流萤
我捡起了我的弯刀,然后扶着他走出了草丛,顺着他指的方向,绕过了几棵大树之后,便看见前方有一堆初生的篝火,把四周都照的透亮。
在篝火旁,我拿出了我的手帕,替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胸前的伤口,他的身上很热,而我手上的血已经冷了。
我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只知道我好像下手有点重,可是他一声都没有吭。
坐下之后,我才有空闲注意到这四周,只见无数只
萤火虫在火光之外树林之间飞舞着,星星点点的就像是天边闪烁的明星一般,将四下的黑暗全部驱离,它们就这样自由自在的在我和楚誉的身边扑闪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我的肩上,发丝上,印在了楚誉的眼睛里。
这样的漫天流萤,我在羌勒也时常看到。
那时我与尧胥喝了点酒并肩坐在草原上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着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子慢慢的连成一片,聚集在一起,然后照亮着周围的世界。
尧胥会红着脸偷偷的捉一只停留在我鼻尖上的萤火虫,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然后闭上一只眼睛凑近去看,每当我也想蹭一眼的时候,他就会一张手,任由着那点点柔光慢慢飞向远方。
我经常说他小气,而他会挑动着眉头,轻轻的拍我的头,然后微笑着说。
“想看自己去捉呀。”
可是当我一跃而起,奔跑着去捉萤火虫的时候,一挥手就都会扑空,怎么样也抓不到,而尧胥就坐在一旁笑着看着我跳跃嘟嘴的样子,然后等我玩够了,没有力气了,他就会带我回家。
我不自觉的,慢慢伸出了手,这次我没有特意去抓,而是等那小东西自己悄悄停留在我的手心时,我才细细的去看,我第一次看清萤火虫,看清它尾部的光亮,在这黑暗中不停闪烁着。
篝火很暖,应该是楚誉来的时候就架起来的,当我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着一副微笑,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火光,紧紧的看着我。
“是不是…又快要到月中了?”
我轻声问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只不过这里的大树枝桠茂密,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天边一点点的微光,其他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点了点头。
“到了月中,月亮会更美一些。”
他仿佛是在用这样的话来劝解自己身中噬月蛊的事实,月中的时候除了月亮要美一些,也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美好了。
“如果没有噬月蛊,你会怎么选择?”
我听着柴火被烈火烧的滋滋响声,看着上方的一团浓烟不停的升起,知道透过所有树枝的缝隙,升到了天上。
我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楚誉的回答。
“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如今的选择。”
我再次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篝火上,他轻抿的下唇上好像还隐隐约约能看见方才被我咬出的痕迹。
听了他的回答,我更加坚定了我一定要找到碧阑菌,制作解药的想法,如果楚誉的蛊毒得解,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拿回军令,然后奋力抵抗夏氏暴政,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
楚誉问我的时候,我正在数身边的萤火虫,数到第三十只的时候,突然两只萤火虫交替掠过,又扰了我的思绪。
“没有,隐青把我护的好好的。”
“可是我看你的身边,不只有隐青。”
楚誉说的是纪淮,我一听就知道,见他略微担忧的眼神,我轻轻的替他舒了一口气。
“反正他不是恶人,我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我的命,我们是朋友。”
楚誉倒还真的很少从她嘴里听她说出过朋友二字,在后梁,除了馨乐和她的贴身丫鬟南双,她好像很少与其他人往来,而如今,她竟然称呼一个男人为,她的朋友。
他的瞳孔不自觉的紧了,好像心中突然就变得警惕,胸口的伤也不自觉跟着疼了一下。
“那…夏兖各槡对你如何?”
他每每看见她与夏兖各槡亲密的在一起时,他的心就会瞬间低沉下来,她对夏兖各槡说一个字,露一个微笑的时候,自己的心中都如同针尖刺入那样的难受。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变了。
“我是为了进夏宫才参加他的选妻的,谁知道我竟然这么走运就被他选中了,我原本还以为,这夏兖各槡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是相处过后我才知道,他其实跟你一样,从小就过的很艰难,我觉得如果他是夏氏的正主,一定不会做跟他父亲一样的罪事,毕竟他是有血有肉的,如果最后我们成功的打败了夏氏,我也绝不会杀他。”
“夏氏的人都善于伪装,是善是恶,你是看不透的。”
楚誉跟着我说出口的话,十分的严肃。
他不过就是在担心我是被夏兖各槡骗了,但是我穆黎书又不是瞎子,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怎么样掩藏,都是会露出尾巴的,再说了,夏兖各槡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他又为何要骗我。
“你说我看不透,难道你就看透那个夏亦瑶了么。”
让我很惊讶的是,楚誉并没有回避我的问题,反倒是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十分坚定的说。
“要是没有她,或许我早就死了,但是我与她之间,除了有共同的目的之外,再与其他。”
我听了之后笑了,但并不是开玩笑的那种。
关于青玉的事,我还是没有问,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腰带不见了,为什么你的青玉在夏亦瑶身上,因为我觉得时间一定会告诉你答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时间都会告诉你,只不过早晚而已。
离别之时,他让我先走,他知道我怕黑,所以说会在后面护着我。
我依旧如同来的时候走得那么小心,我知道不久之后,天就会慢慢变亮了,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又要变成阿锦了。
我慢慢走进了营帐,只看到外面的篝火已经灭了,留下地上的点点星火,巡逻的人也换了一批,而且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更加疲惫。
我很轻很轻,回到了床上,盖紧了被子。
当楚誉目送完我之后,也小心的回到了营帐当中,但是他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喝了一杯茶。
我和他都不知道,在较远的地方,闪过了一个黑影,她紧紧的皱着眉,看着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个人,嘴角微微上扬。
她的手臂上,还缠着紧紧的绷带。
控制
魏询自上次突遇风沙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姑姑,可是今晚,他见到了。
他在天黑透了的时候,到达了约定的地方,每一次,蒙西霓都不会让他等,而每一次,自己都会带上那把银剑。
只见蒙西霓还是一身绸制黑衣,带着一顶黑纱斗笠,她腰间的数十支木箭也依旧紧紧的贴在身侧,同往常一样。
她的这一身衣服,自在蒙氏做死士的时候就穿了,原本蒙氏的死士都是统一的粗布黑衫,但是公主对自己说,你与他们都不同,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于是,公主找来了整个蒙氏最好的一家绸布庄的老板,特地挑选了自己身上的这幅顺滑绸制面料,这料子如同玉石一般冬暖夏凉,而且非常轻便,只一件就足足花了几两黄金,公主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魏询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位妇人,却能察觉出她好像无形之间苍老了许多,她身上背负了比自己还要久的惨痛记忆,数十年来,她过的比任何人都要艰难。
她是娘亲的亲人,也是自己的亲人。
这树林当中,唯一有光亮的,就是魏询手中的那把银剑,透过着银白色的光芒,魏询能看见姑姑就站在一颗巨树之下,全身的黑与夜幕融为一体,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低沉切暗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
“魏询,你还在等什么?”
魏询心中一紧,手工的银剑不自觉的随着手的颤动而晃了一晃,银光落在了碧绿的树梢上,惊动了一只青蛇。
蒙西霓不由得缓步走近了一些,她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不知为何,她一眼就感觉到他的脸上和身上,多了苍白和无数的伤痕。
魏询也在想,自己还在等什么,可是想了过后他才发现,现下除了赖活着,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受了刑?”
蒙西霓不自觉的将手抚上了他的肩膀,看着这个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人,她的心中泛滥了一种酸涩。
他是受了伤的,而且不轻。
她早就想到,夏氏这群贼徒绝对不会对外人好礼相待,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活人的身上寻找趣味,在死人的身上寻找灵魂。
当所有蒙氏子民的尸体被夏兖满吉毫不留情的丢到野兽口中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了。
魏询躲过了蒙西霓的触碰,他往后退的时候,只留下蒙西霓的手在空中,然后再是看着它无奈的放下。
他躲开,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仅此而已。
“已经无碍了,姑姑不必担忧。”
蒙西霓的眼神随着魏询低下的头而移动着,她差一点没有忍住自己的行动准备扒开他的衣服看看那夏氏贼人到底伤了他多少,但是想罢,她终是没有行动,只是心里默默的感受着,然后收回了眼神。
他这么多年征战沙场,受的伤够多了,如果不受伤,何来胜仗。
她不能心软,毕竟魏询是蒙氏唯一的希望,只有他才能替蒙氏报仇雪恨,如今他失去的,将来有一天都会加倍的奉还。
“好,既然没有事,那你的下一步,是准备杀了那个誉王,还是杀了夏兖满吉?”
魏询听着蒙西霓的话,心中有了反应。
就像是一桶滚烫的热水泼到自己的身上那般,前后都是难忍的疼痛。
他低头看到的,是自己在银光下弱弱的影子。
自己如今,就如同这影子一般,隐隐约约才能看见,可是他没有办法站起来,他的脚就像被铁链绑住一般,整个人根本无法动弹。
他怎么不想报仇,怎么不想毁了夏氏,他恨不得将那夏兖满吉用刀捅个千万遍,才能解恨。
可是现如今。
他被控制住了。
“姑姑,我服了噬月蛊。”
银光下,面纱后,蒙西霓的瞳孔突然放大,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慌了。
她早就听说过夏氏噬月蛊的威力,无论是武功再高强之人,都无法抵挡得住噬月蛊的侵袭,只要一到月中蛊毒发作,就会全身溃烂而亡,谁都逃不过。
但蒙氏至今,都没能制出解药。
“什么时候的事?”
眼下就要到月中了,万一蛊毒发作,魏询就是必死无疑。
蒙西霓再次感受到了绝望,她惶然的语气,被魏询安抚了。
“姑姑放心,现下我们已经假装与夏氏交好,他每月都会发放解药,所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魏询的语气和眼神,证明不是假话。
蒙西霓才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又被她紧紧捏住,像是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般,不敢放松。
“可是你被噬月蛊控制,是大不利的。”
她此刻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噬月蛊的消息。
她觉得如此一来,就算魏询杀死了夏兖满吉,毁了夏氏一族,但是一生都要被噬月蛊吊着一条命,那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拼死,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魏询,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我想起来了,公主之前跟随蒙氏的一位惊世名医学习过医术,而我也凑巧听了些,懂了些医理,后来那名医离世,但却留下了数本医学著作,皆被公主放在了后梁府中,里面记载着那位名医毕生所学,那名医被誉为解蛊奇才,所以我觉得在那著作中,一定能找到解蛊之法。”
蒙西霓的眼睛,亮了好些。
她突然上前抓住了魏询的手臂,但黑纱之下,她的表情依旧镇定。
“你且等我寻来,我绝不会让任何东西控制你,你护好自己。”
这一次,蒙西霓走的很快,不过一瞬,她就彻底的消失在了黑夜里,魏询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魏询痴痴的向前望着,他在想,自己也该奋不顾身的跑入黑暗里,还是就这样在原地等待?
