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信
夜间的时候,只听得匆忙的脚步声,从东边一直越到了西边,大概有几十个兵卒,腰间飞刀的碰撞之声,在耳边响的异常强烈。
我通过虚掩的门缝里,恰能看的见外面的一点点身影,想必应该是去寻碧阑菌的那一批暗兵回来了,可我还来不及细看细听,他们就很快消失在了我面前的夜色里,硕大的空中,只留下一轮狡黠的明月。
想着,又是快到月中了。
我只希望到下一次月圆的时候,我和楚誉能够坐在一起,像往日里那样的,一起吃着糕点,赏着明月。
我把门关紧了,然后就吹灭了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灯,上了床,闭上眼睛准备休憩了。
今日我向晚间送饭来的丫鬟要了一些助眠香,因为我觉得只有睡的饱了,才会拥有最清晰的思绪,和最充沛的体力,方便之后去行事。
这香味同王府里落相宜给我调的差不了些许,可是我却觉得功效远远不及,之前落相宜给我的那款香我嗅了没一会儿就会哈欠不停,然后就沉沉的睡了,甚至还会做些美梦,可是今日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丝毫的困意。
可能是因为我心中忧虑的事情太多,香味都远远不敌吧。
我翻转了身,裹紧了被子。
这入了秋的夜里可就要凉的多了,今日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只能听得呼呼的风声,还有随风而落的树叶,那一片又一片的枯黄,虽说算得上是一幅美景,但让人见了竟觉得有些凄凉了。
在羌勒的时候,我很少见到这么多的落叶,但是羌勒的草原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变得如落叶一样枯黄枯黄,马蹄踏在上面也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早晚的时候还有劲风,从北边的山上吹来,把宫殿墙上的彩带吹的上下翻涌。
我深刻的记得这样的季节里,羌勒的扶郎是最艳丽的,那一朵朵火红掩藏在秋色里,十分耀眼。
每每到了阿娘的忌辰,我与阿爹都会带上很多很多朵扶郎花去到阿娘的灵位前拜祭,虽然阿爹平日里总是因为我爱闯祸而骂我,但是在阿娘的面前,阿爹都是说我的好话,说我长高了很多,字也识得不错了,也比之前听话懂事了不少。
阿爹在拜祭阿娘的时候,眉眼当中的惋惜,语气当中的柔情,与平常的他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见证了阿爹对阿娘的爱,所以我一直就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特别开心的事,能有人喜欢自己,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但我之前之所以那么讨厌成亲就是因为,我怕我遇不到一个,同阿爹一样的人。
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有一丝困倦了,可是这种困倦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就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击破。
我能清楚的知道,是有人在敲朝里的那一扇窗户。
刘奚樾的丫鬟说过,以后传话,就借用那扇窗子,看来她是有了什么消息。
我立刻小心翼翼的起了身,因为不敢点灯怕被外面看守的人怀疑,便从我的衣物中缓缓摸出了我的那块青玉。
我的青玉在晚间会有微弱的光,最起码能让我在黑暗中看得清一切。
我慢慢移步至窗边的时候,声音却已经停了。
我极为小心的推开窗子,只见外面漆黑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拿起青玉微微的晃了晃,这才发现在窗沿边被塞了一张纸条,我赶紧抽出,然后确认四下无人也没什么动静之后,紧紧的关了窗子。
我回到了床边坐着,然后悄悄打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端正秀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所练的,我猜刘奚樾应该是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所以才给我写了信。
我用青玉微弱的光照着,看清了每一个字。
“阿锦姑娘亲启,今日我已派人跟随父亲前往璃楼打探实情,发现确实如姑娘所说,在璃楼中有直接通往最高层的暗道或者机关,只不过确切的位置难以确定,我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打探的那么细致,只是稍微注意到了父亲的身影走向了西边,之后我还是会继续尝试派人查探,争取找到密道,而姑娘所说的命令和衣物,我也会尽力取得,若姑娘还有什么需要请尽快说明,此事越是耽搁,困难越大,请在明日此时,将回信放置原处。”
我看罢就立刻撕碎了信件,放进了香炉之中,顿时一缕灰烟,在晚间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回到了床上,裹紧了被子。
看来我的想法没错,璃楼确实是有暗道的,只不过想要清楚的知道具体的位置应该是有些难的,毕竟刘奚樾手下并没有什么武功高强之人,就仅凭几个丫鬟是绝对不可深入打探到什么情况的。
可是现下,没有人可以有那样的机会进入璃楼查探了。
看来只有我出手的那一天,自己去璃楼当中摸索,实在不行就抵着机关硬攻上去,毕竟还有夏亦瑶同我一起,我觉得我们二人,胜算也要大些。
我看了一会儿快要散尽的烟,手在胸前握的紧紧的,然后竟然慢慢的,就这样睡了。
然而在这样漫漫的夜色里,有的屋内还亮着烛火,在这一刻同月光映衬着。
纪淮自从拿到碧阑菌之后,就一直坐在案前,翻阅着刘氏提供的医书和自己记录的噬月蛊方子,没有一刻钟休止。
幸好的是碧阑菌被幸川又栽种回了之前的地方,没有丢失,虽说有几株已经枯死,但是绝大部分还可以存活并加以利用的。
传闻碧阑菌百年才得一株,十分不易寻得,由此看来应该是之前发现的那个地洞之中有寒灵之气,所以孕育众多,而且在那样封闭湿寒之处,碧阑菌才得以存活许久。
如今只要噬月蛊的解药制作成功,那么夏氏的集权和束缚就会不攻自破,为蒙氏报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十日虽短,但是也是最安全的时期。
他只想阿锦能够平安的拿到看门斩,到时候只要幸川带兵攻来,刘氏就是必死无疑,他在刘氏受的这些伤,也就有了意义。
他如今的心中有着无尽的动力,除了包括蒙氏的仇恨之外,还包括着,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翻查着,记录着,油灯燃尽后又亮了起来,循环往复,一直到太阳从山后悄悄漏出一点光的时候,他才稍微闭了一小会儿眼睛。
银耳
刘奚樾虽说是刘氏的大小姐,可是她很少在刘氏走动,每日除了在阁楼中绣花,顶多也只在院子里赏赏景,喝喝茶。
之前奚宁在的时候,也还有些乐趣,可是她走了之后,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喜儿可以交心,刘氏中的其他人,她都不熟悉,如此一来,想要拿到刘氏护卫的命令,可就十分不容易了。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计策,毕竟还是整日待在屋子里的大小姐,遇到这样的事,除了盲目慌张之外,自然没有什么方法的,若自己是奚宁那样古今精怪的性子也就还好办事了,可偏偏自己这么些年都是顶着刘氏第一才女的称头,性子温婉内敛。
忧愁之际,眉头紧锁。
放眼望去,落叶在空中飘着,一摇一晃落了地,鼻尖淡淡的花香,似乎还参杂着一丝美味。
只见喜儿端着瓷盅缓缓走来,到了面前,放了手中的盘子,慢慢捻着丝帕将瓷盅开了盖,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盅里盛着银耳羹,上面一层还撒了一点桂花,芳香四溢。
“姑娘用吧,这可是姑爷特地从江南带来的银耳羹,同刘氏的味道可大不一样,听说吃了,能够有美肤养颜的功效呢。”
喜儿含着笑,这一段竟然说的十分自然。
刘奚樾柳眉紧凑着,仿佛更紧了一些。
“姑爷?”
她想着,自己如今可还没有成婚,何来的姑爷一说?虽然父亲已经给自己寻了夫家,可是也没有这么早就叫姑爷的道理。
喜儿这才发现自己将同下面的几位姐妹议论时喜欢唤的二字,一个不留心讲到了姑娘面前,煞的脸红,心中不免慌了。
“姑娘,您与刘祺公子的婚事族长已经定了,虽说还没有过门,但是我们下面,也都跟着大夫人口中唤的亲家,而唤刘公子为姑爷了。”
喜儿这一番解释,倒更让刘奚樾觉得这碗银耳羹,变得黯淡无味。
“你是跟着我的,还是跟着母亲的?”
刘奚樾眼神锐利,如针一般降落在喜儿身上,喜儿见状立刻跪地,行礼知罪。
“喜儿自然是跟着姑娘的,喜儿说错话惹了姑娘不快,姑娘便罚奴婢吧。”
刘奚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来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未像今日一样如此的情绪,喜儿应该也明显是被吓到了。
“你明知我心中有幸川,为何还这样说话?”
只见喜儿顿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闪着泪光。
“姑娘,奴婢从小跟着您,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所以自然是希望您以后可以过的舒坦,可那幸川一穷二白,您甚至为了他不惜暗中与族长做对,可若是此事败露,您可曾想过后果?就不说被赶出刘氏,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可是您若跟了刘公子,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奴婢是不想您再犯错了。”
喜儿这些心里话,刘奚樾仿佛读懂了,又仿佛没有。
可是她心中认定的,已经不会再动摇了。
“所以,你说这些到底是真的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以后不用跟着我受牵连?你若是怕,我将你送走就是。”
刘奚樾轻声的一句,却迎来了喜儿的满眼诧异。
“姑娘,喜儿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姑娘若是赶喜儿走,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
喜儿流泪之后,刘奚樾拿出了手帕,然后俯身慢慢替她擦了。
“你说的这些,我自己都明白,可是喜儿,我若是就这样嫁给那刘祺,那我可能会一辈子都郁郁寡欢,然后忧劳而死。你知道这么些年在刘氏,我都是父亲母亲心中最听话的姑娘,可是我过得并不快乐。遇到幸川之后,我才觉得我的人生仿佛照进了一束光,有了盼头。所以不管我如今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最起码,我不会后悔,你明白么?”
刘奚樾微笑的时候,有一点像这个季节的紫薇花。
此时喜儿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收了些许,听罢,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好像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姑娘,奴婢错了。”
她垂了眸。
“奴婢尊重姑娘的选择,奴婢以后,不再想着什么一定要让姑娘大富大贵的事,奴婢只要姑娘开心就好,就算…就算可能结局惨淡,喜儿也愿意陪着姑娘一起。”
刘奚樾扶起喜儿的时候,还将那晚银耳羹往她面前挪了挪,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你坐下来喝了吧,我没什么胃口,这东西是好的,所以不能浪费了。”
喜儿犹豫之后,还是正着身子坐下了。
入口的银耳羹,果真丝滑香甜。
“喜儿,这父亲平日里给护卫的命令,有多少?”
“应该有十余只,我有一个堂兄就在刘氏当护卫,平日里也就是巡逻司,身上就有巡查璃楼的命令,他们一队有十余人,每日轮流交替。”
喜儿喝着银耳羹时答的话,没有一点思考,脱口而出。
“你有堂兄在刘氏?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奴婢掌管姑娘的闺中事,怎能没事同姑娘议论外男呢。”
刘奚樾皱着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些。
“如此一来,命令和衣物,就有了下落了。”
“姑娘的意思是…将我堂兄的命令和衣物,给阿锦姑娘?”
