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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如意     凤鸣天下之魏无音txt下载     凤鸣天下之魏无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自食其果

    少女晶亮的眼眸似乎能望尽人心,小二颤抖着嘴唇,最终还是咬牙答道:“是。”

    沈迟轻笑,面向众人:“看来大家都觉得是我做的。”

    众女畏惧她的身份,不敢当面直言,薛媛却是不管,“沈迟,你别以为谁都怕你,如今大家可都看见了,你想赖都赖不掉。”

    沈迟不理会她,她走到那倾洒的汤汁前,鱼头洒在地上,豆腐也是七零八落,鲜红的汤汁漫的到处都是……

    她低头叹息:“好好一盆鱼头汤,真是可惜了。”

    这人有病吧,使坏烫伤了人,还去惋惜一盆汤,她怕不是吓傻了吧。

    “听闻太白楼的清炖鱼头汤最是纯正,鱼是当日临湖的渔民所送,豆腐也是在寺庙中订的正宗货,便是炖鱼用的清水也是附近的山泉水。”

    众人点头,确实如此,正是太白楼对食材严苛的要求,才会引得富贵人家竟相光顾,这道清炖鱼头汤也是声名远播。

    但这个时候聊吃的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讨论陷害刘玉兰的事吗?!

    “我虽未尝过太白楼的这道鱼头汤,但也知晓他家厨子手艺精湛,熬煮的鱼汤奶白清亮,最是鲜美,但……”沈迟话锋一转,指着地上的汤汁道:“这鲜红的汤汁是从何而来?难道太白楼的清炖鱼头汤改成了麻辣鱼头锅?这可不是我们薛小姐点的餐吧。”

    周继祖闻言,用力拽起上菜的小二:“说,谁指使你来的?这根本不是我们点的菜,谁让你来害人的!”

    “小的冤枉!冤枉啊!这真的是你们点的菜,是个小丫头来说改做成辣锅的!”

    小二双腿打颤,被周继祖凶狠的模样吓破了胆。

    “小丫头?哪个小丫头?!”周继祖连声问道。

    “就是……那个!”小二费力的在屋内寻找,终于看到隐藏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女孩,他伸出手臂指向了她。

    正是之前被薛媛派去催菜的小丫头。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那小丫头浑身抖的更厉害了。

    “沈迟,你别胡搅蛮缠,我是叫她去吩咐厨子多加辣,那又怎么样?这和你绊人有什么关系?!”深怕小丫头不打自招,薛媛急忙出声喝道。

    “表妹,我知你向来不能食辣,菜里凡是粘上辣椒都从不食用,何以忽然变了口味呢?”沈迟幽幽说道,末了来上下瞥了一眼薛媛,最后定格在她的腹部——

    “听老人言,酸儿辣女,表妹你莫不是……”沈迟话未说完便住了口,还夸张的捂住嘴,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女神色变幻,看向薛媛的目光带了探究和鄙夷,有人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薛媛心中气急,她让小丫头在汤中加辣,是为了让沈迟受伤时多些痛苦。

    但她不能说!

    竟在此处被她找到破绽,真是可恶!

    “……难怪薛媛近日白胖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女孩们相互嘀咕。

    虽知晓薛媛和这周家小霸王过往甚密,但若是未婚先孕,实在是败坏门风!

    便是她们若是被人知晓往日和薛媛交好,也会影响名声,她们大多到了适婚年龄,或是订了亲,或是家中正在议亲,若是因此坏了姻缘,着实不值当!

    今天的事谁是谁非和她们有何关系,还是早日脱身,远离这是非之地为上。

    “媛媛,我忽然想起出门时娘叫我早些回去呢,我先走了,啊,生辰快乐!”

    “对啊,我爹也让我早些回去。”

    “我娘要考教我女红……”

    “姐姐约我去翠安楼……”

    “……”

    一时之间,女孩们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去,周继祖虽霸道,也不能绑了众人不让走,再说走了好啊。

    走了他想怎么审就怎么审,到刘县令和沈知府面前也好圆话啊!

    薛媛看着众人相继离去,而周继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气结。

    这群人离开,背后不定怎么嚼舌根!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沈迟这贱人如此阴险狠毒!

    “沈迟,你满口胡言什么!我何时……何时……”剩下的话却是不好说出口,薛媛憋红了一张脸,气到极致却发不出火。

    沈迟挑眉,歪头道:“表妹,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薛媛瞧她一副无辜模样,终是怒不可遏,大步上前,抬手便要打去。

    “啊——”

    薛媛的手臂被沈迟抓住,她用力挣脱却是如何也甩不掉。

    沈迟何时有这样大的力气?!她不是像个小白兔一样动不动就要掉眼泪的吗?

    “今天的事还没完呢?表妹何必这般气急败坏。”沈迟甩开她的手臂,冷声说道。

    沈迟走向那小丫头面前,眉目间皆是煞气,一向温和的小姑娘似猛鬼附身。

    “你为何要绊那小二?是何人指使?”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劲摇头,“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沈迟,你什么意思,你问我的丫头是何人指使?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栽赃!”薛媛大声喊道,却不敢再上沈迟跟前。

    “是不是栽赃,表妹心里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不是我一贯对你太温和,你便当我软弱可欺!今日刘玉兰受你之邀在此受伤,你还是想想如何和刘县令交待吧。”

    沈迟贴近薛媛,以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便真是我推的,谁又能耐我何?你以为刘县令会为个女儿和我爹对上?你以为我爹真的会罚我?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薛媛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她恨恨的看向沈迟,心中却是不断翻转。

    刘县令不敢对付沈知秋,却可以向她薛媛问罪!

    是她邀请兰儿参加生辰宴,是她叫的鱼汤,纵使她们之前已经互相通气,兰儿也知道那盆汤会洒,但那是洒向沈迟的!

    她又怎会告诉刘县令是她们合谋陷害沈迟呢?!

    她只会装作不知,装作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而沈正秋爱女如命,他不可能对自己女儿下狠手的……

    薛媛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像个笑话,她颓然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空洞。

    沈迟轻笑一声,她抬起那小丫头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绊那小二?撒谎的人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

    小丫头身子抖如筛糠,不住看向薛媛。

    薛媛听见沈迟的话,不觉绷紧了身子,她定定的看向那小丫头,眼神似要喷出火来。

第三十一章 罪魁祸首

    “有时候,人以为自己大公无私,为了家人出卖一切,却不知所做的一切业障都要由亲人承受苦果。”

    沈迟清越的声音传来,那小丫头顿时愣住,她咬紧牙关,最后看了眼薛媛,大声道:“是我,是我绊倒小二的,没有人指使我!”

    “我好像并不认得你。”沈迟挑眉,这结果倒是有些意外。

    “是我看不过你总是一副高傲模样,我想替薛小姐出口气!”小丫头挺直背脊道。

    “你不是薛家的丫头。”沈迟肯定道。

    这个小丫头并非以往跟在薛媛身边的那个,那么,一个半路来的小丫头为了替薛媛出气不惜做此恶毒之事,甚至冒着得罪知府的风险?

    薛媛的魅力什么时候这样高了?

    若是旁人,她倒要思量思量这话几分真假,但薛媛嘛,呵呵……

    “薛小姐为人……和善,奴婢母亲病重,府里的人要赶她走,却被薛小姐拦住,还……出钱替她医治,此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知道沈小姐与薛小姐不和,便自作主张……”

    小丫头抓紧衣衫,眼泪不住流出:“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也没想到那盆热汤会歪了洒到刘小姐身上,都是奴婢不好!”

    “你这贱婢,我府中何时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周继祖一脚踹到那小丫头心口,力道之大,那小丫头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周少爷,虽是你府上下人,但此事既然牵扯到我,又牵扯到刘小姐,便不能让你们周府随意处置了。”沈迟阻止了周继祖要继续踢打那小丫头的动作。

    门外传来刘夫人的喊叫,几名衙役三两下挥开了守门的汉子。

    “女儿!女儿!你怎么了?!”

    刘夫人进门便发现了趴在桌前的刘玉兰,她奔向前去,想要抱住自己的女儿,却发现女儿一身一脸,污秽不堪,且皮肤红肿,竟不敢下手去碰!

    “天呐!女儿,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大夫!大夫!”

    “夫人莫慌,让老朽看看。”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上前替刘玉兰把脉。

    “无事,小姐只是昏过去了,但这烫伤耽误不得了,快抬走抬走!”大夫小心替刘玉兰处理脸上的污秽,有衙役匆忙抬了担架前来。

    刘夫人抹了眼泪,一贯端庄的做派再维持不住,她的女儿受了伤,这帮人竟无一人去寻大夫,也未将人送到医馆,若不是家中婢女来报……她可怜的女儿啊!

    “兰儿好心来为你庆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在场的人都别想脱了干系!”刘夫人朝薛媛怒吼,不待众人解释,又指挥身后衙役:“全都带走!”

    薛媛有些慌乱的看向周继祖。

    “刘夫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周某也很抱歉,但这罪魁祸首已经认罪了,其余的人刘夫人可否给我周家一个面子,就算了。”

    有衙役认出了周继祖这小霸王,悄悄上前同刘夫人耳语。

    周家在淮州官场有靠山,不知深浅,但一般的事是憾不动周家的,是以一般人家见了周家都要绕路走。

    刘夫人在心里权衡利弊,老爷近日宠爱那个贱婢,对她日益疏远,若是得罪了周家,老爷她会不会借此发挥……

    “罪魁祸首是谁?!如此害我兰儿,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众人看向了那小丫头,周继祖眼珠转了转,上前道:“这贱婢害了刘小姐,罪大恶极,如何处置全凭刘夫人,周家会奉上纹银一千两,向刘小姐赔罪。”

    刘夫人盯着那小丫头,眼神通红,若不是顾及人前形容,恐怕早已上前将人撕了解恨。

    小丫头畏畏缩缩,在刘夫人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将她带走!”

    有衙役上前,用力扯了那小丫头向前拖去,小丫头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

    “等等。”

    却是沈迟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刘夫人。

    她想干什么?难道想要把我供出去?!她又没有证据,起什么幺蛾子啊!

    薛媛瞪着沈迟,心中惴惴不安,唯恐沈迟将事情牵扯到她身上,周继祖不怕刘家,但周继祖能为她做多少,她实在不确定!

    “刘夫人,伤害刘小姐的可是两个人,还有一个,您别忘了。”

    “还有谁?!”刘夫人回首,怒气冲冲问道,难道周家是想包庇谁才这般容易让自己带走一个小丫头!

    “就是他啊。”沈迟手一指,正是跪在后面的店小二。

    小二瞧见众人看下他,悬着的心又揪了起来,“不是,不是我!”

    薛媛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还好还好。

    “就是他端的汤,却被那小丫头绊住一盆扣在了刘小姐的身上,虽说不是故意为之,但这太白楼何时改了规矩,刚出炉灶滚热的汤就往客人桌上送?”

    薛媛闻言,眉头跳了跳,这都被她注意到了!这个沈迟!

    “好啊,看来还是合谋!给我抓起来!”

    “冤枉啊冤枉,不是我不是……”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押着两人离去,太白楼的管事趁机上前告罪说情也被刘夫人下令一并带走。

    “事出在你这酒楼,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管事的欲哭无泪。

    临行前,刘夫人却忽然回眸问沈迟:“这位姑娘我瞧着很是眼熟,不知是?”

    “家父是淮州知府沈正秋,在下沈迟,见过夫人。”沈迟略一福身。

    刘夫人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女儿和薛媛经常戏弄沈迟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但从未见这沈迟找上门来,也未放在心上。

    上次兰儿在百味居被人戏弄,她还并未当回事,以为是巧合而已。

    现在看沈迟一派从容,未有半分惊吓模样,哪里是女儿口中那个胆小呆傻的蠢人!

    看来今日的事,并不简单!

    刘夫人神色复杂的离去,一旁被衙役反手按住的小二却是慌了神。

    他没听错吧,那个小姑娘是沈知府的女儿?!

    所以,他刚刚是冤枉了知府千金?!

