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有思贤令的人
沈迟瞧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知晓是误会了什么。
“爹爹不必担忧,事情来的突然,付家的回信怕是还未到。”沈迟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那位付濯诚公子,我此前去约见了他,请他带着谢公子入京,他已然同意。”
沈正秋闻言一喜,没有拒绝也没有告发,反而带着谢启轩入京,那边是愿意帮忙了,看来付家还是不错的。
“哦,忘了告知父亲,那位付濯诚的相好就是谢启轩的姐姐,我上次求到您那位。”沈迟坏心眼的补充一句。
沈正秋一噎,相好?这话他闺女怎么说的如此自然?这还是他懂礼识仪的乖女儿吗?
等等,谢启轩的姐姐,那位青楼女子!付濯诚的……相好?
信息量太大,沈正秋有些头痛。
“不过,谢公子还不知晓他姐姐的身份,也不知惜凤姑娘正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此事还是留给日后二人处理吧。”
沈迟放下茶盏,眉头微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过分。
“小姐,前院来了人。”何秦忽然出声提醒。
沈迟示意他去打探,回身安抚沈正秋:“爹爹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想不到这里,您好生歇息吧。”
先前喝的中药有安眠成分,沈正秋没多久便迷糊的睡去。
为了方便照顾沈正秋,沈迟将自己的被褥搬到了隔壁的侧堂。
沈家原本的财物、值钱的物件都被官府搬了空,沈正秋的书房也遭了难,好在一些日常用品还是留了下来。
当沈迟在房中摆弄自己的弓弩药粉时,何秦回来禀告:“那些官兵清点了人数,问了话,果然走了。”
并未大肆搜捕沈家宅院,该搜的东西都搜走了,该做的陷害也做了,谁能想到沈正秋被救后又回到原来的居所。
他们大概是以为沈家父女逃出城了。
沈迟所料不错,刘运副自从知晓沈正秋被劫走,通知了武将,此刻淮州城外遍布城防,出城的百姓受到严密盘查。
“胡师傅那里有消息吗?”沈迟装上袖箭,抬头问何秦。
“那些家伙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昨夜事了,各自离去,估计这回不知隐藏在城中哪里呢。”
便如同老胡,又变作那铁匠模样,谁又知晓他就是官府三番五次遍寻不到的山匪呢。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沈迟垂头,摸着手里的袖箭,她要出门,眼下虽说有些冒险,但总归多交待几句才能安心。
街上官兵四处抓人,对着手中的通缉犯图像不住比照,一时人心惶惶。
沈迟一身翠色衣衫,手持骨扇,步态悠闲,与街上慌乱的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士兵们大概觉得这样得瑟的人儿不可能是逃犯,竟也是远远瞅瞅便算了,也没抓来细问。
待沈迟到了城门口,那儿的守卫就不好糊弄了:“喂,哪儿来的小公子,这时候出城做什么?”
沈迟抬头望天,此刻恰是正午,太阳明晃晃的耀眼。收了扇子亮出腰间的令牌:“这位官爷,魏某受思贤楼楼主之邀,出城一叙,可否行个方便?”
“思贤楼是什么?什么楼主?管你是谁,过来给官爷我瞧瞧!”那士兵一脸浓密的胡子,举止粗俗,看眼前的公子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便起来坏心思。
沈迟敛起神色,周身散发出寒意,盯着那士兵,眼神似要将人结成冰块。
“诶呀,思贤楼主的客人啊,真是冒犯了冒犯了!”一旁的士兵听到这边动静,连忙挤过来,瞧见沈迟腰间的令牌,脸上一阵慌乱,拉着同伴道歉道:“我这哥们是新来的,不认得公子,冒犯了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算了,本公子还有事,不同你们计较了,现在可以走了吗?”沈迟收起折扇,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可以可以,您请您请。”后来的士兵躬着身子做出恭送模样。
先前那大胡子士兵有些不岔,瞧同伴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也不敢再放肆。
待沈迟走的远些,才悄声问道:“喂,那破令牌有啥用?你干啥那么怕那小子?”
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臭小子,最近官府要抓逃犯,他借此机会可是没少揩油,管他男女,一概没逃过,今个儿这位可是个难得的好货色,竟被一块破令牌吓到了!
