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
夜深人静好眠时,沈家南院的一间屋子仍旧亮着灯。
昏黄的光映着女子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动人,她一袭白衣,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满面愁苦。
女子缓步走向房梁下,踩着绣凳,扬起手中白绫,她咬紧下唇,用力将那白绫打了死结。
这般去了,父亲便不会再逼迫自己了吧。
她已经留了书信,请求父亲不要为难表哥,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既然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信父亲真的会把她的尸体抬去付家!
白日父亲的话犹言在耳,“孽障,你就是死也是付家的媳妇,沈家的人绝不会不守信义!这婚约你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给老子嫁过去,商人又如何?便是个屠夫有你祖父的婚书你也得嫁!”
女子惨然一笑,目光悲戚,她和表哥情投意合,私奔被抓,父亲断不会容许他们再见面,她已经绝食两日,父亲仍未改变心意,以父亲刚直倔强的性格,她此生无望。
当啷一声,一个金属物件从女主袖中掉出,眉头微蹙,女子小心爬下绣凳,那是三年前表哥赠给她的一面古镜,便是死,她也要随身带走。
镜子巴掌大小,一面隐隐能看出女子清丽的容貌,眉若远山,目如秋水,只是此刻含了许多愁苦;镜子的另一面雕刻着一只灵鸟,闭目休憩,红羽灼灼如华,贵气逼人。
她很喜爱这枚古镜,平日都藏于袖中小心把玩。幸好没有摔坏,她摸着镜子边缘古老的铭文,小心翼翼吹去沾落的灰尘,反复打量,她想起表哥赠她古镜时羞涩的模样,心中好似蔓延着一株藤蔓,缓缓开出花儿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表哥,我们终是有缘无份。”
眼泪不断滴落,女子将那古镜放入怀中,重新踩上了绣凳,但愿来世我们有缘做一对夫妻。
绣凳被踢倒,粉色的绣鞋不住踢踏几下,女子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怀中的古镜恰在此时发出红色的光,笼罩着女子全身,随后那红光汇成小股的流光自女子口鼻不断钻入,直至红光消失,已经死去的女子睫毛竟诡异的颤动几下。
“啊,小姐,小姐!来人,快来人!救命啊!”值夜的丫头听见房中动静,不放心推门来探,竟瞧见让她惊恐的一幕。
深夜的沈府乱了套,听了下人回禀,沈正秋胡乱套上外袍,向女儿房中奔去。
“开门,快开门!”城南的一处医馆,沈家下人不住拍打房门。
“来了,来了!这大半夜的,又是哪家不得安生啊?"老大夫打着哈欠,取下了门闩。
“瞿大夫,快随我去,我家小姐病了!”来人得了吩咐,不敢言明,直拉着大夫的胳膊便要跑。
“等等,等等,药箱药箱!”瞿大夫取了药箱,上了沈府的马车。
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孤零零的俯视苍生,古往今来,又有谁逃得了“情”之一字。
星矢陨落,另一颗黯淡的星却光芒大盛……
大周都城的祭殿里,一身黑袍遮住头脸的男子观星自语:“师父,那可是你?”
第一章 死而复生的沈小姐
旭日东升,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下来,天青色的纱幔隔绝了床内的视线,沈迟小心挪动身子,只是硬撑着坐起的动作便让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待那阵不适过去,她才掀起帘幔,起身下榻。
这具身子已经沉睡了五日,此刻虚软无力,她急需补充体力。
“来人。”沈迟高声呼喊,发出的声音却是孱弱无力,还好沈家的下人还算尽职,不多时便有丫鬟闻声而来。
“小姐,你醒了!”杏色衣衫的小丫鬟惊喜非常,一边跑来扶住沈迟,一边对外呼喊,“小姐醒了,快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拔高的声音响在沈迟耳畔,她略微蹙眉,看那丫头几眼,转瞬轻声道:“锦儿,先给我倒些水喝。”
“诶,小姐,你看我高兴的都忘了。”锦儿扶着沈迟在圆桌旁坐下,提了茶壶看了看,“小姐,这茶凉了,我去换新的来。”
“无妨,先与我一杯。”沈迟渴极了,一连喝了三杯凉茶水,她知晓这具身子极需调养,便停了下来吩咐道:“叫厨房准备些吃食,我有些饿了!”
锦儿正愧疚让主子喝了凉茶,闻言连声答应,道厨房早已准备了吃食,就等小姐醒来。
她本是小姐房里的二等丫头,前些日子老爷把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春香送到庄子上,反而提拔了她,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变现,不辜负老爷的期望。
有下人端了水盆来为沈迟梳洗,伺候她更衣用食。
简单的清粥小菜,最是爽口开胃,她昏睡多日,正适合这样的饮食。
沈正秋虽是一州知府,却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家风一向勤俭节约,作为沈家的独女,沈迟也在父亲的要求下严于克己,生活朴素。是以,她的闺房布置的也是简单至极,处处透着一番小巧素雅,唯独床边一张绣架上,绣一半的绝色牡丹,为这房中添了些许色彩。
“小姐,你真的醒了,仙姑算的真准!”锦儿看着沈迟大口喝着米粥,高兴说道。
“仙姑是何人?”沈迟低声问道,睫毛轻颤,掩下眼底的波澜。
“便是落霞山清平观的玄真仙姑,她昨日不知怎的来到我们沈家,和老爷说小姐你今日会醒,老爷让我们小心守着小姐,如今小姐真的醒了,玄真仙姑果然法力高深!”锦儿伶俐说道,对玄真仙姑满脸崇拜。
玄真,倒是旧人了。
往日她藏在镜中随那沈小姐出游时倒也听闻了玄真如今的名声,想不到这么快便被发现,玄真究竟算出多少呢?
她借尸还魂,还不想被人当妖怪烧死。
沈迟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掐算起来,几番推演之下,莞尔一笑。
看来这玄真倒成了她如今的贵人了。
“小迟,小迟!”沈正秋自去衙门的半路急急赶回家来。
他今日本想休沐在家等候女儿醒来,衙门却传来公文,他才过东街,心里正惦念女儿,家里便来了消息,他派随从去衙门告知晚些再去,天大地大,女儿最大。
“爹爹。”沈迟起身迎接,躬身施礼,却被沈正秋一把握住了双手,“女儿,你没事就好。”往日威严的沈正秋此刻眼圈微红,双唇颤抖,一头黑发几日光景竟隐隐染上了白色,沈迟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悔意,她知晓是原身的意念作祟。
“爹爹,是女儿不孝,惹您担忧了。”沈迟低头垂目,小心告罪。
“你这孽障,真是来向我讨债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过世的母亲交待?!”
他本以为女儿性情柔和软弱,绝食几日便会放弃,哪曾想这般刚烈竟然悬梁!早知如此,他……也不能成全他们。
薛家那小子,不过欺辱小迟单纯善良,本以为他才学有限,为人浮躁了些,竟敢拐了他女儿私奔,他能轻饶了这等败类他就不姓沈!
“女儿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望爹爹原谅,女儿以后再也不敢。”沈迟作势跪了下去。
沈正秋一把扶住,将她拉起,欣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身子弱,才刚刚醒来,别再折腾了。”复又恶声恶气补充道:“等你好了我再罚你!”
“是,女儿全听爹爹安排。”沈迟抬头笑道。
沈正秋见女儿无恙,想起衙门的公文和上峰的催促,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沈迟一个人又躺回榻上,脑中闪过无数的片段缩影……
前世的她站在皇陵水镜前,亲眼看着鲜血不断从她的眼耳口鼻中冒出,最终七窍流血而死,这样狠辣的毒、那般紧要的时刻,也只有她深信不疑的人才有机会了。
沈迟苦笑一声,卫左思,她的好徒儿,想不到背叛她的人竟是她视作亲弟般疼爱的人!
她在古镜中无数次回想那日的场景,外界的人都说她是为大周祈雨以身献祭,何曾有人怀疑那并非事情真相!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一缕魂魄藏于古镜之中,这枚古镜是上代国师传给她的法器,以她心头血重新炼制才认她为主。难道是天意不忍她这般委屈死去,才留存她一丝魂魄,让她有朝一日为自己讨回公道?
临终前卫左思的话仍在耳畔,那句话如同惊雷般炸裂了她所有的挣扎——
“你的父皇叫你去死。”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把她打入地狱的竟是她最崇敬的父皇!
心又痛了起来,她想起古镜中混沌的岁月,好似一场梦境。
初时她的眼前只是红茫茫的一片,没多久便陷入沉睡……当她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有了完整的魂魄,只是那魂魄有些虚弱,渐渐的,她发觉自己竟身在镜中,能够看到镜外的世界!而这镜子正不断吸食活人身上的生气,滋补她的魂魄!
她还未想好是否要回到这让人失望的尘世,意外发现如今镜子的主人要悬梁自尽!她费力才让那镜子从沈迟怀中掉出,仍不能阻止这个可怜女子的死亡。
一个和她同样可怜的,被挚爱的人欺骗的女子!不同的是,这个小姑娘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真心竟是错付。
也许是替这小姑娘不值,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她觉得这般死去是一件多么冤枉又委屈的事,她该回去,要一个答案。
沈迟握紧了双手,眼皮却越发沉重,她疲惫至极,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光西斜,她略一动身,锦儿便起身上前搀扶。
“小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锦儿面色紧张,担忧问道。
“无事,我怎么又睡了过去?”沈迟扶额答道。
“瞿大夫来看过,说小姐你气血两虚,需得好好调养才是。”锦儿脆生答道。“厨房煎了药,等着小姐醒来喝,我这便传人送来。”
同那碗飘着苦味的汤药一同来的,还有玄真仙姑。
“沈小姐。”玄真手持浮尘,单手施礼。
“玄真仙姑,久仰。”沈迟回礼,在锦儿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正厅。
那道姑四十左右的年纪,保养的极好,身姿挺括,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玄真也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暗自猜测沈迟与那人的关系。
“小姐仍在病中,贫道前来打扰实不应该,但有一事困扰贫道多日,为解心头疑惑,只得冒然前来求教,还请小姐解惑。”玄真倒是直来直去。
沈迟也乐于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她温声道:“不知仙姑有何疑问?小女又能帮些什么呢?”
第二章 仙姑问由来
玄真正色道:“不知小姐可知清平观中有一莲池,池中有一碧色荷花。”
沈迟听闻,眼神微动,她自然知晓。
“我知道,那碧色荷花是清平观的宝贝,常开不败,却在十年前突然衰落,实在可惜。”锦儿在一旁急忙道。她可是听家里的婆子丫头议论了好一阵,也是由此以后,清平观的香火大不如前,但还是有明眼人信任玄真仙姑,比如她啊,看小姐都醒了!仙姑说的多准!
“正是,自那荷花颓败,我日日悉心浇灌,既不见它长好,也不见它根败绝种,便在五日前,那荷花竟焕发生机,重新长出嫩芽。”玄真的声音抑扬顿挫,让人不禁随着她的情绪忧伤喜悦。
五日前,正是真正的沈家小姐身陨之时,也是她重回人世之时。
“竟有这等奇事?!”锦儿不觉惊呼出声。
“听闻仙姑所言,那荷花必是品种不凡,世间少有,但其生于天地间,总逃不过万物之法。”沈迟面色沉稳,她声音柔弱娇媚,此时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倒是令人闻之舒畅。
“哦,那小姐以为如何?”玄真闻言,兴趣盎然,她见荷花异相,推算之下,只探到与这沈府小姐有关,便匆匆赶来。
沈迟略一沉吟,轻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仙姑又何必究其根本,自寻烦恼,花开重现,于清平观总归是好事,随缘即是。”
玄真听得此话,细细思量,她自小修行,早有慧根,此番若不是涉及到故人,也不会乱了心神。
那人有自己的缘法,自己的道,生也罢,死也罢,旁人又何须干涉呢?