    小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衙役大骂一身,喊人来一边一个驾着胳膊向前拖去——

    ……

    “小姐,那个小丫头会不会死啊?”锦儿在屋内向外张望,轻声问道。

    “不会,但会受些苦。”

    “哎,好好的为啥要害人呢?害人害己。”

    锦儿同那小丫头差不多年纪,又同为丫鬟,不免心有戚戚,但一想到那盆热汤险些浇到自家小姐身上,顿时觉得那小丫头是罪有应得。

    “是啊,害人害己,为何还要做呢?”沈迟嘴里附和锦儿的话,却是看向薛媛。

第三十二章 茑萝花

    薛媛刚才被衙役们雷厉风行的暴虐手段震慑,此刻犹如惊弓之鸟,“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做的!”

    沈迟轻笑,这薛媛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自欺欺人。

    “想不到表妹平日也会行善积德,竟有人为你做出如此恶毒的事,真叫人意外。”

    薛媛轻哼,不与她辩驳,此番伤了兰儿又赔进去个小丫鬟,还不知周继祖作何想法,她不想在节外生枝。

    “今日表妹生辰,倒发生如此多不愉快的事,表妹若是得空该去庙里拜拜,顺道为刘小姐祈福才是。”沈迟表情诚恳,似为薛媛着想一般,“对了,今日表妹生辰竟不见姨母,不知她最近如何?”

    “不关你的事,沈迟,饭也吃完了,戏也看够了,你还不走?”

    薛媛觉得沈迟句句话是嘲讽,再也不耐烦同她周旋,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谁愿意来啊,那小丫头说是冲我家小姐来的,还好我家小姐运气好没有受伤,否则老爷定不会放过你,哼。”锦儿见薛媛态度恶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上前好一顿抢白。

    “你,你个臭丫头也敢来教训我。”

    薛媛气的抬手又要打去,沈迟却上前一步将锦儿拉到身后,“表妹这脾气真该改改,早晚要吃亏。”

    她看了一眼周继祖,对锦儿道:“我们走。”

    薛媛不敢再动沈迟,咬碎银牙怒气腾腾的看着二人离去。

    转头却见周继祖面色不善的看向她,“我说,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周继祖虽是纨绔霸道,也不是傻瓜,看这表姐妹你来我往,再联想今日发生的事,心头便起了怀疑。

    薛媛一双杏眼立马氲出水雾,表情哀怨的看向面前男子。

    “……我只是气不过,想教训她一下,哪知道那个小丫头自作主张,做出如此蠢事……呜呜呜,我只是想捉弄一下她……”

    “今日本是我的生辰,你又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我怎么敢在这种场合闹事啊?呜呜……冤家,你也要怪我吗?”

    “媛媛好苦,爹爹早早去了,娘也不疼,哥哥又莫名其妙被人杀了,再没人为我做主了……呜呜呜……本以为遇到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想不到连你也不信我,呜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薛媛捂着脸哭了半天周继祖也没个反应,她悄悄透过手指缝去看,见周继祖皱着眉头,表情似有松动,于是下定决定,作势朝雅间的墙撞去——

    周继祖见她如此,连忙上前抱住,“好啦,谁说不信你,不过是个小丫头,没了又怎么样,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啊。”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混蛋。”

    薛媛捶打男子胸口,手重重抬起,又轻轻落下,嘴里挣扎,身体却向来人怀里钻去。

    周继祖被她在怀**来拱去拱起了兴致,大掌朝下,嘴向那红唇掠去……

    …………

    “小姐,你不要生气,我看那个周少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表小姐哭的那天。”锦儿皱着鼻子道,以为沈迟还在因为薛媛的缘故心中不快。

    沈迟笑笑,“我没事。”

    二人出了太白楼,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跌跌撞撞,形容憔悴,一身暗紫色绸衣皱皱巴巴,是薛夫人。

    说起来,今日薛媛生辰,竟不见她那姨母,先前沈迟便有疑惑,待见了眼前之人,便怀疑她们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姨母。”沈迟后退一步施礼。

    “沈迟,你在这儿了,媛媛是不是也在这?”薛夫人扶着沈迟的手臂,焦急问道。

    “正是,便在楼上雅间,姨母一问便知。”沈迟轻柔的扯下薛夫人的双手,“今日表妹生辰,竟未见姨母,小迟心中正有疑问呢。”

    “哦,没事,没事,不过是她同我闹脾气了……没什么大事。”薛夫人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她捋捋头发,又整理下衣衫,“小迟啊,你早些回去吧,我便不和你闲聊了,媛媛该等的着急了。”

    刚刚还不确定薛媛是否在此,现在又说薛媛在等她,沈迟心中好笑,却不露声色,“是,姨母。”

    这薛家母女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若没有今日薛媛这场闹剧,她或许会提醒这对母女一二,但现在,恶人自有恶人磨。

    能够因为姐妹间的嫌隙便想要毁去一个女子最看重的容貌,心肠何其狠毒!

    何秦见沈迟二人走来,连忙驾着马车迎上前去。

    他递给沈迟一个暗色的香囊,那香囊还散发着花草的清新。

    “这是什么?”锦儿问道。

    “是花籽,我叫何大叔帮忙买的。”沈迟打开那香囊看了下,灰色的壳子,黑色的种子。

    这便是茑萝的种子吗?

    “这花儿很好种,也容易养,洒到土壤里,十日左右便能发芽,七月就可见花开了。”何秦细着嗓子解释。

    这种花儿并不名贵,宫中也很少种,因它长成后常缠绕在附近的建筑之上,花开如星,多用在布置矮桓短篱,凉亭之侧。

    除了一处,那里倒是种了大片的茑萝。

    “很好,该如何打理还要劳烦何大叔了。”沈迟客气说道,将那香囊递给锦儿,“把它们种在院墙边,那儿正好有一幅木架,等花儿开了一定很美。”

    她见过那样的美,所以才想珍惜。

    只是七月,不知那时她能否看得到。

    锦儿收起香囊,脆生答应了,又道:“原来小姐想种花草,若是小姐喜欢什么花,我们现在去寻来就是,这花籽现在种,要等到七月才开呢。”

    “锦儿可有什么主意?”

    “北街那处有个全淮州最大的花鸟鱼集市,不如我们去挑些回来吧。”

    “好,那便去北街吧。”

    二人上了马车,何秦驾了一声,甩着马鞭,御车前行,朝北街驶去。

    湖边春风阵阵,吹起马车上的帘布,露出少女沉静的容颜。

    她的玉笄,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

    …………

    “媛媛,媛媛你在哪儿?……”

    雅间里,薛媛和周继祖正打的火热,忽然听见薛夫人的呼唤,薛媛顿时白了脸,她连忙推开身上的人,起身整理衣服。

第三十三章 母女失和

    待规整好自己,想起头上的伤疤,忽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反正她的母亲早已不待见她了,她又何必在母亲面前假装呢。

    思及此处,她坐回周继祖怀中,安抚刚刚被她推开的男人。

    “你个小混蛋,吓我一跳,何人来了竟如此惊慌?”周继祖捏着她的脸蛋调笑。

    “还能是谁,自然是我的好娘亲了。”薛媛一双藕臂环住面前的男人,语带娇嗔。

    “原来是岳母大人。”周继祖语带惶恐,人却是仍紧紧抱着薛媛,凑上前去亲了下那红唇。

    薛媛咯吱笑,又回亲了他,二人笑闹间,薛夫人来到雅间门外。

    太白楼雅间的门,不过是一方竹帘,她清楚的看到屋内的情形。

    薛夫人捂着胸口,直觉得心如火烧,这孽障!

    她想冲进雅间,却被左右站立的两个彪形大汉拦住——

    “让她进来。”周继祖高声吩咐。

    护卫放开了薛夫人,薛夫人一得到自由,立马向屋内奔去。

    “你这逆女!”薛夫人脸色煞白,指着薛媛道:“你还要不要脸了,光天化日,和外男在此厮混,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薛媛轻哼一声,从周继祖怀中起身。

    “嫁不嫁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薛媛语带轻蔑。

    周继祖打着哈哈,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岳母大人了,小婿周继祖,拜见岳母。”他装模作样的朝薛夫人俯身一拜,面上却没多少恭敬。

    “你不要胡说,我女儿还没有嫁人,我哪儿来的女婿!”薛夫人摆手避开,语气不忿。

    周继祖却不生气,他迈步走到薛夫人身边,哈着腰悄声说:“形式有什么重要,事实才重要。”说完,便哈哈大笑。

    “你,你,你个混账!我和你拼了!”薛夫人闻言气的胸口不住起伏,她双手握拳想要捶打面前的男子—

    却被薛媛一把推开,“够了,你别在碍我的事了,你还是回去给哥哥烧纸吧!”

    薛夫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是她的女儿吗?这便是她呵护长大乖顺的女儿吗?

    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薛夫人放声大哭,“媛媛,我是你娘啊,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怎么能对我动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呜呜呜……”

    周继祖被这恼人的哭声震的脑仁疼,他掏掏耳朵,对薛媛道:“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便带着小厮起身离开了。

    薛媛见周继祖面色不善的离开,对着薛夫人吼道:“够了!别哭了!”

    薛夫人似乎被女儿狠厉的模样吓了一跳,止了哭喊,只抽噎不停。

    “你有当我是你女儿吗?你有真心关心过我吗?以前你不在乎我,眼里只有哥哥,如今你又何必来管我?!”

    “不,媛媛,你是娘的孩子,娘也在意你啊!”薛夫人扯着薛媛的袖子,不住说道。

    “若不是哥哥没了,你会正眼瞧我?从小到大,我就是你的出气筒,你对我好还不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让别人高看你一眼。”薛媛用力甩开薛夫人,俯身质问。

    “不,不,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现在我嫁不出去了,只能跟着周继祖,你要么乖乖的闭上嘴巴,我不会让你缺衣少食,要么,你就在这儿大呼小叫,弄的人尽皆知,毁掉我的名声,你看周继祖会不会饶了你!”薛媛恨声威胁。

    薛夫人听了周继祖三字,觉得甚是耳熟,她往日联络各路官员亲眷,总有些见识。

    怎么会是那个小霸王?!

    即便是薛媛想脱身,那人不放手,也是不成的!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薛夫人忽然想起来时碰到沈迟,若是沈正秋出面呢,她的女儿还有救!

    她将这番话说出,却被薛媛拒绝。

    “胡说什么,哥哥死了,她没了着落,况且哥哥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死的,还死在那么个地方,她心里不定怎么恨我们薛家呢?又怎会帮我。”

    薛媛轻哼一声,未将今日陷害沈迟的事说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是这样吗?薛夫人有些不确信。

    “你没看到,她今日对着周少送我的礼物发呆,心中正嫉恨呢,想不到你宁愿信个外人也不信自己的女儿!”

    薛媛用力拍下桌子,吓得薛夫人一个激灵。

    她的媛媛何时变成这般模样?想起往日乖巧伶俐的女儿,薛夫人不禁悲从中来。

    “你回去吧,过些日子我会回家的。”薛媛从身上扯下一个钱袋,扔给薛夫人,“以后少来烦我。”

    薛夫人接过重重的钱袋,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我……我走了媛媛,你,好好保重。”

    看着薛媛的背影,薛夫人抹了抹眼泪伤心离去。

    待室内恢复了平静,薛媛才小声哭了出来,她在楼上看着自己的母亲踉跄离去,心中剧痛无比。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

    北街花鸟集市,沈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锦儿和何秦小心将她护在身后,避免被人撞到。

    “想不到这里这么多人,以前也没这样啊。”锦儿抱怨,上次她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好吗?

    “锦儿姑娘上次来是何时啊?”何秦仰首挺胸的走在前面开路,闻言回首问道。

    “额……”那时候她还是个小豆丁,“大概是七八年前吧。”

    扑哧——

    何秦忍不住笑出声,细声细气道:“县太爷的小妾都娶到七房了,你以为这集市还和以前一样啊?”

