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醉酒
在审案的第一天,沈迟便对高何的说法起了怀疑,她离开牢房前,曾向狱卒借高何入狱时携带的物品一观,果然里面有小霜的遗物,以物占卜,确定他女儿是怀着身孕死去的,再联想到薛夫人的个性和人们偶然的谈论,心中便有了猜测,殊不知倒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第二日,沈大人一早去了衙门,沈迟也紧随其后的出了门。
如今高何的案子已经定下,她只需要拿着钱赎人就是。
锦儿捂着胸口,一脸心疼。
“你怎么了?”沈迟端坐在马车中,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上面介绍着大周国的历史及近年大事件。
“小姐,五千两啊?”锦儿皱着眉头,五千两换一个大叔,不划算不划算。
“是啊,不过才五千两,真值。”
沈迟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五千两买回冯家训练有素的暗卫,着实不亏。
若说冯家最高贵的人,便是当今的皇后,亦是她的生母,唤作冯芷。
她是个无情的有情人,说她无情,是对亲生女儿也舍得抛弃不顾,说她有情,是她对另一个女儿百般呵护。
而魏无音,便是那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待二人到了衙门,交了赎金,高何,不,应该是何秦才被放出牢门。
刘县令亲自去了监牢,交代狱卒,见到沈迟笑弯了眉眼。
“魏公子,今早老夫特地赶去栖霞山下求灵泉,可是累惨我这把老骨头啊。”虽是抱怨,却喜色不减,若真能生子,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枚神药?
沈迟上前,从衣袖取出一个锦盒,借着两人身形遮挡,悄声道:“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刘大人沐浴焚香后便可服用,之后,你懂的。”
“懂,懂,懂。”刘县令笑的脸上堆起了褶。
沈迟又细声细气道:“大人,日后有人向你求教秘法,可别把在下泄露出去啊,毕竟不是谁都有大人您这样的福气。”
这话说的刘县令通体舒畅,令他觉得生儿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过,“魏公子,本官若有疑难寻你,该向何处啊?”
可别有什么副作用,找不见人咯。
沈迟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大人,“大人以后该事事顺利,定不会有什么疑难,不过大人若想寻在下踪迹,可去醉仙楼寻惜凤姑娘。”
刘县令意味深长的嬉笑两声,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他懂的他懂的。
待刘县令离去,何秦才走上前来,他武力绝佳,耳力非凡,自然听得见沈迟和刘县令的嘀咕,对这位沈小姐又有了新的认知。
锦儿递上一个包袱,里面是沈迟为他准备的一套崭新的衣衫。
待何秦换过那身简朴整洁的棉布衣衫,锦儿又递上了草帽。
“以后,何大叔便是我的车夫。”沈迟面带深意的望向何秦,她今日仍是一身男子装扮,青翠色罗衣,月白色腰带绣的竹叶相连,乌黑的秀发整齐的梳成一个发髻,同色的绸带系在脑后,一派清新自然。
何秦的目光看到那腰间竹叶,目露哀色,他叹息一声,躬身道:“公子。”
沈迟点头,“暂时你不需要到我父亲面前,但是我保证,会尽快带你进都城。”
那里有何秦的恩怨情仇,同样也有她的。
何秦俯首,只要能回去报仇,变成鬼他也甘愿,又何须在意跟着谁。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醉仙楼,白日时分,楼里有几分冷清,但仍有人赖在此处饮酒作乐,一脸胡子的华服男子搂着身边的姑娘哼着小曲。
若论美貌,醉仙楼的姑娘已经是个中翘楚了,但是还是不及那日城门口他惊鸿一瞥的公子,那身段,那样貌,啧啧啧……
男子眯着双眼,回想起当日场景,恰在此时瞧见一个绿影向他走来,他费力的睁开双眼,那人身姿飘渺,微风带起了他的衣袍发带,恍若仙人,他再揉揉眼睛,便见那少年一双星目弯弯,嘴角含笑。
实乃人间之极品啊!
“美人~”男子用力向前扑去,霎时膝盖一软,面部朝下摔个狗吃屎。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过他的身侧,一身煞气,旁若无人。
陪伴男子的姑娘赶忙上前搀扶,直笑他酒量不济。
胡说,他才不是喝多了,一定是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挣扎着爬起,扶着桌子看向楼上,刚刚的美人早已不见踪影。
沈迟是带着何秦来感谢惜凤的,若没有惜凤姑娘的一番证词,这个过场还不大好走。
“公子客气,这位侠士既已无碍,也算喜事,不知惜凤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二位喝一杯。”惜凤展颜一笑,嘴角酒窝深深,落梅妆衬得她更是娇媚动人。
“惜凤姑娘客气了,今日本该由我做东才是。”
“不,二位救了在下,应是何某请客才是。”何秦双手抱拳,向二人郑重施礼。
锦儿撇嘴,这位大叔,你现在有钱吗?刚刚为了救你花了五千两呢!五千两!
显然何秦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神态微窘,低声对沈迟道:“公子,能否先借何某些个,改日定当奉还。”
惜凤掩唇偷笑,沈迟则是暗自感叹,她母后的暗卫都是这般可爱吗?
“我们还是不要争了,今日便由惜凤姑娘做主吧。”沈迟略躬身,向惜凤点头致谢。
“好,魏公子今日可要好好尝尝我们醉仙楼的仙人醉了。”
仙人醉是醉仙楼的招牌酒,酒味醇香,入口绵柔,回味悠长。
沈迟的原身是不善饮酒的,但魏无音却是千杯不醉。
她从不曾知晓“醉”是何种滋味,人人都道“借酒消愁”,寻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洒脱,但她不可以。
作为大周国的小公主,后来的国师,她不能给敌人一点点可乘之机。
那她现在是沈迟,是不是可以,给自己一次机会,卸下所有的担子,只做一个普通的百姓,享有人的七情六欲。
房外渐起丝竹之声,沈迟和众人早已放开,喝的酩酊大醉。
她红着脸颊,抱着一坛小酒壶,仰躺在地,发丝铺满了身下莹白的毡毯,此刻红唇微翘,目光迷离,眼前似乎浮现出往昔的美好时光。
小小的女童踮着脚伸长了手臂,想要取那挂在树上的纸鸢,那是姐姐好不容易送给她玩耍的,可是一不小心就掉到了树上,小小的少年经过,掖起衣袍,几下就爬上了树,替她取回了那只蝴蝶纸鸢。
“哥哥好棒!哥哥好棒!”女童高兴的在树下一直拍手。
“给,小心点,再挂树上可没人帮你咯,小不点。”小少年皮肤黝黑,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我不叫小不点,我叫音音,你叫什么呢?哥哥。”女童软糯的问道,脑后扎起的羊角小辫晃晃悠悠。
“音音?好,我记住了,我叫赵弈,你便叫我弈哥哥吧。”
小小的女童和少年躲在一起玩闹了一个下午,那是她童年少有的快乐。
第十六章 北街书生
淮州北街,夫子庙里俱是前来烧香祷告的学子家眷,今天秋天,便是三年一度的秋闱。
“婶娘,我们出来有些时日了,夫子嘱托我今日去学堂寻他。”少年扶起身旁的妇人,温声说道。
那少年肤白羸弱,站在那儿却如青松般挺直有力,布衣纶巾,挡不住一派闲适风流。
“既然夫子寻你,你快些去吧,我一人归家即可。”那妇人气质温和,脸上带着岁月的沧桑。
“我会早些归来,婶娘一路小心。”少年施礼,与妇人告别。
待妇人转身离去,少年向街尾走去,待拐了两个弯,穿过一处小巷,便是淮州北集市。
此时集市上人声鼎沸,卖鸡鸭的小贩与客人讨价还价,举着幡布的算命先生逢人便问,桥边的阿婆举着新鲜的蔬菜不住叫卖,年幼的童子四处玩闹,撞了人做个鬼脸跑开,杀猪的大壮被自家娘子戳着脑门骂,众人一听,哦~原是他少收了孙家寡妇的买肉钱。
少年一路走来,不住同街边相熟的人打着招呼。
“刘阿婆,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李大哥,这鸡鸭看起来甚是肥嫩,定能大卖。”
“张大姐,今日气色不错,是有何喜事吗?”
“王大嫂,生气可不好啊。”
……
众人看到他都亲热的招呼回应。
刘阿婆拿起菜篮子里偷偷藏着的两个鸡蛋,叫着了走远的少年。
“启轩啊,启轩——”
谢启轩停下脚步,回身看去,见是刘阿婆,他笑容深深,上前迎去。
“阿婆慢些。”
“启轩啊,这是我家母鸡今早下的蛋,我给你拿来了,你仔细揣着,回去给你婶娘补补身子。”刘阿婆说着便拉起少年的胳膊,小心将鸡蛋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握着鸡蛋,无奈道:“阿婆这鸡蛋您留着吃便是了,婶娘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别跟我客气,阿婆只有这鸡蛋能拿出手,你不收阿婆可是要生气的。”刘阿婆瘪嘴,假作生气。
“如此,启轩只得收下了。”谢启轩面露感激,朝刘阿婆恭敬施礼。
“别拜了别拜了,你们读书人就是礼节多!”刘阿婆扶起谢启轩,阻止他的动作,“若不是你替阿婆看信,阿婆还不知道我那儿子现在何方呢,如今得知他无事,我这心里也安生了。”
“启轩别无所长,能为乡亲们分忧,便知足了。”少年稚嫩的面孔露出羞涩的笑意。
“你这孩子,学问这样好,日后一定能高中,到时做个大官,你婶娘也跟着你享福啦。”
刘阿婆说着吉祥话,把谢启轩上下打量,多好的孩子,若不是她家二娘子早已许了人家,真想拉来做孙女婿。
“阿婆说笑了。”谢启轩笑着否认。
下场应试,一朝得了功名,有了官身,就能光宗耀祖,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寒门学子,若非此径,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呢?他苦读十载,自然是奔着最后的胜利而去。
谢启轩在集市东头有个摊位,说是摊位,不过是一方简陋的桌椅,摆放着文房四宝,平日都托放在不远的书斋内。
他在此处代写信件,每次收取三文钱。
贫苦人家,能养活自己便已不易,又有几个识文断字,接到信件也不知写了什么,如那年纪大些的,眼睛都看不大清。
起初谢启轩只是帮助乡亲们读信,乡亲们不好意思总是麻烦这孤儿寡母,日子久了便将家中瓜果蔬菜送去,表达谢意,谢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些。后来,谢启轩受了触动便在此为人代写书信。
他于学业用心,字写得也是甚好,规矩方圆,最得夫子欢喜。
时日久了,他收费实在,常有做生意的商铺慕名前来求字,匾额或是铺中菜单之类,只要能赚钱,谢启轩都去写。
那些附庸风雅又舍不得花大价钱卖古人真迹的老爷们,便私下派人求谢启轩在扇面作画题字,这是谢启轩最喜欢的活计,赚的赏银比前几项高了十几倍不止。
季夫子为此总是痛心疾首,说谢启轩辱没了学子的清名,失了骨气,但他又甚是喜爱谢启轩的聪颖好学,知晓他家境贫寒,能坚持读书,已是不易,是以,对待这个学生,心情也十分纠结。
谢启轩却是不理会外人说什么,他对于钱财有异于旁人的执着。读书考取功名,日后为官为民请命是他所愿,赚得银钱过上好日子也是他所愿。
若不是没有钱,他们一家又怎会四处奔逃,与亲人离散。
“谢启轩,想不到你还这儿呢,真是丢我们书院的脸!”嗤笑声传来,一个穿着锦衣绸缎的富家公子摇着扇子悠闲走来,身后的小厮也是一脸不屑。
“周继祖,你来这里干什么?”谢启轩见二人来者不善,心内感叹又要辜负这大好的春光了。
“自然是来看我们书院的谢大才子躲在这北街肮脏之处,做出这有辱斯文的事啦。”周继祖快步上前,讥讽道“今日谢才子赚了几个大钱啊,可否给小弟瞧瞧?”