刘奚樾此时起了身,看了一地的落叶,思考了良久,然后貌似想好了什么一般的垂了眸。
秋叶依旧在落,秋风依旧在吹,红日映照着枫叶,鲜艳了一片。
“如今,同阿锦姑娘口中一样的刘氏暗兵,有多少呢?”
刘奚樾貌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她心中有了稳稳的答案。
喜儿停下了手中的汤匙,看了刘奚樾一眼,她虽然有些不懂,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她面前的刘氏大小姐,好像真的同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在这个刘氏,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同幸川一样,觉得自己被压迫的久了,想挣脱这里,为自己和这刘氏发声的呢?
如果只是从高处往下看,可能看不清楚,但是如果当你就在这世间当中,那么你一定会找到答案。
钊和
晚间时分,落了一点点的小雨,染的窗棂湿了大块,草木也被灌浇出了一种清新之味,然而雨停的快,夜空朦胧之间月光缓缓渗透,照映着深处的枝桠。
人儿轻声走在石板路之上,地上刻着影子,还有相撞而清脆的两壶酒声,时不时还会从草丛之中飞出一两只夜虫,在手提的烛灯旁飞来飞去的绕个不停。
暗色中高高的木桩伫立在池中,倒映在水面的月影被木桩截成了一半,可是依旧清亮,清风抚过之时,四周还微微荡漾着波纹。
越过了中堂,走到了后院,小步停在了一间门前,屋内依旧亮着烛光,怕是要再来晚一些,就要熄灯了。
轻轻扣了门,只听到屋内的脚步停了。
“何人?”
“堂兄,是我,喜儿。”
门开之时,有些腐朽的门轴吱呀作响,里面的光透出来,一瞬间就暗淡了手上的烛火,喜儿提着酒壶,微微笑了。
屋外的石板路还是有些湿润的,喜儿一路踏过来,走进屋子里时脚底还在地上落下了水印,她轻轻关紧了门,将酒放在了桌上后,尽量神态自然的落了座。
“你今日怎么来了?竟还带了酒。”
说话的男子一身素衣,想罢刚刚应该是准备休憩了,可是这晚间还是有些冷的,他便寻了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喜儿看见了,他橱窗里就两件衣物,并且还都是暗兵的服饰,一件较为轻薄,一件较为厚实,而他身上这件外衣,明显有不少年头了,上面缝缝补补,针法错乱不堪。
喜儿的堂兄名叫钊和,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倒也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不过喜儿约七岁就进了刘氏做了丫鬟,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直到几年前堂兄进刘氏做暗兵,两人才再次得见。
“这酒是小姐赏赐给我的,我记得今日好像是堂兄的生辰,所以就特地送来与堂兄一起享用了。”
喜儿说罢拿了桌上的碗,揭了酒上的封红。
钊和听了先是弯了弯嘴角,随即貌似是觉得这样在刘氏好像不合规矩,所以眉眼之间立刻暗沉。
“这深夜饮酒,若是被发现,可是要当罚的。”
喜儿却毫不担忧般的将一大碗酒递到了钊和面前,然后还从腰中拿出了一块丝布,摊开只见里面包着花生和果子。
“我已经向小姐请示过了,小姐念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便答应了,就算真的被发现,小姐也会替我们做主的,你就放心吧。”
钊和听了,才慢慢舒展开眉头,捻了一个果子放入口中。
“我记得每一次生辰,娘亲都会给我买一些果子回来,可是自从我进了刘氏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甚至,如今连家都回不了。”
钊和端起桌子上的酒,一大口喝了下去,喜儿见了便又立刻替他斟满了些。
“堂兄,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刘氏?”
喜儿问出口时,钊和顿了一下,随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回忆到了很久很久。
“当初父亲因病而逝之后,家中突然落败,母亲也染上了病疾,而我又一无所长,只会些拳脚功夫,街坊邻居就都劝我来刘氏当暗兵,说是暗兵每月都有月俸,是个好差事,所以我便来了。刚开始因为我武力不错,轻功飞刀也学的快,所以一路被提拔成了巡逻司,可是渐渐的我才发现,这刘氏就是一个虎狼之穴,不但月俸越来越少,而且还将我们囚禁在此不准回去探望亲人,一年前,母亲因病去世,我想回去祭拜族长却拒了,在这里的暗兵只要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会受刑至死,可是如今,我们都没有出口也没有回头路了。”
钊和有些红了脸颊,红了眼眶,喜儿听了,心中难免一阵翻涌,可她这时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要做如今这样的决定。
喜儿端了酒碗,同钊和一起饮了。
“堂兄,如果有一条路,可以逃离如今的困境,只不过有些惊险,你愿意一试么。”
喜儿期待听到的答案,如愿的听到了。
“如果真的有,哪怕后半生都让我残缺如废物一般的过日子,我也情愿。”
钊和喝了酒,虽然不知他此时的思想清不清晰,但是他方才的回答十分的清晰。
喜儿等了一会儿,脑海中想着下一句话怎么开口,而钊和已经饮了大半壶的酒,略微有些醉意。
“堂兄,若您真的愿意,现下还真的就有这么一条出路。”
钊和听言,立刻抬眸。
“真的?”
“没错,并且如今已经有了完整的计策,还有了照应的队伍,只不过,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刘氏的看门斩。”
喜儿说的小声,回响在了自己面前的空碗里,在钊和的耳边落的清晰。
“看门斩?此物一直被看守在璃楼的最高层,而璃楼之中机关重重,想要拿到那可是万险的事。”
钊和其实并不意外喜儿提起此物,毕竟这刘氏看门斩的威力,谁人都知晓,并且只要适当的人拥有了看门斩,那么就一定有机会击垮刘戬。
“我知道,但如何取得暂且不谈,首要的是得进入璃楼之中,并且拥有充足的时间才行,所以,我们目前需要你的巡逻司衣物和族长的命令。”
喜儿说时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和遮掩,毕竟这是她知根知底的堂兄,他的为人,和他目前心底的气焰,自己是最明了的。
钊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起一把花生,放入了口中。
“此事异常凶险,喜儿…你确定要做?”
钊和眼中是担忧的目光,而不是害怕。
“放心堂兄,不是我要做,而是有人要做,是同你一样,有着共同愿望的人,而如今,只有你能帮忙,不管成败,但是只要尝试了,就不会后悔。”
喜儿想着小姐说的话,在这一刻,她的心中,也不自觉的燃起了火焰。
钊和将剩余的酒喝尽,然后闭眼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拳头。
“好,就凭你一句不悔,我愿意帮忙。只不过我只有后日晚间才能拿到命令,我是第一批巡逻司,你们可以待我结束后悄悄来我屋中寻我,将东西拿走,然后快速混进第二批中,暗兵众多,再加上又是晚间,把头低的厉害一些,别人应该发现不了,自然也就可以在出示命令后,进入璃楼了。”
钊和压低了声音,侧脸印着烛光,显得更红了。
“多谢堂兄,但愿,他们会成功。”
喜儿再次斟了酒,举碗而饮。
“但是切记,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出来,巡逻司进入璃楼后规定只能在一楼巡视,如果耽搁的时间久了,外面的人定会有所怀疑。”
“知道了,我定会转告。”
酒喝干了,月亮也更加清晰了,轻轻关上门,提起了烛灯,踏步在还没有干透的石板路上,缓缓离去。
这夜,依旧寂静。
离别
又是夜幕,我得到了刘奚樾传来的消息。
她说明日晚间会有丫鬟以送晚膳之名与我互换身份,还说叫我从后窗偷偷逃走,然后去到后院拐角第一间屋子内等人来换衣服拿命令。
然而今日出门转悠的时候,我还碰巧遇到了夏亦瑶,我与她使了眼色,我想她应该知道我的用意,不出意外明日她一定会找一个机会来寻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着进入璃楼该如何行动,我觉得身边有个帮手,我也宽慰一些。
我没有想更多,就这样睡下了,毕竟明日有要事要做,所以头脑必须是清醒的,心中也最好不能有一丝慌乱才是。
可是在梦境里,我好像见到了四处狼烟,杀伐不决的场景,我站在最高处的城墙之上,面对着那座十分熟悉的大山,眼里瞧着那片十分熟悉的峡谷,手中握着弯刀,神色冷峻。
远处的红日照抚着枯黄的草原,恰能看的见不远处惊了几匹骏马,跑了几只牛羊,当它们的四肢踏在清亮的沟荡之中时,瞬间溅起了一层红色的水光。
身上的铠甲貌似有千斤重量压在我的肩头,低头之际,我看见地上横尸遍野,兵刃相交之声十分刺耳,弓箭漫天,地下的残兵毫无抵挡之力,一只只正中心脏的痛意,却因为被血呛住了喉咙,所以才无法嘶吼。
我漠然的表情,就像草原冬日里的一只雪鹰。
的确,已经下雪了,并且漫无边际,很快就覆盖了一整片鲜红,铺满了我的眼眶。
当胜利的号角响起的时候,我猛地回头,只见一面大旗在城墙上矗立,上面的两个字,那么熟悉,可是我却看不清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了床褥之上,窗外萧瑟的秋风,弱了不少。
我的额角有些冷汗,胸口起伏不定。
我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为什么梦里面的我,好像经历了无数的悲痛,拥有了更深的沉淀,所以眼神才能够那么冷漠。
为什么我看着那座大山,为什么大山脚下,是那片我最常奔腾的草原?
既然此时找不到答案,那便等着由时间告诉我吧,也有可能很久很久之后,慢慢的,它就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然后就全部都忘了。
其实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些幻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然而。
夏亦瑶今日果然来寻我了,她是午间来的,看样子她应该是替了哪位丫鬟,换了衣裳,来给我送膳食来了。
可是这刘氏的伙食还真是不错,我早上吃的各种包子果馅,到现在都还没有在肚子里耗干净,所以一点也感觉不到饿,甚至因为吃的多了,见了油腻之食,心里反倒还有些不快。
夏亦瑶自然的落座,等着我的话。
“今日晚间行动。”
“定了?”
“没错。”
我坚定的点了头,其实距离纪淮制作解药的期限也只剩一半了,就算我们今晚如愿拿到了看门斩,还需要去送给幸川,如此来回的耽搁,这时间已经很不充裕了。
“亥时左右,你去后院拐角第一个屋子里等我,然后我们再一起出发,璃楼之中虽然机关重重,但是据我推断一定有其他的暗道,所以我们进去之后首要的就是找到暗道。”
夏亦瑶听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
“对了,你有没有能让人迷上半个时辰左右的迷药?毕竟同我们一起进去的还有他人,要是被发现,那就十分的麻烦了。”
我原本是想找个法子通知纪淮做一瓶出来的,可是我除了同刘奚樾之外,与其他人都很难联系,更何况纪淮如今忙着制作噬月蛊的解药,我也不能让他分心。
谁料夏亦瑶竟然点了头。
“我在夏宫待了这么多年,蛊毒也是稍微精通一些的,随身就带着毒粉和迷药,至于让人昏迷的时辰么,只取决于用量多少而已,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们少一刻都醒不过来。”
夏亦瑶说到夏宫的时候,明显还能看得出她眼中的闪躲,只不过此刻的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嗜血如魔的女杀手称号,正在一步步走向真正的自己。
“事成之后,还要麻烦你将看门斩交给幸川。”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接了。
“知道。”
我觉得,这仿佛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如此心平气和的一次交流。
以往我对她的认知,也停留在外界人的眼光之中,并且我曾误会过她,对她有过别样的看法,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任何人,都必须要真正接触过后,才能有所了解。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夏亦瑶说罢,就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茶,茶的温度刚好,有一些微苦而已。
“一次闯不进,那就再闯,并且我相信上天,一定是眷顾有心人的。”
我勾了勾嘴角,希望给她一些鼓励,也希望给我自己一些勇气。
她喝干了茶,自己又添了,好像还有话要说一般,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随后,她又扶了扶有些乱的发髻,想罢是因为同丫鬟换身份时太过着急,没有仔细打理的原因。
“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么?”