    县太爷娶小妾和集市有什么关系,定是何大叔欺负她听不明白话呢,哼,连小姐都在偷偷笑,不和你们好了。

    沈迟看着锦儿气闷的模样,心中好笑,她这丫头倒是个活宝。

    说起来,前些日子她们为寻谢启轩在北街闲逛了几日,倒是未曾到过此处。

    宏屿桥东是住宅区,桥西则是热闹的集市,她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桥西偏北的花鸟鱼市。

    不同于寻常集市,此处的摊贩并不吆喝吸引来客,他们在门店处摆出最鲜艳热烈的鲜花,造型各异,花香扑鼻;小巧的鸟笼被悬挂在店外栏杆处,里面精巧好看的鸟儿欢快的来回蹦跶,叫声婉转,惹人喜爱;便是有客寻价,也少有大声喧闹之徒,人在一处自然美妙的环境中,心情似乎都轻松许多,变得宽容和善。

    大概是午后无事,一些闲散人士便喜爱在此处逗留,沈迟随着锦儿的喜好购买了几株花草,何秦留下沈府的地址,和店家商议了送货的时辰。

    沈迟便在这一片祥和的景象中被一个老妇人吸引。

第三十四章 刺绣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棉衣,袖口和裙边还打着几个补丁,头发用褐色的布块包裹,她面色憔悴,手中拎着一个小布包,脚步缓慢的穿过人群朝集市外围一间绣房走去。

    这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穷苦妇人,跨过宏屿桥,在北街贫民区,随处可见。

    但沈迟却悄悄跟着上去,锦儿仍在和店家讨价还价,何秦见状,瞥了眼锦儿,叹了口气跟上了沈迟。

    “掌柜的,你看看这批帕子行吗?”妇人小心的打开手中布包,拿出里面的绣帕。

    淡色的棉麻上绣了点点红梅,亦或是牡丹、海棠花样,绣工细腻,栩栩如生。

    “谢大娘,说实话你这帕子在店里真是不好卖,你这绣的倒是不错,但是来买帕子的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图个新鲜花样,你这布料都是棉麻,一般人家的姑娘也都自己绣了,哪里舍得钱财来买,还有这花样,早过了时……”

    掌柜还待细说,瞧见那妇人垮下的脸庞,叹了口气,“谢大娘,我知你也是不容易,这样吧,这批手帕我便收了,全当我积德做好事了,以后你若是再绣,用绢布或者丝绸还好,这样的便不要了。”

    妇人闻言,不住行礼,她感激道:“掌柜的谢谢你!这些帕子我整整绣了一个月呢,你若是不收,我的本钱都回不来了。”

    “先说好,价钱肯定不能高,七文钱一个吧。”

    “好的好的。”

    那掌柜的点了七十文钱,递给那妇人,那妇人小心揣在怀里,走了出去。

    沈迟见她走远,才从店门口处踏进,方才发生的事她尽数看在眼中。

    “这位姑娘,需要什么我们店里应有尽有,有什么特殊要求也可以提。”掌柜见有客进门,热情上前招呼。

    沈迟点头,作势左右看看店里的货品,掌柜的一路引她看那些贵重的丝绸制品,沈迟翻看了几个手帕布料,最后拿起了方才那妇人送来的手帕。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几方帕子是我刚收的,你看这绣工……”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瞧的上的,能卖出去赶紧卖了吧。

    沈迟摸着那手帕,似乎极感兴趣,“还有吗?”

    什么?!——

    掌柜的睁大了眼睛,今天是走了什么运?!

    “有有有,姑娘若是喜欢这种棉麻料子的,我这还有许多。”掌柜急忙答道。

    沈迟摇头,“我是说和这几方绣帕一样针脚、一样绣法的。”

    那便是同一人所绣的了,若说这些绣品从外看去都是一般,但每个人刺绣的手法、风格各不相同,内行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看来这姑娘是懂些门路的。

    “店内还有七块这样的,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姑娘若想要,我便宜一些,十文钱一块好了。”掌柜的恭敬答道。

    “好,我都要了。”沈迟从身上取下钱袋。

    “诶,这就给您放一起包起来。”

    掌柜欢声应答,本以为是笔亏本买卖,没想到还小赚了下,看来还得做好事啊。

    沈迟递给掌柜的两串铜钱,一串铜钱是一百文。

    掌柜的正待说话,沈迟又拿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不必找了,这钱你收着,若是那人再来卖帕子,你便收了来,有多少,我要多少,这二两碎银全当作订金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那银子。

    “掌柜的,我这布包落在这儿了——”

    那妇人的声音忽从身后传出。

    她缓步走进店门,瞧见沈迟面前摊开的布包,里面俱是她刚刚送来的绣帕。

    “这……”

    掌柜的不是说不好卖吗?她疑惑的看向那掌柜。

    “哈哈,真是巧,姑娘,这位大娘就是绣这手帕之人啊!谢大娘,刚刚这位姑娘可是买了你全部的手帕呢。”

    掌柜的殷勤说道,向二人解释。

    沈迟神色自然,向那妇人略一福身,“原来是大娘所绣,小女佩服。”

    谢大娘却是起了疑惑,面前的女子内里穿着藕色中衫,罩着同色刺绣纱衣,是上好的蚕丝所制。

    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绣工便买了她全部的绣帕?她们这样的富贵小姐不是应该买丝绸缎面的绣帕吗?

    “不敢不敢,不知姑娘为何买了这许多帕子?”

    沈迟羞涩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绞着衣角,轻声说道:“是家父,想要考教我的女红如何,我……我平日也有用心去学,但实在是拿不出手,不得已才……”

    沈迟咬着下唇,殷红的唇瓣叫她咬出了齿痕,似乎极其难为情,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原来是个想作弊的小姑娘啊,看来这小姑娘的父亲很是严厉啊……

    掌柜的心中一动,他好像想到了一条生财之路。

    谢大娘听了她的话,放松了神情,她对着沈迟温声道:“原是如此,但既然是考教你的女红,何须买这许多呢?”

    是啊,一块就够了吧,掌柜的点头。

    “自然是,以防万一,而且,不能让爹爹瞧见同样的帕子出现在旁人手中。”

    哦,难怪这小姑娘不止买了这么多帕子,还把谢大娘以后的帕子都包了,这小姑娘倒是奸猾的很啊……

    掌柜的在心里下了定论。

    “你这小姑娘。”妇人忍俊不禁,此时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因着季幼清的事,她察觉到谢启轩的担忧和不快,唯恐这又是哪家的小姐为了讨她那侄子欢心来变着法的照顾他们。

    这位姑娘倒是从未见过,许是她想多了。

    “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姑娘你还是用心学学女红吧,若是被你父亲发现,免不得要受责骂。”

    “这,家里的绣娘早前有事回了老家,后来便无人教导。”

    沈迟说的倒是事实,那绣娘走后,原主绣一半的牡丹一直扔在那,她一心扑在薛言身上,又哪里有心思刺绣呢。

    “大娘你绣工这般好,不然来教我吧!”沈迟忽然抬头,一双眸子晶亮。

    “这……”事情有些突然。

    “你放心,月钱会按时付你的,每月二两,若是府上不便,我可派人前去接你到我家。”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着谢大娘,似乎怕她拒绝。

    这条件是不是太好!掌柜的和谢大娘齐齐吸了一口气。

    便是淮州有名的绣娘也比这高不了多少,还要看主人家的脸色,这小姑娘真的做的了主吗?

第三十五章 对与错

    “只要我同意了,爹爹一定会答应的,你放心。”沈迟看出了谢大娘的迟疑,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双手。

    “大娘你便答应我吧。”

    女孩一张俏脸如同春日盛开的海棠,让人不忍拒绝。

    “好吧……不过,我傍晚需要早些归家。”不能让启轩知晓。

    “好的。”沈迟开心的笑出了声。

    “那这些帕子姑娘还要吗?”掌柜的忽然在身后问道,有了师父便不需要作弊了吧,他可是连钱都收了的。

    “要,这些给我当样子,再买些绣线和棉布丝绸吧”

    掌柜的脸上顿时笑出了褶,这姑娘诚心呐。

    他仔细的选了些布样和绣线,连同那些手帕一起递了过去。

    “老板心善,会有好报的。”

    掌柜的心里美滋滋,这小姑娘还挺会说话。

    “天气越来越闷,老板放一株富贵竹于堂前,会更清凉,没准生意也会越来越好。”

    是是是,他也挺喜欢竹子的,小姑娘眼光不错,掌柜的连连点头。

    沈迟和谢大娘出了那绣庄,锦儿和何秦便迎了上去。

    “小姐,你是去买绣品了吗?”锦儿欢声问道。

    她刚刚正杀价杀的痛快,一转身人都没了,还好没走多远便瞧见何大叔像根木头似的杵在绣房门口,她方才过去,小姐便出来了。

    谢天谢地,小姐终于喜欢大家闺秀该喜欢的东西了。

    沈迟点头,将手中布包递了过去,“是这位谢大娘绣的手帕,我瞧着都很不错,便买了下来。”

    啊?!这么多!

    锦儿正待说话,又听沈迟说,“何大叔,明日你便去谢府接这位大娘来我家,以后每日我会跟着大娘学一个时辰的刺绣。”

    “是,小姐。”何秦点头应答,心里古怪不已,这个小姑娘学刺绣?

    他一直觉得沈迟有些神秘,探不出她的深浅,偏偏这小姑娘要做寻常女儿家的事,他又觉得违和,到底是为什么呢?

    “哇,小姐,你这么快就找好了绣娘,老爷知道一定很高兴。”

    之前的绣娘离府,老爷找了好些绣娘来接替,小姐都说不满意,直到后来悬了梁……

    咦~小姐现在好好的,她何必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呢?

    不过这个大娘怎么如此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大娘与沈迟约定了明日授课时辰,便告辞离去,她心里高兴,每个月二两,便能多做些好吃的给启轩补身体了,还能给启轩多缝制些衣衫,那孩子要强又懂事,一件粗布衣衫补了又补……

    谢大娘摸着怀中的铜钱,脚步轻快的过了桥,朝卖肉的摊贩走去。

    “大壮啊,给我切半斤猪肉……”

    ………

    几人回到沈府时,先前订下的盆栽也都送到,锦儿欢快的指挥小厮搬着花草,院中添了新的颜色,越发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沈迟站在窗前,窗边桌上正摆放着一株盛开的琼花,这花儿洁白无瑕,花大如盘,她小心揪掉琼花枯黄的枝叶,待身后传来人声,她才轻巧转身。

    “何大叔,有件事,还要劳烦你去做。”

    周家那小丫头今日肯替薛媛认罪,出乎沈迟的意料,但她转瞬便猜出一二,加之后来小丫头说的话,这答案便确切了几分。

    那小丫头发质枯黄,头尖额窄,又下巴短促,鼻梁塌陷,这样的人命运多是不济,无主见、无福寿,能让一个胆小怕事之人抗下罪责,以身犯险,或是这小丫头有什么把柄在薛媛手中,或是薛媛手中掌握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小丫头提到了她的母亲,若真是如此,以薛媛和周家一贯处事的风格,沈迟不觉得那位母亲会受到薛媛庇护。

    她派何秦出去,除了为验证此事,也为全了那小丫头一片纯孝之心。

    为了自己心中想守护的人,抛弃良知、道德,沈迟不知该说她对还是错,但是她选择相信薛媛这个草包,却是押错了筹码。

    此时的薛媛能维持自身便不错了,又怎么会在意他人的死活呢?