“你这臭小子,平时怎么没轻重就算了,遇到大人物可得看好了,得罪了谁自己都不晓得!那个令牌可别小瞧它,你可知道如今大家知晓的有这令牌的是谁吗?”后来的士兵一副神气模样。
“谁?”
“一位是都城的古大人,古大人知道吗?”
“没听过……”
“真是土老帽,古大人可是太傅,以前做过皇帝师傅的人,那可是帝师!”
“哦,还有别人吗?刚才的小公子年纪不对啊!”大胡子终于开了窍。
“还有一位便是远在南方的伯远王,如今不过二十几岁,身手却是好极,不仅功夫了得,诗词文采也是极为出色,否则也得不到思贤楼的看中了。”士兵一边讲解一边感叹,看起来对那伯远王极为推崇。
“这小公子看起来年纪甚小,也不是第二位,还有吗?”大胡子不住摇头。
“没了。”
“没……没了?那你拦我干什么?没准那是个假货!”大胡子暴跳如雷,恨不得现在就去追回沈迟。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这两位都是大家伙知道的,那还有不知道的呢,知道的人都这般了不起,你当其他的人也是无名之辈?”先前的士兵恨恨的拍了大胡子两下。
“长脑子干什么的,胡乱惹祸?”
“行了行了,大不了下次看到他我躲得远远的还不成吗?!”这些贵人真是奇怪,有身份出门还不坐轿子,就喜欢玩什么微服私访的。
那哪里知道沈迟这位大人物,偏偏就是个无名之辈。
待沈迟见了谢启轩,递上手中令牌,谢启轩倒是惊讶的很,这块令牌他只在传闻中听过。
想想沈迟能求得楼主,收留他们在此处,她拥有这令牌似乎也不奇怪了。
第九十二章 告别
“古大人最是惜才,你求见他时可递上这令牌,想来便能顺利相见。”沈迟解释。
见谢启轩要推辞,沈迟又急忙道:“我在淮州,季先生便在此处,有他庇护,你毋须担忧。”
“既是如此,我便替你暂且保管些时日。”谢启轩大方收下,没有再去推脱什么:“我听今日来此学子谈论,城中戒备比往日更加严格,沈大人他……”
谢启轩有所猜测,却不好多言。
沈迟四处打量,见无人窥视才低声道:“我们把爹爹救出来了。”
谢启轩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牢中艰辛,我怕不等你告状回来,爹爹在牢中就要遭了难,还是早些救出的好。”沈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样……也好。”谢启轩思虑片刻,沉吟道。
“我以为你会说我们大不敬,违背大周律法。”沈迟笑言。
“难道我在你心里竟是那种迂腐之人?”谢启轩哑然,他是古书读的多,也不是人古板啊。
孰是孰非,他还是清楚的。
“我读圣贤书,在意黎民百姓,也在乎家国大义,但这些并不需要依照何人制定的法律,也不需要遵从什么来证明自己。”谢启轩掷地有声。
“你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沈迟前世见惯了以死身谏的言官,各个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为了维护大周的律法和尊严比皇帝还上心,眼前这个倒是不错。
谢启轩失笑:“你比我年纪还要小,总是一副大人语气同我讲话,我看有意思的是你才对。”
二人相视而笑,沈迟同他讲了些都城官员的事,多番嘱托。
“总之,凡事不要逞强,遇到难事,这枚令牌总会保你,思贤楼施恩甚广,是你不可想象的。”
谢启轩点头称是,暗叹沈迟所知实在超过他明日所闻,转而把这一切归功于沈正秋的功劳。
“若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你便去付家,明日带你的正是付家公子的结拜兄弟,他脾气虽有些不招人待见,心的还是不错的。”沈迟毫无客气的给付濯诚穿小鞋。
谢启轩闻言眸色微暗,他是知道沈迟有婚约的,付家,大周最富有的商贾之家。
沈家出了事,付家还未有什么动静……
“一路上小写些,若有事付濯诚会照看你,对了,一同上路的还有位姑娘,明日你就会见到了。”沈迟故弄玄虚。
“姑娘?”他是去救命的,可没什么心思认识姑娘。
“额,是付公子的好友,我也是听说的,你们好好相处,以后找人家办事也方便嘛,呵呵。”
谢大娘在远处看着二人亲密交谈,不住叹气。
这沈家小姐便是待罪之身,也是有了亲事的人,这两人怎么不知道避讳些呢?
