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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全文阅读

作者:Air古今     扶郎扶郎txt下载     扶郎扶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生

    纪淮受伤了,伤的十分严重。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抿着透血的嘴唇,面目苍白的如同冰窖中久储的干尸一般。

    不仅如此,我还见他脱下的厚袄之上满是血迹,身上也无一完好之处,白色的睡衫之下还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那些鞭笞的伤口,和刀剑的血眼,看的我心中如冰石一般骤寒。

    “我遇见他时,他就已经受了重伤倒在雪地之中,待我火速赶到营帐之内后,便寻来了军医替他诊治,如今全身的伤口皆已经上药处理过了。军医还说了,虽然纪淮重伤无数,但还好每一处都并非要害,再加上他自己内力雄厚,所以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只不过接下来的时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魏询说时,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听着,不知为什么,看着纪淮这副模样我便全身酸软无力,甚至就连说话出声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我在府上也找了一位大夫来替纪淮查看伤势,只听他言道,纪淮如今吊着一口气,所以身体极其虚弱,若是能够抵过此关,身体逐渐恢复那也就还好,但若是一直这样昏迷不醒,那可能就再也无法再睁眼了。

    而我听了也只不过是微微的点了头,然后便让南双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缓缓坐在床边,然后紧紧的握住纪淮冰冷的手。

    我觉得我的全身都热了起来,就连双眼也看着纪淮渐渐模糊,好像莫名的就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在那种炙热和滚烫之中,还夹杂着一丝酸涩。

    此刻我心里十分难缠和煎熬,我不知道纪淮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将他伤至如此,但我只希望他能够赶快醒来,然后亲口告诉我这一切。

    等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将那伤害纪淮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部剿灭!

    “我是在后梁与羌勒交界处的那片雪地上发现他的,我瞧他身上那些被鞭笞的伤,十分不同寻常,倒像是铁鞭留下的,可是据我所知后梁境内,从未有人使用过那等残酷的武器,所以我猜测,有可能是某些羌勒毛贼所为。你不用担心,此事,我也会尽力查探。”

    我侧头看了一眼魏询,然后微微俯身向他表示谢意,而他见我这副悲痛的模样,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魏询一口茶都没有喝,随后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就这样匆匆离去了。

    而他离去之后,我就吩咐所有的人都退下,然后在屋内点燃了暖炉,关紧了门窗,就这样默默的坐在纪淮的身边,咬着牙,流了眼泪。

    其实我方才一直在忍,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眼中的泪水便要在众人面前,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了。

    此刻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我的脑中也不停的在发热,我安静的感受着纪淮十分微弱的呼吸,然后才缓缓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劝服自己舒展了眉头。

    毕竟,我不希望他醒来看到的我,是这副模样的。

    在我的心中,纪淮早就已经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虽说我与他不过相识数月,但是他屡次救我性命于危难之中,若不是因为他,或许我穆黎书早就已经被挫骨扬灰。

    可是这样好的纪淮,却一直在为我受伤。我总是说要让他活得开心,要将最好的都给他,可是我非但没有做到,还总是麻烦他,甚至将他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说到底,都是我没用,是我实力还不够强大,所以总是成为他的拖油瓶,让他替我陷入危险的境地。若是这一次他没有醒来,那么我穆黎书,应该也不会再安心地活下去了。

    我伸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只要一想到他在雪地之中,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的心就无比刺痛。

    “纪淮...你一定要好好的醒过来...如果你不醒来...那我就去找你...我答应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个人...”

    我忍住了泪水,但却没有忍住哽咽。

    我依旧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够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也让他知道还有人一直在等他,牵挂着他,所以他一定要挺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手心之中有一阵微微的触动。

    我心中一怔,看着纪淮冰冷的双手此刻好像已经有了反应,并且正在缓缓地颤动着,就那样一下又一下,十分轻的触着我的手心。

    我心底那份希望愈来愈强烈,在满目的担忧渐渐褪去的那一刻,那份期望在心中不断滋生。

    我轻声的唤他的名字,只见他的眼珠在眼皮之下缓缓移动,额间也开始捂出了一些虚汗。见状我立刻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而他应该也是感受到了什么,竟然反手将我的手握紧了。

    我猜,他应该是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

    就在下一秒,我看见纪淮缓缓地睁眼,那双眸中印出了数根血丝,气息也变得更明显了。

    此刻屋内好像瞬间就热了起来,那暖色的烛光照在纪淮的眼睛里,倒是为他面颊的苍白增添了一丝气色,我心中顿时欣喜,就这样不自觉地拥了上去。

    我紧紧地拥着他,恰似只要稍微松一些,他可能就又要沉睡一般。

    然而刚醒过来的纪淮,见自己突然被阿锦如此紧的拥住,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那份疼痛,只觉得心中波动不止。

    他有些愣住了,想着自己难不成还是在梦里么?可是随即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让他体会到了这一刻的所有真实。

    “纪淮,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心中激动万分,可惜庆幸的眼泪好像比悲痛之时的还要难以控制。

    然而等我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这番激动的拥着他,万一压到他的伤口就麻烦了,反应过来之后我快速的起身,然后紧张的瞧着他的身体。

    “没事吧?我有没有弄疼你?对了,你现在可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对了,我还是去给你叫大夫吧......”

    可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住,我转头之际,只看见纪淮十分柔和的双眸。

    他轻轻的忍痛抬手,然后替我拭了脸上的泪。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我一把反握住,然后紧紧的攥在手里,见他的手还是那么的冷,所以便向他冰冷的双手哈了哈热气。

    “你现在身子十分虚弱,还是不要乱动了,南双去替你熬药了,等会儿你把药喝了,就会好很多的。”

    我微微的笑着,最终还是决定在他的身边留下来,就这样继续陪着他。

    纪淮此时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内力已经比之前回复了不少,虽说伤口之处还是疼痛万分,但是自己的思绪已经逐渐变得清晰了,他微微开口,应该是想要尝试能不能说出话,而我只听他十分小声的道了一句。

    “不必...担忧。”

    听言,我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不久南双便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屋子,她见纪淮醒了也是同我一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南双还说就知道纪淮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是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纪淮既然这么快就醒了,那将来也会极快的恢复的。

    喂好了药后,我便问南双楚誉何时归来,她却说楚誉刚从宫中传了消息回来,陛下留他在宫内有要事相商,所以今日怕是不能早归了,让我早些歇着。见我点了头后,南双便识相的关门而出。

    我仔仔细细的替纪淮掖好了被子,想着今日让他早些休息,可是纪淮却好像并无此意。

    他问了我他的厚袄在何处,我便替他拿了来,只见他十分不易的将手伸入内部,然后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了一件我十分熟悉的物品。

    虽然花瓣已经因为严寒而凋谢,但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我羌勒的扶郎花。

    我缓缓从纪淮手中接过,默默注视着,鼻尖却突然酸涩起来,因为只是看着扶郎花的花蕊,我就能想起我常去的那一座山巅,那里的扶郎花开的十分娇艳,芬芳至极。

    “所以你如此奋不顾身,拼尽全力要去羌勒寻的,就是扶郎?”

    我轻声发问,只见纪淮缓缓点了头。

    我能嗅到这扶郎花上,还有纪淮身上那股鲜血的味道,而他重伤至此,竟然还能够将这几朵扶郎花携身带回,可见,他在那场大雪之中,是有多么的拼命。

    我心中实在揪扯,只要一想到他全身是伤,还在冰雪之中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就会不自觉的燃起一股怒气。

    此刻我看着纪淮,语气十分坚毅。

    “所以纪淮,到底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我想着纪淮的武力十分强劲,并非常人所及,能将纪淮伤至如此的,对手也一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而且据魏询所说,那铁鞭并非后梁之人所用,倒像是羌勒的武器,可是纪淮去羌勒不过几日,又能与和人结下梁子呢?

    然而,许久之后,我才听纪淮开了口,他说时的声音十分虚弱暗哑,但是语气之中,却藏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眼神里,也有一丝我没有捕捉到的迟疑。

    纪淮想的是,她早晚要知道,也必须要知道了。

    “??王。”

    纪淮缓缓说出口的两个字,就这样直直的击中了我的心房,像是一支带火的长箭,在我的心底轰然炸开,燃烧了我体内的每一处。

    “阿苏???”

    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名字了。

    阿苏??是我的亲叔叔,是阿爹的亲弟弟。自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他除了外表冷酷严肃了一些,对待政务公事还是十分认真的。而且阿苏??的武力也十分厉害,阿爹常常要我和尧胥同他请教。就连我嫁到后梁,都是他一路亲自护送。

    可是为什么,阿苏??要对纪淮下如此重的狠手呢?

    或许是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早就忘记了。

    “阿锦,你同我说你经常做的那个梦,其实并不是什么梦魇。”

    纪淮说的时候,有些不忍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纪淮又会在此时,突然从方才的阿苏??,说到我的经常做的那个梦,但是我见他看我的眼神,好像透露着一种悲戚,和一股深深的怜意。

    “不是梦魇?那难不成...纪淮你去羌勒的时候,真的帮我打听到了阿爹和尧胥的下落?”

    我不知道此话我说出口时,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好像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忧心和害怕,那种不知名的害怕逐步的滋长,慢慢就变得肆意起来。

    纪淮说不是梦魇,那难不成,竟是事实么?

    我本来不敢去想的,但是纪淮的话,和我脑中的记忆就这样完美的重叠,那些我不知何时丢弃的回忆就这样突然在我脑海中乍现,一幕又一幕清晰无比,让我无法否认。

    纪淮将他在羌勒的所见所闻,都顶着虚弱的力气,然后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全部告诉了我,然而我却如同一座冰石一般,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感受着从最深处散发而来的涩涩寒意,给我带来致命的敲击。

    我应该是睡了,因为我又做了那个梦。

    但是这一次,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之前那些凌乱的碎片拼拼凑凑,形成了无比完整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阿爹和尧胥确实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亲眼看见尧胥就这样含着血倒在我的身前,看见碧梧为了救我被阿苏??一剑刺穿了心脏,看见阿爹就那样倒在床上没有了呼吸,还看见了我站在羌勒最高的那一出山崖之上,然后抹干了眼泪,向下纵身一跃。

    其实我心心念念的羌勒,一心期盼的重逢,早就已经被阿苏??全部击碎了。

    霎时间,就连阿锦这个名字,都被增添上了一种无尽的怨气和苦凄。

    我竟然能够将这些事,将这么多的恩怨,如此彻底的忘记,而且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潇洒自在了如此之久。

    不知不觉中,我的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裹,无尽的愁绪吞噬着我,将我越拖越深,仿佛是想要将我拽入永恒的深渊当中,让我万劫不复。

    那个双眼无情,手握弯刀的阿锦,此刻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她将头发束的很高,脸颊也十分的消瘦,身上的那一股冷峻之气,恰似刚从地狱之中苏醒一般。我看见她就这样缓缓地朝我走近,然后冷漠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说罢,她便再次踏步,直到完全的融入我的身体之中。

    好久不见,

    再见即是重生。

一己

    后梁的皇宫之中一直都是肃静清幽的,来来往往的宫女侍卫步子都极其小心,一丝不苟的模样,更加为这高高的宫墙内增添了几分严谨。

    然而当那朝间的阳光落在龙腾之上时,倒是散发出一种至上的光芒。

    众所周知,陛下十分喜爱花草,因此特地派人在御花园之中栽种了好些,除了一些普通的梅菊之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倒是开的十分艳丽夺目。

    虽说现下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冬,大部分的花草都近乎凋零,不过还是有那么几株喜冬的物植,在这瑟瑟的寒风之中,在那雕美的瓷瓶之中绽放着,让人见了不由得欢愉几分。

    而本来退了朝就准备回府的楚誉,却只因为在这花卉旁驻足了一小会儿,便被父王身边的王公公叫停了步子。

    “誉王殿下请留步,陛下说今日得了闲,想邀您留在宫中共赴家宴。”

    王公公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了,无论说话做事向来矩周规值,思虑周全。

    楚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王公公便对自己喜爱有加,尽管后来母妃去世了,但王公公依旧待自己如初。

    其实说到家宴二字,楚誉还是觉得无比陌生。

    自从他被封了誉王,赐了府邸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同父王一起进过膳,虽说每年宫中都会举行大型宴会等,但是父子二人都是以君臣之名远远相隔,毫无交谈机会。

    但是家宴不一样,家宴是完完全全的父子之义,没有君臣之分。

    其实听王公公的话,父王并没有想要强求的意思,但是楚誉思虑了一番之后还是觉得,为人之子,应尽的礼数孝道最好还是不能少。

    “誉王殿下放心,陛下所说今日的家宴,并无其他旁人。”

    王公公见楚誉半晌没有答话,这才微微踮起脚,倚在楚誉的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而楚誉听了便知道王公公所指的旁人,就是皇后娘娘。

    楚誉嘴角微扬,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他知道王公公是担心自己顾虑太多,才会对自己做此解释。

    随后他便转过身向着王公公拱手行礼,而王公公见状也俯身回礼。

    只听楚誉轻声言道。

    “那就劳烦王公公带路了。”

    楚誉说罢,还特地让隐青派人回府传消息,说自己在宫中得陛下召见,所以今日可能要晚些才回去了。

    他其实就是怕黎书不知道,然后傻傻的在家中等着自己,见自己一直不归,便会发小脾气。她的小脾气可是不一般,要么就偷溜着出去喝酒,要么就在院子里耍鞭子,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都说有了身孕的人性情多变,现在看来,古语还是有些道理的。

    楚誉进到内殿时,发现父王早就已经在桌案前端坐等候,他刚想行礼,但是却见父王挥了手,只叫自己上前坐下。

    硕大的内殿之中,仅有他们父子二人,上菜和服侍的宫女都被王公公唤了出去,等到殿门一关,唯有几缕光从窗纱处透进来,此时桌上美食的香气瞬间被锁住,整个殿内也都显得更加静谧了。

    楚誉还是一身朝服,脚下穿着高靴,脸上也是一副朝堂之上端正严肃的表情。好像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忘了同自己的父亲相对,该是什么样的状态了。

    “誉儿,来。这酒可是西北使臣带来的特色酒,味道十分鲜美,你尝尝。”

    一声誉儿,倒是让楚誉的心底瞬间慌乱。

    他记得早年母妃还在的时候,父王便是这样唤自己的,那时候自己总是围着父王身边转,父子二人之间没有一丝嫌隙。可是时隔多年,当他再次听到誉儿二字从父王口中叫出的时候,他竟然都觉得陌生的令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誉只见面前的酒杯,就这样被自己那位,已经有些陌生的父王亲自斟满,心下顿时还是有些许无措。而皇帝此时却面带笑意,完全不同于朝堂之上的那样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楚誉镇定了一番后,伸手默默接过了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只觉得确实鲜美。

    “你我父子这么多年,竟然从来都没有如此面对面一起用过膳,想来,也是我于你的亏欠。”

    皇帝说罢,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大大的饮了一口。

    楚誉听言微微蹙眉,整个人仿佛瞬间冻结一般,他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些日子,那些在皇后宫里生活的,冰冷的日子。

    “父王,您的身体要紧,所以这酒还是少饮些。”

    楚誉说时,将一旁的茶水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他知道这西北的酒性子还是比较烈的,身子骨差的人要是饮多了,便容易身体不适,而自己常听太医说父王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又有一身的病症,所以这酒最好还是不能多饮。

    皇帝听言抬眸就这样看着楚誉,微微的点了点头。

    楚誉此刻不仅感受到了来自父王温和的目光,也听到了他轻声低语道。

    “誉儿,昨天夜间的时候,我梦到了你的母妃。”

    皇帝说时,眼神当中印刻了一丝清晰的留恋,他在话里并没有自称朕,而是就同平常人一样,自在的与儿子进行交谈。

    然而楚誉依旧只是静静的听着,即使心中有些波澜,但是他仍然止于表面,任何情绪都不曾在他的脸上凸显。

    “我知道自从你母妃去世之后,你在皇后宫中便过的十分不易,而且我也未能对你尽到父亲之责,导致你从小就受人冷眼指点,艰难度日。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却从未同我抱怨过一句,不仅如此,你还文武双全,对我后梁忠心志诚,屡立大功,所以昨夜在梦中见到你母妃之时,我都有些无颜而对。霎时间我才发觉,原来这么些年,我对你实在是太过亏欠。”

    皇帝说时,眼眶微红,握住酒杯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父王每日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并非是不关心儿臣,所以也就并没有什么亏欠。”

    楚誉开口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已经并不像之前那般有所介怀了,他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有过那么一丝不满,可是在经过岁月的沉淀之后,他早就已经教会自己慢慢释怀了。

    每个人做每件事情都是有理由的,我们不能以我们所认为的事实,去对别人作任何的评判。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自己的父王,因为他的父亲同别人的本来就不一样,作为一国之君,他又怎能样样都顾及的全面呢?而自己作为皇室子弟,就更不应该一心只想着,如何同其他皇子争宠,而是要思虑家国天下。

    “其实当年你母妃走的时候,我十分的痛心,可是我想着你年纪尚小,在宫中又没有什么可以帮扶的人,所以才将你送去皇后宫中。这皇后虽说脾气秉性差了一些,但是心肠并不坏,而且在她的名位之下,别人也不敢对你有所欺凌,可谁知,你成长的路并不如我想象当中安稳。但是如今,我也算是看清了一些事情,唯有如你一般的稳重坚毅,才能够有所大器。”

    皇帝的言语十分真诚,边说着,他还边向楚誉的琉璃盏中夹着玉食。

    很多年前,他不知道为人父到底要如何做,如今他才终于知晓了,哪怕自己身为国君,也不能忘了最纯粹父子之情,若是自己成为不了一个好父亲,那又如何能谈得上是一个好君主呢。

    楚誉小口的喝了酒,看着眼前自己的父王,突然就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中悄悄滋生。

    这么多年,自己这位看似冷漠的父王,终于让自己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一丝让自己觉得十分得之不易的暖意。

    “誉儿,其实今日邀你来,是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皇帝说到时,情绪已经渐渐从方才的自责和回忆之中缓过来,语气之间,顿时又增添了一股肃然。

    “父王请言。”

    楚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颔首。

    “如今我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怕是过不了几年,便要去与你的母妃重聚了。而楚泓因为犯了滔天大祸被贬罚,所以如今天子之位空缺。近日已经有诸位大臣联名上书,建议后梁尽快择出太子。而我思前想后,还与几位老臣探讨数日,只觉得现下唯有你的才能可以担任太子之位,我今日将你留下,也就是想听听你心中的意思。”

    楚誉在皇帝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明显的期待之意。

    其实私下早就已经有几位老臣与楚誉说过此事,而且他们的大概意思就是想要与自己成为一派,然后自己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下,顺利地登上太子之位,将来为后梁造福,那几位大臣也就想能够继续得到重用。

    可是楚誉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太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觉得自己如今作为后梁的誉王,能够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已经十分满足,若是国有所需,自己也必定愿意赤心报国。

    他之前不争权力,不抢名誉,是为了能够安然的在皇室之中活下去,而如今他虽然已经无比安稳,但是他还是不想站到高位,也不想参杂到复杂的皇位争夺之中。

    毕竟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已经让他对那些看起来闪耀的东西没了太多兴趣,甚至仅仅只是瞧上一眼,都想避而远之了。

    “父王,请恕儿臣直言。儿臣根本无心太子之位,只求能够安然一生。在我后梁皇室子弟中,并不缺有才能的皇子,甚至有些皇兄不仅年龄较长,资历丰富,为人处事更是稳重通透,所以儿臣绝非太子的最佳人选。这立太子一事,关乎国计民生,还请父王三思。”

    皇帝应该是没有想到楚誉会拒绝的如此干脆,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愣了眼。

    他本以为楚誉顶多就是说一些自谦的话,可是没想到他字句之间,对这太子之位好似确实是无心,但是在皇帝的心中,现下真正能够格坐的上太子之位的,除了楚誉,后梁皇室子弟之中再无第二人。

    “誉儿,先前我只觉得你文采出众,武力高强,但是在谋略方面同其他皇子相比,还是差了一些。可是这次你前往西北,不仅一举歼灭了西北匪徒,还查出来了我后梁之中通敌叛国之人。敢想这样的谋略胆识,非常人能及。那西北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夏兖满吉是多么阴险的人物,我心底都十分清楚,哪怕就是我当初,也不一定能达到如你这样的成绩。我说要你继承太子之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会同你开口,并非一时兴起。可你作为后梁皇室之子,应当国之大任啊!”

    皇帝说时双手握拳,语气较为振奋。

    他承认,自己以前确实是忽略了楚誉的才能,不过如今他已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在自己的所有皇子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心怀天下,有勇有谋的忠义之士。

    然而楚誉此时,只是读懂了他的父王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作为后梁皇室之子,应当大任。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十分果断的打在自己的脸上,只让他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之意。

    他知道父王是在说自己,仅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活,只想着一生能够安然无忧,无欲无求,可是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既然作为后梁的臣子,本就应该生死为国,不应该只寻求一人之快。

    这次家宴,并不像楚誉想的那般难熬,但却有些出乎意料地漫长。

    当他骑着马行在回府的路上时,他的耳边好像还在回放着父王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誉儿,你还是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在家国之间,你到底要如何选择?”