他想了很久,好像终于想明白了。
不论这解蛊之法要等上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一辈子,他魏询都已经决定了。
随后他提着他的银剑,转过身去,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跨着重重的步子,就如同每次上战场一般。
慢慢,慢慢的,就看不见他的影子。
深处
第二日,又是晴空高照,当我清晨之际醒来的时候,刚掀开营帐就看见纪淮已经早早的站在了阳光下,他穿着长靴,不停的在阳光和树荫之间踱步,而隐青则同我一样站在一旁,看着纪淮的影子消失之后,又重新出现。
我踏入光明里,地上倒映着我飘扬的衣袂,还有我手上的弯刀。
我穿的是一套全新的黑红便装,上身十分轻盈,反正比我平时穿的那些裙褥要方便许多,这是出发之前夏兖各槡就派人定制好的,还特地量了我的尺寸,然后一针一线无比细致的缝绣,日夜兼工耗时五日才完成,说起,我倒还有点舍不得穿呢。
早膳是同夏兖各槡一起用的,我只喝了一点清淡的粥,然后就看着对面楚誉同魏询一起喝着茶,然后起身牵了一批快马。
我虽是看向他们,但是尽量不让任何人察觉我所看的目标,我的眼神转移的很快,从矫健的骏马,再到天上的朵朵白云,我看着树上的鸟雀,又看了草丛间盛放的鲜花。
终于,等到号角吹响,锣鼓惊天的时候,我拿上了弓箭,跨上了一匹黑马,隐青和纪淮也都骑着马紧紧跟在了我的身后。
此时夏兖满吉端坐在早就搭建好的云帐里,逆着阳光想要看清我们出发的队伍,可是他眯着眼,眼中留下的只有举起的夏氏大旗。
夏亦瑶依旧站在他的旁侧,冷漠的眼神透过这火辣的阳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礼的朝她笑了笑,而她只是站着,没有表情的将眼神收了回去。
碧蓝之下,雄姿英发,号角的声音一直在天边回荡着,高高举起的旗帜在空中随风飘动,我紧紧的攥着缰绳,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夏兖各槡,他一身铠甲尽显英勇,眉宇之间,散发着少年之气。
我笑着问他。
“小王殿下,狩猎输的人,今夜不准用膳,如何?”
而他也笑着回答我。
“今晚的丰盛佳肴,我吃定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前方裹着红布的小厮已经伸手挥起锣棒,但就在即将敲响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得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呼喊声。
众人皆回头,看到的都是那刘奚宁穿着一身便服,束起了头发,然后略显艰难的朝我们这里小步跑来,她一只手还拿着她的那把扇子,另一只手拉着衣袂,在不平坦的草地上磕磕绊绊。
“小王殿下,等等我!”
待她走近了些,我才发现她今日依旧是精美的妆容,胭脂唇红一个不少,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如她这样出来狩猎的。
“你昨日不是说身体不适,今日要歇歇么?”
夏兖各槡皱着眉,侧身看着那刘奚宁,而那刘奚宁在众人的搀扶之下才放下了扇子,缓缓地骑上了马,有些笨拙的与我们走近。
她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
“小王殿下放心,今日我觉得已经好多了,可以跟殿下一同狩猎的,我保证,定会帮殿下多狩回几只猎物来,绝不添乱。”
绝不添乱?我看她只会添乱。
夏兖各槡此时满目的无奈。
“罢了,我看你骑射不精的样子,可别受了伤才好。”
刘奚宁一听夏兖各槡说她骑射不精顿时就嘟起了嘴,柳眉微皱,一只手牵着马绳,另一只手举过头顶遮着太阳。
“殿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我的骑射功夫也没有那么差好不好。”
我瞧着这略微尴尬的场面,便及时出言调解,毕竟这寻药的时辰可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
“殿下,你就带上妹妹吧,再说了,不是还有您护着她吗,一定会没事的。”
我心里只想着,这刘奚宁来插一脚也并非是坏事,有了她缠着夏兖各槡,我们才更方便行动。
夏兖各槡揉了揉眼,转头就看见刘奚宁那副无比期待的表情,只能点了点头。
锣鼓响起,众马奔腾,我原本一位那夏兖各槡一定会首当其冲,快马加鞭的消失在森林深处,所以我骑的比较缓慢,可谁知那夏兖满吉也就跟我一样的速度,反倒是几个大臣冲到了最前方。
若是他就这样一直跟着我,那我如何行动。
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草丛之中一抹洁白,我瞬间拔出了身后的弓箭,然后对准了目标,就在我松开弓弦看着利箭正正的朝着目标飞出的时候,竟然另一只箭立刻追赶而来一瞬击落了我的箭,随后直直的插入了那兔子的腹中。
我转头,只看见夏兖各槡的微笑。
没想到他的箭法如此厉害。
我勾了一下嘴角,然后继续骑马前行,不一会儿便能清晰地看见前面有一只巨兽在往前狂奔,见状我立刻挥了马鞭,加快了速度,不曾想那夏兖各槡也不依不饶的追赶了上来,眼看我就要被他超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一声惊呼。
“殿下!”
转头之时,见那刘奚宁不知何故竟然从马上坠落下来,此时正盘坐在地上流着眼泪,我看夏兖各槡立刻停了,那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在阐述着他此刻唯一的心情。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说。
这女人白痴吗?
他叹了一声,然后拉紧缰绳转头回来,对着刘奚宁奔去,而在他经过我时,我挑了挑眉,然后就驾着快马同隐青纪淮立刻消失在了林间深处。
我跟着纪淮的马,一直往最高处奔去,一刻也不敢停歇。
上了山,地形就变得更复杂了,可是只有到最深处,才能寻到碧阑菌的痕迹。
我们下了马,牵着马走在陡峭的山崖上,可是我能感觉到在这样干燥的岩石黄土上,马蹄一直在打滑,行进也变得非常艰难,稍不注意,可能就人马一并跌落,十分危险。
这里地势险要,除了四周的参天大树,就是悬崖峭壁,殊不知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凶兽,一切都未知。
后来我还是决定,让隐青看着马在此地守着,我与纪淮前去寻找,若是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就证明我们可能遇险了。
他虽不放心,但还是应了。
而此时扶起刘奚宁的夏兖各槡,正与刘奚宁同驾一匹马,只见她腿上染了红,应该是摔破了皮,必须及时送回营帐给郎中诊治,他没有思考,还是决定先送她回去。
离开前,他还是转过了头。
可是,他的身后除了满目的树,已经空了,他想要看的人,没有在原地等他,而是骑着马,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深处。
陡坡
隐青再次看见楚誉的时候,是在深山的陡坡前。
此时倒还有一些微风吹过,马儿在一旁悠然的吃草,天空的蓝也可以在这样的高度之上尽收眼底,俯视峻岭之下,能看见绿油油的一整片树林,在山丘之间连成一条绿布蔓延数十里,山峰之处,岩石丛生,崖底也恰能看得见一汪清泉。
眼前的景色里,只看见楚誉和魏询悠然的驾着马行来,细看也是能看出他们刚才一定经历了奔波,发丝越过耳后,稍微有些杂乱。
楚誉下马的时候,隐青的心在胡乱的跳跃着,没有定律。
楚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卸下了背后的弓弩,他看着隐青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令隐青不安的情绪,而是同往日里一样随和的,轻带笑颜。
魏询就坐在马上,欣赏着山间的美景,他没有下去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不一会儿就要走的。
“誉王。”
隐青持剑单膝跪地行礼,他低着头,身后的散发从肩膀滑落到了耳边,虽然有些许的瘙痒,可是他一动不动,只是感受着微风。
楚誉从不让隐青对他行这样的礼,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就把隐青当成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所以他不在意这些俗节,可是刚才隐青这样的一番行为,倒是在无形之间提醒了他,自己还是后梁的誉王,是后梁子民心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起来吧。”
楚誉说时,看着隐青身后的三匹马,他微微皱的眉,不过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隐青没有起身,他还是持着剑,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囚徒,在奢求饶恕。
“王爷,隐青负了你的嘱托,甘愿领罚。”
他说的时候,头低得更厉害了。
王爷临走前再三叮嘱自己看护好王妃,但是自己非但没有看护好王妃,而且陪她涉险来到西北,还让她在途中受了重伤。
这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隐青,你没错,是我错了。”
楚誉的笑容,隐青并没有看见。
毕竟现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叛国贼子,这样的错误,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
竟有些可笑了。
“黎书呢?”
楚誉问他的时候,刻意走近了些,将他面前的光遮挡了。
隐青记得王妃说过,任何人,就算是王爷,也绝对不能向他透露制作解药一事,毕竟现在的夏宫当中,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王妃只是让我在这里等她,不知去了何处。”
楚誉听后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步子直直的朝隐青身后走去,谁知隐青突然站起,然后拦在了他的身前。
楚誉想着,这是隐青第一次拦他。
“为何拦我?她又到底去了哪里?”
楚誉感觉可能不妙的念头,也不过就在一瞬之间。
而魏询看着前面两人这幅架势,竟然有点打架的意思,只不过,他猜不出谁会先动手。
隐青不语。
他想着若是王爷知道了此事,定会阻止,到时候没有了解药,那王爷就会一生受困,所以孰轻孰重,隐青心里很清楚。
既然清楚,他就不会说。
“让开。”
楚誉说的时候的口气有些重,他紧凑着眉,抿着唇,眼神不移。
他看着前面的路,只觉得蜿蜒曲折,陡峭至极,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坠崖的危险,他很难想象黎书一个女子在这样的路上前行。
所以他举起了剑,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隐青举剑。
“到底让不让?”
