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麻
我不知道纪淮为何这么笃定的说刘奚樾一定会回来,就算她真的会回来,也不代表着她愿意帮助我们,毕竟让她接受我刚刚说的话很难,让她相信我说的全都是事实更难。
我和纪淮在黑暗的牢中又呆了好久,他只是静静的躺着注意调养,而我却想着无数的心事。
我在想楚誉和夏兖各槡知道消息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会不会特别担心,以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其实我知道夏兖满吉即使知晓我被刘氏捕获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更不用说派人来救我了,他留刘奚宁在夏氏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她成为夏兖各槡的正妻,然后以此来跟刘戬谈判合作一事,只要夏刘合并,那么后梁的危机也就真正的到了。
而刘戬却是想着,夏兖各槡如此重视我,因此拿我来与夏氏谈判也是最好的武器,只要用我换刘奚宁回来了,他便可以安心的寻求噬月蛊的解药,然后再想办法将夏氏一网打尽,最后再将爪子伸向后梁。
所以无论是哪一方,我都要竭力阻止,现下只要刘氏被幸川击败,我的任务也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不管那刘奚樾帮不帮我,我都一定要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纪淮,等我们成功收复西北以后,你想去哪里?”
我将头靠在冷冰冰的墙面上,手指间玩弄着杂草。
我听见纪淮转身的声音,他同我一样微微坐起,然后卷了膝盖,与我并肩坐着。
“我也不知道,我该留下,还是离开。”
纪淮的声音很轻,依旧没有什么气力,我看向他时,他正背对着那束从窗外射进来的唯一的光。
我不自觉的抚上了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怔。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要不跟我回家吧。”
我一直觉得他受了太多的苦,如果我们成功之后,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的生活,真正的体验一下家和亲人的感觉。
我能给羡予的,我也能给他。
纪淮眼神停滞的一瞬间,心中猛猛的撞击了一下。
“家?”
这个词,他好像很陌生,从出生开始他好像就没有家,他游荡于蒙氏的大街小巷,只跟着一位病殃殃的老太婆过着日子,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老太太死了之后,自己就靠乞讨为生,后来因为被人诬陷而进了蒙氏地牢。
而在蒙氏之中,自己虽然也成为了死士,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但也算不上真正的拥有家。
他以前还想过,未来会娶妻生子,然后在一处隐蔽的山林当中过着平凡的日子,拥有一个家,可是自蒙氏被灭之后,他一心复仇,什么成家之事,他再也没有想过了。
如今听到家这个字,竟有点陌生了。
“对,跟我回后梁,然后让楚誉在王府里给你寻个一官半职,过比以前好些的日子,怎么样?”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可是他低下了头。
“我一直都认为,人是要往前看的,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未来一定会变好。纪淮,我已经从心底里把你当做我真正的朋友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慢慢走出来,然后只做你自己。”
我拍着他的肩膀,可能是一不小心有点重了,他猛地就抬起头来,吓得我立刻帮他轻轻揉了揉。
“没事吧,不好意思我…”
“好。”
他说话的时候,看我的时候,语气和眼神都是温暖的。
纪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她,就感觉心中充满了希望一般,瞬间就有了力量。
他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这一切,然后为蒙氏报仇,走向更好的生活。
就在这时,铁门被突然打开。
我立刻起身看着门口,只见两个士卒神情凶狠的大步走进,就要将我和纪淮都捆绑起来,我快速拔出弯刀,警告他们若是再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谁知他们还真的不识好歹。
想我功夫对付他们这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无奈他们二人的飞刀突然齐齐飞向我,我一个跨步,然后俯身挥了弯刀挡住了,只见那两只飞刀重重的插入了泥墙之中。
这一次,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动纪淮分毫。
也许是我强大的意志力起了作用,那两个小卒三两下就被我打倒在地,殊不知此时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了更多的侍从,我看见纪淮此时也用尽全力站起,然后拿起了手边的剑。
就在我准备就在这里决一死战时,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都给我住手!”
来人是刘戬,他依旧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我看了心中千百个不舒服。
“要不刘族长还是直接杀了我们算了,你再如何,也不会从我嘴里问出一句话的。”
我用弯刀挡在胸前,毫不惧怕的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
“姑娘息怒,其实并非我要动手,而是有人要见你。”
看刘戬的表情,我只知道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有人要见我?难不成他们发现了我的计划,然后抓到了幸川?那样就糟了。
“姑娘,还是走一趟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纪淮,他用力扶着墙用来支撑自己站起,他的眼神中满是小心和担忧,但是我若不去,这么多的侍从,我与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我倒要看看,这刘戬耍什么花招。
“好,我跟你去见人,不过你们要是敢动纪淮一根汗毛,我就要你们好看。”
“姑娘且放心就是,跟我来吧。”
我跟刘戬走前,眼神示意了纪淮,我不想让他担心,我也不想让自己担心。
出去后,我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士兵,一个个生怕我跑了似的,跟的紧紧的,倒是让我觉得十分难受。
我们绕过了后院,直接到了前厅。
其实我心中是慌张的,若是他们真的抓了幸川,那么一切就都败露了,可是我想着那刘奚樾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刘戬,而且她也并不是那样不分是非的人吧。
直到我缓缓踏入了中堂,眼睛里清楚看见的人,才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心乱如麻。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还是那一副动作,表情。
我不知为何,心中的触动很深,我根本没有想过能在这里见到他,也没有想过见到他后,我的心中会如此难受和酸涩。
他站起来,看着我,我却不自觉流泪了。
穿心
夏兖各槡自从听了阿锦被刘氏所劫的消息之后,便如坐针毡一般,寝食难安。
可是狩猎还在继续,第二天的太阳还是来的很早,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他的父亲夏兖满吉也依旧是那副悠闲的表情,坐在锦帘之内。
他恳求父亲起兵前去刘氏营救阿锦,可是夏兖满吉的脸上却一直留着笑意,看着众人猎来的牲畜,手中不停的转动着鲜红的玻璃瓶。
夏兖满吉没有说话,夏兖各槡就明白了,他的父亲根本就不想救阿锦。
自己这时才意识到,夏兖满吉可能从始至终只是把阿锦当做一个安定人心的幌子,而他真正在意的,只是他的权利地位,只是那刘奚宁能不能当做自己的武器,当做与刘氏交易的条件。
他突然发现,虽然这么多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但只有这一瞬间才真正的读懂了他,以前自己倒也不愿意去多想,因为越想只会让自己越痛苦,可是现在自己明白了,他夏兖满吉亲手杀了自己母亲的事实,没有别的难言之隐,只是因为他的心黑了。
夏兖各槡想起了阿锦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这夏氏之中满是低沉之气,百姓困苦,皆无欢愉,而唯有自己能够做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可是自己却驳了她。
现在想来,阿锦说的没错。
自从灭了蒙氏之后,父亲独揽西北大权,但却从来没有让百姓过过一天好日子,他将百姓当做奴隶,为自己修筑夏宫,他日夜为了他的噬月蛊,而到处寻找人之血肉加以喂养,甚至不惜…不惜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止夏氏,整个西北一定会步入黑暗,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光了。
这么多年,问他有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恐怕他自己都会无言低头。
现下阿锦出了事情,他竟这样袖手旁观,但是这一次,自己不会再逃避了,自己也不会再一直顺从他的意思做着恶事。
阿锦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罪恶的活着。
他夏兖各槡,从此刻开始,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再纠结生死,只纠结对错。
所以他连夜骑着快马,独自一人赶往了刘氏,没有人救阿锦,他便自己去救,没有人救夏氏,他便愿意一人冲锋陷阵,只求无悔。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希望看到这样的自己。
当我在中堂内看见夏兖各槡的时候,我心里着实震惊了,但是更多的,却是那份填满了心的不知名的感动。
他身上满满的尘土,看得出来他一定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他身边没有夏氏的人马,甚至曼萝都没在,可见他只是只身一人,他这般奋不顾身只为了来救我,我心底着实的愧疚。
我甚至都能想到他被夏兖满吉拒绝后的失落,也能想到他一路上内心的焦虑,我想过来的人可能是幸川,可能是隐青,甚至可能是楚誉,但是我都没有想过可能是他。
没有想过会是这位常年被自己的父亲的严厉积压,从小便受尽苦难的夏氏小王。
他来救我,我竟然看到了希望。
可是,他不该来的。
“阿锦。”
夏兖各槡起身上前之际,我却后退了,我冰冷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伪装的可能有些不自然。
他顿了步子,然后担忧的看着我。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他关心的语气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却只能故作镇定的一概排出去。
他只身来救我,不仅可能落入刘戬的圈套,还可能会扰乱我偷看门斩的计划,所以他必须得快速离开,我也绝对不能让他涉险。
“小王殿下,我没有事。”
我说时,瞥见了刘戬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移了步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夏兖各槡笑道。
“我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叙旧,之后,小王殿下答应我的,还请兑现。”
刘戬离开的时候,将人全部都撤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什么耳目,但是听他的意思,好像已经与夏兖各槡做了什么交易。
我有些不安,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夏兖各槡表达我的担忧,他上来抱我的时候,我只觉得他的身上全是风尘,飞进眼睛里的时候,有些难受。
“我来接你回去。”
他声音很轻,抱得很紧。
我用小小的力气慢慢的挣脱开,只一会儿我就憋红了脸,我擦了眼泪,然后十分小声的同他说。
“你不应该来,快点走。”
他的眼神明显疑惑,随后情绪突然有些高涨,直直的就用力扶住了我的肩膀,轻微的有些痛。
“我是来救你的,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他语气诚恳,但是我却摇了头。
“救我?你是奉谁的命来救我?再说了,你又拿什么救我?难道凭他刘戬的女儿刘奚宁么?我知道你是一人前来的,夏王并没有旨意,也不会同意用刘奚宁换我,而且那刘戬奸诈无比,若是他知晓你只是一人之意,保不定他会加害于你,所以你必须赶紧走。”
从夏兖各槡的眼睛里,我就已经看出了他的不情愿。
我知道我这样说他除了有些难受伤心之外,绝不会改变意愿,但是他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我绝不会走的,父亲不救你我也定要救你,哪怕违背了他的意愿,哪怕我不当这夏氏小王,我也要救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处于危险之中。”
我无奈苦笑。
“我不会跟你走的,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尽。”
当我快速的将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一时间的手足无措全部展露无余。
“阿锦…”
“小王殿下,我这样做定有我自己的考虑,你还是快点离开,你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死的,我保证我定会好好的回到夏氏。”
我不能保证,但我还是为了他说出口了。
他虽然是夏氏的人,但是他不一样,他对我好,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死。
夏兖各槡皱了眉,突然之间他一个上前打落了我手上的弯刀,然后用力的从后面控制住了我,我无法动弹。
“我们都不会死。”
他扣的紧,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我见他的架势,好像是想要带我硬冲出刘氏,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后果只会是万刀穿心。
默认
“殿下,您是夏氏的小王,做什么事情都应该首先为夏氏考虑,你可知此举可能牵连甚广,万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该如何?”