    他只觉得心中十分的烦躁,想要努力劝服自己冷静下来,但好像并没有用处。

    如若自己真的成为了太子,那么黎书将来就会被卷入后宫之中,而自己到时候作为皇上,有很多事情就不能再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不是想要去包庇保护,就可以包庇保护的了。

    但自己若还是推脱,也有失皇室子弟之责。

    不知不觉这样纠结着,竟就到了王府的门口。楚誉大步垮下马,深深吸了一口气,见状应该是想要推掉一身的愁绪,正当他准备去寻黎书时,南双便来了话,说是王妃晕倒了。

    楚誉大步跨进院子里的时候,天上竟然开始落起了小雪。

    而当他推开屋门,迎面一股暖气,他焦虑的双眼只看见黎书就这样坐在床榻之上,双眼通红,脸颊上还有清晰的泪痕。

    他止住了想要上前的步子,只是因为,黎书的眼神不再如往常一样,那般开朗灵动。

    其实是很熟悉的。

    那眼神当中,深深的绝望,无尽的悲痛,就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他好像突然就回到了那一日,自己坐在羌勒宫殿之内,一位蒙面的舞姬登台献舞,那双眼之中的深沉,竟在此刻再次重现。

半分

    羌勒到了雪季之后,就会变得更冷了。

    牧民们为了御寒,都穿上了早些年就已经备好的厚毛袄子,然后宰一头肥羊,在帐篷里升起炭火,一家人围着炭火坐在一起,就这样吃着香酥的烤羊腿,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鹿斐儿记得往日这个时候,家里就会杀一头肥羊,作为整个冬日的伙食。

    斐儿的娘亲十分擅长烤羊腿,她烤出来的羊肉鲜嫩多汁,外焦里嫩,那香气甚至能够在不知不觉中,飘入熟睡人儿的梦里。

    她还记得自己的娘亲曾说,若不是因为弟弟生病需要有人照顾,她可能会去到几里外的镇上当个厨子,只要她做的烤羊腿端上桌,那客人绝对是络绎不绝。

    娘亲说时的表情和神色仿佛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自己却只能看着四周,看着那黑漆漆的铁门锁链,然后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祈祷自己能够早一些死去,然后同爹娘团聚。

    在这璃宫里的日子,她已经觉得自己被折磨的不再像是个人了。

    她就这样蜷缩着身子,紧紧地裹着身上那件,早就被撕扯的破碎的衣衫,坐在囚牢的一处角落。此时她的头发松乱的批披下,眼神当中透露着畏惧的光芒,脸上和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是她全身上下最鲜艳的颜色。

    只见某个士兵经过时,好奇的向囚牢内探了一眼,最后却被她这副样貌吓得直拍着胸脯,大步走开。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鹿斐儿了,在其它人的眼里,自己应该就是一个怪物了吧。

    这些日子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时期。

    不仅自己的爹娘被那群恶人杀害,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他们也没有放过。而且那群人将她抓到璃宫之后,便开始严刑拷问,那滚烫的铁印在触及肌肤的一刹那,好像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即刻就要爆裂而死。可是她依旧咬着牙,没有说关于纪淮的任何一个字。

    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冷剑热油,而是那一位面带笑意的,手戴指戒的男子。

    他,就是如今这羌勒的正主,阿苏??。

    在他那无尽的凌辱之下,鹿斐儿不仅一次想要咬舌自尽,但是他都反应十分迅速的制止了自己,除了用各种手段折磨自己之外,他甚至以纪淮大哥的性命来威胁。

    “听话,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不再找那纪淮的麻烦,可若是你死了,他也别想活了。”

    从那时候起,鹿斐儿的心,就已经死了。

    她如今唯一活下来的希望,就是想能再见纪淮大哥一面,若是有可能的话,她还想让纪淮大哥帮自己做一件事,那就是。

    杀了阿苏??,替爹娘还有弟弟报仇雪恨。

    只要纪淮大哥替自己报了仇,那么自己来生,定会做牛做马,好好报答纪淮大哥的恩情。

    可是她慢慢的感觉,自己好像开始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要一想到爹娘惨死的场景,她便会从梦中惊醒,不自觉地大哭,然后再大笑,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知道自己定是被经历的这一切的悲痛刺激了,才会渐渐的丧失了理智,可能再过一段时日,自己就会把这一切都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

    正是因为自己日渐疯癫,所以阿苏??才觉得她已经十分无趣,并且派人将自己送来了这黑暗无比的囚牢之中,她觉得这里除了比殿内要冷一些之外,还是十分静谧的,可越是安静的时候,自己就越是会想起以前。

    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落泪,颤抖,唯有哭到没有力气闭眼入睡的时候,才能在梦中闻到母亲做的烤羊腿的香味,也只有在这样的梦里,她苍白虚弱的面颊之上,才会展露一点点的笑容。

    以前幻想过的那个未来,早就已经随爹娘一起入了土,她鹿斐儿此生,终点已经在此了,就算继续留着一口气活下去,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欢愉。

    不论自己到底会变成多么可怕的模样,她也一直在心底相信着,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的人死时沐浴着阳光,而有的人死时,包裹着罪恶的琼浆。

    后者,永世不得再入轮回之境,就算此生傲气,也终将会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苍茫之中。

    有因有果,是她娘同她说的,永不会变的道理。

    而这个世上除了一个鹿斐儿坚信这句话之外,我也始终坚信这句话。

    可当我回忆起我以前经历的一切,回忆起我没能亲手杀了阿苏??,便从山崖之上寻思而下的时候,我便觉得当初的我,还是太过稚嫩了。

    毕竟选择死亡,永远都是最愚蠢的逃避方式。

    若我那个时候依旧坚定不移的走上复仇的道路,那么我早晚都能够找到一线生机,将阿苏??打入无尽的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我还是逃避了,不仅仅是逃避了,我还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将阿爹和尧胥的死忘得一干二净。

    若非如此,阿苏??应该早就付出了代价,而我,此刻也就不用背负这么多的悲痛。

    我不知道我为何突然就会晕倒,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已经想明白了。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挫败,我会稳稳地站起来,拿起手上的弯刀,为阿爹,尧胥,还有碧梧报仇,让阿苏??血债血偿。

    我就这样静静的靠在床上,没有再流泪,可是我除了冷漠的凝视着周遭的一切,竟也无法再露出其他任何的表情。

    南双知道了我的所有事情,但是楚誉并不知道,所以当他踏进屋内的那一刻,我不过是冷眼轻轻探了他,可谁知就是这一眼,便让我与他之间经历的所有情愫,都统统击灭了。

    我想起了初次见他的时候,我扮作舞姬的模样,那时的我为了给阿爹报仇,因此死都不想嫁来后梁,所以便取了个化名为阿锦,一心想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个后梁的誉王,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好对付,不仅如此,他还在我遇难的时候救了我,让我消了对他的戒心,甚至...还让我对他开始有了一丝的信任。

    但就是因为这份不该滋生的信任,才会让我一时丢了防备。

    楚誉缓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再像往日一般展露出任何欣喜,我甚至微微移开了眼神,在我的被褥当中摸到了我的弯刀,然后紧紧的握在手心之中。

    “怎么会突然昏倒?找大夫来看了没有?现在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他一连串的疑问,还是同之前一样十分关心的眼神和语气,可是我的心此刻就像一块寒冰,无论多么温暖的暖意入侵,都不会起任何的作用了。

    见我没有回话,南双才缓缓上前答道。

    “王爷您放心,方才已经找大夫来看过了,王妃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胎心有些不稳,所以近日需要好好调理。”

    楚誉听罢,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的点了头。

    而我看他此刻的眼神,应该是瞧出了我与平常的不同,所以他便让南双关门退下,等到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他才开口问了我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

    他停下的时候,我便懂了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

    我轻轻的呼着气,只觉得此刻有些胸闷气短,脑中貌似肿胀起来一般,一根跳动的经脉隐隐发痛,额间的虚汗不停的向外翻涌,而当楚誉缓缓靠近,准备用帕子替我拭去的时候,我却侧了头,躲开了。

    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此番表现,是因为他今日回来的晚了,才会闹些脾气吧。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将过去的种种都全部忘记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的忆起,并且重拾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誉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缓缓开口,声音沉重的很,若是不细听,怕是谁也不会凭此声音联想到那个,经常在王府里吵吵闹闹,活蹦乱跳的誉王王妃吧。

    然而楚誉确实是怔了,当我唤他为誉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乱了所有的思绪。

    我抬眸看着他,嘴角边挂着的到底是不是笑意,我和他好像都无法分辨了。

    只见楚誉默默的收回了手中的帕子,就那样立在原地,他十分的高,能够完全的挡住窗外射进来的光芒,然后将那一抹阴霾完整的停留在我的面前。

    “黎书...”

    他轻声唤了我的名字,不知为何,竟让我想起了当初在西北时,他同我说过的一句话。

    记得那夜我用弯刀伤了他,而他却将我紧紧的拥在了怀里,然后在我耳边轻语道。

    “你是穆黎书,是我的王妃,我不想你变成阿锦。”

    可是楚誉,不论你想不想,如今的我,都已经不再是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样子了,穆黎书也好,阿锦也罢,只要深仇一日不报,我就无法再拥有之前的那份欢愉。

    “楚誉,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对不对?”

    我分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我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虽说此时楚誉的眼睛依旧在我身上,并没有移开,可是他方才的那份担忧,却已经变成了无措和漠然。

    “当初你同我说阿锦的故事,我就应该将心底的疑虑问清楚的,可是你却告诉我,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这说明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你知道了阿爹和尧胥,根本就不是出远门办事,而是已经死了,就算再久再久都不会回来了。你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来后梁,是因为丧失了记忆,所以才被阿苏??利用,可是你却并没有将阿锦的故事全部如实的告诉我,甚至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但却还一直都在瞒着我!”

    我说着说着,只觉得心中火焰越来越旺,所有的愤懑仿佛都在这一刻侵涌而出。

    此刻我的眼中十分炙热,在泪水涌上来的瞬间,我紧紧的咬着牙,强忍着脑中的那一份难忍的痛意。

    而楚誉听了,心中本来紧紧锁着的那一处,好像突然就被什么踹开,有些不好承受。

    他看着满目悲痛的黎书,拼命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惊骇,他确实没有想到黎书竟然会将这一切都记起,可是看着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内心却揪扯万分。

    “黎书,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要解释的,而我也在等他的解释,可是等了半晌,他却也只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好像即使到了如今这一刻,他也没打算要说一般。

    我心中的怒火,就这样油然而生,毫不拖延。

    “楚誉,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你跟阿苏??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当初我要你替我阿爹看病,可就碰巧在你离开的那一日,他苏醒了过来。但结果却很是遗憾,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他便永远离我而去了......我到后梁这么久,有过怀疑,也同你说过想要回羌勒看看,可是你每次都是躲避,若不是你跟阿苏??早就串通好了这一切,你又为什么要瞒我至此!”

    我起身的时候,只感觉全心得愤意驱使着我,情绪被激发的瞬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眼睛里的热泪。就在我对着楚誉拔出弯刀得那一刻,心中并不全是因他得隐瞒而产生的恨意,而是半分责备,半分懊悔。

    其实说到底,我最想剑锋相对的,只有我自己。

    楚誉的双眼也在霎那间就变得通红,他想要平息自己心中的那份壮阔,可是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好像也很难做到。

    “黎书,我承认我是对你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绝对没有与你所说的那般同阿苏??串通,更没有要永欺瞒你的意思,其实,我只不过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楚誉上前一步的时候,我的弯刀并没有退缩,可当剑锋真正顶到他胸口的刹那,我还是迅速的抽回了。

    我将弯刀贴在了腰间,然后紧紧的闭上了眼。

    “楚誉,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不论你的隐瞒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如今的我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也没有意义了。从此以后,你就好好的去争你的太子之位,至于我到底是要做穆黎书还是阿锦,于你,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黎书...”

    “出去。”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原本因暖炉而温热的屋子里,突然就变得冷了。

    我紧紧的拥着自己,终于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痛心,愧疚,想念,愤恨,都化作眼泪,放声地哭了出来。

染湿

    南双进来给我送晚膳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傍晚时分落的一点小雪,此刻也已经化为水珠,从屋檐之上缓缓滴下,那一颗又一颗砸在了青石地面上,惊动了一旁飞舞的冬虫。

    其实我心底里一直都是期待着下雪的,可是今日落雪的时候,我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看了。

    南双给我喂了一点养胃的清粥,我就这样红着眼喝了,她此时并没有像以前那般,叽叽喳喳的在我耳旁劝说个不停,反倒是好像是能听明白我心底的声音一样,只是默默的陪着我。

    我将弯刀紧紧的拥在怀里,任由眼泪夺眶而出,滑落在了剑鞘之上。只见那晶莹的泪珠滑至宝石镶嵌处时,突然被阻了去路,随即那份晶莹圆润便就此支离破碎了。

    我的眼前一直在闪现阿爹离世时的场景,还有阿苏??那副令人憎恶的面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功力会在隐青的指导下进步飞速,那是因为我曾经站在羌勒的那片山巅之上,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练功,只为了有一日,能够替阿爹和尧胥报仇。

    可是事与愿违,如今的我非但没能杀了他,反倒长时间将以前的种种全部忘记,导致阿苏??十分顺心的夺取了阿爹的位置,在羌勒独揽大权胡作非为。

    若不是他的霸道和专制,纪淮也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此刻南双缓缓坐到了我的床边,手中拿着丝帕,轻轻的替我拭干了脸上的泪,我见她柳眉紧凑,神色担忧的同我说了一句。

    “王妃娘娘,您别哭了,要是再这样哭下去,您的身子定会受不住的。您就算不为自己想,那也要为您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啊。”

    南双语气轻柔,细听,还带有一丝哽咽。

    如今我这副样子,她应该十分担心和害怕吧。

    不知为何,现下看见南双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从小就在我身边的碧梧,她也是这般护着我,对我好,甚至最终...还因我而死。

    我微微倾身,紧紧的将南双拥在了怀里,霎时间,只觉得一阵温暖袭上了心头,再次出了我那无用的眼泪。

    我在她的怀中轻轻抽泣,而她也轻轻的抚着我的背,终于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丝丝的依靠和安慰。

    等我缓过神来时,我自行擦干了脸上滚烫的泪珠,然后端端正正的坐起,我将弯刀放在了一旁,然后麻烦南双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我下定了决心,从此刻开始,就不再继续哭了。

    “南双,当我将所有事情都记起的那一刻,虽然心底悲痛,但是我十分的感激纪淮。若不是他拼了性命去羌勒寻扶郎花,我可能还要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好久好久......”

    我说时,南双将热茶递到了我的手上,她还贴心的在茶盏外裹了一条帕子,应该是怕我拿着觉得烫手。

    “王妃娘娘,有些事情,无论是忘记还是记起,都是有定数的。”

    南双站在我的身旁,俯身同我讲话,而我拉了她的手,到我的身旁坐下。

    “我只是恨我自己,这么久以来,竟然将阿爹的死忘得一干二净,甚至由着那阿苏??抢了阿爹的位置,在羌勒呼风唤雨。可我作为羌勒的公主,不仅没有替阿爹报仇,还被阿苏??哄骗嫁到了后梁。都已经一年了,我浪费了一年之久,却还是没能杀了他!”

    指尖扣在手心的血肉之中,有那么一些微痛,可我如今只能用这份微痛来掩盖我内心的火焰。

    “王妃娘娘,仇恨一词,实在太容易深陷,您去西北所经历的那些,应该足以让您明白,若是被仇恨蒙了双眼,那就再也抹不掉了。如今你与殿下二人琴瑟和鸣,平安和睦已是十分美满,那又何必还要纠结于以前的仇怨,非要紧锁着自己,就这样纠缠着不放呢?”

    南双说的话,我好像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有懂。

    我本来握住她的那只手,就这样缓缓地松开,此刻手心当中的汗让我觉得十分温热,可是指尖的那份冰冷,恰似已经将那处的血脉完全凝固,完全冻结。

    我看着南双,坚定地摇了摇头。

    “南双,你是觉得,我可以将之前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继续安安稳稳的做我的王妃,然后就这样欢愉一生么?”

    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南双的眼里,我的表情好似瞬间就灭了全身所有的温度,只留下那彻骨的寒冷。原本语气当中的一丝情感,也在这一刻之间消失殆尽了。

    “王妃娘娘,奴婢只是觉得,您还是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尽管心中实在悲戚,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您作为誉王王妃,如今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我知道说来说去,南双还是想劝我。

    可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哄就好,一逗就笑,整日都无比清闲欢乐的王妃了。

    仇恨已经在我忘记所有之前,就扎进了我的身体里,现在既然已经想起,那么那份猛烈的愁绪只会越来越深沉,不可能轻描淡写一般,就此一笔带过。

    “你说我是誉王王妃,可我也是羌勒的公主。我亲眼看见阿苏??杀了尧胥,看见他逼死了阿爹,还看见碧梧倒在他的剑下,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将再次这一切,就这样全部都彻底忘了么?更何况纪淮此次受伤,遭受追杀,就是因为阿苏??在羌勒蛮横无理,滥用刑法,若是再这样下去,羌勒的子民只会陷入一场炼狱之中,而我作为羌勒的公主,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说罢,南双却沉默了。

    我这才发现我说时的情绪太过激动,与她对视的双眼之中也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所以才会让她一时失语吧。

    “南双,天色已经不早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说完便再次钻进了被褥之中,将自己的身子深深的遮盖起来,不想漏进一丝的光。

    顿了许久,我才听见南双起身关门的声音,我想今晚,她也一定会同我一样难以入眠吧。

    可是我的心中再也夹杂不进其他的任何事,我将丢失的记忆在脑海中清晰的重现了一次又一次,随后我只做出了唯一一个决定。

    当初跳崖没有丧失性命,一定是天神想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再回到一年之前的穆黎书,那我绝对不会再退缩,不论阿苏??有多么难对付,最起码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是时候,拿起弯刀,解决这一切了。

    什么后梁王妃之位,如今我一概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恶人的性命,不过是羌勒的安稳,不过是那一个女孩,曾经放弃的决定。

    阿爹,尧胥,还有碧梧,你们且等一等,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此时的窗外虽然停了小雪,但是又落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原本安静的夜间,显得有一丝嘈杂。寒风将雨线吹的有一些弯曲,在烛光的照映下倾斜而下,如一根根细针一般,刺在人的脸上,只觉得十分清寒。

    楚誉拍了拍被雨染湿的朝服,然后走出了这一片寒雨,走进了烛光微漾的书房之中。

    他静静的坐在桌案前,只见油灯之下是一块青玉和一条绣法粗糙的腰带,他就这样紧缩着眉头,盯着看了许久,随后便用手撑住了额间,缓缓闭眼。

    只见他的修长的手上指骨清晰,那一滴滴雨珠此刻在暖光的照耀下变了颜色,顺着他的手背落至青玉表面,将玉石印的更加透亮。

    楚誉是懊恼的,当他站在雨中看向那一处院子的时候,心中久久不能平息,就算是深冬的寒雨也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他原本以为,黎书既然将那些痛事都忘了,那就绝对不会再忆起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如今她非但忆起了,悲痛之至,而且还将自己之前与阿苏??说好的那份,算得上善意的隐瞒,变成了一把利器,就这样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阿苏??设计的圈套,自己和黎书,都成了他的垫脚石。可在早前怀疑的时候,自己却碍于后梁的颜面,并没有同他扯破,现在看来,倒真有些后悔莫及。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不计较,可是今日见到黎书那副伤痛的模样,自己也绝对不能再不计较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宁可不再顾及自己誉王的身份,也不再顾及后梁的颜面,哪怕只是为了黎书,他也会亲手杀了那个两面三刀的阿苏??。

    他这样想着,在烛火之下,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可是如今,不论自己再怎么解释,黎书应该也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动摇了吧。毕竟她今日同自己说了,不论她是穆黎书还是阿锦,于自己而言,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真的,再也没有关系了么?