“既然周兄觉得此地肮脏,何必在此逗留,免得玷污你高贵的身子。”
“小爷喜欢在哪儿就在哪,你管得着?”周继祖一拍桌子。
他今日约了佳人要去城北看戏,路过北街想起了谢启轩,便顺路拐了过来瞧他窘迫的样子。
“周兄若是无事,还请离去,不要耽误了谢某的生意。”谢启轩沉声道。
“生意?你说这是生意?哈哈哈哈—”周继祖狂笑,“真是笑死人了,摆个破木桌就做生意了,你怕是不知道做生意几个字怎么写的。”
周围的人对他怒目而视,却无人敢上前解围,不怪他猖狂,只因他父亲周力理是出了名的狂傲无礼,也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
周家明面是做粮食生意,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大户,但不少人都说周力理做的是私贩海盐的勾当。
“周兄若是想做生意,谢某定然要请教一番。”谢启轩面不改色。
“呸,小爷我是要考取功名,将来做大官的人!”
他最讨厌谢启轩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学院大家都敬佩谢启轩的才学,连季夫子都对谢启轩大加赞赏,他把谢启轩以字换钱的事捅了出来,众人竟然体谅他居多,真是气死人了!
“你这生意人,今日便为小爷写幅字好了,写的好,小爷重重有赏,写不好,小爷砸了你的摊位!”
他自然不敢砸了这破书桌,若被季夫子知晓,不肯为他写举荐信,今年他可就没机会参加科考了。
第十七章 写一个字
大周的科举制度,除了要考察学子的才华,也十分注重学子的品性,若是学院的夫子不出具举荐信,他们是没有机会参加科考的。
而能够出具举荐信的夫子,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都是闻名一方的大儒,受人尊崇,德高望重。
周家祖上是猎户,也有人说是山匪,后来不知怎么来到这淮州扎了根,改作了买卖。周力理做了一辈子买卖,只盼着家里出个举人,得个官身,对独生子的学业自然十分看重,花了许多功夫才将他送进学院,拜在季夫子门下。
身负众望的周继祖不敢平添事端,惹他爹不快,但这臭小子,他今日定要好好教训。
“周兄既有心照顾谢某生意,谢某也不敢推辞,同在一处求学,今日谢某便免了周兄的银钱。”谢启轩挺直了背脊,朗声说道,“不知周兄所求何字?”
“便写‘谢启轩是狗’五字好了。”周继祖收了扇子,狂笑出声。
谢启轩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怒气,他起身走向隔壁的酒铺,要了一杯烈酒。
“喂喂喂,谢启轩,写不出便去喝酒吗?你以为自己是太白诗仙要趁醉吟诗作赋吗?”周继祖举着扇子大喊道。
谢启轩喝了酒,回道桌前坐定,他提笔狂书,五个大字顺势而出。
周继祖以为谢启轩服了软,探身去看,草书缭乱,他费了好大劲才认出纸上所写。
“周继祖是狗。”
“好啊,谢启轩你耍我!”
周继祖抓起谢启轩的衣袖,一手握拳,正待出手,却被身后的小厮所拦,小厮俯身耳语。
“少爷,你打了他,他这小人定要去季夫子面前哭诉,若季夫子听信了他的话不给您写举荐信,老爷责罚你可如何是好?!”
举荐信,举荐信,都是那封举荐信闹的!
有气不能出,他干脆叫周乌龟好了!
周继祖收回了手,恨恨的看着谢启轩,他转手撕烂了那幅字,犹不解气的踹了那书桌几脚,残破的书桌更加摇摇欲坠。
“谢启轩,你等着,有一天我周继祖定将你踩在脚底!”
周继祖带着小厮气愤离开,谢启轩稳了稳身子起身查看那书桌。
看来得找王木匠借把锤子重新钉牢一些了。
“小姐,那人也太可恶了吧,欺负人在先,还险些砸烂了别人的桌椅,真是恶霸!”
不远处的茶楼上,锦儿望着栏杆下摸摸收拾物件的书生,心生不岔。
沈迟那日醉酒醒来,发觉惜凤正坐在她床前,原是她醉倒之后,惜凤一直贴身照顾,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女子之身。
“姑娘扮作男身,几次入醉仙楼,惜凤竟未看出,实在眼拙。姑娘能有这番气度谋略,同为女子,惜凤惭愧。”
惜凤为沈迟保守秘密,连红姑也一并瞒了。
后来她要走了惜凤的一只桃木梳。
“恶人自有恶人磨,锦儿若是心疼那书生,便去帮他一帮。”沈迟放下唇边的茶盏,看向对面张牙舞爪的小丫头。
“小姐,真的可以吗?”
小姐最近说话神神叨叨的,该不是真的被玄真仙姑传了仙法?!
“自然。”
当沈迟和锦儿来到那摊位前,谢启轩正敲打着那张摇摇欲坠的书桌。
待谢启轩一手拿着锤子,以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珠时,先是瞧见一双胭脂色的绣鞋,绣着兰草的浅色裙边,抬首望去,日光下是一张秀丽的笑颜。
“姑娘可是要写字?”谢启轩起身,察觉手中还握着锤子,赶忙放到一侧,耳朵可疑的染上红色。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真是失礼。
“公子若有空闲,可否为小女写一个字?”沈迟开口,声如出谷黄莺。
“有的有的,不知姑娘是作何用途?”女儿家求字或是用作绣样吧,比如给长辈拜寿什么的。
沈迟思索片刻,才道:“还没想好。”
“这……”这位姑娘莫非也是来捣乱的?
“你便写一个字就好,随意书写。”沈迟执着。
这姑娘和算命的周大伯套路有些像,该不会是他家的亲戚吧?改日问问……
“好,姑娘稍后。”谢启轩收拾了书桌,拿抹布擦了擦手,冲沈迟羞涩笑笑,提笔略一深思,便写了个字。
“寻。”
沈迟仔细打量那字,心中计较几分,便仔细将那宣纸叠好交予锦儿。
“不知公子贵姓?”
“不敢,学生谢启轩,是城中德文书院的学生。”谢启轩冲沈迟略略躬身。
沈迟回一福礼,细声道:“原来是德文书院的学子,幸会,小女姓沈,这是我的丫头锦儿。”
锦儿冲谢启轩嘿嘿一乐。
“原来是沈姑娘和锦儿姑娘,幸会幸会。”
谢启轩同许多人打过交道,无不赞他口齿伶俐,气度从容,今日对着面前的姑娘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沉默……
两厢无话,谢启轩更觉得尴尬,他绞尽脑汁的搜索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话题才对。
今天天气不错,一抬头,空中何事飘来一朵厚厚的乌云;
刚才的酒挺烈的,呸,管人家什么事!
刘阿婆太客气了给了我两个鸡蛋……
莫不是刚刚的酒有些上头,他本打算若是周继祖告状他便称是酒醉之举……想不到对方就是个纸老虎……现在嘛,谢启轩气结,他还是闭嘴吧。
“锦儿把字钱给谢公子吧。”沈迟仔细打量了谢启轩的面相,才出声招呼锦儿。
“哦,给你,十文钱。”
哎,小姐竟然如此打量一个外男,怕不是看上了吧,虽说这位公子文质彬彬的,长的也不错,可也太文弱了些,啧啧啧。
“不用这么多,三文即可。”只写了一个字而已,这为锦儿姑娘一脸挑剔是怎么事,莫不是写的不满意?
“谢公子收下吧,耽误了你这么些功夫。”沈迟笑道,将谢启轩伸出的手臂推回。
为了几文钱来回推辞实在不大好看,“好吧,那便多谢二位姑娘照顾谢某生意了。”
……
二人离去,锦儿摸着怀里的字迹疑惑不解。
“小姐,我们还去哪儿呢?这几日城北都逛遍了啊。”
“回家。”想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她只需再验证一番便可万无一失。
“哦,好啊,那我去找何大叔。”
何秦还在茶馆外等着他们。
待二人上了马车,驶向沈府时,锦儿无聊的趴窗却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
“诶?那不是表小姐吗?她怎么和刚才的恶霸在一起!”
第十八章 私盐
说起来,自那日薛家母女求沈父未果之后,便再未踏入沈家的门。
沈迟险些忘了这二人,听锦儿说起,掀开车窗去看,正是精心装扮后的薛媛,她好像在和刚刚那位周公子吵架。
一丘之貉。
沈迟下了评断便放下了帘子。
马车疾驰而过,将薛周二人远远抛在后面……
“你在别处生了气就拿我发火,周继祖你还是个爷们吗?”薛媛指着对面人的鼻子,高声骂道。
“我是不是爷们儿,你不知道吗?”周继祖没好气的说。
“你……你个王八蛋。”薛媛俏脸煞白,若不是这个混蛋,她怎么会……
“好了,好了,别打了。”周继祖抓住薛媛在他胸前乱扑打的手,“一会儿带你去翠安楼,看上什么随便买。”
“真的?”薛媛眨巴着眼睛,几滴眼泪流了出来。
“真的真的,我的心肝儿,我刚刚是被姓谢那小子气得,你别生气了,气坏了可不美了。”周继祖顺手摸了薛媛的脸蛋。
“好吧,你可要说话算话。”薛媛破涕为笑。
“算话算话。”女人啊,花一点钱就老实了,那个混蛋如果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周继祖的小厮在二人身后摇摇头。
哎,青天白日,少爷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这薛家的小烈马不知能得少爷多久的恩宠呢?
上一位是城东柳员外家的柳小姐,芊芊弱质,才俩月少爷就腻了,啧啧啧。
………
四平客栈的三楼,周老爷端着酒壶为一人斟酒,那人略瘦弱,穿着看似寻常的衣袍,腰间却挂着一方形白玉,上头绑着红色平安结,下头垂着一排流苏镶嵌着同色的玉珠。
“大人,这次的货已经分别运往青口镇、梅城和骊山附近,很快就会有一大笔银钱收回。”
“恩,一路可有意外?注意些个,近日总有山匪出没,也不知是哪儿的流民逃窜出来作乱。”
“无事,一切正常,大人放心,送货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寻常山匪还入不得眼,再说从我爷爷就是做这个的,碰上了还不定谁吃亏呢!”周老爷一脸狠毒,他长相极凶,此刻露出杀意更显丑陋。
“不要弄出大动静,一般的小打小闹会有人替你们遮掩、收拾,闹大了我也没法保你,知道吗?”那人连声嘱咐,眼里透出轻视不屑。
若不是上头的交待,他怎么会和这种山匪出身的人在此同桌饮酒?!
周老爷看出那人眼里的轻视和责怪,强压下心头不悦,忙起身拱手施礼。
“大人说的是,小人一定安排手下人小心些,定不会坏了大人的事。”
这群王八羔子,老子在外面担风险,你们动动嘴皮子分了老子嘴里的肉不说,还敢给老子脸色看。
“坐下坐下,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那人慢声说道。
周老爷小心坐下,一脸感激。
“这次的红利……”
“在这呢,在这呢,小的早早就准备好了。”周老爷从口袋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一共八万两,等这次的货售空,还会有十万两紧张,哦,对了,这是账本,大人您核查一下。”
周老爷又从衣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敬的放到那人面前。
“嘿嘿,好说好说,这么多年了,本官岂会不相信你周老板。”手却伸向那账册翻了几页,“不过是上头的命令,都是为主子办事,弄砸了我也担不起。”
“应该的,应该的。”
那人翻看几页后,见都核对的上就将账册收入怀中,“老规矩,还是得拿回去给上头过目下,过几日再还你。”
周老爷一边恭维一边给那人夹菜,“不急不急。”
那人又点了一遍银票,之后才拿起筷子不急不缓的吃了两口。
“都是隆昌号的票子,错不了。”周老爷又起身为那大人斟酒。
“恩,这家票号信誉还不错,这么些年没出什么岔子。”
二人办了正事,也有了功夫闲谈。
“听说背后的东家是都城的付家?”周老爷试探问道。
“呵呵,周老爷能吃下嘴里的就可以了,吃多了我怕你撑的慌啊。”那人瞥了眼周老爷,语带不屑。
“哪儿的话啊,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周老爷急忙否认。
“你也别着急,再过一年,朝廷就会颁发政令,只要得了这盐引,你便可大大方方的贩卖海盐,到时候钱不是随意我们兄弟赚吗?”那人拍拍周老爷的胸口,低声笑道。
周老爷闻言大喜,他就知道他这靠山不一般。
“若真有那天,小人可得多谢大人的提携之恩呐,小人在此先敬大人一杯。”周老爷一口饮尽,面色红润,激动非常。
有了盐引,其他的盐贩子他便不必放在眼里了,若是遇到直接举报给衙门好了,也不必他亲自出手,那时,他一家独大,岂不快哉!