夏亦瑶之所以这么问,就是觉得她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但是做起事来的胆量与勇气,真的是世间难寻。
我想了想,然后从内心最深处,找到了答案。
“我…可能…害怕离别吧。”
我轻声说着。
阿爹与尧胥是在我昏迷的期间离开的,所以我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是心头的思念,一直热烈的燃烧着。
楚誉来西北的时候,也是趁我睡着后离开的,他知道我,若是送他走的话,一定会流泪吧。
我将亲人朋友看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如果要有生离死别,我一定会觉得那是最痛心的事,虽然感情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淡,但是它会永远都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除不去的刺,暗暗隐痛着。
可有了离别,才叫人间。
夏亦瑶微皱的眉头,透露着一种失意。
“是啊,离别。”
她应该是想起了爀然,想起了自己亲手用短剑刺向他时的感受,他怀中的奶糕,在那一片雪地当中,微微的散发着热气。
暗道
月中的时候,天色仿佛更黑了,那硕大的圆盘被灰云包裹的时候,貌似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亮光,朦胧之间,透露着一种幽深静谧。
黑鸽在天边飞翔着,深色的翅膀隐藏在黑夜之中,唯有那一双锐利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前方将要穿过的云雾,纵身跃起之时,带动了旁边的一丝沙尘。
每每月圆,人们都将其看作为合家团聚之日,托情思念之时。可是对于身处枷锁之中的人来说,这样美丽的时候,往往会成为他们心中的结,时常刺痛。
日夜依旧在轮回,时光依旧在流逝,好像所有人的心目中,没有人能动摇这世间约定俗成的种种,无奈之下,唯有把酒言欢之时,吹嘘而谈。
一壶清酒承载的愁思,随着酒香飘到了梦里。
暮色之下,邪恶之中,正义都显得十分渺小,唯一的光点可能因为一阵突袭的风,而瞬间熄灭。
可是泥泞之间,终有人会不惧惊险,所向披靡,朝着阳光奔跑而去,融进光和热之间。
世人皆叹。
可是唯有奔赴才能抵达的地方,一定有独特的风景。
苍穹之下,无论善恶,终会有所分辨,百年之后,终会清晰。
有时候的一时,也会成为一生,所有的所有,在这苍茫之间,都太过短小了。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都是惧怕光明的,他紧紧的低着头,谨慎的踏着步子,没有抬眼看天上朦胧的月色。
不难看出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是为了一件自利的事情,而做了另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略带心虚的眼神,低在了帽檐之下。
可还是被发现了,他头上的那一束金冠,就算是在毫无光明的深渊里,也会散发着光芒,帮他隐藏着他的恐惧。
看罢,楚誉收了扇子,离开了阁楼,收起了影子。
相比之下,刘氏之中,比夏宫还是要明亮一些。
我与夏亦瑶走至璃楼的西边深处,发现在墙上的长卷之下,的确藏有一处暗门,夏亦瑶屏息听着,好像是能听到有机关轴动的声响。
我们轻轻推开暗门,入目的是一处桥板,桥板之外,竟是众多数层楼之高的巨大机械,连轴转动之声在耳边回响着,暗色之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我们站在桥板之上,看着这幅令人震惊的场景,瞬间竟有些愣了,这些机械之高根本看不见尽头,就算是翻遍整个天下,应该也很少有人能做出如此精准复杂的机械来。
“我猜,这应该就是璃楼机关的内部控制之地。”
夏亦瑶突然开口,拉回了我的思绪。
“如此精巧的机械,很难想象到底连接着多么复杂的机关。”
瞬间我便觉得,若是真要硬闯,仅凭我与夏亦瑶二者之力,根本不可能闯过重重机关到达最高层。
“你来看这里。”
顺着夏亦瑶所指之处,我看到了一个墙内隐藏的木质拉杆,想必这拉杆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既然在这暗门之内,那应该就是用来控制机关的,可能拉杆一下,所有机械都会停止运作,出现暗道,刘戬很可能每次都是通过这个去到最高层的。
我刚上手,夏亦瑶却出言。
“小心,万一…”
可是她还没说完,我的手已经将拉杆拉下,一瞬间,方才的暗门突然紧闭,眼前的机械也剧烈的转动起来,我心下一紧,立刻拔出腰刀准备随时防备暗箭的来袭。
可是暗箭没有等到,等到的是我们脚下的桥板突然松动,我与夏亦瑶互相搀扶着,只见那桥板随着机械的转动突然直直向上,速度之快叫我睁不开眼,只能感受着风的侵袭。
我脑中晕眩的很,貌似过了好一会儿,桥板才慢慢停下,稳稳的卡在了墙缝之中,夏亦瑶轻轻的拍了我的肩,我才缓缓睁眼。
桥板之下,依旧是无数的机械,深不见底,而头顶,已经是高架的屋梁。
此时面前的门突然大开,光亮照在了我的脸上,我定睛才发现,我们竟已经到达了璃楼最高层。
看来这桥板,就是璃楼的暗道。
“走吧。”
夏亦瑶先我一步踏出了门,我紧跟其后,只觉得手中的汗冰冷。
顶楼之上,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正中间的一处高台,四周点着微亮的烛火,仅仅照耀着那一把飞刀,那把世间罕见,做工极其精巧的飞刀。
不同于刘氏普通的兵器,它精巧到上面的每一处花纹,光泽,锋利的刀刃,以及金色的刀身,叫人一看就知道这绝非俗物。
上面印刻的刘字,十分夺目,这样上好的武器,怪不得被称之为刘氏的看门斩。
整个空间里,除了高台上的看门斩,暗处什么都看不清。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亦瑶说罢,伸手就要去拿,然而我快她一步阻了她的手。
“如此轻易,反倒叫我有些不安,这毕竟是刘氏的重物,想要拿到应该没这么简单。”
我多了一个心眼,环顾着四周,想着这顶楼之上居然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虽说如果没有人知道暗道,是绝不可能通过重重机关来到这里的,但是刘戬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暗道被发现了又该如何么?
换做是我,定会有更多的防备。
“可是时候已经不早了,看门斩就在眼前,我们必须拿。”
看得出夏亦瑶同我一样担忧,但是的确如她所说不能再耽搁了。
随后,只见夏亦瑶快速拿起了看门斩,揣在怀中准备离开,可是不料黑暗之中突然有数只飞刀朝我们射来,速度之快到我一个来不及的侧身,就伤了我的后背。
还好夏亦瑶快速将我拉开,而我立刻拔出弯刀,抵挡着暗中无数的刀剑。
兵器交替之间,闪着银光,我强忍着身后的疼痛,与之抗衡,可是这飞刀来势汹汹,我与夏亦瑶根本无力抵抗,除此之外,两面的围墙竟然在快速的朝我们二人压来,眼看就要合为一体,就在此时,夏亦瑶拿出了腰间的看门斩,一个纵身越到了高台边,将看门斩放回原处,顿时,一切都停了。
我大口的喘着气。
“看来,这看门斩也是触动机关的关键,若是拿走,我们很难抵抗这些飞刀,甚至还会葬身于此,但若是不拿走…”
夏亦瑶皱着眉,看着高台上的看门斩眼里藏着怒火与无奈。
我思考了一番,随即抽出了腰间的腰带,当时穿这个衣服的时候就觉得这腰带又细又长,缠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尽头,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有用处的。
夏亦瑶看着我的行为,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不触碰看门斩的情况下,将腰带紧紧的系在了它尾部的红绸上,然后放着腰带,与夏亦瑶一同走到了门外的桥板之上。
心中默念之后,我快速抽动了绳子,瞬间看门斩被绳子的拉力而拽到了我的手中,然而空间之内,暗器交替,一阵慌乱,直至沉寂。
夏亦瑶拉了墙上的拉杆,桥板随即落下,耳边风声呼啸之时,我拿紧了手中的看门斩,微微松了眉头。
得手
待我们回到璃楼最底层时,我还是将看门斩交给了夏亦瑶。
“你可还记得夏氏狩猎的那片森林?其附近有一处高山,攀爬艰险了些,不过以你的身手应该是无碍的,山顶有一处洞穴,幸川就在那里等你。”
我还嘱咐了她山间寒冷,草地湿滑,千万小心。
而夏亦瑶将看门斩紧紧的收在怀中,道了一句。
“你且放心。”
我们走出暗门,只见其余的暗兵依旧倒在地下昏迷不醒,我看了一眼夏亦瑶,她只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的言语表情。
可是我想着,若是这些暗兵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晕倒在此,一定会心生疑虑,万一他们偷偷跑去禀告刘戬,那么刘戬一定会来检查看门斩,要是被发现看门斩丢失,刘戬定会怀疑我,夏亦瑶也会有被追回的可能,毕竟刘氏的轻功还是不容小觑。
“他们醒来后,万一......”
我还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夏亦瑶就懂了我的意思一般,劝我放心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这夏氏的迷药,还有迷人心智的功效,他们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意识都是混乱的,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经历了什么,就算你说他之前是睡了一大觉,他也会相信的。”
看着夏亦瑶肯定的眼神,我才稍稍放心。
没想到这夏氏的药物都如此厉害,怪不得世人在夏兖满吉面前都缩头缩尾,害怕至极,原来这夏王根本就不用练就什么绝世武功,只凭他的这些毒物就足以让人畏惧,为其效命。
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噬月蛊都有可解之法,何况小小的迷药毒物。
夏亦瑶走上前,假意勘察情况一般,不久地上的暗兵都渐渐醒来,他们好像确实神智不清的摇摇晃晃,甚至还有人低喃着。
“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在他们一番恢复过后,我们便整队出了璃楼。
见到月色的那一刻,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好像我通过自己微弱的力量,一步一步的,朝着目标越来越近了,这样的成长,应该是阿爹一直期望看到的吧。
可是一阵风吹过,背后的伤口突然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下意识地闭眼忍住,缓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方才伤的重不重?”