    楚誉好像从未觉得心底这般沉痛,哪怕是当初在西北被黎书误会之时,也没有如今这样懊恼后悔过,毕竟他当时还能够肯定,黎书对自己的心意。

    可现下自己在她的心中,应该已经真的成为了无情无义之人。

    他就这样沉思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皱着的眉头也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他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拿起了长剑,到了庭院里。

    雨已经停了,可惜今日没有阳光,只有萧瑟的冬风。

    他在院子中一个人练剑,剑起剑落之间,皆有一种无形的煞气,可刹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便立刻牵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而我只是在寒风中远远看了楚誉一眼,随后便拉紧了身上的狼毛裘衣,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不知为何,我虽然气他瞒我骗我,但是当看见他衣着单薄的在院中练武时,心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担忧,他会不会觉得冷。可是我还是忍住了那一份关心,也藏起了情深的眼神,然后毫不犹豫地戴上了那副只属于阿锦的面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誉看着远去的背影,本来想开口的话,又被堵在了咽喉里。

    直到隐青来了身侧,提醒自己要去早朝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随即他便换上了干净的朝服,跨上了骏马,离开了誉王府。

    而我今日起这么早的原因,就是想去看看纪淮。

    虽然身体还有一些不适,但是我还是选择起了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屋门。

    我进屋的时候,看见纪淮早就已经醒了,甚至他已经下了床,坐在了桌案前开始调药,我立刻询问他伤势如何,他却轻言到已经无碍了。

    “怎么可能无碍呢?你伤的那般重,身上的血气都损耗了大半,还是好好的躺着休息吧,像捣药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

    “放心,身上的伤就算再痛,只要上了药,慢慢都会好的。况且落妃的病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既然我已经寻回了扶郎花根,那就应该快点调出药方来,此事若让下人来做,我还是会不放心,毕竟用量调和,都大有讲究。”

    纪淮说罢,便继续低头,细细研究着。

    我在一旁落座,只觉得他这屋内暖和的很,而我穿的这样厚,倒是有一些热了。

    “倒是你,昨日突然晕厥,应该是悲痛过度,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纪淮说的时候没有抬头,只不过从他的语气之中,我也能读出他心底那份深深的担忧,而我觉得他既然选择将这一切事实都告诉我,那应该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永远都是这样,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心中比谁都关心在意。

    我轻轻点头,鼻尖有些酸涩。

    “纪淮,如今,你也会劝我么?”

    我在心中思索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而纪淮听了,竟抬头看了我,眼神当中的温度,跟这屋内的一样暖。

    “劝你?”

    他有些不明。

    “对,劝我像之前一样,继续将些悲痛都忘记,劝我放下这段仇恨,继续做我的誉王王妃。我想知道你,也会跟他们一样,如此劝我么?”

    我看见纪淮脸上浮现的那份心疼越来越清晰,眉目间的杂绪也越来越紧。之后,他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然后细细地看着我,言语十分的坚定。

    “我不会劝你,不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毕竟我答应过你,要一直护着你的,所以只要是你想做的,不论对错,我都会陪你一起。”

    他的话深深的印刻在了我的心中,燃起了我全身的热血。

    “阿锦,我知道你心中愤恨。之前你帮我给蒙氏报了仇,如今只要你下定决心,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替你的阿爹和兄长报仇雪恨。”

    阿锦,

    因为是你救了我。

    所以我这条命活着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了。

心念

    屋子里炭火的暖气不停的飘荡着,很快就捂热了我的脸,汗湿了我的后背。

    我看着纪淮手中的扶郎花根,突然就想到了羌勒的那一片鲜艳。不仅是在那座高高的山巅之上,在羌勒的宫殿外,院墙边,阿爹都为了记念阿娘种了很多很多。

    那时,我几乎每日都伴着扶郎的香气入睡,醒来的那一刻,鼻尖还会残留着梦中那份淡淡的清香。

    可是自从尧胥被斩,阿爹生病之后,我就很少再回到那座飘香的院子里。唯一能让我久久停留的地方,只有那座我潜心练功的山峰。

    那山峰真的极高,早晚之间的雾气也都十分的清寒,我常常练到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从天而降的霜露。

    休息的时候,我便会在那草坪上盘腿坐下,在背后是一大片扶郎花海,面前是崇山峻岭间那条弯曲的大路,我听着悬崖底下江水的潮声,心中暗暗的起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然后阻止阿苏??的一切罪行,给尧胥讨回公道。

    阿苏??是我的亲叔叔,可是我却恨透了他。我知道阿爹突然一病不起并不是阿苏??所说的那般,一不小心受了风寒,而是因为被他亲手陷害。

    其实阿爹对他是极好的,可是他却早就觊觎阿爹的位置。

    阿苏??知道尧胥作为阿爹的养子,待我出嫁后便很有可能成为可汗继承人,所以他便费尽心思的想要将尧胥扳倒。他不仅诬陷尧胥凌辱妇女,甚至还偷偷下药至酒中将他灌醉,并且送了一位早就被他玩够的女子到尧胥房内,第二日派人引阿爹亲眼看见那一切,给尧胥定了大罪。

    我当时根本就不相信尧胥会做出那样无理的事,便四处寻找证据想要为尧胥证明清白,可就在我发现那酒中参杂了药物时,阿苏??便以阿爹的名义,提前给尧胥执行了死刑,待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尧胥早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将阿苏??彻彻底底的看透,可是我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的对阿爹下手。

    是他,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人,那样的悲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绝不会让他这样的卑鄙小人继续逍遥自在,既然我已重生,那他便是死期将至。

    我轻轻的伸手,从纪淮修剪掉的扶郎残根当中拾起了一小块。

    虽然已经枯死,但当它放在鼻尖处时,还是以前那股淡淡的清香味,没有丝毫的改变。

    “纪淮,你说若是我现在带上弯刀回到羌勒,能有多大的机会杀死阿苏???”

    我将那支残根紧紧的攥在手中,语气十分的坚定。

    而纪淮此刻继续了手上制药的动作,回答的时候并没有再看我。他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所以不论我是什么样的语气眼神,他都已经懂了。

    “所以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的十分干脆,而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问的如此直接了当。我默默的深思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他脸上正在结痂的伤痕,缓缓开口。

    “纪淮,其实这一次,我不想让你再继续为我受伤了,我只想我自己,去亲手解决这一切。”

    我说罢,便看见纪淮突然抬眸,他紧盯着我的双眼,眼神中有一丝不悦。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可是他三番五次的为我受伤,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我不能再让他同我涉险了。这一次若不是魏询及时出现,纪淮可能已经……若他出了什么事,那我就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阿苏??与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我不想牵扯进其他无辜的人,我自己的仇,只需我自己承担就行了。

    恍然间,纪淮好像握住了我的手,同我靠得更近了。我心中一颤,看着纪淮明亮的双眸,心底的那一份踌躇和焦虑突然就定了好些。

    只听他十分温柔的轻言道。

    “阿锦,你要相信,我不会受伤,也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那龙潭虎穴般的夏宫我们都闯了,夏兖满吉都被我们一举击败了,这世间就是同你所说的那般,只要有信念,就可以击败一切黑暗。”

    纪淮的话,同他的眼神一样让人觉得无比安心和温暖。

    “你说过,想要我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盲目的活着。可如今我明白了,能够同你一起,看见你的笑容,便是我此生最想做的事情。所以阿锦,无论何时,你都千万不要推开我,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涉险,好不好?”

    霎时间,我便如此在纪淮的语气当中沉溺了。

    我那一颗跳动不安的心,也在此刻被他渐渐的抚平。好像无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股能量,让我感受得十分真切。

    像纪淮这样对我如此好的人,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积了太多的功德,所以此生才会有幸遇见吧。

    “纪淮,那么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好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开始微微闪现一道希望。

    我已经与纪淮约定好了,等到他将落相宜痨疾的药制出来,并且身上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了之后,再一同前往羌勒,我会偷偷的准备两匹骏马,带上最厚的裘衣,假装回羌勒探亲,然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此杀了阿苏??。

    此事,只有我同他二人知晓,至于楚誉,我已经决定等到杀了阿苏??,羌勒平定了之后,便与他和离,到时候我就继续做我羌勒的公主,替阿爹守好羌勒的百姓,再也不回后梁。

    虽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但是于我而言,嫁到后梁完全是因为遭受了阿苏??的坑骗,我本无心嫁他,他也无心娶我,只要以后羌勒依旧归顺后梁,那便也不会犯什么冲突,而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也是极好的。

    其实我早就过不习惯这王妃的日子了,颇多的礼数缠身不说,还总是被楚誉束缚,除了王府之外好像哪里都去不了,若我在羌勒,自由自在的骑马崩腾,没有一个人会多嘴。

    我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我就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这样盘算的,我早晚都要回到从小长大的羌勒,在这个后梁,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即使不是这样想的,但所谓的自我欺骗,就是会将一切真实的情绪,自我隐藏起来,隐藏到最深处的黑暗里,不被任何人看见。

    那个痴痴傻傻的誉王王妃,那份心底的无虑和乐观,那双清澈无邪的双眸,已经在我将从前的一切全部都忆起的那一刻,彻底消散了。而我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就算我这一次没能活着杀掉阿苏??,我也一定要他同我一起死。

    这样,最起码对阿爹,尧胥还有碧梧,有了一个交待。

    要说到唯一的不舍,应该就是羡予,毕竟他同我腹中的孩子一样,都是我一心顾虑的人,只不过我想着,他待在誉王府,也总比跟着我要好过些。誉王府内锦衣玉食,而我,可能将来是生是死都是未知。

    原本纪淮还劝我,说我如今怀有身孕,报仇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待到孩儿平安出生再去寻仇也不迟,可是我夜夜都梦到阿爹死的那一幕,这叫我根本无法安歇,我好像多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此时我才数月,尚且还能拿的动弯刀,若是等孩子出世,那就又要耽搁上许久。

    只要阿苏??多在位一天,我就会多一天不安,羌勒的百姓也就会多一天的煎熬。

    天无绝人之路,坏事者也一定逃不过惩罚。

    那夜,楚誉依旧没有进屋,吃了南双给我送来的晚膳之后,我便早早地吹了灯,歇下了。我只感觉如今我并不想再见到他,更不想同他说话,若是我当初没有嫁到后梁,说不定阿苏??也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屋外的楚誉看着已经熄了灯的屋子,停下了往前的脚步。

    近日来,他的心中实在是太多愁绪,父王硬是要他继承太子之位不说,黎书又忆起了从前悲痛的种种,心中忧愤。所以他整个人都是乱的,仿佛从前的那份镇定和思虑,现在全部都散了。

    如今即是便问南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了。

    只听南双说黎书与她的话已经越来越少,心中的一字一句都不愿再继续透露,而且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底里一定是沉重的,所以至于黎书到底有何盘算,应该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楚誉微微叹息,抬头之时,看见黑蒙蒙的天际之间,露出了弯月的一角。

    他驻足了一会儿之后,眼角边就寻到了一束光,他突然就想起了早些时候看见黎书的身影,正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因此他没有多加思索,便迈出了步子。

    虽然屋里的炭火已经熄了,但是依旧还是暖和的,因为桌边的扶郎残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所以那股清香味还在屋子里停留。

    当纪淮看见来人的时候,心下其实是有一些惊讶的,他惊讶的不是楚誉竟然会在这晚间来寻自己,而是他从没有看见过楚誉,有过这样失意的眼神。

    他倒了两杯热茶,示意楚誉坐下,随后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楚誉的面前。

    纪淮想着,毕竟自己也在这誉王府中待了这么久,既然劳烦了人家,那也不应该缺什么礼数,或者摆个脸色。

    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喜他。

    楚誉将热茶捧至嘴边的时候,才看见了桌上残留的扶郎花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因为,他的母妃生前最爱扶郎,除此之外,当他去羌勒同黎书提亲的时候,真正的见到了扶郎花娇艳的真容,从此便刻骨铭心。

    而纪淮注意到了楚誉的目光,因此他便拿过了一旁放置的药瓶,亲手将那药瓶交给了楚誉。

    楚誉见状缓缓的接过,但竟不知是何物。

    “我经过数日的研究,终于制出了这一服治疗落妃痨疾的药,你且给她服下,若是五天后有了明显的好转,那此药便算是成了,只要将来继续服用便可根治。可若是五日之后还不见效果,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纪淮说罢,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

    可是这茶的滋味还是苦涩,此刻他竟然想起了之前同阿锦在夏宫喝的香酒,他原本从不饮酒,可是那一次他却觉得,酒也并非什么难喝之物,甚至比这茶,还要清甜一些。

    楚誉将药瓶放入了怀中,点了点头。

    “多谢。”

    他说的时候,声音依旧清冷无力,想来应该是被晚间的冷风吹寒了嗓子,所以发声的时候才会感觉有些不适。

    “若是誉王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如此顾虑。”

    纪淮其实知道楚誉来的目的,他们二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和交集,所以能让他在这晚间来寻自己的,应该也就只有阿锦了。

    可是纪淮虽是这样客套着说的,但他并不打算多么真诚的去回答。

    楚誉的手指滑动着茶杯,想着应该从何处开口,只见他紧蹙着眉头,眼神十分苦涩,缺少了之前作为誉王的那一道亮光。

    “我知道黎书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心中不快。如今她怨我之前对她有所欺瞒,因此便不愿与我说话,可是她视你为她的亲兄长,你说的话她不会不在乎。所以我想,若是她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还请你千万要多加开导,不至于让她沦陷于其中。”

    纪淮听着,微微的勾了嘴角。

    “所以誉王觉得,我应该如何劝导她?劝她不要去复仇?还是劝她将那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然后就这样过去了?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想必誉王心中也十分明了,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我拦不住,而你,也拦不住。”

    楚誉听罢瞳孔紧缩,微微握住了拳头。

    “我不过是想让她早些走出来,她多么恨我都没关系,但她若是一直这样低迷,那么对她的身子是极为不利的。”

    楚誉此话一出,纪淮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明显了些。

    不是因为话多么好笑,而是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誉王,在遇到阿锦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无能了。

    “誉王殿下,这些不过都只是你自己认为的,你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过?你又有没有好好的想过,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论是王妃的权势,还是永生的荣华,她其实都毫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不过是她心心念念的阿爹和兄长,还有她心底的那份不羁和自由。然而这些,在这偌大的誉王府,她根本就得不到。”

    纪淮的话,就像一根滚烫的铁链,深深的捆进了楚誉的身体皮肤里,全身上下,都无一处幸免。

本心

    楚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同纪淮谈话的时候,突然间就没有什么底气了。

    分明他才是黎书名正言顺的夫君,他才与黎书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可是现下自己却像个外人一般,关于纪淮口中黎书的一切,自己竟然都感觉到十分的陌生。

    也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还是十分羡慕纪淮的。

    羡慕他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得到黎书百分之百的信任,羡慕他能够受到黎书的百般拥护和在意,羡慕他不用顾虑在家国之中要如何选择,自己想做什么,撒手就可以去做。

    这样看来,如今他这个誉王,未免也当的也有一些太没用了。

    他将茶盏中的茶稍微吹凉了一些,然后小口缓缓喝干。他总是觉得若是让茶杯中剩了茶水,心中会有些不安稳。

    他细细的回想了纪淮方才的话,虽说纪淮的话中难免有些字眼让自己心中刺痛,可是在楚誉思索了一番之后,发觉纪淮的话也并没有错。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楚誉缓缓开口。

    “你说得对,是我这誉王府,将她牢牢的束缚住了。”

    楚誉说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惆怅,而他看着桌上微亮的火光,又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此刻天色已晚。

    这次是真的,有些晚了。

    “纪淮,谢谢你今日同我说这些,只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要上早朝,就先告辞了。”

    楚誉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更是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再说些什么,这才准备离开。可是虽然方才的与纪淮交谈并不能称得上很愉快,但最起码让自己觉得并没有白来一遭。

    楚誉起身之际,纪淮并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只不过是轻轻眨了眨眼,应该是觉得有一些疲惫了。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的彻底,与那黑衣面具人一战又消耗了自己大量的内力,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恢复的。除此之外,从昨夜开始他便一直在琢磨药方的事,没有好好休息,所以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倦了。

    可就在楚誉刚跨出门时,纪淮却还是抵着全身的困意起身,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你若是真的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就不要再去阻止任何她想做的事。她想要的,你誉王不一定能给的了,她不想要的,那她倾尽全力都会去斩断,包括仇恨,当然也包括你。”

    纪淮话音一落,楚誉便再次跨进了瑟瑟的寒风之中。

    他紧皱着眉头,踏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每走一步,他都会想到纪淮所同他说的那几句话,那样的一字一句,能够让他心中彻底崩塌,根本无法招架,就像是刀割在了血肉之中,一直在隐隐的流血,毫不停息一般。

    好像自从黎书嫁到誉王府之后,自己确实是一直都是在束缚她的。她喜欢喝酒,自己不允,她喜欢出去晃荡戏耍,自己也不允。其实自己就是出于想要保护好她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太多的条条框框,倒是真的将她那原本自由的心,给紧紧锁住了。

    她应该,早就不喜欢了吧。

    可是她还是为了自己,一直在选择适应,一直在忍耐。

    一切自己以为对她的好,她可能并不需要,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若是一味地像往常一样去劝阻她,那可能真的会像纪淮所说的那般,让她将自己也毫不留情的斩断。

    所以,自己如今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黎书彻底从悲痛之中走出来,怎么样才能消除自己与她之间的这份隔阂,怎么样才能够让她相信,自己其实一直都是想护着她,绝无欺瞒之意呢?

    想罢,抬眸,楚誉却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黎书的院子里。

    近日来,她都没有同自己说过一句话,就算恰好碰到,也是还没等自己开口唤她,更没有机会继续同她解释,她便转过了头,大步离开了。

    楚誉看着屋内的灯火早就熄了,此刻已经无比的安静,想来,黎书应该早就已经入梦熟睡了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思绪,缓步上前,轻轻的推开了屋门。

    此时只见那朦胧的月光晃晃悠悠的照进屋内,照到了床上人儿的脸庞,她紧紧的闭着眼,侧着身紧裹着被子,呼吸平缓,可就连睡时她都皱着眉,面色也并不安逸。

    楚誉掩住屋门,小心的走近,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到了床边,他默默的看着黎书的睡颜,好像就在那么一刻之间,他的心底突然就变得松软了。

    他想着,什么太子高位,此刻,他只想自私一回,一生就这样陪伴在黎书身边,与她共度年华。

    什么皇室之责,甚至是什么誉王之责,他也都不想再管了。

    他轻轻坐在了床边,见床上之人的额前的发丝有些杂乱,便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想要轻柔的替她揽到耳后,可谁知他的手才刚触到黎书的脸,便被一把握住,随后又是一道猛力,直接将自己反身压下。

    她动作之快,自己竟然没有来得及反应,可是这样的身手和力度,倒是让他想起了一年之前在羌勒,那个要杀自己的阿锦。

    此刻的黑暗之中,只见一阵银光突然乍现,随后那冰冰凉凉的刀身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只不过刀身才微微触到皮肉,并没有继续深入。

    这把刀的感觉,自己已经十分熟悉了,当初也就是这把弯刀,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肩头,还在瞬间就流了许多许多的血。

    “楚誉?”

    黑暗之中响起的声音,依旧是低沉和冷漠。

    而我透过微微的光亮,才辨别出了身下的人是楚誉。

    其实原本我还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之中,并且正好梦到我与阿苏??举剑对峙,而他忽然朝我刺来,待我惊醒之后,我便发现有人在我的身侧,我没有细想,便直接拔出了弯刀。

    但也真的是可笑,在这无比安全的誉王府之内,我又在害怕些什么呢?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松手,架在楚誉脖颈之上的弯刀,我也并没有放下。

    “我说过,我并不想再见你,可你半夜三更又来我房中做什么?”

    若是外人看来,我此番疑问不过像是在同楚誉赌气,但其实我并不是很期望看见他,就连现在看见了他,我的心中依旧平静如水,目光凝练。

    我生来就不喜欢被人当作交换的玩具,更不喜欢被人隐瞒欺骗,我真的不知道为何我失忆过后,会对楚誉这样弱不经风的公子哥一见钟情,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嫁来后梁,也不想成为什么王妃,更不愿意充当后梁与羌勒的交易品。

    经过种种,虽说我对楚誉已经有了情谊,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么久他都故意对我隐瞒阿爹的死,就会让我觉得他不过就是想以此束缚住我,他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我知道了一切真相,就一定会逃离这个令我厌恶的地方。

    “怎么,难不成如今你还是同一年前一样,气的想要杀我么?”