想通此关节,玄真朗声道:“没错,道法自然,随缘即是,沈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说着竟起身向沈迟郑重施礼。
锦儿挠头,小姐何事入了道,竟说出这般玄妙的话。
“无妨,旁观者清罢了。”沈迟安坐在椅子上,坦然受之。她妙目轻转,忽又道:“仙姑下山,可有其他事要办?”
“并无,此处事了,我便回山中修行。”玄真疑惑道,“不知小姐?”
“小女正有一事相求。”沈迟灿然一笑。
清平观虽自十年前气运有所减退,但玄真仙姑的名头却不是假的,淮州的许多人还是十分信任崇拜这位仙姑。既然她主动送上了门,不用一用实在可惜。
当晚间沈正秋回到家中,听闻了自家女儿要随同仙姑修行的事,不禁急怒攻心,险些晕倒,他就知道这孩子没个省心!
不私奔了,改出家了?!那付家竟让她这般不情愿?
沈迟瞧见父亲的样子,便知他误会了。
“不是出家,只是随同仙姑学些道法,修身养性。”沈迟解释道。一旁的玄真点头称是。
原主此番私奔定会被有心人渲染,加之悬梁未果,外面的人碍于沈正秋的官威不会当面说什么,但私下底不定怎么诋毁沈迟呢。她虽然不在乎这些虚无的名声,却不愿“沈迟”死后还要受人诟病。
受百姓敬重的玄真既然能教导沈迟,便证明沈迟不是一个不堪之人。
此时的沈正秋尴尬非常,这孩子说话也不晓得避讳,让人误会了多不好,毕竟先前人家还来关心他女儿的安危。
“这几日我便要叨扰贵府了,沈小姐与我有缘,我便指点一二,当不得师父二字。”玄真对着沈正秋谦虚道,目色肃然。
“不叨扰不叨扰,能得仙姑指点,是小女的福缘,仙姑随意。”沈正秋一向对佛道教法敬而远之,如今为了女儿倒是圆滑的很。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断绝那小子与女儿的往来,沈正秋摸着胡子暗道,自从沈迟被抓回来,隔壁的薛家便再未上门,他那小姨子愧疚不已,直言要好好收拾那浑小子,也不知腿打断了没?
………………
薛家,薛言正凝神在书桌前作画,他仔细回想沈迟的模样,又小心提笔,袖口不觉染了墨色,身后的紫衣女子走向前观看,轻哼一声。
“哥,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把她画这么美有用吗?”薛媛一双杏眼生的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是冷酷无情,“那个小贱货如今非你不嫁,还用得着这么讨好她吗?”她摆弄着一旁的砚台,手指不小心蹭上了黑色,她嫌恶的皱着眉头,连忙拿出帕子擦拭。
“怎会无用?日日不得相见,薛某思之成狂,唯有潜心作画,以慰相思,此情此画,表妹自该无比受用。”薛言薄唇微抿,嘴角上扬,“听闻她好一通闹,半夜瞿老大夫都被唤了去,这般手段,我倒是小瞧了她,还以为她只是个木头人。”
“你可小心,别进了我薛家的门,也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紫衣女子不屑道。
“傻媛媛,她若进了门还不是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真到她闹腾的时候,想必我也无须理会她是哭闹还是上吊了。”
薛言傲然抬首,又摇头轻叹,“你个没出息的,别总是在此处捣乱,娘得到消息说那付家公子近日会来淮州查账,你何不好好拾掇一番,先下手为强,不想做付家少奶奶了?”
“我已经连续三日出门查探了,也未见有京都来的富贵人家,淮州本身便是商贾云集,他付子陵自己不亮了身份,还真是不大好找。”薛媛气恼不已。
薛言放下手中的毛笔,轻弹妹妹的脑门儿,“笨蛋,淮州最大的客栈是哪家?”
“四平客栈。”薛媛不情愿的说道,四平客栈名字虽然普通,内里可是一点不普通,装修奢华,服务周到,听闻上等客房的墙壁都一溜刷着金粉,屋内的夜明珠也是明晃晃的摆着,是以能够入住四平客栈上房的客人,非富即贵。
“那还不快去!他付子陵身为付氏的家主,出门你以为会住在哪里?”薛言恨铁不成钢的问道。
薛媛恍然大悟,“对对对,天呐!哥你真是太聪明了!”随即笑道:“以后我就做付家少奶奶,哥哥需要多少银钱我都随你花用,你就是淮州知府的女婿,待哥哥考中便可一路亨通,到时候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薛媛做着美梦,这就是薛家的计划,当年父亲病故,娘亲变卖家财,带着兄妹二人来投奔姨夫,娘亲恋慕姨夫,愿做续弦,他们也想有个做大官的爹爹罩着,哪知姨夫不为所动,竟拒绝了娘亲的提议!
姨母过世多年,姨夫竟还这般冥顽不灵,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们兄妹二人心狠了,沈家,迟早要在他们手中。
第三章 那个有婚约的人
淮州是大周国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大多要经淮州歇一歇,靠着地理优势,淮州从百年前的小镇发展到如今人口密集的大城,成为大周国南部一颗璀璨的明珠。
付家是做粮食生意起家,如今生意更是涉及了茶油、布匹、票号等,但是鲜有人知,便是青楼酒馆的生意付家也有所涉猎。
比如,淮州的醉仙楼,近两年新开的销金屋。
听闻那儿的姑娘各有千秋,技艺非凡,不论你喜欢何种类型,都能在此找到令你心仪的那位,前提是你有银子。
能进醉仙楼玩乐的人,自然不会差了银钱,那楼里的姑娘也被养的如同大家小姐,眼界儿可高的很,一般的才子富商都入不了眼。
醉仙楼北面有一处偏避的小楼,花翠环绕,半遮半掩,时而能听见鸟儿欢快的鸣叫。
花魁惜云端坐在三楼正厅,她素手轻抬,琴音轻快愉悦,瑞麟香自金色的鸟状香炉中萦萦绕绕散出,一时满室生香。
惜云面若朝霞,凝望着榻上闭目休憩的锦衣公子,不觉手下曲子也缠绵起来,带着丝丝情意。
锦衣公子敲打拍子的手指顿住,一双俊眉微蹙,叹息道:“惜云,下去吧。”
“公子。”惜云变了脸色,不知哪里惹得公子不快,跪俯在地,行动间,红纱轻起,如一朵飘忽柔软的云。
“无事,我想歇息下,你自去吧。”锦衣公子柔声道,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如一只小猫儿在心间挠啊挠……
惜云黯然,只得称是。
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一曲尚未奏完便被赶出,不知要被姐妹们怎样笑话了。
恰有一少年模样的小厮敲门入内,见惜云幽怨模样暗自发笑,这是本月第几个拜倒在他家公子锦袍下的姑娘呢?呃,要不要算上入城门遇到的那位,虽是个公的,也是拜倒在……
“六子,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锦衣公子慵懒的开口,打断了小厮的沉思。
“少爷,那丫头被卖到乡下庄子上,小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她,我去,沈大人为官清正,对待家奴倒是舍得下狠手,那小丫头被毒哑了愣是说不出话……”六子眉飞色舞正待讲一个长长的故事。
“说重点。”锦衣公子摇头,他这小厮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话痨。
“少夫人和她表哥私奔,被抓了回来,她悬梁以死明志,又被救活,如今正在家中和清平观的玄真道姑学习道法,修身养性。”六子正色道,作为少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他还是很懂得看少爷脸色的。
“哦?悬梁都没死?”锦衣公子面露遗憾。
“是啊,少夫人福大命大,玄真道姑称与她有缘,主动留下的,如今外面的人都说少夫人大病一场,否极泰来,惹得仙姑垂青,仙姑还说少夫人是有大智慧大福缘的人……”
六子还在喋喋不休,锦衣公子只觉得脑仁儿突突的疼。
“六子啊,你家少爷我还没娶亲吧?”他的贴身小厮,这一口一个少夫人怎么回事?
“没呀,不过老夫人说了,今年差不多便要和沈家交换庚帖置办彩礼,年前便让你把亲事办了。”六子摇头晃脑,一脸无辜。
这锦衣公子正是付家大房唯一的孙子,付家如今的当家人—付子陵。
“你什么时候成了老夫人的贴身小厮?”付子陵戏谑道。
我去,老夫人的小厮,还贴身?!少爷越来越会打趣人了,六子苦着脸,求饶道:“少爷,主子们订下的婚事,可别殃及我这池鱼啊!”
付子陵暗笑他滑稽模样,却绷着脸道:“你这条鱼若是不好用,我便扔油锅里炸了,祖母想来也不会介意。”
六子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苍天可鉴,我这心里只有少爷一人啊,少爷交代的事,六子粉身碎骨也要替少爷完成!少爷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六子也要试着去摘一摘……”六子越说越顺溜,直觉后面的话怎地如此耳熟?
“小公子,跟了大爷我吧,大爷一定好好宠你,便是那天上的星星,你若想要,大爷也要试着去摘一摘!”
那个入城门时满脸胡子的傻大个!不是吧!六子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完了,少爷都气的不说话了!
“很好,如今你越发长进了,今晚的饭六爷便不必吃了,雪球来这运城有些水土不服,你今晚便好好照顾她吧。”付子陵笑的畅快,六子却知自己触了楣头。
“喵~”一只雪白的大猫从水墨屏风后优雅走来,猫眼儿湛蓝,她好像听到主人在叫她的名字。
六子连连后退,他才不想伺候这个祖宗!
薛媛在四平客栈守了几日,茶水都快喝不起了,也未能见到付子陵的身影,气得她回家摔了好些器物杯盏,又被薛夫人一顿训斥,登时便病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家教极严、名声甚好的富贵公子,自踏入淮州便去了城中的烟花柳巷。
沈迟坐在书桌前,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何人如此惦念她?
自她身子转好,每日除了与玄真修行,便是暗中查探。
她一度担心如今她死而复生,若是那些旧人却不在人世该是多么遗憾苦闷,幸好,距离她的死,不过十年,而当今的天子仍是她的父皇—宣帝。
这十年,于她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真想马上回去见见那些人,姐姐和……姐夫是否安好?父皇的心里可曾有过悔恨?是不是在他心里,帝位是最重要的!还有卫左思,她最想不明白的人。
素白的手指轻敲桌几,她突然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沈迟为何和薛言私奔,沈正秋为何不同意沈迟与薛言的婚事,便是因为原身在娘胎里便被沈老太爷订下了一门娃娃亲,对方便是付氏商号的继承人。
付氏商号,是大周闻名的商贾之家,根基便在都城。
都城啊,那可是她如今最想去的地方了。
当年告老归乡的沈太爷路中救了落难的付老太爷,付老太爷感念沈太爷大恩,得知对方儿媳正怀着身孕,便与酒醉后的沈老太爷订了这门亲事,若是男子便结为异性兄弟,若是女子便结为儿女亲家,这付老太爷老谋深算,想着法的和官家搭上线,自家孙子的终身便这样被拿来交换了,沈老爷和老太爷只晓得守诺重义,他们怎么不想想自己救了别人,还送人家一个媳妇,多亏啊!
不过这婚约对于如今的她倒是好事,她有了光明正大进入都城的理由。
在此之前,有个人还需要解决一下。
第四章 表哥就是用来打脸的
当沈迟提出要见薛言时,沈正秋发了好一通火,这孩子真是鬼迷了心窍。他才接到付家老太君的婚书,准备商讨沈迟和付子陵的婚事,这孩子有完没完?!