隐青站的更定了。
“请恕隐青不能从命,除非王爷杀了我。”
楚誉没有想到隐青竟然这般刚强不让,但是越看前面的路,他心里就越是慌乱。
隐青觉得,他的选择不会出错,就算王爷真的出手了,自己也绝对不会后悔。
就在楚誉真的准备拔出刀剑抵着隐青的脖子的时候,只听身后的魏询一声。
“楚誉,有人来了。”
楚誉一怔。
细细闻声,好像的确有几匹骏马的奔跑之声在丛林之中回响,身后无尽的林中,到底是什么人,几匹马,他都不是很清楚。
楚誉看了一眼前方的路,犹豫后,最终还是选择无奈放下了剑,然后转身跨上了马,同魏询快速离去了。
他如今不能被夏氏的人抓住任何马脚,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再有任何的破绽。
因为他现下只能慢慢的取得夏王的信任,然后想方设法真正的深入夏氏内部,打听出出卖后梁情报的到底是何人。
他已经出错一次了,现如今,不能再出错。
他还是后梁的誉王,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
最终还是如魏询所想,他们离开了。
但是魏询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然而此时,夏兖各槡正驾着马在森林中游走着,他尖锐的眼神并不是在寻找猎物,而是在寻找一个人。
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有寻到踪迹。
在一路上他也发现了诸多猎物,随手就能一箭击中的猎物,在他眼中并不有趣。
他心想,阿锦作为羌勒的姑娘,一定对着狩猎十分感兴趣和重视,这样的一场竞技,她也绝对不会只是玩闹,所以定想真真正正的同自己比试一场,这才想方设法甩掉自己,然后去寻猎物吧。
她身边有她两个兄长护着,应该没什么事。
也一定,不能有事。
自我安慰的同时,他的手心还不停的出着汗,他只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有些许寂寥了。
曼萝因为手臂还有伤,不能参加此次狩猎,所以现下的情景里,他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告诉他,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把脆弱收起来。
这么多年,他给自己的身上种了很多很多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是夏氏的小王,可他也是一只自我保护着的野兽。
他收起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强大的。
猎物身上的血,染红了一大片绿,就像他那晚见到的一样,在自己的眼里,心里,都刻下了鲜红的印记。
夏兖各槡骑着马狂奔的时候,所停留之处,皆有血迹,所抓获的猎物,都没有了气息。
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在别人的眼里。
他有时候想着,如果这世上没有夏王,只有他的父亲夏兖满吉,那该有多好。
可是阿锦说过。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幸川
这个山间依旧是陡峭的,不过穿过了最难攀的巨石之后,你便能看见山顶处的一片平川,上面有翠绿的青草,缤纷的绒花,还有几只春日里的蝴蝶在这样高的山巅之上,鲜花丛中,追逐嬉戏。
那块巨石,我是用我的弯刀插入,然后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才攀越过来的,几次脚滑的惊险,心中的恐惧,都在希望达到最大值的时候,被我一击摧毁了。
我们成功的踏入了这里,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一般,除了有一些寒气之外,到处都春意盎然,我觉得此地称的上是西北最美的风景,它不同于外界的黄沙尘土,而是多了一些耀眼色彩,还有和平般的宁静。
没走几步,纪淮便再次发现了诸多有用的药材,都是与噬月蛊方子里的毒草相克的,他还说,只要寻到一处比较凉的阴暗地方,应该就可以找到碧阑菌。
听到后我更有了信心,追着寒气一路往北,奔跑在草地中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山上的树比山腰处的要矮小不少,叶子呈针状,有些距离的分布在四周各处,虽说这里树木不多,但是湿泥却多得很,我容易一脚陷进去,然后半刻都很难拔出来。
之后我便更加小心了,缓慢的走在纪淮的身后,而纪淮一边四下搜寻着,一边在看着自己手上写的满满的草药记录,他是个很细致的人,什么品种用量多少都会记的清清楚楚,所以我相信他。
我们越走越远,殊不知这山头竟然是一座连着一座,走了小半天路程,回头看的时候,只有一望无际的绿色,早就看不清开始的路了,我想着如果我们要回去的时候,一定会更废功夫。
走到了最北边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冷风更加肆虐了,我拥紧了自己,可是还是觉得抵不过这样的寒气,恰似从方才的春日一下就步入了寒冬一般,有点难以承受,可是纪淮还在往前走着,终于他在一处湿泥之地停下。
“这里够冷。”
他观测着四方,感受着气温和环境,随后朝我点了点头。
“碧阑菌喜湿冷,此地比较适合它生长,我们好好寻一寻,说不定会有收获。”
纪淮说罢便大步走向前方,然后弯腰仔细查看寻找着,而我转过身去,向另一方向走去,但是我现在只感觉全身发冷,刚才攀爬和拾药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体力,现在已经有一些疲惫了。
我坚持着瞪大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个地方去寻找,我不停的搓着手臂,咬着牙,希望能够给我自己一点温暖。
就在我俯身查看一种奇怪花草的瞬间,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到,我猛地抬头,额头一下就磕到了纪淮的下巴,就在我们二人忍痛之际,我才发现他竟然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从刚才的前方查询到了我这里,因为我们二人都低着头,所以自然没有注意到对方。
难道他就不冷么?耗费了这么多体力,他好像也一点都不累似的。
“那个…我有点冷。”
我紧紧的盯着纪淮外面套的那件深色骑服,想着我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谁知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直直的看着我身后的方向,眼神在不停探寻着。
这个纪淮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我说我很冷他都不知道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吗?
就在我相信男人靠不住,一切都得靠自己的时候,我伸手就准备去扒纪淮的衣服,但谁知他突然一个跨步向前,我的腿随着身体一扭,然后就开始往后倒,我紧紧的抓住了纪淮的衣衫,所以,我很成功的有一次把他当成了我的人肉垫子。
我们都摔落下去,至于摔倒了哪里,我敢肯定不是地上,因为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光。
我睁眼的时候,发现我正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趴在纪淮的身上,而他疼痛的睁开眼之后,并没有立即凶狠的怒视着我,而是立刻起身,朝着一束微光的地方走去。
我随即也艰难的站起身,揉了揉肩膀,但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我们摔倒了一个洞里,至于为什么会凭空多出这样一个洞来,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上面铺满了花草,所以我没有注意。
虽然这洞的上方是空的,能够轻易的逃出去,但是照射进来的光亮却不是很充足,就好像是一个地窖,比外面还要冷一些。
我慢慢的走近纪淮,发现他正在看着一株独特的草,那草扎根在洞泥之中,呈现蓝色,上面还有着寒气凝结而成的水珠,在这阴暗之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离近一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的耳边只听见纪淮说了一句。
“找到了。”
只见他轻轻的采下那一株碧阑菌,然后细细的看着,他的手上因为刚才滑落撑地的原因所以被划伤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谁知碰到这株草的时候竟然瞬间就被稀释了一般,无比神奇。
“看来是上天祝我们,虽掉落在此洞中,竟寻得了碧阑菌。”
我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纪淮也看了我一眼,笑了。
他将碧阑菌无比小心的收好,而就在我无意转头之时,竟然发现这洞壁之中还有数棵,我立刻小心翼翼的将其摘下,交给了纪淮。
只要解药成功,就能解救万千人民。
“这碧阑菌世间罕见,竟然真的能被我们如此轻易的找到,看来,真是天意要灭夏氏。”
纪淮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他的手攥的很紧,好想眼前看见了未来的一幕,他一直都期望看见的那一幕。
“我们还是抓紧上去吧,我觉得这里更冷。”
说罢,我还立刻扒下了纪淮的衣服,而他没有任何的防备,就看着我将他的衣服套在了身上,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就在我们准备一跃而上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张铁网,将我们紧紧的关住。
我此时心里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不好,有埋伏。
我一脚跨在洞壁之上,纵身一挥弯刀,划在了那张铁网之上,除了有一点星火,铁网没有损坏分毫。
“别试了,你们砍不断的。”
声音出来的时候,纪淮下意识的护住了我,他拔出腰间的刀,紧紧的盯着洞口。
随后,我便看见黑色的衣袂,一双长靴踏在了铁网之上,他眉目清冷,看上去并不像是西北之人,消瘦的脸颊却看得出有不小的体力,他紧闭着唇,腰间的那把飞刀,瞬间唤醒了我的记忆。
他的身影给我的感觉,同我在后梁那晚看见高楼上伫立的人极其相似。
刘氏的人!
除了他,我能感觉周围还有其他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刘氏的人要抓我,而且我也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属于刘氏。
从他决定一辈子离开刘氏之后,他就只属于自己。
他已经一个人度过了整个寒冬,迎来了炎夏,之后,还会是深秋。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的,总有一天,会握在手里。
他的名字,叫做幸川。
交易
这洞中的寒气早就已经让我丧了大半的气力,再加上来者功力十分深厚,因此十分轻易就将我们绑了,还把我们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洞中。
纪淮将碧阑菌十分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怕是以为这一切都是这群人只为了抓获自己而设下的险招,若是碧阑菌也被他们抢了去,我们就是功亏一篑了。
纪淮想过刘氏的人会再次找上门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其实他也知道他们抓自己回去就是想让自己再替他们刘氏炼制解药,可是这刘氏也并非什么贤良之辈,应该跟夏氏是一样贪婪的货色,自己怎么可能再为他们效力。
不过,让纪淮疑惑的是这群人与之前那一批抓自己的刘氏黑衣人并不很是相同,虽说他们身上也有飞刀,但是他们的举止却并不像是刘氏人所为,若真是刘氏的人,直接将自己抓了回去即可,为何还把自己带到这山洞中来?
而且这为首之人武力十分强劲,据纪淮所知的刘氏暗卫中,各方面武功都如此厉害的十分少见。
我有些不满的挣脱着,突然发现这绳子绑的也不是很紧,如果真的奋力挣脱还是有希望的,不过我看面前这个人的功力不菲,所以在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之前,我也不敢盲目行动。
“我见过你。”
我十分确信的眼神,捕捉到了那人眼中的一丝疑惑。
“在后梁,是你飞刀传书告诉我的消息。”
我不会认错,今日他身后的那一行人,跟我和隐青之前在后梁郊外后山上解决的那一批人的身手行动都极其相似,我早就好奇他们的身份了,也终于等到了这次他们的行动,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
“记性不错。”
那男子勾了一下嘴角,然后缓缓地蹲下,离我很近之时,纪淮突然奋力侧过了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我知道,纪淮一直都是想护着我的。
我看着那人,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他与那夜抓寻纪淮的黑衣人不是一样的目的,他们不是冲着纪淮来的,而是冲着我。
那人细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直起了身,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随后他们递上来了一件幼儿的衣物,还有一直粉钗。
我立刻就认得,那衣服是羡予的,当日我上街时特地为他挑选的布料,派人给他日夜兼工做出来的华服,而那粉钗,是宫里赏赐的珠宝,南双当时瞧着说好看,我便就赠予了她。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略微有些困难的想要直起身子,而那人看了我这幅表情,好像达到目的似的笑了。
原来表面相貌堂堂的一个男子,实则只会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奸诈手段!
“你放心,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会保证他们非常安全,甚至还可以帮你对付夏氏,救出你的王爷,但如果你一直执拗,你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们了。”
他的微笑,着实刺眼。
“你卑鄙无耻!”
我奋力挣脱着,此时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要是威胁到了羡予和南双的事,我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一直颤动,发烫。
“卑鄙无耻,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呢?你帮我,我帮你,这是一种交易,你要知道我幸川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救你们后梁,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说他说的真诚,但是我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之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质问的语气,只是让他的笑更明显了。
“相信?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不相信我吗?”
他手里拿的衣物和钗子,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而我心中一紧,突然慌张。
现如今人在他们手里,如果我一直不从,以这个人的性格,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但是如果我答应他,他反倒让我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那我岂不是犯了大错,再说了,现如今制解药最要紧,如何能分心。
“你如果一直这样考虑纠结下去,我很难保证…”
他手中的衣服,被他攥得更紧了。
罢了,不管如何,人命关天,我不能不理,再说了,这人武艺如此高强,杀人越货这样的事他自己就可以搞定,不可能需要我这样一个丫头去做。
“好,我可以同你交易。”
我说时,纪淮还叫了我的名字。
他叫的是阿锦。
我知道他害怕我们中招,或许,他是更知道刘氏之人的阴险,可是我想着,只有敢拼,才会有希望。
“但是。”
我说时看着那个叫幸川的人,然后目光变得坚定。
“我得清楚的知道你们是谁,要我做什么,而你们也必须清楚,我一不杀好人,而不抢掠。”
幸川这次的笑,我看着稍微舒服了一些。
“你放心,不是让你杀人,也不是抢掠,而是帮我拿一样东西。”
“你如此厉害的轻功,怎么不自己去拿?”