    楚誉说时,没有任何的挣扎,但其实我知道,若是他想要拜托我的束缚,不过就是瞬间的事,不论我多么苦练功夫,却还是不及他。

    “若是我当初杀了你,那么阿爹可能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当初杀了楚誉,那么一切就会按原计划进行,后梁王爷在羌勒身亡,必定会引起一场恶战,等到后梁起兵,我便带着阿爹逃出去,这样阿爹就不会死了,我也就不会嫁到后梁,更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我十分的后悔,但是我紧握着弯刀的手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当真正触及他皮肉的那一刻,我还是会不由得心下一紧。

    可就在这时,楚誉突然一个转身,将手挽至我的腰际,随即一个俯身压了下来,将我牢牢的控制在身下,我的弯刀也瞬间脱落,至于落到了何处,在这漆黑之中,我根本就寻不回了。

    他的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不论我如何反抗也无法挣脱,而我的腿此刻也被棉被包裹着,好像现在的我除了乖乖的躺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落至鼻尖,全身炙热的如同身处在大火中一般。虽说房内并不光明,但是我还是能看得清他在我上方的表情和眼神,此刻的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里的热意十分明显,他刻意没有贴紧我的腹部,只是撑着自己的身子,目光紧锁着我。

    “所以,黎书,你真的就那么恨我么?”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柔和,那满脸的失意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否定。

    这样有些委曲求全的楚誉,我还是第一次见。

    而我轻笑一声,并没有因为心底激起的那一份不忍而点头,我镇定地看着他,语气中的强硬也没有一丝后退。

    “楚誉,若是你也同我一样经历了这一切,那么你就会明白,受到欺骗的人,是不会跟骗子再有一丝一毫的情谊的。”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我微红的双眼,但是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心底深深的痛意在不停的往外翻涌。

    而此刻,楚誉失落的表情伴随着一点怒意,仿佛霎时间就出现一层阴霾瞬间将他包裹住,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他便带着一心的不满,就这样狠狠的压了下来。

    他冰冷的手松开了我的双臂,反而紧紧的捧住了我滚烫的双颊,当他的唇覆盖下来时,我只感觉他在抒发他满心的怒意。我奋力的拍打着他的胸膛,不听话的挣扎着,而他的手将我的头扣的很紧很紧,仿佛是想要拼命将我融入他的体内一般。

    我不确定我是否流了眼泪,但是我能感受到一道热烈的痕迹滑到了我的脸颊,至于这痕迹是属于我还是楚誉,此刻已经无法分辨了。

    我最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楚誉推开,大口地喘着气,而他也没有再继续泄愤,反倒是沉默的起了身,缓缓走到那露着月光的窗户旁站定。

    我看着他逆光的身影,然后将脸上的痕迹拭去。

    此刻的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但是安静许久之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楚誉,记得之前你在西北的时候,同我说以前的那个楚誉已经死了,尽管你当时并不是出于本心说的这句话,但是现在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心中的那个穆黎书,也已经死了,从我记起所有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同那颗懵懂炙热的心,一起死了。”

    我说的时候,只感觉眼中的温度又上升了,方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在霎那间平息了下来。

    楚誉没有回头,只是面对着月色,静静的听着。

    “所以,回不去了。以前的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从今以后,你不要逼我,我也不逼你,我们就这样互不打扰,互不相见。”

    我的心是颤抖着的,可是我没有在意它为何颤抖,我只想着,我要复仇。

    这一次,楚誉没有再继续沉默了,他微微抬眸,只感觉心中十分的空洞。

    “黎书,你说的话,是出于本心的么?”

    他问出口的时候,我的回答没有一丝的忧郁。

    “自然。”

    因为他背对着我,所以我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同他周折了,我就这样钻进了被子里,然后紧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立刻就能入睡。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楚誉侧了脸,月光照在他通红的双眼里,展现了一副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忧郁。

    原来一个人的本心,是可以这样伤人的。

    我不知道楚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我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一定十分小心翼翼,因为我几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听见,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我总是感觉楚誉好像还像以前一样睡在我的旁侧,还像以前一样比我早醒,然后就撑着头紧紧地看着我,不时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十分温暖。

    他会在夜间替我掩好被子,也会在落雨时关紧窗子,总之有他在身边的夜晚,我都会睡的十分安逸。

    可是一切的突变,都是因为那一场梦魇。

    或许也是那一场梦魇,才让我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至于到底是不是本心?

    其实无论是与否,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说话的人说出了口,听话的人听进了心里。

    为何我会这么怪楚誉?我其实细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就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当你被最信赖的人欺骗的时候,你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离,疏远。

    越是亲近的人,越会伤害至深。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都没有记起来,那么我可能会如以前所想的那般,同楚誉一直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有机会就去游山玩水,安稳一生。

    他是我最爱的人,这个信念,也就一直都不会变。

    这,才是本心。

建储

    自那晚以后,我就没有在府里见过楚誉。

    有时候坐在屋内喝着热茶,难免会听得外面几个丫头的闲聊。她们说楚誉近日都在书房歇息,不知道是因为又多了许多公务事,还是跟王妃娘娘闹了不和,总之他每日神色都不太好,也鲜少说话。

    而我自是不在乎他们外人会怎么传,反正我即将回到羌勒,至于这誉王府,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了吧。

    如今的府内外不仅在流传我与楚誉不和的消息,还在传楚誉即将成为太子的消息,他们说陛下和几位大臣都十分看好楚誉,并且自楚誉从西北回来之后,便受得众人拥护,宫内许多老臣现下都辅佐在楚誉左右。

    而我听罢不过是随手拿了一块果糕塞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

    他果真还是要成为这后梁的太子,也是,在这后梁皇室之内,应该也只有楚誉的才智谋略,才能担当的了太子之任。可是如今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念他的家国,而我,也有我的家国。

    更何况,我就要走了。

    听说落妃用了纪淮制出的药后,痨疾缓解了许多,她还因此特地去谢了纪淮,然而纪淮不过是微微颔首,谢绝了她送去的珍宝。

    而我和纪淮经过这么一段日子的休整,身体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几乎每日都会去查看他的伤势,而他也会替我诊脉,终于就在前几日,他身上的伤都结好了痂,而我的脉搏也顺畅了许多,腹中胎儿也已经正了位,如今已安然无恙。

    我私下派人去备了两匹快马,暗中收拾好了包袱。

    当我找出我的那只麻鞭的时候,我尝试着轻轻挥舞了一番,然后我便发现自我记忆恢复之后,无意中也回想起了之前练功时掌握的诸多要领,所以现下我的鞭子也能耍的十分利索,甚至能称得上是鞭鞭致命。

    我的这些打算,除了纪淮之外,再无其它人知晓。

    就连南双也只是觉得,我如今还沉浸在往事里,还在生楚誉的闷气,等到过一些时日,等我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淡忘掉之后,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而我有时候也会顺着她的话岔,故意说一些想要快些放下的假话,这样谁人都不会怀疑,只要没有人怀疑,我便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走得远远的,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揪扯了。

    我给羡予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是说我走了,至于我要去何处他不需要知道,更不要想着去寻我,我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待在誉王府,将来也定要成为一名忠贞之士,成为正人君子,好让他的生母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这样,我也就算不负所托了。

    我与纪淮决定了,明日晚间便出发,他定睛看着我,半天才终于说了一句。

    “好。”

    近日的后梁竟然都没有落雨落雪,反而是一片大晴之势,街上的人也都在说这几天定是吉星高照,福事将近。楚誉要当太子的消息已经在京昭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百姓也都是一片拥护之声,这看似大好的势头,楚誉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

    他记得当初父皇第一次说要立太子的时候,自己真的有动摇过。

    皇后娘娘对自己寄予厚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坐上太子之位,给她的脸上添些光彩,而自己当时也想着,若是真的当上了太子,那是不是从今以后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可是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就是无心朝政,也无心卷入这场风波争斗之中,他只不过就是想平静地活下去,这一辈子,都飘渺在尘埃之中,最好是不被任何人察觉。

    后来自己成为了誉王,便也觉得只要能逃离皇宫,那也算得了个好的结局。在朝中他除了与魏询交好之外,从不招惹朝中其他势力,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并不会想着出什么风头,就这样,他才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如今。

    但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楚泓已经被罢免太子之位,而自己也得到了父皇和诸位大臣的青睐,就连上次入宫见到皇后时,她也是对自己喜笑颜开,还说着什么若自己当上了太子,她便可以扬眉吐气的话。

    楚誉纠结了数日,终于在今日,要去给父皇一个答复。

    当他走进龙枍殿的时候,发现皇上正坐在殿内的桌案旁批阅奏章,而他身边的王公公朝自己颔首之后,便轻声小步的退下。

    “儿臣,拜见父皇。”

    楚誉恭敬行礼,而皇上此刻抬了眸子,见状道了一句。

    “既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罢,皇上便放下了手中批阅好的奏章,抚了抚自己颚下的白须,伸手去拿了一旁的药膳。

    只见他屏息凝神,一口就将那极苦的药膳倒入了口中,然后十分难忍的下咽。随后,他立刻又喝了一口清茶,去了口中的药气。

    “如今,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说不定今日闭上了眼,明日就再也醒不来了。”

    皇上说时,神色平静,好像已经看透了他口中所言的生死。

    而楚誉听言起身,身姿笔直,这样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君王的气质。

    “父王乃是真龙天子,威仪天下。所以一定会万寿无疆,福寿延绵。”

    皇上倒是轻笑。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明白,是人,便逃不过生死。倒是你,对于太子之位,到底想好了没有?”

    皇上开门见山,看着楚誉的眼神之中满是期待。

    而楚誉微微点头,表情认真严肃,单看他的表面,根本就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父王,儿臣回去仔细思考了一番,也将父王的话反复斟酌,最后儿臣觉得,身为后梁子民,确实不能过于索求私欲,而是要担当大任,一心为国。儿臣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之处,但是父王与各位老臣都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自然也就不想有所辜负。”

    皇帝听言,脸上渐渐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面前这个才俊之子,突然就想起了楚誉很小的时候,最爱在这龙枍殿内跑来跑去,十分欢愉洒脱。而他如今的沉稳干练,忠义贤孝,也是众皇子远不能及的,如若江山在他的手上,定能不负所托,励精图治。

    “好,你能明白,自是最好!”

    皇帝激动的起身,眼眸间的欣喜洋溢着,可是此刻的楚誉却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父王,儿臣可以担当太子职责,辅佐父王左右,只不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楚誉说时,眼睛里微微地闪着亮光,那道亮光,也是他今日来此的唯一目的。

    “什么事?”

    皇帝这才明白,相比于太子之位,很显然楚誉口中所言的事于他才更重要,其实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心中容易思虑的太多,还总是为难自己。

    可能也是因为他从小就在皇后宫中长大,所以顾忌的自然就比别人多一些。皇后并不是一个讨好的性子,誉儿在她的宫中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所以现下他不喜权威,小心谨慎,应该都是在那个时候就养成的。

    此时楚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

    “父王,若是儿臣成为了太子,不知可否从父王手中调一批精兵?”

    楚誉抬眸之际,剑眉微蹙,目似剑光。

    后梁的精兵一般都是由皇帝手中的军令才可以调动,至于去西北之时陛下将军令交付楚誉,是因为迫于形势危难,但从西北大捷归来之后,楚誉便将军令归还。

    后梁精兵得了魏老将军的的亲传,因此十分骁勇善战,甚至比魏询手下的虎狼军还要再厉害几分,可是后梁精兵一般不可随意调动,除非盛大的战事才会出击。

    皇帝明显是不知其意,可是他也明白,这小子也并不是想要手握兵权。

    “你也知道,后梁精兵一般不可轻易调动,除非是有大敌入侵,或是在国灾国难之际。可是现在天下安稳太平,你却想调精兵,这又是出于何意啊?”

    皇帝费解。

    而此刻楚誉目光凝练,仿佛在无形之中汇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只等着在一瞬间爆发。

    只听得他郑重的说道。

    “儿臣,想要攻打羌勒。”

    皇上听了此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好像被他这么一解释,这理由倒更是说不通了。

    “你说什么?你要攻打羌勒?”

    皇帝的再次确认,得到了楚誉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可知你的王妃便是那羌勒的公主,当初后梁与羌勒也是因为和亲才会走向和睦,这一年之久,我们与羌勒可谓是珠联璧合。现下你却说你要攻打羌勒?那你可考虑过你的那位王妃么?”

    皇帝此刻倒觉得自己并不是气恼,而是有一些好奇,好奇能让楚誉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到底会是什么。

    可是楚誉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王妃便是羌勒的公主,他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了解。

    “父王,儿臣所说的羌勒,并非您所认为的那个羌勒。不知父王是否还记得,当初一路护送王妃来到后梁的那位??王么?”

    皇帝沉思之后,还真想起了一些。

    “那??王不是王妃的亲叔叔么?当初说是因为羌勒可汗临时有事,不能前来参加婚宴,才会由他一路护送。怎么?他与你攻打羌勒又有何关联?”

    “禀父王,羌勒的可汗,早在王妃嫁入王府之前,就已经身亡。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位??王一手操控,如今,他已经成为了羌勒正主。可儿臣听闻,此人野心极大,上位之后便开始攻打周边小国,侵占了多方土地。在羌勒之中,他也苛刻百姓,剥削无情。所以儿臣觉得,能够做出弑君篡位之事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盟友,甚至将来还会对我后梁不利,因此,儿臣才想着要攻打羌勒,一是想为后梁扫清敌手,二是想为王妃以及老可汗,报仇雪恨。”

    皇帝听罢,属实有些惊讶至极,他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自己竟然能够毫不知情。

    羌勒一直都以老可汗的名义同后梁往来交好,自己本以为是老可汗身体不适,才会处处都让那个??王出面,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那??王的计谋。

    如此看来,誉王王妃,也是深受其害。

    而楚誉思考了多天,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他觉得纪淮那晚说的话没错,她想要做的,自己不应该再去阻挡,论谁经历了此番巨变,都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生度日。

    阿苏??害死的,是从小陪伴她的阿爹和兄长,若是此仇不报,她此生都不会心安。

    而自己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帮她护她,同她一起承担,也许这样才是证明自己于她真心的最好办法。

    可是那阿苏??并不好对付,仅是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楚誉才下定决心同父王开口,只要有了后梁精兵,此战便大有了把握。

    黎书想要杀的人,是那如嗜血魔徒一般的亲叔叔,既然她要报仇,自己便替她报仇,这一次,他不会再想当初一般,轻易将他放过。

    “但是誉儿,虽然那??王确实可恨,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此战一起,便会牵连众多,而且万一要是败了,那将会给我后梁带来无尽的灾祸啊。”

    皇帝说时的表情,略显忧虑。

    楚誉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呢,所以他早在来前就已经同魏询商讨了一番,魏询说只要下定决心,那他担保此战必将大获全胜,那??王手下的兵将虽然厉害,但是不过万人,可他魏询手下百万大军,又怎会有败得道理。

    征战沙场的事,魏询向来都十拿九稳,自己必然信他。

    “罢了,看在你曾为后梁立过大功的份儿上,这一次,我依旧将军令交予你手。只不过誉儿,你必须答应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最后一句,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楚誉听到心中的时候,有一些触动。

    他接过父王交至他手的军令,那熟悉的玉石光泽,在这无边的晴空之下,闪烁着不同凡响的光芒。

    可是他没有想过,在不日的建储大典之上,竟然听到了一个自己十分不想听到的消息。

    那时他刚换上太子蟒袍,准备戴上金冠时,隐青焦急的跑到了殿内,本来自己还怪他为何如此莽撞,之后便听得隐青失措的一句。

    “殿下,王妃于昨夜离了王府,至今都还没有回来。”

    她走了。

    因此,那日的建储大典之上,并没有见到太子殿下。

    楚誉赶回王府之后,看到的除了一封黎书写给羡予的信之外,便再也没有看到其他。

    他知道她应该是回到了羌勒,可是陪在她身边的,依旧不是自己。

    那样的失意,只让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满心期待,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变否

    我与纪淮走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我只记得那夜幕中的月色依旧明亮,王府中也一如既往的静谧,唯独楚誉书房的烛灯还是燃着的。

    只不过我同纪淮走的后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思虑周全,容易疑心的楚誉。

    我们跨上了马,飞奔向了北方的寒雪,以及那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一开始纪淮还担心我有孕在身,骑马会不会对身子不利,但是我却依旧坚持着没有听劝。我的身孕不过才数月,腰腹也尚不明显,再加上我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又是习武之人,所以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知道为何,一跨上骏马的时候,我便浑身来了力气,虽然此去并不是同之前所想的那般回家,而是去报仇,但是只要想到不久就会再见到那一朵朵扶郎,我就会充满希望。

    不管那阿苏??有多么难对付,又有多少的计谋,这一次我穆黎书一定不会再轻易后退了。

    就这样与纪淮并驾齐驱的时候,我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尧胥,之前我也是与他这样在草原上驾马奔驰,迎着草地间的清风。其实他骑马特别快,赛马大会上他也总是能够拔得头筹,只不过每次与我一起的时候,他都会故意让我,甚至于我后面一些护着我。

    尧胥很喜欢笑,他从来就不会流眼泪。

    可是当他被阿苏??陷害,然后身中长剑就这样倒在我的面前时,我却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那眼泪中印着我的脸,和我哭红的眼睛。

    我还记得他倒下的那片地上全部都是血,而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任谁来拉我也不松开,直到他的身躯慢慢变冷之后,我才因为过度悲痛而昏迷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尧胥就已经入了泥土,再也看不见了。

    我作为羌勒的公主,却连我最亲近的兄长都护不住。

    阿娘走得早,所以我原来并没有太了解阿爹的苦痛,但是当尧胥死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死相隔的难忍和无奈,从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阿爹口中那位和善的阿苏??,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双面虎。

    阿爹所认为的他的那些好,其实都是伪装而已。

    可是我知道的时候,还是太晚了。

    阿爹病倒,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我感觉以前那个欢愉的我,已经越走越远,渐渐的,我的脸上再也寻找不到任何一抹笑意,我的眼神当中也不再有一丝温度,看着阿爹虚弱的闭着眼躺在床上时,我狠狠的咬着下唇,逼自己鲜红的心强硬起来。

    用碧梧的话来说就是,那个悠然自得的羌勒公主,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就同羌勒落下的雪一般,触地而化,了无痕迹。

    我知道以我的实力根本就杀不了阿苏??,可是我依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我每天都会爬上那座羌勒最高的山巅,吹着晨风挥起弯刀和麻鞭。在那尘土飞扬之时,我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坚定。

    我去阿娘的坟前起誓,一定会手刃阿苏??,虽然一年前的穆黎书没有做到,但是一年后的穆黎书一定会做到。

    其实后梁距离羌勒并非很远,快马只需几日的路程,而我也已经同纪淮说好,到羌勒之后便立即回到宫中,若是阿苏??问起就说我是回来探望阿爹的,可楚誉因为还有公务在身,这次便没有与我同行。

    我觉得阿苏??知晓后,定会以各种理由来搪塞我,说阿爹一直未归,但只要他不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便绝不会奈我如何,所以我们只需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引阿苏??一人上钩即可,而且我相信凭我和纪淮二人,应该可以要了他的命。

    这之间我不能保证会不会突发变故,所以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计策,等到真正行动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懂得随机应变。

    一路上并没有变天,我穿着厚厚的裘衣自然也就感觉不到太冷。

    纪淮本想说找一处暖和的地方,稍作休息,可是我还是拒了,不过是下马喂了一点粮食之后,便又开始继续赶路。

    毕竟我已经浪费了一年之久,所以现在我只想能够快点解决掉阿苏??,早点为阿爹报仇。

    “纪淮,等到我们杀了阿苏??之后,就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我们路过的山林是十分安静的,满耳都只能听见风声和马蹄的声响,所以当我开口时,便显得格外突出。可我虽然说的是可以满心期待的话,但其实语气却很清冷,因为此刻我的心中除了有些幽怨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情绪。

    但我选择说这句话的原因,还是想给纪淮一份安慰,也给自己一份安慰。

    只见纪淮此时一心驾着马,目视前方,神情平静。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回后梁了么?”

    其实纪淮并不想说这一句,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出于私欲,他当然是希望阿锦再也不要回到后梁,也不要回到那个封闭的誉王府之中,因为这样自己就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侧,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打扰。

    可是纪淮还是想知道,她是否是出于真心,再也不想回去了。还是说,她也只不过是在欺骗和强力说服她自己呢?

    而我听言,有些语塞。

    说实话,当我真正踏出誉王府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些不舍,我不舍得后梁的烤鸡,不舍得院里的那一棵老树,不舍得羡予和南双......