“这便同他结束了,以后再不会相见,只是有些事要说清。”沈迟神色端正,挺直了背脊立于沈正秋的书房中,“爹爹若是不信,可以在一旁监督。”
“咳咳,嗯。”他们小孩子家家说话,他站在旁边监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但那薛家小子确实不让人省心啊。
“既然如此,我便离你远一些监督好了,若有状况,你一喊我便能到。”
“如此,多谢爹爹了。”沈迟微笑。
多好的父亲啊,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自她离宫,六年未见,再回到宫中,她便知晓,她所有的不过是祭殿里空旷的孤独寂寥,那时她不过一十五岁,她死的时候也才二十,正是一个女子最灿烂的年华。
春日的海棠开的格外艳丽,沈府南院的小花园中,沈迟与薛言正坐在凉亭中饮茶,锦儿随侍在旁。
小亭一侧有水自假山倾泻而下,池水中锦鲤四处游动,灵动鲜活,沈家这套院落很是雅致,也正因如此,沈正秋才花了大价钱买下,举家定居在此。
“表妹,多日未见,你可安好?”薛言目光灼灼的盯着沈迟,饱含深情。
若不知他真面目,沈迟也要被他骗了去,也难怪那个小丫头对他情根深种。
她恢复神志时便发觉自己困于镜中,那古镜正是她曾经的法器,不知为何流落民间,几经转手,到了薛言的手中,再后来,便到了沈迟手中。
“表哥这般挂念迟儿,为何不来探望?”沈迟拿起手中茶盏,轻声问道。
薛言闻之,放下心来,忽略了女子眼中的清冷。
自那日二人私奔被抓回,沈迟便被拘在家中,算着日子,也未曾有人来与他递信,他心中忐忑,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如今沈迟主动约他相见,还是沈府的大管事递了请帖,便知此事沈正秋也是知晓的,看来他们的事也算过了明路,任他沈正秋再顽固,也不会放着亲生女儿的性命不管。
他和妹妹可是说好了的,由薛媛去举发他们,将他们抓回,让沈正秋认清这个事实,奔者为妾,爱女如命的沈正秋断不会再为难他们,难道他真舍得亲生女儿的一条性命?
接下来沈父一定会假意斥责他几句,然后同意他们的亲事,最终还不是将沈迟送到他手上。
握着沈迟,他便握着沈家,握着他未来的官路。
思及此处,薛言心中得意,面上不显,他伸手抓住沈迟放在桌子上的手,柔声道:“表妹可是怪我?我也是怕姨夫为难,这几日在家中日日思念于你,夜不能寐,只得每日临摹你的肖像聊以慰藉,表妹若是不信,改日我便把画卷拿来与你相看。”
沈迟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嗤笑道:“哦,表哥画了我?我还以为除了惜凤姑娘表哥再不会画旁人了。”
薛言脸上的深情有一瞬间的破裂。
“定是哪个小人在表妹跟前乱嚼舌根,提这等乌七八糟的人损害表妹的清名。”薛言言之凿凿,一脸正气。
“表哥,你怎知惜凤是乌七八糟的人呐?我只是听闻表哥为醉仙楼的惜凤姑娘画了好些画像,这醉仙楼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吗?不然表哥为何如此说?若这惜凤真是乌七八糟之人,表哥又为何要为她画像呢?这与表哥为我画像有何不同吗?”沈迟连连发问,故作懵懂,一双美目直直盯着薛言。
薛言擦擦额角的汗,柔声道:“表妹定是误会了什么,那惜凤姑娘是醉仙楼有名的歌女,醉仙楼……是个酒楼,是他们老板请了我为惜凤姑娘画像,用来招揽生意,哈哈。”谎话越说越溜,薛言的声音也大了些:“表妹,你莫非吃醋了?那我以后便不再为她画像了。”
沈迟闻言却是大喝一声,拍着石桌怒道:“表哥逾越了!怎能将那青楼楚馆之女与我相提并论,再者说,你既喜欢卖弄才学,为了钱财与旁人作画,又与我何关,只盼表哥回去之后烧了我的画像,再不要提笔画我沈迟,小女可没银钱给你!”
薛言头一遭见沈迟发如此大的火,呆愣当场。
这怎么就他卖弄才学,以画易钱了?他明明是为了美人垂青,才给惜凤姑娘画的!等等,沈迟知道醉仙楼是何地,合着一开始就耍他呢!
薛言气极,但一想到长久以来的付出,便深吸口气,柔声道:“表妹,今日我不与你生气,你定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改日我再来看你。”
晾她几日,有她求饶的时候,薛言打着小算盘。
“等等。”沈迟喊住了即将离开的薛言。
薛言轻笑,小丫头这就沉不住气了。
“这是你给我的小镜,还有鱼形玉佩,胭脂水粉,城外庙会买来的小风车……”锦儿上前,拿出一个木匣子,将其中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石桌之上。
“表妹这是做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他为了哄沈迟开心买的便宜货。
“没什么,只是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旁人什么,今日我既知晓表哥心系她人,往日种种便做不得数,你我今日算清往来,日后也好相见。”沈迟傲然说道,鬼才要再相见,以后这等货色在她面前便有多远,滚多远吧。
“好好好,我竟不知表妹今日是要与我断绝关系。”沈迟从未以这般凛然的姿态面对他,薛言今日忍了几次,耐心再好,也被激出真脾性。
“那我便都拿走好了。”说着竟将石桌上的东西都装入匣子中,想要一起带走。
锦儿挑眉,这些东西给她都嫌占地方,表公子还真是……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沈迟眼见薛言失了风度,如此小人行事,朗声道:“你给我的,你拿走,那我给你的,你是否还我?”
锦儿闻言乐了,她以往虽未在小姐跟前侍候,但从其他丫鬟处也听闻了不少小姐干的傻事,听闻为了给表公子过生辰,小姐可是连老爷珍藏的百里大人真迹都偷偷送了出去……
“你,欺人太甚,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薛言气恼不已,他着实收了沈迟好些贵重物件,有她主动送的,也有他和薛媛连哄带骗弄来的,有些已被他送人变卖,如今又拿什么还她?!
沈迟看着桌上的东西,似乎在说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是你要还给我的!”这些破东西,他还看不上,不过是气不住罢了。
“表哥,若是你还不出,可以折成银子。”眼见薛言一张俊脸憋成猪肝色,沈迟又道:“哎,姨母寡居多年,带着你和表妹着实不意,罢了,往日便当作我心疼姨母照拂你们兄妹了,不过有来有往才是正理儿。”沈迟随意的拿起匣子里的古镜,轻蔑说道:“这些破烂就当表哥的谢礼,我勉为其难的收下吧,以后,表哥和表妹若是再看中什么,还是同我父亲说道去吧。”
手重重的掉下,沈迟的声音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薛言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沈迟如此大的转变,却明白,不用还钱了。
“哼,表妹,以后别来求我原谅你。”
薛言气愤离开,沈迟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出了沈府,气郁难平,便直奔醉仙楼去了。
“好女儿,哈哈哈,爹爹误会你了!还担心你又要喝那小子的迷魂汤,如今爹爹便不再担心了!”
第五章 表妹这种生物
沈正秋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一把浓密的山羊胡随着他的大笑有节奏的颤动。
想起薛言气愤的模样,沈正秋心中一阵畅快,女儿终于开窍了!
沈迟笑道:“爹爹这下可以放心了。”
“怕只怕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出去乱嚼舌根,坏我女儿名声!”沈正秋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他为人清正,不代表他不狠,若是能让他和春香一般就好了。
“无事。”沈迟摇摇头,不在意的说。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可不能为了瓦砾毁了我的宝玉。”沈正秋摸着胡子,脑子里已经在想如何让薛言闭嘴。
“爹爹忘了,女儿是有婚约的人,难道他们付家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况且有玄真道姑这些时日的照顾,无碍的。”
付家远在都城,又怎会知晓这里的事,即便知晓,又怎舍得退亲呢?
“咦,说的也是。”沈正秋舒展了眉头,转念又为自己刚想出的计策夭折遗憾,“那也不能这样放过薛家那小子!”他可是很记仇的!
沈迟轻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高兴不了多久的,爹爹且耐心看着便是。”
她本打算亲自收拾这负心人,替原主报仇,今日观这薛言却是个命犯桃花,桃心带煞的命格,再细观之,有大凶之兆,怕是命不久矣。
…………
玄真仙姑在沈府盘旋几日后便要离去,她本是修道之人不好久在这俗世。
沈迟并为阻拦,礼数周全的准备好谢礼,带着锦儿乘着马车送玄真至城门外,并与玄真约定日后有机会再去看望她。
二人回程时却并未直接回到沈府,沈迟让马车夫先行离去,她则带着锦儿在街上四处闲逛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拥有这具身子后第一次出门,道路两旁的商铺热闹无比,谈笑声不绝于耳,冒着热气的包子,踩着高跷的卖艺人,推着面人叫卖的货郎……
一切是那样鲜活,一切是那样可爱。
便是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下,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怦的跳动,她不断走着,走着,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她还活着,真好,她又活了,真好。
“小姐,等等我啊小姐!”锦儿在身后拎着包裹不住追赶,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玩意了。
醉仙楼上,一个锦衣公子注意到楼下奔跑的两人,笑道:“这淮州还真是别具一格,连大家小姐都这般百无禁忌,当街奔跑,如若无人,啧啧啧。”
六子咬着嘴里的鸡腿,探身去看,只看得一个背影,公子没事干了吗?研究起淮州女子的喜好风情,啊,一定是为了更了解少夫人!
六子给了付子陵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付子陵瞅他模样,便知这小子天马行空又不知想哪里去了,无奈叹气。
“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百味居里,红衣歌姬一首曲子唱的婉转动人,拉着二胡的老人家神情专注,看客们或随着曲调打着拍子,或互相谈笑晏晏、推杯换盏。
“小姐,你为什么不把送给表公子的那些东西要回来呢?”锦儿嘴里塞着桃花饼,眼睛瞪的溜圆,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河豚。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沈迟磕着白瓜子,神情不屑。
不这样闹一场,那把古镜如何顺理成章、不落痕迹的留下呢?薛家的兄妹没脸来要,沈迟那个姨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把后路都堵死了,谅她也做不出什么文章,这可不是定情信物,不需要给交代也不需要归还,是沈迟和薛家兄妹礼尚往来而已。
“真是便宜他们了!”锦儿恨恨的说,直把桃花饼嚼的细碎。
“我都不生气,你何必为了那种人耗费心神。”沈迟夹了一个豌豆黄到锦儿碟中,柔声道。
锦儿受宠若惊,赶忙将嘴里的桃花饼咽下,“小姐,你好像忽然看开了呢?”自从小姐悬梁之后,变了好多,以前怎么会待自己这般亲近呢?以前的小姐待人处处有礼,却也疏离,更不会在大厅和这些平民一起用餐,出门也会戴着幕篱……
沈迟睫毛微动,握着筷子的手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自己的碗碟中。
“这样不好吗?”她已经刻意去改变一些行为了,还是容易被身边的人发现啊。是因为自己太渴望人群,渴望被别人接受、喜爱吗?