我停止了挣扎,我只怕如果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刘戬会起疑心,所以只能轻声细语,尝试与夏兖各槡沟通。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已经表明与夏兖满吉反目了,更不在乎什么小王的权位了,不过我知道他心中还是有夏氏的,威胁到夏氏整体的事情,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夏兖各槡的动作的确轻缓了下来。
“您若硬闯,可能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还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我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我能感觉到他在很明显的颤抖,我慢慢将他有些僵硬的双臂从我身上松开,放下,然后看他的时候,他满脸通红。
我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弯刀,牢牢的放在了腰间,然后才继续同他说了话。
“我在这里,那刘戬暂且不敢对我如何,但是你的危险就大了,若被他发现端倪,你我就更没有希望了,所以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好一些,你先离开找个安全地方落脚,而我与这刘大小姐熟识,到时候让她帮我给你传信,如何?”
其实我并不确定那刘奚樾的态度,但是此时我只能故意这般言说,然后劝退夏兖各槡。
从他的眼神表情中,我能看见他在动摇。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那刘戬,同你见面后,便与刘奚宁解除婚约。”
他的这句话,我有些出乎意料。
“你可否告诉了他,你此番前来是夏王的旨意?”
我特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他也低头静静的听着,然后在我耳旁回道。
“没有,我不说他也只会认为这是父亲的旨意。”
我放心的点了点头,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刘戬得知夏兖各槡是违旨孤身前来。
我静心思考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较好的计策。
我贴近夏兖各槡,确保声音只在我与他两个人之间传达。
“等刘戬来了之后,你便假意拟定解除婚约的契书,并让那刘戬签字画押,随后你便说此等大事你做不了主,还需要回夏氏让夏王签字画押才作数,他定然不会因此扣留你,你便借机赶紧离开,一定要找一个安全之地躲避,我会在近日内与你通消息。”
夏兖各槡听罢,虽然还是有一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也同他保证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他们伤害我分毫。
刘戬来的时候,依旧面带笑容,他的手里拿着一杯空茶盏,然后大步的跨了进来。
他同夏兖各槡说,解除了婚约,安然将刘奚宁送回刘氏之后,才会放我走,而夏兖各槡也十分作秀的点头答应。
我被士兵带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夏兖各槡,他故意没有看我,而是笑脸迎着刘戬,我只盼他能够安全的离开,不要再涉足这蹚浑水。
离开中堂的途中,我再次看见了躲在大树后面的刘奚樾,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忧虑,然后我就知道,她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
回到牢中,依旧是黑暗的,微弱的光照着隐蔽的空间,纪淮蜷缩在角落当中,我轻声走进,不想扰了他休息。
谁知他还是出乎意料的睁了眼,见我回来之后,立刻调整了姿势,撑着自己靠墙坐起。
我上前去扶他,只觉得他好像恢复了一点气色,神情也没那般虚了。
“他们…”
他的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沙哑,不过还是很轻声,应该是全身还提不上什么气力吧。
我笑着。
“他们没把我怎么样,你放心。”
说罢,我自然且毫不避讳的将他的手臂拉过来,然后拿出了腰间的药膏,想着今日再上一些,明日也就快结痂了。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很深,除了被割开了皮肉,甚至还刺进了骨头里,那种只是想想就会咬牙的疼痛感,纪淮竟然忍过来了。
“是谁要见你?”
我想过纪淮会问,但是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去管太多事,掺和太多事的性格,所以我认为他可能不会这样直白的问。
而我回答的也很平静。
“夏兖各槡。”
“他一个人来的?”
“嗯。”
“那他真的对你挺好。”
我顿住的那一刹那,好像无意间看到了纪淮的表情,那种微微闭眼忍痛,还紧凑着眉的表情。
我轻轻替他在上药的地方吹了吹,想着这样,他应该会好受一些。
“他的确对我很好,但是我却骗了他。”
我虽然说起来貌似云淡风轻一般,但实则每次心中想到我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不得不进了夏氏,成为了他的正妻的时候,心中总会感到愧疚。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他生在了夏氏,成为了贼人之子。”
纪淮一提到夏兖满吉的时候,语气就会变得格外冷漠。
“纪淮,你是只想杀了夏兖满吉,还是想灭了整个夏氏?”
我问他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我也想知道,这样的问题,他自己是否认真的考虑过,清楚过。
他迟疑的时候,我还在小心为他上着药,他没有再因为忍痛皱眉,因为我知道他只要想到蒙氏被灭的情景,身上的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纪淮微微叹息的时候,我收起了药膏。
“纪淮,虽然蒙氏被灭,但是我知道你心里真正恨的只有夏兖满吉一人,你的目的不是让整个夏氏陪葬,只是想要夏兖满吉付出代价,对么?”
我问的时候,他还是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也就是默认了吧。
“所以纪淮,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一定要看清前路,然后跟我一起走。”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时,他看了我。
他点头说好的时候,还伸手去帮我理了额前的碎发,这样温柔的纪淮,其实真的很好。
“我答应你。”
以前那个冷漠的纪淮,好像已经走远了,现在在我面前的纪淮,好像是特别有温度的,心是热的。
不知为何,与他这样一见如故的感觉,让我觉得,一定是我离开了羌勒,离开了尧胥之后,上天重新给我送来了一个保护我的人,值得我珍惜的人。
他是纪淮,也是我的兄长。
一直如此。
消失
夏兖各槡成功的拿着那份有着刘戬签字画押的虚假契约,离开了刘氏,不过他驾马离开的时候,便发现身后有刘氏的人在跟着自己。
他们都是轻功极强的刘氏士兵,不过他作为夏氏的小王,想要拜托这几个小人物,还是很容易的。
他不过多拐了几条山路,走了几条小道,蜿蜒曲折之后,他便成功的将那几个人甩的无影无踪,可他最终还是返回了,在一个离刘氏很近的地方歇了脚。
可是走了这么久,从白天到黑夜,他却没有发现注视着他的人,远远不止一个。
夏亦瑶站在远处的高树上看着一间破庙里点起了灯,只见那夏兖各槡从窗里探出了头张望了四周后,便将窗子又关的紧紧的。
她看了一会儿月色,然后便躺在了树的粗干之上,清理了一下眼前几个碍眼的树枝叶,缓缓闭上眼睛。
她一直以来与夏兖各槡都是水火不容一般,自己也知道他夏氏小王对自己看不顺眼,但是他们二人再如何却也从来没有正面交锋过,说到底也就是,虽然他们两个互相不喜欢,但是也从来没有做过与对方不利的事。
她一直都明白,夏兖各槡讨厌自己,是因为自己女杀手统领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曾听有人说过,夏兖满吉觉得自己像他的那个夭折的女儿,也就是说自己像夏兖各槡的阿姐。
他很爱他母亲和阿姐,所以自然是不喜欢自己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的。
可是夏亦瑶却从来都觉得,夏兖各槡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只不过不是同他父亲夏兖满吉那样的能耐。
他是热血的,少年郎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他被关在夏氏这漆黑的牢笼之中,一直被压制着,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办法施展罢了。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打破了这么久的囚笼,挣脱了夏兖满吉的手心,独自来到了这里。
只为了救一个女人。
夏亦瑶如今才真正意识到,情感是有多么的可贵,只不过,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珍惜罢了。
她突然更加的羡慕那个叫阿锦的女人,她拥有爱她的人,能为她付出生命的人。
而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不仅是因为夏兖满吉的命令,更是因为自己。
夏兖满吉让自己盯紧夏兖各槡,不准让他答应刘氏任何关于夏氏或者刘奚宁的要求,可是现如今看夏兖各槡这出假意离开,最终却又返回的套路,看来是要做些什么别的事。
夏兖满吉还说,找到合适的时机,杀了阿锦。
他说他有预感,这个女人会是个大麻烦,尽早解决才会安心。
所以自己来了,但自己不会杀她。
出发的前一夜,夏亦瑶同楚誉见面了,他们还是相约在夏氏深处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等她到的时候,楚誉正坐在那屋子里喝茶。
他好像特别喜欢喝茶,无论到哪里,都有他喝茶的场所。
夏亦瑶知道楚誉对于阿锦被刘氏所劫一事,心急如焚,但是碍于他如今的身份,他根本无法行动。
所以此次见面,夏亦瑶已经知道了他大概会说些什么,大多是拜托之类的话。
夏亦瑶站在迎风口。
“夏兖满吉让我杀了她。”
她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打断了楚誉喝茶。
只见楚誉微微抬眸,手中轻轻放下茶盏,然后站起了身。
“你确实应该杀了她。”
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神里也看不出有什么情感,他一身白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
夏亦瑶还没有读懂他话语里的意思,他便再次开口。
“我们后梁中出现了与夏氏传信的叛国之徒,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此人查出,所以现在我绝不能离开夏氏半步,一举一动,也自然都会受到牵制,因此只有你,可以去帮我杀了她,让她在这西北,永远的消失。”
夏亦瑶从他的语气中,好像听懂了一些意思。
“你是说,让她在这西北,永远的消失?”
夏亦瑶看着楚誉,发现他是皱着眉头的。
“她只有在这西北消失,才会安全,只要她还在,夏兖满吉就绝不会放过她。”
楚誉只是手拿着那把折扇,但是却一直没有打开过,可能是因为这腰间还有些凉风吧。
“我明白了。”
夏亦瑶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楚誉却叫住了她,而且他叫的还是夏清。
她停下步子的时候,心中热热的。
“谢谢你。”
夏亦瑶没有想到楚誉会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所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我帮你,也就是在帮自己,我只希望,夏氏可以真正的好起来。”
夏亦瑶说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回头。
“据我了解,那刘氏也非同小可,也许他们早就对西北动了算盘,所以此次前去,你一定要多加留心,千万要顾好自己。”
夏亦瑶好像很久没有听人对自己说这样一番顾己的话了,一瞬之间,她竟然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只是背对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她连夜前往刘氏,脑海中还一直回想着楚誉的那一句,一定要顾好自己。
她知道夏兖各槡进了刘氏,因此她一直在周围等待的过程中周旋,她打听着刘氏的情况,知道了此地的百姓生活过得也比较艰难,也知道了刘氏内部的暗兵轻功和飞刀了得,每个人说到的时候,脸上都满是惊恐。
可是疑惑的是,她等到夏兖各槡出来,却没有看见阿锦,她只知道夏兖各槡手中拿着什么,然后骑马离去了。
夏亦瑶躺在树上闭着眼睛的时候还在想,照说那阿锦姑娘有些身手,她身旁的那个兄长看起来武艺也算不错,可是为何那么轻易就被刘氏所劫?