    事实上,薛媛不仅没有庇护那小丫头的母亲,反而当晚便赶走那病重的妇人。

    何秦偷偷躲在周家不远处一颗高大的槐树下,亲眼看到那妇人被周家下人一通棍棒赶了出去,那妇人咳嗽不止,破旧的衣衫也在刚刚的纠缠中撕破了,她艰难的爬起,嘴里还不停的嘟囔:“不要赶我走,我要等我的女儿回来,不要赶我走……”

    春日的夜晚有些寒凉,妇人不住抱着自己的膝盖,她蜷缩在周府的后门,瑟瑟发抖。

    何秦耐心的等着,他曾经历过比这还要艰难的事,也见多了人间疾苦,心早已冷硬如铁,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执行任务,不过是相信那女子能带他回到都城。

    报仇,是他唯一的指望。

    月亮爬上了夜空,天幕中仅有几颗寒星闪烁,那妇人似是再坚持不住,起身挪动僵硬的腿,步履缓慢的朝一边的小巷走去,她需要水和食物,需要一处温暖的住所。

    舌头不断舔舐上下唇瓣,她迷迷糊糊的朝不远处的天桥走去……转过了小巷,她头一歪,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地。

    何秦便在此时出现。

    他等着暗中窥视的周家人散去,等着这妇人走出周家的地界,他才如夜里潜伏的蝙蝠,扛起妇人,悄然离去。

    何秦来回报时,沈迟并未避开锦儿,待听了来龙去脉,小丫头登时便怒了。

    “什么?!表小姐也太可恶了,人家都替她认罪了,她竟然还把那小丫头娘亲赶走?!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见自家小姐和何大叔一脸平静,锦儿疑惑道:“小姐,你救那个大娘回来,是要那小丫头翻供吗?就应该这样才对,看表……不,看薛小姐如何抵赖,哼。”

    沈迟却是摇摇头,“不成的。”

    “为何?”锦儿追问。

    “若是今日,那小丫头当着众人的面指认薛媛,结果尚未可知,但此时,她却是万万不能再去翻供,否则,必死无疑。”

    锦儿捂紧了嘴巴,不敢置信。

    何秦则抬眸看了一眼沈迟,这个小姑娘果然和寻常人家女子不同。

第三十六章 马尾绣

    “因为刘县令和周家都不会容许有人损害他们的颜面。”

    沈迟淡淡说道,室内的烛火发出燃烧的滋滋声,“需知今日是周少爷做东请了众人,主谋虽是薛媛,但犯事的是周家奴仆,那小丫头承认是自己所为,便与周家撇清了关系,与薛媛撇清了干系,但她此时进了牢狱,再反口说是薛媛主使,你说周家人会如何想?外边的人会如何想?”

    锦儿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思索:“会不会以为是刘县令暗中做了什么,让那小丫头诬陷周家。”

    “没错,人们并不在意真相如何,只是先入为主的认定,小丫头是恶仆,此刻外边大概会传遍,沈知府的千金险些被一个小丫头陷害,刘县令的女儿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

    “若小丫头翻供,人们必会猜测刘县令为女儿报仇要拖周家下水,何况下手的人确实是周家的。”

    “即便如此,那小丫头又怎会死,顶多是周家和刘县令两头掐啊。”锦儿一脸困惑。

    沈迟却是轻笑出声,“因为刘县令并不想和周家为敌啊。”

    周家是盘踞一方的地头蛇,官府都要卖他三分颜面,以往得罪周家的人,哪怕是有官身,也会莫名其妙的死去,谁又想惹上这样狠角色,刘县令混迹官场多年,淮州的水有多深,相信他比谁都清楚。

    “既然不想为敌,便只能将挑起两家矛盾之人处置了,平息流言,维持两家表面的和平。”

    “他他他他……他们敢随意杀人?!”锦儿瞪大眼睛。

    “官府想要一个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每一种都不如就此死去来的痛快。”

    沈迟伸出手,捏起锦儿头发上粘上的一颗落叶,把小丫头吓了一跳,锦儿摸摸自己的脖颈,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淋。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要陪我一同学习刺绣呢。”

    “哦。”

    ……

    锦儿浑浑噩噩的爬上了床,待熄了烛火,脑海中仍旧响起沈迟的话……

    人命便是这般被随意践踏吗?

    她拉起棉被,盖住了圆圆的头顶,心中憋闷不已。

    待到第二日起床,锦儿眼圈乌黑,没精打采的,连院中丫鬟邀她去看新开的花儿都懒得起身。

    沈迟知她被昨日的事惊到,便放她的假让她去休息了。

    何秦接了谢大娘前来,不见锦儿,才知她病了。

    这小丫头,见人被热汤锅烫不害怕,听了一番话反而病倒,真是个纸老虎。

    沈迟却是知晓,在日光下的栽赃再可怕也有迹可循,但人心底的谋算和自私却更令人恐惧。

    谢大娘到了沈家,才知此处竟是知府的宅院,再见到沈迟,一双手不知往何处放才好。

    “大娘勿需拘谨,平日我爹忙于公务,家中只有我和伺候的婢女,大娘只当在自己家中便是。”沈迟柔声安慰,吩咐了丫鬟拿了干果小食前来。

    谢大娘坐在桌边的圆凳上,此刻捏着手指,满脸通红,“昨日不知小姐身份,多有失礼,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沈迟倒了一杯清茶递上,“大娘,以后我们相处的时日还长呢,你这样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少女青葱的手指染着淡粉色的凤仙花汁液,衬得一双小手莹白如玉,谢大娘接过那茶盏,对上一双柔善含笑的眸子,心霎时安定许多。

    “好,那民妇便叨扰了。”

    刺绣,上辈子的魏无音曾经试过,但她只绣过一次。

    那时候,她的手已经出现了皱纹,柔软的蚕丝被她粗糙的手指磨出了毛边,她绣了半张的屏风图便搁置了,这样粗糙的手艺拿出去只会被人嘲笑吧。

    更何况,那个人也不会在意了。

    多可惜啊,她想起在祭殿清冷的烛火中,绣架上那开了一半的茑萝花,她无声的静默,绵长的夜就那般坐到天明。

    起初,她想偷偷把她绣完的,后来便是那场大战,再后来……

    她便沉睡在古镜中,成了如今的沈迟。

    谢大娘仍在耐心的指导她针法,沈迟含笑应答,手下穿针引线,神情专注。

    ……

    “这些只是最基础的针法,沈小姐平日只要勤加练习便好。”

    谢大娘收起了手中针线,这位沈小姐天资聪颖,几番指点便掌握了手法和技巧,看来还是平日疏于练习啊……

    “是。”沈迟柔顺恭敬的回答,放下了手中绣品。

    一个时辰的相处,谢大娘对沈迟谦虚柔和的态度很是喜爱,二人闲话家常,谢大娘渐渐放下心中的忐忑,和沈迟熟络起来。

    “若论绣品的结实耐用,我倒想起家乡的马尾绣。”谢大娘抚摸着绣帕一角,神情温柔,眼中带着无限的追忆。

    “马尾绣?”沈迟歪头疑问。

    “是,马尾绣是我们族人刺绣的一种针法,还有平绣、挑绣、结线绣等等,但最常用的是这马尾绣,族中女子出嫁时,嫁妆里都有一份母亲为她绣制的背孩带,预祝她早生贵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大娘的神色有些黯然。

    “马尾绣特别在哪里呢?是用马尾做的丝线?”沈迟眨着眼睛,似乎未察觉到眼前人的忧伤。

    谢大娘收起神色,为沈迟答疑解惑。

    “是,马尾绣顾名思义,是取丝线裹马尾再进行缝制的方法,因为马尾坚韧不易腐化,绣品便能更长久的保持图案不变形,而且用马尾绣出的图案色泽光亮,明艳动人。”

    “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沈迟一拍手掌,“大娘,你便教我马尾绣好了需要什么我来准备。”

    “这……马尾绣技艺繁复,沈小姐若是想过沈大人的考量,其实不必……”谢大娘有些惊讶。

    “不不不,是我觉得这马尾绣很有意思想要多了解,大娘便成全我吧。”

    沈迟摇了摇谢大娘的手臂,这番姿态做出不止谢大娘愣了愣,沈迟也愣了愣,但她仍旧保持脸上诚挚的笑容,眼睛像月牙般眯起。

    “好吧……”

    谢大娘十多年来费心操持家里,和谢启轩虽是亲近,但谢启轩为人严谨,从未有过这番姿态。

    有个女儿还真是幸福,谢大娘有些羡慕沈大人。

    说起来,若不是家乡那次灾荒,她身边也该有一个女儿的……

    何秦送谢大娘归家时,沈迟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一些糕点,谢大娘推辞不过。

    “只是几种小食,为父亲准备时,多做了些,谢大娘可不要同我客气了。”

    少女固执的坚持让谢大娘觉得自己若是不收,该伤了这小姑娘的心了,只得道谢接过。

    马车缓缓离去,一抬轿子却停在了沈府门口。

    “爹爹?”

    正午的太阳最是热烈,一向勤勉的沈正秋都是在衙门中度过午休,今日这是……

第三十七章 宿命

    一身官服的沈正秋下了轿子,他轻抚额头,似乎不适用突然的起身。

    “爹爹,你怎么了?”

    沈迟上前两步,走至一旁搀扶。

    沈正秋摆摆手:“没什么,大概是最近休息的少,有些晕。”

    “小姐,老爷在衙门晕倒了,大家好说歹说才把老爷劝回来休息。”随同回来的小厮赶忙说道。

    “多嘴!”沈正秋不悦的斥责那小厮,“老爷我这不没事吗?”

    沈迟摇摇头,无奈道:“爹爹,你一向身强体健,今日晕倒定是累极了,衙门少了你,公务也有人料理,但你若病倒了,小迟可怎么办呢?”

    沈正秋瞅着自家女儿黑圆的头顶,心中涌起一阵愧意。

    “等下我便叫人请瞿老大夫来,一定要给爹爹开几味苦药才成。”

    “你这丫头……”沈正秋失笑,却不再挣扎,由着沈迟搀扶,回到了秋居堂。

    翟老大夫来把过脉,只道沈正秋是忧思过度,给沈正秋开了几幅补药,嘱咐他多加休息,注意饮食之类的便离去了。

    沈迟将药包交给小丫鬟拿去熬制,自己拿了圆凳坐到了沈正秋床边。

    “小迟啊,我真的没什么事,多休息就成了,药就不用吃了吧……”沈正秋皱着眉头,拿余光瞄着坐在圆凳上绣花的女儿。

    “爹爹,您好好歇息吧,今日我会在这陪你的。”

    沈迟眼皮都没抬,一门心思研究手中的绣帕。

    沈正秋咽了下口水,叹气道:“女大不由爹啊……”

    待沈迟放下手中的帕子,沈正秋已沉睡多时,看来她这位爹爹还真是勤勉务实啊。

    沈家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一直都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到了沈老太爷这辈才坐上了鸿胪寺卿的位置,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说起来和祭殿的沟通倒应该多些,但沈迟与这位沈老太爷却从未见过。

    她回宫那年,正是沈老太爷辞官之时,不止辞官,还带着一家老小随同沈正秋前往淮州定居。

    就算他担心皇帝忌惮父子同朝为官,也不该如此痛快,何况朝中也不是没有先例。

    她重生到了沈家,难道是有何因缘?

    思及此处,沈迟手中快速掐算,几息之后,并未有何结果。

    是想多了吗?

    重生一世,她倒是有些草木皆兵了,沈迟笑笑,收拾手中针线。

    丫鬟蹑手蹑脚的端来了汤药,屋子中顿时弥漫着苦味。

    梦中的沈正秋皱着鼻子,拽了拽被子。

    沈迟轻笑,吩咐丫鬟几句,一会儿的功夫,小丫鬟便端来了一小碟子蜜饯。

    “父亲,你若是醒了,便把药喝了再睡吧,若是药凉了,还得再去温热。”

    屋子里静默无声,沈正秋打起了鼾。

    “父亲,良药苦口啊,你若不喝,我便一直在这等好了,晚些用饭也没什么的。”

    沈正秋眯起了眼,鼾声不断。

    “看来父亲是真的累了,女儿便先告退了,晚膳时再来唤你,这汤药若是再热一次,也不知是否得再加些药呢?”

    沈迟似在自言自语,端起那药碗,作势离去。

    “咳咳,小迟还在啊。”沈正秋起身,揉揉眼睛。

    沈迟暗笑,转身将那汤药递到沈正秋身前。

    “父亲既然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朱红色的食盘中放了一碗浓郁的汤药,正冒着热气,旁边还摆放着一碟甜蜜饯。

    沈正秋苦着脸,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接过沈迟递来的蜜饯,赶忙扔进嘴里。

    哎,想他堂堂的知府大人竟然怕苦,若是被外人知晓不知该如何嘲笑他了。

    沈正秋一连吃了几颗甜蜜饯才缓解了口中苦味,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女儿,不禁老脸一红。

    “爹爹近日忙于公务,不知事情进展的如何?”

    沈迟这突然一问,倒是解了沈正秋的尴尬,但想起私盐案子,心头不免沉重起来,他调查私盐案多时,已有些眉目,但每次都在关键时刻丢掉线索。

    “哎,私盐贩子猖獗不歇,此番我多次部署,几次都教他们逃脱,若说官府中无人与他们暗自通信,我倒是不信了。”

    沈正秋捏着胡须,神情严肃。

    “哦?既然能探知爹爹部署,看来与之勾结的并非什么小鱼虾米了,不知爹爹可有方向?”