“不,这样很好。”锦儿连连摇头,又重重点头。小姐不再痴迷表公子,家里的氛围都好多了。
“沈迟,你在这儿啊?太好了。”
薛媛衣袂翩翩,挽着一旁的杏黄衣衫女子急急走来,带起一阵香风,但这香味混着汗味就不大好闻了……
身后两个丫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赶忙跟上。
沈迟认出那杏黄衣衫女子便是刘知县家的千金刘玉兰,也是薛媛的好友。
薛媛不客气的拽开锦儿,一屁股坐下,又拉着刘玉兰坐下。
“沈迟,你怎么不去雅间啊,这大厅人也太杂了,什么人都有。”说着翻了个白眼。
此话一出,周围好几个面露不善的瞧了过来,见是几个年幼的小姑娘,便没有理会。
“表妹真巧啊,听闻你病了,如今看来倒是大好了。”沈迟不动声色说道。
薛媛的丫鬟上前给二人倒了茶水,薛媛赶忙喝了一大口,皱眉道:“好了好了,躺了几天闷死了,今天我娘终于让我出门了,我才和玉兰约着上街逛逛。”
“媛媛便似脱了缰的野马,今个儿可把我累坏了,说好了你来请客哟。”刘玉兰朝薛媛眨巴眨巴眼睛,薛媛心领神会。
“诶呀,这不是人家闷了好几天嘛,再说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我当然要出来为自己挑些衣服首饰,你说对吧,沈迟?”薛媛娇嗔,埋怨好友不体谅她,拉着沈迟的胳膊亲热无比。
沈迟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却仍旧亲热道:“媛媛闷了几日,疯了些也是自然。”
这叫什么话,薛媛气恼不已,但只道沈迟是个呆傻的,不会说话也正常。
“好好好,你们姐妹情深,偏我是个外人,罢了罢了,我才不与你们计较。”刘玉兰按照以往的套路摆摆手,假意说道。
她的父亲是沈正秋的下属,平日免不得对着沈正秋点头哈腰,但一想到沈迟在她和薛媛的作弄下经常狼狈不堪还不自知,心中便快慰无比。
“玉兰别生气,大不了我让表姐请客,给你赔罪。”薛媛红唇微翘,一双杏眼深深看着沈迟。
以往沈迟抹不开面子,又因着薛言的关系,少不了要出血请客。
今日沈迟却是淡然的捧起茶杯,默不作声,见二女齐齐盯着她,才缓缓说道:“百味居的雅间确实不俗,听说新来的厨子最是擅长烹鱼,二位今日可有口福了。”
第六章 今时不同往日
薛媛闻言,和刘玉兰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一脸笑意。
她就知道,沈迟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媛媛最喜欢吃鱼了,这敢情好。”刘玉兰笑着接道。
沈迟腼腆一笑。
“沈迟,我哥最近有来找你吗?我生病了他也不来探望我,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妹。”薛媛小声问道,假作气愤。
她这般说沈迟一定高兴,到时候还不是她说怎样便怎样。
“表哥几日前倒是来探望过我,不过他的媳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表妹还请慎言。”沈迟低垂着头,双手捏紧衣裙,似乎羞臊的不敢见人。
薛媛见状,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双手却抱紧了沈迟的一只胳膊,“好啦,不说不说,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表姐不会忘记吧?”
这是提醒她送礼物呢。
薛媛不过十四岁,心思便这般多了,这便是平民家姑娘的日常吗?
她这般大的时候哪里又有姐妹同她戏耍、攀比呢?她便是想找个人斗嘴置气也无人可斗,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疼痛,日复一日的训练、修习。
“表姐,你不会忘了吧?”薛媛又摇晃了她手臂几下,唤回了沈迟的注意。
“不会,自然记得了,不知表妹最近喜欢什么?”沈迟轻声问道。
见沈迟如此上道,薛媛开心不已,“翠金楼新出了一款鎏金红玉梅花钗,特别漂亮。”价格自然也漂亮的很,二百八十两。
“哦。”沈迟答道,目露思索,就在薛媛和刘玉兰等的不耐烦时,沈迟抬头朗声道:“锦儿,今天我们买的东西呢?”
“这了这了。”锦儿拿起一旁凳子上的小包袱挤上前去递给沈迟。
沈迟动作轻柔的打开包袱,薛媛和刘玉兰瞪大了眼睛。
一个拨浪鼓,一支普通的玉簪,一个木雕的小狗,一团红绳……
薛媛嘴角下耷,这都什么啊,沈迟的喜好越来越差劲了。
沈迟拿起那只普通的玉簪,插到自己发间,转头面对薛媛,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表妹觉得这只玉簪如何?”
薛媛自是不想惹沈迟不高兴,敷衍说道:“甚好甚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
该不会要戴给哥哥看,先到自己面前求过关吧,薛媛暗自猜测。
刘玉兰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两声,她害羞的拿起帕子挡着脸。
沈迟笑道:“二位妹妹快去用膳吧,此时刚过午,楼上的雅间想必还有位置。”
该正经吃饭的人早就吃饱了。
薛媛闻言诧异问道:“沈迟你呢?”她还得留下来付账呢!
“哦,我听闻表妹说起翠金楼新出的发钗,想先去看看,我的生辰就在媛媛之后呢。”沈迟欢喜道,有风吹过她耳边的碎发,她小心抬手捋到耳后。
便是戴着这普通的发簪也是清丽脱俗的模样。
薛媛略有迟疑,万一她不回来了……
“听说翠安楼的饰品每一款都独一无二,去的晚了怕是要被人买走。”沈迟脸上似有焦急。
薛媛心中咯噔一下,对啊,晚了被旁人买走就遭了!
“那沈迟你快去吧!早去早回!”薛媛急忙说道,临了又不忘嘱咐她早些回来。
“好的,表妹。”
沈迟带着锦儿告辞,薛媛叫来小二引二人去了楼上雅间……
“小姐,我们去哪儿?”锦儿怀里搂着小包裹,急急问道,小姐不是真的要去翠安楼吧!
“翠安楼啊,我刚刚说了呀。”沈迟步履轻松,走在街道上不时观看往来的热闹。
“小姐你真的要给表小姐买那支钗吗?我们银子不够啊!”锦儿苦着脸说道。
“谁说我要给她买呢?”沈迟一脸坏笑。
啊?!那刚刚你……
“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买翠安楼那只梅花钗送给表妹哦。”自然也没有说过要请她们二位吃饭了。
不过,“银子不够了吗?”沈迟皱眉问道。
锦儿掏出身上的荷包,数了数里面的碎银,大概还有十几两。
前世她还从没有为这黄白之物发愁,沈迟随处一瞥,计上心来。
“锦儿,我们先去买两套衣衫吧。”
二人去了成衣馆,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偏偏公子走了出来,为首的青衣公子自然是换装后的沈迟,亏得她身量够高,如此扮作男子旁人若不仔细也瞧不出什么。
“小……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厮装扮的锦儿正了正头顶的发髻,紧张问道。
去翠安楼需要假扮成男人吗?去醉仙楼才需要吧!不是吧……小丫头嘴巴能装下鸡蛋了。
“等下你就知道了。”
沈迟面带笑意,街上的小媳妇大姑娘见到如此俊俏的郎君向她们目送秋波,各个含羞带怯,有大胆的向沈迟怀中掷去鲜花。
沈迟拿起鲜花,随手戴在耳侧,惹得众女一阵欢呼。
完了,小姐一定是被表公子所伤,开始喜欢女人了!老爷知道该如何伤心啊!呜呜呜,锦儿暗暗思忖,她是不是应该带着小姐赶紧回家啊!
赌坊的门口,沈迟将一枚铜钱丢人一侧绿植中,携着锦儿大步入内。
还好还好,不是青楼,可这赌场是一个大家小姐该去的地方吗?!
完了完了,若是被老爷知晓她少不得受罚。
“今天的事不能让我爹知道,明白吗?”沈迟低声吩咐。
锦儿连连点头。
赌场内,热闹非凡,赌客们兴致高涨。或有捶胸拍腿懊恼不已的,或有大笑狂癫开怀畅饮的,间或闻得女子娇笑和尖叫声。
沈迟环顾四周,走向最热闹的赌桌,锦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
百味居里,薛媛和刘玉兰毫无客气的点了店里最有名的菜品,也不管吃不吃的完,摆了满满一桌。
店小二来来回回,每报一次菜名便讲一番菜品的由来,添茶递水,好不殷勤,两人喜不自禁,又要了店里有名的桂花酿,本打算浅酌几杯,佳肴美酒,却是越喝越多。
“这鱼头汤不错,等走时候打包一份,就说给我娘,沈迟一定很高兴,嗝~”薛媛红着脸蛋,摸摸肚皮。
“我喜欢这个金乳酥,好吃,给我也打包一份!”刘玉兰扬着胳膊喊道。
店小二闻声赶来,笑道:“二位姑娘,是要打包吗?小店可提供食盒。”
“打包,都打包!”薛媛醉醺醺说道。
“打包可以,姑娘请先将饭钱结了吧,还请二位姑娘见谅。”小儿客气说道,眼前二位衣着华丽,容貌秀美,应当不是那吃白食的主。
“钱?找沈迟啊,她来结账。”薛媛迷糊说道。
小二以为刘玉兰便是薛媛口中之人,便伸手向前。
刘玉兰摇晃着身子打开他的手,“滚开,让你找沈迟,又不是本小姐。”
第七章 那个行凶的人
两个躲在后侧打盹的小丫头此时也清醒了过来,见主子发火,以为那小二做了什么。
“你干什么?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竟敢如此无礼!”刘玉兰的丫鬟大声斥责。
小二被推攘了一下,心头火气,仍旧客气说道:“这位姑娘,吃饭付钱天经地义,若是得罪了小姐小的自当道歉,可你们能否把账先结了?”
“我都说了沈迟会付钱的,难道沈知府的女儿会赖你们不成?”薛媛和刘玉兰的钱今日花的所剩无几,若不是遇见沈迟也不会放开手脚大吃一顿。
此间的吵闹声已引起外人窥视,店里的管事也赶来查看,听见薛媛所言,斟酌几分,试探道:“小的是店里管事,不知哪位是沈知府的千金?”
若真是知府千金,这顿饭算他请了,若是打着幌子招摇撞骗,那便送去见官好了。
薛媛和刘玉兰面面相觑,不住摇头,二人酒劲上来,头晕眼花。薛媛的丫头见状,上前道:“我家小姐和沈小姐是表姐妹,这位刘姑娘是刘知县的千金。”
刘玉兰的丫鬟傲然点头,鼻孔轻哼一声道:“我家小姐能来你们这吃饭是你们的福气,若被老爷知晓你们如此怠慢小姐,不知要怎么发火。”
管事额头跳了跳,一会说是知府的女儿,一会说是知县的女儿,小姑娘家家嘴里没一句真话!吃白食就算了,还攀扯上官家子女,若被沈知府知晓,他这小店也不必开了!
“官家子女亲眷也能在外随意饮酒作乐,借醉赖账了?可别污蔑了沈大人和刘大人的官声。”管事咬牙切齿,手一挥,身后便有随从上前绑了几人。
待天黑后仍不见女儿归来的刘县令,四处打探得到消息赶到百味居时,刘玉兰和薛媛,连同那两个小丫头已经刷了两大盆的碗碟了。
她们被人用水泼醒了酒,不断哭喊沈迟会来结账,管事都不再相信,小二拿着鞭子威胁四人,若不刷碗干活便要挨揍,薛媛被抽了两下老实了,和刘玉兰哭唧唧的刷碗擦碟,心里直把沈迟骂了百来遍。
“逆女,爹一张老脸让你丢尽了!”刘县令气得吹胡子瞪眼,面色通红。
管事将前因后果解释一番,刘县令再看看一旁的薛媛,哪里不知道自己女儿受人牵累。
他狠狠的剜了一眼薛媛,沈家千金他动不得,这个破落户的女儿他还不惧怕什么!
刘县令拿出饭钱的一半,管事的却不敢再收,连连告罪,刘县令硬塞了钱去,指明了薛媛的身份,领着女儿气急败坏的走了。
晚归的薛夫人得了百味居的口信,带着人将薛媛赎了回来。
“你这蠢货,被人耍了还不知道!”薛夫人衣着华丽,面色白净,颧骨微高,双唇偏薄,一付寡相,此刻气血上涌,脸蛋通红。
“娘,都是那个小贱人!你要为我做主啊!”薛媛跪在堂下,衣钗凌乱,狼狈不堪。
“你哥呢?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薛夫人坐在梨木椅上,以手为扇,消减火气。
“这几天都没瞧见哥哥,我要去找哥哥,让他去治沈迟,给女儿出气!”薛媛作势起身,气呼呼说道。
薛夫人饮了一口茶水,听薛媛此言重重将茶杯掷在桌上。
“够了,那小蹄子还没进家中,你三番五次戏弄她,若被她那护犊子的爹知晓,如何收场?别给你哥拖后腿了!”