刘氏擅于轻功飞刀,论武力一定还是不敌她们二位的,难道说,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可是不论是什么,她相信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既然来到了刘氏,就一定不会轻易的离开。
等她将这里翻个底朝天的时候,夏氏的好日子,应该也就快来了。
所以说她来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夏氏。
抢夺
夏兖各槡走后,那刘戬没有再来找过我,可能他当下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个宝贝女儿,但是我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的。
毕竟只要他没有从我嘴里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不会放了我,我也就不可能从这里出去。
午膳的时候,还是有丫鬟来送餐,今日多了一条新鲜的鱼,还有鲜美的鸡汤,我知道那刘戬不想让我和纪淮死,所以自然也就不敢对我们太过苛刻。
他不想让我死,是因为我口中的答案。
他不想让纪淮死,是因为只有纪淮掌握蒙氏解药之术,能有机会帮他制出噬月蛊的解药。
只要不会死,我就能豁得出去。
我大口的吃着菜,喝着鸡汤,我想着只有我自己好了,有力量了,才可以与这刘氏抗衡。
而纪淮身上的伤也慢慢的愈合了起来,我方才为他涂抹药膏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伤痕已经开始结痂了,所以我相信,他也一定可以慢慢的好起来。
他现下说话也没有那么吃力了,他甚至缓缓地同我说起来他以前在蒙氏的故事,说了他跟一位医者学习制药,还跟我说了蒙氏每年的文胥节是有多么热闹。
他说每到下雪的时候,蒙氏有一处江边的水杉特别的美,枝干上铺了满满的白雪,放眼望去,就如同画里的美景一般,他说有的时候还能看到成双入对的才子佳人一齐走在那江中的木桥之上,共打一把花折伞,十分美意。
可是蒙氏在一场大雪当中被灭,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那片水杉江河,没有那座木桥,更没有什么才子佳人了。
我知道,虽然有些蒙氏的子民表面上全部都归顺了夏氏,但是他们心底里依旧还是怀念着蒙氏的日子。
不知为何,只是听纪淮这样一番叙述,我便觉得蒙氏定与夏氏还有刘氏不同。
蒙氏的百姓同羌勒的人一样热情好客,他们和平安宁,过着祥和安康的生活,蒙氏族长向来以友善著称,对后梁的态度也极其友好,他从不参与任何征战,而且倡导和平,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让百姓信服的统治者。
可惜的是,这样好的人们,这样好的氏族,就这样陨落了。
我时常在想,难道不争不抢的人,就活该遭受欺压么?
难道在夏刘他们的眼里,和平相处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只有争权夺利,才能永远过安宁的日子么?
我只知道,有些东西,是抢不来的。
人心,就是抢不来的。
阿爹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我作为羌勒的公主,有时候说话做事,千万不要百般计较,认为什么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就拼命同别人去争抢,这样到头来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还不如谦逊一些,忍让一些,唯有谦卑谦让者,才能够成大气。
虽说我是不服输的性子,但是我最起码知道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我才会去努力得到,不属于我的,我就绝不会强求,更不会有千百欲望。
这样简单的道理,可能夏兖满吉和刘戬二人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理解。
正在我吃的饱饱的,准备靠着墙壁,枕着稻草微微睡一会儿的时候,纪淮叫了我。
他叫的是阿锦,所以我差点就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着他,有些朦胧睡意。
“怎么了?”
我轻声问道,可谁知他此时却又突然摇了摇头,好像有什么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一般,我虽然好奇,但也实在抵不住着困意,便闭着眼浅浅睡去了。
纪淮抚着胸口一处还微微有些疼痛的伤口,也慢慢的闭了眼睛。
他方才想说的不过就是,等着一切都过去之后,能否让她再陪自己回蒙氏旧地看看。
可是转念他又觉得,既然这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蒙氏的旗子在那一日自己已经扶正了,等到自己报了仇之后,他就会真正的离开那个束缚了自己几十年的地方,然后继续去过自己的生活。
没有仇恨的日子,应该会是幸福的吧,他想罢,便也缓缓睡着了。
不知为何,有彼此在身边,好像一切都变得格外的安静,好像一切黑暗,都不再黑暗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睡个好觉,什么都不用想。
刘奚樾来的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
其实她纠结了很久,想着那些话,看着那个手帕,她一直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来的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幸川要做什么,但是她好像知道,那个女子口中所说的父亲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一直以来都尊重并敬爱的父亲,一直是她心中最有能力的强者,也是最为民着想的刘氏族长,但是自从他亲手杀害了幸川的母亲之后,好像一切就已经不同了。
自己那日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特地从母亲口中探听了一些话,母亲说父亲怀疑那两个人是受人指示潜入刘氏,并且有所动机的,所以父亲才将他们关起来,一时刘奚樾就明白了,若是让父亲知晓他们与幸川有关系,那幸川就一定逃不过死劫。
她还从母亲口中证实了那个女子说的话,刘氏百姓生活确实困苦,父亲也确实为了寻找什么长生之术花费许多银两,霸占许多农地。
而母亲却说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氏。
她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虚假,是因为她的父母。
当初父亲母亲不同意自己与幸川在一起的时候,那副样貌嘴脸,同如今说出这番虚假之言一样,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寒风刺骨。
而如今确实那女子所说的一样,只有自己,才能救幸川,救整个刘氏。
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最听话的孩子,从来不敢逾矩,奚宁有时候还会耍耍脾气,可是自己因为是刘氏的大小姐,所以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真正从心的事情,但是现如今到了这一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不能再让父亲继续错下去,害了刘氏,也害了自己。
她不能让幸川冒险,也不能让自己听从父母之言这辈子随便找一个富家子弟就这么嫁了。
她不愿意做的事,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做了。
所以她想了很久之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当我又一次在牢中见到为我们送膳的刘奚樾的时候,我心中好像突然就燃起了一团火。
她还是那日一样的举动,帮我们试完了菜后,才把篮子放下。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可以帮你们。”
熬过
对于刘奚樾说的话,其实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毕竟纪淮也很肯定的说过刘奚樾一定会再回来,只是当时我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考虑的这么快,快到让我有些怀疑我之前对她的印象和感觉。
我本以为她作为这刘氏的大小姐,眼里只有她父亲的兴衰,对于我说出口的那些话,她也根本就不会选择相信,就算她有些相信,但是她也不会如此勇敢和快速的作出决定。
可是现在证明,可能我对她的看法有些错了。
我还是悠哉悠哉般的吃着她送过来的饭,然后盘腿坐在杂草之上。
纪淮已经可以自己用膳了,不过拿茶壶这种重物的时候,他的手还是会不自觉的有些颤颤巍巍。
对于刘奚樾说出的话,我没有作出回答,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她自然的同我一起盘腿坐下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惊了。
我总感觉今日的刘奚樾,同上一次见到的刘奚樾,虽相差很多,但是却让人舒服很多。
“我回去好好的思考了一下你的话,也证实了你说的真假,所以我愿意帮你们逃离这牢中,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虽然我不知道幸川到底要用这看门斩做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他这么做也一定是为了我,他既然向前了,我就不能退后。”
她说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很坚定,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柔软温婉之意。
我弯了嘴角笑了笑,然后吃完了手中的鸡腿。
“刘姑娘,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我也知道你作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但是我们女子也是可以像男子一样去勇敢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你不必害怕,我们也绝不会伤害你。”
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然后去牵了她,只发觉她的手还是有一些冷的。
刘奚樾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触碰,稍微有一些顿了,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拿开手。
“虽说我可以帮你们,但也是有要求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在不是很信任的人面前,都还是要讲究一些利益交换的。
我很能理解她的做法,毕竟她面对我这样素不相识的人,和她刘氏的重物,她不可能不提防,所以我点头答应了她。
“你说就是,能答应的我也定会答应你。”
我说出口的时候,纪淮微微碰了我的背,他应该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知道他一定怀疑刘奚樾可能将一切都已经告诉了刘戬,然后刘戬故意施计让她来假意答应我们,最终探取我们口中的话。
但是从刘奚樾的神情语气来看,我觉得应该不会。
而且我也相信,她是真的爱幸川,她说到幸川时候的眼神不会骗人,更何况她刘氏大小姐应该也不会有这个勇气去骗人。
如果她是这样的角色,她就不可能躲在大树后面。
刘奚樾应该是察觉到了纪淮怀疑的眼神,她说道。
“你们也放心,我没有跟父亲透露过你们的事,毕竟,你们关系着幸川的命。”
她说罢,我就转头看了纪淮一眼,示意他消除疑虑。
这个世上,还是多一些相信,少一些猜忌比较好。
“刘姑娘,你要我们答应你什么,就说吧。”
她准备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我想,她之前说的话,是她作为刘奚樾这个女子的身份所想要说的,而她即将开口说的话就是她作为刘氏的大小姐这个身份,她必须要说的,要做的一些事情。
我听的认真。
“我知道今日那夏氏小王来寻了你,也知道你就是他的那位正妻,所以我想让你答应我,拿到刘氏看门斩后,就把我妹妹还来,这是其一。其二,我知道幸川八成是想为他母亲复仇,我也知道你们是想拯救时局和刘氏百姓,但是不论如何,请你们留我父母的性命,我父亲虽不配为刘氏族长,但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如果因为我帮了你们而害了他的性命,我就成了不孝之人,但你们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这些话我也从没说过。”
听罢,我的手从刘奚樾的手上慢慢松开。
我很能理解她说的这些话,提的这些要求。
我也知道她是有苦衷的,作为刘戬的女儿,亲情和幸川之间,她确实很难选择。
她能这么说,说明她承认了她父亲的这些错误,也愿意为刘氏的百姓做些什么,只不过她无法像旁人一样,只是为了正义就去对抗她的父亲。
而且她一个人想要帮我们离开,想要帮我们拿到刘氏的看门斩,也并非易事。
其实我听了她的话之后,内心很触动。
我想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吧。
“我答应你。”
我说的时候,心底其实还是有一些犹豫的。
我知道我不能代表幸川去做这些决定,但是我相信如果是幸川在这里,他也应该会跟我一样这么选择。
他虽然恨刘戬,但是他更爱刘奚樾。
我想他应该看不得他挚爱的人同自己一样,承受失去至亲之痛吧,而且如果幸川真的杀害了刘戬,那么他与刘奚樾,就一辈子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也已经想好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无非就是拯救他的兄弟,刘氏百姓,让刘戬得到相应的报复罢了,而不是他的命。
所以我犹豫之中还是答应了,纪淮也一样,没有说话。
刘奚樾仿佛情绪突然激动了些。
我看着她,说了一句。
“你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的妹妹在夏氏过得很好,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刘氏的,也请你相信幸川,他也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刘奚樾通红的双眸之中,有些微涩之感。
镇定了情绪之后,她轻声细语的同我说。
“我会想方法放你们出去,但是你们出去后也早晚会被发现,所以你们必须保证出去后在最短的时间拿到看门斩,然后迅速撤离,不然就没有机会了,看门斩在我们刘氏中心的璃楼最高层,里面机关重重,你们也只能自求多福。这几日我会回去想方法,多帮你们考察,但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我父亲是个疑心非常重的人,所以无论他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逼问你们,你们也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因为不说就可能还有机会,但只要说了,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听后点了头。
我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她来同我说具体安排,我也同她说了夏兖各槡的事,可能需要她帮忙传信,她也答应了。
刘奚樾走的时候,同那日一样,带上了帽子,脚步轻盈。
我回想着她说的话,总觉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熬。
同她说的,只要熬过去了,就会好了。
黑鸽
楚誉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好好闭上眼睛休憩过了,他只觉得眉心之处酸痛的很。
自从刘氏传来黎书被劫的消息后,他便夜不能寐,但是这夏氏之中好像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不过是提早结束了狩猎,回到了夏宫而已。
楚誉明确的知道夏兖满吉的态度,他猜夏兖满吉一定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名义上为小王正妻的女子被劫,实在是威胁不到他什么,刘氏想以此来换回刘奚宁,可他才不会容易松开这根绳子。
夏兖满吉只要手中有刘奚宁,他就根本不用担心刘氏。
可能现在整个夏氏只有刘奚宁一个人不知道这样的危机,还傻傻的沉浸在即将要婚嫁的喜悦里。
不过婚嫁的男主角不见了,楚誉知道他一定是去了刘氏,去救黎书。
其实楚誉是妒忌的,也是愧疚的。
他恨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就冲上那片山谷找回黎书,他后悔自己非要压制于夏氏,无法翻身,可是自己如果这时候除了岔子,被夏兖满吉发现了端倪,那就别说黎书了,整个后梁都逃不过此劫。
他只有留下来,而且还要彻查出与夏氏通风报信的到底是后梁哪位贼人。
他虽不争权,可是一心为国。
最近的夏氏之中也能称的上慌乱,毕竟夏氏的小王不见了,所以就连夏兖满吉现下都与自己一样,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自从夏兖各槡离开后,夏王便下令派兵四处搜寻,并且特派了夏亦瑶,他定是怕夏兖各槡只身前往刘氏,会被刘氏小人所害,然后以夏兖各槡来威胁自己,换回刘奚宁。
如果真的如此,那到时候,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楚誉只觉得,黎书当日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就连她莫名其妙被刘氏所劫,他也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可是这到底是好是坏,这一切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让他难以猜测,也根本想不透。
他相信夏亦瑶会解决好这一切,而自己此时也不能乱了阵脚。
楚誉还特地关注了夏氏近日已经许多事都提上了日程,加快了进度,并且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婚事,说是夏兖满吉已经传话,只要小王一回来,就立刻与刘奚宁完婚。
想罢,他已经开始出手了,因为只要他拉住了刘氏这根弦,那么下一个对象,就是后梁。
等到军令在他手,刘氏也在他手时,他夏兖满吉就会无所畏惧的,去损坏一切,夺取一些。
楚誉只觉得,就算自己被噬月蛊所困,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轻轻的晃动着手中的扇子,从高楼之上俯视而下,只见一队又一队来来往往忙碌的丫鬟小厮,前前后后,脚步匆忙。
魏询上来的时候,踩着楼板发出了低沉的声响。
他走到楚誉身边的时候,见楚誉瞧着下面一副呆木的模样,便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折扇,这才引得楚誉转了头,移了眼。
“想什么呢?你的王妃?还是那个夏清?”