夏亦瑶担忧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奋力的忍耐,然后缓缓睁眼朝她弯了嘴角。
“我无碍,你快去将看门斩送至幸川手上,一路小心。”
她点了头,背对着月色,纵身跃到了屋檐之上,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对她点了头,面带笑容,随后她就如风一般,快速的乘着月色离去,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中。
我觉得这一次我与夏亦瑶之间,走的更近了。
我好像读懂了这个女人在夏氏的不易,懂得了她身上背负的愁苦,看到了她为了心中的光明而奋力奔跑的背影。
她不是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是夏氏人人畏惧,杀人如麻的女杀手。
她是有情谊的,是值得被信任的正义之士,她说她在赎罪,可是我觉得,她这是在慢慢成为她心中的那个自己。
夜更深了,风就冷了,身后的伤口刺痛之时,我还在迈着步子。
我把命令和衣物都交还给了那位叫钊和的暗兵,只不过衣服身后留下了缺口和血迹,他熟练的用针线缝补了,还给了我金疮药膏,叫我保重身体。
知道我们成功的拿到看门斩时,他脸上的笑容和眼神的欣喜,我全都看得清楚。
他说。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我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偷偷回到了我的院子,从后窗翻进了,只见屋内灯还亮着,喜儿趴在我的桌子上睡着了。
见我带着伤回来,她担忧地询问我的伤势,还帮我处理了伤口,而我只是告诉她。
“回去就同你们小姐说,东西到手了,让她千万不要心急,也千万别露破绽。”
我胡乱塞了两口凉透了的饭菜,然后目送喜儿出了门,外面的看守正打着盹,至于喜儿何时来何时走的,谁都记不清了。
我侧着身,躺在床上,感受冰凉的药膏渗入伤口,一丝疼痛扯着经脉,血还是热的。
我想当时若不是我还侧了身,夏亦瑶拉了我,今日,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其实我觉得只要能拿到看门斩,死或不死,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只要夏亦瑶顺利的将看门斩送到幸川的手中,他便会实力大增,抵抗刘戬是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到时候刘氏一灭,再有了幸川的援助,打败夏兖满吉就指日可待了。
我终究还是选择暂时忘记身后的伤痛,怀揣着对将来的希望,缓缓入睡。
我应该是忘记吹烛灯了,所以我梦到了阿爹踏着光而来,他温暖的双手抚着我的脸,还像从前一样的微笑,顺我的头发。
他的眼睛里面貌似有微微的泪光,看的我心头热热的同时,还酸酸的。
“黎书,别害怕,阿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熟悉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响起,我看着阿爹苍老的面庞,不知不觉就流了泪,潸潸而下的滑落我的脸,冰冰凉凉的。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回到了羌勒,我好像还是羌勒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阿爹和尧胥护着我,在他们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成长真的要背负好多好多,可是你避免不了的是,岁月蹉跎,一眨眼看遍人间千万,至死,都还会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等我从西北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回羌勒看看阿爹和尧胥,并且和楚誉在那里留上好一阵子,因为我想要多陪陪阿爹,照顾他的身体,我还要替尧胥找一个真心爱他的好姑娘,看着他们成了亲,做了这些之后,我就真的放心了。
烛光摇曳,月色深沉。
夏亦瑶快步踏在座座屋脊之间,眼里汇聚着希望,身姿如燕。
这么多年,她很少像如今这般不敢停歇的去做一件事,可是她终究还是停歇了。
这一座破庙,还有那么一个互相看不顺眼却也能称得上志同道合的人,在等待着消息。
楚泓
夏亦瑶料想夏兖各槡已经睡了,轻声推门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坐在那残破的案几上喝着酒。
他貌似是等了很久,苍白的面颊上已经生出了许多胡渍,酒水顺着下颚滑落,落到地上时,砸中了他身后那把大刀的影子。
见了来人,夏兖各槡才缓缓放下了酒壶,从案几上一跃而下。
“阿锦如何了?”
他的声音沙哑着,就像冬日里候在雪地许久的野狼,发出阵阵低沉的呻吟。
夏亦瑶看着他满目的担忧,竟突然觉得这样的夏氏小王,显得有些过于落魄了,离开了夏氏的囚牢,于他而言也就是离开了自小庇佑的襁褓,经历了外界的风尘后,身上总是要沾染一些的。
“你放心,她在刘氏过的还算可以,我今天来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好好把自己藏起来,养精蓄锐,待我回来之后,注定是要厮杀一场的。”
夏亦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好像嘈杂着一丝斗志。
她终于等来了如今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与自己本来完全不熟识的人一起,做着互相信任的事。
她突然觉得阿锦姑娘说的没错,这个世间,还是多一点信任的好。
夏兖各槡虽然听懂了字面意思,但是没有听懂她暗藏的意思。
“你是说,与刘氏厮杀?”
夏兖各槡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仿佛从中可以看到更为深刻的东西。
“逃离囚牢之前,一定要先清理脚下的道路,保证不会被乱石绊脚才可以走的更远,殿下,是时候拿起刀了。”
夏亦瑶微笑的时候,眼睛也微微的弯着,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碧玉之女,眼眸柔美。
“你要去哪里?”
夏兖各槡突然温和的语气,倒让夏亦瑶有些陌生。
他只知道她匆匆而来,而且好像马上又要匆匆而去。
“你只需要在意我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夏亦瑶转身,迎面的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缕缕碎发,大步踏入月色之际,一个纵身而跃,到了屋檐之上,她就看了一眼圆月,却觉得仿佛同之前所见的,有了不同。
她没有马匹,但是却行进如风,不过在刘氏学了数日轻功,她就已经掌握了众多要领。
树林和丘壑都快速的消失在了身后。
她朝着远方看不见的那一座山川,狂奔而去。
秋风凛冽,寒流瑟瑟,细腻的沙尘席卷着夏宫的每一处黑暗,黑鸽低吟之际,一个身影从拐角窜然而出,踏进了另一个暗处。
他的步履十分轻盈,一步步踏在地面上时,犹如清风略过,毫无痕迹。
楼阁之内亮着烛火,在这漆黑的夜间格外的引人注目,隐青紧着身子,缓缓靠近之时,余光快速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确保所看之地只有晚风时,才一跃到了亮着灯光的窗边暗色里。
他将自己与黑夜融为一体,蒙面紧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盛着月色的眼睛。
窗户之中隐隐约约传来茶水之声,一个人小步踏着,然后脱了外衣,缓缓坐下。
“太子日夜奔波,着实辛苦,先喝口热茶吧。”
夏兖满吉苍老的声音占满了整间屋子,他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少年。
楚泓伸手接过浓香的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略微厚重的香气窜进了身体里,他只轻轻的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早就听闻夏王的夏宫气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楚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身旁站着他这么些年唯一的忠仆,两人寒暄之际,仿佛更冷了。
“太子盛誉了,此次麻烦太子前来,除了要细谈合谋之计,还有一物,要请太子查实。”
夏兖满吉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瓶,血气散涌之间,他看了一眼窗外朦胧的圆月。
楚泓没有回话,不过是挥了手,示意夏兖满吉拿出。
那透亮的玉色出现之时,众人只惊叹其光泽,就连在外的隐青,好像也能透过这窗纸,感受到光芒的闪耀。
“后梁军令?”
楚泓一眼认出,毕竟他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在他伸手之际,夏兖满吉却收回了。
“太子您确定,这是真的后梁军令么?”
夏兖满吉观察着楚泓的神态,只看见那如炬的目光之中,藏着与自己一样的,对事物的欲望。
楚泓轻笑。
“我身为后梁太子,军令我绝不会认错。”
如此肯定的回答,是夏兖满吉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便好。”
夏兖满吉将东西收回的时候,楚泓眼神晃了一下,但却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楚誉交出来的?”
“没错,他交出了军令,我便饶了他一命,不过事成之后,太子想要如何处置他,那都是您的事了。”
两人的交易,在这样的语气和环境之中,好像显得并没有那么私密,可能是因为,有的人已经把这看成了是绝对的事。
“可是,这军令终归我后梁之物,夏王此时当着我的面收起,又是何用意?”
楚泓想着,食物面前,又有哪匹饿狼会先松口呢?
夏兖满吉笑了,这时的笑,让人有些反感。
“太子放心,事成之后,军令自会归还,夏某绝不占有。”
这句话,真的不中听。
可是楚泓竟也附和着笑了,在宫中那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学会表里不一,假意的活着。
相谈甚欢之下,两人的面具越来越厚重,窗外的月色,也越来越深了。
隐青忍着冷风,转过了身,满目的愤恨之情,一次次扎进了心里。
他今夜听到的这些话,无时不刻不在攻克着他的理智,可是他还是忍住了,继续同来时一样,毫无生息的,悄悄的离开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相争,那么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隐青也算是从小看够了宫中汹涌的暗潮,可是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没有答案。
王爷的生母离世,魏将军的父亲被害,他所看过的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不止是权力的相争,和欲望的邪恶所致,而是这个人世,早就已经渐渐的被这些同化,人们的心中,早就已经分错了轻重了。
炎凉
“果然是楚泓。”
魏询拍桌站起,紧凑的眉头下眼神凛冽,可能是腰带有些紧,束着身子,所以让他觉得竟有些喘不过来气。
但是相比之下,楚誉的表情冷若寒冰,根本看不出来丝毫情绪。
站在一旁的隐青手中还握着剑,看着二人极度的反差,一时之间除了站着,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方才他走着夜路,悄悄前来报消息的时候,只是满腔的愤恨,可是心中的不满抒发完了之后,竟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楚誉抬眸的一瞬,抓住了窗外的月光。
“父王从小便夸他有胆识,现在看来,还真是胆识过人。”
他的语气平淡,应该是这件事情早就被他猜想到了个七八分,所以表面上才没有任何惊叹和任何异样的情绪。
从小楚泓在宫中就是高人一等的,他的生母是贵妃娘娘,独受父王的宠爱,虽说皇后娘娘一直处处针对他们母子,可是他自幼也被保护得极好,从未吃过什么苦,因此才养成了他这样一副如父王所说的有胆识的性子。
他从小就爱与人比较,宫中皇子几乎都不敢招惹他,就算才能比他出众些,也不敢当他的面显示的风头过盛,不然他一定会记恨在心,然后处处针对,皇后膝下无子,因此其他皇子无论是母方势力,还是受宠程度,都是远远不如他的。
然而楚誉虽说从小在宫中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不给自己树敌,但是也看不惯楚泓在宫中飞扬跋扈的性子,有一次一位宫人不小心撞脏了他的华服,他便要将人活活打死,旁边看热闹的一个都不敢开口,还好楚誉出言替那宫人说了两句话,保了那人的性命,谁知从此以后楚泓便与自楚誉做对,样样都要与楚誉相比,争个胜负。
虽说楚誉并非皇后亲生,但也算是名正言顺记在皇后名下的儿子,皇后又视楚泓的生母厉贵妃为最大的仇敌,所以为了自身的面子,倒还时常拥护着楚誉,所以楚泓这么多年也不敢真正的与楚誉撕破脸。
自小的时候,楚泓这样一副争强好胜的性子,就被父王夸赞为有谋略胆识,君王风范,而且他倒也还算用功,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所以自然就被父王封为太子,这么多年,头戴金冠,身穿蟒袍。
楚誉清晰的记得楚泓被封太子的那一日,皇后就那样横着眉坐在自己面前,接连的叹息着。
“你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他们昭华宫有的,楚泓有的,我一样都不曾差过你,亏待过你,我费尽心思的培育你,就是想着若是你有朝一日成了太子,那我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就更光彩些,也就不用再被昭华宫那个贱人踩在头顶,可是现在好了,她的儿子成了太子,那我以后,岂不是就要天天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过日子?”