看启轩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位沈小姐有些不同,这孩子可怎么办……
谢大娘拿着扫把忧心忡忡的离去,却在拐角看到了一个人,顿时惊了一下。
那女子一身蓝衫,眉目清冷,不是季幼清又是谁,也不知在此处多久了。
季幼清也看到了谢大娘,她主动上前打了招呼:“大娘,近来可好。”
“还好还好,季姑娘怎么会来此处?”
谢大娘心里有些发怵,他们现在是被追捕的人,可不愿见到以往这些人。
“我……随意转转,知道师弟和您在此,便顺道过来看看。”季幼清不自在的笑笑,捋了下鬓边被风吹乱的发。
“哦哦。”谢大娘不知该说什么,回身看看正和沈迟说笑的谢启轩,心头兀自起了火,这沈迟现在还是逃犯吧。
“谢大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说什么的。”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季幼青急忙摆手解释。
她是恨沈迟,但还没必要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乱来。
沈正秋的官声一向很好,任是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他通敌卖国,季幼清想必是有人想要对付沈家,季老夫子知晓此事,也是直叹可惜。
“哎,这事,也不知怎么就到这地步,季姑娘你不要担心。”不知道该说什么,谢大娘只得安慰。
“谢大娘没事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师弟只是被牵累,想必过些日子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季幼清上前握住谢大娘的手,声音和煦。
这与以往那个清冷、避人千里之外的季小姐真是大相径庭。
谢大娘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思贤楼是我叔父的产业……只是他一直不愿旁人知晓,才隐瞒身份,谢大娘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对我说,不必客气。”
“啊?啊,原来如此……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怪不得季姑娘能出现在这里,还如此随意熟悉的模样。
“你要不要去……?”眼见沈迟告别谢启轩离去,谢大娘指着启轩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启轩这孩子什么事都省心,就是有些招桃花啊。
“那谢大娘我先过去了,听说明日师弟就要出门……”季幼青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是啊,快去吧快去,陪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说的,还是你们年轻人有话说。”谢大娘催促道。
不管怎么样,季姑娘总比沈姑娘好吧,没婚约,对启轩的心思也是有目共睹的。
季幼清微微一笑,她便是再羞涩,外人也看不出什么,只当她清冷惯了。
谢启轩仍望着沈迟离去的方向出神,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启轩。”
季幼青有些紧张,自从上次在思贤楼她诱导众人逼迫沈迟,平日谢启轩看到她神色都是淡淡的,虽然二人还是打招呼微笑,可季幼青知道感觉与以往是不同的。
“季师姐。”谢启轩回身,诧异的看着季幼青。
在此处多日,他已知晓季隐和季家的关系,此刻看到季幼青仍有些惊讶。
“我听说你明日便要去都城,特意来送送你。”季幼青仍是声音清冷,抓紧裙边的手却透露了她的紧张。
“恩,谢谢。”谢启轩垂下眼睑,不知该说什么。
对这位师姐,他以往不是不感激的。
但上次思贤楼的事,让他有些意外,也重新审视起这位师姐。
第九十三章 流言
“……师弟,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是我误会了沈小姐。”
“季师姐,这话你该和沈姑娘说。”谢启轩皱眉,虽不见得发怒,但脸色也实在不好。
“我知道师弟因为上次的事对我有所误会……是我不好。”季幼清向来高傲,此番在谢启轩面前如此放低态度,也是难得了。
“哎,季师姐,你若觉得错了,以后便不要再如此随意揣度他人,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谢启轩年纪虽没有季幼清大,但他生的高壮,此番说这话也不似以往那般谦逊的模样,倒颇有气势。