魏询依旧玩笑的表情和语气,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楚誉皱眉,伸手之快魏询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扇子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除了这些,你又能想些什么。”
楚誉有些责备的语气,但是迎来魏询一个明亮的笑容。
魏询低头瞧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然后啧了啧嘴。
“看来这夏王,已经有些心急了。”
楚誉听了之后,附和般的轻轻点了头,魏询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正了身子。
“你说,若是夏王准备好向后梁出手了,还会不会留我们?”
魏询说时想着,毕竟这军令已经在夏兖满吉的手中了,而他们二人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楚誉垂眸,呼吸。
“我不会让他有出手的机会。”
魏询听着他坚定的语气,一时之间,竟然想起了,此时的自己与他已经不再是一条线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与他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魏询一般不会让自己被这些纠结的思想所纠缠,可是到如今,夏兖满吉真的已经在准备的时候,他的心开始紧了起来。
自己要为蒙氏报仇的信念,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部分。
“楚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与你同行的人变了方向,你会如何?”
楚誉不知道魏询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他总觉得,他问的这句话并不是随口的。
楚誉看向魏询的时候,他还是那副笑脸。
可是眼神,有一点点的躲闪。
“我应该…会等着他转身。”
楚誉从心的回答,却让魏询收了笑脸。
他说。
“若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转身呢?”
魏询的眼神突然收成了一束光,直直的照射着楚誉的脸,他不过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
“魏询,在这个世上,就算是走到了悬崖峭壁,也是可以回头的。”
楚誉拍了他的肩膀,魏询在那一瞬之间,只觉得万分重量。
他心中有些揪扯,然后看着楚誉离开的背影,转过了眼神。
晚风微凉,天也慢慢的全黑了。
楚誉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站在窗户旁,借着屋内暖暖的烛光,看向外面漆黑的世界。
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抄写一些诗句,然后就是看着外面的景色,在脑海中梳理着事情,直到有了一点头绪,才会关窗子。
他盯着暮色,蓦然,只发现一团黑影在缓缓地前进。
他能认得出来,是一只飞鸟。
本来他不会注意到晚间飞翔的鸟,但是他清楚的发现,这只鸟儿与这里其他的鸟儿不同。
它身材偏小,但是翅膀巨大,黑色的羽毛并不会被夜色掩埋,它盘旋着,仿佛很熟悉一般,栖息在了屋檐上休憩。
楚誉认得,那是后梁的黑鸽。
它数量极少,只是用于皇宫或者官宦人家,它能识得千里路程,一般都是用来传递重要信息之物。
那么,有为何会出现在此?
楚誉转身,到了桌子旁,取了餐盘中的几粒果仁,然后把手伸出窗外,果然,那黑鸽立刻飞来手上食了。
而它的脚上,绑着小木夹。
楚誉轻轻拿下看了之后,神色骤变。
他把黑鸽放回暮色中的之后,就紧紧的关了窗子,熄了灯。
东宫
今日只有我和纪淮。
刘戬没有来,刘奚樾也没有来。
牢中的颜色依旧是黑的,牢中的风也依旧是冷的,可是我跟纪淮两个人靠在一起,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的无助和寂寥。
送饭的丫鬟来的依旧很准时,饭菜也还是那么可口,纪淮吃的不多,而我却喝了满满一大碗的酒。
我邀了纪淮一起喝,不过想到他的身上还有许多伤,我也就没有再强求,他闭着眼睛休憩的时候,我故意朝他微微哈了一口酒气,而他只是弯嘴笑了一下,并没有睁眼。
我抱着酒壶,坐在有些潮湿的杂草上,与纪淮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纪淮,你说这外面,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我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酒壶的侧身,只听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钻进耳朵里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些瘙痒。
“嗯。”
纪淮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冷么?”
他没等我的回答,就凑我近了些,然后伸手微微的用食指碰了一下我动个不停的手。
我的手瞬间就听话的安静了,感觉纪淮好像还从没有这样不计较的同我在一起过,他以前都是躲着我,我一碰他,或者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他都会不舒服。
既然如今我们彼此相依,他也应该早就放下心中的那份芥蒂了吧。
或许从之前的之前,他就已经学着放下了。
我燥热的手紧紧的握着冰凉的酒壶,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冷。”
纪淮点头的时候好像还在感受我手上的余温,因为还是有些热的,所以他才放心的点了头。
“你身上的伤还痛么?这么些天,是不是好多了?”
我看他面色不如之前那么苍白了,想是这刘氏的药膏还算有些用处,等到纪淮好了,到时候再去偷取刘氏的看门斩就会多一重胜算。
他侧仰着头,露出了脖颈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仔细看能看得出结痂已经结的很严实了,应该再过几天就会脱落,重新长好血肉了。
“年少的时候在蒙氏就经常受伤,不过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放心吧,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放心的收回目光,然后放下了怀中的酒壶。
“纪淮,我真的很庆幸在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人陪伴着。以前在羌勒的时候,也有一个同你一般的人,一直陪着我,他的名字叫尧胥。他骑射的功夫可厉害了,我们从小就一直打打闹闹的长大,情谊十分深厚,可是自从我嫁到后梁,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尧胥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场景,还想到了他露出大大的笑脸,然后调侃我这样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嫁出去。
我想到了羌勒的月亮,一望无际的草坪之上,月光洒满了整片绿色,清风吹拂之下,十分凉爽。
“他一定很想你。”
纪淮出声的时候,我差点就没有从思绪中缓过来。
“是啊,我一直想着,等一切都平静了,就回羌勒看看。”
我想到时候阿爹看到我,一定会赞许我的进步,而尧胥再也不敢嘲笑我嫁不出去了。
甚至我还可以帮他物色物色娘子,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心中的忧愁烦闷,好像统统都消失殆尽了。
“纪淮,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那个广阔的草原,弯弯的溪流,还有落日下的大雁和平山边的骏马,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到时候,你也同我去看看吧。”
我期待的等着纪淮的回答。
看见他点头的那一瞬间,我却莫名的觉得,心头一热。
“到时候,我再同你喝酒。”
纪淮微笑着说的时候,我也笑了。
不知为什么,往往在这样最平静的时候,我越是想家,其实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远嫁在外,最好是忍住这样的情绪,忍住眼泪,可是我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怀念,开始回忆。
阿爹说,我就像一只鸟儿,早晚要飞出温暖的母巢,去感受外面的风雨。
他还说,大鸟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只有在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可以再另一个世界相遇。
阿爹将死亡说的一点都不可怕。
他说看完了这世间的所有景色之后,就可以去和阿娘相聚了,他说他好久没有看见阿娘,等到那一天,他一定要好好看看她。
离别,即是相遇。
那个我们觉得阴森森的世界里,却有我们最爱的人在等待,阿娘在等着阿爹,也在等着我。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下落,那只黑鸽没走多远,就寻了一个栖息之地,它看着面前的风雨,等待最佳的时机,重回天际。
外面有些昏暗,屋内就显得更加昏暗。
楚誉坐在案前,点燃了面前的烛灯,他虽然手提着笔,但是迟迟没有落字,仍由墨水一滴又一滴染在纸上,透过了之后又印在了桌子上。
他在想昨夜看到的黑鸽,还有那张字条。
他知道那只黑鸽从后梁而来,而且还准备从夏氏再往后梁而去。
他在王府当中圈养了三只黑鸽,不过全部都好好的关在笼子中,唯有出兵的时候会带上一只用来远途报信。
皇宫中圈养的黑鸽也看管甚严,它们身上都有皇室的独特标记,用来代表皇帝尊贵的身份。
可是昨夜的黑鸽,却有些不同。
而且字条上的字迹,自己也并不是很能认出。
当楚誉愁眉不展的扶额思考的时候,魏询突然推门而入,楚誉手中的毛笔一下印在了纸上,留下了一处更大的污点。
“想什么呢?”