面对我的疑问,他先是沉默了,他好像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心中很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我说过,等我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只有杀戮。”
也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那又为什么是我?天下杀手那么多,你雇一个不就得了?反正个个都比我身手好,不是么?”
我的话说出口后我才发现,当初飞刀传书还顺道坑我金子的人,好像根本没钱去雇一个高昂的杀手。
“因为你敢为了救人,不顾惊险曲折孤身来到西北,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做到这般,所以我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为何他说出口时,我竟然觉得,自己还真的变得有些伟大一般?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你说了么?”
幸川将衣服和钗子让人好好收回,然后抬眼看了一眼洞外。
他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飘雪之时,山洞的外面,全都是洁白的雪花,十分美丽。
他记得那个女孩穿着洁白的襦裙,在雪地中触碰着雪花,欢乐的笑着,而他坐在一旁,擦拭着飞刀,看着美景。
可是一切的美好,都被大雪隐藏了。
当重重的鞭子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时候,他突然觉醒,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一味的做一只听话的雄狮,而要做一只自由的野狼。
可是当他真正离开之后才发现,他其实一无所有,一切的困难,都是从开始来的,他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只活在梦里。
可是现在,他要开始奔跑了。
他一定要在他们约定的深秋之时,给她一片,最美的雪景。
他说。
“我叫幸川,在这身后都是我的兄弟,我们来自刘氏,也死于刘氏。”
奚樾
幸川出生在九月,那时刘氏院墙外的枫叶很红,角落里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翠花,天空被秋季渲染出一片金黄色,几里外农户的庄稼也都开始丰收,刘氏称这是最好的时节。
而他出生的那一日,他的母亲因为难产生了一天一夜,甚至大出血还差点母子丧命,最后还好有神医相助才有幸得救,因此他的母亲给他取名为幸川。
幸得天宠,绵延如川。
幸川的母亲是刘氏夫人的陪嫁丫鬟,可她自从经历难产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只能在屋中修养,见不得风雨,她本是刘氏豪门望族中培育的丫头,所以识字诵文都不在话下,因此幸川从小便也得了母亲的教导,不出五岁,便能将志士之文,倒背如流了。
七岁那年,幸川无意中看得刘氏内竟有侠客一般的人,飞翔于木桩之间,腰间的飞刀射出百发百中,这样的侠客他只在话本中听说过,所以见到后十分惊叹,也十分感兴趣,回去后他便同自己的母亲说想学习轻功之术,可是他的母亲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不要去涉及舞枪弄棒的生死之事。
毕竟,他的父亲就曾是刘氏的暗兵,虽说轻功之力极高,也成为了刘氏族长面前的重臣,但是最后却死于非命。
虽然母亲百般阻挠,但是幸川仍然秉持着炙热之心,每天去那里看他们练功,甚至偷学武艺。
不过短短几载,他的轻功已经超越了那些同龄中的一大批孩子,渐渐地,他天赋异禀的消息传了开来,传到了刘氏族长刘戬的耳中。
他看这孩子果真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便想着精心培养起来,幸川也十分开心的答应了加入暗兵。
此事被他的母亲知晓后,他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
可是幸川坚定的目光和诚恳的语气告诉她,他这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随你,什么都随你。”
他的母亲说罢连声咳嗽,喝了好几碗药汤才缓缓睡去。
幸川就此,开始了他新的人生。
一个如果能重来,他也绝对不会后悔的人生。
他在暗兵中出类拔萃,不过十三岁便当上了小统领,而且还得了很多赏赐,他将那些银钱都用来给母亲买药,多余的,就为母亲添置衣物用品,反正一分钱他都没有为自己花过。
除了每天练习轻功飞刀之外,他还被批准可以同刘氏的众贵家公子小姐一同上学堂,听说这位先生是特地从蒙氏请来的大家,所以幸川每日起的比耗子都早开始练功,等别人开始练功他就去学堂。
在学堂中,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
他们都说,刘氏的大小姐不过才十一的年纪,但是已然能看得出来将来的倾国倾城之貌,以后定是为王做后的大人物,有着大福气。
幸川只是隔着屏风远远的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瞧得真切,但是也能感受到她是不凡的。
第二日,幸川就没有去学堂了,之后的每一日,他也都没有再去。
原因就是因为头一日学堂中讲的内容,母亲都早就已经传授过,除此之外,就是有几个贵胄家的小姐,一直喜欢围着自己,追问着自己,可是他十分不爱这样,所以他干脆不去了。
而刘奚樾却是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学堂中再见到那个人,那个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就觉得与众不同的人。
数年一过,幸川早就已经凭借自己无人能敌的轻功和飞刀之术,成为了刘氏最厉害的暗兵,而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玉。
他们二人再次相见,是在一个夜里。
刘奚樾喜欢在阁楼当中绣花,绣着鸳鸯戏水,锦鲤成双,那一夜,她刚好完成一副生辰绣图,正当她拿起来观赏之时,她的那个捣蛋鬼亲妹妹刘奚宁便跑了进来,抢着要看,这两人一拖一拽,竟然一个不小心,就让那绣图掉落了窗子,因为是丝绸制的,所以绣图就随着这晚风就不知道飘向何方了。
这毕竟是给父亲生辰绣的十二图中的一副,若是丢了可不得了。
再过数月便是父亲寿辰,她本事算着日子绣的,若是这幅没了,再重来可就要耗费更多时间了,而且还不知来不来得及。
刘奚樾慌忙下楼去寻,她从后院找到了前厅,又从前厅找到了后院,就在她万分无助的站在树下准备掩面而泣的时候,突然听得树上一个声音。
“小姐,这是你的?”
她急忙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位站在树最高处的那个男子,他微笑着,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羁,好像同小时候那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儿有几分相似。
刘奚樾微微点头。
当夜幸川正在院内巡视,突然看见天上飘着什么东西,他纵身一跃飞到了屋檐上,追着风狂跑,才终于将这绣图拿下。
这一次,他看清了这个大小姐,果真如他们所说的,只是看一眼,便叫人终身难忘。
二人之间的情愫,就这样慢慢的产生了,刘奚樾开始在夜里喜欢开着窗子往下看,而幸川时不时就喜欢跳到她的屋檐上,看着她绣图,同她说说话。
可是二人这样的感情,竟然就这样落入了刘戬的耳朵里,他不仅不同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幸川,甚至为了逼迫幸川断念,将他的母亲残忍逼死。
幸川记得母亲死的那一晚,他一直在念母亲教他的一首诗,从黑夜念到白天,念到嗓子沙哑,甚至晕倒在了床边。
他早就知道那刘戬并非善人,对于自己这种还算有能耐的人,他就会加以重用,可是对于一些资质一般的兄弟,他便经常铁鞭相向,刘氏的暗兵当中,早就有了反抗的声音。
可是他们被锁在了这里,出不去的。
幸川那时就想着,无论如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绝对不会让刘戬继续笑着糟践其他兄弟。
他去冒死杀刘戬之时,刘奚樾挡在了身前,自己的飞刀就那样插入她的身体里,她的嘴角都是血,她的眼里满是绝望。
自己被刘戬用铁鞭抽打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他只是呼吸,却没有了灵魂。
刘戬让他一辈子滚出刘氏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放松了。
他的脑海中想起了母亲的脸,想起了母亲说过父亲的故事,说过刘氏的暗兵,根本就逃脱不了刘氏的枷锁时,他仿佛全身都在发烫,他就这样活过来了。
他最后去看了一眼刘奚樾,她虚弱的躺在床上,用恳求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说。
“深秋之时,我会回来,到时候,我一定会娶你。”
他走了,带着一批愿意跟从他的兄弟,夜晚之时,逃离了那个有枷锁的地方。
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报杀母之仇,他会让自己的兄弟们都活过来,成为主宰刘氏的主将,而不是永远被锁在铁链之下的孤魂。
可是在这之前,他必须积攒势力,用金钱铸就兵器,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得到了此物,他就能借刘氏之名,得到一切,再拿回一切。
猜忌
“我们从刘氏逃离出来之后,便遭受刘氏之人的追杀,身边兄弟们在逃亡过程中也一个个死去。被逼无奈之下,我们躲到了这片高耸的山上,可是这山上的寒气太重,好多兄弟又得了严重的风寒,所以又只能另寻他处。我们走走停停数月,身上所有有点价值能典当的东西全部都变卖了,可是还是不够我们兄弟的温饱。”
“我们后来去到了夏氏,成为专门帮夏氏贵胄世家要债讨钱的打客,虽说也赚了一些银两,不过还是很难维持生计,我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偷听到了夏氏某些大臣探讨你们后梁王爷前来归顺一事,所以我们才想着去后梁王府寻机会与你们做个交易,讨些银两,但谁知道我们的几个兄弟竟全被你们杀害。”
“之后我又得知你们来了西北,便暗地里跟踪你们,谁料半路竟然遇到了刘氏的人,所以我们才逃离了。当然在后梁我也留了几个人手,这才有机会拿了你孩子的衣服和你丫鬟的簪子,待我四处打探消息之后才知道你已经入选了夏氏小王正妻,但其实你这么做的原因,我想我再清楚不过。”
“当我知晓你们这几日要来此地狩猎时,便提前派了探子跟着,然后发现今日竟然只有你们二人,并且一路往这山上寻来,我想着这是最好的机会,所以便早早在山上埋伏。我知道这并非君子所为,也不是交易最好的见面方式,但如果不是这样,我想你就更没有机会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话了。”
“但我说的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们的同情,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们,夏氏并非善类,但刘氏也并非善类,若是你们成功击败了夏氏,刘氏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刘戬虽然表面与夏氏交好,其实内心阴暗无比,他早就想做这天下的正主,早就想攻打后梁,甚至夏氏只是被他当做一个棋子在玩弄,我逃离刘氏,就是想救我的兄弟,救刘氏的子民,我想若是我们联手,一定会有更大的胜率。”
幸川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我看见了。
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谈论自己的理想时,有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无畏。
我对他一切的猜忌,怀疑,好像渐渐地消散了些许,因为我能想象得到他逝母之痛,也能想象的到他想击败刘氏,为兄弟讨个好生活的坚定,我更能确定,他心中那个刘氏的小姐,让他无比的想证明他自己。
他是有实力的,他如此好的轻功,不甘埋没于世。
可是他兄弟大多惨死,身边不足百人,生计困难,也没有银两添置兵器,所以他的希望太小了。
我能理解他的举动,从他的心里能知道,他是一个善人,因为纪淮此时看他的眼神,同我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也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我说的真心,而他听后,只是静静的看了我一眼。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先答应了你,然后再背叛你呢?若是我同刘氏的人说了你们的行踪,算不算是立功?”
我故意的说辞,但是那幸川却并没有任何的担忧一般。
他横了横眉,然后说了一句。
“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因为你心中同我一样,是有抱负有家国的,若是人与人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全是猜忌,那又有什么意思?”
听罢我扭了扭身子,然后看向他。
“所以你把我这样绑着,就是信任?”