那时的楚誉不过舞勺之年,却已经十分成熟的模样,他就那样静静的跪着,一言不发。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太子,他只想着可以安安稳稳的,如母亲所愿的那般在这个宫中活下去。
许久之后,皇后才再次开口。
“我看的出来,论品性,论才华,楚泓都没有一点能比得上你,可为什么最终太子的位置不是你的?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遭遇,让你害怕了,所以你将锋芒都藏了起来,只留下了满身的刺。可是孩子啊,生在帝王家,只有站的高才有选择的权利,你一味的躲避,是永远躲不开别人的践踏的,你以为你不争权利不抢地位,他们就会放过你么?不,他们恨不得把你栓起来,做他们脚边的狗。我这么多年在深宫之中,看的事听的话都比你多多了,人事自然也比你看的透彻,今日跟你说这些,是在教你道理,你毕竟也是我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儿子,我虽不喜你,可也不至于害你。”
那是楚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皇后落泪。
她口中说的冷暖,炎凉,仿佛就是她前半生经历的一切,她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又吃了多少的苦,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从那以后,楚誉更加发愤的学习,终于慢慢的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而且还被封了誉王,搬离了皇宫。
之后,他又妥善的处理了各项国事,领兵收复了失地,因此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多了许多的拥护者,如此,楚泓才不敢继续明枪暗箭的与他对付着,自己也落了个清静。
可是万万没想到,楚泓这些年貌似平静,实则早已汹涌。
他的野心,好像已经如大海涨潮般的波涛,就算是堤坝也早就拦不住了。
当他在朝上提出让自己与魏询前来西北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计划着一切了,他通敌叛国,目的只为了与夏王苟同,然后借他之手除去拦路之人,夺得后梁基业和君主之位。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脸苟活于世。
楚誉皱着眉,这一次,为了家国,他也不会再躲了。
“除了你方才说的这些之外,他们还交谈了什么?”
楚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隐青仔细回想了一番,随后说道。
“夏兖满吉好像还拿出了军令,让太子辨认真伪。”
听到这儿,楚誉眼神一紧,眨眼的瞬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那…他可辨出来了?”
“我记得太子好像一眼就认出了,然后还说后梁军令他绝不会认错。”
楚誉瞬间展开了折扇,轻轻煽动着,而魏询则靠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绝不会认错…”
楚誉只是口中轻轻重复着,眼神锁定了窗外一直盘旋的黑鸽。
那天边的圆月依旧明亮,同小时候的那一日,楚泓被封为太子的那一日,皇后流泪的那一日的景色,十分相像。
楚誉感受着带有折扇气息的微风,眼神突然放松了。
“他还是以前那样,不愿服输,不说真话。”
黑鸽的叫声略微有些低沉,像睡醒的乌鸦,面对着月光而歌。
这么些年了,道理依旧是道理,不过如何挣脱锁链,不做人脚边的狗,还是要看人的本事。
斩首
不知为何,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点也不觉得漫长,反倒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每天睁眼的时候,就瞧见了屋外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了金色的落叶上,不时还有几只雀子在空中飞过,口中低吟着。
吃了一日三餐,看了日升日落变换,就迎来了黑夜,吹灭烛灯之后,我就休憩了,虽说心中还是不免的担忧,但是相比之下还算睡的安稳。
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秋意就更深了,今日还有丫鬟给我换了厚一些的床褥被垫,送来了秋季穿的外衣和暖炉,阵阵香烟飘出的时候,总会叫人有些倦意。
门外看守的人换了又换,但是我觉得他们仿佛都是一样的表情,就那样直直的站在那里,无论风雨,他们一步都不会离开。
这已经是第十日了,而我却没有纪淮一点点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噬月蛊的解药是否研制成功了,也不知他是否担忧我这边的近况,我只知道日子里越来越冷,秋叶落了一层又一层,盖紧了地上的红土,光秃秃的树丫在这个季节里总会显得十分落寂。
我倒了一杯热茶,里面撒了一些早前有人送来的干桂花,淡淡的香气洋溢之间,我小小的抿了一口,滋润了全身般的暖意,让我不禁闭起了眼。
就在我朦胧睡意之间,我突然听的一阵声响,突然的警惕和瞬间的抬眸间,我见到了暗窗外满眼慌张的喜儿。
我立刻走过去问她。
“怎么了?”
见她满额的汗水便知她是奋力赶过来的,若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她倒也不至于如此慌忙,霎时间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阿锦姑娘,与你一同的那位公子…要被斩首了!”
“什么?”
我顾不得多想,纵身就爬出了暗窗,同她一起窜过小路,略过树丛,奋力奔跑了许久后,这才终于到了施刑之地,那一处空旷的高台围满了刘氏的护卫,而刘戬就那般淡然的坐在一旁,俯视着众人。
喜儿将我拉到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暗处,刘奚樾早早在那里等候,见我来了,她下意识的拉着我的手,应该是怕我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我清楚的明白刘戬故意不让我知道今日对纪淮施刑的事,应该就是怕我有所阻挠,或者做出以死威胁他的举动,这样一来,他就更不好打探我口中的秘密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我穆黎书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我也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我身边的人分毫,就算是拼命,我也绝不会选择躲避。
我远远的看见纪淮被人拖拽到高台中央,身披锁链,随后那人一脚踢中他的腿弯,纪淮便跪倒在地,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高高的昂起头,看着面前的刘戬,微微的笑了。
“听说他非但没有制出解药,还出言顶撞了父亲,所以父亲一气之下,直接就把他抓来了断头台,我本想劝阻父亲,说我婚事在即,不好做这种伤人之事,有损吉利,可是父亲根本不听,无奈之下,我才让喜儿去唤你的。”
刘奚樾紧紧的拉着我,看她的脸色,也很是憔悴。
“阿锦姑娘,你千万不要冲动,父亲正在气头上,若你此时冲出去也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甚至还会搭了自己,我把你叫来,只是想让你能再见他一面,这样以后…也不至于遗憾。”
我听明白了刘奚樾的意思,她不过是让我来见纪淮最后一面的,毕竟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断头台上的将死之人,是救不回的了。
秋风起落之际,一身冰寒,落叶纷飞,瞬间增添了无数的萧瑟之意。
纪淮缓缓地闭上了眼,他只不过是觉得,眼睛有些酸,想好好休息一番罢了。
“纪淮,你说这个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可以制出解药么?”
刘戬微眯着眼,暗淡的目光军在纪淮的身上。
纪淮勾了勾嘴角。
“刘戬,你越是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是得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淮闭着眼,感受着秋风的吹拂,感受着身边落叶的触碰,就在这一刻,他好像无比的放松,无比的释然,他一点都不害怕。
刘戬沉默,看着天边灰蒙蒙的愁云,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你这个人,恶事做尽,毫无情谊,不知自省,所以上天连一点点的怜悯,都不会给你。”
纪淮笑出声的时候,刘戬的眼中渗出了血光。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看在眼里,就像看到了一只凶兽,除了盲目的四处乱窜,咬人之外,从不会在清水边照照自己真实的样子。
“纪淮,你可把眼睛闭好了。”
刘戬说罢,便开始缓缓抬手。
那握着大刀的莽夫喝了一口酒,喷在了大刀之上,在暗色之下,刀锋显得异常尖锐。
我止不住的向前,可是刘奚樾拉着我,摇了头。
我知道,她觉得我这样上前,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不怕,而且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纪淮死。
“若我也就这样死了,等幸川来了之后,你告诉他,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说罢,只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用力挣脱了她,大步而出。
我说过,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刀落的那一刻,我奋力向前,狂风迎席之际拔出了我的弯刀,一跃而起之时,一脚踢倒了那个拿刀的莽夫。
我护在了纪淮身前,他睁开眼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你若是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我站的很定,目光紧盯着刘戬,毫不松懈,他好像有些惊讶我的突然出现,不过随即他就转变了脸色,只是微微耸眉。
“阿锦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当初是纪淮自己答应我,十日之后制不出解药便甘愿接受斩首之刑,怎么?现在你闹这一出,是当真不把我刘氏放在眼里么?”
他心中有火,我是知道的。
“刘戬,一天可是十二个时辰,可现在才申时,距离十日整还有四个时辰呢,这么说来,是谁先违了约定?”
“你不要以为你是夏氏小王正妻,我就当真不敢动你了!”
“请赐教。”
话音刚落,只见所有护卫一拥而上,我握紧了弯刀纵身一跃,与他们厮打起来,而纪淮此时虽然身被锁链禁锢,但是依旧能够依靠本身的武力,抵挡一些时辰。
挣扎
此次我出手,就绝对不会留情。
当我的弯刀渗入对方血肉的那一刻,我也绝对不会再有一丝怜悯,因为我如今的热血,是为了纪淮,我不准别人动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我脑海中清晰的闪现着隐青教我的一招一式,所以我十分从容的进攻,抵挡,毫不费力。
不料这时横天飞来一只飞刀,就那样越过我的眼前,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夜,我与夏亦瑶二人面对无数暗箭时的无奈,因此我瞬间晃了眼睛,还好这时我反应过来及时下了腰躲过。
可是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的背后突然撕扯,仿佛是之前那个伤口再次崩裂,热热的献血溢出来,有些疼痛难忍。
我恍然跪下,用弯刀撑着地,纪淮见状立刻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他被铁链束缚,又如何能顾得了我。
不管了,这次我必须拼命。
我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快速起身,挥刀的一瞬间击落数只飞刀暗箭,我依旧奋力的拼搏着,想要尽量忽视我身后的痛楚,可是血肉火辣辣的滋味,让我不停的冒着冷汗,甚至开始有些发虚。
我跪倒再站起,跪倒再站起,循环往复,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扛过去。
而此时暗处的刘奚樾心中忐忑不止,纠结不休,她看着高台那个死扛的女子,和坐在高位之上无动于衷的父亲,突然就握紧了拳头。
她真真的看清了,父亲口中所谓的大局和天下,都不过就是他一人的所需所求,他打压着暗中发光发热的人们,让他们无法抵抗,只能顺从。
这样的父亲,同她记忆中的,还真是相差甚远呢。
竟然显得有些过于可笑了。
而我依旧拼命的用刀抵着面前两人的长剑,在屏气之际,我一个俯身,一拳击在了其中一人的心口,另一边弯刀插入另一人的肩头,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时,我猛地抽回,溅了我一眼的鲜艳之色。
我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继续熬着力。
谁知此时突然又上了许多暗兵,他们一个个面目凶狠,身材魁梧,看来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当他们的大刀落下之时,我恰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纪淮冲在了我的面前,随后是轰然的撕裂声,待我睁眼之际,只见纪淮身上的铁链已经被一斩两段。
此时的纪淮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跃而起一脚便踢倒了那位壮汉,让他只能喘息,再无站起之力。
他的功力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无论是出力,还是速度,都能称之强者,那些暗兵见状一拥而上,可是纪淮挥拳之际,皆是倒地不起,我觉得有他如今的功力,整个刘氏的人应该都不能耐他如何。
我一刀刺杀了身边最后一个护卫之后,只感觉双眼昏花,有些看不清前路了,背后的撕裂感越来越剧烈,我无力的颤抖着,拼命甩着头想让自己清醒。
可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我突然被一刀力控制,随后便被那人拽到了屋檐之上,转头之际,只看见刘戬那通红的双眼,正怒意的看着下面的一切。
“纪淮,你可看清楚了,你是要她的命,还是自己的。”
刘戬的声音在我耳边暗哑的响起,纪淮抬头之时,满目的担忧与慌乱。
刘戬掐着我的脖子,掐的十分紧,紧到我只要稍稍有所挣脱就会喘不过来气,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甚至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我只能用耳朵听着风声,和鸟雀的啼叫。
纪淮看了一眼地上嗷嗷嚎叫的手下败将,皱起了眉。
他知道的,此时只要刘戬轻轻的用力,我就会立刻断气,所以他停下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刘戬,放了她。”
纪淮说时的态度冷静且坚硬。
刘戬笑了,嘴角咧到了脸颊边,扬起的胡渍也显得十分丑恶。
“你自捅一刀,我就考虑考虑。”
他的声音刚落,我的思绪就突然波动着,心跳起伏着,我奋力睁开双眼,看着原地的纪淮,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眼神中的抗议,但是我含着泪,尝试微微的摇头。
纪淮咬着牙,应该是想要尝试趁其不备直接将我从刘戬手中夺回,可是他不过轻轻动了一小步,那刘戬便更用力的紧了我的脖子,我紧紧的凑着眉头,忍着疼痛。
我从来没有觉得,对生的希望那么强烈过。
可是转念,如果我死了,纪淮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和纠结了?凭他的能力,他也一定可以逃离刘氏,等到幸川来之后,再回来将刘氏一网打尽,最后为蒙氏复仇。
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一切会不会更顺利一些?