魏询走进,看见楚誉面前沾满黑点的纸,放下了手中的银剑。
楚誉抬眸,眼睛中的谨慎透出了眼眶。
“我昨夜在夏宫中,看见了黑鸽。”
楚誉对于魏询,不会隐瞒。
“黑鸽?后梁之物?”
“没错,在它身上还绑着一张字条,上面写到‘吾不日便将前来与夏王合谋’,我觉得这一定就是后梁中的那个叛国者,但是我却发现了这黑鸽并非同皇宫中的那批一样,可是举止投足间,又被训练的极好。”
其实楚誉想了很多贵族王臣,却又觉得都不像。
能将这黑鸽训练如此精巧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物。
魏询皱着眉。
窗外的雨声渐大,有些嘈杂了。
魏询握紧拳头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撑着桌案,然后附身低头看着楚誉,眼神中仿佛满是戾气。
“楚誉,若非皇宫之内,绝不可能有人能将黑鸽驯化至此,但是你却忘了一处。”
楚誉听着的时候,被魏询拿了手中的笔。
只见他快速的在纸上落下二字。
渗入心扉的,让人觉得刺骨的二字。
东宫。
雨滴
夏亦瑶看着外面的雨停了,拧了拧自己透湿的衣角,她站在破庙的侧面屋檐之下,感觉真的有一些冷。
想着夏季将过,眼看秋天就要来了。
一场雨之后,满树的叶子几乎都被侵袭了,密密麻麻的落了一地,脚踏在上面还能感受到雨水的滋润。
夏亦瑶躲过了屋檐上滑落的雨滴,然后大步走出,她本毫无防备的转过了身,抬起了头,却突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她下意识的去拿腰间的短刀,可顿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看清楚,那双眼睛的拥有者,竟然是夏兖各槡。
她只是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转身就离开。
尽管她知道,被夏兖各槡发现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父亲让你来寻我回去的?”
他好像早早就发现了夏亦瑶的存在,所以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惊讶。
在夏兖各槡的心里,夏亦瑶一直都与他的父亲是一个阵营,不仅如此,自己还讨厌她,讨厌她一个花季中的少女,眼神中却满是冷酷和无情。
夏亦瑶镇定的面容下,有着慌乱的心。
她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他行了应有的礼数。
而夏兖各槡倒是觉得她如此行为,稍微有一些装模作样了。
“小王殿下,您违反夏王的命令,私自前来刘氏,已经是大罪,因此我确实奉夏王命要将您带回去,只不过,我目前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夏亦瑶只是在找一个时机,虽然她的动机与夏兖各槡不同,但是她的目的却与他相同。
她要救出阿锦,然后让她就此从西北消失,以保平安。
“难道父亲…是让你来杀了阿锦?”
夏兖各槡说的时候,脸色聚变。
而夏亦瑶微微一笑,他倒果真了解夏王的心思,不愧是为父子,只不过他猜错了这一切,也看错了自己。
“殿下,您说让一个人死,和让一个人消失,这两者是不是一样的意思?”
夏亦瑶的话,让夏兖各槡瞬间怒目。
他几乎是沙哑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亦瑶听着,只觉得他的确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若是真的能读懂,应该就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潜台词,并不是要杀了阿锦。
“小王殿下,臣在你心中,是不是除了杀人,其他什么都不会?”
夏亦瑶突然的一句,让夏兖各槡迟疑。
“你同我父亲一模一样,不是么?”
他通红的双眼看着夏亦瑶,就好像看着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那个亲手杀了他母亲,连一滴泪都没有流的父亲。
夏亦瑶自嘲般的笑出了声。
“殿下,有时候,您除了用眼睛看,能不能学着用心去感受一下?这么些年您做的事情,与我做的又有何本质上的不同?我知道您其实一直都记恨夏王,因为我们都是夏氏的人,都生活在夏宫之中,我们被压迫,囚禁,谁都想抵抗和飞走,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夏氏小王,您可以违背夏王就这样坦荡的离开,去救你心仪的人,毫不畏惧的走在阳光之下,可我只是夏王的一个牲畜,如果我想做什么,只能深深的掩盖在黑暗里,要是漏了一丁点光,就会被立刻掐死。”
夏兖各槡第一次看到夏亦瑶情绪如此强烈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好像有火焰一般,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十分的用力。
而夏亦瑶之所以愿意同夏兖各槡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觉得,夏兖各槡是这夏氏之中,极少数的不同的人。
她也觉得,在如今的他面前,袒露这样的心声,可能并不是坏事。
“你不要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会信你。”
夏兖各槡背着身后的大刀,站在了大树下,不时有几滴雨从树叶上被风吹落,洒在了他的脸上。
夏亦瑶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乌云走的飞快。
“臣并没有要您相信我,臣只是想告诉殿下,不是所有您认为的,都是对的。”
夏兖各槡从她的话中,好像确实领悟到了什么。
要是她想带自己回去,早就可以用手,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说这些给自己听,可是她没有。
若是她要杀阿锦,也一定会先找机会解决阿锦之后,再来找自己,但是她也没有。
她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根本动弹不得。
而自己只是用自己认为的她,来把她定义为什么样的人,好像确实有一些不可理喻。
“所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又想做什么?”
夏兖各槡看夏亦瑶低了头,应该是在思虑。
她再次抬头的瞬间,夏兖各槡仿佛看到了一个同之前他所认识的不一样的夏亦瑶。
她的眼神里,没有那么冰冷,是有温度的。
“殿下,我做了什么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若您成为了夏氏的王,会如何?”
“最起码,我不会灭了蒙氏。”
夏兖各槡没有犹豫。
而夏亦瑶,仿佛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殿下想报仇么?”
“什么仇?”
“弑母之仇?”
夏亦瑶看起来口无遮拦一般的话,却如她所愿的戳进了夏兖各槡的内心。
这一次,他迟疑了。
他看着夏亦瑶的眼睛,一瞬之间,他好像在劝服自己,仅仅是作为夏兖各槡,而不是夏氏的小王,他内心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在夏氏可是死罪。”
夏亦瑶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情绪有何不同,她十分的清楚她在说什么,也十分的清楚他在想什么。
她还是接着问了一遍。
“殿下,你想报仇么?”
夏亦瑶认真的一句,飘在了风里。
树上的叶子滑落一滴雨,滴在了夏兖各槡的脸上,冰冰凉凉。
渗入心底的,是一种炙热的东西。
夏兖各槡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夏亦瑶这样面对面,甚至有些平和的在这里说话。
所以,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今日她说的,也是同自己想象中的她相违背的。
“殿下,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与你心里的一样。我想为夏氏做些什么,也想为夏氏的百姓做些什么,而且,我如今一直在做,也将会永远做下去。”
这一句,夏兖各槡读懂了。
挽回
夏兖各槡第一次与夏亦瑶面对面喝酒的感觉,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奇景。
但是当夏亦瑶不知从何处拎回来两壶酒的时候,他很自然而然的就落了坐,取了一壶,开了口后就直接喝了。
夏亦瑶看着夏兖各槡这幅姿态,想着他此刻的内心中,也应该同自己一样是杂乱的吧,可是好在现在他离开了夏氏,最起码还有一些可以自己选择的余地。
“在夏宫之中呆久了的人,好像会丧失一些判断力。”
夏兖各槡这句话,说的是他自己。
他一直都认为夏亦瑶作为女杀手统领,任何事都为他父亲是从,她从不讲情谊,只要拿起了她的短刀就会红了眼睛,嗜血如魔。
可是今日她的一些话倒是让夏兖各槡觉得,她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甚至能感觉的出来,她的心中有夏氏的百姓,她的心中同自己一样,不满于当下的一切。
“好像灭了蒙氏之后,我们才慢慢的都觉醒了。”
夏亦瑶喝着冰凉的冷酒,手搭在桌子上。
好像很久都没有这般放松,也很久没有喝酒了。
夏兖各槡是认可她这句话的,如果不是因为蒙氏被灭,夏王的真正面目不会这样慢慢的一步步显现,他想要操控整个天下的欲望也表示的越来越强烈,这才让自己看清了很多。
“夏统领,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反么?”
夏兖各槡问出口之后,抬头认真的看着她,夏亦瑶弯了弯嘴角,回味了一下口中的香甜。
她答道。
“殿下,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挽回,我相信殿下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夏亦瑶端起酒壶对着夏兖各槡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随后他也举起酒壶示意,然后喝了一大口。
“可他…终归也算得上是我的父亲。”
夏兖各槡的脸已经有些泛红,夏亦瑶看着,只想起了这夏王虽然对夏兖各槡一直十分严苛,但不得不说也有些关心和疼爱。
只不过,这些微小的父爱在夏兖满吉的权利与欲望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虽说血缘是割不断的,可那些百姓的亲人同你的生母一样,都是因为他才丧命的。你这么些年在他的管束之下,尊他敬他,也算是尽了孝道了,而我这么些年为他搏命流血,也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不知为何,夏亦瑶说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凄凉之意。
她想不到一个和谐安宁的氏族,竟然慢慢的变成了这幅样子,好像以前的所有欢愉都被掩盖在了黄土之下,除非翻天覆地,不然是回不来的。
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反抗,是因为他们弱小,害怕。
他们面对夏王的强悍,就藏起了自己的尊严,他们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并不是谁弱小就注定要遭受欺凌,谁强大就可以欺凌他人,天下的正义在此,谁也推不倒。
哪怕自己最后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最起码她夏亦瑶做了,那样就不会愧疚和后悔。
夏兖各槡点了头,抿下了一口酒。
“所以夏统领这次前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做吧。”
夏亦瑶笑着承认了。
“我这次来,就是来杀人的。”
“杀人?”
夏兖各槡只知道,她要杀的人不会是自己,通过她的一系列表现和话语也能知道,她要杀的应该不会是阿锦,那么还能是谁?
夏亦瑶知晓他是猜不出来的,所以特地凑近了些,方便他听的更加清楚,也防止他会听错。
“我要杀的,是刘氏。”
夏兖各槡霎那间确实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眼神坚定的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不会有错。
夏兖各槡其实有一些不明,为什么她要杀刘氏,更何况如今她只身一人,而那刘戬阴险狡诈,又怎么能杀的了刘氏。
“殿下,想要救夏氏,刘氏就绝对不能留,夏王受他们刘氏的牵制,可我们却不受,只要有办法将刘氏一网打尽,在夏王那里我就算是立了功,不到能取得夏王的更多信任,以后也更就有可乘之机,而在我们这里,也算是铺了一条好路。”
夏亦瑶的这些话好像突然点醒了夏兖各槡一般,在他眼前闪现出了一道光。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把手握的更紧了。
“可只凭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对刘氏下手,再者,我若出现,那刘戬定会怀疑。”
“殿下放心,您不用出现,因为此事可以参与的,不止我们二人。”
“什么意思?”