我亲眼看他略微变了脸色,我知道我只要还没有答应,他就是担心的。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只不过你这样绑着我很不舒服,而且说实话,我手脚真的都麻了。”
要不是我的屁股在地上坐着真的杠的有一些痛了,我也不至于一直摇晃着身子,刚才差一点就顺着倒下了。
幸川想罢,终于还是叫人替我和纪淮松了绑,他知道我听了他的解释后没有反感,应该就相当于同意了。
我立刻搭在纪淮肩膀上有些艰难的站起来,然后活动活动筋骨,舒展舒展腿脚。
“可是你说的什么看门斩在刘氏当中,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进得去。”
我想着那刘戬既然是跟夏兖满吉一样阴险的人,那么不可能不防备,所以像我这样想浑水摸鱼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放心,有他在,刘氏的人一定会找到你们,然后带你们进去。”
幸川看着纪淮,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他知道纪淮就是刘氏苦苦寻找的那个制药奇才。
“你确定进去刘氏之后,我们不是被关起来殴打,反倒有机会去偷什么看门斩?”
我只知道那日来寻纪淮的人十分不友善,我可不敢确定进去之后会不会哪个瞬间就突然没命了。
“你放心,刘氏的小姐刘奚宁此时正被夏氏控制着,他们抓到了你,定会把你当人质来要挟夏氏,所以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都听闻夏氏小王对你很是中意,刘戬知道如果伤了你,他的女儿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听他这样一番解释,我倒是觉得,好像可以冒险一试。
如果幸川就此成功击退刘氏,于我们而言,也算是清理出了一道屏障,甚至还可以帮我们对付夏兖满吉。
以一换一,是值得的。
“只要刘氏还在,他们就会想一切办法结合势力,刘氏的兄弟们就没有出头之日,后梁,夏氏,也都不一定能逃脱他的掌控。请你相信如果我们拿到了看门斩,刘氏暗兵和武器就会听从我们调动,只要击败了刘氏,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你拯救后梁,奋力抵抗夏氏,还西北安宁,报蒙氏冤屈,我知道这不仅是我的愿望,也是你们的。”
纪淮听到蒙氏二字,他醒了。
而我思前想后,看着幸川期待的眼神,我觉得,此刻只有我能帮他,而且只有帮了他,刘氏的阴谋才会散,纪淮也就不用再遭受他们的追赶,更重要的是,有了他们的实力,我们就多了很大的希望,蒙氏也能大仇得报。
可能这是祸,但也可能,这就是送到我面前来的最好的机会。
我抓住了。
“我答应你,也请你,一定要兑现你的诺言。”
“我幸川,说到做到。”
纪淮将碧阑菌都交给幸川的时候,说了一句。
“你们一定要看护好,将它们重新种在洞中,保证生存,这是我们救命用的,决不能马虎。”
幸川答应了。
纪淮这一次,也选择了相信。
他觉得幸川说的没错,少一些猜忌,会好的多。
放弃
一切的确如幸川所说,刘氏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纪淮,而且他们竟然也十分轻易的就知晓了我是夏氏小王正妻的身份,不,可能他们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们假装与其打斗了一番之后,就被他们抓回了刘氏,而纪淮的后背也划伤了一刀,还好我仔细查看了伤势不是很严重。
我们连夜被他们架着轻功去了刘氏府邸,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座高门,也见到了很多花草。
同后梁的王府一样,池塘高树一样不少,而且这里还比夏宫多了太多太多的生气,院子里还有不少鸟笼,养着金丝雀,鸣耳的叫声算不上是吟唱,自然也就没有多好听。
我们看到了幸川说的最高的那栋楼阁,我也知道在那里的最顶层,就藏着刘氏的看门斩。
可是这个夜里,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叫刘戬的人,并且我跟纪淮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我去的是一间雅房,里面有一张十分舒服的床,还有很多好吃的果子。
我不知道纪淮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床和果子,所以我一夜都担心着。
最晚间的时候,我只感觉屋子里有一些热,所以起身去开了窗子,微风一下子吹进来,让我感觉神清气爽,外面的树已经开始有些落叶了,落叶之下,是好多看守的士兵,他们每一个腰间都有刘氏的飞刀,一个个都紧挨着站在那里,将我这雅间围得水泄不通。
接下来是福是祸,都没有退路了。
我仿佛看到月亮之下,微风之中,好像飘着一片丝质的绣图,它一闪而过之后,就飞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让我根本来不及看清。
我想,它要去的地方,应该是有幸川的地方。
可是这路上忽晴忽阴,风雨交加,变幻莫测,可能只是一小片雨,就足以将它浇透,然后跌落。
如果可以,还是亲手交付比较好。
我也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回到床上的时候,窗子依旧开着,我就这样任由月光照进来,此时此刻的月光中,好像有楚誉的影子。
决定的匆忙,他一定不知道我又自作主张,身入陷境。
若是被他知晓了,难免又要被他一顿数落,甚至他又会像之前那样,胡编乱造一些气我的话,然后害我伤心。
所以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晓的好,他一直都害怕我受伤,但他其实不知道,我是有着巨大能量的,现如今有很多事情只有我去做,而且我也一定能够做好。
阿娘一定会护着我的。
我带着这种安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在我的梦里,我还一直看到纪淮,我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我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但是转念,我又看见他衣着锦服,站在蒙氏大旗前面对我微笑。
太阳一定会出现的。
它会照亮整个大地,驱赶所有阴霾。
而当楚誉再次骑着马去找隐青的时候,隐青没有再拦他了,毕竟,天已经快黑了,我说过,当天黑了我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说明我们可能遇险了。
我现在回想着,我当初到底该不该这样嘱咐。
隐青没有同楚誉说我跟纪淮是去寻碧阑菌了,只是说我们上山狩猎,可能是迷路了,所以一直都没有回来,楚誉和魏询点了火把上山的时候,夏兖各槡才得到了消息。
他早就已经猎了许多的猎物等着我回来与他一较高下,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从那个方向看到我的身影,他派人去寻,结果也是没有寻到。
他着急了,他请示他的父亲夏兖满吉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所谓的小王正妻走丢了,回来就回来了,如果没有回来,反倒省了不少事儿。
等刘奚宁成为了正妻,那刘氏刘戬还能不承认这门婚事,还能不为自己所用么?
夏兖满吉的算盘,夏兖各槡根本就不在乎。
而让他在乎的,是能让他独自领几个兵马,然后到各处去寻找的那个人。
他在寻找的途中遇到了隐青,而隐青对夏兖各槡的解释和说辞,同他告诉楚誉的一字不差。
这片林子里,山里,夜晚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我不知道其实就同那日我与楚誉看的流萤一般,光亮闪烁在林间,四处还回响着我的名字。
可是我听不到了。
夏兖各槡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他骑着马在林中走着,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哪怕有一点影子,他都要下马确定好几遍。
但是楚誉放弃了。
他在那片山上没有寻到之后,就主动跟魏询提议。
“别找了,回去吧。”
魏询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当楚誉扭头离开的时候自己才发现,没有听错,他确实走了。
楚誉内心当然是担忧的。
那是他最在意的人,他不可能不担忧她的安危,可是如果他就这样一直找下去,若被夏兖满吉发现自己不在营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夏兖满吉并没有下达搜查令,附近也没有大批出巡的军队,不过寥寥几个士兵,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辅相,怎么可能知道小王正妻失踪的消息,并且还如此拼命的寻找呢。
如果自己被怀疑了,被发现了端倪,自己就永远查不出真正的叛国者是谁,他楚誉之前付出的所有血,也就全部付诸东流,一切都收不回了。
当他在远处看见夏兖各槡的火把和身影的时候,他心里竟然多了一丝安心。
有人没有放弃,就是有希望的。
楚誉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有些相信那个夏氏的小王,也有些相信我所说的,夏兖各槡的真实模样。
楚誉在营帐中躺着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在想着我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可能会去的地方,他想着我身边还有个功力不差的人,应该可以护着我。
但是他心脏跳动的厉害,他害怕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他一定会真的疯掉。
月光依旧很亮,楚誉一直看着,竟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天明。
营帐外骏马的声音很轻,火把的光也已经黯淡了,楚誉立刻起身,抬头向外,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可是只有夏兖各槡的一声叹息。
谁也没有寻到我。
隐青回来了,夏兖各槡也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
等他们再听到我名字之时,是有人来报,小王正妻已被刘氏所劫。
消息是刘戬放出去的,还是幸川放出去的。
月亮没告诉我答案。
刘戬
第二日的白云全部都在蔚蓝的天空当中缓慢飘行,不时遮住了几只大雁的身影,然后在白云继续前行的那一瞬,带着一点烟气,扑腾着翅膀的雁儿突然从云层中冲出来,飞到了更遥远的南方。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并不认为今天会见到刘戬。
我随便梳洗之后,就坐在桌子边等,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有人缓缓敲门,进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他拿着的篮子中盛满了饭菜,放下之后,他就又关门离开了。
我甚至还能听到门外锁链勾住门手的声音。
我跟纪淮都被囚禁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可能拿到看门斩。
可是我除了一边干着急,一边用头上的银簪试一试饭菜是否有毒之外,就只能硬着头皮大口的吞了一块肉,填填我饿的叫了好一会儿的肚子。
在我的腰间,有一块丝质的手帕,我刚顺手拿起来准备擦嘴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幸川交给我的。
他说如果我有机会见到刘奚樾,就将这块丝帕想法设法的偷偷展现于她看,她定会帮我。
可是现下我被囚禁再次,别说见刘奚樾了,就是想见到太阳都是难事。
我肯定我就这样坐了两个多时辰,看着面前被我喝空的茶盏,心里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就算是在夏宫之中,我也从来没有在屋里闷过这么久,本以为离开了夏氏,就算是来到了刘氏,也定会自由顺畅的多,但谁知我既然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身边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心里还着实有些慌张。
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着,等着风声来。
果然,将近午间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阳光顷刻间洒满了屋子,明晃晃的,那几个身穿便甲的士兵请我出去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自己听错了。
“姑娘,族长要见你。”
知晓我要去见的人是刘戬的时候,我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却突然镇定了。
毕竟进了刘氏,想要拿到看门斩,那么第一步就一定是去见刘戬,只要我听幸川的提示,他问我什么我都装作一概不知,他就无可奈何,毕竟,他的女儿现在在夏氏小王的手上,而我作为小王的正妻,他不敢对我动刑。
只不过,我现下最担心的,还是纪淮。
我看跟在我的身后的几个士兵,好像并不是同夏宫中人一般十分严肃的模样,便打算向他们打探打探纪淮的消息。
我身上,竟也是带着些碎银子的。
我看了身旁那个最慈眉善目的人,然后低下头小声的询问他。
“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昨日跟我一同被抓紧来的那个人,现在在何处啊?”
说时,我还正准备将手中的几个碎银子塞给他,谁知他却立刻皱了眉,一改之前的温顺模样,瞪着眼看着我,吓得我立刻收回了手。
“进了刘氏,我劝你不要多问!”