    沈正秋沉吟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摸着些门路,但尚不能确定,盐运司设立至今,运转如常,为朝廷多收了许多财钱,正是缓解当年与萧国一战留下的缺口,盐运司中派系复杂,若是有疏漏,此处倒是值得注意。”

    沈迟收拾了药碗瓷碟,端坐了身子,“爹爹,衙门的事再急也要循序渐进,您还是要多注意身子,若是真如您所说,是盐运司中有人勾结盐贩,天长日久,总会露出马脚,爹爹无需忧心。”

    “哎,但愿真如你所说。”沈正秋捏着胡子叹气。

    沈迟离开秋居堂,唤了丫鬟去厨房添了几样菜。

    她曾偶尔听闻沈正秋在书房与人谈论私盐之事,平日来人传信沈正秋也未避忌她,联想今日沈正秋提及盐运司的事,她直觉此次沈正秋的劫难该与此有关。

    “盐运司吗?”

    当年,周太祖为避免富商敛财,将私盐收归朝廷管理,实行专卖政策,由百姓制盐,官府收盐、运盐,再销售给百姓。

    大周的盐多由海边城镇的渔民煮海水所得,官府再他们制盐成本上加收一二钱,再大范围的贩卖至全国,赚取差价,此举既稳定了盐价平衡,又增加了财政收入。

    而盐运司便是一个专门调节食盐一整个收购销售环节的朝廷机构,若是盐运司出了问题……

    沈迟望向天边的晚霞,夕阳沉入远山,金黄的日光透着氤氲的红,瑰丽又奇幻,但谁都知晓这飘渺的美丽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就好像,此时的大周。

    若是有人控制了盐运司,加征盐量,或低价收购高价卖出,或者干脆贪了朝廷的食盐再低价由盐贩卖出,那实在是不太妙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论是手握重权的高官还是身无长物的升斗小民,都逃不了一个“利”字。

    她早已不是身负家国重任的魏无音,为何还要为这些无相关的人忧思呢?不是说好这辈子只为自己而活吗?

    沈迟苦笑一声,她继承了前世的记忆,继承了前世的能力,这是否便决定即使换了一个身份,她仍旧逃脱不了自己的宿命。

    是啊,宿命,多么让人悲哀又无望的词语。

    沈迟握紧了拳头,这一世,除了她主动,否则没有人可以逼她!

    红色的流光自怀中闪烁,沈迟拿出那枚古镜,镜面如水波般荡漾,沈迟慢慢平静心绪,镜面也恢复如常。

    这面古镜由她的血孕育而成,与她休戚相关,沈迟抚摸着镜面,这是她唯一可以握住,陪伴她两世的物件,于她,更像是一个伙伴。

    此刻,大周祭殿的深处,一个全身披着黑袍的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目,他面色苍白,红唇艳艳,头部罩在暗黑的兜帽中看不清轮廓。

    他颤抖的抚摸起自己的脸颊,寒冰室中,一片冷寂。

    “师父,是你吧。”

第三十八章 思贤楼的邀约

    沈家门前,一身书生装扮的男子伫立默然,阳光下他眉目俊朗,气质如松,身上的白衫虽浆洗的发旧,却是举止从容,神态自然。

    沈府的管事上下打量男子,客气说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今早便外出未归,待她回府我必将这封请柬转交与她,还请公子放心。”

    “也好,是我来的不凑巧。”男子笑笑,面上有些失落。

    “未知公子贵姓?”管事含笑问道。

    “不敢,晚生姓谢,名启轩,您告诉沈小姐谢公子她便知晓了。”

    管事手中握着一封红色的请柬,若是寻常男子给自家小姐递请柬,管事免不得要思量一番,但这个请柬却有不同,在那请柬的左小角端正印了一枚名章—思贤楼。

    作为知府大人的管事,他自然是听过思贤楼的清名。

    但是,连老爷都未曾收到过思贤楼的邀约,小姐她年纪轻轻……管事心中疑惑不解,却未敢怠慢。

    “好的,谢公子请放心。”

    谢启轩告辞离去,管事收起那烫手的请柬,急急回到府中派了个小厮出去。

    这事还是要告诉老爷一声。

    沈迟同锦儿刚回到沈府,管事的便闻声前来。

    “写的什么啊小姐?是谢公子邀请你吗?”锦儿脆生问道,不住打量沈迟手中的红色请柬。

    “是思贤楼,明日申时,邀请我去思贤楼一聚。”沈迟收起手中请柬,向屋内走去。

    “思贤楼邀请小姐?是思贤楼的老板吗?”

    锦儿疑惑,那为什么是谢公子来送信呢?难道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迟看着自家小丫头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是思贤楼的主人,若是被名满天下的楼主知晓,你个小丫头只是拿他当做寻常酒肆老板,不知作何感想。”

    锦儿瞪着眼睛,“楼主和老板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迟眼珠轻转,笑答:“一样。”

    她将手中请柬随意放在书桌上,便带着锦儿去看新买的那些丝线布帛。

    “小姐,你怎么会想到去马肆买马尾毛呢?”锦儿捋着手中马尾线,困惑不解。

    “谢大娘要教授我一门新的绣法,要用到的,你若有兴趣,可以一起学啊。”沈迟捏起一根马尾线,仔细打量。

    锦儿闻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种花吧,绣花我真不行。”

    沈迟摇头,这个小丫头精力充沛,活力无限,若是让她老老实实的待上一时半刻还真是难为她了。

    “那锦儿姑娘便去把上次何大叔买回的茑萝种上吧,我可是一直在等你休息好呢。”

    啊,小姐果然最信任的还是她!锦儿激动不已。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小丫头放下手中马尾线,一溜烟跑了出去。

    “喂,线还……没分完呢。”这个鬼灵精!

    沈迟叹口气,自己坐在房中将那马尾线捋的分明,拿布条缠绕。

    下午谢大娘会来教授马尾绣的针法,其实,学不学的会她并不在意,她现在也没有十分想绣的东西,没有想要赠予的人。

    但谢大娘的绣品,她倒是需要,少女嘴角露出一丝甜美的笑。

    …………

    第二日申时,沈迟带着锦儿乘着沈府马车缓缓驶向城外的思贤楼,今日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春衫,如瀑的黑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枚玉簪,垂下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衬得一张小脸越发莹白精致。

    竹影深深,鸟啼不绝,翠色的竹楼外一身白衫的男子早已站立多时。

    沈迟在锦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谢启轩上前施礼。

    “几日不见,沈小姐安好。”

    “几日不见,谢公子倒是越发客气了。”

    二人相视而笑,锦儿挠着脑袋,心里只叹气。

    谢启轩向沈迟解释由他送请柬的缘由,原来那封请柬竟是季老夫子托他相送的。

    “季老夫子?想不到思贤楼竟与德文书院有关。”

    “不,并非是德文书院,听夫子所言,楼主是他的一位学生,此番托他送信,只是仰慕沈小姐的才学,听闻……我与小姐相识,才请了夫子从中周旋。”谢启轩脸色微红,他也想不到那思贤楼的楼主竟会打听到这些,他很高兴有人把他和沈迟放在一处。

    “哦?那你和这位楼主岂不是师出同门了?”

    沈迟倒是有些诧异,这位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竟是和季老夫子有关?

    “不敢,听夫子说这位楼主学识渊博,颇有才华,但为人洒脱,不为礼教束缚,总是做些离经叛道之事,是以……”谢启轩斟酌用词,不知该如何形容才是。

    “是以,季老夫子对他亦是又爱又恨,人前从不主动向人坦诚这位学子的由来。”沈迟接过话头,平静说道。

    谢启轩点头,眸中笑意缱绻。

    二人并排向竹楼走去,沈迟察觉有一道目光自她下车便粘在她身上,她不动声色,待离那竹楼近了却是突然抬首望去——

    一张清冷错愕的面庞愣在竹窗旁。

    谢启轩察觉到沈迟的停顿,顺着视线望向那窗边,只见一个蓝影闪过。

    “怎么了?”谢启轩问道。

    “无事,许是我看花了眼。”

    沈迟轻轻摇头,拾阶而上,谢启轩疑惑的看向那窗边,复跟着沈迟向上走去。

    竹门大开,屋中交谈声不绝于耳,待二人走进房中,便有人瞧见喊了谢启轩的名讳。

    “启轩,这里这里!”是德文书院的学子。

    沈迟注意到今日的人较比平常还要多了许多,除了德文书院的学子,还有一些年纪大些的文人雅士,他们或是举着酒杯谈论,或是手拿纶扇持书观看,有人摆了棋盘在一旁对弈,周围是看热闹的学子。

    思贤楼倒是邀请了不少的人前来,只是不知今日是为何事。

    谢启轩被同窗学子拉走,观摩某处的画卷,沈迟则带着锦儿朝角落的座位走去。

    即是应了邀约前来,若真有事,主人家自会找上前来,沈迟决定以静制动。

    锦儿为她倒了一杯清茶,沈迟巡视四周,却是未见方才窗口窥探之人,但她直觉向来较常人敏锐,她敢肯定,自她进了这竹楼,那目光便重新回到她身上,而且还多了一人。

    竹楼一角的侧门中有人掀了帘幕,打开小门而出,那人一身蓝衫,姿态高雅,她径直向沈迟走来。

    沈迟眯起眼睛,端起手中茶盏,小口啜饮。

    “沈小姐,楼主请你一叙。”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她直直站立在沈迟身前,望向沈迟的目光满是疏离不屑。

    “好,劳烦姑娘引路。”沈迟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示意。

    女子转身,大步向那角门走去,沈迟带着锦儿缓步跟上。

    “咦?那不是季师姐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哪了哪了?我怎么没看到!”

    “……”

    身后传来学子的议论,沈迟却是挑眉轻笑,果然红颜知己什么的是最麻烦了。

第三十九章 楼主的赠送

    角门后的空间比想象的还要开阔,同隔壁的大厅想比,此处却是布置的有些奢华。

    一张硕大的山水屏风隔绝了里屋的视线,外间看起来是间书房,只是同样的竹制藤椅,却是铺着柔软雪白的狐裘皮毛,书桌上随意摆放的笔墨纸砚都是各地有名的珍品,任何一样拿到外面都是千金难求。

    沈迟轻轻动了动鼻翼,满室墨香中她竟闻到一丝药香。

    “叔父,沈小姐来了。”季幼清对着屏风后高声说道。

    沈迟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木制的轱辘滚动,难道……

    一个青衫落拓,眉目清俊,略显消瘦的男子抿着唇自那屏风暗影中缓缓驶出,他坐在一架木制轮椅上,双手操纵着那椅子缓缓向前。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竟是季幼清的叔父,难道他便是传闻中的思贤楼楼主?

    沈迟悄声打量来人,待那男子停在距她不远处停下,沈迟才弯腰施礼。

    男子点头回应,他指着一侧的竹椅道:“沈小姐不必客气,请坐。”

    沈迟大方坐上那竹椅,季幼清走向男子身后。

    “想不到思贤楼的楼主竟是季老夫子的小儿子。”沈迟看着那男子,轻声说道。

    男子蹙眉,随后望了眼身后的季幼清笑道:“原来沈小姐和幼清是相识的。”

    “并未。”

    “我才不认识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男子有些疑惑,随后向身后说道:“幼清,去泡些新茶过来。”

    季幼清咬着嘴唇,也知刚刚反应过大,她回声是便出了房门。

    “若是幼清有何失礼的地方,还请沈小姐看在鄙人的面上,多多包涵。”青衫男子拱手施礼,为自家侄女的失礼道歉。

    “无妨,不过是小女孩心性罢了。”沈迟摆手,神态自然。

    青衫男子闻言表情怪异,这小姑娘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吧,不过,能写出那样的字,便不能只当寻常女孩看待了。

    “在下季隐,如姑娘所说,真是这思贤楼楼主,亦是……季夫子的小儿子。”

    沈迟点头,她果然没有猜错。

    “今日冒昧邀请沈小姐前来,是因为上次沈小姐在此留的一副字。”季隐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宣纸,正是那日沈迟所作。

    “这些年季某行遍大江南北,沈小姐的字堪称翘楚。”季隐的眼中含着赞叹和欣赏。

    “能得思贤楼主这般夸赞,小女子深感荣幸。”沈迟大方回应,笑容浅浅,脸颊处梨涡乍现,更添甜美。

    “哪里哪里,季某一向爱才,也亏得朋友不弃,给了这名号,算不得什么,倒是沈小姐这字实在令我等汗颜。”季隐似是羞愧,不住摇头。

    沈迟默然,这楼主今日邀她前来该不会只是夸奖她吧。

    “其实今日邀请前来,确有一事。”季隐望着沈迟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说道。

    恰在此时,季幼青端着茶盘归来。

    茶香萦绕,盖住了那抹药香,是上好的六安瓜片。

    一杯清茶递到面前,沈迟望着眼前女子清浅的笑意,含笑说道:“多谢。”

    季隐轻轻吹了茶盏,浅尝一口,又将茶盏放下,沈迟则将那茶随手放在桌边。

    “不知季先生邀请沈迟前来所为何事?”