“这刘氏之中喜欢广招武士,特别是对轻功和飞刀有能耐者,所以我已经凭这一点,女扮男装成为了刘氏之中训练的暗兵,而且,还见到了阿锦姑娘。”
夏兖各槡有些不解的语气。
“你竟然见到了阿锦?”
“没错,我不打算杀她,毕竟有了她和她的那位兄长在刘氏之中,我们才会多一重胜算,而且他们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夏亦瑶的话只说到了这里,还有一些,她没有说,不是因为她不相信夏兖各槡,而是因为她答应了那个阿锦姑娘,不再外泄。
“她一女子,怎能让她涉险?”
夏亦瑶就知道夏兖各槡会如此语气和反应,毕竟是他心尖上的人,自然是爱着护着。
灌了一口酒之后,夏亦瑶起了身。
“殿下,不要小瞧女子,你的那位正妻,同一般人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女侠一般的角色呢。”
夏亦瑶只记得她之前在街上看到过小王选妻的告示,上面写着什么要求女子有女侠风范才可入选,当时自己便觉得有些有趣。
夏亦瑶调侃过后,转身就离开了,只剩下夏兖各槡一个人在桌子前。
“你去何处?”
夏兖各槡也不知她走了多远,这句话她是不是还能听得见,但是最终还是听到她回答了。
“去刘氏练功。”
等到夏兖各槡喝完酒再出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夏亦瑶的身影了,他独自一人在树下站了一小会儿。
雨彻底的停了,树上也不再有什么雨水。
他盯着远处的一座高楼,轻轻皱眉。
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应该已经很明确了。
夏亦瑶说得对,还没有发生的事,一定要拼尽全力挽回,总而言之,他作为夏氏的小王,不会让夏氏百姓陷入无尽的困苦。
他会告诉他的父亲,这么多年他夏兖满吉都错了。
他也会亲手解决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结。
还是那个问题,弑母之仇,到底报不报?
他吹完了晚夏的一阵风,然后收回了目光,转过了身。
饶恕
我比较难以相信的是,在刘氏看见了夏亦瑶。
她送饭进来的时候,一身的男装,而且还是刘氏的武服,当时我正缓缓扶着纪淮站起,因为他说他坐久了腿不太舒服,可就在纪淮刚站稳的那一刻,夏亦瑶便推门而入。
我当时一度认为,这刘氏之中竟然有与夏亦瑶长的如此相像的暗兵,可是当她大步走进并且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她。
“阿锦姑娘,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并且她说时的眼神语气,也还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情感。
“夏统领?”
在暗暗的环境下,我尽力的想要看清她的脸。
纪淮此时却出乎意料的松开了我的手,他艰难的站在那里,有些警惕的看着夏亦瑶。
我知道因为赫然的死,纪淮心中一直对这个女人抱有戒心,可是我想着既然夏亦瑶会出现在此,就一定有她的原由,毕竟她与楚誉相识,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
我轻轻的抚了纪淮的肩膀,而他应该是想要把我护在身后,可是我没有动,也没有让他动。
夏亦瑶俯身将饭菜放好之后,并没有等我问什么就开始回答了。
“我虽是奉夏王之命来杀了你,带回小王,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早就已经不顺从他的指令了,我此次掩盖身份混进刘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刘戬,我想阿锦姑娘您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抓了进来,应该也是另有图谋吧?”
我听了之后,眼神却不自觉的躲避了。
虽说她确实帮了我很多次,也知晓时局选择站在楚誉的阵营,但是我却十分纠结要不要把我的真正目的告诉她,更何况纪淮与她有嫌隙,如果同她说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无从得知。
“你为何要杀刘戬?”
我故意避开了她的问题,没有作答。
“原因同你一样啊,阿锦姑娘留在刘氏,难道不是为了杀刘戬么?”
夏亦瑶此话一出,我的心莫名的紧了一下。
“当然不是。”
我急忙否认,毕竟我并不是真的要杀刘戬,更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刘奚樾,如果我与幸川成功了,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亲人。
夏亦瑶脸上突然的笑意,让我看着有些细思极恐。
“那我告诉你,我要杀刘戬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西北的百姓。”
夏亦瑶这句有些让我出乎意料的话,在我耳边盘旋着,她没有说为了夏氏的百姓,而说的是整个西北。
“你我都很清楚,只要铲除了刘氏,才能进一步的对抗夏兖满吉,若是刘氏一直在,那就是无尽的祸患,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阿锦姑娘,如若我们有这个机会,你愿意同我一起么?”
这次,夏亦瑶的语气很郑重,眼神很坚定。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我同她的目的一样,如果真的有了夏亦瑶的帮助,我们一定会大大的增加胜算。
“夏统领高估我们了,我们只是单纯的被刘氏抓进来,而且毫无所图,你要做什么,也与我们无关。”
纪淮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沙哑。
我转头看了他,只见他微微的对我摇了摇头,应该是不想让我再与夏亦瑶有过多的交流,毕竟他目前最恨的人当中,就有夏亦瑶的名字。
“我知道你记恨我,纪淮。”
被夏亦瑶如此叫出名字的时候,纪淮与我都有些疑惑。
夏亦瑶走近的时候,纪淮却并没有后退。
可能是因为他无法挪动步子,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红了眼睛,所以他一点也不害怕。
“我见过你,当时,你就站在爀然的身边。从我在夏氏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也就认出了你的身份,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杀了爀然,灭了蒙氏,其实不用你恨,我自己都已经恨透了我自己。”
夏亦瑶眼里微微的泪光,在暗中却显得格外明亮了。
她停下脚步的时候,缓缓坐了下来,然后从腰间拿出了一只短笛,仔细的看着。
“这么多年我为夏兖满吉做牛做马,却一直都将自己蒙蔽了起来。我本以为等他掌握了西北大权,整个西北就会焕然一新,他同我讨论过他心中的美好盛世,我竟然也就这般相信了。作为夏氏的女杀手,我本以为我没有选择,我本以为我就该这样,冷血无情,只听从命令,可是当爀然死在我的刀下,当西北黄沙四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还是有血的。”
夏亦瑶静静的说着,就像倾诉一般,略有情绪。
而我同纪淮也就这样默默的听着,因为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好像外表冰冷的她,内心有些无尽的火焰。
“是爀然让我明白了我的真心,明白了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夏氏第一女杀手,我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能够学习医术,济世救人。当我看到夏氏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时候,我想去拉,可是我发现我被铁链锁住,没有力气。好在我遇到了楚誉,是他让我想起了爀然,也让我停止了这么多年的错误,我这才明白可能只有你们,才能挽救整个西北。阿锦姑娘,其实你根本就不用误会,因为我帮他,其实也就是在帮我自己赎罪。”
“因为杀了爀然,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时常遇到梦魇,让我痛不欲生,我想我只有为他再做些什么,才能有脸面去见他,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夏兖满吉,一定要还西北一个安宁。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就等着噬月蛊的侵蚀送我离开,我不知道我说这些你们会不会相信,又会信几个字,但是我感觉把这些都从心里拿出来,好像好受多了。”
夏亦瑶流泪了。
不过她很快就擦干了唯一一滴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平复了情绪,应该是不想被我们发现。
好像别人口中杀人如麻,冷漠如冰的夏氏第一女杀手,并没有那么可怕。
只是她自己太喜欢把自己伪装起来,用于掩藏内心的脆弱而已。
我看着纪淮,他眼神中微微的动摇,被我捕捉到了。
“想要别人原谅你,你还是先原谅自己吧。”
纪淮说完就微微转了头,看着斑驳的墙面,没有再说话。
夏亦瑶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相信我和纪淮都很清楚,像她这样的人,这次鼓起勇气在纪淮面前说这些话,应该也是真的想要奢求一份饶恕。
而她确实一直在做,越来越对的事情。
我缓缓蹲下,然后同她一样坐在了杂草之上。
“夏统领,楚誉相信的人,一定是好人。”
她抬头看了我,我微微一笑。
“你救过我,也救过楚誉,我相信我们一起,一定可以打败夏兖满吉,还蒙氏,还西北一个安定。”
战役
已是午夜十分,话本中都编绘在这个时辰通常会出现裹着阴气,面容残缺的鬼怪,提着花灯,走在墙头桥底,专抓爱哭的孩儿童。
可是夏宫之中,灯笼高挂,墙苑之上印照的通红,众多女婢仆人轻声却走的匆忙,脚下的裙摆不停摆动着,手上托举着香木,红菱,眼神急切。
小王大喜之日在即,近日夏宫之中日夜筹备,仿佛在这个时候,夏宫的夜晚格外的亮,好像天上的月光都有些看不太清了。
魏询站在高墙之后,只觉得这红光照的自己眼睛有些不舒服,他手中握着一只木箭,一个翻身便进了小路,快步离开了。
回到房中时,魏询点燃了烛灯,他伸手时才发现,自己掌中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将木箭染的通红。
他想着应该是今日这木箭飞的有些偏,再加上自己出力不当,导致接住的时候箭头扫了手掌这才留下了口子,只不过无碍,这样的小伤他已然感觉不到痛了。
他仔细卸下木箭上裹的布条,只见有一个小药瓶,还有一张纸,摊开后发现上面写到。
“询儿,我翻查医者的众多著作,找遍了四方山谷寻得碧阑菌之后,终于制成了此解药,不知其解噬月蛊是否有效,不过应该也可以化解你体内部分蛊毒,你且服下。复仇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等到婚典之日,我会来助你一臂之力。”
看罢,魏询将纸条折起,放进了烛火之中,燃尽之时,黑灰落下,围着灯台铺满了。
他轻轻打开药瓶,缓缓倒出,唯有一粒黑色的小药丸落在手心,他皱了眉,却没有立刻服下。
他不知为何,此时的心中万分揪扯,好像有些什么在拼命的拉着他回头,猛烈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的敲击着,楚誉的那句话也还在耳边回响。
此药若真的有用,自己独自服下后,楚誉会不会在某个月中,真的就噬血而亡。
他不会杀楚誉,他知道自己绝对下不去手。
可是蒙氏的冤魂几乎每一夜都会来梦中寻自己,看着那残垣断壁,看着蒙氏垮下的旗帜,他紧紧的咬着牙,觉得自己心头的重量万分重。
若不是夏兖满吉,父亲就不会死,那么多精兵也就不会身亡,蒙氏也就还在西北鼎立,自己的外公,也就还能亲自将银剑交给自己。
所以他一定要报仇,他一定要杀了夏氏所有的人,让他们为蒙氏陪葬。
那么之后,之后自己就会重整蒙氏大旗,叛逆后梁,做西北的王,然后真正的逃离那个假情假意的地方,到时候,楚誉就会与自己反目成仇,可自己不时也在想,他会不会向自己举剑,又有会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这些在心底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他在这个夜间,再次的梦醒。
他好像在梦里看见了满地的尸首,看见了父亲血肉模糊的身影,见到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用最后的力气对自己说道。
“魏询,替母亲报仇,替蒙氏报仇!”