他的语气极其的粗鲁,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牢笼之外看着犯人的狱卒一般,十分不友好。
我只是轻轻的微笑,然后还是十分识相的乖乖跟他们一步一步的走着。
这刘氏的地形远比不上夏氏地形的复杂,而且每条都是大路,旁边的楼宇也都相对来说比较静雅一些,四周随处可见的花草,还有别致的摆饰,衬托这整个刘氏更像是一个贵家别院,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有夫人跟没有夫人的区别吧。
路过之处,我看见了幸川所说的那些高大的木桩,还有无数的标靶,众多士兵齐声喊着口号然后一飞而上,稳稳的落在每一个木桩中心,他们快速的抽出腰中的飞刀,出刀之快就像一束光一般飞过,然后正正的扎在红色靶心中。
我都差点看愣了,但是我身旁的那位士兵的脸色我已经领略过了,所以也就快速的收回了眼。
他们带我进了一间院子,这院子里面有一种檀木的清香,好像是老者都十分喜欢的那种味道,淡淡的散在微风当中,竟让人觉得容易静心。
这整间屋子都有一种书香之气,进去之后,满目可见的书籍还有笔砚,最夺目的还是那十二副生辰绣图,整齐的挂在大堂中央,我轻步踏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他的一双眼睛十分的清晰,眉眼弯弯的,竟有一副笑意,见我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族长,人到了。”
身旁的几位士兵说罢便散在了两旁,只留我一人站在中间,正正的面对着刘戬。
“阿锦见过族长。”
我微微行礼,而那刘戬竟然和颜悦色般的一笑,然后指令了一句下人。
“赐座。”
我缓步移到了侧边被下人搬来的藤椅边,然后缓缓地,略显拘束的坐下。
我看这刘戬,比夏兖满吉好像要小不少的年纪,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如幸川所说那般奸诈残忍,反而是十分温和的。
但是人不可貌相,刚才的那个瞬间变脸的人,已经让我想起来这个道理了。
“阿锦姑娘,既然来了我刘氏,那自然就是客人,不必拘束。”
他说话轻声细语,这幅动作表情,竟然让我想起了我的叔叔阿苏??,他每每说事的时候都是这般,面带笑意,阿爹还说他十分纯良。
我点了点头,对着他的笑,弯了弯嘴角。
“可是不知,族长派人无时无刻的看管着我,还锁了我的屋门又是何意?难不成,这就是你们刘氏的待客之道么?”
我穆黎书向来就不是那种贼胆般的人,更何况我如今的身份可是夏氏小王正妻,无缘无故就这么被他们绑了来,还被看锁着,自然应该是不满的。
刘戬听后,第一次皱了眉头。
“我刘氏真正的待客之道,阿锦姑娘怕是承受不了。”
他的这句话说出口,我就觉得他真的有种笑面虎的感觉。
“据我刘氏的下人所说,他们之前好像见过你,那个时候,你也与纪淮在一起。”
我听后,立刻警惕。
我记得当时初见纪淮在森林中,隐青不是出手将他们刘氏的人全部都灭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人见过我?
就在我还没有想出真正的答案的时候,刘戬告诉了我答案。
“我们刘氏每一次出手办事,一向都专门有一位探子在暗中,得了消息立刻回来禀报,所以你们当时没发现,也很正常。”
我看了他一眼,如今我真的觉得他那副和颜悦色装模作样,比夏兖满吉还要恶心。
“阿锦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不见外了。我知道你是故意跟着纪淮进我们刘氏的,不论是你利用他,还是他利用你,我想你都是受害者,是受人指使的,你只要如实的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要你来做什么,我就可以将你试作我刘氏的上宾,厚礼相待,如何?”
刘戬第二次皱眉,依旧在笑。
我猜他敢同我这么说,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大半个底,只不过他应该不会想到指示我的那个人是幸川,毕竟我与幸川非亲非故,谁都不可能相信我会冒死帮他,更何况,他刘戬现在最大的敌人应该是夏氏,他所有的防备,也都是夏氏,因此他才不会在乎一个早被他驱逐在外恐怕连命都活不了的人。
我猜他定是怀疑我是夏兖满吉派来的,至于派来让我做什么,才是他刘戬真正不清楚,真正想知道的。
“族长,您恐怕是多虑了,你说的什么指示,利用,我根本就听不懂。”
我的微笑,模仿的同他一模一样。
他第三次皱眉,没有再微笑。
这次,他同刚才的那个士兵一样,变了脸色,没有了伪装。
手帕
刘戬起身的时候,稍稍的带起了身边的风。
他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差的,当他用来铺垫好久的微笑突然从脸上消失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不是很美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我只遵循着幸川告诉我的,只要打死不承认,他就一定拿我没办法。
我甚至都想到了,就算他不顾我的身份,和他自己的利益,酷刑相对,我也能够咬紧牙关不说漏一个字。
毕竟我答应幸川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刘戬缓步走向我,他的眼神仿佛是想透过我的外皮,去窥探我内心的真相,但是我却并不害怕。
我敢从后梁千里迢迢来到西北,我能夜闯夏氏的地牢,我敢在夏氏的眼皮子底下玩消失,我还怕他一个刘戬不成。
“阿锦姑娘,我劝你还是想好了再说话,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做什么?”
他逐步逼近的眼神和语气让这屋内的气氛降到了极点,但是我依旧用坚定的眼神和语气告诉了他。
“我说我没听懂就是没听懂,不管族长您问几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感受着腰间弯刀的抵触,我想若我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如今他离我这么近的好时机,我完全可以立刻拔刀然后一刀捅了面前的刘戬,但是我却没有那个能力,甚至我能想象到我还没有将刀拔出,就被人制服了的场景。
刘戬听了我的回答,明显是不满的。
但他微微仰头的时候,好像这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中一般,面容上露出了一副从容。
“既然我好言相劝的时候,姑娘不愿意说实话,那就不要怪我了。”
我估摸着他的意思,好像立刻就要下令上刑具来伺候我一般,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对着旁边的士兵说了一句。
“把人带上来。”
从他开口,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甚至感觉,一切好像并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刘戬,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伴着铁链声,我只觉得来的人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沉重,但是听声音,竟然又有一种熟悉感。
我看向门外的时候,只看到了外面火红的太阳,每一束光都刺烫在纪淮的身上,他一夜之间,褪去了骑服,并且长满了血口,那一个个火红的烙印,直直的射在了我的眼睛里。
他有些困难的走着每一步,当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士卒一个踢腿在他的腿弯处,将他立刻按倒在地,我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一般。
我瞬间就读懂了刘戬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计谋。
“阿锦姑娘,这纪淮已经重伤在身,我相信如果他再受罪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咽气了,他的生死,可取决在你手里啊。”
刘戬笑的时候,嘴角的胡须微微上扬,一副得意的模样。
我的心突然就慌了,我原本无比坚定的答案,坚持死不承认的信念,在这一刻全部都乱了。
如果他要对我用刑,我一定能忍得住。
但是对纪淮。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叫过的兄长,我真的会忍不住。
我感觉眼睛一下子就被风吹的火辣辣的疼,看着地上的纪淮依旧坚韧不屈的表情,和他浑身的血迹伤口,我握紧了拳头。
纪淮微微摇头的一瞬间,被我捕捉到了。
他在示意我,千万不要说出口,这一切都是刘戬的激将之法,如果我这么快就认了,那我们就全盘皆输了,到时候,更难保命。
我抬眸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种我自己都不熟悉的无情,专属于阿锦的那种无情。
“族长您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指示,什么目的,就算您要叫我编,那我也真的编不出来啊。”
我说的时候,不敢再看纪淮的眼睛。
而那刘戬,此时却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朝那个士卒挥了挥手。
只见那士卒立刻取出了腰间的飞刀,一个俯身下落,正正的扎进了纪淮的背中,伴随着他溢出的鲜血,我的心猛地抽动。
纪淮没有出声,他只是忍着。
刘戬,果然如同幸川所说,是同夏兖满吉一样的恶魔,我甚至能想象这些暗兵在刘氏之中,经历了多少这样的酷刑,殴打,所以幸川才那么想带他们逃离这个地方。
刘戬和夏兖满吉都一样,从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把它们都看作草芥,但是我觉得任何人的性命,都是独一无二最宝贵的,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它们,没有人有权利轻视它们。
“阿锦姑娘,你到底说不说?”
面对刘戬轻蔑的眼神和玩味的语气,我停顿了。
纪淮紧锁的眉头告诉我,他真的很痛,昨夜不知道他遭受了多么残忍的刑罚,甚至伤口还在流血,今天却又在这里忍受酷刑。
那一飞刀扎进身体里的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出卖幸川,也不能出卖我和纪淮,我将舌头都咬破,嘴里溢满了血腥味,强压着心中的那份冲动,然后继续微笑。
“族长,你不用为难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纪淮松了一口气,但是刘戬,却在我最抵抗的情绪之下,动了手指。
当又一只飞刀扎入纪淮的身体之中时,我奋力忍住了眼眶中的眼泪。
那飞刀刺入了他的骨头,切开了他的血肉,然后深深的断开了他那部分的每一根筋脉,我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纪淮还是忍住了,他艰难的喘着气,紧闭着眼。
我用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对刘戬挑眉的质问,我抬起了头。
我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随后,我只听得见那飞刀从纪淮的身体中被拔起,他一口鲜血吐在了我的眼前,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飞刀又被重重的插进了他的身体里,这一次,纪淮没有忍住,他的声音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在草原上低吼求救。
当那飞刀再次被拔出的时候,纪淮好像已经没有声响了。
那士兵挥手之时,我一个转身,抽出腰间的弯刀,然后俯身冲上前去,一个跨步,立刻击掉了他手中准备刺下去的飞刀,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被我的弯刀重重划伤,应该也废了。
众人见我的动作,立刻警惕的朝我围过来。
我挡在纪淮面前站定。
“族长,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不论你再使什么手段,也不会改变。但是既然您说过他的命取决在我手里,我不想他死,就不会让他死,我也不是任凭你们欺负的弱女子,你们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逼迫我,不妨直接朝我来,但是我告诉你们,我手中的弯刀,可是不长眼睛的。”
哪怕他们杀了我,我答应过的也一定会做到,不会说就一辈子都闷死在肚子里,谁也听不到,他刘戬,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阿锦姑娘如此骨气,刘某佩服,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能挺到最后。来人,把他们都带下去。”
刘戬失策后强壮镇定的表情,被我尽收眼底。
当我被士卒拷下去的时候,远远的,瞧见了一位躲在大树后面的姑娘。
那姑娘容貌俊俏,有倾国倾城之姿,说起样子,竟然还与刘奚宁有些许相似。
我遗落了一块手帕。
应该是凑巧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她拾起了。
而她看着那个被押走的两个人,然后将手帕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窝囊
只有刘戬一个人的中堂,气氛依旧是冰冷的,那个满手是血的士卒用力的握紧自己的手臂,好像是在忍痛,也好像是在得到批准一般,可是他心里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批准,等自己的血都流干的时候,刘戬也不会有一丝的怜悯。
“族长,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说话的人带着蒙面,脸颊之处微微可见一道疤痕,他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是这刘氏之中的统领。
他的这个位置,原来是幸川的。
刘戬只是抬眉看了他一眼,然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那种他早就想释放出来的怒火。
他不曾想过,一个女子,性格能如此刚强。
“我不会杀了他们,因为我要答案,我要的是答案!”