“好说好说。”那人举起杯子,浅酌两口。
“听说周老爷新进得个美人,不知伺候的如何啊?”
黄酒下肚,男人们总爱聊起女人。那人看不上周老爷,却和他有个相同的癖好,都喜欢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娇娘子,不喜稚嫩的大姑娘。
周老爷闻言,面露猥琐,“大人若想知道,明日便知晓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大笑出声。
…………
“你这丫头去哪儿了?”
薛夫人看着女儿一脸春意,头上还戴着一支华丽的发簪,心头火顿起,儿子死去不过半月,这薛媛哪儿有一丝悲伤。
“去哪儿你关心吗?你给哥哥烧香拜祭就好了,何必管我?”
薛媛一脸厌烦,她最讨厌母亲这般管束她,往日她便是再晚些不回来,母亲也不会担心,哥哥死了才想起关心自己,哼。
“你这个死丫头,学会顶嘴了你!看我不教训你!”薛夫人瞧着女儿毫无悔过之心,火气直往上窜,若是手中有刀恨不得捅上几下才解气。
“放开我,你放开我!”薛媛不甘心被母亲捶打,不住推攘。
薛夫人见女儿竟敢还手,怒火中烧,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杯砸了上去……
“啊——”薛媛惨叫一声,鲜血从头部流下。
薛夫人大惊失色,扔掉手中剩余的残片,“我不是故意的……”
第十九章 沈大人的担忧
瞿老大夫来看过,替薛媛上了药,包扎好,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薛媛头顶缠着纱布,伤口虽被处理过,还有丝丝血迹渗出,这一下,真是不轻!
她躺在床榻上,面朝墙壁,半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夫人哭红了眼,为自己刚刚过激的行为后悔不已。
“媛媛,媛媛。”
薛媛并未理会。
薛夫人知晓女儿正在气头上,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又替薛媛掖掖被角,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粉红色的床帐,脚步放轻离开了。
她过去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对女儿的心思便少了许多,薛安在世时对她唯唯诺诺,对女儿却是不错,薛夫人第一次念起薛安,若是亡夫还在世,她和女儿也不至于生分至此。
当年她见姐姐嫁的好,心生妒忌,便在父亲出门时,偷偷扮作了药童随着去了那户人家,她本以为若是同那家公子有了肌肤之亲,被旁人瞧见,即便做不了正室,做他家的小妾也是赚了,哪知她费心谋划,与她相拥入水的人却是恰巧在此处的薛安!
父亲认出了她,一气之下回去便病了,匆匆给她订了亲事,那薛安原本只是那家一户远方破落亲眷,因着此事,反而得了一个差事,远远的打发了。
她随瞧不上薛安只得个主簿职位,却也知晓那家人对她所为已然不快,只得憋着一口气嫁到了冒县,做了一个小小的主簿夫人。
薛安习惯了逆来顺受,偏安一隅,她气他不思进取,待他也自然没有好脸色,最终薛安病死。
她想到故去的姐姐,以及气度端正的姐夫,她带着儿女投奔了来,沈正秋待他们有礼却隔着距离,她几番明里暗里的示意,都被无情拒绝,渐渐也歇了心思。
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没赢过姐姐,也没得到什么富贵权位,最疼爱的儿子遭人杀害,连自己一向瞧不上眼的丈夫也早早故去,留下一个女儿反而像是来讨债的。
薛夫人步履沉重,难道她的一生就要这样在无望和痛苦中度过吗?
薛府凄风惨雨,隔壁的沈府却是其乐融融。
沈府后院的秋居堂,远远就听到沈大人爽朗的笑声……
院西的榆树飒飒作响,一片爬山虎生机勃勃长满了院墙,院根处随意散落几处翠竹,不知名的小花儿争相开放,为这翠色染上别样风韵。
沈正秋摸着胡子,坐在堂下石桌前,另一侧是个白净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暗蓝色直襟长袍,略微发福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此刻可捏着手中的酒杯朝沈正秋敬了去。
“沈大人公务繁忙,难得相邀,郭某实在受宠若惊。”
“郭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办事,正当多多协作才是。”沈正秋举杯相碰,二人一饮而尽。
石桌上摆着几样精心烹饪的菜式,八宝豆腐、醋搂鱼、松黄汤、凉拌甘菊苗……具是百味居的拿手菜品。
“沈大人找在下前来该不会只是吃肉喝酒这么简单吧?”郭福宽眯着眼睛,厚重的嘴唇带着了然的笑。
郭福宽任职淮江府通判,不过从六品,比起掌一方要务的沈正秋,差了不知几何,但通判并不是一个可被随意轻视的官职,他有同沈正秋共同处理政事的权利,当然只是某一个或几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对知府有监督职能。
沈正秋平日里待人宽和有礼,在政事上却绝不含糊,官场上了得罪了一些人,但这郭福宽却是个妙人,眼界甚高的沈正秋都几次背后称赞他有大才,善处事。
有才华会做人,做得了实务又不被人眼红,这中间的分寸实在不好把握,但郭福宽做的很好,淮江上下的官员提起他都要说个好字。
沈正秋一度觉得以郭福宽的才能屈居在淮江实在可惜,几次提出要向皇上推举他入京升迁,都被郭福官以喜爱江南风景、都城寒凉为由而拒。
“我就不相信你真的只是贪爱江南风景才固守此地,以郭大人你的才华应该去更广袤的天地,为百姓谋福利才对。”沈正秋旧事重提。
“呵呵,沈大人,郭某感谢您的厚爱,只是人各有志,郭某实在不愿意回到都城,趟那汪浑水。”郭福宽笑容满面,说到后面却是面有唏嘘。
如今国力衰微,皇室内部却只知争权夺势,朝廷上下结党营私之风甚众,各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有识之士受贵族贬低,不得重用,试问这样的朝廷又有几人甘心为其效命呢?
沈正秋长叹一声,心知郭福宽的隐忧,当今圣上已年过五十,身体日渐衰弱,便是如他等一般臣子,皇帝又能保他们几时呢?
“若是众位朝臣都如郭大人一般,天下百姓又有谁肯替他们做主呢?”沈正秋目露凝重,举头望月。
“呵呵,沈大人忧国忧民,郭某望尘莫及。”郭福宽抬手一鞠,又道:“今日我们不谈政事,只谈风月,你看如何?”
沈正秋大笑应允,二人久过三巡,渐渐有了醉意。
待郭福宽拜别离去,沈正秋独坐灯下,忧思难眠,今日他欲言又止,最后仍是没能忍住同郭福宽谈及淮州私盐一事。
最近几年,贩卖私盐日益严重,朝廷屡禁不止,淮江是江南一带生产海盐的重地,朝堂在此设了盐司衙署,饶是沈正秋恪尽职守,仍是避免不了淮江成了私盐贩卖的重地,他一度怀疑有人勾结盐商,破坏朝廷法度。
他本欲与郭福宽协同调查,揪出那幕后之人,郭福宽熟悉上下官员出面行走最合适不过,哪知郭大人偏守一隅,不愿搅入过多是非,这人虽是才能出众,偏偏过分爱惜羽毛。
罢了罢了,大不了多费些人力物力,浪费些个时间与人周旋……
“小姐,老爷院子的灯熄了。”锦儿打着哈欠前来禀告。
小姐如今的行事越发摸不透了,连老爷的作息都敢偷偷打探了,了不得了不得。
“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沈迟坐卧在床榻上,待锦儿走后,拿出手中的三枚铜钱,并着白日谢启轩那里求来的字,以及一枚打磨光滑的桃木梳,那上面零星夹了几根长长的发丝。
沈正秋疼爱女儿,她借了沈迟的身,白白享受了人家的父爱,心中愧疚。她曾仔细观测沈正秋的运势,知晓他为人公正耿直,官运亨通,虽有磕绊,却无甚大碍,但在今年,他有一个劫。
若要化解此劫,需要一个契机。她看着手中那幅字,如果说这便是天意的指引,她倒是有些信了。
沈迟拿起那把桃木梳,上面纹理清晰,花样繁复,入手细腻,闻之隐有香气传来,也只有醉仙楼的花魁姑娘才能将如此精致之物随意赠人。
她能遇到惜凤,看来是上天注定。
第二十章 原来是你
淮州郊外,有一座餐酒茶楼,名思贤楼。
它隐于竹林之中,以竹篱相围,不过上下两层,却甚是开阔,下层以柱子相支,不时闻得鸡犬之声,原来那里畜养了各色家禽,各个怡然漫步,姿态悠闲。
远远望去,思贤楼不似一家酒楼,更像一处大些的农家宅院,但若登了二楼,方知内有乾坤。
九级台阶向上,进门便见中央铺着一块大竹席,常有人在此或坐或卧,手持书卷,潜心诵读,楼内四周放着桌椅,皆为青竹所制,桌上除了餐点茶酒,文房四宝亦是齐全,再观四壁,除去小窗,皆悬挂各家书法字画,角落里更有一排高大的木制书架,堆放着满满的书籍卷宗。
楼外翠竹深深,花影凌乱,莺啼婉转,楼内读书声切切,茶香萦绕。
说是餐酒茶楼,更似一处书斋。
最初建造茶楼的人喜好风雅,便将这座小楼置于山水之间,广邀文人雅士,谈经论道,以文会友。
如今这茶楼历经百年,传统未变,名声也传遍了淮州大街小巷,稚子老翁皆知竹楼的清雅之名,便是大周各地,也建起了不少类似的居所,但这思贤楼却是无出其右。
听闻思贤楼的主人极其神秘,少有人知他真面目,平日都是管事出面打理楼中事务,除非是遇到令楼主十分欣赏的人,他才会邀人共饮。
更有人言,思贤楼主广结善缘,交友遍天下,其实是不仕出的高人。
传言几分真假,尚未可知,但这思贤楼是明晃晃的摆着这儿,看得见也摸得着。况且他们每年会以名家书画、古籍孤本、珍贵的笔墨纸砚等作为彩头在此进行比试,若有人拔得头筹,主人家不仅赠予礼物,还会免去此人一年的茶酒饭钱,许其在此免费观书。
大多数人自是不在意那点茶水钱,不过是为博一个风雅名号,或是为那珍藏的书画、古籍、笔墨而来,若是能被楼主看中,更有数不尽的好处。
谢启轩却觉得,免一年茶酒、还能免费观书,甚好。
两年前谢启轩和婶娘才来到淮州定居,他用了两个月的时候就拜到德文书院季老夫子的门下,此事还曾引起淮江的学子们好一通感慨,毕竟季夫子收学生一向严格,一个外地来的学子,凭什么受到季老夫子这位大儒的青睐呢?
直到众学子与谢启轩相交,方知季老夫子眼光独到。
“启轩,今日思贤楼一聚,你必能拔得头筹!”
“没错,这几年实在没什么新鲜的玩意能入本公子的眼,本公子看好你啊启轩!”
“我是什么玩意吗?”
“不不不,你不是玩意!”