他惊醒之际,额头间冒着汗,双眼之间被泪水瞬间模糊,看不清黑暗中的一切。
什么时候能彻底结束这样的痛苦。
难道真的灭了整个夏氏,自己成为了西北的王,与最好的兄弟刀剑相向,就不用再像如今这般难熬了吗?
什么是正确的答案和选择?
一切事情的结果,你永远都是无法提前预知的,只能通过行动,流血,才会找到答案。
黑暗之中,魏询看着屋外那一抹抹透红的影子,慢慢的坚定了自己的眼神。
今日幸川来告知我消息,说是夏亦瑶通过飞鸽告知,五日之后,在夏兖各槡大婚之日行动,此战若败,就会是全盘皆输,此战若胜,从此以后,西北就得了永久的安宁。
我内心是激动的,也是不安的。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回想起来,仿佛不久之前我才从羌勒嫁到后梁,但是没想到一眨眼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认识了很多重要的人,我也受过伤,但也算做过一些好事,这么一幕幕的在自己眼前放映,竟觉得时光确实过得很快。
其实真正推动我内心的,还是西北的百姓,我总是想让他们能尽快从之前的痛苦中释放出来,我希望他们都能像羌勒的百姓一样,开心就笑,欢歌载舞,不用再担忧生活。
我希望这个世间都是欢喜美好的。
人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权力的争夺,不再有那么多的猜忌和怀疑,互相信任,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我觉得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用心做了,终有一天会实现的。
我特地拜托幸川去给我备了一匹快马,一套盔甲,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完成最后的战争。
就算是死,最起码我也能同我最在乎的人在一起,所以这次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
幸川本来面露难色,不过最后他看着我期盼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准备了数只轻功和飞刀极好的暗兵队伍,我觉得这样的军队,夏氏当中应该无法抵挡。
纪淮和我的伤势通过近日的修养调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事的时候我还会同他一起练剑,幸川空闲之余,我还会向他讨教轻功。
我想我这一次,能够牢牢的拿着我的弯刀,奔赴这一场所有人的战役。
我也已经想好了,若是再见到夏兖各槡,我也绝对不会再逃避,我会直面的同他道歉,同他清楚的说我的所有隐瞒,而且我相信他是一个有能耐,有善意的人,若是他成为了夏氏的正主,西北也一定会恢复以往的繁荣平定。
我尝试着渐渐放下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我觉得此刻一定要做到临危不惧,我只有控制好自己的心绪,才能够保持理智,不至于拖后腿。
我想证明,我穆黎书,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撒泼的公主了。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并不是什么蛮夷之人,我心中是有大同,有追求的。
跨上了马,我只顾奔跑,绝不会回头。
计谋
刘戬又派人来牢里了,这一次他不止将我带了出去,还命人把纪淮也扶了出去。
其实我是有抵抗的,我一直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手,我只跟刘戬说,若是他敢对纪淮如何,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他这次又是有什么诡计阴谋,但是我心底已经无畏了,因为我能感觉的到我的身边有很多人,知道了刘奚樾在这里,夏兖各槡在这里,夏亦瑶也在这里。
我还是不会开口的,不论他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不会开口的。
到了那个熟悉的中堂之上,我依旧挺直的站立着,看着坐在那里一脸伪装的刘戬。
纪淮这几日身子已经见好,所以站立也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出于担心,我还是紧紧的贴在他的旁侧扶着他,更不准任何一个人碰他。
如今已经是晚夏了,外面虽然还能听得见几只雀子的啼叫,但是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嘈杂了,微弱的阳光从门廊当中探过来,隐隐约约只见还能闻到一点初秋紫薇花的淡淡清香,这样的季节里,好像一切都变得更显深沉了。
刘戬倒是态度十分友好的叫人给我们搬了坐,而我却板着脸同纪淮一起坐下,如今在他面前,我也不用装什么笑颜来对待了。
我毕竟是夏氏的小王正妻,现下被他们刘氏抓来不说,还在牢狱中呆了那么久,如果有好脸色才应该是不正常的吧。
我没有正眼看坐在高位上的刘戬,而是一直低头,仔细端详着我的弯刀,并且我还一直用手帕不停的擦拭着刀鞘,想着以后可能沾染的血多了,就更不容易擦掉了。
“看来这几日,二位过得还不错啊。”
刘戬说话时手指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十分沉闷,就如同阴天的闷雷一般,一到了那种时候,就指不定要有一场大雨的。
刘戬看着纪淮走路已经没有那般颤颤巍巍了,想着这几日送去的伙食也不赖,他们二人定然是过的好的,若他们二人出了什么差错,才是自己要担心的。
我故意低头咧嘴笑了一下。
“在刘族长的细心款待下,我们二人过的自然不差,只是这小王都已经答应与您的女儿解除婚约了,可您还把我关在刘氏,怕是有些不合情理吧。”
我拔出弯刀之时,只见银光一闪,我轻轻的擦拭着刀身,除去上面薄薄的灰尘,只见刀面上,还倒映着我的眼睛。
“等到小王殿下亲自将奚宁送还之时,我定会放姑娘离开的,只不过目前,我们之间还有些话没有说清楚,不是么?”
我知道刘戬不会轻易放弃盘问我,但只要我不说,他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答案和真相。
他肯定也想象不到,就连他的亲生女儿都已经分清了是非对错,可唯有他自己还在欺骗自己,一心只想着得到根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觉得可能真的只有无尽的挫败,才能让他这种人彻底回头吧。
“族长还没放弃询问我呢?我看您就是疑心太重,把所有人都看的同您一样有谋有权,有所目的了,可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问我的那些话,我也真的都不明白。”
我插回刀鞘之时,还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上面凹凸不平的纹理,还有我羌勒独特的字文,让我的语气拥有了无比的坚定。
“族长您不就是想让我乖乖顺从您,为您刘氏制作解药么?那您只需盘问我便是,何苦为难阿锦。”
纪淮突然的话,让我心下一紧。
来见刘戬之前他从没有跟我说过要如何应对,我也不知他说这句话到底是想要如何,但是我总觉得,他这样的眼神语气,好像已经有了他的目的。
刘戬貌似是终于听到了一句自己合心意的话了,所以咧开了嘴角,上扬的厉害。
“其实,只要是问题,就一定有解决和商量的余地。”
刘戬说时架起了腿,手指交叉放在了腹前,貌似一副谈判的模样。
我看了一眼纪淮,可是他却直勾勾的盯着刘戬,眼睛里好像藏着十分深沉的东西。
“这一次,我可以尽心帮你们研制解药,只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不准再难为她。”
纪淮的声音从受伤以来,一直沙哑低沉,可是今天他好像突然就变了一般,变得中气十足,语气中的那份坚韧与沉稳,也让人感知的十分清晰。
我听言赶紧去拉了纪淮的衣摆,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后悔和犹豫,仿佛他早就预测好了一般,没有人可以撼动他。
见状,我缓缓的松了手。
我想,纪淮这么说,一定是做好了打算,既然我们目前是要拿到看门斩,那么就不能一直待在牢中,他这样的提议,只要刘戬答应了,我们就能逃过一时,哪怕十分的短暂,但是只要在这段时间之内拿到看门斩,我们也就成功了大半。
随后刘戬挑了挑眉,说道。
“你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能为我刘氏办事,我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但是这阿锦姑娘目前还有秘密于我隐瞒,我虽可以不再为难她,但是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放了她啊。”
我知道刘戬说这样的话,接下来一定是有其他计谋的。
“那到底如何,你才能不再追究?”
而纪淮说这句话,当然也就是为了引出刘戬计谋。
刘戬思考了一小会儿,我知道他不是临时在想计谋,毕竟他这样的人该说的他早就事先打算好了,他现下的沉默只是在确认,他的这步棋,走的值不值当。
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刘戬微微移了眼神。
“若是你能够在十日之内制出解药,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再追究,但若是十日之内你没有制出解药,而且到时阿锦姑娘也还不愿交代秘密的话,那你就要承受我刘氏的斩首之刑,如何?”
我知道刘戬这样的计谋,果真是于他而言的好计策。
如果十日之内纪淮制出了解药,那么他就有了抵抗夏氏的最强武器,到时候我的这些小秘密,于他推翻夏氏的大目的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几率甚小,如果解药没有制出,他就可以继续用纪淮的性命来威胁我,他知道我绝对不会让纪淮死,所以真到那个时候,我大几率会将所有都全盘托出,达到他的目的。
我轻笑。
真是狡诈卑鄙的小人。
如果有一天他的性命也这样被别人玩弄,我倒真想看看,他又会如何?