或许,一直就是我连累了他,如今,我也不想让他再做这么困难的选择了。
对不起,阿爹,楚誉,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人为我受伤了。
可是就在我准备咬舌自尽的刹那,一阵声响传入我的耳中,睁开眼时,只见纪淮就那样捡起了身边的一把刀,然后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身体里,我那一刻的嘶吼,痛彻心扉。
“放了她…”
纪淮那坚定的眼神和语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纪淮,你这一刀,没有伤中要害,好像不够有诚意啊。”
刘戬丑恶的嘴脸印在了纪淮的眼睛里。
而此时的我只感觉,我已经开始喘不过气了,我缓缓的闭上眼睛,好像自觉的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什么声音,好像都已经听不到了。
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睡的死死的。
纪淮见我,决绝的拿着刀,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刀下去,就是死亡。
可是他面前的那个女子,是他愿意拼了命守护的女子,若她死了,就算杀了刘戬,灭了夏氏,替蒙氏报了仇,他也不会想要活下去了。
刀锋慢慢渗入血肉里,再多一寸,一切就结束了。
此时刘奚樾奋力摆脱了喜儿的手,大步上前。
“父亲!”
这一声之后,伴随着一阵风,一道金光闪过,锋利的刀锋正中刘戬的右臂,他急忙松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伤口。
而我被松开之后,就这样无力的顺着屋檐落了下去,倒下之际,是纪淮用力护住了我。
这是他第三次,做我的肉垫了。
刘奚樾回头,此时刘氏大门被闯开,在她眼里看见的,是秋叶之下,那副熟悉的面孔。
深秋
有人说过,深秋之时,一定会回来。
而且他还说过,等他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就只有杀戮。
此时的幸川身着一袭紫衣,眉目深邃,目光如炬,发丝在秋风的吹拂之中微微飘起,挥出看门斩的手臂停在半空,他抬眸直直的站在刘氏的大门之内,看着屋檐上的刘戬,全身散发出一种磅礴之气。
他的旁侧,站着夏亦瑶和夏兖各槡。
而他的身后,站着数百位勇者,他们一个个都目光坚定,毫无畏惧,眼神中蕴藏着仿佛是要夺回什么一般的强大斗志,全身散发着坚韧的力量。
幸川不过轻松一跃,三两步就到了刘戬身前,伸手以疾风之势拔出了紧紧插在檐栏之上的看门斩,转身垂眸之际,才看了一眼忍痛的刘戬。
此时的刘奚樾看着屋檐上的那个男人,红了眼眶。
她等了他这么久,但没想到再次相见之时,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还好喜儿及时扶住了自己,不然她一定会松软了腿脚,然后就这般倒下去。
“阿锦!”
而我在混沌之时,听见有人唤了我的名字,随后我只能透过眼前一点点的光看到两个身影奋力向我跑来,其中一人缓缓将我抱起。
其实,夏兖各槡的声音我已经十分熟悉了。
我知道他紧紧的抱着我,然后在我耳边说。
“阿锦别怕,我来救你了。”
好像接下来我就因为抵不住身体的倦意而晕厥了,看不见周遭的一切,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我没有再遇到梦魇,只是这样沉沉的睡过去了。
深秋之际,满树的火红,犹如淋漓的鲜血一般夺目,落叶纷纷扬扬,落在了幸川的肩膀之上,他用手指轻轻拾起,然后让它随着风,缓缓落地,融入泥土。
刘戬抵住了手臂的残缺,狠狠的抬起了头。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仿佛很熟悉,但是又好像很陌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绝不会拥有这样的气势和眼神。
“幸川?”
刘戬略微疑惑的说时,目光还顺着他面前之人的每一根发丝,落到了他手中的金光之上。
“看门斩?”
这一刻,刘戬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在他大彻大悟的瞬间,随即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顿悟,他的心如同被什么擒拿住一般,越来越艰难的跳动着。
“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刘戬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只用了三分力气,他紧紧的裹住自己受伤的手臂,因为就算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轻易的倒下。
当幸川走近他时,炙热的气息拍在了刘戬的面孔之上,随即幸川挑了挑眉,故意同刘戬一样说的小声。
“好久不见啊,族长大人。”
幸川的微笑,在刘戬看来十分的刺眼。
可是这样的称呼,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刘戬,你听没听过,杀人偿命?”
此时幸川的眼里,带着对敌人的仇视,带着对母亲的愧疚,带着对兄弟的情谊,而在一瞬之间变的无比复杂,让人无法看清。
“这么些年,你坐着刘氏第一主的位置,践踏百姓,侮辱门徒,恶事做尽!你只图你自己欢愉,别人的性命你当做泥土一般踏在脚下,你有真正为刘氏百姓,为刘氏暗兵做过一件好事么?你只顾着寻找长生之法,你只顾着利用和筹谋,你只顾着争霸天下!那么多兄弟,常年在你的枷锁之下求活,过的痛不欲生,可是你一个人整天自在逍遥,打压百姓,争霸田地,甚至为了逼迫我,将我的母亲活活逼死!倘若你有一丝的仁善之心,我今天也就不会站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今天,我一定要为刘氏的子民,为我逝去的母亲讨个公道,从此以后,刘氏再无刘戬。”
幸川挥起看门斩的那一刹那,只听见一声。
“住手!”
这个声音,他魂牵梦绕至今,他闭上眼就能看见的人,此刻就站在下面,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刘奚樾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全身颤抖着。
“幸川,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杀了我,那你和奚樾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刘戬侥幸的笑容,深深的印在了刘奚樾的眼睛里。
她想,可能自己现在在父亲的眼里,也只不过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吧。
幸川看着刘奚樾,瞬间慌乱,犹豫之际,刘戬却突然趁其不备发力,一手打落了幸川手中的看门斩,等到回神之际,看门斩已经掉落。
那刘戬瞬立刻忍痛俯身去捡,而幸川见状也一个纵身,直步就到了屋檐之下。
却不料,最终拿到的,是刘奚樾。
顿时门外的兄弟全都一拥而上,与刘氏内部的暗兵厮打起来,夏亦瑶也加入了其中,战势大好,而慌乱之际,刘奚樾则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揪打的两个男人,不知所措。
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此生唯一认定的男人,她其实已经分出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可是她心中的胜负,依旧在揪扯。
幸川的功力早就已经不同往日,再加上刘戬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之后刘戬就被幸川制服在地。
霎那间,刘氏之内兵刃相间之声响彻云霄,刘夫人慌乱逃出,看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就晕厥了过去。
而刘奚樾在上前搀扶其母亲之前,还是选择将看门斩交给了幸川。
可是她说了。
“求你了,别杀他。”
残阳之下,刘氏之内,尸骨满地,暗兵皆亡。
夏亦瑶抚了一把额前的血,想着已经很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过了,可是这一次,不再是任何人的命令,她只是在做自己。
刘戬看着满目的荒凉,感受到一片落叶在自己的眼前,竟然有些苦涩之味。
他笑了。
“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的经营着一切,可是没想到,苍天之下,藏不住邪念。也好,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痛苦的盘算了。”
他仿佛释放一般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深秋,注定见血。”
在幸川没有注意之时,刘戬一个起身,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随后看门斩刺入心脏,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落日更红了。
果真如幸川说的,从此以后,刘氏之中,再无刘戬。
新主
刘戬死了,他亲手杀了自己。
可是刘氏还在,幸川加冕为王,得到众人拥护,他规定刘氏从此以后不再禁锢暗兵,所有人都可在规定期限内与家人团聚。
他还将之前刘戬霸占的田地全部归还于百姓,并且降低赋税,克扣了富商大贾的资产,分配给了贫苦农民,他之前承诺的,几乎都做到了,刘氏的所有百姓也都在大街小巷赞赏刘氏的新主。
刘奚樾虽然一度心酸沉默,陪同着她的母亲,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憎恨幸川。
她心里早就清楚他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清楚如果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很难想象刘氏的明天是怎么样的。
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结束这一切,那便结束吧。
做错了事的人,总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同刘戬自己所说的那般,苍天之下,是藏不住邪恶的。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温暖的床上,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当我睁眼的时候,发现夏兖各槡坐在旁侧,担忧的看着我。
他喂我喝了药,询问了我的伤势,我能感觉到我的背部已经好多了,顶多还有些隐痛而已。
我一口气咕完了药,然后完全忽视了夏兖各槡将要开口的话,只是一股脑的撑着自己坐起了身。
“纪淮呢?纪淮怎么样了?”