刘戬摔碎手边的茶盏之时,一旁士卒的血,还在不停的滴落,他止不住的颤抖着,紧闭着眼睛,同刚刚纪淮的表情相似。
没有人是甘心被一直欺负的,自己当然也是,只不过在这刘氏当中,他无法做到像刚才那个女子一样,奋力抵抗,他只能承受着,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这样窝囊的活着,为了什么?
“今晚给他们送些好酒好菜,我要让他们活着,明天再继续询问,我就不信她每天面对纪淮的血,还能做到闭口不言!”
“是!”
刘戬抓紧衣袖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策,可是那个女子不能死,毕竟奚宁还在夏氏手里,纪淮也不能死,毕竟他作为蒙氏唯一的幸存者,只有他可能制出噬月蛊的解药。
他懊恼的一拳击打在桌子上,疼痛感瞬间麻木了整个手臂,但是他依旧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正在流血的人,憎恶的目光。
刘奚樾快步往阁楼回的时候,差点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还好有丫鬟扶住了她,她赶紧理了理衣衫,确认手帕还在之后,继续大步往回走。
她上了楼阁,关紧了门窗,然后坐在窗边细细的端详着她捡到的手帕,她敢肯定,这就是自己亲手送给幸川的那一副。
她心里既激动,又慌张。
她害怕幸川在外面死了,她害怕他会忘了自己,可是当她看到这幅手帕的时候,好像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赠予幸川的手帕会在那个女子身上,而且她走时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十分不同寻常,好像是有什么话同自己说一般。
她一定知道关于幸川的消息。
这一刻,刘奚樾彻底的坐不住了,她甚至想到了这手帕可能就是那个女子故意丢下让自己注意到的,可是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刘氏,又为什么会被抓走关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慌张。
若幸川还活着,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手帕给别人,所以,那个女子很可能是幸川让她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的。
“我要去见她。”
刘奚樾将手帕牢牢的抓在手中,一旁的丫鬟见状,立刻警惕起来,缓步上前轻声道。
“小姐,可小声些,您说您要去见谁?”
“我要去见那个女子,她有幸川的手帕,她一定知道什么消息。”
刘奚宁期盼的目光散落在窗子上,从缝隙中钻进来的一丝丝微风,让她感觉到了一点寒意。
“小姐,那牢狱之地,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再说了,族长大人规定你每日只可以在院子里逛逛,其他地方都去不得,你要去见那女子,就是违背了族长大人的规矩,万一被发现,您一定会受罚的。”
刘奚樾叹了一口气,眼角溢出的愁绪落下了脸颊。
她只觉得这手帕是有幸川的气息的,她也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此举也一定是要告诉自己什么的。
“喜儿,我不怕受罚,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可是小姐,当初是他害得你被族长大人责罚,还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差一点就没命了,不如您就忘了他吧,像夫人说的,找个好男子嫁了,余生无忧不是很好么。”
余生无忧…
刘奚樾轻念这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心头一阵酸感涌上,蔓延到最深处。
“喜儿,你跟了我这么久,你知道我此生除了他,谁都不会嫁的。”
她认定了的眼神和口气,竟塞住了喜儿又想继续出口劝解的话。
“奚宁为了她的如意郎君,甚至不顾父亲反对,只身前往夏氏,如今都即将成为那小王的妻,而我,每天被困在这里,却还窝窝囊囊什么都不敢做,如果不敢做,就不会得到,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见她,我一定要知道幸川的消息。”
刘奚樾说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她突然想起了奚宁离开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好像谁也无法让她停下的眼神,很打动自己。
“小姐,若是那幸川已经死了…”
喜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是刘奚樾一闪而过的惆怅,瞬间就换成了希望。
“如果那个女子亲口告诉我,幸川死了,那个从今以后,我就好好听从父亲和母亲的话,嫁个人家。”
刘奚樾知道,他不会死的,所以她才这么说,说这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话。
“喜儿,奚宁以前跟我说过,要勇敢一些,如果只是在原地,甚至退缩,就永远无法看到前方的光芒,如果幸川还活着,不论任何人的阻挡,我也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刘奚樾打开窗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余晖照射着窗棂,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记得之前晚间的时候,她时常会从窗子往下看,她有时会看到幸川的身影,有时有会发现他早早就坐在了自己的屋檐上,然后向下看着自己探出头四处张望的样子,轻轻的笑。
他对着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着的。
可是他母亲逝去之后,好像就没有看过他笑了,当他提着刀去杀父亲的时候,自己在一瞬之间,只做出了挡在父亲身前的选择,因为她不想让他犯错。
他走之前,来看过自己,他说,深秋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如今夏蝉已经渐渐的息声了,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变得金黄,开始慢慢的往下落了。
那么幸川,你是不是快回来了。
相伴
当铁门在我和纪淮的面前牢牢关起锁住的时候,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刘氏的牢房同夏氏的不同,它只有一扇小窗子,上面被蜘蛛网爬了大半截,也不算透光,除了一地的草之外,就是一扇铁门,铁门是密封的,只有一个小缺口可以让人窥探,其余都是黑黑的墙壁,漏不进一丝风来。
这样的坏境,竟然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纪淮靠在墙壁上,双腿直直的平铺在杂草之上,他缓缓地呼吸着,只能微微的睁开眼睛看到一条缝大的世界,他的血还在不停的流。
那群刘氏的人应该是不想让我们死的,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们死,所以在关门之前他们还还扔进来了一瓶药膏,我仔仔细细的确认了一下,是真的药膏。
我将外衣脱下来的时候,他闭了眼睛。
我用力把衣服撕成一块又一块的长条,还好这衣服的线勾的不算紧,撕起来还比较轻易。
我帮纪淮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他只是轻轻的睡着,消瘦的脸颊落在了一小束的光里,心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身上滚烫。
我知道他烧了,并且烧得厉害。
“纪淮,来,转身。”
当我轻轻搬动他的身体时,他缓缓地睁了眼,应该是皮肉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眼睛里充满了鲜红的血丝,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我的心头酸感再次强烈的涌起,可是他身后还有飞刀的伤,不得不止血。
他艰难的转过身平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用多余的碎布裹成一堆让他放在脸边枕着,我轻轻掀开他的衣服,只见数个极深的伤口正在不停往外翻涌着血水,我心底抽搐着,手里也握的紧。
我将药膏轻轻的敷在他的伤口处,只见他抓紧了面前的衣布,深深的呼吸着,眉头皱在一起,唇色发白。随后我用布将他的伤口很好的包扎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围着的时候,我的心里都疼痛万分。
他差一点就死了,如果纪淮死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后悔。
后悔答应幸川,后悔同纪淮一起来到这个他最不该回的地方,后悔我没有说出实情。
他的身上越来越烫,我能感觉他在不停的颤抖,他嘴中轻念的话语,我仔细听了才知道,他说冷。
我一时之间慌了,可是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我实在是害怕,害怕他万一没有挺过来,就永远走了。
我立刻跪下身,然后用手臂紧紧的搂住他,希望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点温暖,我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然后在他耳边轻语。
“睡吧纪淮,好好睡一觉,醒来就都会好了。”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也发过烧,当时阿爹给我请了好多大夫但是都不管用,我的身体烫的厉害,嘴里还一直喊着阿娘,阿爹一度以为我是中邪了。
最后是尧胥来了,听说他一晚上都紧紧抱着我,给我说故事,唱歌,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就退了烧,十分神奇。
我低头看着纪淮,看着他皱着眉头紧闭眼睛的模样,突然就回想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身受重伤,然后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
可是上次是我救了他,这次,也算得上是我害了他。
不知为何,在我心中一直刚强的纪淮,在这个时候,好像格外的脆弱,他一直环抱着我的手臂,然后轻轻的发抖,他脸上的汗一层又一层的往下滴,我就一次又一次的帮他擦。
我知道他这一生,其实过的很艰难。
在蒙氏的时候,他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终于摆脱了蒙氏之后,却一直遭受追杀,浑身是伤,既然当初是我捡回了他一条命,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我想着如果我们能够突破这些困难,最终打败刘氏,击退夏氏,然后回到后梁,我一定要给纪淮一切他想要的。
让他忘记他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痛苦,让他能够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希望他再这样受伤了,我希望以后见他,他会多笑笑,因为我总觉得他站起来的时候,一定挺好看的。
就在这样的互相依偎之中,我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再这样一片黑的地方,好像睡眠不容易被打断,反而容易更加深沉。
可能是我太累了,也可能是我太害怕了,睡着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也是好的。
好像过了很久,应该是天真的黑了,一切都变得更加的安静,外面月亮的光洒了一些进来,映出了两个瘦弱的影子。
纪淮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汗有些难受,身上的伤口在药膏的治疗下好像已经不是很痛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殊不知印入眼帘的,竟然是她熟睡的脸。
他这才发现她正紧紧的拥着自己,而自己也环抱着她,一瞬之间的心跳,好像响透了整片夜色。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她说了。
“睡吧,别怕,我在这里。”
他原本想抽回的手,停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眼前的人,这幅熟悉的面容,微微的笑了。
他不知为何每次离她近的时候,自己就会不自觉的被她所吸引,所以他每次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有任何的触碰。
可是还好如今在自己这样痛苦的时候,有她在身边,自己觉得,这样好像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很多。
这一次,纪淮看到她脸上的灰尘时,伸出的手没有再收回了。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擦脸上蹭到的尘土,他只觉得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手指好像瞬间热了起来,她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热热的。
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决定了要一直护着她的,可能是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所以自己一直觉得是欠她的吧。
可是不知为何,好像在慢慢的过程当中,自己会不自觉的想到她,想着她那副坚定的表情,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
她是个好姑娘,自己一直这么觉得的。
她今日看自己那副担忧的表情,自己都害怕她会一时忍不住然后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她没有,她甚至为了自己,在刘氏拔出了弯刀。
她向来都是这样,从不愿意屈服的。
她这样的女子,有楚誉那样文武双全的夫君,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可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等一切都过去,甚至就要说再见了。
他从来不期望着什么的,但他竟然在此刻期望,以后还能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
他好像突然能够理解,理解爀然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夏氏的女杀手,并且万劫不复。
如果要自己相信她穆黎书是恶人,自己也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她紧紧拥着自己,睡的很香甜。
而纪淮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那颗跳动的不停息的心,就已经说明了一些。
他只知道,天快亮了。
是你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臂特别的酸软,甚至稍微一动就会瞬间麻木,无法动弹。
我应该就这样抱着纪淮抱了一整夜,睡的昏沉,我还想着他的烧是不是退了,便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谁知他却已经醒了,还一直用手枕着我的脸。
他的手好像没有那么烫了,我赶紧起身,然后有些困难的抬起手去触他的额头,感觉了一番之后,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之后觉得他应该是退烧了。
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真正的注意到他的眼神。
这样温暖的眼神,好像以前的纪淮,从来没有过。
他是一个刚强的人,一心都是为蒙氏报仇,脸上也很少带着笑意,但是此刻他仿佛褪去了之前的抵触,冷漠,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他,我从未见过的他。
“你…伤还疼不疼了?”