    季隐哈哈大笑,而后又轻咳两声,季幼清连忙轻拍男子后背,季隐摆摆手道:“无事。”

    他端正在轮椅上,轻声道:“其实是幼清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才邀请你来的,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仰慕沈小姐的一手好字,顺道送些礼物罢了。”

    红颜知己这么好心?沈迟有些不信,她可忘不了方才季幼清在窗边看她的眼神。

    季隐回首示意,季幼青便自书桌上取下一个锦盒,那是一个青色底布,挥着回型字纹的细长型锦盒。

    季隐将那锦盒放在手中,小心摩挲,随后郑重的递给了沈迟。

    “这是什么?”沈迟问道。

    “你打开就知道了。”

    沈迟站起,接过那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字,待展开那幅字,便如金戈铁马迎面而来。

    ——是百里大人的字。

    百里大人是前朝一位将军,他战功赫赫,忠心为国,却受前朝皇帝猜忌,最终死于皇权阴谋之下。

    他同样擅长书画,被百姓称为儒将。

    这样一位前辈的书画,确实是许多文人争相收藏的珍宝。

    “这份礼物有些贵重。”沈迟合上那字,对季隐说道。

    原主不明所以,把沈正秋珍藏的一副百里大人真迹送给了薛言,如今还不知在哪里,说起来她倒是应该去找找,卖了也不能便宜薛家啊。

    “书画都是死物,只有遇到真正懂它们的人,才算有价值。”季隐望向沈迟手中的书卷,“这幅字,季某觉得非沈小姐无人能得之。”

    这幅字是百里大人最后一次出征前所作,里面饱含了他对国家深刻的热爱和担忧,对打败敌军的决心和勇气,气势磅礴,正气凛然。

    这幅字送给沈家爹爹倒是正合适。

    思及此处,沈迟莞尔一笑,朝季隐躬身施礼,“那我便谢过季楼主厚爱了。”

    季隐点头,这小姑娘大方爽朗,不卑不亢,倒是很合他的心思。

    季幼清看着沈迟欢笑的模样,眼中刺痛。

    笑吧笑吧,等下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现在你承受多大的赞誉,等下你便要承担多大的羞辱!

    沈迟和季隐谈笑宴宴,二人博古通今,此番交流倒是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沈迟也终于明白为何这位才学出众的季三郎让季老夫子又爱又恨了。

    没人注意季幼清悄无声息的出走角门,去向大厅。

    待到日斜西山,沈迟望着天边将落未落的日头,季隐才察觉到已经过了许多时辰。

    “真是抱歉,不知不觉天竟要黑了,我派人送你回家吧。”季隐对着沈迟歉意微笑,手操纵轮椅向前,想要喊人前来。

    “不必了,我家的车夫还在外面等,多谢季先生好意。”沈迟拒绝,她起身施礼“天色已晚,此番小女便告辞了。”

    “好,日后有机会季某再邀沈小姐一叙。”

    沈迟带着打瞌睡的锦儿走出角门,却见众人同时望向她,午后在此的众人竟是一个未走。

    锦儿顿时清醒,如临大敌的将沈迟护在身后。

    “沈小姐,听说之前名满淮州的五个字便是由你所作,老朽特来请教一番。”说话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他一身白袍,似乎是哪家书院的夫子。

    “正是,我等也是前来请教沈小姐的。”一同上前的是几个中年男子,他们逐渐形成合围之势,阻住了沈迟前路。

    谢启轩自看到沈迟迈出角门便冲向前去,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众人围住,此情此景,心中有些不忿。

    这般围住一个小姑娘,是何道理,难道是怕人跑了不成?

第四十章 比试

    沈迟自谢启轩身后迈出,她一眼便看到众人身后独坐一角的季幼清。之前她便怀疑这位“红颜知己”的用意,此刻见众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哪里不知是何人捣鬼。

    “谢谢你,我没事。”她走到谢启轩身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谢启轩脸色一红,他其实没做什么,只是挡在了她的身前而已。

    沈迟转身,朝季幼清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知道还敢如此嚣张!真是欺人太甚!

    季幼清用力握着手中茶盏,双眼如寒冰般直视沈迟,她等着,看那个欺世盗名之徒身败名裂。

    “讨教不敢当,以文会友,互相切磋罢了。”

    沈迟抬首走向人群中央,脚步未停,向那处最大的书桌走近。

    “借过。”她对着眼前挡路的年轻学子微微一笑,眼神却清冷如霜。

    学子诺诺的小步离开,后面的人相继让了出路。

    “既然沈小姐不吝赐教,我等拭目以待,听闻沈小姐得楼主馈赠,得了百里大人真迹,不知可否借来一观。”为首的白胡子夫子忽而朗声说道,人群再次沸腾。

    “什么?是百里大人的真迹!听闻百里大人最出名的《将军令》珍藏在思贤楼,难道就是那幅?”

    “这思贤楼楼主是否受人蒙蔽,这等娇娇弱弱的女子怎会写出那般气势恢宏的字迹?”

    “就是就是。”

    “我看一定是这小女子借他人手笔,蒙骗了楼主,才得到这传世珍品。”

    少有的亲眼见证过沈迟写字的学子闻言愤然不平,向众人解释,却被大众的声音不住压下、斥责。

    “还敢为这等小人说话,定是收受了贿赂。”

    所有人都觉得沈迟并非写出那等好字的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谢启轩有些错愕的盯着众人,不明白平日教养极好,端正有礼的众人为何忽然失态,齐齐向一个小姑娘发难。

    沈迟听着众人议论,神色如常,从她拿到这幅字到走出那角门,期间除了她和季隐,只有一人知晓。

    “楼主确实赠我一幅百里大人的真迹,但不知这位老先生从何得知,莫非思贤楼的规矩是赠人礼物要提前告知众人,弄得天下皆知吗?”

    若是赠予旁人教人知晓,大多只会羡慕钦佩,如今众人不过瞧她是一介弱质女流,又少有人真正见识了她的才学。

    沈迟声音婉转,带着小女儿家的柔顺,此刻她掷地有声,高声质问,却教那老先生有些踟蹰。告诉他沈迟得到楼主赠礼的消息是学院夫子的一位晚辈,平日尊师重道,才华出众,很受他的喜爱。

    季幼清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冰凉,她瞒着叔父告知众人,却是违背了思贤楼的规矩。

    “沈小姐何必管我们从哪处得知,既然你如此说,此事便是真的了。”另一位中年模样的书生出声答道。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莫非这位大叔以为思贤楼赠谁礼物还要经过你的同意?”沈迟坏心眼的冲那位书生眨眨眼睛。

    那书生看着人到中年,年纪却是做不了沈迟的大叔,听了沈迟的话,羞愤难平,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周围知晓此人的同窗闻言不禁失笑出声,看来这位仁兄平日也经常受人调侃。

    “我要同你比试!”那位看似中年的书生气愤出声,脸色憋的通红。

    沈迟望向窗边,日头渐渐落山,若是再晚些归家,沈家爹爹不定怎么担心了。

    她看向眼前面色不善、双目通红的众人,朗声道:“好,还有谁要比试,一起来吧。”

    众人哗然。

    “此女实在嚣张,定要好好搓她的锐气!”

    “真是太小瞧人了,果然是未见过世面的大家小姐,读了两天书,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哎,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小小女子也敢出言不逊,真是有辱斯文啊!”

    谢启轩看着场面转变的有些出人意料,不禁有些诧异。

    他走到沈迟身边,担忧道:“得罪大家对你没什么好处,不如好好解释一下,我看他们定有什么误会。”

    “若要人服你,便要用绝对的权利,或者绝对的实力。”

    沈迟丢下一句话再不理他,信手拿了桌上一只毛笔,在那宣纸上涂涂画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迟便丢掉手中毛笔,大步离去。

    人群涌向桌边,有几个学子想要拦住沈迟,却被沈迟冷冽的眼神震撼,竟然不知不觉让开了前路。

    谢启轩是离沈迟最近的人,他亲眼看着那个女子如何下笔,做出眼前的画作。

    没错,那是一幅画。

    先前的花白胡子夫子和中年书生早已快步上前,他们目光惊惧,似不敢相信,后面围上前的学子也争相观看,繁杂起哄的声音待看到那幅字画后全都静默无声。

    季幼清在人群外仰首望去,心潮澎湃。

    那个女人终于露出马脚了吧,谢启轩会失望吧,淮州的学子、书生会愤怒吧,毕竟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戏弄。

    那么,等待沈迟的一定是滔天的愤怒和谴责!

    季幼清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她就不信那个小女子真的书法一绝,能让全淮州的学子信服!

    “这个小姑娘!不能让她走了!”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嗓子,沉静的气氛便被打破,有人四处张望,寻找那个小小身影。

    “她出去了!快!快拦住她!”

    年轻的学子朝门口蜂拥而至,不断呼喊,夹杂着学子被踩踏的哭嚎,有人扶起摔倒的学子,那人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势,要来人去追赶离开的女子。

    季幼清望着眼前混乱的局面,面露嘲讽,什么知府家的小姐,还不是草包一个,看看眼前人们的愤怒和气急吧,她似乎能预想到沈迟悲哀的结局——

    千夫所指,羞愤欲死,痛不欲生。

    当她走向那被人遗忘的书桌前,手放在那宣纸之上,另一双苍白瘦弱的双手拿起了那张轻薄的纸。

    也许是人群过于嘈杂,竟无人注意大厅中想起的轱辘声,季幼清看着叔父舒展的眉头有些不解,他不应该生气吗?思贤楼被一个小女子蒙骗,身为楼主他不应该愤怒吗?

第四十一章 思贤令

    虽然季幼清不愿意承认,她在叔父身上竟察觉到隐隐的喜悦。

    她心里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个女人真的……

    不,不可能,沈迟那种大家小姐只是一个草包!叔父的喜悦绝不是因为这幅字!绝不是!

    季幼清不断的说服自己,但是当叔父清冷的目光看向她时,她竟有些畏惧。

    这个叔父,虽是季家人,与她并不亲近,若不是她说知晓五字书写之人,叔父怕是不会容许她这些日子在思贤楼内阁中随意出入。

    “幼清,你让我很失望。”

    季隐平静的开口,脸上甚至看不出生气的模样,季幼清却是脸色苍白。冷汗从她额头渗出,她无力的抓握住一旁摆放的竹椅靠背,指尖泛白。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季幼清坐在椅子上,冷风穿过竹林吹到她单薄的衣衫上,她才惊觉身上已被汗水浸湿,福伯拿了一件披风过来,放到桌旁。

    “小姐,老爷让我送您回家。”

    房中的学子早已各自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子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连谢启轩何时离开,她也未曾注意。

    所以,沈迟早已离开了吧,他们并未抓到她。

    呵,“抓”,或者用“寻找”更恰当吧,此时回过神来,她才感觉到事情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

    可惜那幅字,她仍是一眼未看,不叫她亲眼所见,她真的不甘心!

    “小姐?”