“……”
“启轩,我不是那个意思!喂,别走啊……”
竹林中响起欢快的笑闹声,众学子你追我赶,衣袍鲜亮,自是一派少年风流。
待到了竹楼中,却见往日疏落的众人正围着一处桌案争相观看。
“咦?可是有什么新鲜玩意了,本公子去看看。”
同谢启轩前来的学子三两下挤到案前,原来他们在看一幅字。
字有什么好看的,启轩的字写的才好,一群没见过世面的……
那学子尚未腹议完,便被眼前的字惊住了。
“好字!好字!”
谢启轩和其他同学已至桌前,他自然也看到了这副字——
笔法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却入木三分,暗藏机锋。
“中天悬明月。”
五字而已,却是各有千秋,章法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宣纸为白,墨字为黑,那黑有轻有重,似乎带着节奏,轻重缓急,映上心头,朗朗乾坤,一弯明月高悬,风轻云淡,处处透着落拓飘逸,山高海阔,壮志胸怀,如江流向海奔涌而出。
“好!实在是好极!”
谢启轩赞叹,神情激荡,心中隐隐有什么被触动,他走至一旁,挥墨狂书。
学子们见他如此狂狷,竟不似平日那端庄有礼的自持模样,暗暗感叹:“又疯一个。”
原来如谢启轩这般受此字启发开始狂书悟字的人早有几个,此刻零星伏在桌案边,或凝思不语,或挥斥方遒……
谢启轩的小楷写的极好,但少有人知,他挚爱草书。
他崇尚魏晋先贤的风流不羁,总是刻意模仿,此刻受那幅字影响,竟是下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古人云:“书之妙道,神采为上,笔墨次之。”
字如其人,只有拥有自己的气质,所书所写才能独具气韵。
以往他临摹古人真迹自是不错,但字写到一定程度便要寻求突破,谢启轩在那门槛处窥探许久不得要领,如今偶然见到的这五个字竟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魔障!
他大笑三声,丢掉手中毛笔,直觉心中无限畅快!
有学子前去观摩,感叹谢启轩悟性极高,书法造诣更上一层。
“小姐,谢公子是疯了吗?”
锦儿站在角落,她亲眼看到一众学子对小姐写的字赞赏惊叹,心中自是骄傲,小姐却悄悄躲在此处看书,待她见到谢启轩,还未上前打招呼便见他同其他学子一般惊叹,而后便如癫狂一般。
疯了,真是疯了。
“他没疯。”沈迟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
先前见过她写字的学子此刻终于回过神,齐齐将她围住—
“小姐师从何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我等惭愧。”
没错,没错,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了,真是丢夫子的脸,不过夫子也未必比得过啊~
“不知是哪家姑娘?可曾婚配?”
我去,这是谁?!无耻!太无耻了!
“姑娘你收徒吗?我单身!”
“……”
锦儿挡在沈迟身前,如同母鸡护崽般张开双臂。
谁说学子最是重礼,这群书生怕不是要抢人吧?!还好现在还早,若是再晚些,人岂不是更多!
谢启轩见众人围着一个女子,听大家七嘴八舌的乱说一通才知晓那女子就是写字之人。
“中天悬明月。”
这般开阔的意境、力透纸背的笔法竟是一个小小女子所写。
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好奇惊叹有之,更多是敬佩。
谢启轩是一个君子,他尊重一切有才华有德行的人,季老夫子能在短短两个月收他为徒,除了他的聪颖才华,更看重的是他为人坦荡、真诚。
若是能与这般女子相交,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待谢启轩挤过黑压压的人群,见到沈迟时,心中有些意外的高兴。
“原来是你。”
“是我,真巧。”
沈迟落落大方,对着谢启轩笑弯了眉眼。
第二十一章 这届的学子不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知怎的,谢启轩忽然想起这首词。
“启轩,原来你们认识啊!快给本公子介绍介绍。”
有学子起哄,责怪谢启轩识得这般了不得的书法大家不给大家认识认识。
“我们也只是偶然见过一次而已。”谢启轩解释。
“不是偶然,我是特意请谢公子写字的。”沈迟神色认真。
什么?字写的这样好还去请启轩写字,蒙谁呢?
众人看着芝兰玉树的公子和娇俏而立的佳人,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如此,理解理解。
谢启轩是德文书院有名的美男子,仰慕者能从德文书院的大门排到北街的宏屿桥,如此便解释通了。
谢启轩却是疑惑,难道他代人写字的名声竟传的这般远,连沈姑娘都特意请他写字以观深浅。
“让姑娘见笑了。”谢启轩俯身施礼,脸上露出可疑的红晕。
这般糟糕的字,定是让沈姑娘看轻了,哎,天外有天。
沈迟知晓他误会了自己,却未解释,她走到之前谢启轩书写的桌案前,拿起那幅字。
“谢公子的字比起之前大有进益,且自有气韵,似公子这般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已是不易。”
沈迟埋头赞叹,谢启轩却羞红了脸,这姑娘貌似比他还小吧,这是夸他呢还是夸他呢?
这般真诚的神色,倒不像是嘲讽。
“只是谢公子心中似有急迫,这字如厉风疾劲,隐含肃杀之气。”沈迟挑眉,莞尔一笑:“公子与我,倒有些相似。”
谢启轩愕然,他的心思一向埋藏的极深,便是季老夫子,也不知他心中藏着怎样的不甘和冰冷。
温润如玉的有礼公子,心中藏着一头猛虎。
他定定看向眼前临桌而立的女子,好似第一次见面那般,不,这位沈小姐每次都带给他意外。
说起来,他们并不相熟,他连她的全名都未知晓。
想到这里,谢启轩心中竟有些委屈。
“不敢,姑娘的字谢某自愧不如,怎敢言相似。”
沈迟抿着嘴笑笑,收起那幅字画,“谢公子是有大才德的人,不必过谦。”
“沈姑娘谬赞。”
“谢公子这幅字可否赠予我,我爹爹最好书法,若是他见到公子笔墨,必然欢喜。”
“不过区区一幅字画,再说远不及姑娘生辉。”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沈迟将那幅字交予锦儿,回首对着谢启轩道:“公子年纪尚浅,一切只需静静等待,该来的总会来。”
又是这样神在在的话,锦儿抬头望天。
谢启轩心有触动,“沈姑娘两次求字,却不知姑娘芳名?”谢启轩忍不住出声相问,又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这般大庭广众询问一个女子名讳,似有不妥。
“我叫沈迟。”
面前的女子如皎皎明月,竹楼之中有清风拂过,带来一派草色香气。
二人相视而笑。
锦儿眨眨眼睛,这些天小姐突然练起书法,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谢启轩吧。
她忙里忙外买了好些纸笔,研磨研的手都酸了,小姐不是为了让老爷高兴才练字吗?那些学子都说小姐的字写的好,那定然是好的,为何……?
锦儿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看向二人的目光也诡异起来。
小姐什么时候才能记起她是有婚约的人呢?她不能让小姐做错事啊!
哎,做一个丫鬟,也是很辛苦的。
…………
“明月照积雪。”
“好!好!这字写的不错,这是何人所写,为何没有落款铃章?”沈正秋摸着胡子诧异问道。
“是德文书院一位学子,名叫谢启轩,我本是听闻思贤楼素有清雅之名,今日便带了锦儿前去观看,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沈迟站在书桌旁,笑颜如花,“我就猜爹爹会喜欢的。”
“还是小迟懂我,哈哈哈。”
老爷,你要明察秋毫啊!小姐她假公济私!锦儿在一旁挤眉弄眼。
奈何沈老爷沉浸在书法中,听不见小丫鬟内心哀嚎。
“恩,字不错,有些风骨,还是个学子?叫什么来着?”沈正秋举着那字舍不得放下。
“谢启轩。”沈迟含笑应答。
“好好,字如其人,虽有些狂傲,年轻人嘛,正常正常,不错不错。”
沈正秋连声赞叹,锦儿失望的垂下了头。
老爷,你女儿比他写的还好呢?你知道了岂不是要乐的上天?!
小姐练几天字便把一众学子比了下去,那个谢启轩看样子在学子中也是有些才名的,竟然不及自家小姐,这届的学子不行啊……
沈迟瞧着自家丫鬟垂头丧气的模样,还不知她对本地学子的哀痛之情。
占天算地的大国师如何知晓一个小丫鬟的别扭心思呢。
前世的她独自居住在诺大的祭殿中,长夜漫漫,冷风戚戚,若不是做些什么,如何熬过那孤寂的岁月。
读书,写字,作画,抚琴,刺绣,练剑……
一切独自可以完成的事她都试着去做,日子久了便有些门道。
祭殿不能豢养活物,除了她一个喘气的,便是连朵花草也无,那样长久的岁月,她都是一人度过。
祭殿中有三千五百块地砖,每一块都莹白无瑕,那是从天山开凿,经冰雪洗礼运自都城的,在大周朝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
人人都视祭殿为无上的荣耀和至高的权利,她却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囚禁了她所有的岁月,也囚禁了她所有的情感。
如今不过练习了几日,过往生疏的书法便慢慢找回感觉,前世那孤寂苍凉的寂寞也慢慢回到她心上。
沈迟望着府中层楼叠榭,庭院中各色鲜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耳中听闻各类鸟虫鸣叫,心中不觉无比满足赞叹。
这才是实实在在人世间的生活。
她会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好体会前世来不及享受的一切。
贪婪的呼吸园内的香气,沈迟想起谢启轩的五个字“明月照积雪。”
皑皑白雪,冷月如昼。
若是风清月朗,淡然自若的人,又怎会写出这般孤寂肃杀的意境。
一个人心里的不甘和苦痛,都将化作前行的动力。
谢启轩,你既是沈家爹爹的转机,可千万要争气些,莫要让我失望啊,更何况日后……
第二十二章 冤家路窄
一世的沉浮,魏无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随意施舍自己善意的女子,若无所图,她怎会大费周章在众人面前展露才能。
都城,曾经是她触手可及、不屑一顾的地方,如今她要回到那个政治权利中心,却是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做更周密的谋划才是。
她一向不打无准备的仗。
为了成为一名称职的国师,她已经舍弃太多东西,重生归来,老天没有收走她一身本事,她自然要好好利用才是,哪怕……再受窥探天机的惩罚!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宁静的月夜忽然乌云聚拢,雷声阵阵,电闪而过,划破了天边黑幕。
“好好的怎么忽然打起了雷?”
同一片月色下,一身药香的清瘦男子举着清酒,喃喃自语。
雷声响了几次,渐渐又歇去了……
“看来是闷声雷,干打雷不下雨!”
男子放下手中酒杯,一身青衫落拓,他斜躺在藤椅上,举着蒲扇,嘴里还哼着小曲,削瘦的脸庞上一会儿便染上醉意,似睡非睡。
“老爷,您到屋里歇息吧,怕是要起风了。”老仆手里拿着一方薄毯前来,低声劝慰。
“福伯,你看这夜色这样美,纵使乌云蔽月,也会渐渐消散,有竹声相伴,有美酒在旁,真是人生幸事。”男子睁开了眼,既未说好,也未拒绝。
福伯叹了口气,将那薄毯放于男子膝前,轻柔盖好,转身离去了。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男子清越的嗓音吟出这两句诗,仅有竹林风声相和,除此,是长久的静默。
木桌上被砚台压着的一张宣纸被风吹折了过去,男子略一侧身,抚平那纸,上面的五个字映入眼帘。
“不过是晚些归来,竟错过如此妙人,可惜可惜。”
……………
思贤楼中出现了一幅字,一时文人学子趋之若鹜,淮州城内掀起一股书法风潮,已故书法大家的作品也被收藏者抬高了价格。
“中天悬明月。”
传言那字是一女子所写,但见字之人皆不信,毕竟这笔力很难让人信服是一弱女子所为,便有人传言是笔仙现身,传字授予世人,这话倒是让不少学子信服。
人们宁愿相信是神力所为,也不愿承认自己输于一个弱质女流。
对此,谢启轩只是一笑而过。
“思贤楼近日去不得了,人山人海,还是这儿清静些。”
谢启轩环顾四周,面前的茶盏正冒着热气。
今日他本有事想找沈迟商量,待出了书院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去何处找她,心中懊悔前几日未问清佳人家住何方,便在此时瞧见从一旁书斋中走出的沈迟和锦儿,惊喜之下,连连感叹二人有缘。
沈迟此刻临窗而坐,闻言一笑,“你想读哪些书可以写下来,我父亲书房里藏书倒是不少。”
完了,小姐又开始打老爷书房的主意了,锦儿想起那幅百里大人的真迹,肉疼不已。
哎,小姐这几日连着在书院附近转悠,定是为了这谢公子!