“难道就这样算了,女儿今天可是受了好些罪呢?”薛媛以膝前行,趴在薛夫人腿上嘤嘤哭泣。
“好了,我的儿,暂且忍耐一时,我便去寻了沈迟问罪,她未与你们同席,大可推托不知,倒是你大哥,近日总不见人影,我平时为他前途四处笼络关系,这孩子几日竟不来请安,看来我真把你们兄妹惯坏了!”薛夫人抚摸爱女秀发,轻轻安抚,提起薛言,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都是哥哥,若是他把沈迟收拾的服服帖帖,今日她如何敢这般对她?!还说什么对付女子手到擒来,定叫她神魂皆迷,哼~
醉仙楼里,莺歌燕舞,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好不快哉。
三楼西厢房,正是醉仙楼两大花魁之一惜凤的香闺,此刻薛言正在惜凤的服侍下饮酒玩乐,另有几位妙龄少女在厅中翩然起舞。
薛言双面潮红,眼神飘忽,躺在惜凤莹白的双腿上不住打着酒嗝。
“再来,再来,她算什么东西,给惜凤提鞋都不配!我就是喜欢给惜凤画像,谁又管得着!”
他被沈迟嘲讽,心中不甘,又没脸面告知母亲妹妹,便跑到这醉仙楼一醉解千愁。
薛言嘟嘟囔囔,惜凤拿了案几上的葡萄来喂。
“好了薛公子,别再烦心了,这些话您说了几日了,还不嫌烦吗?”
惜凤柔声劝慰,心中却嘲讽不已。
这位薛公子算是她的爱慕者之一,长相俊俏,除了珠宝首饰,还喜舞文弄墨,连日送了几次她的画像。
若不是公子吩咐她打听此人,她才不耐烦陪这等孬货。
“还是惜凤懂事,来来来,香一个。”薛言发觉眼前的冷面美人这几日竟对他另眼相待,不禁大了胆子,正要动作,门突然被撞开。
惜凤看着闯入的老汉,凶神恶煞,手持匕首,直向她处袭来!
“啊——!”厅中的女子四处奔逃,惜凤脸色煞白,忘了反应,一股强烈的杀气让她动弹不得……
“啊!杀人啦!”
惜凤脸上溅满了鲜血,双手不住颤抖,低头看去,竟是薛言被人一刀捅入心肺!她惊叫出声,恐惧之下竟大力推开了薛言,不住后退。
那老汉抓起薛言,竟是连捅数刀,血流如注。
“为……为什么杀?”薛言虚弱的开口,声若蚊蝇。
老汉满脸痛恨,厉声道:“薛家小子,我找你找的好苦!你可还记得小霜?!”
薛言却是答不出了,他眼皮沉重,渐渐合拢,双臂下垂……
老汉见薛言没了气息,狂笑三声,醉仙楼的护院接连赶来,老汉推开窗子轻飘一跃,就此消失在夜色中。
刘县令本就因女儿的事大动肝火,深夜方才歇息,又传来命案,大骂晦气。
待他赶至醉仙楼,瞧见死者家属竟是薛家,想起百味居之事,脸色更是不好,这薛家的人,竟会给他找事!
薛夫人趴在儿子的尸首上哭的肝肠寸断。
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一生的指望全在薛言,是谁?!是谁毁了她的希望!
薛媛跪在身后,泪流不止,看到刘县令连忙上前跪下,抓着刘县令的衣衫直喊冤枉,请求刘县令为民做主。
“本官身为此处父母官,自然会秉公办理,调查出事实真相,尔等放心,待仵作验明尸身,查明死因,本官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
刘县令傲然说道,命人将薛媛和薛夫人拉走。
随后将目击证人逐个带走审查,传人请醉仙楼的老板出面相见。
第八章 伪君子
红姑早在命案发生时便告知了付子陵。
青楼之地常有打架斗殴之事,开办醉仙楼之时红姑便请了许多武师来镇场,也嘱咐手下人留意,若有人携带器械进场便想法子赶出去,是以醉仙楼开门两年倒也未有大的事端,今个儿这事倒是头一遭。
“既来之,则安之,醉仙楼虽是做皮肉生意,倒未曾违背天良,做那等逼良为娼之事,也无甚可怕。”
付子陵安抚红姑,细细问了刘县令的为人喜好,便叫红姑去全权处理了。
薛言,不是她那未婚妻的好表哥吗?倒不知那女人如今该如何伤心了,付子陵心中冷笑。
薛言被杀的消息传到沈府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沈迟用过饭,正细细打量手中的珠钗,红玉晶亮,点缀成一株梅花样式,雕工繁复,还算精良。
“小姐,表公子死了,这可怎么办?”锦儿绞着帕子,焦急问道。
“死了便死了,什么怎么办?”
沈迟将珠钗放入盒中扣起,心却突然跳个不停,她知晓是因真正的沈迟还未完全离去。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慢慢平复心跳。
那个杀她的人,她自然也不会放过。
“是啊,刘县令下令全程搜捕,听闻那凶手是个老人家,不对,好像是个中年富商!”锦儿疑惑不解。
“是个打扮成富商的老人家。”
“哎?小姐,你怎么知道?”
“猜的。”
“……”
午后,沈迟和锦儿又出现在赌场中,不过这家是城西的。
“公子,你很缺钱吗?”
昨个儿小姐一下子赢了三百两,整整三百两啊,买完发钗还余了二十两呢,不过去掉买衣服的钱,也就多了十几两。
“缺呀。”
沈迟走到场中的大鸟笼前,兴致勃勃的观看,鎏金鸟笼,笼中却是无鸟,笼门紧闭,聚财啊,比先前那家高明了些。
“公子,你可以向老爷要钱花啊?这个不太好吧。”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她可是一个正正经经有原则的丫鬟呢。
“不够。”沈迟趁人不注意,悄悄将鸟门开了一角,随后大摇大摆的走开。
锦儿跟在身后嘀嘀咕咕,誓要把自家小姐扭曲的心灵挽回。
“锦儿,你说买大还是买小?”沈迟拉着锦儿,悄声问道。
“咦?买大吧。”
“好,五十两,买大。”
什么,这是她们今天身上全部的钱!锦儿的担忧不过片刻,因为她们竟然赢了!
接下来每次沈迟都问锦儿买大还是买小,五次过后,二人竟把把皆赢。
锦儿上了兴头,还待下注,却被沈迟拉走了。
“小……公子,我们正赢着呢?怎么走了呢?”
小丫头浑然忘记之前要拯救自家深陷泥潭的小姐。
“再不走,难道要被赌馆的人抓走吗?”沈迟弹她的脑瓜蹦。
庄家输的多了怎会甘心呢?赢点算了。再说让锦儿染上赌瘾便不好了,今日时辰刚好,锦儿财气旺,是以她五次均让锦儿选择赌局。
“小……公子,我们赢了五百两!”锦儿兴奋不已,乖乖,她一个月月钱才二两银子,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赚了这样多。
“哎,可惜是过路财神,来得快,去的也快。”沈迟叹息,摇着手里的骨扇,姿态与大街上出游的富家公子一般无二。
“啊?”小丫头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沈迟又施施然向东街走去。
“听说醉仙楼的杀人凶手今天早上便来投案自首了,县太爷升堂了!你们不去看看啊?”
街上四处传着消息,沈迟微微一笑,“走,锦儿,我们也去。”
……&………
衙门里,威严肃静,刘县令坐在正中,惊堂木一拍,高声问道:“堂下何人?”
跪在地上一身囚衣的正是昨夜闯入醉仙楼行凶的老汉。
“小人高何,今年四十三岁,冒乡人士。”
那老汉佝偻个腰,再不见昨日煞气,不过中年,竟是老态毕现,最奇特的是他嗓音尖细,不似一般男子粗犷。
锦儿远远看去,暗道此人有些眼熟。
“你因何杀人?与那薛言有何仇怨?你又是如何杀人的?速速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刘县令连声发问。
他本以为这案子要过些时日才能查清,哪知犯人自己送上门来,怪哉怪哉。为了让淮州的百姓知晓自己勤政爱民,他急急忙忙便将人收押,问了几句就开堂审问了。
一旁听审的薛夫人恨不得上前撕了那汉子,就是这个人毁了她最宝贝的儿子!薛媛拦住母亲,对那汉子目露怨恨。
“大人,我杀薛言是因为这畜生该杀!便是此刻我来投案也绝非愧疚,而是我已身无牵挂,生死由命了。”
众人闻言惊奇不已,还有人不想活的?
“胡说,我儿一向仁孝,怎会该杀!你这娘娘腔杀了人还污蔑我儿名声,实在该死!”薛夫人忍无可忍,厉声辩驳。
刘县令惊堂木一拍,止住吵闹,怒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妇人大呼小叫,本官怜你丧子,容你一旁听审,若再扰乱公堂秩序,便赶出去,板子伺候!”
薛家母女喏喏称是,不敢再言语。
薛夫人一早便递了条子给沈正秋,希望他亲自探查此案,但沈正秋言明断案审判,此时应归属刘县令协管,若定案后她仍有异议,可再行上告。
薛夫人只道是沈正秋推托,不愿帮忙,心中愤恨,此刻若再得罪刘县令,可如何是好。
“薛言仪表堂堂,看似正人君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臭流氓,我可怜的女儿便是被他所骗,害了性命!”提起女儿,高何抬手拭泪,“他入山中了陷阱,被我女儿所救,那时小女不过十三岁,哪知竟被他花言巧语所骗,私定了终身,过后,竟然再无音信,小女终日郁郁寡欢,遍寻不得,最后竟自缢而亡呐……”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难怪要杀人了!骗了人家女儿,害的人家身死,这薛言真是造孽啊!
“表公子真是过份啊!哎,还好小姐及时看清他的为人。”
沈迟心内剧痛,她知晓定是原身的魂魄影响所致,如今听此秘闻,该放下执念离去了。
“你胡说,我儿何时认得你这山野村夫之女!”薛夫人辩驳道,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死了还被泼脏水。
“夫人,你夫家可是原洛镇主簿?自你夫家病逝,你便携儿女来这淮州投亲,那时正是三年前!”
“这些事一查谁都知晓,如何证明我儿便是害你女儿之人,保不奇是你认错了人!”
高何老泪纵横,“我如何知道?你那儿子是否天生足有六趾?”
第九章 局中人
薛夫人闻言,面色惊诧,薛言确实右足比旁人多了一趾!
“若非小女相告,我又如何得知,夫人莫说我随便打听便会知晓此事。”高何面含讥讽,尖声高呼:“大人,小民为女报仇,死而无憾,那薛言是被我用匕首所杀,请大人定罪。”
“他说的可是实情,刘公子真的生有六趾?”刘县令急忙问道。
薛夫人呐呐不言,有仵作来回,确实六趾。
“这薛言真是死有余辜啊,害人闺女一条性命,放谁身上不生气啊。”
“是啊是啊,这汉子倒是有些血性,前来投案,官府应该从宽处理。”
“这男人如此显老,必定是女儿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啊!哎,可怜啊。”
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刘县令连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有狱卒到堂下师爷处耳语,师爷面露惊异,赶忙上前至刘县令身侧,悄声说了什么。
刘县令闻言,错愕不已,面色复杂的看了看堂下高何。
“今日本案暂且到此,嫌犯高何押至大牢,日后再行处置,退堂。”
怎么就退堂了?杀人凶手不该斩首示众吗?
薛夫人慌乱不已,同薛媛大声呼喊:“大人,冤枉啊!你要为民女做主啊!”