    福伯疑惑的看向她,季幼清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劳烦你了,福伯。”

    她想回家,她要回家,她要泡个热水澡,好好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

    距离那日思贤楼之邀已过半月。

    沈家的门槛也快被踏破了,不知何时起淮州城内有名的媒婆好像约好了一般齐齐来到沈家求亲。

    沈正秋平日并不在家中,沈迟也不见外客,这可苦了管事,同那些媒婆磨上个半日,便再做不得什么了。

    “我家小姐早已订亲了,各位请回吧。”

    管事每日都要将这话拿出说个十来遍,但登门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亲家是谁啊?是我们淮州的吗?怎么从未听闻呢?”

    难道沈知府的千金要嫁谁还要向你们这些媒婆报备吗?!管事的眉头跳了跳,他强压下心中不快,客气拒绝,好言相劝。

    “是沈老太爷订下亲事,娃娃亲,对,亲家是都城的大户。”

    “哦,还没见过女婿呢,那孩子小时候老爷倒是见过。”

    “庚帖?没有没有,婚书上都写着生成八字呢,就差两家人商量定个日子了。”

    “诶呦,哪家大人的儿子也不成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

    清静了几日,又有媒婆上门,管事正准备拿之前的话来说,这些日子他已经掌握了和媒婆相处的各个精要,务必要在众人发问前将所有的话堵死,不留一丝活路!没错,若是失了先机他又要体验一把苍蝇在耳边乱飞的错觉了,那酸爽,嘶——

    正待张口,媒婆一句话又把他堵了回去。

    “我不是给沈小姐做媒的,我是来给沈老爷做媒的!”

    管事的脸停顿在一个怪异的表情,他留下信件表示会转交给沈大人后,客气的送走了那一步三扭腰的媒婆。

    “老爷和小姐是招惹了桃花精吗?真是邪门。”管事的呼一口气,摇摇头将信揣在了怀中。

    “招了桃花精”的沈迟每日除了同谢大娘学习刺绣,便是躲在房中读书。

    那幅马尾绣品,已经完工了。在谢大娘的耐心指导下,沈迟也领略到这幅绣品的精妙之处,这是一幅不同寻常的绣品,至少放到淮州是找不到第二幅重样的。

    玄色的底布上绣着丹凤朝阳的图案,形象粗犷,色彩鲜明,用彩色丝线包裹的马尾形成方巾上的突起,每一处空隙都用或明或暗的丝线填充绣满,边缘又用橙黄色和墨绿色的丝线包边。

    送走了谢大娘后,沈迟将那块马尾绣品摊在桌前,这确实是一块特别又精巧的刺绣佳品。

    沈迟满意的打量这副作品,随后将它折叠,小心放入怀中。

    “小姐,最近家里来了好多提亲的人呢?”锦儿正在给房中的那株琼花浇水,想起从前院归来时恰巧碰到苦着脸的管事,不禁想起来这事。

    “我不是订亲了吗?”沈迟收好那幅绣品,在书桌旁坐下,打开早上未翻看完的一本书。

    “是啊,可今天来的那位说要给老爷订亲,小姐,你该不会要有个后娘了吧。”锦儿神情怪异的看向沈迟,却发现沈迟正盯着那本书出神。

    “小姐?”

    哎,又看傻了,若是个贤良淑德的主母便罢了,若是那等坏心肠的,小姐该多可怜啊,还不如早早的嫁出去了。对,要想办法让小姐意识到她是有亲事在身的,不能再由着性子同外面那帮学子胡闹了!

    锦儿咬着手指,暗暗思量,到那时老爷便是纳十个妾,也不关小姐的事了。

    沈迟眼睛盯着手中的书本,心里却想着锦儿方才的话,这群学子书生,竟打起结亲的主意。

    原主身上有婚约,这些人无法,竟又走迂回战术,打起了沈正秋的主意。人有时候太出名,也是个麻烦,不过,这不正是她的计划吗?

    她自然知晓,是那日在思贤楼中留下的书画起的作用,大概过不了多久,沈家爹爹便要来询问了吧。

    沈迟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巧的令牌,方方正正的形状上刻着“贤”字,这是事后季隐派人送给她的。

    传闻中的贤者令,能够让每一个受到思贤楼恩惠的学子全力相助持令者一件事,这是思贤楼最大的权限。

    季隐多年来四处游荡,去过不少的国家,也许正是他不良于行才对游历这件事有着特殊的执念,他走到哪里都会结交当地的名士,受他恩惠的人也不计其数,有普通的书生,也有朝中的重臣,没有人知道究竟有谁或者究竟有多少人,可以甘愿为他效命。

    士为知己者死,这不是简单的一句空话。

    沈迟能够如此痛快的拿到这张令牌,自然是得益于当晚所作的一幅画,这样看来,她倒是要感谢季幼清给了她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否则循序渐进,获得季隐的信任,也不知要多久了。

    季幼清挑唆众人与她比字,她却偏偏作了一幅画,题了词。

    那幅画显然引起了季隐的共鸣,勾起了他的心事,他才会如此看重自己。相较于思贤楼的看重与特殊待遇,眼前的小麻烦甚至称不上麻烦。

    沈迟摸了摸怀中的那幅马尾绣,下一个,该是你了吧。

第四十二章 命如朝露

    沈正秋近日有些头大,衙门里传遍了他家被媒婆踏破的传闻,但他十分不解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忽然成了香饽饽?

    虽说自家女儿温柔贤惠又善解人意,但忽然惹得如此多人家上门求亲还是颇感意外,瞧瞧,就连过去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同知家都派了媒婆来,两人见面也不像以往那般针锋相对了。

    说实话,他的心里除了烦恼还有一点小骄傲是怎么回事。

    直到一位同僚向他求字,他才知晓自家女儿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正秋后知后觉的想起管事曾和他提起思贤楼曾邀请沈迟的事……哎,大意了。

    “爹爹,我早同你说了,是仙人在梦中给的指点。”沈迟端着在椅上,脸不红心不跳的忽悠着沈正秋。

    “神仙还教写字?”沈正秋有些疑惑,他知晓了自家女儿的“丰功伟绩”后便赶回家中询问,茶还没喝两口,便被女儿的回答惊住了。

    “当然,梦里一日犹如凡间一年,那仙人开启了女儿的灵智,还传授女儿许多书写绘画技法呢。”

    沈迟一脸向往感动,双手虔诚的在胸前合十祷告,这令沈正秋有些拿不准了。沈正秋的眼皮跳了跳,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掩饰,“哎,若真是仙人护佑,我也安心了。”

    待他大口喝了一杯茶,口中竟满是苦味。“小迟啊,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爹爹可为你准备。”

    沈迟望向堂上安坐的中年男人,心中竟有了一丝亏欠,她轻启朱唇,柔声道:“并无,爹爹身康体健,便是女儿的福分了。”

    “我的小迟还是这般懂事,若是你母亲还在……哎。”沈正秋长叹口气,似万分疲惫,“不若你生辰那日便为你母亲准备她最喜欢吃的珍珠翡翠汤圆吧。”

    沈迟有些疑惑的望向沈正秋,后者心跳如鼓。

    “怎么了?”沈正秋见眼前的人并未回答,沉声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父亲累了,母亲生前并不喜欢汤圆这样的粘食。”少女低下头,似在难过,屋内有些沉闷。

    “听说近日有许多媒人向父亲提亲,父亲大概是想为小迟找位……继母吧。”少女的嗓音有些发涩,似乎在忍耐什么,“女儿早晚要出嫁的,父亲若是有合心意的人便娶进门吧,女儿……也希望自己离开沈家后,能有人照顾爹爹。”

    “不,小迟你误会了……”

    沈正秋有些慌乱,觉得自己弄错了什么,起身想要解释,沈迟却是抢先起身施礼:“女儿有些不舒服,不能陪爹爹用餐了,女儿先行告退。”

    望着匆匆离去的小姑娘,沈正秋心痛难当,竟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误会了自己,哎,他本来有些怀疑自家的女儿是否换了个芯,毕竟自从沈迟“死而复生”后,发生的许多事都不似女儿以往的作风,但他今日试探,沈迟并未有何疏漏。

    若是冒名顶替,哪里能连这样年久这样细微的小事都分毫不差呢?

    “难道真是遇到神仙了?”

    沈正秋长叹口气,一个人孤零零的朝饭厅走去。他挚爱亡妻,多年未娶,带着年幼的女儿又当爹又当娘的,若是小迟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知死后该如何向夫人交代。

    沈迟透过院门的缝隙看着沈正秋缓步向前,身上笼罩着浓重的哀伤和苦痛。

    “其实,你该恨薛家的。”

    若不是薛夫人平日疏于管教,给两个孩子树立了投机取巧的榜样,若不是薛言故意勾引,若不是薛媛助纣为虐,沈迟又怎会为情而死。

    可是沈迟若不死,魏无音又如何能复生呢?

    阴阳相移,命如朝露。

    “不管怎么样,我会替你报仇的。”沈迟说出这番话便回到房中,看来今日她不能出门了,这几日都要规矩些,以防沈正秋怀疑。

    从怀中掏出那张方巾,将它小心放到枕下,沈迟又坐到书桌前,拿起一本书作势翻看,思绪却不知飞去了何方。

    院中的花枝随着晚风浮动,花下重门叠叠,虫儿躲在廊下鸣叫,斜阳垂下小院,角落里冒出成片的嫩绿小芽……

    …………

    周家的一处院落,张灯结彩,四处绑了红绸,贴了喜字,看起来热闹非凡,但也仅仅是这一处宅院,因为纳妾是不需要那样劳师动众的。

    周家只是请了一些相熟的亲眷前来,周继祖平日的狐朋狗友倒是来了不少。

    “好啊,继祖,还以为你就是玩玩呢?竟然真纳了那个小辣椒。”

    “就是,看来这个小辣椒果然有些过人之处啊。”

    “别胡说了,我可是听说那个小辣椒有了小小辣椒……”

    一群纨绔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周继祖竟是浑不在意,若不是那个女人,他能被他爹好一顿责罚吗?!他也没想到他爹竟然发那么大脾气。

    “不要以为只是一个县令,拿我们没办法你就无所谓,你怎么知道他何时会背后捅你一刀,拖你的后腿呢?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这是周力理校训周继祖的话,他是淮州一带有名的恶霸,人虽然不学无术、坏事做尽,但显然并不是一无是处,能走到今天的成就,和他的谨慎小心分不开。他心里痛恨官府的人,面上绝不会表露分毫,反而卑躬屈膝,极尽讨好之能事,让任何人都寻不了他的错处,但对于那些不如他的人,他便是犹如恶魔一般的存在。

    周家占据了大量的农田、山林和商铺,大多都是这些年巧取豪夺而来,有官府撑腰,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只要明面上没有把柄,他就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

    但是周继祖为了一个女人设计知府千金,最后误伤了知县女儿的事,他是绝不能容忍的。

    为了维持周家的颜面,他仅仅是命儿子到刘县令家送去了一千两白银表示慰问,但私下里,他却命周继祖赶走薛媛,甚至暗地里杀了那个女人。敢利用自己的儿子,挑拨周家和官府的关系,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也许是薛媛命不该绝,在她被周家囚禁数日后,发现自己竟错过了月事,连番呕吐。

    她怀了周继祖的骨肉。

    想不到当日沈迟随意编造的谎话竟成了真。

    周家人丁单薄,不知是否是祖上杀戮太重,周力理只有一个儿子是正室所生,便是周继祖,而两个庶女都是妾侍所生,他占有过的女人不知几何,却只有这三个子女,因此周力理对子嗣格外看重。

    谁能诞下周家的子嗣,便是有功之人。因此薛媛不仅没有被赶走,反而被接进了新的宅院,受到周家人精心的照料,更被周继祖纳为妾侍。

    “你们这群龟孙子,今天不把你们喝尿了我就不姓周!”

    “新郎官喝多了小心我们替你洞房啊……”

    “滚!喝酒!谁不喝谁是王八羔子!”