    也。

    可能还有他人。

    但是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永远的离开,和一辈子的逗留,我必须选择前者,因为嫁到后梁本来就是一场错误,既然是错误,就不应该再进行下去。可能将来我还会回到夏氏,蒙氏,甚至是刘氏,但绝对不会再是后梁了。

    后梁那绝美的花灯我已经见过了,这就足够了。

    “纪淮,后梁虽美,但终归不是我的家。”

    我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很快就将笑意彻底的隐藏淹没。

    纪淮侧头看了我一眼,而我眼低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不知是否被他捕捉到了。

    “阿锦,你放心,不论你将来要去何处,我都会陪着你,哪怕是后梁。”

    哪怕,你最后还是选择回到楚誉的身边,但是阿锦,我都会陪着你。

    因为我至此活下来的唯一目的,便是能够在你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觉得纪淮总是能够在我失落的时候,给予我最需要的温暖和感动,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后,轻轻地眨了眨眼,总觉得眼睛中闪烁的水光,有那么一些辣意。

    其实他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一次,我本不该再将他牵扯进来的,可是我一个人还是无法安心,若是纪淮在我身边,我就好像有了一股冲劲,哪怕前方是真的刀山火海,那我也丝毫不会害怕。

    此时黎明渐渐苏醒,东方的天空之上逐渐的亮起了一道光晕,映白了远方的山尖。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应该也就距离羌勒不远了,不知道一年未见,羌勒的土地是否会变了模样,但是不论变不变,我也终究会让它同以前一样平安,和睦。

    “纪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我问纪淮的时候,马蹄已经走出了林子,而我的脸上也照到了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那阳光洋洋洒洒落在了鼻尖,有一股春天的味道。

    然而纪淮回答的声音十分柔和清晰,就这样缓缓地在我的耳旁响起。

    “你一直都是你,在我的眼中从未改变过。不论是初见,还是现在,你都秉持热心忠义,哪怕几番周折困境,也都从未屈服。”

    不知为什么,虽然纪淮将我说的这般好,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好。

    我没有尽到羌勒公主的责任,也没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我虽然有一腔热血,但却总是害别人为了救我而受伤,我辜负了很多人的信任,包括馨乐和南双,我甚至没有同她们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这样一走了之。

    其实当我记忆恢复之后,我满脑子都是阿锦的事情,之前被我遗忘了很久的愁绪和愤懑也在霎时间全部冲进了我的脑中,开始发涨发热。失忆的时候,我还能全心全意的保持真心和信任,可是如今,我却连一个真实的笑脸,都没有再同他们展现过了。

    这样的穆黎书,真的没有变么?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在脑中想着无尽的心事,然后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的前进着。我感受着冬日里的暖阳,还有不时的微风,看着面前飘起的发丝,想到了那个记忆中欢心无比的女子。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么如今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可能会选择就这样一直待在阿爹的身边,同尧胥作伴,在山林间狩猎,在草原上奔腾,不时就出去游历玩耍,看看与羌勒不一样的景色,然后到了老年的时候,寻一处静谧的山谷,就这样守着日升日落,直到死去。

    那样安然的日子,如今应该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想罢,我立刻拉紧了马鞭,紧紧的夹着马肚,只听马儿一声啼叫,猛然就快步跑了出去,纪淮见状也挥起了鞭子拼命追赶,而我享受着这一刻的欢腾,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阿苏??记忆中的我,是一直欢喜着的,若我愁眉苦脸的回去见他,他一定会起疑。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渐渐寻回之前的那份雀跃,直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刻。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我身后的后梁誉王府内,一切都已经完全的乱了阵脚。南双哭红了眼睛紧紧的拽着隐青的手,而楚誉再一旁端坐,身上是还没有来得及褪下的蟒服,手上紧紧的捏着那一封我留给羡予的信。

    “殿下,王妃娘娘还有孕在身,此刻又不见了踪影,万一要是...万一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那该怎么办啊!”

    南双说时已经哭的没有什么气力,好像已经全身酸软,就这样靠在了隐青的身上。

    她知道王妃娘娘近日心情低落,这才没同自己多说什么话,可是南双没想到在王妃的沉默之下,竟然是计谋着这样的一场离别。

    楚誉紧紧的皱着眉,目光冷峻,神情冰冷。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而且就这样默默的走了,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没有提到自己一个字,好像自己在她心中,就这样骤然消失,也已经毫不在意了。

    此刻的苦楚,他尝受的无比深刻。

    “殿下,要不属下立刻派兵前去寻找,王妃娘娘是昨夜离开的,若是现在快马加鞭去寻,还有机会能够赶得上。”

    此刻的隐青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好了即将奔赴的准备,可谁知楚誉却静静的摇了摇头,说时的声音十分低沉。

    “不用找,也不用追。她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楚誉知道黎书一定是同纪淮一起去了羌勒,甚至她还妄想凭借他们二人那微薄的力量,就能够击败阿苏??。可是阿苏??并非好骗的人,一旦此行的目的被拆穿,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听她信中的字句,好像此生都不打算再回来了一般。

    黎书,为了复仇,你竟然就狠心至此么?

    楚誉紧紧的闭上了双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住了心口的那份煎熬和痛意,然后将信缓缓地放到了一边。

    “看来这一次,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的声音十分轻,仿佛是在与内心的自己对话。

    可是既然黎书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自己也是时候该放下一切顾虑了。

    “隐青,你留在誉王府照看,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若实在是有急情,便去找魏询,而我有事,也会书信与你联系。”

    楚誉说罢便站起了身,看了一眼身上的蟒袍,目光如炬。

    “殿下,那您...”

    “你们不必担忧,这次,我定会带着王妃,平安归来。”

    楚誉抚上了腰间的军令,随后便如风一般急速的出了门,他换下了身上的蟒袍,跨上了一匹战马,然后便驾马而去,消失在了暖阳之中。

    他已经十分明确的知道了,自己如今想要的,也十分明确的知道了,自己如今到底该作何选择。

    其实楚誉从小的时候,就是不温不火,不争不抢的性子,哪怕有什么不满之处,在心中忍一忍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如今他觉得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他觉得黎书是他的,此生此世都是。

    所以不论她要离开自己去到何方,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将她寻回来。

    不论日升日落,四季变换,能竭力去抓住的,就千万不要让它溜走。

远归

    前往羌勒的一路上都没有下雪,但就在我可以看到羌勒的城门和那一条宽阔的大路时,天上的太阳倏尔就躲进了云里,随后只见整片天都暗了,那一朵朵雪白的晶莹如同鹅毛一般飘落,瞬间就沾满了我露出来的所有发丝。

    我高高地抬起头,感受着这白雪带来的冰寒。

    我并不觉得下雪了会有多冷,反而是觉得我与这雪十分的亲昵熟悉,仿佛它是知道了我要回来一般,所以才特地前来迎接我,欢迎我回家。

    没错,我已经回家了。

    我幻想过很多次若我回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甚至觉得阿爹和尧胥一定会来接我,然后在宫里备好了酒,但是如今除了我身上的这件狼毛裘衣,还有腰间的那把弯刀没有变之外,剩下来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也不能说是变了,而是已经不在了,我期待的那一切,早就已经都被某一片强大的黑暗吞噬,再也寻不回了。

    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在告诉我自己,如果想要击退这片黑暗,就只有牢牢地抓住最后一丝光明,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决不能再轻易放手。

    其实在我先前的印象中,羌勒的雪就是来的这般突然,甚至比那夏季的暴雨还要猛烈一些,不出多久便能铺满一整片草原,堆满厚厚的一层。

    那白雪十分的柔软,踏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同踩在云朵上别无二样,我甚至还看见过羌勒宫中的几名舞姬在雪地中练舞,那曼妙的身姿配上冬日里的雪景,就如同身处画境一般,十分精美动人。

    以前教我练舞的师傅最是喜爱在雪中起舞,虽然她已经过了桃李年华,不及那些小姑娘的身姿秀丽轻盈,但是她跳出来的舞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听说阿娘生前也同她请教过歌舞,可是师傅在我面前,却从来都没有提到过阿娘。

    之后师傅就走了,离开了羌勒,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我只知道每到下雪的时候,她都会在雪地之中,穿起那一套红色锦裙。

    从久远的记忆之中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我与纪淮竟然已经到了城门口。

    城门并非紧闭,但是根本不见往来的商人,除了满目的白雪之外,那条大路之上再也看不见其他的活物。

    几个守门的士兵目光锐利的站在两侧,紧紧的盯着我们的身影,见我们靠近之后便提起了手中的大刀,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许久未见,有些认不得我了,所以才敢上前拦我的。可我刚想拉下脸上用来挡风的衣罩时,就看见纪淮先我一步侧过了马身,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从他的目光探去,一眼就看见了城墙上方那黑色的衣角,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双凛冽的眸子,那些人戴着面具,如同雪地中的鹰鸟一般,冷漠无情,气势逼人。

    我认得,他们就是阿苏??手下的隼罗军,尧胥死的那一日,他们都在场。

    只见他们飞跃而下,十分快速的将我和纪淮围住,眼神十分凶狠,如同注视着猎物一般。

    “你小子,果然没有死!”

    其中的一位隼罗军说时紧紧的盯着纪淮,手中的铁鞭重重的落在了雪地之上,深刻的印出了一道雪痕,绵延至我的脚边。

    没等纪淮回话,也没等他们任何人有什么动作,我便一跃下了高马,一脚踩在了那人的铁鞭之上。

    那隼罗军见状瞳孔紧缩,想要用力的将铁鞭抽回,而我一个俯身,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铁鞭一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我便抽出了我背后的麻鞭,朝外挥出时,就这样正正的刮过了那人的胸口。

    尧胥给我的这副麻鞭,只要掌握到了技巧,伤人的功力绝对不会比刀剑差,那皮革抽打至血肉中后,只会叫人痛彻心扉。

    只见那位隼罗军不自觉地往后倾仰,随后重重的摔进了雪地之中,溅出了一道鲜红。

    然而周边的黑衣人见状,却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我动手。

    我相信就算我的衣罩遮住了下脸他们认不出,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认不出我手上的麻鞭,和我腰间的弯刀。

    我十分清楚的记得,就是他们用那副铁鞭将纪淮伤的体无完肤,如今,我必须要让他们加倍的偿还,我要让他们知道,任何人都不准伤害纪淮,任何伤害过纪淮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本公主不过才一年未归,怎么就轮到你们隼罗军管事了?我记得之前看守城门者,都是尧胥手下的将士,而你们,不过就是被阿苏??养在宫中的野狼罢了,竟然也敢出来叫嚣?”

    我说罢,余光便瞧见那地上的隼罗军快速的忍痛站起,连同其他黑衣人一并上前跪下,而城门口的那几个士兵听了我的话之后,皆放大了瞳孔,带着惊吓的神色跪地大拜在我面前。

    “属下参见公主!属下不知公主今日远归,有失尊卑,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我缓缓的收起了麻鞭,并没有多加理睬他们,只不过是说到尧胥的时候,心中微微有些苦涩罢了。

    纪淮见状也跃下了马,走近我的身侧,我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忧,既然到了羌勒,那么一切就由我来处理好了。

    “也怪我没有提前捎个消息回来,所以没认出我来也怪不得你们。好了,你们还是快些让开吧,我可还急着回宫向阿爹问好呢。”

    说罢,我便故意转身想要上马,而那些隼罗军在暗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止住了我。

    “公主殿下请稍等,属下们可以护送公主可以回宫,但是您身边的这位男子...属下们今日必须带走。”

    我听言便立刻回了头,看着说话的那位隼罗军,皱了皱眉头。

    “这位公子在我回来的途中,救了我的性命,所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带他回来就是准备向阿爹去讨赏的,而你却说你要将他带走?谁给你的权利带走他?你可别说是阿苏??,在这羌勒,在我阿爹的脚下,就算他是??王,他那也做不了我的主。”

    我说完便拉住了纪淮的手臂,起步就要往城门内走,可谁知那隼罗军不知好歹,竟然起身拦在了我的身前,他虽是俯身低头的,但是不难看出他眼神中的不满。

    “公主殿下,此人阴险狡诈,武功极高,还曾在大街上口出狂语,属下们曾奋力抓捕却被他侥幸逃脱,因此属下觉得他靠近您恐怕是别有所图。还请公主殿下将他交至属下,属下也好回宫查办。”

    他字句虚假,但是却说的凛然正气,我忍不住轻笑出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公主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你若是还敢拦我的话,可就别怪我不顾及阿苏??的面子,就此送你上路了。”

    我微微挑眉,感受到了他颤抖的身躯,和带有怒意的气息,可是我没有丝毫的畏惧,我紧盯着他的双眼,貌似很想看到他脸上因为忍不住而清楚的露出破绽。

    “公主殿下,此人确实凶险,属下也是为公主着想!”

    谁知这位隼罗军倒是坚定的很,胸腔中的怒气也极好的忍住了。

    而此时那几个看守的士兵见状,全部都吓得缓缓后退,不敢抬一丝丝的头。

    “给本公主让开。”

    我并没有再给他时间继续听他说话,而是一个推手便将他退至一侧,随后我牵着马,就这样大步的跨进了羌勒的城门之中,踏上了那一条我十分熟悉的路,也看到了那座高高的山峰。

    然而在我的身后,那群隼罗军猛然站起,眼神中的怒火熊熊的燃烧。

    那位被我伤到的黑衣人紧握着拳头,口中缓缓言道。

    “立刻回宫禀告??王,请求指示。”

    随后飞逝的黑影在白雪之中穿梭,而我根本就不用看,也不用注意,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是如今我是后梁王妃,那阿苏??要是觉得自己能够与后梁抗衡,那就尽管来杀我,可是我料到了,他只敢装糊涂与我演戏,其他的,他也就只能默默忍受。

    谁都不敢动我,毕竟他们心中有罪。

    当我与纪淮走上这片雪白的大草原时,我心中竟觉得方才有些许畅快。可我发现纪淮此刻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紧紧的盯着远处的几座帐篷,我只知道那应该是牧民的帐篷,可是周边却不见牛羊。

    纪淮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这一次,他没有同来时一样,再看到那草原上放牛的牧童。

    “阿锦,可否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去见一个人,亲眼确保她安然无恙。”

    纪淮说的时候,眼神依旧没有离开过他看的那个方向,而我虽然有些不明,但我还是点头应了。

    我们缓缓的走到了那几座帐篷前,只见纪淮伸手掀开了帘子,可里面除了一切家用物之外,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我此时不知道的是,纪淮一瞬就慌了。

    “斐儿姑娘?”

    纪淮轻声唤着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可是好几声之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我看着他,有一些茫然。

    “好像并没有人在,你确定方才叫的那位斐儿姑娘,就住在这里么?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啊?”

    我看着纪淮焦急的面色,心中竟也不自觉地陪同他一起焦急了起来。

    纪淮摇了头,呼吸有些急促。

    “我绝不会认错,这里就是她的家。我之前来羌勒的时候,还在这里留宿了一晚,第二日,也是斐儿姑娘带我去寻的扶郎花根,只不过当日我们便被阿苏??手下的一批士兵追杀,待我将他们击退后,就立刻把斐儿姑娘送回了家中。为了不让他们受到牵连,我连夜离开了羌勒。我就是怕那群人抓不到我,会回来找斐儿姑娘的麻烦,所以才想来确认他们的安全,可谁知......”

    纪淮的声音停下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一处凸起的雪地上。

    我看见他缓缓上前,然后伸手扒开了那层厚厚的白雪,随后只见一个做工精美的弓弩,就这样毅然出现在眼前。

    纪淮小心翼翼地将那弓弩拿起,捧在手中看了好久好久。

    “这弓弩...是斐儿姑娘之物。”

    听他此言,我立刻上前,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弓弩之上还染着未褪尽的鲜血,十分清晰夺目。

    我心中一怔,心中的猜测堵在了咽喉,没敢说出口。

    纪淮紧紧的拿着弓弩,呼吸越来越急促,此刻他呼出的气在这冰冷的雪天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是来找斐儿姑娘的?”

    转头,只见一位牧民装扮的老汉缓缓朝我们走来,纪淮见了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的缓缓上前,而我也大步跟了上去。

    “没错,我们是来找斐儿姑娘的,只不过这家中好像无人,敢问您知道他们是去了什么地方么?”

    我先开的口,纪淮只是沉默的等待着答案。

    那老者听言,却皱起了眉,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之中满是悲痛。

    至此,我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答案了。

    “欸,晚了晚了。早在数天之前,就有一批士兵来此,我亲眼看见他们杀死了斐儿的爹娘弟弟,还将斐儿姑娘掳走了。那些士兵是??王殿下的人,而在这羌勒,只要是被??王看中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二位,还是节哀顺变吧。”

    老者说完,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我和纪淮就这样立在原地,立在这片寒雪之中,只觉得心口发冷。

    虽然我并没有见过那位斐儿姑娘,但是知道了她如今的处境,却也不免的感到心寒。没想到阿苏??上位之后,竟然这样惨无人性,不仅强掳民女,还恶事做尽。

    我紧紧的咬着牙关,心中无比痛恨。

    不知道在此之前,又有多少女子惨遭阿苏??的毒手。

    然而相比于我的难忍和气愤,纪淮此刻却是发自心底的愧疚与伤痛,我看见他的双眼逐渐变红,拿着弓弩的双手慢慢锁紧,那消瘦的手背上硬是激起了根根青筋。

    “怪我…都怪我…”

    纪淮自责的声音在这风雨中显得十分无力,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和眼中的水光,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棚柱之上。

    而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认真。

    “纪淮,斐儿姑娘虽说被阿苏??劫走,但也没有确定是否已经丢了性命,既然是还没有确定的事,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纪淮努力平复了心中的激荡,正眼看了我。

    可不知,就是一眼,他心下竟突然抽痛,他没有想过,如今居然是阿锦在劝自己,其实她心中承担的那些痛苦,早已无法言语。

    我看见纪淮点了头,然后将弓弩细细收起。

    我们牵了马,带着一份希望,继续前行。

    若是此刻斐儿知道,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之后,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吧。

    可是开不开心,现在的她,却已经无法分辨了。

筹码

    阿苏??从高位上站起的时候,那火烈的气势,着实吓到了一旁的枷挲。

    “你是说,穆黎书回来了?”

    他发问的时候,语气中带有一丝难以置信,只不过这份难以置信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看到下方的隼罗军那坚定地点头后,便彻底消失了。

    他听后紧紧的抚着手上的指戒,眉头皱起,细细的思虑了一番之后,便严肃地开了口。

    “快,即刻吩咐下去,公主遗忘的那些事,谁人都不准再提起,若是出现了什么纰漏,本王唯你是问!”

    “是!”

    看着隼罗军匆忙离开的背影,阿苏??低下了头,他默默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指环,心中犹豫不决。可是下一秒,他还是下定决心,将那枚指戒从手上摘下,然后缓缓放在了衣服内侧,藏在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黑暗之中。

    他清退了殿内所有的舞姬,乐手,还派人点了檀香,想要遮盖住这里的酒肉之味。

    而枷挲见状,微微俯首。

    “殿下,这公主既然已经嫁去了后梁,又为何会突然归来?”

    枷挲不明白的,也正是阿苏??想要知道的,只不过他如今心下十分慌乱,即使想了诸多的原因和借口,最后却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了。

    “不论穆黎书为什么会回来,我们只要做到滴水不漏即可。虽说她当初因坠落悬崖丢失了记忆,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她成了后梁王妃,也是我们与后梁交好的唯一支柱,说到底,也是不能招惹的。”

    阿苏??说时,慢慢地走下了高阶,眼神略显惆怅。

    “属下明白,殿下请放心,她既然已经忘了,便不会再记起,只要殿下做足了表面功夫,一切就还是掌控在殿下的手中。”

    枷挲脸上的笑意依旧丑恶,但是在阿苏??听来,此话倒还能够滋润心扉。

    “阿爹!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阿苏??立刻变了脸色,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再像一年前那样感觉如此不适和拘束了,只不过如今除了装模作样,他也别无选择。

    我就这样如往常一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殿,一入目,看到的就是阿苏??那虚假的笑容。

    虽然心中厌恶,但我还是忍住了。

    纪淮此时也牢牢地跟在我的身后,当他看见殿中那个衣着华贵的编发男子时,也就已经大概的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自己就更是熟悉了。

    他明显的看到了那人眼中惊讶的神色,纪淮猜他此刻肯定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甚至还同羌勒公主一起,出现在这里。可是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不久之后,他绝对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阿苏??迎上来的时候,我还装模作样的给他行了礼。

    “黎书回来了?怎么都没有写封书信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听了阿苏??的话,我微微的笑了。记得以前阿爹总是嘱咐我说阿苏??是我的亲叔叔,我一定要尊敬他,不可无礼取闹。所以我一直都相信了,也好好的同阿爹交代的那般做了,可是,阿苏??却根本就不值得。

    “我就是突然想阿爹和尧胥了,就决定回来看看。对了,阿爹呢?为何我没有见到他?”

    在我说时,阿苏??眼神中的那份躲闪被我尽收眼底。

    他掩饰般的笑了笑。

    “黎书,你不知道,自从你出嫁后梁之后,可汗就总是觉得羌勒无趣,想着出去游历,因此前些日子便带着尧胥一起去云游四方了,可能还要许多时日才能回来。可汗离开前,将羌勒大小事务都交由我暂时管制,还说若是到了后梁,便会去看你,可谁知你却回到了羌勒。”

    阿苏??的谎话说起来,一般人还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不是我恢复了记忆,可能会真的相信他胡口编来的话。

    我略显惊讶的皱了皱眉,随即脸上又露出了一种失意。

    “什么?阿爹竟然同尧胥出去游历了,那也太不凑巧了。”

    其实我已经快忘了失意时的我是什么样的状态,所以现下我只能够凭我自己所认为的那个当初的自己,来面对阿苏??,毕竟他生性多疑,不好迷惑,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破绽,那是极为不利的。

    “要不这样,我差人去给可汗送个消息,只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可汗的行踪,所以送消息肯定需要诸多时日,若是黎书你不急的话,那便暂时留在羌勒等,如何?”

    阿苏??轻轻的挑动了眉头,对我微微的笑着,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用剑刺向我时,眼中的那份冷漠和无情。

    我猜想他应该巴不得我立刻就回到后梁去,这样说也不过就是过过面子上的事,只不过我既然都已经回来了,想让我走,除非他阿苏??死了。

    “那好吧,反正我现下也没什么事,便在羌勒多留几天吧。我太想念羌勒的香酒了,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喝个够!”