“好。”
纪淮仿佛根本没有思考一般,就说出了回答。
刘戬听后,满意的离开了,他离开前还嘱咐人将我带去之前的雅阁,好生招待,而对于纪淮,刘氏上下所有人必须尽力配合他制作解药,不可怠慢。
所以纪淮答应的原因,不言而喻。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逃离牢狱,你也才有机会去拿看门斩,然而制作解药不仅于刘氏十分重要,对我们也十分重要,已经采摘了的碧阑菌根脉全断,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我必须加紧研制,而在刘氏我也有更好的工具和机遇,你放心,就算制出解药我也绝不会把真的交给刘氏,此举,只是为了我们,为了西北。”
纪淮临走时悄悄对我说的这段话,我听清楚了,心底也十分的明白了。
一切都刻不容缓,儿我的弯刀,也很快就要红了。
敌动
我住的雅阁还是之前那一间,四方通透,点点阳光渗入,身上还能晒到一点暖。
虽说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锁了门,直接将我囚禁在此,但是外面还是有两个看守的护卫,只不过见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要是我真的想离开也比较好搞定。
刚一回到雅间,我就听到屋外有阵阵整齐的脚步声,稍稍推开窗子瞟了一眼,便看见众多士兵排列整齐的,像是接了什么特殊任务一般,深情严肃。
远远的只听得有人发令,让他们去寻碧阑菌。
我知道这是纪淮放出的消息,毕竟如他所说,制造噬月蛊的解药刻不容缓,我们被困一刻,就浪费一刻,所以如今他想借着刘氏之手,制造出解药,然后交予他们假的成品,真的成品我们自己保存,这虽说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但是若十天过后,我还没有拿到看门斩,那就会置纪淮于危险的境地。
现如今,我必须得根据刘奚樾提供的消息,然后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潜入璃楼之中,取得看门斩之后,再麻烦夏亦瑶替我跑一趟,交给幸川,最后,就是等待幸川的到来,一举攻下刘氏。
这样的惊险,平生还是很难遇到的。
虽说我在夏氏之中也做过潜入地牢和夏兖满吉住处的事,有了些许的经验,但是这一次我却感觉相比较之前要更加困难。
不仅时间紧迫,而且那璃楼我也从未去过,不知里面他们所说的机关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就我这样的身手能不能安全取到看门斩,怕就怕我在第一层的时候就因为机关丧命,那就直接落败了。
我苦思冥想着,虽然都知道这璃楼机关重重,但我就不相信他刘戬每次前去都要跟机关过招,然后才能到达最高层,我觉得这些机关一定有什么开关之类的,或者是有什么别的路径或地道是外人不知的,直接就可以到达顶层。
这样一来,我大可以问问刘奚樾,她毕竟是刘氏的大小姐,这刘氏当中的机密让她去打听也比较合适,现如今她应该也知道我与纪淮被放出来了,想必她勘察好了消息不久就会来寻我。
我被抓到刘氏的日子里,也不知道夏氏那边如何,更准确的来说,是不知道楚誉那边如何,我知道他现在拘于身份,没有办法同夏兖各槡一样来寻我,救我,但是我也知道,夏亦瑶来之前,他一定是嘱咐了什么的。
我之前一直记恨他将军令交给了夏兖满吉,总觉得他这样叛国的行为绝非君子所为,可是我如今仔细想想,若不是他当初将军令交出,仅凭我的能力,是绝对不能将他从地牢内救出来的,那么他现在可能已经遭受了噬月蛊的侵害,离我而去了,那我们想要打败夏氏,也就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形式都偏向于我们,自从顺利的从夏兖满吉那里找到噬月蛊的配方时,我就觉得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所谓的不可能,也都可以通过我们自己的行动,让它变成可能。
我依旧在等,我相信,只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一直坚持,总会有最好的时机出现。
这种日子里,夏氏的落叶却没有刘氏的多,但是晚夏的炎热已经差不多都褪尽了,在这种昼夜温度都变换的快的地方,人们早晚都要多套一件外衣,有的出门做生意的商贩,早起的时候也会发现天比以前亮的晚了好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季就这样缓缓地过去了,伴随着远行的风和变动的云,藏进了暮色里。
尽管这种天有些冷了,但是楚誉还是没有收起他的那把折扇,就像刘奚宁一样,日夜都拿着那把绣花扇站在门口,等着某人的身影。
夏氏已经通传了,阿锦姑娘被刘氏所劫,有损清白声誉,不配担任小王正妻,因此刘奚宁顺理成章的就变成了替位的正妻,她本应是高兴的,可是她却一直皱着眉头,没有松懈。
一是她觉得此事已经被父亲知晓,毕竟父亲劫了阿锦姑娘,目的也就是为了同夏氏要回自己,可是她此生已经认定夏兖各槡,是断然不会回去的。
二是夏兖各槡为了救阿锦,不惜违抗夏王的命令,只身前往,一直到目前都没有消息,刘奚宁心中始终不安稳,还日夜都慌张着。
夏宫之中一直在紧张的筹备着婚事,夏王下令一寻到小王就立刻带回,即刻举行成婚大典,可是刘奚宁派人打听了又打听,都说没有一点小王的消息,就连夏统领也至今都没有回来。
当夏兖满吉听到这样的回复时,表情同刘奚宁一样,有些气愤,却也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此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惊险,或是被那刘氏控制住了,总之,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催促着他一切都要加快准备,他心中的那份熊熊烈火,就快要烧起来了。
可是亦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禀报,着实让他有一些担心,不过亦瑶向来如此,没有打听到什么重要情报或者有什么重要举动她是不会轻易回来的,若是各槡真的有什么不测,亦瑶也应该早就回来谢罪了,如今这样的情况,看来还需要再等等。
夏兖满吉手中的玻璃瓶,已经通红至极,无数蠕动的躯体在里面争相抢夺着,让人看了只觉得有些血腥之感。
他觉得等的人,应该也就快要到了。
楚誉再见到隐青,只发觉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想必应该是因为王妃的事而担忧,夜不能寐导致的。
他们碰到的时候,正好都是出来散步,然后走到了同一处拐角,就在隐青想要行礼之际,楚誉拒了。
在这夏宫之中,还是不要引人注目比较好。
他们表面上仿佛是在自顾自的赏着天色,但其实两人交谈之间,十分轻声。
“隐青,你是否也因为我交出军令,做了通敌叛国之事,而记恨过我?”
楚誉紧紧的盯着天上的一朵云,在它飘落之间,他才开了口。
而隐青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我从未记恨过王爷,相信王爷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也一定是为了后梁。”
“苦衷?”
楚誉说时轻笑了一声,貌似是在笑自己。
“在我心中,王爷绝对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交出军令,也一定是为了保全后梁才出的的下策,我知道王爷也一定是有所打算的。”
隐青话音落的时候,发现楚誉正含笑看着自己,那种久违的信任的眼神,真的有些戳到自己的内心。
“若是她也像你这般想就好了。”
楚誉收回眼神之后,就垂了眸。
“王妃一定是信任王爷的,要不然她也不会…”
隐青及时止言,差一点就说出了王妃为王爷拼命寻找解药之事,若是被王爷知晓,那么定会扰乱王爷的思绪,是大不利的。
楚誉听出了他话中的大概意思,但是他也只是听了,并没有多问,毕竟很多事已经无法阻止了,多问也是无用的。
“隐青,若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如今,你还会去么?”
楚誉收起折扇,话音越来越轻。
隐青虽然没有接话,但是他心里的答案和眼神,楚誉已经很明了了。
楚誉向前一步,看着远方的天空,飘扬的黄土,还有那一幅夏氏大旗,缓缓开口。
“既然敌人动了,那我们,就不能只是看着了。”
秋色
今日送膳食来的,是刘奚樾的丫鬟。
她还带来了话,说她们家小姐仔细勘察了璃楼,发现璃楼大门每日都看守森严,就连夜间也都有人换岗,一般人根本进不去,除非是有刘氏命牌的护卫,才能以查探之名在每日亥时进入璃楼。
除此之外,她还说刘戬近日已经为刘奚樾选了夫家了,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上门提亲,然后举办婚事,她说必须得在最近的时间内找一个好机会,不然一切就来不及了。
我当然知道她的担忧和疑虑,更何况纪淮十日期限在即,所以我必须要抓紧时间,什么都耽误不得了。
我回了话,让那丫鬟告知刘奚樾,如果能想办法弄到命牌是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给我寻一套护卫服,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混进去。
而且我还告知了她这璃楼除了机关重重的那一条路,一定还有暗道,只要她仔细观察那刘戬去璃楼时的方向,以及是否触动了什么机关,再来告知我,一切就更好掌握了,成功拿到看门斩的几率也要大一些。
我看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她说她在这刘氏之中别人眼熟,若是下次还来送食就容易被发现了,所以之后我们传消息,她就通过我雅间后的一小扇竹窗来传信,我本以为那个竹窗关的紧紧的,是个装饰,可谁知道真的能打开,而且根本不容易被外界发现。
我抓紧时间用完了膳,然后目送她出了门。
之后,我也尝试着推开门去走走,毕竟总是在这屋子里闷着,感觉都透不过气来的难受。
而屋外几个看守的士兵见我开了门,倒也没有立刻阻止,除了眼神紧紧跟随着我,并没有什么吓令和举动。
我就在周围随便转了转,那几个人也都跟我跟的紧。
我看着刘氏中摘种的花草,欣赏着鱼塘中金黄的身影,嗅着紫薇花的清香,感叹一句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已经很久都被困在黑暗里,突然一下见到这么多五彩缤纷的生物,倒真让我有些眼花缭乱了。
我缓缓的走着,远远的看见了有几个身影飞上了天际,然后又稳稳的落在了高高的木桩之上,意气风发的姿态让我十分欣赏,我总觉得他们在这刘氏是有追求的,就像幸川一样,他们因为对轻功和飞刀的喜爱聚集在了这里,殊不知就这样,成为了恶人的走狗,而且一直都无法逃离。
若是他们有跟幸川一样的遭遇和机会,他们一定会跟幸川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只是他们如今都还有亲人,所以目前还不敢冒险罢了。
真正没有牵挂的人,会害怕死亡么?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在我回去之后,竟然开始提笔练画了,我找人要了纸笔,脑海中回想着刚刚见到的场景,然后开始慢慢的一笔一画将它勾勒在纸上。
我想,楚誉的生母喜欢画画的原因就在于,美好的事物留在纸上的时间,比留在心中的时间久。
万物都会枯竭,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放缓它的时间。
等到烛灯亮起,外面又黑了一片的时候,我才停了笔。
又是一日。
第二天的阳光,总会悄然而至。
当刘奚樾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树叶几乎都落了,还落了满满的一地,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的陷入泥土之中。
她的步子不紧不慢,一步步踏在石板路上的时候,十分轻盈。
她昨夜绣了很久的花,休息了一晚之后,眼睛却还是酸痛的,所以在路上的时候,她便放眼去看那些绿植,希望能有一些缓和。
可是走的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刘奚樾到达中堂的时候,她的父亲刘戬已经早早坐在那里等候,他的手上还拿着一部宗卷,看的入神。
刘奚樾行礼的时候,刘戬只是简易的挥了挥手,让她坐下了。
她知道父亲叫自己来是要说什么的,而她也想好了,以退为进,反正不要惹怒了他就是,毕竟自从幸川的事情之后,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可是这次刘奚樾再看向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心中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化,她想着阿锦姑娘说的那些话,她父亲做的那些事,就觉得他的父亲这么多年的笑容,有一些太过虚假了。
因为他的自私,伤害了很多的人,包括刘氏的百姓和暗兵,包括幸川和他的母亲。
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吧,不仅幸川,刘奚樾自己也这么认为。
刘戬放下宗卷后,根本没有抬眼看自己的女儿,只是品了一口茶后就直接开口了。
“你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所以,为父已经为你谈妥了一门婚事。”
刘戬仿佛根本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语气就像是在下达命令,他仿佛什么都已经决定好了一般,让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刘奚樾想着,自私且权大的人,好像都有这种共性吧。
“女儿的婚事,全凭父亲做主。”
刘戬貌似没有想到刘奚樾回如此平静的回答,所以他这次抬眸看她的神色里,有那么一瞬出现了诧异的情绪。
“你能想开,自然是好的。我为你寻的也是豪门贵族家的子弟,人我也看过了,相貌堂堂,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你嫁过去之后,定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后生无忧。”
刘戬说的这些,好几日之前,刘奚樾的母亲已经同她说过一遍了,仿佛他们考虑的人选,皆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然而据自己所知,刘氏世家的子弟,没有一位是饱读诗书,亦或是武艺高超之人,多半都是些只会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
可是如今,她只会笑着附和了。
“父亲看中的,自然是好的。”
看似一句温婉的话,实则却透露了寒心之意。
刘戬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了刘奚樾身旁,貌似慈爱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你放心,为父保证你以后锦衣玉食,绝不会受夫家任何欺凌。”
刘戬笑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身后还带了一批人。
刘奚樾仿佛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句。
“走,去璃楼。”
随后她立刻起身,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给了一个眼色。
她记得丫鬟带回来的阿锦姑娘的话,她也觉得,璃楼一定有什么暗道。
“去跟着看看,千万别被发现。”
“是。”
刘奚樾清冷的目光,融在了秋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