“怎敢劳烦,能受沈迟姑娘指点,我受益匪浅,这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谢启轩只道沈迟客气。
“不麻烦的。”沈迟浅笑。
桌上两个白瓷碟中,一份摆着枣泥山药糕,一份摆着玫瑰香酥饼,另有一份果脯和坚果。
沈迟夹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小口吃起来。酥白糕点做成花朵形状,上面点缀了翠绿的香草,入口清甜,香气怡人,沈迟眯起眼,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悦。
魏无音嗜甜,少有人知,身为大周国师,她要掩饰自己的喜好,每一餐的饮食不论欢喜与否,用量皆是一致。
没人可以窥探出国师的喜恶,应该说,国师是超脱于凡人的存在,是没有喜恶的,很长时间她也真的忘记自己的喜欢和厌恶,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是一般颜色,食不知味,不知喜怒。
谢启轩看着眼前女子欢喜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能写出雷霆万钧、气势恢宏的字,也有这样毫不掩饰小女儿神态。
这是个神秘又有趣的女子。
“对了,沈姑娘,今日季老夫子向我询问那字是何人所做,我不知此事对你是否会有妨碍。”
这正是他想找她的原因,若是旁人,他便敷衍了去,可是季老夫子……
沈迟抬眸,嘴边还沾了少许糕点的残渣。
“因为大家都看到你我相识,我……”谢启轩解释。
“没关系。”沈迟看出对面少年的踟蹰,“你便告诉他是沈知府的女儿沈迟所作。”
谢启轩讶异,“你是沈知府—沈正秋大人的女儿?”
“是啊。”沈迟擦擦手,沈迟准备消灭下一块糕点。
谢启轩火热的心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她是官家子女、大家闺秀,自己不过是个寒门学子……
不,他可以科考的,若是他考中,那他是否可以……
谢启轩不敢细想,他甚至为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惊愕,他们不过第三次相见。
他有些慌乱,连忙端起茶杯遮掩,茶水有些烫,谢启轩却是一口喝下,滚烫的热感自喉咙蔓延的胃中,谢启轩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锦儿看着谢启轩面红耳赤的模样,有些奇怪,她探手到窗外,今天不热啊。
“咦,那不是谢启轩吗?”有人高声喊道。
楼梯口处站着来人,正是那日在北街欺负人的小霸王周继祖。
他一身绸缎制的长袍,手中拿着一把象牙扇,扇子坠了一块翠绿的环形吊坠。
瞧见谢启轩和沈迟,他状似风流的甩开手中白扇,缓缓朝二人走来,身后的两三个好友也跟着上前。
还真是……冤家路窄。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周继祖打量着沈迟,越看越欢喜,这姑娘比薛媛貌美多了,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不可侵犯的模样,他还偏偏就爱这样的,不觉眼神便带上了轻佻放肆。
沈迟尚未说话,谢启轩噌的一下站起,“周继祖,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谢启轩你激动什么啊!”
第二十三章 血光之灾
周继祖摊开两手,问左右同伴。
同伴随声附和。
“谢启轩,你在学院招惹季姑娘也就算了,还在外面和别的姑娘……啧啧,真看不出一向端正的谢公子是这般三心二意、脚踩两条船的人啊。”周继祖面带嘲讽,说完便和同伴一起放声大笑。
“你有什么便冲我来,何必侮辱季姑娘和沈姑娘,我们清清白白,也就你这等浑浊不堪之人才会把别人想到那般龌龊!”谢启轩回讽道,俊朗的面孔此刻如寒冰般冷峻。
“你说什么?我浑浊,我不堪?!”周继祖一拳打在桌面上,碟边的玫瑰香酥饼颤巍巍的掉出了瓷碟。
沈迟一脸可惜,浪费啊……
“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沈迟抬头,似乎很紧张,白嫩的脸蛋染上了绯色,但神情却很是认真。
此话一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削减,周继祖和同伴们面面相觑,而后齐声大笑。
这谁家的小娘子啊,看起来如此貌美,说出的话竟如此好笑!
“谢启轩啊,你从哪儿找来的姑娘?还印堂发黑,血光之灾?季老夫子最恨这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枉你还是季夫子的得意门生,真是辱没了夫子的名号!”周继祖笑得眼泪都流出,同伴们也皆是笑弯了腰。
“我可没有骗人。”沈迟语带娇憨,状似天真。
谢启轩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如此模样,心内困惑不解。
沈迟朝他咋了眨眼。
“对对对,你没骗人,小爷近日恐怕要大祸临头了,哈哈哈。”周继祖朝那班同伴挥手,“算了,不需要本公子出手,看你谢启轩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众人轻笑,随同周继祖走向对面的雅间。
若是被书院的夫子、同窗们知晓,谢大才子竟然与一个女神棍相交甚深,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反映呢?若是季老夫子大怒之下取消了谢启轩的考试资格岂不快哉!
周继祖心情大好,到那时他一定买些鞭炮庆贺一下。
“会给你带来麻烦吗?”沈迟问道。
谢启轩摇头,“你不需要如此。”
他以为沈迟是为了化解双方的矛盾故意说的那番话。
“我是说,那位季姑娘。”
若是被谢启轩的红颜知己误会,确实麻烦。
谢启轩闻言,耳朵染上了一层粉,“不不,你误会了,并非他说的那般,季姑娘是季老夫子的孙女,偶尔会监督我们功课。”
哦,原来如此。
季老夫子的孙女,德文书院,她想起在古镜中似乎听到别人提起过,那是个冷如幽兰的美人,出身书香门第,才华毫不逊色书院中的男子。
“如此便好。”沈迟粲然一笑。
……………
二人分别后,谢启轩脚步轻快的向北街走去,脑海中俱是那个娇俏的小人儿,他的唇边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考取功名是他的理想,如今又有了新的意义。
进了院门,却见婶娘佝偻着腰吃力的端着一个大木盆,他连忙走上前去接过,“婶娘,我不是说过这些衣服放着,下学回来我自己清洗吗?”
“快到春闱了,不能让这些琐事耽搁你,婶娘身子好多了,能做的来。”婶娘紧跟在谢启轩身后,倒了水又伸手去抢。
“婶娘,读书不在一时,就当是让我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你身子刚好,快好好养着,莫要再让我忧心。”谢启轩捂紧了木盆,挪向一旁。
“你这孩子,怎这般倔强?!哎,若不是在外耽误了时辰,我早些回来清洗便不会被你撞见了。”婶娘哀叹,院中一侧摆放着另一个木盆,里面是谢启轩的衣物。
“婶娘?!便是我不在家中,你也不要做这些粗重活计,若是累坏了你,我如何能安心读书、参加考试呢?”谢启轩放下手中木盆,拉着婶娘坐在一侧板凳上。
“婶娘,启轩只有你一个亲人在身边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将来你还要看着启轩做大官呢,到时启轩请几个丫鬟婆子照顾婶娘,再也不让你受累了。”
谢启轩握着婶娘的手,柔声安慰。
若不是婶娘看护,那年他便死在那场瘟疫里了。
他一定要让婶娘过上好日子。
“孩子,婶娘知道你的孝心,我也不图你回报什么,你好好的考上举人,做个官,有算是为谢家光宗耀祖了,婶娘命苦,没有孩子,你便是我的亲儿子。”说着说着,婶娘留下了眼泪。
“看看你婶娘,还是这般爱哭,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好多了,以后会更好的。”
谢启轩递了帕子,婶娘抹抹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
“是,你看我总是哭。”她收拾好情绪,手在粗布衫上蹭蹭,“饭菜都在后厨呢,我都切好了,就等你回来下锅呢。”
“好,婶娘,我们先收拾下吃饭,吃完了你就去休息,衣服放这我来洗。”
婶娘知晓他的坚持,只得点头同意。
哎,也不知大姐儿如今在哪儿里,若是他们姐弟相聚,家里也能热闹些。
谢启轩回房脱下一身书生长衫,小心的叠放整齐,这是书院发放的统一着装,虽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却是他最好最珍惜的一件衣衫。
他轻轻的抚平上面的褶皱,月白的衣袍还沾着茶楼里清淡的香气。
换上家常的粗布衣衫,谢启轩进了后厨。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谢启轩却是不在意的,若是连饭都吃不上,又谈什么君子呢。
婶娘因为照顾他,累垮了身体,他要尽可能的分担她的辛苦,他也想爱惜自己,但他还没有资格。
系上围裙,谢启轩点燃了灶火,放些干细木材,引着了火,又添些大柴进去。
待火烧干了锅,谢启轩从陶罐中舀了一汤匙的猪油扔入锅中,火很大,凝白的猪油脂很快化开,他用刀拢起案板上的葱花倒入锅中,顿时油花儿四溅,接着他又捏了把青菜扔进锅内,翻炒几下,添了水,盖上了锅盖。
家里的鸡蛋吃完了,刘阿婆送了他几次,他不好意思再收。
明日下学还是去出摊吧,若能多赚些银钱,便买只母鸡回来。
在财米油盐面前,谢启轩心中的旖旎一下消失了,他更深切的感受到两人的差距,她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自己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他看着渐渐腾起热气的大锅出神,心里竟闪出一丝怨怼。
为什么我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日子要过的这般苦呢?
第二十四章 季师姐
大柴被烧的粑糍响,蹦出点点火星,谢启轩被烫了一下,忽地回了神。
他摸摸手上瞬间红起的一小块,眉头皱起,为刚刚的想法羞愧。
他怎么能因为权势地位怨恨自己的出身呢,他心里还是很爱他的父母,虽然他对他们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
婶娘为了他,操劳过度,身子也大不如前,还有姐姐,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
他不能选择出身,便更要勤奋向上才对。
脑海中女子的身影渐渐淡了,在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他又有什么资格?
饭菜烧好,谢启轩解开腰间的白布围裙,放置一旁,他端起一盘青菜,拿了一小盆米饭出去,婶娘瞧见去后厨拿了碗筷和萝卜咸菜。
这是他们每日重复的生活。
“启轩啊,今天出门我瞧见季姑娘了,她给我一块图样,说是让我帮忙给季老夫子绣个鞋样,我瞧着挺好看的,她说布料有些多,若是我能帮忙做出,剩下的便送给我了,我瞧着能剩挺多呢,能给你多做一双鞋呢。”婶娘吃过饭,边收拾碗筷边说。
谢启轩闻言微愣。
往日季师姐也总是这般找婶娘帮忙,以往未察觉有何不妥,但他想起今日周继祖说的话,觉得不能再这样让人误会了。
“婶娘你的眼睛近日不是有些不舒服吗?还是不要绣了。”
“那怎么行,我病了这么久再不做些什么,可要闷死了,眼睛没事呢,可以的。”
“婶娘,季姑娘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帮忙呢,她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谢启轩端起碗盆,起身向后厨走去。
婶娘跟在身后,“以前也不是没帮过……”
“以前是以前,总之婶娘你不要管这件事了,明天我会把东西拿去还给她。”
“……”
这孩子又哪根筋不对。
第二日,德文书院。
“你说那位写字的姑娘是沈正秋大人的千金?”季老夫子摸着花白的长胡子,惊叹道。
诶呦~或许太过震惊,一个不小心扯痛了胡须。
“正是。”下首的谢启轩点头答道。
“了不得了不得,一个女娃娃有如此笔力,难得难得。”
季老夫子起初以为是有人沽名钓誉,待看到他人临摹的作品便赞叹不已,终于在某一个深夜按捺不住去了思贤楼,见到传闻中的五个字。
果然非同一般!