    我说时看见阿苏??的眼底有一丝慌乱,可是他不知道我留下来并不是想等阿爹,而是想要他的命,我猜,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个哄我回后梁的办法时,可能就已经倒在我的弯刀下了。

    不管他是不是阿爹的亲弟弟,我的亲叔叔,这次我都绝对不会心软。

    只见阿苏??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便派人准备宴席,而我和纪淮赶路这么多时日,也确实已经饥肠辘辘,唯有吃饱喝足,才可以继续同阿苏??斗智斗勇。

    宴上,阿苏??并没有坐在阿爹的高位之上。

    而我专心致志的用着膳,并没有想太多。

    可是我发现身旁的纪淮此时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餐盘里的肉几乎一口都没有动,而且神情沉重,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担心斐儿姑娘,甚至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份悲痛之中,只不过现下我也不好立刻同阿苏??开口,虽说若我想在宫中找个人也绝非难事,但如今必须得瞄准合适的时机。

    “黎书啊,此次为何就你一人回来了?誉王殿下呢?”

    阿苏??问话的时候,我正在啃着羊腿,见状我撕咬下了腿骨上的最后一块肉,然后抬起头看了他。

    “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我此次回来不只是想看望阿爹的。前些日子在誉王府中大夫诊出我已经怀有身孕,只不过他说我胎位不稳,推测应该是由于我是羌勒人,所以来了后梁水土不服导致的,因此楚誉就想让我回羌勒安心养胎。只不过他最近因为太子即位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便让我先回来了,他说等他忙完后就会来陪我。”

    说罢,我抓起了一旁的酒瓶就想往嘴里灌,可谁知却被纪淮一把制住,我这才想起来我方才还说了自己是有孕之身,又怎么能喝酒呢。

    “原来如此,可是如今你已经怀有身孕,为何誉王没有派仆人跟从,就让你一人跋山涉水?这回羌勒的路途遥远艰辛,黎书你没有遇到什么歹人吧?”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阿苏??说歹人二字的时候,纪淮抓着我的手好像更紧了些。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瓶,纪淮才缓缓放开了我。

    没想到这阿苏??观察的还真是仔细,思虑的也真是多,好像不愿意错过一点点的可疑之处,但是就算被他发现我是一个人逃回来的,他又能如何?只要我还是誉王王妃,他就只能恭敬待我。

    “他当然是准备了许多侍卫婢女陪同我回来的,只不过我拒了。我总觉得那么多人太过招摇,耽误我回来的时间。再说了,我从小在羌勒长大,您最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我不喜欢被人围着跟着,伺候着,我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回羌勒这一路我已经十分熟悉了,自己驾马而归也更是方便。更何况我骑乘的功夫,也还是极好的。”

    我面不改色的同阿苏??解释着,而这些我早在路上就已经想好的说辞,如今随口而出的就如同事实一般,根本不用再动脑子细想。

    而阿苏??听了也并没有改变脸色,想来应该是深信不疑的。

    “至于歹人么...我倒还真遇到了一群山贼,他们人多势众,十分不好对付,可还好我遇到了纪淮,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因此我才将他带回羌勒。可是没想到刚到羌勒城门,阿苏??你的那批隼罗军就将我们拦下,还说要把纪淮抓走,我就想知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救命恩人的么?”

    阿苏??听了我的话立刻摆手。

    “误会误会,既然这位公子是黎书的救命恩人,那我们必将重礼相谢。”

    阿苏??说罢,用余光轻轻的瞥了一眼一旁毕恭毕敬的枷挲,而枷挲见了紧紧的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他知道这个纪淮就是那位当街辱骂自己的逃徒,可如今他既然到了穆黎书的身边,还深受信赖,那么自己此刻也不能意气用事,只不过想要好好教训这小子,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我已经决定让他做我的贴身护卫了,从今以后,纪淮便是我身边的重臣,我觉得阿苏??最好还是吩咐好你身边的那些隼罗军,叫他们以后对待我身边的人恭敬客气些,不然等阿爹回来了,我可饶不了他们。”

    如今只要想起那些隼罗军,我便会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火气,当我看见纪淮满身是伤的躺在床上,呼吸微薄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将那群伤他的人碎尸万段!

    之前他们在羌勒,还可以豪横一番,可是如今我回来了,就绝不会让他们那群险恶之人继续耀武扬威,甚至是伤害无辜的百姓。

    “黎书你大可放心,我立刻吩咐下去,绝对不准任何人对纪淮公子不敬。”

    阿苏??虽然答应的干脆,但其实我知道他心中早就滋生怒意,心有不满,可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了,而我失去的,必须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捞回来。

    用了膳之后,我便同纪淮下去歇息了,毕竟还有很多很多的计策,我们需要详细的讨论。

    而在我走之后,大殿之上就只留下阿苏??和枷挲二人。

    阿苏??眼睛当中藏不住的怒火,就这样倾涌而出,可是他除了忍耐一时,什么也做不了,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到时候东窗事发,绝对会是一场恶战,得不偿失。

    一旁的枷挲上前,为阿苏??倒了一杯茶,其实他心中更加的不满,看着那个纪淮就在眼前,却不能将他抓获,甚至日后还要恭敬待他,只要是想起来,便是满腔怒火。

    “殿下,属下觉得那个纪淮靠近公主,一定是有计谋的若是我们不及时除掉他,一定会是个巨大的祸患呐!”

    而阿苏??却紧闭了双眸,手撑住了额头,一副疲惫之态。

    “那你是想要一时出气,还是想要你自己的性命?你可知后梁精兵,整个天下无人能敌?若我们能够与之对抗,那我早就将穆黎书也杀了,何必将她嫁去后梁,换来与后梁百年交好?”

    “可是殿下...”

    “别说了。如今穆黎书回来了,你我的一字一句皆得小心,熬过一时,方能熬过一世,做??王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便是等待和忍耐。至于那个纪淮,你可别忘了,只要鹿斐儿还在我的手上,他就逃不掉。”

    枷挲听言,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芒。

    “殿下言之有理,那个鹿斐儿还在我们手中。属下觉得纪淮此次回来,还靠近公主,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那个女子,只要他还有牵绊,那我们就不用担忧,他定会自投罗网。”

    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手上还有筹码,枷挲的眉头便瞬间松懈。想来那个鹿斐儿如今已经非人非鬼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却是最好的诱饵。

    “从今天起,你给我随时随地监视好穆黎书和纪淮的一举一动,若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立刻来向我汇报。”

    “是,殿下放心,属下必定不负所托。”

    而此时远方的风雪中,正有一大批军队正在缓缓靠近,他们走的路径十分隐蔽,腰间梁字的腰牌却十分的显眼。

    楚誉骑在高马之上,眺望着远方的那一处苍茫,还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只见他微微的摆了手,随后全军就都立刻停下了脚步,原地休整。

    他面色冷峻,手中握着的长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再次踏上这条前往羌勒的路,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好像上次前来不过还是昨日的事情,可是如今却早已经什么都不同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青玉,心中酸涩。

    若是他之前没有遇到过那个叫阿锦的姑娘,那么她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恨自己了呢?

    是与否,可能只有这雪才知道了。

乍沨

    雪渐渐的停了,我和纪淮走在宫中的大道上,准备回到我原来居住的院子里。

    我发现宫里的装饰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变化,那些彩饰还是同以前一样陈列着,只不过我注意到之前阿爹养在大院子里的扶郎花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梁经常能看到的山茶花。

    我缓缓上前,眼神在四周巡视了许久,可是都没有找到那些扶郎。

    几个打扫院子的婢女见我来了之后,皆俯身行礼,而我默然的应了一声,随后开口问道。

    “原本摆在这里的扶郎花呢?怎么不见了?”

    那几个女婢听言神色骤变,立刻慌张起来。

    “回公主殿下,原本的那些扶郎花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突然败了,所以??王殿下便下令,让奴婢将那些扶郎,都换成这后梁特有的山茶花...”

    “什么?突然间全败了?”

    据我所知,羌勒的扶郎花生命力十分顽强,四季常开,就算是在如今这样的雪季也还是会屹立不倒,那山巅上大片大片的扶郎此时都艳丽无比,怎么就宫中的这几朵败了?

    我看了一眼院子中的山茶花,眉头一横。

    那些女婢见状有些颤颤巍巍,紧紧地低着头,不敢再看我。

    其实整个羌勒的人都知道我穆黎书从小刁蛮,一有不如意就会将宫中闹得鸡飞狗跳,所以就算是士族子弟也几乎不怎么敢招惹我,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刁蛮,只是对那些我厌恶的人,至于对我好的人,我肯定也会真心以命相待。

    我暗暗的消了心中火气,语气也变得柔和一些。

    “你们将这些山茶花全部都撤了,派人去寻些扶郎花来种上,如今我回来了,若是宫中没有扶郎的话,我睡不安稳。”

    “是,公主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那群女婢便匆匆离开,像是终于逃离战场一般,大大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害怕我,到底是因为我确实给他们的印象就是刁蛮任性,还是在阿苏??的管控下,他们都十分的受管制,所以一个个都被压着胆子,喘不过气来呢?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公主殿下?”

    我跟纪淮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朝我走来,那人身着深蓝色厚袄,眉目深邃,而纪淮见了却紧握着长剑上前一步,应该是怕他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而我却轻轻拍了拍纪淮的肩膀,示意他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无比信任和熟悉的人。

    “乍沨?”

    我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再宫中见到乍沨,只是看他如今的模样,竟然比一年之前还要苍老了许多,甚至鬓角处,都已经多了许多白发。

    “乍沨,拜见公主殿下!”

    他走到我的面前,然后便要下跪拜礼,而我赶紧将他扶起,只见他双眼泛红,我的心中顿时就涌上了无尽的思绪。

    乍沨是阿爹身边的近臣,对阿爹和羌勒都十分忠诚,而且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记得从小到大乍沨都对我如同亲女儿一般照顾着,有时候我犯了错惹了阿爹生气,他都会在阿爹面前帮我说话,在我的心中,也早就已经把乍沨当成了亲人。

    只不过自从我失忆嫁去后梁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特别是我出嫁的当日,乍沨还来与我交代了许多话,只不过他当时语气当中的那份悲痛,我并没有察觉。

    “乍沨,我回来了,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掩盖内心的伤感。

    “公主殿下不用担心属下,只不过,公主殿下不是已经成为了誉王王妃,如今又怎会回来羌勒?”

    关于乍沨的疑问,我想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因此我拉着他一起回到了我住的院子当中,并且拜托纪淮在屋外把风。

    我知道那阿苏??诡计多端,也一定会在暗中派人监视我,所以我多了无数个心眼,生怕被他看穿什么破绽,其实万一被发现,于我而言倒是没什么,但是我怕牵连他人。

    乍沨和纪淮都是无辜的,阿苏??不敢动我,但是保不齐会对他们下手,所以我必须十分小心,才能保证他们平安。

    进了屋子后,我将门窗都遮挡的严实,并且特地拉乍沨到了里屋。

    “公主殿下,这羌勒实在是天寒,不如后梁暖,要不您还是回去吧,等到可汗云游归来之后,会去后梁寻你的。”

    我没有料想到乍沨开口与我说的,竟然是劝我回去的话,而且我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顺着阿苏??的谎话,说阿爹与尧胥去云游了。我本以为他一定是被阿苏??胁迫了,才会这样骗我,可是当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真挚,还是同以前一样,并没有丝毫变化。

    我坚信,乍沨,依旧还是乍沨。

    “乍沨,你不用骗我了,阿爹和尧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听我这样说,乍沨的瞳孔突然紧缩,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开了口。

    “公主殿下,你......”

    “乍沨,我都想起来了。阿苏??想让我忘记的那一切,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这次之所以从后梁回来,就是为了给阿爹报仇。”

    我说的坚定,可是乍沨听了,却皱紧了眉头。

    “公主您...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应该留在羌勒了,您还是继续回到后梁当您的王妃,此生锦衣玉食,平安无恙,那便是可汗最大的期盼。至于阿苏??,还有那些仇恨,公主殿下都不要再插手了。这样,今夜便走,属下知道这宫中有一处暗门,属下亲自护送您平安离开。”

    乍沨说时,那眼神中的忧虑绵延不绝,就这样一点又一点的落在了我的心上,我的眼中。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怕我在这羌勒被阿苏??陷害,所以才想让我回后梁,毕竟作为誉王王妃,一生华贵,才是最好的。

    可是,面对以前的那些记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作为羌勒的公主,我绝对不能够再逃脱,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羌勒的百姓们,为了那些被阿苏??玷污过的冤魂,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让阿苏??付出代价!

    “乍沨,既然我回来了,就绝对不会走的。你知道阿苏??害死了阿爹,害死了尧胥,甚至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不能再让百姓深受其害。羌勒是阿爹的家国,是他一辈子拥护的地方,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羌勒落入阿苏??的手中,然后再被他慢慢的毁掉吗?我必须拥护阿爹的心血,也必须要亲自解决阿苏??。”

    我的心中十分的激愤,就算我知道阿苏??有多么的难对付,但是我还是不能只是看着,却什么都不做。若是叫我背着仇恨在誉王府锦衣玉食一辈子,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乍沨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

    他又怎么可能没想过报仇呢?当年他好不容易侥幸活了下来,被分配在宫中当个掌事仆人,虽说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心中却悲痛万分,只要一想到老可汗的死,他便会辗转难眠。

    有很多次他都想就这样陪着可汗而去,可是毒药到了嘴边,他却还是停了。他不想看着阿苏??就这样逍遥自在的活着,他想替可汗报仇。可是阿苏??身边重重护卫,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靠近。

    他本来都已经打算到时候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样自己也有脸面去底下见可汗了,可是谁知,公主竟然在此刻回了羌勒。

    公主是可汗唯一的女儿,自己不希望她知道这一切,承担这么多的悲痛,当时公主落下悬崖丢失了记忆,自己甚至还在暗中庆幸。毕竟阿苏??早晚都会死,但是只要公主殿下活着,羌勒的未来就还会有希望。

    可是,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还是让自己动摇了。

    公主说的没错,羌勒是可汗的心血,绝不能就这样毁在阿苏??的手中,只要他还在位一日,羌勒的百姓们就会多遭受一天的欺凌。

    “公主殿下,如今阿苏??成了羌勒正主,他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特别是身边的那批隼罗军,一个个都是杀人如麻,武功盖世的高手,就算是你,也很难与其对抗,甚至还会丢了性命。公主殿下,您真的......”

    您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

    “乍沨,阿苏??我必须要杀,哪怕丢了性命,我也不怕。一年之前我已经错失过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退缩了。”

    见我态度如此坚决,乍沨也终于点了头,他细细地看着我,满目的温情和疼爱,他只是想象不到,当公主都将这一切记起的时候,那心中会是何等的悲痛。

    “既然如此,那属下便听从公主差遣,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乍沨,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属下,我早就已经将你视作了亲人。你放心,无论做什么事,我定会思虑周全,不会盲目行动的,我也定会竭力保护好我自己。”

    我说时给了乍沨一个微笑,他安心的点了点头,红红的眼眶更加深了。

    “对了乍沨,我有个人想要问你。”

    当我看着门外纪淮的身影才想起来,他心中一直都是担心着那位斐儿姑娘的,而我想斐儿姑娘既然被阿苏??抓进了宫中,那阿苏??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想着取她的性命,所以也就还是有生的希望的。

    “公主想问何人?”

    乍沨一直都呆在宫中,所以我想他对这宫中的事情应该熟知,就算不是熟知,那也应该听其他的人暗地里讨论过,知道些风言风语。

    “不知你可否知道一个叫斐儿的姑娘,应该是前些日子被阿苏??掳进宫的,我想知道她如今现在身在哪里,还活着么?”

    乍沨听了我口中的名字,在脑海中搜寻着。

    他知道阿苏??隔三岔五便会带回一个女子,只不过那些女子都身份不明,她们的容貌都十分秀美,可是在阿苏??的手上,她们的性命就像木偶一般供人玩捏。这么多年来,除了小苏柯的娘亲,其他女子在阿苏??身边都活不长久。

    “公主所说的斐儿姑娘,我倒是不熟悉,毕竟被阿苏??带回来的女子,几乎都活不过数月,而且死后尸体都会被扔去郊外荒林。可是我依稀记得,前些日子被带回了一位女子,她在阿苏??殿中待了数日后,便被关进了牢狱之中,并没有抛尸荒野。至于她是不是公主所说的斐儿姑娘,如今又是死是活,那我也不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心下透寒,好像不论那位斐儿姑娘是生是死,但只要遭到了阿苏??的毒手,那也应该并非完人了。

    “阿苏??那个畜生!他竟然将那些女子视作玩物,甚至毫不收敛,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我握紧了拳头,只感觉心中怒火燃烧着,而且越来越热烈,有些难以抑制。

    不管乍沨口中的那位女子到底是不是斐儿姑娘,但是只要是被阿苏??强掳过来的女子,我们都应该去救她,我不能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最终无法挽回。

    等乍沨走后,我便与纪淮说了此事,他听后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仿佛比我还要镇定一些。也确实,越是到这样的时刻,就越是不能慌乱。

    “牢狱在何处?”

    纪淮的声音十分清冷,有点像我们回来时,遇到的那场大雪。

    “东侧,反正比夏氏的地牢要放松好找的多。”

    在我的印象当中,羌勒的牢狱里关的都是一些犯了错事的女婢和士兵,而且阿爹顶多只将他们关上数日,赏几个板子,所以看守并不严格。

    “今夜你留下,我去寻。”

    纪淮的语气严肃认真,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一般,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所以我点了头。

    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至于他想做什么那便只顾一心去做,毕竟这一次我已经说好了定要护着他的,不论我留不留下,只要他觉得我留下了,并且能够平安无事了便好。

    天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夜幕当中,纪淮离开的时候,心中依旧忧愤。

    他一心想着要去寻斐儿姑娘,自然就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其实有一片黑影,一直在紧紧跟随注视着他,期盼着他能够自投罗网。

    可是纪淮看不见的,我能够看见。

    我拿上了我的弯刀,在夜幕更加深沉的时候跨出了门,在谁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飞上了屋檐。

罗网

    纪淮踏过了层层的夜色,穿进了一片又一片黑云里,他的速度十分的快,动作也十分的轻盈,除非是轻功极强的人,不然很难跟得上他的步子。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如火烧一般煎熬,虽然不知道在牢狱中的是不是斐儿,但他想若是斐儿的话,自己又该如何见她?又应该同她说些什么话呢?

    毕竟,要不是自己当初与隼罗军有了牵扯,那就不会牵连到她。所以她爹娘的死,还有她弟弟的死,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

    纪淮想着,斐儿如今,应该已经恨透自己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竟然开始犹豫了,心中的那份自责和愧疚深深纠缠着,宛如黑雾笼罩着一般,根本无法散去。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牢狱的大门,他侧身躲在一处高墙后,细细的观测着门口士兵的一举一动。只见牢狱大门外不过就两个士兵看守,而且看上去不像是武力强盛之人,应该很好对付,周围也没有巡逻的士兵,确实如阿锦所说,看守松弛。

    只不过他不清楚牢狱内部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既然自己都已经来了,那就没有退路了。

    他一个窜身便到了门口,那两个士兵见了来人瞬间慌乱,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愣愣的拔出了大刀朝纪淮砍去,可谁知纪淮一侧便到了两人身后,随后抬手在他们脖颈处猛然一击,便将这两个小卒放倒在地。

    他踏进了牢狱之中,只见一道幽深的长廊,两边点着阴暗的烛火,在寒风的吹拂下扑闪着,更加增添了一股诡异之气。

    牢狱之内由于是封闭的,所以比外界要暖和许多,可是虽然温度高了些,但是这阴森的气息却让人不禁汗毛竖立。

    纪淮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但是他却发现这里貌似过于安静了些。此处没有囚徒的哀嚎,没有铁链磨损之声,甚至好像连生物的气息,都不曾感觉的到。

    他缓缓的拐进了一道铁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的踪影。

    难不成这牢狱之中连狱卒都不曾有么?虽说这样确实方便自己救人,可是这样看来倒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

    罢了,此刻也已经思虑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快点找到斐儿要紧。

    这里的囚笼之内除了满地的杂草和血迹之外,再无活物,好像所有的牢房都空无一人,只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除了几盏微亮的烛火之外,便看不到其他的任何光源,纪淮只能靠自己的感知往最深处缓缓前进着,摸索着可能会有的气息。

    终于,他在一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冰凉的铁杆,和那极度微弱的火光,他仿佛看清了草席之上,墙拐的角落处,隐隐的坐着一个人。那人披着杂乱的头发,将头狠狠的埋进两膝之间,身上的衣物被撕扯的破烂不堪,纪淮知道那人在颤抖,而且呼吸已经十分薄弱。

    他一刀便砍断了铁门上的锁链,缓缓走进,可里面的人见状却依旧紧紧的低着头,仿佛口中还在低喃着什么。

    纪淮轻轻俯下身,他这时才认出来了,确实是一个女子。

    “别杀我...别杀我....”

    那女子不停的颤抖着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而纪淮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肩,可谁知刚一触碰,那女子便猛地抬头,连滚带爬蜷缩到了一边。

    “别杀我...你走开...爹...娘...有人要杀我...”