说时我轻轻去抚他胸前的伤口,那被我用衣布包扎的伤口已经将衣布渗满了鲜血,我去触的时候发现血迹已经干了,应该是血已经止住了。
只不过他浑身都是这样的伤痕,我想着没有小半个月都是修养不好的,突然的心疼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纪淮却抓住了我停留在他胸前的手,他白皙的手上蒙了灰尘,细看还有轻轻的血口,应该是受刑时留下的,他将我的手从他胸前拿开后,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我只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尘土颗粒,还有棱骨。
“已经好些了。”
他用沙哑的声音有些艰难的说着话,脸上依旧苍白,不过眼中的血丝已经少了些许。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对你动刑了,若是那刘戬还是想利用你威胁我,我就拔出弯刀与他们对抗,我就不信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纪淮看着我,微微的摇头。
他失意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并且也决定要继续习惯一般,可是我真的看不了刘戬伤害纪淮,我看不了纪淮身上的血,也看不了他通红的眼睛。
“你太小看刘戬了,他可以在不伤害你身体的前提下,伤害你的心。”
纪淮好像不从心说了一句,但是却是满脸的愁绪。
他在刘氏也算是待过一段日子的,所以他早就知道这刘氏当中的汹涌,丝毫不差于夏氏。
当他见到幸川,听幸川讲述他的故事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为何,没有一丝怀疑,可能是因为自己与他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见证了幸川所说的一切。
刘氏虽然没有夏氏那种用来控制人心的噬月蛊,但是拥有无数的计谋,手段。
刘戬是天下无双的轻功侠者,并且听说他的飞刀只要一出手,就是横尸遍野,只不过他因为早年苦练功而导致一身的病症,所以如今武艺才大不如前。
可是即使是现在的刘戬,好像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他匹敌。
众多侠客慕名前来,只想学习轻功之术,可是他们都不知,一入了刘氏,就是进入了深渊,像幸川那群被驱逐在外,仍能够侥幸逃脱的,实属罕见。
纪淮见过幸川的身手,从那一日旅店窗外飞走的身影就能得知,他的轻功,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有机会打败刘戬的。
纪淮既知道刘氏的内部阴暗,知道他们的阴谋,所以也就想着只要能帮助幸川铲除刘氏,那么击败夏氏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有这样,蒙氏之仇才可以得报。
所以如今他选择回来,即使满身伤痕,也是他自己情愿的,他不会后悔。
可是他不情愿的,是他面前的这个人受伤。
“大不了,我就把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谁还不会威胁了,我毕竟是夏氏小王的正妻,他自是不敢让我死的。”
我只想着,若那刘戬想方设法的折磨我,逼我说出实情,那我就以死来威胁他,如果我死了,谁都不能保证夏兖各槡一气之下,不会对他的女儿刘奚宁做出些什么来。
“你必须活着。”
纪淮在我耳边说的时候,我突然愣了一下。
“他们怎么对待我都没关系,我都会忍,而且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保你活着。”
我听他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中感受到的并不是温暖,而是一股寒流,直冲心底。
那日潜入夏兖满吉的房内,若不是纪淮,我可能早就已经被发现身份,现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但是是他不顾危险出现在我眼前,带着我狂跑,逃离,最终得救。
他好像没怎么顾过自己,而是一直在顾着我。
“纪淮,你平日里都对我冷冰冰的,可是为什么每次到这种关头,你都对我这样好。”
我想,他这样的人,能够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考虑许久的,也是真心的。
也可能是因为,他真正的信任了我,把我当做他的朋友了吧。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是你而已。”
就在我还在苦思他这句话的内在含义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瞬间坐的板直,甚至微微移到了纪淮的身前。
以前总是他护着我,如今,我也一定会护着他的。
铁门被打开的时候,照进来了一大束光,空气中还带了一点饭菜的香味。
前来送饭的丫鬟带着帽子,头低在了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她缓缓走进,然后将装了饭菜的篮子轻轻放到了我们面前。
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在一瞬间就发现了她白皙细嫩的手,好像并不是一个经常干粗活的丫鬟。
就在我等待着她离开时,她却转身到门边关注了四周,随后将门微微掩着,确保没有光透进来之后,她才摘了帽子。
我这个时候才看清了,也认清了。
她就是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
昨日我见了她,便故意将幸川给我的手帕丢了下来,但是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见我,还是以送饭丫鬟的身份。
纪淮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然后轻轻的拉了我的衣角,我知道他应该是想让我多注意些,毕竟他认为这刘氏中的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我朝他点了头,然后回头看了刘奚樾一眼。
她眼角有一些泪光,眼睛还是红的。
“你们先吃些东西吧,吃完后,我有些话想问。”
她蹲下身替我们打开饭盒的时候,我只感觉她的确如幸川所说,是个温柔的姑娘,出乎意料的是,她自备了一双筷子,将每样菜都小口试了一遍,然后眼神示意我们,是安全的。
这样的举动,着实让我意外。
我点了头,然后去扶了纪淮,是我亲手喂的他,而他只喝了一些清粥后,便说饱了。
我啃了一块馒头,然后说了一句。
“想问什么就问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刘氏
我发现了刘奚樾脚尖微动的小动作,她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抓着内侧,从外面看,也能发现微微皱起了一小块。
我等待着她的问题,可是她仿佛一直在迟疑,最终我包满馒头碎的嘴中忍不住吐出了几个字。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有幸川的手帕?”
她瞬间的抬眸,以及眼睛里的光,都格外的清晰。
我强硬的吞下了口中的馒头,然后盘坐在杂草上,顺便伸出手清理了旁边的一小块,示意她也坐下。
毕竟她一直这样不自在的站着,倒是让我也不自在了,很多话,坐着说比站着好一些。
她顺了顺衣服,然后缓缓地坐下,这样的草凳,恐怕她这辈子也只坐过这一次吧。
“你是不是还想问,幸川有没有死,现在又在哪儿?”
我端起了篮子中的一壶茶,然后咕噜咕噜几口下肚,不知为何在这里同纪淮一起,竟然比我昨日一个人在厢房里用膳要自在的多。
刘奚樾低头,像是默认,又像是在逃避。
她如柳丝一般的秀发,从额前滑落,一瞬之间倒真为她那清秀的脸,平淡的深色添了好多感伤。
“他…还活着么?”
她小心翼翼的问,手指弯曲着,握的却并不紧。
我回味着口中的茶涩,然后转身定睛看了她。
“你放心,他还活着,手帕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当我说罢,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里轻轻的呼着气,应该是定了心。
而此刻纪淮微微闭眼,只是听着。
我又从篮子中拿了一个包子,嗅了嗅只觉得无比的鲜美,咬下一口,鲜嫩的肉汁流淌出来,溢了满口。
我一直都是喜爱这包子的,在后梁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如今吃了,倒真有一种回忆的感觉。
“那二位,又为何会进刘氏?”
刘奚樾的声音比刘奚宁的要温婉的多,听着也舒服一些。
我用袖口擦了擦嘴,细嚼慢咽一番后,缓缓说道。
“我们与幸川算是一路人,也是互帮互助,相互交易的关系。他当初将手帕给我,还嘱咐我说若是我在刘氏遇难,便只需想办法将手帕送到你手中,他说过你一定会帮我。”
她抬头的时候,眼神中有一些犹豫。
我知道她在权衡刘氏与幸川之间孰轻孰重,我也知道让她从中做选择,是无比困难的。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她试探性的疑问,语气处处都是小心。
我微微一笑,回道。
“帮我们从这里出去,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我说的很坚定,而刘奚樾听了,满目的诧异。
“你们要我刘氏的看门斩做什么?”
我知道她会警惕,我也知道她作为刘氏的大小姐,刘戬的亲女儿,顾虑的会更多,但是她早晚要作出选择,亲情固然重要,可是有时候正义更重要。
若他刘戬是个善意的人,我也大可不必来这,可是刘奚樾作为女儿,她永远都不会清楚自己的父亲,那黑暗的一面。
“你只需回答,帮或者不帮,但是你要清楚,我们二人冒死前来,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还是为了你的幸川,看门斩也不是我们要的,而是他要的。”
我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弄清楚我们不过是工具,但是此刻幸川的一切,大部分都掌握在她手里。
刘奚樾突然起身,眉间皆是焦虑。
“看门斩是我刘氏的重物,绝不能落入他人只手。”
“刘大小姐将幸川也看作是他人?”
我也顺着她站起,目光与她交汇之时,她躲避了。
“他…早就已经被我父亲赶出刘氏,所以自然也就是外人。”
她躲躲闪闪的目光,清楚的展示了她内心的慌张。
“既然他是外人,那么刘小姐为何还如此在意他的死活?甚至真的为了一个手帕,就冒险扮作丫鬟来这里见我?若是小姐你被发现,我猜也定会被你父亲责罚吧。”
我挽着手,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攥的越来越紧。
“就算是幸川,我也绝不会为了他做背叛刘氏之事。”
她说出口的时候,我竟差一点就笑了。
“刘氏?你说的刘氏是只指你父亲刘戬一人,还是整个刘氏当中所有的百姓仆人,以及暗兵侍卫?再者,你怎知我们拿了看门斩就会做出背叛之事?而不是救人呢?你是刘氏的大小姐,所以在你的眼里,刘氏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你的父亲刘戬是刘氏族长,在他的眼里,刘氏当然是所有人必须归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百姓眼里,在你们刘氏那些视死如归的暗兵眼里,又是不是你认为的那般好?幸川当初为何被驱逐,我想你最清楚,那群兄弟为何也一鼓作气全部离开?你就从来没仔细斟酌过原因么?”
“你可知你的父亲历年为了造铸兵器飞刀,修护刘氏府邸,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增加百姓赋税,粮税,并且还四处栽种灵芝仙草寻求永生之法,破坏了多少田地?你可否真正的关注过刘氏的百姓,他们在烈日下耕耘,可最后获得了什么?而那些为刘氏拼死拼活的侍卫们呢?犯了芝麻点大的小错就会被罚,甚至是打死,他们从不准回家看望亲人,只是夜以继日的练功,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你都看到了么?这才是真正的刘氏!”
不知为何,我言语越来越过激。
我想着幸川之前同我说的刘氏百姓不易,就让我想到了夏氏百姓,而刘戬和夏兖满吉都是一样,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不惜牺牲百姓的一切,这样自私的人,根本就没有权利成为王。
谁都没有生来就必须被压迫的道理,既然你在人上,那就应该有责任去为人,而不是取于人。
她刘奚樾既然作为刘氏的大小姐,就必须知道这些,知道真相,否则,她也会自我麻痹。
如今,她是我们的唯一一颗稻草,我必须抓住了。
刘奚樾难以置信的表情,伸到了心底。
她好像一时无法接受,只是怔怔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
只留下我和纪淮,还有饭菜的香味。
我顺了顺心气,然后继续坐下,吃完了我只吃了一半的包子,而纪淮也睁开了眼。
他说。
“她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