再无人理会二人。
沈迟望着被带下去的高何陷入深思,其实昨日她和锦儿就见过此人了。
百味居外,她曾被高何撞了一下,此人一身煞气,似有血光之色,牢狱之灾。
高何非但没有道歉,反而训斥了她。
“小姑娘家家,还是听家里的话,莫要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他穿着一身极不协调的富贵装扮,嗓音虽然刻意掩盖,仍旧能听出尖细之音。
那人急急而去,沈迟捏起肩上一根白发,趁着锦儿追骂那人收入袖中。
昨夜趁着无人,沈迟才拿出那根白发,置于双手之间,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信手拈来,她集中念力,高何的命数便被探知。
这便是沈迟立身的根本,占卜推演,预知前事,探知过往,天命所归,大道无形。
了解一个人的命数并不困难,改变,才是艰难。
作为大周国曾经的国师,她曾改写过无数人的命运,而代价,便是她过早衰败的容颜和寿命。
重生为沈迟,她的本事并未丢弃。
“锦儿,我们去醉仙楼。”
“哎,哎?”
此刻的刘县令,正烦躁的抓耳挠腮,他本想借着此案扬名,年终的评审也能好看一些,今年若是优等,他便有望升迁了!哪知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你查清楚了?看明白了?”刘县令小声问那狱卒。
狱卒上前,贴着刘县令的耳朵道:“看清楚了,大人!真是……”
“嘘~”刘县令左右看看,四周一切如常,轻咳了两声,“即是如此,你就小心看守,别叫人死了,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切不可透露给他人知晓,明白吗?”
狱卒称是,刘县令挥手赶人。
师爷摸着山羊胡子,上前低声道:“大人,此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刘县令正心中纠结,不知如何是好,闻听此言焦急道:“我也想早下决断,多一天便多一分祸患。”
“不如上报朝廷……”
“呸,看他年龄,明显不是放出宫的,私逃出宫本是死罪,可他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谁知道这人归属何人,又知晓哪些秘闻,若被他的主子知晓,自己眼下无事,保不齐被秋后算账。
“近些年并未有抓捕私逃宫人的文书指令啊。”师爷纳闷,难道此人是哪位主子放出宫的暗桩,看他一心求死的模样也不像啊,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大人,公公能生女儿吗?”
刘县令瞅着眼前师爷的一双绿豆眼,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笨!不会是收养的吗?”
“收养的都能如此情深意重,看起来倒是有些血性,不似那些没把的墙头草,软骨头。”师爷小心嘟囔,又被刘县令大力拍了一下。
“你要作死别带上我,宫里的人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公公怎么了?有钱有权,就是大爷啊。”刘县令感叹,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我们上报给知府大人,让他决断?”师爷摸着山羊胡,半晌才道。
刘县令暗暗思考,若被沈大人知晓此事,必然是鸡飞狗跳了……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定是要将此事上报朝廷知晓,到那时,他沈大人一人倒霉也就算了,若是上头追根究底,那他岂不就……
“不行不行,万万不可。”刘县令连连摇头,忽然目露凶光,“一不做二不休,便让他死在狱中好了,他原本便是死囚犯,等一年死和现在死又有何分别,他不是一心求死吗?”
“大人的意思是……”假装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刘县令点头。
按照大周的律令,杀人者若为父母子女报仇,可执缓刑,但他们等不到来年了。世事无常,若有变数,如何是好。高何孤身一人,死了又有谁在乎呢?
“他杀了人,本该以死谢罪,惊吓到姑娘,也是千错万错,但我体恤他为女儿复仇,一番慈父心肠,所以想请惜凤小姐帮忙。”
沈迟和锦儿离开衙门,便直奔醉云楼,惜凤姑娘受到惊吓,本是不见人的,但沈迟奉上五百两白银,欲知惜凤姑娘是否安好,着实让红姑感动,便破例让他二人相见。
“所以你拿五百两见我,竟是为那凶徒?”惜凤惋惜,多俊俏的小公子,可惜是个傻的。
“正是。”沈迟端正在绣凳上,望着床榻上仍面色惨白的女子,目光坚定。
“我怎么帮他?我又为何要帮他?”惜凤鼻尖一耸,似在嘲讽。
“因为姑娘是世间少有的善心人,也是一等一好福缘的人。”见惜凤前,她并未有多少把握,见到真人,沈迟信心满满。
“好话不能当饭吃……”
“姑娘可是与家人失散,寻找多年未果?”沈迟打断了惜凤的话。
而惜凤当即坐直了身体,神情激动。
第十章 神棍还是高人
“你知道我弟弟现在何处?”惜凤抓住沈迟的手,焦急问道,因着心中有事忽略了掌心的柔滑。
沈迟抽出手掌,面含微笑,“我现在不知他位于何处,但知晓他定然活的很好。”
惜凤恢复了理智,嘲笑自己遇到弟弟的消息便失了分寸,连公子那般神通的人都未曾找到,眼前这位小公子又有何能耐。
“惜凤姑娘幼时家境贫寒,父母缘浅,年幼便失去双亲,想必姐弟的日子不大好过。”沈迟清冷的声音传来。
惜凤再次愣了,楼里姑娘的来历,除了红姑和公子,她们互相是不会说真话的,但这位小公子所言,却是句句属实。
“但惜凤姑娘是心善之人,也是有福缘之人,必然是逢凶化吉,得遇贵人相助。”
是啊,若不是遇到公子,她们姐弟叔婶一家早已饿死,为了感谢公子,她自愿受红姑训练,入了醉仙楼,只是,家乡的一场瘟疫,再也寻不到弟弟和叔婶的下落,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惜凤流下了眼泪,“魏公子,你若能帮我找到舍弟,惜凤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行善积德,便有福报,惜凤姑娘所求,早晚会实现的,只需守住本心,耐心等待。”
锦儿一脸不可置信,她家小姐这腔调像足了厨房二婶口中的神棍!
花五百两给一个青楼小姐看相,她家小姐真牛!
惜凤小姐却是泪雨涟涟,点头称是,“魏公子需要小女如何帮忙,但说无妨?”
“那日凶手杀人,是不是只有你一人看见?”沈迟低声询问,一双美目勾人心魄。
“是,好像是吧,她们……她们都吓跑了。”惜凤不确信的说。
“没关系,你咬定就好了,同是醉仙楼的人,她们不会拆你的台。”沈迟微笑,眉眼弯弯似狐。
“啊?”
待惜凤捋清了沈迟的话,方知沈迟竟是要她做为证。
“你只需说那人前来与薛言产生口角,互相争斗之下不慎将匕首捅入薛言腹中,是为误杀。”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官府不会追究她伪证之罪?
“官府若问你为何证词反复,便说之前受惊过度乱了神志,现在清醒过来不能冤枉了好人。”
这样官府就能信?惜凤怀疑的很,她可以帮忙,不代表要搭上自己啊,何况她和那人非亲非故……
“余下的事便交给在下吧,还请惜凤姑娘信任在下。”沈迟满脸诚恳,“一个月内,我会帮你找到令弟。”
为了沈迟最后的话,惜凤同意了,并且马上写了新的证词,摁了手印。
“还要向惜凤姑娘求一物。”沈迟将那证词揣入怀中,再次开口。
“何物?”惜凤诧异。
沈迟贴近惜凤耳语,惜凤面露红晕,羞涩点头。
不久便有侍女前来,递上一枚锦盒,沈迟打开,一枚小小的红色药丸躺在其中,沈迟目露笑意,起身像惜凤施礼,“多谢。”
只为了弟弟一丝的消息便愿以命相赌,这样重情的女子值得尊敬。
平民的手足情尚且如此,皇室血脉却要互相倾轧、争斗不休,沈迟拢了拢衣袖。
询问了惜凤弟弟的姓名和生辰,沈迟才带着一脸疑惑的锦儿离去。
后知后觉的小丫头终于回过了神,她家小姐除了给人看相,竟然还让人家替那位大叔做伪证!为啥?这都是为啥?
“锦儿不觉得那位大叔有些可怜吗?”沈迟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
所以呢?锦儿也觉得那位大叔可怜,但顶多哭一哭,断不会为他如此费力周旋。
“我需要一个护卫,那位大叔武功不错。”
母后放在梓鸾宫的暗卫,武功自然不差,但这并不是根本原因,曾经伪装成一位不起眼的公公,为何忽然出了宫,又如此颓然?母后怎会容许手下人的叛离呢?
“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惜凤姑娘和亲人失散了呢?”
“我算的呀。”
“……”
“我们去看看那位大叔是否安好。”
醉仙楼上,望着二人离去的付子陵拿着玉骨扇轻敲几案,清风徐来,吹起他宽大的衣袖,整个人更添羸弱。
沈迟提出要求的同时,付子陵便收到了消息,这座醉仙楼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建这座青楼的目的之一便是收集情报信息。
如今这位魏公子,诱他楼里的姑娘做伪证,为了救一个有情义的杀人凶手,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公子,惜凤是挂念弟弟才答应魏公子的要求,若是此事有所疏漏,惜凤愿一人承担,绝不牵累醉仙楼和公子!”惜凤跪在厅堂中,如弱柳扶风,脸上却是少有的倔强。
“我又岂是那冷血无情之人,你一心牵挂弟弟,本公子又如何不知,只是连我都寻不得的人,那人竟有把握寻到?我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
付子陵回想那人的背影,但是有些面熟,是他见过的人吗?醉仙楼人来人往,他一番好记性此刻却搜寻不出是何人了。
“他叫什么来着?”
“姓魏,叫魏无音。”却是一旁的红姑抢先说道,若不是看那小公子文质彬彬,有礼有节,待惜凤一番真心,她如何能让一个生人见惜凤呢?哎,男色惑人男色惑人。
这名字也有些耳熟,年轻的公子将玉骨扇在手中来回敲打,忽见厅中二人俱是神情不安的看向他,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轻声道:“都下去吧,红姑教教那日的姑娘们,如何说话,别拆了我们惜凤姑娘的台才是。”
这便是要帮惜凤了,惜凤大喜,不住叩头。
付子陵叹息,他的红牌都被人说服了,难道他要和自己的人唱反调吗?这个魏公子看来是算准了醉仙楼的态度。
待二人走后,六子抱着消食回来的雪球上前。
“喵~”肥大的猫身拱进付子陵怀中,不住撒娇。
六子瞪眼,喂喂喂,作为一只猫怎么可以如此势利,对待自己就没这么温柔。
“喵~”肥猫回眸,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六子气结。
付子陵放下手中骨扇,摸着猫背,神情温和,雪球舒服的轻哼两声。
“少爷,老夫人来信了,说您如果到了淮州便去沈家请安,再讨论下成亲的事,她已经给沈老爷去过信了。”
老夫人还不知道他们早已到了淮州,还以为仍在路上未到呢,少爷安排了替身在路上,那些人以为少爷还未到淮州呢,其实少爷早已把他们的黑账都查了出来。
“祖母还真是挂念我的婚事,年纪大了大概想弄个娃娃出来玩玩。”
“……”六子无语凝噎,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第十一章 刘大人的心病
“薛家那蠢货才刚死,沈小姐哪有心情谈婚论嫁,还不知怎么恨我呢。”
这倒是,六子点头。
此间事了,付子陵本想明日便回都城,但这位魏公子来了,他倒是很好奇接下来他会如何。
“淮州风光倒是不错,一直竟未有机会游玩,本公子辛苦多日,决定犒劳下自己。”付子陵眨着眼睛,“我们明日去游湖吧。”
“好啊!听说淮州的鱼格外鲜美,我知道湖边有座太白楼做的鱼很地道,少爷明天我就去准备。”六子喜笑颜开,全然忘记老夫人信上要他说服付子陵去沈家拜访的事。
“喵~”有鱼吃?带上我。
此时,沈迟正在衙门喝茶。
“你说你有办法让我生儿子?!”刘县令屏退了众人,焦急问道。
他本同师爷商量今夜如何结果了那位麻烦的公公,竟来人通传有人要见他,他心中烦闷哪有心思见外人,手下却拿出一个条子,看过条子他连忙赶走了师爷,请了那人进来。
此人正是化作魏无音的沈迟。
“没有。”沈迟摇头,面带揶揄。
刘县令一噎,“大胆,欺瞒朝廷官员,你该当何罪?!”
沈迟却是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若叫男子生娃,大人可实在难为在下了。”
“我,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这哪儿来的人啊,有这么抠字眼的吗?!