“……是。”季幼清用力咬着下唇,眼中有水波涌动。
“……我走后,你若有空便多来看看婶娘,她在此处没什么认识的人……因为我的事也添了许多烦忧……”谢启轩瞧着季幼清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心头不忍。
季幼清闻言,眼神一亮,立马打起精神:“你放心吧,我会时常来看谢大娘的。”
“嗯。”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季幼青打破了平静,她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双手递了过去:“出门在外,你多小心,这块玉佩是我年幼时大伯送的,如今他在大理寺,若有什么难处你拿着玉佩去寻他,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谢启轩有些犹豫,他和季幼清顶多算是同窗之谊……
“师弟,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此次是为了沈家的事,沈大人为官清正,我祖父也为他叫屈,这玉佩权当作我季家的心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启轩觉得自己无法再拒绝了。
“好吧,那便谢过季师姐了。”他接过玉佩,顺手收在袖中。
见他收了玉佩,季幼清有些高兴:“我……我们都等你回来。”
谢启轩点头应是,二人再无话。
季幼青走后,隐在楼中向外眺望的季楼主不住叹气摇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季家的人为何总是这般命运。
………
谢启轩走后,沈迟在淮州所熟识的人也所剩无几,除了每日在沈府照顾沈父,平日便是在街上打探情报,偶尔去老胡的打铁铺子走一遭,更多时候便是去思贤楼中往来的学子谈论朝中局势。
“皇帝病重了?这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如今都城人心惶惶,也就我们离得远,现在才听闻。”
“那可如何是好?皇帝还未册立皇储,如今……”
剩下的话并未说明,众人却是明白,皇帝已近暮年,却无皇子,两位公主一位早已嫁做人妇,一位多年前便已逝去,皇后权势日盛,冯家这些年当真是风头无量,无人能及。
“我听说皇帝有意在宗室旁支寻找子侄过继……”
“这事我看悬,之前还说要册立大公主为皇太女,如今也没个音信,再说冯家……”
众人不敢多言,冯家在各地耳目众多,虽知他狼子野心,其心昭昭,也不敢冒然得罪。
现在朝中多数大臣也尽数归于冯家旗下,胳膊拧不过大腿啊,皇后妄图夺权的消息也不是一两日,在都城皇帝的命令不执行会让你死,但皇后的命令若不执行则是生不如死。
众学子面面相觑,无声感叹,难道大周真的要落入妇人之手?!
沈迟独坐在楼角,手中举着茶杯侧耳倾听,闻言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不是她亲爱的母后想要夺权,是冯家。
站的越高,想要的也就越多,父皇对母后有多宠爱世人皆知,为了她空置后宫,独宠一人,就算母后没有儿子,仍是力排众议,宠爱多年。
母后怎么会不知道冯家的心思呢?
所以那时候才会提出册立皇太女,姐姐有皇家血统,也有冯家血统,冯家以为不过是个女娃娃,看在母后面子上,到时候当作傀儡控制,百年之后还是要夺了这江山。
可父皇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他再爱母后,还是要对先祖交代,为大周考虑,皇太女迟迟未立。
这么多年,姐姐空有其名,怕是恼怒的很吧。
沈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这样揣度姐姐的心思,在她心里,姐姐魏无垢是整个天下最温柔和善的人,若不是那枚断玉笄,她怎会无端推算姐姐的一切呢。
枉她前世卜算一辈子,占尽了天下,却未占算出人心。
“伯远王这时候进都城,难免不受人猜测啊。”有学子沉声道。
伯远王,沈迟脑海中浮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人儿,那是幼儿的魏临。
魏临是大伯父的独子,当年夺嫡之争,父皇虽是最后登上了高位,对大伯父仍是忌惮,将一家人远远的打发到西南荒芜之地,美其名曰戍守边疆,对其他将领不放心。
但却留下了大伯父的独子为质,也就是现在的伯远王。
她回都城那时,听闻大伯父恶疾缠身,终是没能抵抗天命而去,魏临也是那时候回到了西南奔丧,接替大伯父的爵位。
如今,已有十五年了。
“那又如何,伯远王常年驻守边疆,又哪里知晓朝野的复杂,不说别的,此次进都城怕是都不顺畅了。”一位年长的学子自信断言。
“难道冯家……?”