我略微焦急的情绪和语气,显露无余。
我只知道纪淮刺向自己的那一刀绝对不轻,而且后来他还拥住了我,做了我的肉垫,他身上那么多的旧伤,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更严重。
他是为了护我,才会流血的。
夏兖各槡看着我如此的表情,知晓我是担心我的兄长,他轻轻拍了我的肩安抚我。
“放心,你兄长的伤势已经无碍,夏亦瑶正在隔壁偏房照顾他呢,你就好好休息吧,先把伤养好。”
虽然夏兖各槡如此说,但不知为何我却还是放心不下,思前想后,我终是起身掀了被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谁知我的脚刚落地,却被夏兖各槡一把拉住了手臂,他的手里此时还紧紧的端着那个空药碗。
“你别乱动,给我好好养伤。”
我知道他是担忧我,但是我能知道我的身体,不过就是伤口开裂,再加上被刘戬掐着脖子导致身体有些虚了而已,可我已经睡了好久,也喝了药,如今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反倒是纪淮,他那一刀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是伤口极深。
我能想象他流了多少的血,又有多痛。
“他是我兄长,你别拦我。”
我的语气坚定,而我不知的是在夏兖各槡的耳里听来,这句话可能有些过于生冷了。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住我的手,没有再说话。
我胡乱套了鞋子,然后就快速的奔向隔壁偏房当中,说实话,在行进的过程中我手脚一直酸软,差一点没站稳就摔了。
可当我看见纪淮的那一刹那,我直直的站着,站的十分的稳。
他紧紧的闭着眼,就那样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夏亦瑶见了我,将我扶到了床边坐下。
他的伤口被裹得紧紧的,但还是将纱布印出了深深的血迹,他睡时还一直皱着眉,手也用力的抓着床褥,应该是在忍痛。
我轻轻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然后就这样看着他。
我想着他醒来之后,看到我是完好的,应该也就不会担忧了吧。
可就在我注视他时,突然发现他的胸口有一处微微凸起,我伸手去碰了,发现不是肿胀,而是像藏着什么东西一般,待我伸进去拿出时才发现,是一个小药瓶。
我不知这是什么药,也不敢轻易的动用,便就这般又放回了原处。
等待纪淮清醒的时候,我还听夏亦瑶说,幸川成了刘氏族长,将刘氏大整顿了一番,现在里里外外都把我们视为贵宾招待,吃穿用度全都有专人伺候,她说她从来没过过这样好的日子。
“你相信么,夏氏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说罢,看见她点了头。
我真的很庆幸,这一切都如愿实现了,刘氏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暗兵们也都不再吃苦受累,幸川与刘奚樾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结局,真的就能称之为世间美好。
我突然觉得,我活在这人世,走这么一遭,也是有些用处的。
夏亦瑶还说,幸川让刘氏全程都封锁了消息,夏氏目前还不知道刘戬已死之事,她与夏兖各槡打算过两日就回夏氏复命,谎称我已死,让小王乖乖回去成亲,然后再借幸川之力,寻找时机将夏兖满吉一网打尽。
“殿下他…”
我这么问,是不明白为何夏兖各槡这次也会出现在此,更不明白为何他还会假装乖乖回去与刘奚宁成亲,然后…
夏亦瑶明白我的不解,轻言解释到。
“我已经与他摊牌了,你也知道他的生母是夏兖满吉亲手所害,再加上夏兖满吉这么多年的恶行,他也早就不满了,所以他愿意与我为伍。”
“那…他难道已经知道我…”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羌勒的公主,后梁的王妃,我参与他的选妻,只是为了能进夏宫救楚誉,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他,利用他。
可我还没说的完全,夏亦瑶便摇了头。
“你的事,他还一概不知,因为我想着,还是等以后你亲自跟他解释最好。”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慌了,心跳的异常的快,异常的不安。
我在想,等到夏兖各槡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天,我要怎么样做,他才会原谅我。
最终,我还是让夏亦瑶回去休息了,她照顾了纪淮这么久,身体应该也乏了。
而我依旧坐在床边,等待着纪淮的睁眼。
一直到入了夜,灯光微靡之下,我喂他喝了药,他才轻轻的动了一下手指。
我于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他本不该承受这么多伤痕,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了我,他本来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恢复了武力,可是又因为我不够强大,拖累了他,让他又受了重伤。
之前那个不喜欢说话,甚至总是离我远远的那个纪淮,一次又一次的,拼了命的护着我。
在我的心底,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谁都无法替代。
其实他这一生,过的很悲惨。
他没有亲人,唯一的兄弟也身亡了,从小长大的蒙氏,也在一夕被灭,之后,他没有过过一天快活日子,永远都在受伤。
但是我会努力,努力的让他慢慢的好起来,从此以后,一直幸福着。
夜色深了,在睡意朦胧间,我感觉有人温柔的抚了我的发,热热的。
烛光之下,深邃的眉眼,藏着无尽的情谊。
日久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纪淮已经睁了眼,温柔的看着我,抚着我的额头。
我立刻端坐起身,然后问他的伤势。
他笑着说,已经不痛了。
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转头时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透亮,枯树枝上面钩挂着几片残留的秋叶,影子被太阳印在了窗户纸上。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这句虽说是关心他的话,但其实是我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个不停了,从昨日我醒来之后就没有再进食,现在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了。
可是纪淮却一把拉住了我,然后指了指桌面上。
我这才发现,原来桌上早就摆了满满的膳食,清蒸鱼,红烧肉,烤鸡腿,糕点茶水一样不少,满鼻的香味我现在才真实的感应到。
我急忙上前,先端了一碗参粥到纪淮面前,毕竟他现在的身子骨因为受了重伤比我还虚,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我仔细的一口一口吹着,喂他吃了,之前的我都是被别人细心照看着,但是从来到西北开始,在纪淮身上,我才知道了应该怎么样去照顾一个人。
“你是不是傻啊,为了我,竟然那么狠的刺自己一剑,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要是刺偏了毫分,如今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我虽语气责备着,但其实内心愧疚至极。
纪淮没有说话,反倒是止了我喂粥的手,我想着他应该是饱了,便用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然后将碗放回了原处,自己啃了一个大包子。
许久之后,我顶着圆鼓鼓的肚子,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眉眼弯弯的,虽没有什么气色,但真的特别好看。
他那一幅清秀俊朗的面孔,将来应该也会受很多女子喜欢吧。
“你笑什么?”
我当时还以为是不是我吃相太难看,或者脸上沾了油渍,所以他才笑成这般,吓得我赶紧用袖口抹了抹嘴角和脸。
谁知纪淮只是看着我,然后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很少欢喜,但是见你欢喜,我便欢喜。”
他的声音就像山间的柔风,一下子吹进来我心底最深处,一瞬间的触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如此温柔的一个人,我只愿他今后,不要再受任何苦难折磨。
我拿起了床边的药膏,无言坐下之后,便一心替他缓缓解开绷带,准备为他上药,可是这时,我再次触碰到了他胸前的那个药瓶。
“这是什么?”
我拿起的时候,纪淮并没有阻止。
“这是我制出的最终解药,经过上次失败之后,我继续钻研,发现失败的原因出自于我药材的用量都太少了,所以那人服下后,先是维持了几个时辰性命,后来到夜间才突发身亡,如今我加大了用量,只不过还没有进行最终实验,因此不知是否有效。”
纪淮的眼神有些失意,应该是内心担忧解药的药效,如果这次还没有制成,天下人就很难摆脱噬月蛊的束缚,到时候即使杀死了夏兖满吉,也无法拯救中蛊之人。
“你的意思是…这幅解药,还需有人来进行实验?”
我说时没有抬头,而是一心一意继续替他上药,轻轻拆开绷带后,只见他残红的伤口,药膏触及皮肤之时,他依旧一声不吭。
“没错,但是这种风险,如今又有谁敢承担呢。”
“我敢。”
纪淮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转身,只看见夏亦瑶镇定的站在门外洒进的阳光里,她手里拿着短剑,表情格外的冷静,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便走近拿过解药,然后倒出一粒,悠然吞下。
她没有一丝的犹豫,她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
我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着纪淮,本想着他应该也会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
“不知为何,我心底里十分相信这副解药一定可以成功。而且,在下个月中来临之前,这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无论我是生是灭,都已经无憾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又十分肯定。
“放心,就算这幅解药无用,不能将噬月蛊彻底根除,但是下个月中噬月蛊发作之时,及时服下你以前服用的解药,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纪淮此话一处,我才放下了心口的石头。
而夏亦瑶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的抚了腰间的小药瓶。
这个束缚了她这么多年的东西,她如今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留着了。
“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我与夏兖各槡准备回夏氏复命了。”
“这么快?今日?”
不知为何,夏亦瑶说到她们要回去之时,我心底一阵波涛又起,因为我是担忧的,我担忧他们回去到底能不能完美的交差,如果被发现了差错,是不是还有生命之危。
毕竟那夏兖满吉是个满心猜忌,无情无义的人物。
可是我又希望他们回去,楚誉如今在夏宫之中,胆战心惊,没有帮手,步步危险,着实让我害怕,而且击败夏氏之事,如今只能继续前进,不能停顿,也不能后退了。
“没错,我们在刘氏耽搁了这么久,如今再不回去,夏兖满吉难免起疑,再说了,这场大战,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拖了。”
夏亦瑶扬着眉,一瞬之间,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个夏氏之中,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们在刘氏等着消息。”
“好。”
夏亦瑶和夏兖各槡走的时候,我还是去送了,虽然夏兖各槡说我身子还没有恢复,万般阻挠,但是我还是硬着脾气,直到看着他们背影渐渐消失,才回了屋中。
夏兖各槡嘱咐了我好些话,他还说,他此去是要做一件大事,等他回来接我的时候,一定会轰轰烈烈的迎娶我,成为他的正妻。
可是我语塞了,但是我想着,在刘氏的这么些天,也有足够的时间想想到时候改如何跟他坦白,哪怕他要我的性命,我也可以给他,只要楚誉能活着,夏氏能够与后梁交好,我什么都可以。
幸川与刘奚樾成亲的那一日,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我高兴的喝了好多酒,然后拉着幸川的手,同他说,一定要好好的对待刘姑娘,也一定要帮我们击退夏兖满吉,替蒙氏报仇。
他也十分坚定的握着看门斩,以发誓之姿同我说。
“你放心,我幸川决不食言,你冒死替我拿到看门斩,我内心感激不尽,所以我已经派人同你的那两位亲人致了歉,你也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安危。从此以后,你们便是我刘氏的贵人,出兵夏氏一事,我也一定竭尽全力,替你们夺回正义。”
我就知道,这个世间,还是要多些信任的。
幸川说,待到深秋之时,他就会回来夺回一切,与刘奚樾成亲,他做到了。
所以我相信,只要有心,一定能攀登到顶峰。
秋风凉,落叶黄,唯有此情不移,日久天长。
苍狼
西北苍狼,常在月圆之时出没。
沙尘所至之处,皆留下它宽大的脚印,可是随后又被一股劲风狠狠的吹散,最终毫无踪迹。
它时常登到沙丘的最高峰上,眺望着天际的星辰,感受着满目的寂寥。
有时候强者,却是最孤寂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在这样漆黑的夜幕中看见更加璀璨的星光,在一望无际的沙尘之间,出现一丝别样的颜色。
一切罪恶的出发点,都是有原由的。
仿佛很久之前,高高的城楼之上,还站立着两位多情者,在这西北的夜里,互相依靠着,那其中的男子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女子开口说的那一句话。
“我相信总有一天,这西北暮色之际,也能再现火树银花,而且到那时候,我们也定能像如今这般,并肩站在一起。”
女子的笑容,随着朦胧洒下来的月光,消失在了记忆里。
如果说,这世上最令自己后悔的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她的陪伴,然后把自己关进了寂寥里。
可是他手上的鲜血,早就已经凝固成茧,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洗掉了。
夏兖各槡跪在大殿中央,眉头紧锁着,额头的汗珠一滴又一滴的从脸颊滑落,他紧握着拳头,紧咬着牙关,终于在自己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听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一句。
“别打了!”