竟是个女子么?
沉思的季老夫子忽略了一旁的学生,缓过神来见谢启轩仍旧端正立于堂下。
“那位沈姑娘是你朋友?”
“算是吧,昨日我们在学院附近的茶楼谈论写字的心得,还被周继祖瞧见了。”
“哦,启轩能有这样的朋友也算幸事。”
能写出如此不凡的字,此女必然非寻常女子,又是知府千金,启轩沉迷读书,性子耿直了些,若官场多几个人看顾,也是好事。
“是。”
午后阳光明媚,照在少年脸上,和煦温暖。
……………………
下学后,人群还未走散,谢启轩走在路上总有人指指点点。
“就是他啊,听说昨天和一个女神棍在一起喝茶呢,夫子最厌恶神鬼骗人之术了!”
“真的吗?谢启轩可是季老夫子的得意门生呢,不会明知故犯吧,该不会是那女子貌美如花……”
“可怜我们季师姐一颗芳心都在他的身上,竟被这样糟蹋了,哎,放开那个美人,让我来!诶呦,你打我干嘛?”
“别说了,前面的不是季师姐吗?”
谢启轩抬眼望去,果然前方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蓝衫女子。
他看了眼自己挎着的暗色布包,走向前去。
“季师姐,这么巧。”
“不巧,我在等你。”
谢启轩面露疑惑,却未多想,他从布包中拿出一团暗青色布料,其中还有两张图样。
“昨日婶娘同我说,你让她帮忙做鞋子,只是婶娘近日劳累眼睛不大舒服,恐怕帮不上季师姐了。”
季幼清看着面前少年手中的一团布料,眼里染上一层凉意。
“不好意思,季师姐,你找其他人帮忙吧。”谢启轩仍旧举着那团青布。
季幼清只觉得那布料甚是刺眼,她一把抢过,转身离去。
“季师姐?季师姐我……”还没问你找我什么事呢。
女人心,海底针。
谢启轩摇摇头,无奈离开。
………………
“咦,幼清,你怎么来了?”季老夫子瞧见孙女冷着一张脸进门,放下手中的字问道。
季幼青将手中一团青布放置桌旁,对季老夫子俯身施礼,“祖父,你可曾听闻书院里关于谢师弟的传言?”
“什么传言?”
“大家都说谢师弟昨日和一个女神棍在茶楼喝茶,还说……还说是谢师弟被那女子容貌所惑才失了分寸。”
“哦?”季老夫子大笑出声,“哈哈哈哈,那幼清以为如何?”
季幼清不明白祖父为何如此高兴,他不应该生气吗?
“我知晓祖父最恨那些相士、卜算之术,但是谢师弟为人端正,是德文出院出类拔萃的学子,幼清认为必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散播谣言,坏谢师弟的名声,好让祖父疏远他,厌恶他。”
季老夫子点头称是,还好他这孙女没跟着瞎起哄。
“昨日启轩确实和一女子在茶楼饮茶,想不到今日竟传出这样混账的话。”
“祖父怎知……?”
她等在学院门口,便是想问谢启轩是否确有其事,难道他真的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了?那人是谁,她怎么从未听谢启轩提起!
“幼清先来看这字如何?”季老夫子指着摊在桌上的一幅字。
“中天悬明月。”
“是最近流传的那幅字?”季幼清握着手中宣纸,微微颤抖。
这……确实如传言那般!
她之前以为不过是那些附庸风雅之士互相吹捧所为。
竟是这般,她今年十七岁,已是淮江远近闻名的才女,但她自问是写不出这样气势磅礴的字。
“这字正是昨日同启轩喝茶那位女子所作。”季老夫子夸赞道,似乎那女子同他沾亲带故,与有荣焉。
是自己钟意学子的好友,便是自己人了,自己人。
“什么?!”
季幼青脸色苍白,先前有多惊叹多感慨,现在就有多不甘、多愤怒。
和谢启轩在一起的女子,能写出这样令人赞赏的字!这怎么可以?!
“幼清是否十分惊讶,那女子刚好和启轩相识,你若有机会可让他帮忙引荐,让她指点下你,对你必大有裨益,听启轩说,他便是受了这五个字的启发,才冲破了书法上的阻碍,如今字写的越发精进了……”
第二十五章 月夜
季幼清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了,祖父和谢启轩这般推崇那女子,那她又当如何?
她自见到谢启轩,便觉得他与旁人不同,那时谢启轩请求拜在祖父门下,冬日里在书院门口长跪不起,祖父回到家,他便跟到季府门口去跪,是自己看不过他受那些苦拿了他的文章给祖父评看,祖父才起了惜才之心,力排众议将谢启轩收在门下。
虽然碍于女子身份,她不能在书院同他一起读书,但身为季夫子的孙女,她可以时常出入书院,二人总能碰面。
谢启轩文采出众,站在一众师兄弟中鹤立鸡群,如皎皎明月,她芳心暗许,却不敢说明。她知晓谢启轩家境贫寒,和婶娘相依为命,便经常找借口让他婶娘帮忙,实则是偷偷资助他们。
谢启轩是那样骄傲的人,她不愿伤了他的自尊。
她以为他们是有着这样的默契,她知晓总有些小姑娘暗地里偷偷去瞧谢启轩,但谢启轩对谁都一副模样,温润有礼,又避君三舍。
如今她小心翼翼爱着的人,身边竟出现了旁的女子,季幼清心中一阵慌乱。
“对啦,那位沈姑娘是沈知府的千金,这帮混小子竟然如此编排,看来明日我该制止这谣言。”季老夫子气恼说道。
知府的女儿吗?
知府的女儿又能如何?!
她不会认输的。
季幼清施礼拜别了祖父,神色复杂的离开书院。
………………
沈府南院,沈迟打了个哈欠,活动下酸痛的颈部。
锦儿拿着一把缠着红毛线的银色小剪,打开灯罩,将烛芯剪短了些,橘色的烛火照的室内一片柔和。
“小姐,今日你早些休息吧,这都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告诉老爷了。”小丫头撅着嘴威胁。
小姐连着几日看书,眼下都冒出乌青了,若是病了怎么办,小姐太任性了,哎。
这小丫头越发大胆了,但她关心自己的心是真的,重新一世,竟意外遇到这么个小活宝,沈迟有些高兴。她看向锦儿:“好,这本看完就睡。”
锦儿瞅着那书未剩几页,“好吧。”
一刻钟过去了,小丫头已经困的直点头。
“锦儿,你先去睡吧,等下我自己收拾。”沈迟柔声劝慰。
小丫头抹了把口水,撑着睁大眼睛摇头,“不不,等小姐睡了我才能睡。”
“那好吧,这就收拾了,我们都去睡。”沈迟无奈笑道,好在今日想看的东西都已经找到,心中也有了计较。
锦儿连声道好,手脚麻利的收拾了书桌。
桌上的一本本除了淮州各地县志,还有朝廷的各年驿报,是沈迟缠着沈正秋借来观看的,只说自己想更多了解淮州。
她要帮沈正秋必然要弄清楚淮州的各地人情、风俗,以及官场环境,朝廷的驿报一年年看下来,倒是让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自她死后,他们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而她的好徒儿卫左思,也不出意外的成为大周国现任国师。
难道他背叛自己只是为了这国师之位?那个位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便是皇帝,也要礼让三分,确实让人眼热。
沈迟冷笑一声,高处不胜寒,她的小徒儿难道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吗?或者,人的欲望有时会冲破一切恐惧,哪怕知晓难得善终,也要铤而走险。
她心里有些悲戚,有很长一段日子,卫左思与她相依为命,她视他如亲弟,左卫思待她,也极为恭顺,原来有些人,真的可以披着一层面具过活。
夜静虫鸣,孤月高悬。
侧室的小间传来锦儿有规律的呼吸,小丫头累了一整日,不时还打起鼾来。
沈迟仰卧在床榻上,双手交叉置于小腹之上,头发一丝不苟的散在两侧,身为公主的教养和礼仪已经渗入骨髓,即便过了十年,对于古镜里的她不过弹指一挥。
她白日带着锦儿四处游走,除了谢启轩的缘故,也是为了近一步了解淮州的民生,见微知著,想必整个大周国都是差不多的形势。
只是,书本中透露的信息始终有限,若是能拿到更多的资料便好了,沈正秋最近为着淮州私盐的事情四处奔走,她总觉得其中没有那么简单。
………………
周家的一处偏院中,树影婆娑,烛火昏黄,窗子上映出紧密相拥的两人。
紧闭的房门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声音,听得守门小厮面红耳赤。
这小蹄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守不住寂寞的,小厮心中不住咒骂,他跟着少爷也算见识过不少女人,像屋里这位如此胆大泼辣的倒是少见,看把少爷哄的,这么些时日也没腻!
小厮在门外不住幻想着屋内的旖旎,直到男人的闷哼声传来,小厮也长叹口气,抖擞抖擞精神,快速跑到侧屋前唤人来抬水伺候。
薛媛随意披上一件紫色纱衣进了净房,莹白的双腿在烛光映照下更是诱人心魄,她抬腿进了浴桶中,有丫鬟上前伺候被她赶走。
待室内无人,一双杏眼染上恨意,她用力的擦拭自己的身躯,一下又一下,只把那块皮肤擦的通红,她才去擦下一处……
若不是那日周继祖对她下药,她如何能失了清白!
付子陵没有等到,哥哥又被人杀死,母亲整日哭泣流泪,就连沈迟那个贱人也敢戏弄她,威胁她。
她在酒楼买醉,却被这个小霸王盯上……
忆起那日的场景,薛媛不住颤抖,她环抱住自己,不觉沉在浴桶中——
“媛媛,媛媛?你洗好了吗?”
周继祖的声音透过浴水传到薛媛耳中,她冒出水面,大口呼气,待稳定了情绪,才娇笑回道:“就好啦!冤家,这也等不及。”
门外传来周继祖猥琐的笑声,薛媛最后用力清洗身体,才起身套上纱衣走了出去。
她被周继祖强占,已经不指望正经嫁人了,母亲上次砸伤了她的额头,现在那里还有一块伤疤,她谁都依靠不了,只有笼络住这个小霸王,博得一席之地才有出路。
“冤家,你今日似乎很高兴呢?”薛媛趴在周继祖怀里,媚笑道。
周继祖大掌搂着薛媛的玉肩,轻笑着点了她的鼻头道:“这你都看出来啦?爷今儿个确实高兴。”
书院里到处都是谢启轩的流言,他就不信季老夫子坐视不理。
这个谢启轩处处抢他的风头,连季师姐都对他另眼相看,他就不明白谢启轩那个穷酸样哪里招人稀罕,成日一副从容端庄的模样,他偏偏要毁掉他的假清高,把他踩到泥潭子里。
“少爷,过几日就是媛媛的生辰,你答应要替媛媛办酒宴的。”薛媛摇着周继祖的身子,嘟着红唇撒娇。
第二十六章 欺人太甚
“没忘没忘,酒楼我都定好了,就在湖边的太白楼,他家的醋鱼很有特色,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下可以一边赏景一边品尝美味了,看爷疼不疼你?”周继祖目光晶亮瞅着面前的娇俏人儿,这个小辣椒最近如一滩水似的化开,只把他缠的心痒难耐。
“少爷对媛媛真好。”薛媛用力的亲下周继祖的脸。“我就知道你最疼我,那媛媛的生辰贺礼……?”