    那女子哭声渐长,然而在此刻,纪淮才看清她的脸,那张沾满灰尘,消瘦至极的熟悉的脸庞。

    她的眼眶凹陷,满脸倦容,身上的那些伤疤十分深刻。破旧的衣衫随意的披在身上,眼中的那份害怕与躲避,好似已经不再认得这个世界。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爱笑的鹿斐儿了,她此刻就像是一个疯了的囚徒。

    “斐儿......”

    纪淮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低沉了下去,那无法阻止的酸涩在全身蔓延着,让他觉得四肢麻木无比,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曾想过原来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斐儿姑娘,竟然被迫害成了这样。

    纪淮强忍着心头的悲痛,缓缓靠近。

    “斐儿,别怕...是我...我是纪淮大哥......”

    纪淮上前紧紧的攥住斐儿的手,她的手就像寒冰那么冷,十分刺骨。可是斐儿却不停的挣扎着,她十分害怕的蜷缩着身躯,瞳孔放大,已然不再认识面前的人,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纪淮紧紧的咬着牙,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将自己身上的裘衣缓缓脱下,给斐儿披上。

    “你走开...你快走开...别杀我...”

    斐儿此时大声的哭喊着,毫不停歇。然而纪淮见状,只能上前用手轻轻将斐儿的口捂住,他想若是因此惊动了公众的侍卫,或者是那批隼罗军,那就难办了。

    “斐儿,我不会杀你,我会将你救出去的,别怕......”

    纪淮的声音十分的轻柔,他将斐儿紧紧的拥在怀里,缓缓的抚着她的背,希望能够让她平静下来。

    可是斐儿此时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甚至忘记了面前的这位男子,便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她早就已经被伤心和悲痛侵蚀的千疮百孔,所有的压抑都在一个夜晚彻底爆发,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脸上冰凉的泪珠滑落至纪淮的手中,而纪淮看着怀中的女子,心中刺痛。

    他不知道斐儿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可是纪淮此刻只想带她逃离出去,他觉得只要在这里多呆一秒,斐儿就会更加危险。

    他一把将斐儿抱起,任由她拼命的捶打着自己的身躯,他也毫不动摇,脚步也走得十分坚定。

    可就在跨出牢门的瞬间,那过道里的人影,被昏暗的烛光照亮。

    阿苏??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英雄救美,竟然觉得十分如意。他知道只要鹿斐儿还在自己手上,这个小子就绝对会自投罗网,可是鹿斐儿不过就是自己玩腻了的一个弃妇罢了,生与死都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那个抱着她的男人。

    那个当街辱骂自己,瞧不起自己,甚至说自己不配做这羌勒正主的男人。

    他阿苏??倒是要看看,这个纪淮又有什么能耐。

    “夜闯我羌勒牢狱,甚至劫出罪徒,你可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么?”

    纪淮看着前面那个满脸邪恶的男子,紧紧的咬住了牙关。他早该想到这是一场陷阱的,虽说来时他便觉得有些古怪,可是他一心想要找到斐儿,便放松了警惕,如今竟然被他们当场发现,既然如此的话,那不闯也得闯了。

    他刚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可谁知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不自觉地松手后,斐儿便立刻脱离了他的掌控,跑回了牢笼之中,然后又是紧紧的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纪淮低头,只见手臂上的齿印十分鲜红。

    此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一笑声,十分的刺耳。

    “鹿斐儿是不会跟你走的,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弃妇,神智不全,六识尽失,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认得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这样,我可能还会考虑留她一条性命。”

    阿苏??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纪淮,他觉得这样的游戏,十分的有趣。

    “阿苏??,你欺辱良女,恶事做尽,还想让我束手就擒?我告诉你,我纪淮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屈服于你的脚下!”

    纪淮拔剑的瞬间,目光凛冽。

    然而阿苏??听言,一股怒气直冲心底,至此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同他这样说话,这样看起来有骨气的言语,都只会被自己狠狠的捏碎。

    他阿苏??的眼底,最是留不得沙子的。

    “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可就别怪我了,隼罗军,将他给我拿下!”

    霎时间,数只黑影闪现,昏暗的烛光之下,一道道尖锐的银光反刻在了纪淮的双眸中,他看了一眼牢狱中颤抖的鹿斐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聚集了全身的气力。

    可就在兵器相交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阵疾风袭来,只见银光一闪,一道强力将挥之而来的铁鞭重重击落在地,惊起了地上的灰尘,迷了众人的眼睛。

    等到所有人缓过神来,并且再次抬眸之时,我已经收起弯刀,就这样直直的挡在了纪淮的身前。

    “阿锦?”

    纪淮轻声唤我的时候,我微微侧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说过的,这次我一定会护着他,无论什么人,都别想再伤他分毫。

    “阿苏??你这是做什么?我记得我之前已经说过,纪淮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贴身侍卫,羌勒不准任何人对他不敬。阿苏??当时可是答应的十分响亮,怎么,如今趁我不在,便对纪淮兵刃相向,难不成是又反悔了么?”

    我看见阿苏??的脸色骤变,好像强硬地咽下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上前言道。

    “黎书,你误会了。此人深夜擅闯牢狱,还妄想劫走我羌勒罪徒,因此我不过是想将他暂时缉拿,留扣查问的。你也知道,这劫狱之罪,在羌勒绝不可姑息,就是可汗在时,那也是要审查受刑的。”

    听言,我看了一眼牢狱之中的斐儿姑娘,只见她衣不蔽体,身材消瘦,那一道道被虐待的疤痕十分显眼,难免叫人心生酸涩。

    我转过头去,看着一脸无畏的阿苏??,突然就涨红了眼睛。

    “劫狱?罪徒?我见这女子身材娇小,手无缚鸡之力,敢问阿苏??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要受这样惨痛的刑罚,逼得你将她折磨至此啊?”

    阿苏??听罢眼神微微躲闪,只见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枷挲,随后枷挲便缓缓上前行礼,语气倒是毕恭毕敬。

    “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此女子原本被??王看中,入宫为妃,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得了失心疯,甚至想要行刺??王,若不是属下发现的及时,??王恐怕已经惨遭其害。因此属下这才将她关押至牢狱中,其实此等罪行,理应当株啊。”

    哼,又是突然,扶郎花凋落是突然,斐儿姑娘得了失心疯,也是突然。依我看,分明就是被逼迫。

    我轻轻一笑,这番解释,听上去还真是滴水不漏,头头是道。

    可是,竟没有一句真话。

    我瞥了枷挲一眼,我知道他一直都是阿苏??身边的走狗,他们二人都一样,没有一丝善心,只有无尽的恶意。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说话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今,倒是在指责我搬弄是非了?阿苏??,你身边的人,难不成一直都是这样没规矩的么?或许,我今日可以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我话音刚落,那枷挲便立刻跪地俯身。

    “公主殿下恕罪!是属下不知好歹,属下知错!”

    我侧了眼,并没有理睬他。

    曾经伤害过纪淮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黎书,既然此事已经明了,那你我也应该秉公执办才是啊。”

    阿苏??说的时候,看了一眼纪淮,然而纪淮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正眼迎了上去。

    “此事已经明了?可是依我看,此事好像并没有明了。阿苏??可能还不知道,这牢狱之中的斐儿姑娘,其实是纪淮的表妹,今日我们回到羌勒之后,竟然发现她父母尽亡,就连亲弟弟也惨遭杀害。听附近的牧民说,斐儿姑娘是被你的人带进了宫中,因此我允诺纪淮,定会帮他找到表妹,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难以预料的结果。”

    我缓缓靠近,而阿苏??那份不安的情绪,被我尽收眼底。

    原来无所畏惧的??王殿下,也有这样慌乱的时刻。

    我就这样停在他的面前,轻轻的挑了挑眉,然后轻声质问道。

    “阿苏??难道不应该同我解释一下,为何收纳妃子,却还要迫害她的全家呢?”

    我抵住了眼眶中通红的泪水,直直的盯着阿苏??的双眸,好像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甚至能够穿透他的心底。

    “怎...怎会有此事,我又怎会迫害她的家人。定是我手下的那批士兵欠了管教,这才会一言不合出手伤人,黎书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阿苏??说罢,一脚踢在了枷挲的后背之上,而枷挲强忍住疼痛,一声不吭。

    “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好生对待斐儿的家人,可是你竟然容忍那些贼子做出此等无礼之事,还不快给我滚!”

    枷锁听言,艰难的起身,走之前还没有忘记行礼。

    可是他心中的不满和怨气,我却看的真切。

起誓

    阴暗的过道之中吹进了一股又一股涩涩的寒气,就这样拍打着悬灯上的烛火,微光倒映在两旁的石壁上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我转头看了一眼牢狱之中蜷缩的鹿斐儿,默默地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阿苏??究竟是如何折磨她的,但是看她如今这幅惨凄的模样,我仿佛能想象的到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那黑夜中的嘶吼和无尽的挣扎,转眼之后,变成了无法逃脱的无奈和堕落。

    她以前一定是一个十分爱笑的姑娘,同我一样。

    可是纵使我们怀揣着无限的热枕去对待这个人世,却还是不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愿。我们跌入最深的深渊之中,陷入荒芜的泥藻地里,我们被囚困,被命运击打,被满目的黑暗与痛苦纠缠。

    我曾经想过要放弃,逃离这一切,可是我最后发现,唯有亲手解决这一切挫折,才能够彻底摆脱。只要我再次的昂起头,还是能够笑着面对这个人世的。

    所谓救赎,往往依靠不了别人,只能依靠自己。

    除了我,纪淮,夏兖各槡还有夏亦瑶,都是如此。

    我收回了目光,抬头看着面前的阿苏??,我这个时候才发现,以前那个英气勃发的亲叔叔,此刻竟然也略显老态了,只不过他的目光依旧锐利,甚至心中的那份欲望也越来越大了。

    阿爹以前同我说过,人生而为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阿苏??能将心底的那份善彻底扼杀,不留一点痕迹。那些残忍的手段和血腥的暴力,在他的眼中竟然都是取乐的法子和手段。

    也许,阿爹说的,也是有例外的吧。

    “阿苏??,现下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明了。这斐儿姑娘其实是因为得了失心疯才会对你不敬,并非本意,而且你的属下也残害了人家的双亲,所以我觉得,你们二者皆有错。我觉得这件事也就不用再追究了,不如就此了结吧。对了,这斐儿姑娘毕竟也是纪淮的表妹,而纪淮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你就把这姑娘交给我,这次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的失心疯,再惊扰到到??王殿下您。”

    我说罢,并没有给阿苏??拒绝的机会,便大步踏进了牢房。而那斐儿姑娘见了来人依旧恐惧,为了方便将她带回,我只能无礼将她打晕,然后叫纪淮将她背了回去。

    我故意让纪淮先走,而我却留下,与阿苏??对峙着。他脸色十分不好,但是我才不管他好与不好,有些话,我必须要说明。

    “阿苏??,阿爹临走前既然将羌勒的管事大权交予你的手中,那么有些事我自是不应该插手的。但是我希望阿苏??能够做到平等公正,不忤逆徇私。若是再发生像今日这样,没有弄清原由就胡乱动刑的事情,那我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从小阿爹就教导过我,作为羌勒的公主,一定要保护好羌勒的子民。”

    我站在阿苏??的旁侧,一字一句十分坚定。

    我知道他定能听明白我话中含义,若是再被我发现他强掳良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出我我的弯刀。

    “没想到公主殿下出嫁后梁不过一年,这功力和言行成长的倒是惊人啊。”

    阿苏??眼神中的猜忌,我感受的深刻。

    而我轻轻勾了勾嘴角,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好的夸赞。

    “那是自然,后梁与羌勒可不一样,若我还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傻丫头,那还不被人骑在脖子上撒野啊?阿苏??你不也叫我在后梁一定要护好自己,不要被人欺负么?所以为了能平安活下去,我自然是要多学习一些功力和心机的。”

    我不过是想告诉他,我穆黎书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傻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毫不知情。阿苏??是我的杀父仇人,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客气,他若是能对阿爹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之意,我也不至于悲决至此。

    “黎书说的有理,你能平安,便是我和你阿爹,最大的期盼。”

    阿苏??脸上的那份伪善,真的丑恶至极,然而我就这样踩着地上的微光离开了,逆着寒风,不动声色。

    待我回到院子里时,见纪淮替斐儿姑娘查看了身上的伤势,那一道道疤痕,全部都是被长鞭所伤,深刻入骨,而且她如今身体十分虚寒,若是不再加以诊治,绝对活不过三日。

    我唤来了乍沨,让他去寻些纪淮说的药材,还吩咐下厨端些热奶来。

    纪淮就那样一直站在床边,担忧的看着斐儿,而我用湿布替斐儿姑娘擦了擦脸,然后又替她的伤口上了药膏。

    我默默的走到了纪淮的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眸看他。

    “纪淮,你放心,斐儿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见纪淮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剑眉紧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被人掏空了心脏一般,整个人都有一些飘忽不定。

    然而下一秒,纪淮一个俯身,竟将我紧紧的搂在了他的怀中,他的双臂环的十分紧,而我的脸就这样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的起伏,感受他炙热的鼻息拍打在我的脖颈处。

    我觉得,他此刻一定十分难受吧。

    我默默的反抱着他,手轻轻的在他的背上抚摸着,希望能让他心中好受一些。

    “阿锦......”

    他唤了我,声音十分无力。

    “嗯?”

    我微微侧头,想要听的清晰一些。

    “谢谢你。”

    他的身上十分的冷,脸颊落在我脖间处的时候,只感觉像被寒冰扫过一般,激起了我全身的冷意。

    “纪淮,你之前为我受过那么多的伤,吃过那么多的苦,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会同你站在一起。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

    我不知为何,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中却十分难忍,眼眶也渐渐开始湿润。

    可能是回想到了这一路,我与纪淮真的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吧,每次我遇到困难,都是他奋不顾身的救我,他为我放下了他原本组装好的所有戒备,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我十分感激,也十分珍惜。

    “阿锦,你答应我,让我就这样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不论生死,好不好?”

    我微微的点了头,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

    不论生死,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纪淮,永远不会变。

    夜里的大殿之内,只点亮了一盏烛灯,那烛火燃起缕缕灰烟,将阿苏??的身影照的更加模糊,他静静的坐在高位之上,手紧紧的抓住一旁的扶手,双眸紧闭。

    枷挲跪在殿下,许久都不敢出声。

    他只感觉后背处火辣辣的疼痛,那伤口一直在不停的燃烧着自己的血肉,久久难以平息。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是相比自己而言,他觉得高位上的阿苏??应该更加愤懑。

    “你有没有觉得,穆黎书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特别是她的眼神,不再同出嫁前那般单纯,好像同她失忆之前一样冷漠。”

    听阿苏??说罢,枷挲才细细回忆起来。

    他这才发觉,失忆之前的穆黎书也是这样,冷眸横眉,说话如同一根根利剑,直击人的心底,不对,如今甚至更甚。

    难不成...

    “可是殿下,穆黎书之前坠落悬崖丧失记忆,大夫说过此生可能都无法再将记忆寻回,所以依属下看,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她在后梁经历了太多勾心斗角,所以才变成如今这样伶牙俐齿,心机叵测。”

    枷挲觉得,若是那穆黎书真的想起了这一切,想起了老可汗的死,那她一定会按耐不住,而且一定会连同后梁大军直攻而下,又怎会一人而归呢?

    “这个世界上,我不相信别人说的什么可不可能,我只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的。若是穆黎书真的只是因为在后梁变了性子,那也就还好,可她要是真的将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么就不是容易应付的了。”

    阿苏??紧紧的凑着眉头,目光凝练,好像看透了什么一般,脸色十分深沉。

    他觉得不论穆黎书到底是不是回忆起了以前的事,自己都不能够放松警惕,如今的她与之前的她已然不能相提并论了,若是她这次回来真的是有什么目的,或者发现了什么秘密,那么自己也绝对不能再稳坐如钟了。

    他阿苏??好不容易才坐稳了羌勒正主的位置,不管是什么人,都别想再阻挡自己的脚步。

    他缓缓地从胸口拿出那一枚指戒,在昏暗的烛火下细细的观望着,他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自己那位亲哥哥死的时候,那双眼当中的奢求。

    他从未感觉过无比的得意。

    从小自己就不受父亲重视,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好像父亲的眼中只有他的那位哥哥,他无条件的信任他,支持他,然而自己,不过就是默默的在一旁衬托罢了。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一步一步踩着敌手往上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一切理智与情感,什么亲生血缘,他都可以丝毫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殿上的那个高位,还有那代表羌勒正主的指戒。

    此刻即将黎明,寒风习习,天上已经开始降下了霜露,而我登上了院墙上的屋檐,看了许久的圆月,然后裹紧了身上的狼皮裘衣。

    即使严寒,但是我还是无法入眠,我总感觉坐在屋檐上看着这片羌勒大地,心里能够获得一丝慰藉。

    再次回到羌勒,心中百感交集,我并不觉得这片草原还同往常一样,让人觉得辽阔无垠,温热熟悉。毕竟当那满满的一层雪铺在草地之上时,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愁绪。

    我好像能在脑中想象到,那滴滴鲜血落在雪地之中,染红一整片时的凄凉,有一把弓弩就这样落入雪里,被深深的掩埋着,好似只要没有人发现,它就会永远的躲藏在地底,然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泛黄,直到消亡。

    我感受着刺骨的冷风,侵蚀进我的肌肤,然后钻入我的心底深处。

    我想着只要有一个斐儿姑娘,就会有第二个。

    阿苏??并不会因为今日的事就此罢休,他甚至已经品味出了些许的端倪,可是无论无何,我的立场和态度都绝对不会改变,只要他有心伤害到了羌勒的任何一个子民,我就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更不会轻易的放过我自己。

    从前的我,只想着能够走出誉王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着小曲儿,喝着花酒,过着惬意的日子,这样便是一生所求。可是如今,我却觉得作为羌勒的公主,我的心中有千斤重担,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宁愿它将我压至卑微的土中,也不愿意就此放下。

    如今能让我的心唯一炙热起来的,就只有梦里的阿爹和尧胥,还有看见阿苏??时,那心中熊熊不灭的恨意。

    只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再笑很久了。

    哪怕被他发现我已经不再是失忆时的穆黎书,甚至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付我,继续禁锢羌勒,可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复仇的利刃一直紧紧的系在我的心弦之上,根本无法脱离,只要逐步拉紧,那么当在合适的时机射出去的长箭,一定会立刻见血。

    可能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的时候,我的弯刀就已经到了他的脖颈之下。

    我将目光放到了遥远的天边,默默的看着那一轮弯月,心中不免有些凄寒,我定住了身体中的内力,还有暗中汹涌的情绪,缓缓闭上了眼。

    这样一个人静谧的时刻,往后,应该会越来越多了吧。

    毕竟我已经离开了后梁,离开了南双和羡予,离开了那一群喜欢同我分享欢乐的亲人,所以从今以后我的身边可能只有晚风徐徐,还有霜雪瑟瑟。

    只要能为阿爹报仇,哪怕让我一辈子孤寂,我也在所不惜。

    能看到羌勒恢复往日里的和睦,也是我满心的欢许。

    我将冰冷的双手插进了滚烫的胸口中,感受着真实的心跳。此刻我在心中再次起誓,若是我这一次还不能亲手杀了阿苏??,那便愿月神将我贬作羌勒罪徒,永生永世,都堕入无尽炼狱之中。

    我相信月神一定能听到我说的话,我也相信在它的见证之下,能更加突显我的心之坚定。

    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同尧胥一起坐在屋檐之上,欣赏着天边的弯月,他告诉我,只要你心中有信念,月亮一定能够感受的到。

    哪怕此时,尧胥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但是弯月还在,我的信念,就绝对不灭。

笑颜

    我仔细的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如今出手最合适的时机,就是等到阿苏??的生辰。

    我记得以前阿苏??每次生辰的时候,阿爹都会在大殿当中设宴,甚至还会聘请众多羌勒大臣和氏族子弟前来。虽然阿苏??在心中恨透了阿爹,但是阿爹却一直都在意着他,一丝一毫都不曾有过亏待。

    阿苏??出生在寒冬季节,我听阿爹说,那时的他不过才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当他得知母亲要临盆了之后,就立刻被父亲扛在了肩头,然后逆着晚间的阵阵寒风,朝院中奋力奔去。

    那日天上下着皑皑白雪,将整个羌勒都遮盖了起来,他们等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啼哭,那一声响彻云霄,直直的传入阿爹的耳中,他说他的心中突然就涌上了无限的期待和欣喜。

    阿爹说他与阿苏??本来是相亲相爱,和和睦睦的长大,但是一切的突变,皆是因为阿公将可汗之位传位给了阿爹,自那以后,阿苏??便明显的与阿爹保持距离,甚至就连一次小小的狩猎都一定要争一个高下,每次阿爹输给他,他都还会一脸的不满之情。

    阿爹去问过阿公,为什么不将可汗之位传给阿苏??,毕竟谁人都能够看出自己与阿苏??的能力孰高孰低,可是阿公却坚持不改变,他说以阿苏??的心气,羌勒要是交到了他的手中,绝对会生出祸乱。

    如今看来,阿公说的话确实没错,但是我想若是从一开始就是阿苏??继位,那可能就不会再有之后的这些悲惨之事,阿爹也就不会死。

    我从乍沨那里打听到,阿苏??今年的生辰还是打算在大殿当中设宴举办,听他说寿宴时的数百道菜肴从近日起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甚至那鼓乐舞曲之事也已经早早的就分配了下去,而且晚间的时候还会在草原之上架起一只烤全羊,升起一摊篝火,供众人齐舞。

    我倒是不明白,为何阿苏??的生辰典礼,比阿爹的还要隆重,为何他能够将自己的亲哥哥杀害,还能如此无畏无惧。

    难不成他的心里,就真的没有过一点点的愧疚之情么?