众位学子以眼神交换讯息,皆是意会。
冯家,自然不能让人破坏他们的好事,伯远王此时入都城,怕是不妙。
“可我怎么听说,这伯远王一路快马加鞭,遇河乘船,顺水而来,如今已快到淮州了呢?”另一个学子捏着胡子皱眉道。
是冯家人手下留情,还是这伯远王真人不露相。
场面又是一静。
沈迟却在心中盘算,她曾为魏宣帝卜了一卦,并未危机生命,也无病重之相,却有邪佞缠身。
她那好父皇怕不是病,而是毒。
都城的局势一触即发,算算日子谢启轩也该到了都城,倒不知皇帝“病重”,该如何处理淮州的事。
若伯远王真的到了淮州,她倒可以去探一探,这位曾经的表弟,如今又是何心意。
大周皇星黯淡,这江山魏宣帝怕是也坐不了多久了。
沈迟眼神冰冷,曾经她多热爱,现在就有多痛恨。
第九十四章 赏画
为这江山、为魏宣帝,她付出了太多,结果又如何?呵,不过是身死,不过是如同被丢弃一般,想起那枚断裂的玉笄,沈迟心中痛楚难当。
不多时,学子们谈论的话题又从朝局大事转为了风花雪月的雅事,先前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沈迟出了楼门,向后院而去,以往她都会顺路看看谢大娘,自从知晓她和谢启轩相识,谢启轩又因着沈家的事去了都城,谢大娘对她也疏离了几分。
还未走到那小门,便听院中传来谢大娘的笑声,还有女子的逗趣声。
原来是季幼清。
沈迟站定脚步,小门内传来两人亲切的交谈,她停顿片刻,便转身离去了。
季隐推着轮椅,出现在回廊尽头。
“季先生。”沈迟上前,抱拳施礼。
季隐知晓沈迟的难处,平日便已魏无音之名相交,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轻声道:“前几日我得了幅好画,魏公子可有兴致与在下共同鉴赏一番?”
“不胜荣幸。”沈迟微笑答道,二人如同寻常的文人学子,互相谈论着诗词歌赋,一共走向季隐所居的侧室。
书桌上果然放着一副卷轴,季隐上前拉开放置桌上,示意沈迟来看。
沈迟扬眉,她本以为赏画只是季先生的借口,没想到真有幅画在这等着。
“这幅《远山冬雪图》是我一好友所作,当年便是因着这幅画我送出了一枚思贤令,魏公子来猜猜这作画之人是谁。”季隐嘴角噙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那卷轴向沈迟推去。
沈迟上前细看,眼眸晶亮,神情专注,这画果然是幅佳作。
远山如黛,却覆盖着白雪,江畔停靠的小舟三三两两,明明是圆日高挂,却有刻骨的寒意渗出。
作画之人胸怀宽阔,有济世之意,但心底该是藏着孤寂与清冷。
思及此处,沈迟叹了一口气。
“魏公子为何叹气?莫非是觉得这画不好?”季隐诧异问道,抬手轻触额头,青衫落拓,衬得人更是瘦弱。
“并未,这画作的极好,不论是工笔、技巧还是意境,都是上乘之作,我叹息,是为这作画之人。”沈迟收起脸上的沉闷,抿唇一笑。
“哦?这作画之人有何可叹?我倒是觉得其中风骨与魏公子你有些相似。”这也是他拿出此画的缘由。
而且,那人身居高位,竟被眼下沦为逃犯的沈迟可惜,倒是有些……滑稽。
“与我相像?”沈迟歪头问道,转瞬释然一笑:“确实。”
她上次写字时的心境却是如此,但此刻怕是不同了。
“作画之人下笔肆意,该是胸有丘壑之人,笔法虽高明也有些许稚嫩,年岁该是不大。”
但那三三两两的小舟却暴露了他心底的孤寂和恐惧,寒冷的冬雪似乎想掩盖什么秘密,能得到思贤楼主的认可,她所知的只有两位。
可这二位哪一个都与这幅画所变现的意境不大相符。
沈迟蹙眉,她作出欣赏画作的姿态将手轻轻握着卷轴边缘,些微的红光悄然绽放。
“伯远王?!”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魏公子凭着画作和季某三言两语便猜出了画主人,厉害厉害!”季隐眼中如坠星芒,哈哈大笑。
沈迟垂头笑笑,略略心虚,她是作弊了呀。
“魏临过几日便要到这淮州,倒时候我定要将这事说一说,让他知道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聪明人才是。”季隐晃着脑袋,自得不已,说完心底咯噔一下,魏临,魏无音。
他总算想起魏无音这名字耳熟在哪里了!