“小心肝,爷怎么会忘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周继祖被她撩的色.心大发,一个翻身将薛媛压在身下。
“少爷你好坏……”话是这么说,薛媛一双手臂却缠了上去。
“你不就喜欢爷这么坏吗?”
室内又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女子的低吟和男子的轻哼,门外小厮顿时又有了精神……
第二日,沈迟就收到了薛媛的请帖。
“太白楼。”倒是不错,听说鱼挺好吃,就是没人挑鱼刺,费劲。
“小姐,这表小姐上次一定生你的气了,怎么还会请你去她的生辰宴呢?”锦儿怀疑道。
“我是她表姐啊。”沈迟拿起一卷书册,准备翻看。
“……”
听起来好有道理,不过你们是像平常姐妹那般友爱吗?表小姐每次不是给你下绊子。
看着自家小姐悠闲的模样,锦儿叹息,看来只能自己多警醒些了。
……………………
德文书院中,季老夫子痛斥了那些传播谣言的人,以周继祖为首的几名学子被罚站在门外。
“枉你们读圣贤之书,怎可造谣生事,人云亦云?罚你们在外站一日,中午不许吃饭,抄《周礼》两遍,三日后交给我!”
季老夫子年过六十,平日最重养生,嗓门也洪亮的很,此时吹胡子瞪眼不似往日温和,倒吓坏了一众学子。
“呸,什么大儒,还不是偏心徇私!”周继祖双手举着书本,小声嘀咕。
“嘘,别说了,若被夫子听到赶我们出书院如何是好?!”身旁同样一身华衣举着书本的公子诺诺说道。
“就是就是,继祖忍忍吧。”
若是被赶出书院,家中长辈不知要如何责罚他们呢。
周继祖恨的咬牙切齿,心中把谢启轩骂了百八十遍,都是这个烦人精,夫子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谎言呢?!说什么那女子是书法大家,二人在探讨书法心得。
我呸!那个小娘们是书法大家,他就把手上这本《周礼》吃了!不,吃三本!
太气人了!简直欺人太甚!
待过了午时,出去吃饭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归来,冲着堂下昏昏欲睡的几人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欠揍了是吧!”
周继祖对着过往的人大声嚷嚷。
学子们捂着脸匆匆走过,再不敢多说什么。
都是一群孬种!
周继祖得意的轻哼一声,待见了前方一道倩影,赶忙收敛了神色。
是季幼清。
季幼清每日都会给季老夫子送饭。
虽说家中有仆人可代劳,但季幼清常说不舍得祖父一人独自在书院用餐,年幼时便随家中老仆一同前来送饭,为祖父布菜,伺候在旁。
时间久了,人们也习惯了这个女子经常出现在书院中,而且她文采极好,常常同书院学子切磋,指点师弟们的文章,很受大家的敬重。
今日,她来的略晚了些。
“季师……姐。”
周继祖眼睁睁看着佳人离去,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心中不禁失落。
他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冷清的女子,便把她记在心上,奈何她是季老夫子的孙女,他纵使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唐突佳人,何况季幼清还是淮州许多名门公子的梦中情人。
他看上的女人对自己不屑一顾,却对那个穷书生另眼相待,别以为他看不出,季幼清见到谢启轩时,眼神都不一样,他御女无数,怎会不知晓季幼清是动了春心。
周继祖想到这,对谢启轩更添愤恨。
“幼清来了,我听说昨日你一整夜都在习字,上进是好事,也要注意身体啊。”季老夫子坐在桌前,看着自家孙女青色的眼圈,心疼不已。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朝为官,二儿子因病早逝,三儿子整日游历,几个月才回来一次。
季幼清是二儿子的独女,他怜惜孙女幼年失怙,便领在身边亲自教养,加之季幼清天生聪颖过人,样貌出众,对他也是关怀备至,是以最得他的宠爱。
“让祖父忧心了,幼清以后会注意的。”沈幼青低头施礼,露出脑后一道洁白的颈线。
昨日季幼清回到家中,便开始狂练书法,她写了一整夜,一根紫毫湖笔都被她太过用力写断了……
可是不行,不论她怎样写,都写不出那样气势恢宏的字!
她劳累过度,心中气闷,将近午时才硬撑着起身,坚持来给祖父送饭。
“哎,孩子,需知万事过犹不及,凡事要量力而为,循序渐进才是。”季老夫子知晓孙女一向要强,大概是生了不服输的心思。
“是,幼清谨遵祖父教诲。”
一如既往的乖顺,一如既往的执拗。
季老夫子不再说话,祖孙二人各自用餐,季幼清沉默的嚼着口中饭食,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她是淮州有名的才女,沈迟是何人她往日闻所未闻,女伴中对于知府女儿的传闻是此人单纯温和、弱质芊芊。
那样的人怎么能写出如此大气的字?!
一个人的性格或许会变,但字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养成,怎会突然说变就变呢?
何况字如其人,这字这人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难道,是找人代写?
季幼清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真相。
饭后,季幼清整理食盒,她状似无意的问道:“祖父,谢师弟是亲眼看到沈小姐写字的吗?
“那倒不是,启轩去时,那字已经写好了,是旁人所说。”季老夫子拿棉布擦擦嘴巴。
“幼清有何疑问?”他看向季幼清,接过对方递来的湿布巾擦手。
“无事,随便问问。”季幼清微笑,提起食盒,向祖父告别。
不是亲眼所见啊,那是不是就有作假的可能呢?
沈知府的千金收买几个学子为她撒谎造势也不是办不到啊。
季幼清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她脚步轻快,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若真是如此,她必要让谢启轩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第二十七章 小骗子
待到傍晚,周继祖回到家中,将身子泡子热水中,只觉得浑身僵硬。
“诶呀,疼死小爷了,诶呀……”他不住哼唧,若非昨夜他和薛媛闹的太过,今日也不至于到了午后便双腿打颤,教同伴好生笑话。
薛媛拿着白布棉巾伺候他沐浴,一双柔荑不时按着周继祖酸痛的胳膊。
“哎,舒服,舒服,这也按按,还有这……”
周继祖得了好处,不时指挥薛媛,没过多久,薛媛的额头便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少爷,可好些了吗?”薛媛娇声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等下你再给我按按腿,小丫头手法不错啊,从哪儿学的啊。”
“以前娘亲身上总是酸痛,我特意跟女医学来的。”想不到今日竟然便宜了你,薛媛心中暗叹,那时为讨母亲欢心她可是没少折腾。
她几日未归家,也不知母亲是否有找过她。
“想不到你还是个孝顺孩子,诶呦……”
薛媛一个晃神,手下使了重力,周继祖痛呼出声。
“滚滚滚,疼死老子了!”
“少爷我不是故意的。”薛媛红了眼眶,一双手不知放哪里好,她情急之下俯身去吹那处被她按痛的地方。
周继祖瞧着她着急无措的模样,心中火气消了大半。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吧,让丫鬟来伺候我,把膏药给我找出来,等下按按腿。”
“是。”薛媛听话的施礼离开,脸上犹带着泪痕。
待出了净房的门,却是瞬间恢复了平常模样,她擦去眼泪,轻哼一声。
唤来丫鬟进了净房,又找出药膏,她安坐在床边,想着两日后的生辰宴,到时候一定要漂亮的亮相,让往日看不起她的人再也不敢乱嚼舌根。
还有沈迟,她们是表姐妹,凭什么她就受尽宠爱,被保护在深闺,要什么有什么,她薛媛差在哪里,为何就要沦落到伺候这个人渣!
薛媛紧紧握住手中的青色瓷瓶。
如果当初沈正秋同意和母亲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哥哥没有死,娶到沈迟,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不是母亲偏疼哥哥,整日哭泣不理会她,她也不会跑出去喝酒,就不会这样了……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净房内传来周继祖和丫鬟的嬉笑声,薛媛眼中迸出恨意,这么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还整日拈花惹草。
…………
两日后,沈迟对着镜子仔细装扮一番,她喊了锦儿,拿出那枚鎏金红玉梅花钗。
“小姐,你不是说这钗子不送给表小姐吗?”锦儿拿着一只小巧的锦盒,取出那枚钗,脸上忿忿不平。
沈迟笑笑,接过那梅花钗,却是戴在自己头上。
“哈哈,表小姐若是看到,一定要被气死了!”锦儿拍手大笑。
“她气什么呢,这支钗虽然得她所爱,偏巧我也喜欢的紧,有好东西自然是要先紧着自己来了,往年生辰她可是没少从我这搜罗东西,只今年不想遂她的意罢了。”沈迟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势必要突显出那支梅花钗的精妙。
锦儿则连连点头,莫说往年表小姐的生辰,便是逢年过节,小姐的生辰,她都要来搜刮一阵,不知拿了沈家多少东西,怕不是蝗虫转世吧。
“何大叔准备好了吗?”
“好了,在门外等好一会了。”
“那我们走吧,哦,带上贺礼。”沈迟狡黠一笑,指了桌上一个青纹带搭扣的锦盒。
“这是什么啊小姐?”
小姐竟然还特意为表小姐准备了礼物!哎,傻小姐,人家那么欺负你,何必呢?
“到时你就知道了。”沈迟神秘莫测,小丫头更是心痒痒的想知道了。
太白楼前,停了几处车马,店小二正招呼伙计将那些马车停到后院。
何秦随着那伙计去安置车马,沈迟交待了几句,又扔给他一个钱袋子便带着锦儿进了酒楼。
“沈迟,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薛媛一身紫色华服立在雅间门口,她头上插满了金钗玉珠,整个人金光闪闪,脸上画着浓艳的妆,额头贴着黄色鱼形花钿。
沈迟一下被她豪放不羁的妆容震住了,这……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
看着沈迟呆愣的神情,薛媛内心无比满足。
哼,羡慕吧,凭沈大人那吝啬样,才不会花大笔银钱给你置办如此华贵的衣服首饰。
沈迟,我终于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了。
“表妹生日,我怎么会忘呢。”沈迟回复神情,手臂轻挥,锦儿向前一步递上锦盒。
“这是我给表妹的寿礼,还愿表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薛媛接过那锦盒,随手打开,见里面竟是一支普通至极的玉簪。
她心中气愤,沈迟竟然这么个破烂玩意来糊弄她!
“上次我问表妹如何,表妹说‘甚好’,想来表妹是喜欢的,今日我便带了来。”沈迟幽幽说道。
锦儿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咦?好眼熟。
薛媛初时疑惑,她什么时候能赞这种大街货为好?!待仔细看去,便想到了什么——
百味居里屈辱的记忆霎时涌上心头,她恨恨的瞪着沈迟,待见到对方似乎不好意思的轻抚发髻,才注意到那只鎏金红玉梅花钗。
这个沈迟!她果然是故意的!
薛媛咬牙道:“多谢表姐记挂了。”
没关系,看你能得意多久,如今本小姐才不在意这些破烂玩意。
“不必客气,表妹。”沈迟微笑答道。
待薛媛让开了路,引沈迟入座,她才看清雅间里的情形。
桌子正东竟坐个男子!
是那日欺辱谢启轩的小霸王—周继祖。
说起来,上次她和锦儿从北街归来便瞧见二人在一起,看今日情形,他们相交甚密。
沈迟心中厌烦,面上不显,自然入座。
在她旁边的正是刘县令的千金—刘玉兰,其他几位除去薛媛往日的闺中好友,还有几个她不认得的女子。
几个女子神色不安,显然未想到今日竟有男子在场。
碍于薛媛又不好离开,况且门外还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那周继祖为薛媛办了生辰宴,自然要求她带好友前来,若是有哪个入了他的眼,岂不又是美事一桩。
奈何先前来的几位都是端庄有余,灵秀不足,唯一看的过去的刘玉兰还是刘县令的千金,他还不想惹上官家麻烦,只得暗自捶足顿胸。
待见了沈迟,顿时惊为天人,再一细看——
“是你,小骗子!”周继祖出声喊道。
第二十八章 生辰宴
沈迟尚未答话,薛媛却有些紧张,莫不是这混蛋瞧上了沈迟?她连忙娇声问道:“周少爷,你见过我表姐?”