“我懂,大人不必忧心,大人是否经常身体疲乏,四肢酸软无力,心跳加速,夜冒虚汗?”
得,小姐又改行行医了,不当神棍了?锦儿最近受的刺激太大,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对对!公子说的全对。”刘县令一脸惊讶,这人不把脉不问诊竟然说出了他的症状,厉害厉害。
“难道我没儿子是因为这个?”
“是,也不全是。”沈迟卖了个关子,瞅见刘县令期盼的眼神,她勾起一根手指,示意刘县令上前,刘县令赶忙哈下身子倾听。
“大人身边可有木姓女子,或者与木字相关的女子?”
姨娘里倒是没谁姓木,倒是夫人身边有个大丫头姓李。难道是她?刘县令眼睛一亮。
“与木相关即可,大人的儿子还要落在此女身上才是。”沈迟神在在的说道。
“我这就回去……”刘县令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等等,大人,仅有此女还不够。”
“还要怎样?”刘县令焦急,“哦哦,是否需要做什么法事?”
这刘大人还是朝廷官员呢,怎么这般迷信,不过他若不迷信,接下来的事也不好办了。
“非也非也,大人只需将那女子安置在一个有水的庭院中。”
刘家有池塘的住宅只有一处,便是大小姐刘玉兰的住所—兰心阁。
刘县令自然那也想到了,虽然把女儿赶出去她定会闹些脾气,不过为了生儿子闹就闹吧,他可是一家之主。
“有的有的,公子这样便可吗?”
沈迟摇头,“大人已年过四十,想诞下麟儿又哪里那么容易?”
刘县令气恼,“还需如何?”
沈迟却是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衣袖,轻声道:“大人今日审问了一个人。”
那个公公?!刘县令敛起神色,上下打量沈迟,猜测他的身份。
“与你何干?”
“不巧,那位大叔是在下一位远亲,他脑子不大好,经常犯迷糊,今日在下恰巧知晓此事便去了趟醉仙楼。”沈迟从怀中掏出惜凤的证词,“惜凤姑娘作证,我那叔叔并未故意杀人,实为误杀。”
刘县令接过证词细看,上面还有惜凤姑娘的签名和手印,这……
“大人,您若想成功诞下一子,还需每日去城外栖霞山脚下的灵泉取水饮用,每日天未亮便出发,待太阳升起时带回饮用,取日出时的阳气,如此七七四十九天,定有成效。”
刘县令激动不已,如此便成了?那这高何他杀了也无妨。
“但是,还需一丸神药相助。”沈迟微笑,眉眼弯弯,“恰巧在我叔叔那儿。”
在个鬼?!狱卒把他浑身上下搜个遍,有个屁啊,若不是如此又怎会知晓他竟是个,是个公公!
刘县令正欲发作,瞧见沈迟笃定的模样,便知此人不过是拿那人来做交易。
是生儿子重要呢还是杀一个阉人重要?
刘县令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到了他这辈,这把年纪也没生个儿子,家里小妾一房房娶,没一个争气的!时间久了,成了他一块心病。
那阉人就这样出去……他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嘛,是有个杀人凶手,但是人家误杀,衙门搜身?哪有啊,囚犯也有尊严的好吗?没见过有个公公,公公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在民间呢还杀人,开玩笑。
为自己想好了借口,刘县令面露微笑,“你那叔叔若是误杀到可保释,依照律令需五千银,你可有准备?”
沈迟笑笑,银子吗?赌坊里都是啊,大不了多跑几家了。
“大人明日开审,最迟后日,魏某便会带足银子。”沈迟起身,“自然还有大人的神药。”
“好说好说。”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现下,还请大人容许在下去牢中探望叔叔。”提前对对口供是必要的,劝服一个想死的人也不是那么难。
“可以可以,来人啊,给魏公子带路。”
衙门的监牢,潮湿晦暗,囚徒们见有人来不住呼喊、拍打,狱卒一面拿棍棒敲打一面怒喊“都老实点”。
虫鼠逃窜,监牢中不见天日,有人捉了老鼠玩乐。
沈迟走在监牢狭窄的过道中,目不斜视,狱卒们偷偷打量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胆子倒是挺大。
“高何,有人来看你啦。”狱卒打开了锁链,沈迟走进了牢门。
待人离去,沈迟走向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人。
“何公公,别来无恙。”
高何其实并不叫高何,他本姓何,单名一个秦字。
那人恍若未闻,不理沈迟,仍旧抱着双膝披头散发靠着墙壁,周围散发着酸臭的味道……
沈迟贴近那人,低声道:“不知今年梓鸾宫的凤凰花开了没有?”
那人浑身一僵,转头看向沈迟,目光深深,如同鬼魅。
“你是来杀我的?”
我若不来,你才会死。
“你犯了杀人罪,我何须多此一举。”沈迟轻飘飘的说道。
第十二章 旧人
“哼,她想把我抓回去,让我受尽折磨而死吧?毕竟能从她手底下逃出的人还没有几个。”何秦压抑着声音道,那个女人,就是个魔鬼。
“她?我倒是不知,家父早些年入宫觐见陛下,我随同而去,在梓鸾宫中见过公公,那时公公还送我一只话梅糖,想来公公不记得了。”沈迟轻声道。
“你父亲是何人?”他那时倒有揣着话梅糖的习惯。
“淮州知府—沈正秋。”
沈大人倒是一个忠正廉明的好官,只是,“我从未听闻沈大人有个儿子。”
梓鸾宫的暗卫,除了武功卓绝,朝堂重臣的资料家私也要掌握的一分不差,他曾是暗卫中的翘楚,又如何不知晓这些。
沈迟贴近那人,拨开头发,露出耳朵,“何公公请看。”
小巧圆润的耳垂上确确实实扎着耳洞。
“沈大人为何要救我?”他一个私逃的宫人,在谁手中都是灾祸。
“何公公难道甘愿这般死去,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之苦,是谁害得你如此?若非如此你那女儿又如何会被薛家小子蒙骗呢?”沈迟循循善诱,她想起当年宫宴上曾捡起的一方手帕,上面的青竹图样同何公公袖底的暗纹一般无二。
何秦的眼里闪过痛苦,他不是没想过报仇,但是对方的势力如日中天,以他如今的身体却是没有丝毫机会了,他本打算找到害死女儿的登徒子,便去阴间同她们娘俩作伴。
“何公公,这是你的机会,就看你是否要抓住了。”沈迟起身,“我已和县令约定好,明日会为你翻供,你若还想死,我也不拦着你。”
沈迟潇洒离去,留下何秦一人陷入纠结之中,沈正秋为何要救他?难道他查探到了当年的事,准备和冯家为敌?
若是沈正秋相助,他藏身在此,可得庇护,以后伺机而动,也未尝不可。
罢了,他也没什么可输的,有人愿意陪他疯,他又磨磨唧唧的怕个什么!他早已失去做男人的资格,但他的心一直是火热的。
“公子!你总算出来了,快回家吧,一会老爷回家见不到你又该挨骂了!”
锦儿在监牢外焦急的等了好些时候,恨不得冲进去把自家小姐揪出去,别人家的小姐顶多逛逛饰品店,买买衣服吃吃喝喝什么的,她家小姐不是去赌坊就是去青楼,如今还爱上衙门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回家,路过百味居打点桂花酒回去给爹爹。”她已经开始习惯扮演一个孝顺的女儿,在沈正秋身上,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
午后,太湖边上。
春风和煦,晴空万里,捕鱼的船家戴着斗笠,撑着小舟游荡在湖面,偶有白鹭冲向水面,惊起鱼群,正是湖光山色连成碧,柳岸扶风醉人心,江南好时节。
付子陵身着淡紫长袍,袍内露出银色祥云暗纹,羊脂玉发簪随意插入发髻中,他面色如玉,下巴微抬,姿态悠闲的观赏着窗外景致。
六子在屋内追着雪球,“你给我站住,把我的鱼还回来!”
这猫趁着六子不察,偷了六子盘里的一尾醋鱼。
六子心痛,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求公子赏的,如今就便宜这只猫了!
付子陵难得的放松心境,舒畅自在。
付家,盘根错节,内里波涛暗涌,又岂是表面那般平静祥和。
多少人等着看他出丑、跌倒,最好再也爬不起来。
他幼年丧父,是祖母和母亲看护他成长,又在他十二岁那年,力排众议拥护他插手家族事务,他用了三年时间才打击得叔父无还手之力,登上家主之位,付家给了他荣耀,也给了他责任。
淮州的账目他已核查清楚,回去之后少不得大动干戈,眼前的清静实在难得。
却不知哪个雅间传来女子的啼哭声,扰了这美景佳境。
“呜呜呜,玉兰,你帮帮我吧,你去求求你爹!我哥不能白死啊!”哀声痛哭的正是薛媛,好巧不巧,她们正在隔壁的雅间。
此处雅间隔音并不好,仅以竹帘相隔,加鸟兽屏风,绿植遮挡,一般人来此主要是冲这湖边精致赏景而来,却不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媛媛,我也帮不了你,爹爹不知发了什么疯,昨日竟要我搬出兰心阁,他,他不会听我的。”刘玉兰绞着头发,心情复杂。
不仅如此,爹爹还死活要纳母亲身边的丫鬟李子,那丫鬟长相普通,身材壮实,人也老实,母亲对她一向放心,想不到爹爹老了老了竟如此荤素不忌。
这番话她自然没脸向闺蜜诉说。
“怎么会呢?刘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他怎么会不听呢?”薛媛急切的摇晃好友肩膀。
今日开堂,醉仙楼那女人不知为何竟说那凶手是误杀她哥哥,更奇怪的是刘大人竟然相信了,判了那人误杀之罪,误杀囚禁个十几年便出来了,可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好了,媛媛!你冷静点!”刘玉兰抓住薛媛的手,“你与其在此求我,不如去求沈大人,怎么说你们也是亲戚,我爹结了案是要上报的,你们去知府衙门喊冤不就可以重新审理此案了吗?”
薛媛眼神慌乱,听得好友所言,慢慢冷静下来,姨丈一向待他们有礼疏离,知晓哥哥和沈迟的事对他们更是恼怒,如今哥哥已死,沈迟还会帮他们吗?
她想起沈迟上次害她们在百味居落难丢脸,心头恼火,难道真要去求那个小贱人?!
薛媛和刘玉兰走了,付子陵也没了赏湖的兴致,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
听起来,那位魏公子成功了呢。
“六子,走了。”
六子被雪球扑在地上,一头塞在猫身里,闻言费力的举起那只肥猫,吐出一嘴猫毛,“少爷,去哪儿啊?”
他要不要去拜访沈老爷请他不要插手这件事呢?还没做成女婿就去管老丈人的事貌似不大好。
那他要不要去提醒那位魏公子防范未然?他们又不熟他何必如此,与他何干啊?是啊,与他何干。
他想起那日少年清瘦的背影,悠闲的走在大街上,似乎没什么能压倒他,一切都成竹在胸,身后的小厮手舞足蹈,他的眼里带着笑意,可那笑意背后,又是怎样的孤苦呢?