    乍沨同我说在阿爹死后,在我嫁去后梁之后,阿苏??便在他的生辰典礼之上大放厥词,不但公开的说阿爹不配可汗之位,甚至还承诺羌勒子民在他的带领之下从今以后必定富饶。可是此后他除了一心征收周边小地之外,就是强撸羌勒良女,本来百姓对他并无太多不满之情,可是逐渐的就越来越不服从他的管制。

    可是阿苏??这个人,绝对不会顺从他人的意愿,若是别人不跟着他的话意走,那他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他只会强制的压迫这你,逼的你就犯。

    至此,面对阿苏??的暴虐,羌勒百姓只敢默默的承受着,没有一个人敢以身试险,带头抗议。

    “既然如此,他们不敢做的,便都交给我来做吧。这是我的使命,也是阿爹生前,最大的愿望。”

    我还记得我同乍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眼神。

    毕竟阿爹最大的愿望,就是羌勒可以平安镇定,我可以平安的长大。

    我已然长大了,那羌勒的平安,就必须由我来守护。

    我在心中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在阿苏??的生辰宴上献舞一曲。那日我必定是希望他放松警惕的,毕竟我回来这些时日,几乎事事都与他做对,他心中早已经生了戒备,所以我想在他生辰的当天,是整个宫中人最多最杂的一天,只要当天将他哄开心了,他绝对会减轻心中疑虑,这样也就更方便我和纪淮下手。

    我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这次成功失败,我都会坚持下去,只要我的性命还在,阿苏??就别想摆脱我的弯刀。

    近日我还找了不少大夫仔细替斐儿姑娘整治了一番,她原先只愿意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要听到声音便会大哭,嘴里也说着胡话,就连纪淮她也认不出了,待我们将那把弓弩递给她的时候,她一把抢走抱在怀中,红着眼嘶吼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看的十分揪心,相信纪淮更是难受至极。

    还好在经过大夫的调理之后,斐儿姑娘的情绪逐渐镇定,如今她不会再继续大哭大闹,只是抱着自己的弓弩,独自坐在床上,至于她心中想着什么,或者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纪淮每日都会陪着她,我明白他心底的那份愧疚,自责,可每次我想去劝解他,又发现自己如今好像都没有什么力气来劝解自己。

    我就这样傻傻的坐在院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雪,喝了一口杯中的热奶。

    唯有等待,是最漫长的事情。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久违的那个身影,那个总是在危机的时候想要把我推开,可是又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的楚誉。

    虽然我怨他,恼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去做一件事,但是却又没有把握,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想起他挡在我身前,将我紧紧护住的模样。

    他是后梁的誉王,文武双全,深谋远虑,不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在有精确的把握和掌控之下再去行动。好像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几乎都有最好的保障和最高的胜率,可是这样大的人物,如今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其实也并不应该这样说,毕竟准确的来说,是我离开了他。

    我觉得说不准,楚誉现在已经成为了后梁的太子,不久之后就会继承大统,然后坐上皇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万人朝拜。

    他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实力。

    毕竟他小的时候承受的太多了,吃了许多苦,也压抑了很久很久,他储存了一身长处却无处施展,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一展鸿鹄之志,我衷心的希望他能够过得好,走到他应得的位置。

    可能我与他会就这样越来越远,我们之间的那一层情谊,也会被时间慢慢的冲淡了吧。

    想着我离开后梁也有几天的时日了,可楚誉貌似并没有派人来羌勒寻我,我知道他可能是因为政事繁忙,又或许是我之前同他说的话真真实实的伤到了他,所以他才会选择停下步子,再也不靠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我的心中突然被揪扯着疼痛,好像从心尖处割下一块肉一般,但是随即我还是选择回过神来,然后默默的忍住,因为我总觉得某些不应该再纠缠的东西,还是就这样放手比较好。

    相顾无言,两不相欠。

    杯中的热奶入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冷了,可我还是选择继续喝下了肚,然后起身准备回到屋中。

    但就在我起身的那一瞬间,我却听到了一声稚嫩的,无比熟悉的一句。

    “阿姐!”

    那声音热热的,进入我耳朵的时候,烧着我的身子,瞬间就去掉了我心上的那份清寒。

    我转过头,只见小苏柯带着满脸的笑意朝我狂奔而来,而我不自觉的蹲下了身子,就这样将他搂入我的怀里,搂的十分的紧。

    小苏柯是阿苏??的孩子,也是现如今除了阿苏??之外,与我最亲的亲人。

    小苏柯与他的阿爹不同,他的那份天真烂漫,善良纯真,是他自己独有的,与他阿娘一样的纯情。

    但可惜的是,小苏柯的阿娘走的早,阿苏??对外说小苏柯的阿娘是因病而逝,但她究竟是怎么离开这个人世的,阿苏??又是否真的爱过她,恐怕整个羌勒都没有人知晓了。

    我轻轻的抚了抚小苏柯的头,然后回了他一个我自认为十分温暖的笑容。

    “小苏柯长大了,也长高了。”

    没想到一年没见,小苏柯足足长高了一个头,远远的看着,也像是一个大孩子了。只不过我一想到他的父亲是阿苏??,就会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因为我总觉得小苏柯若是一直跟着阿苏??的步子,总有一天会丧失自己的纯真,然后步入歧途。

    我不想他成为同他阿爹一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苏柯是美好的,是整个羌勒,我眼中所能看见的,唯一的美好。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特别的想你,我在屋内还留了好多好多你喜欢的的果子,就等你回来吃呢!”

    小苏柯眼神炙热,满目的欣喜掩藏不住。

    可若是他知道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来杀他的父亲的,那他应该就不会再这样对我笑了吧。

    我心中苦涩了一番,随后我还是强撑着笑容,牵起了他的手。

    “小苏柯最近有没有好好学功夫啊,阿姐可不希望看到你还同一年前一样,连弓箭都拉不动的那副样子哦!”

    我故意打趣他,可谁知他倒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阿姐,我现在不仅能够拉动弓箭,还能够百发百中了呢!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我,你若是不信的话,我们大可以找一天比试比试!”

    看着他这幅认真的样子,我的眼眶瞬间红润了起来。

    我微微的转过了头,然后便拉着他进了屋子,还叫人端来了新的热奶,点燃了屋内的暖炉。那暖炉热的十分的快,不一会儿我们口中呼出的气,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细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端着热奶,满足的喝了一大口。

    “阿爹说阿姐嫁人了,还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我时常会想起同阿姐一起玩耍的日子,所以今日便不自觉走到了阿姐的院子里,没想到阿姐你竟然真的回来了。可是阿姐这次回来,还会不会再走啊?”

    我看着小苏柯嘴边沾染上的奶渍,微微的笑了,随后我轻轻伸手替他拭了去。

    “那小苏柯,你想阿姐留下嘛?”

    “当然了!我想要跟阿姐一起玩,而且,羌勒是阿姐的家,阿姐不应该离开家的。”

    家。

    是啊,羌勒就是我的家,我不应该离开家的,一辈子都不应该离开。

    我看着小苏柯真挚温暖的双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小苏柯不一样阿姐走,那么阿姐就不走了,阿姐一直留下来陪小苏柯,好不好?”

    小苏柯欣喜的点着头,满目欢喜。

    他可能不知道,我说的留下,是有一个大前提的,然而那个前提,可能会让小苏柯的成长,陷入一片泥泞和黑暗之中,甚至他会因此恨上我,再也不会希望我留下了。

    “小苏柯,阿姐问你一句话。”

    我温柔的抚着他的头,而他也微微点头,并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等待着我的问题。

    “若是阿姐的身边有一个坏人,他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并且不知悔改,但是他又是阿姐的亲人,若是阿姐杀了他,那么有的人会十分的伤心,那你小苏柯觉得,阿姐应该怎么做呢?”

    我见他眼神迷茫,好像并不是特别理解其中的含义。也是,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于这些仇恨纷争,正义邪恶,自然还是不懂的。

    “我觉得,只要是坏人,阿姐就应该杀了他。虽然有的人可能会因此伤心,但是世上也会有很多被曾经坏人伤害过的人,他们都会开心的。”

    小苏柯说的话着实惊讶了我,他此刻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就这样打动了我的心扉。

    我没有想到过,他会回答的这么坚定。

    我忍了忍眼睛里的眼泪,然后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细细的看着他单纯闪亮的双眸。

    “小苏柯说得对,阿姐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阿姐的身边难道有坏人么?阿姐你别怕,小苏柯帮你,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姐的!”

    他才这般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比很多成人要更动人,真实。如今的我,都已经丢失了他身上的这份单纯,而且再也寻不回了。

    “小苏柯放心,没有人敢欺负阿姐,就算真的有人欺负我,阿姐也一定会亲手将他解决,绝不会让他继续猖狂。只不过阿姐希望小苏柯永远的记住,为人一定要正义善良,唯有诚心待人,才不会愧对于世,愧对于心。”

    “嗯,我记住了。”

    小苏柯微微的笑着,他好看的面容就这样印在了我的眼睛里,露出了灿烂的光芒。

    我想,我一定要好好的记住他的这幅样子。

    不论以后是都会有什么改变,他在我心中的这幅笑颜,永远都不会变。

子时

    当我缓缓推开门,走进屋内的时候,只见纪淮正趴在桌子上闭着眼休憩,而床上的斐儿姑娘依旧如往常一般钻进了被褥当中,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漏在空气里。

    我在想,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和折磨,才会让她将自己保护成这般,不知她原本的那颗心,如今到底脆弱成了什么样,甚至也许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支离破碎了吧。

    她亲眼看见她的爹娘就这样倒在自己面前,葬身于那一片鲜红的雪地之中,这样苦楚,我觉得没有谁能够比我更加感同身受了。

    可纵使千疮百孔,我们依旧可以同以前一般坚强地站起,慢慢的等待伤口愈合。

    天长地久有时尽,一切的邪恶与黑暗,也一定会等来正义与光明。

    我慢慢抬起了脚步,然后轻轻的走近,见纪淮身上穿的还是一件薄袄,便小心翼翼地替纪淮披上了一件厚袄,还用手指替他拨了拨眼前的碎发,可谁知他却还是从浅睡中醒了,缓缓地睁了眼,见是我来了,他竟将我的手握的很紧。

    “你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略显疲惫,可是即使他昨夜一夜在此都没有休息的好,但是他于我的语气依旧温柔,眼眸中的暖意同那天边的阳光一般,直射进我的心中。

    我浅浅的笑了。

    “你若是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只不过,今晚便是阿苏??的生辰宴了,所以我觉得你我之间,最好还是要好好打算一番。”

    今夜子时,阿苏??会登上羌勒城门,与羌勒子民共同欢庆生辰。

    在我们羌勒,王室除了每年的元旦会与民同庆之外,各王族的生辰也是最为重要的日子,特别是可汗公主与诸位王侯。

    我至今都能记得我第一次登上羌勒城门时,是我的七岁生辰,那时我看着底下熊熊燃起的篝火,看着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意,心中十分的欢愉,并且那还是我第一次承受万人朝拜,我心中十分的激愤,差一点就从城楼上跳了下去,还好身旁的尧胥及时的拉住了我。

    今夜阿苏??登上城楼的时候,我会陪同在侧,羌勒律法规定所有的丫鬟小厮一律只能在下观望,就算是隼罗军也不可以靠近一步,若是靠近了,则会有谋反的嫌疑。

    因此,我觉得仅有我和阿苏??站在城楼之上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而我说的时候,却看见纪淮转头看向了屋外。

    今日的羌勒没有再下雪,也没有什么狂风,淡淡的阳光从云层当中散落下来,有一点大晴的趋势。

    清晨的时候宫内便来了许多世家大族,有一些我十分熟悉的面孔,当他们见到我时,脸上都漏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不过他们并没有与我多话,只不过是行了礼之后,便快速地离开了。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收到了阿苏??的指示,对于阿爹的死和我丢失的那段记忆,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的吐露一个字,但我其实并不怪他们,他们毕竟是遭到了胁迫,若是想要反抗阿苏??,那么在他们的心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每个人都有亲人和家族,我不应该责备他们的每一个选择。

    我想要的,只有阿苏??的命,除此之外,我谁都不会怪罪。

    纪淮缓缓起身,站直后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斐儿姑娘,在确定没有惊扰到她之后,他才轻声开口。

    “有什么事,还是去你房中说吧。”

    纪淮这几日已经在晚间透过窗帘看了太多往来的黑影,虽然那些人动作极其轻盈迅速,但还是没能逃过自己追捕的眼神。他知道阿苏??派了许多眼睛在此监视着,所以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是要多加注意些。

    我点了头,然后便与纪淮回到了我的屋中。

    “不行。”

    没想到纪淮刚听了我的打算之后,便立刻否定了。我不知道为何他的态度如此的坚决,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护着我。

    “今夜子时的城墙之上只有你和阿苏??两人,而且那阿苏??的功力远远在你之上,就算你打算出其不意,也很有可能被他制服,到时候你我不但杀不了阿苏??,还会导致事情败露,从今以后,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纪淮神情严肃,好像此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可是除了在城墙之上我方便靠近他之外,再无其他更好的接近之法了,你放心,我这几日在屋内苦练了拔剑和出手,速度和力度都有了明显的提升,我相信只要我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定可以被我伤至七八分。”

    我十分坚信的看着纪淮,我知道他担忧我,但是除了此法,再无其他计策。

    阿苏??每日的膳食都有专门的人鉴毒,他只要出门也定会有随从或者是隼罗军伴随在侧,所以下毒和刺杀是绝对不可取的,而我说的计策虽然也有一定的难度和危险,但是相比之下,已然是最好的选择。

    纪淮默默的摇着头,低垂着双眸,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更好的法子,可是他思索了很久,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

    “今夜是阿苏??的生辰,也是他防备最低的时刻。待他说完陈词之后,所有的人都关注都会转移到城墙下升起的篝火,因此我选择在那个时候下手,谁人都不容易发现,而且只要阿苏??一死,整个羌勒子民都会以我为尊,就算是隼罗军也不敢将我如何的。你只需要负责在一旁辅助我,若是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尽快寻找全身而退的方法。纪淮,这一次,请你彻彻底底的相信我,好么?”

    我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而纪淮依旧皱着眉头,一副担忧之色。

    他害怕我涉险,害怕我丢了性命,他恨不得所有时候都挡在我的身前护着我,可是纪淮,阿爹的仇,我一定要亲手去报,此次不论成功失败,我都要尽力一试。

    谁人,都无法阻挡我。

    隔了许久,我才见纪淮缓缓地点了头。

    他的双眼中藏着一种幽深的情绪,我看不太明白,但是我只知道,那一定是他此刻心中所有的担忧和在意。

    “阿锦,你想要做,那便去做,我会一直在你的身侧。就算今夜是最后一次,我也绝对不会离开,生与死,我都陪着你。”

    他将我拉至他怀中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温暖,真的十分十分的让人感动。

    我甚至就像一直这样,再也不用害怕什么风浪,同纪淮一起,互相依偎,生死相守。

    我们二人的性命,可能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一生,最离不开的人。

    较晚的时候,我换上了舞姬的衣服,并且上了胭脂糕粉,珠钗唇红,我就这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是觉得熟悉又陌生。好像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也是这样坐在这里,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眼中的无情和冷漠,此刻已经有了温度。

    阿爹,若我今日成功的杀了阿苏??,那我一定会将山巅上所有的扶郎花都移摘至宫中,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要是你和阿娘并肩回来了,一眼就可以看到。

    尧胥,若是今日我能够还你清白,那我一定会将你封为羌勒大将军,把你的灵位放至宫中祠庵中,再摆上几壶你最爱的香酒,和你身前常拿的那把大刀。

    碧梧,若是今日我能够替你报仇,那我一定会给你烧去许许多多你最爱吃的果糕,还记得往日里你最喜欢与我抢奶片吃,你且等我,整个羌勒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一件都不会落下。

    我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羌勒,然后默默的等待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日,带上最好的面容,去与你们相遇。

    我轻轻地拭去了脸上纵横的泪水,然后将阿娘留给我的那把弯刀紧紧的藏在腰间,我缓缓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坚定的站起了身,就这样朝着屋外的月色走去。

    出门的时候,乍沨在远处的角落里看了我一眼,我朝着他弯了弯嘴角,示意他定要小心,毕竟我的身边全是阿苏??的探子,可不要牵连了他才好。

    我看见乍沨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觉得,他应该也是想到了一年之前,那个拼死要杀了阿苏??的羌勒公主,她虽便面无情,但其实心中的那一团炙热,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又到底要做什么。

    一年了,她还是她,她是穆黎书,也是阿锦。

    我缓步跟着舞群踏进了大殿之中,今日的殿内金雕玉饰,满目华贵,然而阿苏??依旧坐的是侧位,我知道是因为有我在,他才会放下心中的那份傲意,短暂的屈服。

    在一处角落里,我看见了纪淮,他手中拿着长剑,就这样注视着我,一寸都不愿意放过。

    舞乐声起,我缓缓地挥起衣衫,仰起头,翩翩起舞。

    我的眼前一直闪烁着往日阿爹在的时光,回放着我那些真心的笑容,还有羌勒极美的景色,那个时候的羌勒没有丝毫的死寂,它是极美的,是温热的,是我的家。

    不论如何,从前的羌勒,一定会回来的。

    殿内的熏香一直在侵入我的鼻腔,周围的那些看客的表情都透露出虚假和欲望,他们就像是逢场作戏的木偶,只是随着阿苏??的情绪而波动着。

    我屏住了眼睛当中的酸涩,不停的在舞台之上旋转着身姿,看着眼边转换的烛火,听着鼓乐的旋律,随后一个俯身站定,在谢幕之时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起身,看着高位上的阿苏??,行了谢礼。而他咧嘴笑着,应该是十分满意的神色。

    可是,不论你阿苏??现在笑得多么欢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跟随着其他的舞姬缓缓地上前,到了殿中之后俯身行礼,我看了一眼角落之中的纪淮,他领了我的意之后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起身,对着阿苏??展开了眉头。

    “今日即是阿苏??的生辰,那么作为亲侄女的我自然是要表一份孝心的。这是我给??王准备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王不要嫌弃。祝??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阿苏??听言,派人领了我手中的盒子,待盒子传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竟然伸手就想打开一览,还好被我及时制止。

    “且慢。这寿礼??王还是回去再看吧,接下来替??王贺寿的还有不少王侯大臣,所以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看见阿苏??听后,强忍住了心中的那份疑虑,十分配合的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了一旁的枷挲,而我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有心了。”

    他依旧是那样的笑容,看的我心中难忍,微微的刺痛。

    之后我便坐到了阿苏??的旁侧,而纪淮也就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我的心中顿时便觉得十分的安心,只要就这样等到子时,那么无论什么是非,就都有了结果了。

    宴席之上我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喝了一些热奶,又吃了一些葡萄而已。因为我的心中激愤不平,有些难以压抑的气息,所以十分不稳,不论看着多么美味的食物,都觉得没有太大的胃口。

    我默默的抚了抚我的肚子,想着孩子这般跟着我也是受苦。

    可是他一定会见证到最美好的羌勒,重新出现在眼前的。

    过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下人来报,说是即将到子时,请各位移步到城墙处,篝火百姓也已经全部就位。而我听了消息,紧紧的抓着手心,有一丝的忐忑。

    当我缓缓地踏上城墙的步梯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我突然就想起了七岁那年的生辰,阿爹抱着我到了城墙之上,他的怀抱十分的温暖,口中还同我说。

    “黎书,你看,从这里看下去,满目都是羌勒。那片熊熊燃起的篝火,就示意着我们羌勒能够久经不衰,和睦顺遂。”

    我记得我当时紧紧的抓着阿爹的肩膀,十分欢心的向下看着,看着他向我描述的那一片家国,阿爹的眼睛里,也有着好看的星星。

    如今,我再一次的站到了这里,可是阿爹已经不在了。

    久违的视角,却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那般和平安稳,暗中汹涌的浪潮早已经打破了往日里的那份平静,我把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那一片篝火之上,眼神坚定。

    经久不衰,和睦顺遂。

    阿爹,你期盼的,我一定会竭力让它实现,不论多难,我都一定会做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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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介绍:
如你一般,
心底的事,从不外续。
如你一般,
坚韧,坚定,从不犹豫。
故事不长,
不过是她选择了他,
他爱上了她,
历经种种,
最终共赴繁华。
他曾说,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扶郎扶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郎扶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郎扶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