“你表姐?”周继祖疑惑问道,他记得薛媛有个亲戚是知府大人,不过与她家并不亲近,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对呀,她正是我姨夫沈知府的千金—沈迟呢。”薛媛拿着帕子捂嘴轻笑。
众女知晓这就是往日媛媛说过恋慕她那死去表哥的傻女了。
周继祖却是心中一沉,知府的女儿,他就更不能动了。
但是,谢启轩怎会和知府女儿相熟呢?
必是那家伙一幅好皮相,又引得无知少女犯傻,瞧瞧那日,这沈小姐为了谢启轩都撒谎装神棍,还叫他误会,他说那季老夫子怎么信了那小子,定是那小子告知季老夫子这女子身份,才叫季老夫子深信不疑,谁能信知府女儿是个神棍、骗子呢?!
周继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倒让薛媛吃不准他的心思了,这个沈迟,果然是个祸害!
周继祖忽而想到什么,啪的一下拍了桌子,引得众女一阵瑟缩。
“哎,他真是大意了,竟被谢启轩给算计了!”
薛媛不明白周继祖为何转瞬咬牙切齿,一幅愤恨模样,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宴,不能出任何茬子。
她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周继祖袖子,一双杏眼哀求的看着周继祖。
周继祖回了神,瞧见面前佳人一脸祈求的哀怨模样,心中顿时涌起无限豪情。
“小二,上菜!”
很快,精美的菜肴便一一上桌,周继祖财大气粗,连连招呼众人,好不殷勤。
沈迟默默看着二人眉目传情,接连不断的小动作,不禁皱起了眉。
“媛媛,看看我送你的生辰贺礼。”周继祖拍拍手,身后小厮躬身递上一个赤色暗纹锦盒。
薛媛想起周继祖曾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心中得意。
她羞涩的接过那锦盒,“周少爷,你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你。”
赤色锦盒被缓慢的打开,里面露出一枚玉笄。
薛媛心中略带失望,但不好拂了周继祖的好意,她尴尬的笑笑,将那枚玉笄拿起。
这是一枚奇怪的玉笄,入手冰凉细腻,光泽水润,一头刻着凤头模样,笄身布满了羽毛纹路,整体呈方扁状。
但是中间竟然用包金修补,显然是曾经断过,虽然修补的极为巧妙,但在这白玉笄上仍是突兀的很。
沈迟的脸色却变了。
“媛媛,你可不要小瞧了这只玉笄,这可是大周上一任国师的及笄之物啊!”周继祖大声说道,见众女一幅或惊叹或疑惑的模样,自得不已。
“我听爹爹说过,上一任国师法力高强,但是为了大周国的百姓,早早就去了,这竟是她的及笄之物吗?”有女子压抑着声音问道。
“如假包换。”周继祖得意的撑开象牙扇,“这可是我爹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的玩意,说是有国师法力护持,能保平安的,而且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若非手工粗糙了些,中间还断了一截,也能值上许多钱了。”
“国师大人戴过的,就算是个竹笄也是无价之宝了!媛媛,周少爷待你真好。”
“是啊是啊。”
在场的女子早就瞧出了二人不同寻常之处,对周继祖的霸道荒唐也早有耳闻,只希望讨得二人欢心,早日结束这骇人的生辰宴。
“诶,你干什么?”薛媛听得周继祖介绍,在听众人吹捧,刚刚的不快早已消失,正是飘飘然时候,沈迟竟一把夺过了那发笄!
“借来看看。”沈迟的声音平静无波。
手中的玉笄腻滑温润,她一点点抚摸上面的纹路。
这是当年她及笄时那人送来的,是那人亲手一刀一刀所刻。
国师戴过的……
事实上,她只戴了一日,便收在了箱底,如同她不可见人的感情,一起封存在最深处。
怎么会断过?又怎么会成为恶霸讨人欢心的玩物?!
红色暗光汇聚掌心,沈迟正待察看——
“好了,看的差不多了。”薛媛见沈迟眼眶微红的模样,担心她又出什么幺蛾子,趁着沈迟走神,夺了回去。
沈迟垂下头,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所以,自她死后,便有人将她的物品随意处置了吗?
“今日谢谢大家来为我庆贺生辰,媛媛敬大家一杯。”
薛媛收好锦盒,举杯邀酒,众人称不敢,各个端了酒杯喝个干净。
送什么礼物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告诉众人,以后她薛媛是周继祖罩着的人,看谁还敢得罪她!
国师的玉笄?!呸,她才不要戴别人戴过的东西,比起这个看着贵重实际毫无用途的物件,她更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
“媛媛,听闻这太白楼的师父做鱼头汤甚是美味,比那百味居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刘玉兰翘着兰花指,夹了一口醉虾忽而提到。
“哈哈,原来兰儿也是个小馋猫,你放心,我早已吩咐了店小二,怎么能错过这道美味呢。”
薛媛回给刘玉兰一个明媚的笑。
“这么久鱼汤还未上。”薛媛唤来身后丫鬟,让她去催促一声。
众女皆道薛媛太客气,今日的宴饮已经足够丰盛了,薛媛只是甜甜的笑,客气的招待众人。
沈迟放下手中碗筷,恢复了神色,她享受美食,但不代表和谁都吃的下饭。
早前她如此气薛媛,薛媛竟然没表露出气愤,也没有和她吵闹,还真是反常。
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事若反常必有妖……
“鱼头汤来咯~!”小二哥抻长了嗓音,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进入雅间,薛媛的小丫鬟打着帘子,跟在身侧。
“让大家久等了。”小二说着抱歉的话,端着食盘小心向前。
沈迟回首,热气腾腾的鱼汤似乎刚从炉灶上端出,还响着咕噜泡声,白雾弥漫,一股辛辣的气味传来。
她的座位背对着雅间门,若是上菜,必然要经过她……
薛媛和刘玉兰屏住呼吸,二人都停止了咀嚼,齐齐盯着那小二,似乎极其期盼这道有名的菜式。
那小二本是走的极稳,待到桌前,却是忽然一个趔趄,歪了身子……
“啊——!”
女子尖叫声传来。
第二十九章 三人成虎
小二一张脸吓得煞白,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好好的上着菜,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绊了他,手中的鱼汤便脱手而出了!
是谁?!
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一桌客人,脸色变得煞白,不管是谁,他的这份工是保不住了!烫伤了贵人,掌柜的还不活扒他一层皮!
而且,他根本没看清!
“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绊了我,是有人绊了我!”
小二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薛媛愣愣的坐在桌位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受伤的是兰儿!
不是应该倒向沈迟吗?!她离的才最近啊!
她恨恨的看向沈迟,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这样也烫不到你!
“还是快叫大夫吧,这么烫的一盆汤,还是在脸上,刘小姐,你要坚强啊。”沈迟站在刘玉兰身侧,状似哀伤。
刘玉兰的丫鬟早已吓的呆住,闻言立马朝外飞奔。
找大夫!对,找大夫!
小姐被烫成这样,若被夫人知晓,她……她可没有活路了啊!
雅间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直把其他的客人都叫的心烦意乱,不少人纷纷探头来看,也有人离席而去。
管事的闻声前来,又被门口的大汉拦住。
周继祖只觉的脑仁疼,这好好吃顿饭,还把县令家小姐给烫了,他周家虽不怕刘县令,若被父亲知晓,少不得一番责骂。
“别哭了!”周继祖大吼。
“啊——!”少女的哭声更是惨烈,她被当头泼了一脸一身的热汤,如今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用手去摸,便好似摸掉了一层皮……
她该不会毁容了吧——
不,怎么会这样?!那盆热汤明明是洒向沈迟的!怎么就变成了她!
锦儿一阵后怕,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眼睁睁看着一盆汤洒向了刘小姐,不对,应该是自家小姐,若不是小姐突然起身避让了下,那小二身子一歪,那汤必然是洒向沈迟的!
“好好的一盆汤怎么就洒了呢?”沈迟走到那小二身边,高声问道。
小二仍在不停磕头,他似乎吓傻了,嘴里不断的重复“有人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薛媛看着那小二,身边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是那个出去催菜的小丫鬟,她此刻一脸忐忑,脸色苍白。
薛媛瞪了她一眼,小丫鬟便向后退去。
刘玉兰已经哭晕过去。
“你这小子,犯了错还敢推到旁人身上,活的不耐烦了!我看太白楼趁早关了吧,竟养些蠢货!”
周继祖一脚踹在那小二身上,只把小二踹的咳嗽不止,小二捂着胸口叫唤,嘴里仍是喊着有人绊了他。
薛媛眼神一亮——
“沈迟,我好心邀请你,你怎能下此毒手,刚刚必是你绊了小二才烫伤了兰儿!”薛媛义正言辞,指着沈迟大喝。
“你这样恶毒,就算你是我表姐,我也不能包庇你!看你如何向刘县令交代,兰儿可是他的独女!”
小二闻言,心口一窒,什么!烫伤的是县令家的千金,他还有命吗?!
“小二,你说是不是这个女人绊倒你,你才失手将那盆汤洒向了兰儿?!”
小二看着薛媛指向的女子,她表情淡淡的站在一旁,正是方才出声询问他的女子。
他其实并未看清是谁绊了他一下,只记得脚下有了阻碍,他向前栽去,然后似乎被人推攘了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越是回忆方才的事,就越不清楚怎么回事……
这个姑娘年纪还小,一身锦衣,头上还戴着一枚别致的发钗,看来家境不错,想来便是做了错事,也有家中长辈帮忙料理……他自己是承担不起县令大人的怒火的。
小二垂下了头,脸色变幻,很快便有了主意。
“是,就是这位客官方才绊了我!”
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用力喊出这句话。
“就是她方才绊了我,我才不小洒了汤,烫了这位小姐。”小二抬头,看着沈迟,言之凿凿。
听到小二的说,薛媛简直要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沈迟,你以为你避开了那盆热汤便没事了吗?毁不了你的容,便毁去你的名声好了。
上次在百味居你戏弄我和兰儿,这笔账我可是一直没忘,今天你还戴着那枚梅花钗来我面前晃悠,哼。
故意残害县令之女,你爹也保不了你,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如何徇私枉法,他不是最公正廉明吗?
付家又如何会要你这样恶毒的媳妇呢?你等着被退亲吧!我薛媛这辈子的幸福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薛媛的眼中燃烧着疯狂,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高兴,压着嗓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若是县令大人来问,你可知如何回答?”
“小的知道,小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各种贵人。”
小二端正的跪着,方才的慌乱已渐渐平静下来,若想有活路,便只能如此。
周继祖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若是把此事推到店小二身上,也没人能说什么,处置了便是。
但若是沈迟……
知府和县令如何斗他不管,但今日的酒宴是他做东,若是惹得两边都不快,他夹在中间岂不是冤枉。
若是知府大人怪罪,他还真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周继祖顿时对薛媛自作主张的行为埋怨不已,看来这表姐妹感情不怎么样啊……
“沈迟,你怎能如此狠心?兰儿和我交好,我知晓你对我有所误会,但我们是表姐妹,有什么不能说开的,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好友,若是她有什么不好,你叫我如何对得起她,又如何向刘大人交代。”薛媛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斥责沈迟。
众女闻言纷纷点点,悄声耳语,有胆大的也随声附和起来。
“这沈迟看起来乖巧,竟是个蛇蝎美人!”
“没错,以前就听说她痴缠媛媛兄长,还与人私奔呢!”
“啊,竟是这般品德不端之人!难怪了,看来今日准是她没错了!”
“就是,就是,兰儿太可怜了!还好我没坐她身边……”
……
沈迟听着屋内众人所言,面色却是不变,锦儿想要上前辩驳,被她拦住。
她走到那小二身前,低头望去:“你确定是我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