夏亦瑶听言立刻收了鞭子,顺着动作洒出的血液染了她的裙摆,她不敢低头去看夏兖各槡背后的伤痕,只是抬着头,看着高位上的夏兖满吉。
仿佛一夕之间,他又苍老了些许。
可是他眼神中那一道凶狠的光芒,一直都没有改变,哪怕底下跪着的是他的亲儿子,他的语气也还是如冬雪那般冷漠。
而此时夏千裴站在一旁,眼珠咕溜直转,他就像看戏的群众一般,只会嘲讽讥笑,从夏兖各槡踏入大殿内的那一刻起,就一句字都没有说过,就更别说求情了。
“你是我夏氏的小王,也是我未来的继承人,可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违抗我的指令,甚至独自前去刘氏与刘戬那贼人谈判,好在我让亦瑶及时止损,杀了那女子,将你抓回,不然,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样野在外面,永不回夏宫了!”
夏兖满吉说时,红透的脸和眼睛充满着怒气。
可他虽是如此气愤,但夏兖各槡也毕竟是他的亲儿子,看到他被打到血肉模糊之际,也自己还是有些动摇了的。
他这一生争名夺权,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夏兖各槡着想,可能因为于他而言这个儿子,自己在心中还是存在一丝愧疚吧。
“父亲…教育的是,儿子以后…一定谨遵父亲教诲,绝不再出…半点差错。”
夏兖各槡强忍着疼痛,艰难的咬牙讲完了这句话。
可是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愤恨的表情。
在父亲的心中,阿锦就只是一个不值当的普通女子,那么当年母亲于他而言,是不是也是如此。
“你知错便好,你是夏氏的小王,所言所行都代表着夏氏的颜面,百姓以你为尊,你自然也就要清楚你身上的责任!好了,回去先好好养伤,待你伤势痊愈之后,即刻与奚宁成婚。”
夏兖满吉别过眼神的时候,只是不想看见他身上的那一番鲜血淋漓。
“是。”
夏兖各槡艰难的起身,一旁陪同跪着的曼萝急忙起身上去搀扶。
而夏兖各槡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刹那,停了步子。
他深刻的感受着身后的每一处撕心裂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高位上的夏兖满吉时,眼神中含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父亲,儿子还有句话想问您。”
夏兖满吉听后依旧没有正眼,而是扶着额,两指轻揉着眉心。
“讲。”
夏兖各槡扬了眉,调整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一字一句清晰响亮的问出一句。
“父亲,您可曾对一件事情,有那么一刻的后悔么?”
他微红的双眸,被殿内的烛火渲染,因此有些看不太清。
夏兖满吉眼神突然定住,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空虚,听完这句话后在心底激起的怒火,却只到了嗓子眼,根本无法释放。
“父亲,儿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几年前的那一个夜晚,睡得太深了。”
夏兖各槡说罢,便转身缓慢的离去。
大殿的地上还残留着他一路离开的印记,那鲜红的颜色在烛光下如同火焰一般,燃烧了夏兖满吉的内心。
这样的对话,仿佛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够心照不宣的明白,可是谁读的更深,谁又读的更浅,却只能猜忌。
夏兖满吉就知道,这么些年,他的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是在意的,可是他除了同自己一样默默接受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是否真正的后悔,也只有他夏兖满吉自己知道了。
“亦瑶,那个阿锦,你确定处理干净了?”
迅速恢复了正常的思绪之后,夏兖满吉才想起发问。
夏亦瑶俯首。
“禀夏王,那个阿锦被我一刀毙命,毫无破绽。”
“那就好,刘戬那边,可有什么怀疑和动向?”
“刘戬原先坚持让我们交还其女,可是阿锦已死,他便没了筹码,思前想后,他算清了利弊,最终还是同意与我们结亲,并且签了婚议书。”
夏亦瑶从怀中拿出,并递上。
这不过是她与幸川合伙制成的,要想让夏兖满吉相信,也只有此法。
夏兖满吉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回道。
“嗯,看这印章确实是刘氏之印。如此一来,我们与刘氏结了亲,便能共同合力,灭了那些周边小国,然后,再让刘氏引火自焚,到时候我们夏氏,便成了天下的霸主!”
夏兖满吉眼中有熊熊火焰,而夏亦瑶此时却面若寒冰。
夏千裴见状,立即奉承。
“夏王定能称霸四方,成为天下之主!”
那两个人的笑容,有些许丑恶。
而夏兖各槡艰难的出了大殿之后,便迎面碰到了刘奚宁,她满目的担忧中,也夹杂着一丝欣喜。
“殿下,您没事吧。”
她上前去扶的手,被夏兖各槡避了。
他此时的心里很乱,有些压抑,也有些凄凉。
诬陷
夏兖各槡坐上轿子回到寝宫之后,在众人的搀扶下直接就进了殿内,没有同一路跟过来的刘奚宁说一句话。
夏兖各槡想着,若刘奚宁知道自己的父亲已死,而她也只不过是夏王手中的一个棋子,并且绝不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时,她还会如此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么。
他不过想想,却轻笑出了声。
还是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再找人将她送回刘氏比较好,她毕竟是无辜的人,不应该牵扯进来,更不应该因为两个氏族的私欲,而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夏兖各槡直直的躺在床榻之上,身后的衣物早就破烂不堪,他知道夏亦瑶下手是留了力气的,不然一百鞭子,是个人早就撑不住断气了。
他脑中不停的回想着夏兖满吉方才的那副表情和语气,仿佛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自己露出过一副笑脸,除了横眉之外,就是严厉和指责。
而自己今日之所以问出那样一句话,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夏兖满吉的心中是否有过一丝的悔意,当下,自己多么希望他能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轻言轻语的同自己说一句,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是他没有,他甚至用漫长的沉默击碎了自己心中那份脆弱的父子之情。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那样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母亲的忌辰,他从来都没有去添一炷香,阿姐夭折之日,他还彻夜在与人商议攻打骊族之事,就连自己的生辰,他也几乎从来没有过问。
好像从那时起,自己就从他的儿子,转变成了空有小王虚名的一个普通臣子。
一步一步走着的,是他早就规定好了的路。
可是自己不愿意接管他用邪恶的手段强夺过来的一切,自己只想让这整个西北恢复最初的模样,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欢愉。
如果母亲和阿姐还在人世,他们也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决定。
自己是这夏氏的小王,不是一颗棋子,然而书中早就讲过。
权贵之人若无所事事,只求长乐是谓贪也。权之高,责之重,唯有尽职尽责忠贞之士,方能称其君子也。
如何担当得起责任和使命,他心中早就有了定数。
弑母之仇,就像自己心中一个黑色的污点,终有一日,自己要亲自抹除。
“曼萝,若我要反,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夏兖各槡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替自己上药的曼萝,声音清晰,眼神认真。
他本以为曼萝会面露难色,可没想到她却回了自己一个坚定的眼神,语气铿锵。
“殿下无论做什么,曼萝都会跟随您。”
这一句话,激起了夏兖各槡心头的酸流,一直到底蔓延着。
也许自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真正信任自己,愿意全心全意陪伴自己的人,只有曼萝,如此说起来到还觉得有些可悲,不过夏兖各槡却觉得,足够了。
他转过头,安心的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曼萝,我就说以我的眼光,绝不会看错你。”
夏兖各槡把这句当作自己的真心话,可是曼萝听了,眉头一皱,仔细上药的手也停了。
夏兖各槡立刻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清楚地知道曼萝的个性,她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谁都盘问不出口。
“殿下...那您有没有可能,看错了一个人。”
曼萝的记忆瞬间倒流,她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的森林中,她所见的,与心中的激愤相撞,除了有些难以置信之外,还有一些格外的收获。
夏兖各槡没有回答。
“殿下,我知道您心仪阿锦姑娘,如今她已身亡,突然提起定会引您不快,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要说。难道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么,她为何从羌勒千里迢迢来到西北,而不是在更近的后梁讨生活?她为何家境贫寒,但身上却带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绝世弯刀?狩猎之日,森林境内被夏氏护卫看守包围,若非她擅自逃离,又怎会被刘氏之人所掳?难道这些殿下就真的没有想过么?”
夏兖各槡听罢才觉得,貌似自己是真的对阿锦太过在意,全心全意的信任但却忽略了这些细节,只不过就算曼萝说这些,自己也只是认为曼萝因与阿锦不合,所以提出这般猜忌,想要把她从自己心底彻底抹去罢了。
“既然她已死,那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夏兖各槡突然平淡的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
曼萝仿佛是料想到了他的回答,因而轻轻一笑。
“她虽然死了,可是有人还没死。”
这一句,夏兖各槡明显读不出什么意思了。
此刻他应该也有些乏了,放松了身体耳朵之后,也并不想再作声了。
“殿下,阿锦姑娘被刘氏所掳的前一夜,被我撞见了与人私会,而那人,正是当今后梁的王爷,夏氏的辅相,楚誉。”
这两个字,夏兖各槡觉得有些陌生,但又仿佛无比熟悉。
他好像霎时间就清醒了过来,背后的伤口也明显更痛了,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整理着脑中无比凌乱的思绪。
“月黑风高,看错了很正常,而且阿锦怎会与那楚誉相识,更何况她如今已死,你若不满她,也不至于编这样的瞎话。”
夏兖各槡口中虽然在辩解,但是心中早已不安涌动。
结合方才曼萝怀疑的那些疑点,他的心头突然有些哽噎。
若阿锦真的是有身份之人,那么从始至终,她对自己的所言所行,难不成皆是演戏么?
“殿下,我绝不会看错,阿锦姑娘的那把弯刀,在夜间着实夺目。更何况,我要是编瞎话,为何不编她与刘氏的瞎话,而是编看上去与她毫无关系的楚誉呢?就同您说的,阿锦姑娘已死,我又为何要编这样的瞎话来说她?殿下明知曼萝为人,就算不喜,可也不至于诬陷。”
曼萝一字一句,都在刺痛着夏兖各槡的内心。
他垂眸,劝自己不要去想,仿佛越阻止,心中的洪流越是涌动,难以控制。
他清楚地知道,阿锦去见了楚誉,这样的说辞,曼萝绝不会撒谎。
“早就传闻后梁誉王有一王妃,聪慧过人,有倾城之貌,并且据我打听之后得知,那位王妃无心书画,但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并且喜欢随身携带一把弯刀。她就是来自羌勒的公主,名为穆黎书。”
曼萝的话,注进夏兖各槡心中之时,化成了一团烈火,烧的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