不知为何,他竟能对那孤苦感同身受,他们明明没有相见、交谈,他就是能感受到,他是那样的孤独。
第十三章 薛家母女
“收拾东西,回都城。”
付子陵很快离开了淮州,如同他来时那般仓促隐密,他留了口信给惜凤,若是魏公子找到了她的弟弟,要传消息与他。
惜凤感恩付子陵的记挂,对自己曾有过离开的想法感到愧疚。谁又想一辈子沦落青楼呢?若不是为了报答公子的恩情……
公子虽然年纪小,手段却是厉害的很,惜凤想起公子留下的任务,眉头微蹙。她和惜云同是醉仙楼里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不同的是,她守身是为了有朝一日和家人团聚,过平常女子的日子,惜云则是为了公子。
她在这青楼之地见得男人多了,对男人的幻想也渐渐少了,但惜云却对公子情根深种。
这次的任务需要费些心思了,她们能否功成身退,全看此事结果如何。
惜凤站在窗边,目色深沉,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指尖的蔻丹红似烈火,衬着一双柔荑白如凝脂,有风骤起,珥珰叮当作响,一如她混乱的心。
也不知她的弟弟现在何方,但愿那位魏公子会信守承诺。
沈迟带着锦儿早早的出了府门,待换过男装,便进了赌坊,大杀四方。
五千两,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笔巨大的财富,对于几家赌坊,便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了。
尽管如此,沈迟赢够了钱,却不打算去了。
赢来的钱很快便会从手上流走,若非必要,她不喜欢做这个过路财神。
明日她便能去衙门赎何公公出来了。
“小姐,还好我们早回家,老爷的马车就在门外,今天提早回来了。”锦儿猫着腰,对束发的沈迟低声说道。
若是再晚一步,可就被老爷撞上了,到时如何交代?!难道说她和小姐去了四家赌坊,赌的她眼睛都红了吗?啧啧啧。
“哦?爹爹这么早回来想是有什么事,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如意糕,配上蜂蜜花生,金枣蜜饯,等下给爹爹送去。”
锦儿应声便下去准备了。
沈迟手里握着牛角梳,一头青丝在少女手中挽个简单的发髻,挑了支简单的玉簪插上,素色天成,她选了一身胭脂色织锦缎,裙裾处绣着点点白色落梅,不过简单装扮下,女子清丽的身姿便多了妩媚,她对着镜子笑笑,镜中映出少女纯净美好的笑颜。
多好的年华,多好的皮相,不知是否是错觉,自她进入沈迟的身体,这幅面容也渐渐少了原身楚楚动人的气质,多了她独有的味道。
素手轻抬,一一抚摸起面部的每一个角落,她很爱这张脸,比起她原本那张过早衰老的面容,她爱极了这具年轻富有生机的躯体。
她想象若有一天以这副模样回到那些人身边,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再也不需要把自己罩在厚厚的斗篷中,终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若说她魏无音苦了二十年,最后以沈迟的身份重生,那便是上天对她最大的补偿与恩赐吧。
不,这些还不够。
父皇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暗下杀手呢?其实她不喝那碗醉红尘,也是要死的……
如果这天下是父皇最看重的,为了帝位他可以谋算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真的不介意让这江山易主!
“小姐,小姐,你猜谁来了?”锦儿小跑进屋,她刚刚给老爷送点心,竟然发现了不得的人。
“除了薛家的人还能有谁。”沈迟收起脸上的神伤,淡淡说道。
哇,小姐越来越厉害了!锦儿冲沈迟竖起了大拇指。
“走,姨母和表妹来了,我怎么能不去见见呢。”沈迟在唇上涂上最后一口胭脂,带着锦儿向正厅而去。
乖乖,怎么觉得小姐气势强了许多!不过这样的小姐真好看!
还未走进,沈迟便听到厅中传来女子哭骂的声音。
“姐姐啊,你看看吧,妹妹如今可成什么样了!姐姐你走的早,爹娘也去的早,如今你那外甥被贼人害死,竟连一个公道也讨不到!”薛夫人一身素白衣裙,鬓角带着白色绢花,携着同样一身素白的薛媛哭倒在沈正秋腿边。
“天杀的贼人啊,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啊!”薛媛也在一旁声嘶力竭。
沈大人一脸窘迫,想扶起她们迫于礼数又不能动手。
“爹爹。”沈迟高声呼喊。
屋内的哭喊停了一瞬,也只是一瞬。
“啊——我不活了,干脆随我的言儿一同去吧,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弱质女流……”
薛家母女还在抹眼泪干嚎,沈迟走近将沈正秋一把拉开,薛夫人的手臂一下磕到了地上。
沈正秋向女儿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待薛家一向有礼疏离,自从知晓这位小姨子的心思更是远远见了便躲了,待知晓薛言诱惑沈迟私奔,恨不得对薛家的人见一次打一次,现在两个女人围着他哭,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若是传出他沈正秋苛待亡妻亲眷,就不大好了。
“爹爹,厨房准备了虾饺,你劳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沈迟的话刚出口,沈正秋还未来得及反应,薛媛蹭的一下站起来。
“沈迟!你什么意思?!”这种时候还好意思研究吃什么?
待看见沈迟一身胭脂色,擦脂抹粉,薛媛心中更是气愤!
“我哥哥才死不过三日,你就这般花枝招展,实在恬不知耻!”
薛夫人也连忙拉着女儿的身子借力站了起来,哎,年纪大了,跪着哭一会腿就受不住了。
“我穿什么用什么,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关?”沈迟云淡风轻,气定神闲,“薛言死了你该去找凶手,而不是问我,他又不是我夫婿,难道要我为他守孝?”
她记得原主曾和下人抱怨过,当年母亲过世,薛夫人带着薛言和薛媛来奔丧,那两位可是同样“花枝招展”,连样子都没做啊,若不是后来薛言使尽力气得到原主的芳心,小姑娘还要怨他们好一阵呢。
“你……!”
“好了,媛媛,不要再说了!”薛夫人拦住了薛媛。
这熊孩子!她们还指望沈大人帮忙呢,你当面冲着人家掌上明珠发火,人家还能帮你吗?!和她死鬼老爹一个样,蠢!
“小迟,姨母也是没有办法才过来的,看在你死去母亲的面上,看在你言哥哥往日待你好的份上,你帮姨母求求你爹,那凶徒竟被判个误杀,这怎么可能呢?你言哥哥死不瞑目啊。”
薛夫人呜呜呜的哭起来,还不忘抬头给沈正秋一个幽怨的眼神,可惜她哭的脂粉花了,眼睛乌黑,实在无甚美感。
第十四章 牛气的沈小姐
“薛言几日前同我大吵一架便离开了,我心中正烦闷不已,想不到他出了事,待得知缘由,竟不知作何感觉。”沈迟走到一侧,拉着沈正秋坐下。
“哦?这其中有何内情?”沈正秋只得到下属上报说是那人在青楼与薛言起了争执,才手误将人杀死。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薛家母子闻言知晓沈迟定是听到了外界传言,一面恨儿子(哥哥)不争气,欠了桃花债,一面又怪沈迟多事。
“薛言以前被一个乡间女子救了,又与人生了情意,私定终身,却不知为何最后抛弃那女子,那女子年纪尚幼,却被骗了身子,还有了身孕,便一根绳子吊死了。”沈迟一字一句道来,字字铿锵。
待说道最后一根绳子吊死直叫沈正秋心惊肉跳,他的小迟不是也差点步了那女子后尘吗?!对薛言怨恨更深。
“你胡说,哪儿有的孩子?那个凶手只说是她女儿想不开才死的,如果有了孩子,我哥怎么会不管她!”薛媛怒喊,这个沈迟一定是故意编谎话不让姨夫帮忙的!
薛夫人却是眼神慌乱,她知晓沈迟说的没错,只是,那凶手在公堂之上都没能说出此事,沈迟又如何得知?!
“是不是胡说,就要问问姨母了。”沈迟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娘,这是怎么回事?”薛媛转头看向薛夫人,看她神情不安,便知沈迟说的许是真的。
“你怎么能听她一面之词……”
“是不是一面之词姨母自然知晓,那高何如今还在狱中,想知真相如何一问便知。”沈迟轻轻放下茶盏,“若不是姨母出手,那女子想必也不会那般痛快的自缢身死,为薛言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你很高兴吧?”
那时的薛父还未身亡,虽只是个主簿,也是有官身的人,她怎么容许一个乡野女子污了她宝贵儿子的声誉,她几番羞辱,那女子便再不上门了,她以为是那贱人知难而退,却不曾想竟一下子死了。
更想不到的是,后来家里出了事,他们举家搬到淮州,仍被那女子父亲找到,薛言也就此身死。
“那时高何以打猎为生,常入山几月不归,他以为住所周围设了陷阱,女儿又会些拳脚功夫,便安心入山,哪知再回到家中女儿竟已惨死,尸首都腐烂了,只留下一封绝命书告知原委.”
沈迟缓缓说着,带着无尽的悲戚,这世间痴情可怜的女子何其多,又为何那般想不开呢。
沈正秋一掌拍在桌案上,“哼,这个薛言!”
若是此刻未死,他真想托来打一顿。
“你就是这般教育儿子的?!”慈母多败儿!不怪如此!
薛夫人见沈正秋发火的模样,身子不由自主的瑟缩。
“爹爹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沈迟起身为沈正秋顺气,安抚道:“薛表哥已故去,想来如今也知道自己的错了,没准他们二人还能在阴间相见呢。”
什么?那女人死了也要缠着我儿?!薛夫人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倒,薛媛连忙扶住她。
“高何为了女儿名声在大堂之上并未说出这般往事,否则百姓的怒火只怕要烧到姨母和表妹身上了。”沈迟走到薛夫人身边,上下打量着薛媛,“表妹有沉鱼落雁之貌,正当妙龄,想必说亲的人不少吧。”
薛媛挺了挺身子,轻哼一声,还没得意多久,便听沈迟道:“若是被众人得知表妹竟有个如此负心薄情的哥哥……那些人,还会对表妹趋之若鹜吗?”
薛媛的心里咯噔一声,那她只怕要嫁不出去了。
沈迟满意的看着薛媛陷入沉思,又转身对着薛夫人,“姨母,逝者已逝,不论怎么样,表哥都回不来了,您以后可只有表妹能够依靠了。
对于沈迟说的话,薛夫人很赞同,可是,她的儿子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若是姨母继续闹下去,保不齐那高何为了活命将这段往事说出来,到时候,表哥死也死了,你们的名声也臭了,待那时,姨母又该如何?争一口气又不顶饭吃,何必呢?”沈迟嗤笑道,这两个人都如此爱惜羽毛,也许为了薛言会难过些时日,但最爱的还是自己吧。
“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凶手。”薛夫人眼前一亮,沈迟的话提醒了她,若是能要些银钱……
“啧啧啧,姨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表哥死在那种地方,又是因为欠了桃花债,淮州的百姓可是很无聊的,您没事去茶楼听听就知道现在流传多少个版本了,您若是不怕寒碜,就继续去闹,到时候除了薄情寡性,薛家恐怕还要多一个贪财的罪名,你还是未表妹考虑考虑吧。”
沈迟看着面前沉思的两人,又下了一剂猛药。
“姨母一向偏疼表哥,但人都死了,还是为表妹好好打算吧。”
薛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怨怼,娘亲一向重男轻女,若不是长相出众,机灵了些,哪儿有今日的地位?
心中对于薛言的死放下了许多,以后再无人和她争宠了,连娘亲将来也要看她的脸色。
“娘,算了吧,若被人知晓,女儿以后如何嫁人?”
薛夫人瞧见女儿模样,心中既难过又无可奈何,既难过女儿为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为儿子伸冤,为无奈她确实只有这个女儿可以依靠了。
“算了算了。”薛夫人抹抹眼泪,这个沈迟以往竟未发现她如此能说会道。
待薛家母女离去,沈正秋却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探了沈迟好一会。
这是她女儿啊,怎么像换了个芯儿,他家女儿何事这般伶牙俐齿,步步为营了?他是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爹爹,我脸上长花了吗?”
“没有。”我怕自己眼花。
“那爹爹为何一直盯着我?”
“小迟啊,你最近觉不觉得哪里不舒服?”莫不是被什么精怪上了身?!
“没有啊,道玄仙姑说自我身死一回,便开了灵智,我也梦见好多神奇的景物,犹如在仙境中……”沈迟一本正经的忽悠。
“哦?真有此事?!”道玄仙姑的法术还是信得过的,看来是女儿得了大机缘啊!
“真的,不信你问锦儿。”
被点名的锦儿正在身后打瞌睡,闻言一个激灵,“小姐你真是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