第四十三章 为妾

    “如果能够产下儿子,周家便有我的立身之地。”

    薛媛相信,以周家人对儿子的看重和她自身的聪慧,一定可以在周家站稳脚跟,周家可是实打实的富贵之家,到那时,沈迟一个知府千金又算什么。

    她不信自己一辈子都只能做抬不起头的妾。

    因此,当周继祖提出纳她为妾时,她很高兴的答应了。

    她明白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全赖肚中的孩子,平日里更加小心,恨不得走路都要人抬,薛夫人也被接进了周家,照顾薛媛的身子。

    薛夫人虽然不情愿女儿做妾,但周家财大势大,女儿又有了身孕,便只能委曲求全了。

    “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嫌弃我给你丢人了?!”薛媛用力拍着桌面,对着薛夫人恨声说道。

    “媛媛,轻点,仔细手疼。”薛夫人上前小心揉着薛媛的一只手,连日的进补,薛媛圆润了许多,手掌都鼓了起来。

    薛媛轻哼一声,由着薛夫人揉捏,一旁的丫鬟手里端着新鲜的梨子摆上桌案,薛媛尝了一口,又觉得酸心,张嘴便吐到身旁丫鬟的手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薛夫人觉得女儿的脾气更大了。她盯着薛媛尚未鼓起的肚子,不过一月有余,还看不出什么,薛夫人却无比期盼这孩子能快快长大,顺利生产,最好是个男孩!

    她住进周家才渐渐感到,她和女儿的未来都掌握在这腹中的孩子身上了。

    薛媛脾气暴躁,对着下人非打即骂,诸多要求,周家都尽量满足,若是这个孩子有个什么……薛夫人不敢相信周家会如何对待他们母女。

    想到这里,薛夫人身上冒出了冷汗,再看自家女儿有恃无恐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

    “你干什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我出事了你才开心!滚,我不想看见你啊!”薛媛被薛夫人盯的发毛,心中不快,大声斥责。

    薛夫人不想惹她不高兴,只得含着眼泪离开:“女儿,你别生气,你不想看到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薛媛看着仓惶逃离的薛夫人,心中更是气闷,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自从大夫诊断出她的身孕,她便被周家小心供养起来,周继祖也被责令不能碰她,看见她都要绕着走,如今自己的母亲也视自己如洪水猛兽,薛媛心中痛楚难当。

    都怪沈迟,若是她没有逃过那劫,刘玉兰还会来看望她,如今最好的朋友也远离她了,她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她不敢去探望刘玉兰,听说她的脸都毁了,整日哭嚎,刘县令和刘夫人吵了一架,刘夫人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但是不过半月,刘夫人又回来了,和刘县令相安无事的过起了日子。

    刘玉兰,听说被刘夫人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

    毁了容的女儿,又不受父母看重,丢在乡下,又有谁在乎呢?薛媛有些心疼往日的好友,那日是她计划失当,不应该让刘玉兰坐在沈迟身边的,是玉兰说若是那小二没个准头,她也好推上一把……

    可是,为什么受伤的会是玉兰呢?薛媛想不明白。

    玉兰,会恨她吗?薛媛摸着尚未拢起的肚皮,忽然有些害怕,她做的错事会不会报应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阿弥陀佛,千错万错都是沈迟的错,若不是她,小女子也不会有了心魔,玉兰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薛媛小声嘀咕,不住祈祷,一旁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离开正房的薛夫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失神的在院中胡乱穿梭,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处湖边。

    周家堆金积玉,府中建筑豪华奢靡,便是这湖也是人工挖掘,石廊延伸至湖中心,建了一座凉亭,粉色的纱帐随风摆动,丝竹之声不断传来,夹杂着男女嬉闹的笑声,薛夫人看不清亭中之人,便借着假山掩藏身形,向前探去。

    待她稳住身形,细细查看,方知亭中作乐的人,正是她的女婿——周继祖。

    薛夫人的心中腾的燃起一团怒火,她的媛媛为这小子早早失了身有了身孕,如今还做了低人一等的妾侍,他倒是好,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她想上前斥责几句,脚步才迈开,只觉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春日的天格外漫长,也不知多久月亮渐渐爬上了树梢,假山上的露水滴到薛夫人的脸上,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是一片黑暗,待她适应了那黑暗,硬撑着想要起身,身下竟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薛夫人倒吸了一口气!

    她不是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自然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忍着心中惊惧,薛夫人扶着假山小心起身,借着月光看到上衣还完好的穿在身上,只是有许多的褶皱,亵裤却被撕碎,放下裙摆只觉的凉飕飕的。

    是谁?!究竟是谁敢在周家行此恶事!

    薛夫人心中愤恨,却不敢大声呼救,她是寡妇,若被人知晓失了贞洁,不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来。她忍下心中的恶心愤恨,小心抚平身上和发上的落叶泥垢,待她出了假山,才发现自己仍在白日那湖边。

    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薛夫人便匆匆离去了,她却不知待她离去,有人去而复返,捡起了她掉落的一枝珠钗。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还将那珠钗放到鼻前轻嗅,脸上露出淫邪的笑,随后将珠钗揣入怀中,大摇大摆的向远处一处开阔的院落中走去。

    …………

    “锦儿,把我之前穿的男装找出来。”沈迟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黑发顺着她娇弱的身子披散在后,荧荧烛火衬得如玉的面庞更加柔和。

    “小姐,你又要去哪儿?”锦儿怀疑的看向沈迟,这次是赌坊还是醉仙楼?天呐,这才几日,小姐又不老实了!

    “去见见老朋友啊,你不想去吗?惜凤做的水晶虾饺皇好久没吃了,还有醉仙楼的金丝薏米甜汤、如意合欢糕、红烧排翅、乌梅鸽子肉……”

    沈迟每报一个菜名,小丫头就咽一下口水。

    “好的,小姐,我这就把衣服找出来,你一定要带我去啊一定!”

    在美食面前,锦儿很没骨气的妥协了。

    沈迟轻笑,随手摸出枕下的马尾绣品,不知明日惜凤该是如何高兴呢?

第四十四章 丹凤朝阳

    “魏公子可是许久没来探望惜凤了。”惜凤一边为沈迟斟了一小杯仙人醉,一边嗔笑道。

    明知对面是个小姑娘,惜凤这话说的却是理直气壮的。

    “惜凤姑娘莫怪,实在是魏某近日诸事缠身,寻不出空闲……况且,有些事总要费些功夫的。”沈迟拿起面前的白瓷酒杯,小口饮尽。

    这仙人醉,果然让人留恋。

    惜凤听了沈迟的话,拿着酒壶的手有些微颤,她抚平心绪,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却不知事情进展的如何?”娇声软语,似是谈论一件平常不过事。

    沈迟思量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幅马尾绣品,推到惜凤面前:“幸不辱命。”

    惜凤有些疑惑的望向沈迟,随后紧张的展开那块方巾,随着她的动作,一幅丹凤朝阳的刺绣图案显露出它的全貌。

    玄色的底布上,是突起的凤凰和金乌,惜凤颤抖的抚摸着方巾的每一处角落,这样的针脚、纹路,她怎么会忘呢?还有那别致的突起,那是她无时无刻思念的家乡独有的刺绣技法。

    “你找到他们了!”眼泪不知觉的溢出,一向以笑脸示人的花魁情难自禁。

    沈迟点头,她站起身走到惜凤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帕,为惜凤轻轻逝去眼角的泪水。

    “这块绣帕也是谢大娘绣的,我那里还有很多呢。”

    惜凤闻言,连忙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水,仔细打量手中的绣帕,上头是一枝怒放的海棠,针脚细密,是谢大娘惯用的绣法。

    “你真的找到他们了!他们在哪里?!”惜凤高兴的将那绣帕贴在胸口处,连声询问。

    沈迟蹲在惜凤身旁,轻声道:“是的,我找到他们了,就在淮州。”

    “快带我去见他们!我已经十年没有见到弟弟了!还有叔父、婶娘,他们都好吧。”惜凤激动的起身,拉着沈迟就要往外跑。

    沈迟皱眉,“我只见到了你弟弟和谢大娘,至于谢大叔……已经病故了。”

    惜凤闻言,脚步微顿,难道是那场瘟疫,“我要去见他们,问问他们这些年怎么过的,叔父若是……去了,他们又怎么生活的,魏公子你快带我去吧!”

    “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们?”沈迟挡在了惜凤的身前,“你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们了,若是被他们知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你说他们又该如何?”

    惜凤闻言,面色惨白。

    她只想早些见到家人,却未想到,如何向家人解释她所经历的一切。

    当年她被公子买走本是告诉家人去大户人家做奴婢的,她也确实做了一段时间奴婢,若不是那时她病重,公子花了许多心思救她,她怕是早死了,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要帮助公子的。

    可是如今的自己,他们会理解、会接受吗?若是弟弟知晓当初自己为了一家人卖身后最终却进了青楼,他会不会愧疚心痛呢?

    惜凤心里思绪万千,不知该作何决定,她捂着脸庞蹲下身子大声哭泣。

    “惜凤,惜凤你没事吗?”门外传来红姑声音,她一边高喊一边拍门。

    沈迟打开房门,对红姑笑道:“红妈妈不必担心,惜凤只是喝多了酒,有些想家。”

    红姑侧身,打量身后的惜凤,见她并无大碍才高声道:“这丫头,何时酒量这般差了,醉仙楼就是她的家,可别再哭了,平白惹得客人不悦。”随后,又换上一幅讨好的面孔对沈迟道:“魏公子,惜凤有时候会闹些小性子,你可要担待些个啊。”

    “哪里,惜凤姑娘至情至性,魏某心悦之。”沈迟对着红姑施礼,红姑见面前公子举止有度,便不再纠缠。

    “魏公子真是会哄人开心,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红姑帮忙关上门,脚步轻快的离开。

    沈迟在门口站了片刻,确认红姑真的离开才转身回到惜凤身边。

    “如果你想赎身,我可以帮你。”

    这并不是沈迟第一次提议,但同前几次一样,惜凤仍是摇头拒绝。

    “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不防直说。”沈迟有些奇怪,难道连弟弟家人她都可以不顾吗?如此坚持留在醉仙楼,倒是让沈迟生了怀疑。

    “没有谁逼我,是我自愿留下的,因为我欠着公子。”哭泣的惜凤少了防备,对着沈迟第一次提到公子其人。

    “公子?”是醉仙楼的幕后老板吗?沈迟早看出红姑并非主事之人,也在淮州城内暗中打探消息,却并未探知此人身份。

    看来,是个年轻男子。

    惜凤惊觉自己泄露了醉仙楼的秘密,连忙左右看看,起身关了小窗。早在和沈迟见面前,她便叫楼里的丫鬟带着锦儿去另一处吃酒了。

    沈迟见她如此谨慎,斟酌几分道:“是他救了你的命。”

    她曾经拿走了惜凤的一把桃木梳,里面还夹着几根黑发,便是那几根黑发,她才测出惜凤年少时曾有一劫。

    看来那化劫之人便是这醉仙楼幕后老板,否则惜凤何以对他如此忠心呢?

    “是。”惜凤讶异沈迟竟猜想的如此准确,再想到她们初次相见眼前的人便知晓她的难处,也不觉得奇怪了。“魏……公子,你神机妙算,所料不差,惜凤确实是被公子所救,因这救命之恩才主动留在这醉仙楼,为公子效命。”

    “看来惜凤姑娘留在醉仙楼是有任务在身。”否则哪个青楼的姑娘会说自己为老板效命呢。

    惜凤咬咬牙,哀声道:“魏公子,惜凤知晓你并非寻常人,才对你坦诚相待,还望公子出去后,莫要将醉仙楼的事告知旁人。”

    “和我无关的事,我也懒得去管。”沈迟轻笑,“你放心吧,你既然帮过我,我又怎会恩将仇报呢?你有你的事,我不会胡乱说什么的。”

    “如此,惜凤多谢魏公子。”惜凤向沈迟端正的施礼,弯腰叩拜。

    “你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见谢家人?”沈迟直视面前美丽女子双眸,似要看清她心内真实的想法。

    惜凤有些踟蹰,她垂下头,低声道:“若是再过些时日,或许我可以脱身……”

    她似乎在等些什么,沈迟心中猜测,这醉仙楼的老板倒是引起她的兴趣了。

    伴着窗前铃铛悦耳的声响,屋内只余下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我可以带你偷偷去看他们,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其实上次惜凤帮助何秦脱罪,已经算是帮了沈迟一次,但此时她又额外提了要求,显然有些不地道。

    惜凤自然也察觉到了,她面色微变,仔细打量面前人的神情,平静道:“魏公子,这似乎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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