“……魏临平日喜欢自夸?”她表弟有这喜好,她倒是不知晓。
沈迟摸着下巴开口,随后又想到方才厅中众人的谈论,看来伯远王奉旨进都城的消息是真的了。
“魏公子对魏临倒是有些兴趣,说起来你这……假名倒是起的妙,让我想起已逝的大周公主。”季隐假作无意,斜着眼眸看向沈迟。
“我以为季先生提起那位会说大周的国师。”毕竟在大多数眼中,魏无音先是国师,其后才是公主。
“原来魏公子也知晓……那这名字怕不是随意瞎编的了,倒不知……有何渊源?”季隐收起玩笑之色,神情认真。
沈迟卷起手中画作,轻轻放置在书桌之上,而后抬眼看向季隐:“没什么渊源,敬佩她,可惜她,算是……纪念吧。”
季隐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他看向沈迟不住摇头,直看的沈迟心虚不已。
“莫非,这名字旁人都不得用?”沈迟撅嘴问道,明明穿着男装,忽然这番小女儿姿态,倒让季隐失笑。
“不不不,只是……魏公子这话说的与魏临倒是一般无二,若不是知晓你……生在淮州长在淮州,还以为你们二人以往相识呢。”季隐摇头解释,语带笑音。
这下倒是让沈迟有些惊讶了。
敬佩她?可惜她?纪念她?
那个魏临?
她没见过几次面的表弟?
沈迟努力的回想上一世和那位小豆丁有过的短暂回忆,都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难道她被传为国祈雨而死的行为感动了她那位表弟?又或者是被当年她随军出征,数次制敌的威名震撼住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看着沈迟一副纠结模样,季隐诧异出声:“难道我猜错了,你们两个真的见过?”
所以才如此的……有默契。
沈迟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季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奇怪这位王爷身居高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画作。”
“原来如此。”季隐摸着短须点头,随后叹息一声道:“哎,这魏临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伤心事。”
季隐止了话头,沈迟心底的疑问却被挑起,她是知晓这位表弟的艰难,但看起来如今也过的不大快活。
年幼便离乡背井,作为质子流落他乡,虽有世子名号却是连奴仆都敢欺辱,好不容易回了封地却是因为父亲身死。
这身世也的确可怜了些,沈迟转而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她的好父皇,魏宣帝。
第九十五章 献计
但魏宣帝此刻“病重”,召见魏临,难道是要传位与他?
这就有意思了,防着老子防了一辈子,弄得人家骨肉相离数十载,如今反而把皇位双手奉上,倒不知魏宣帝作何感想,魏临又作何感想。
“如果皇上真的病重了,那你家的案子……”季隐有些担忧,他不担心古大人是否受理此事,因为他知晓依照那老头的脾气,这事他肯定是要管的。
但是皇帝若病了,古大人要找谁做主?
旁人或许不知,他执掌思贤楼,对朝中之事也多有了解,这沈大人的事一看便是有人捣鬼,若是一般的贪官污吏一时鬼迷心窍倒还好处理,若是朝中那位下的旨意,这事可就有些难办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若是此路不通,我便亲自去都城。”
沈迟仰首挺立,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这模样让季隐越发赞叹:“好!”他拍手称赞,眼中满是赞赏:“若是魏公子日后需要思贤楼的帮忙,尽可开口,不管是淮州,还是都城,大周的哪一块土地,只要有思贤楼的地方,都可为你所用。”
这承诺不可谓不重。
“以往我还不懂思贤楼何以有如此名望,此番听季先生一言,方知士为知己者死不是虚言。”沈迟脸上带着欣喜感动,言辞恳切道:“日后季先生若有所需,魏某定竭尽所能。”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思贤楼肯用尽全力帮扶,沈迟自然不会忘掉这恩德。
想必以往那些文臣雅士便是如此被思贤楼收归己用。
“哈哈哈,好说好说,此番须得助你沈家无恙才是。”季隐摸着胡须大笑。
…………
此刻的沈家,站满了士兵衙役。
薛夫人告发沈家窝藏杀人凶手,武功高强,刘运副略一思索,想起上次周家刺杀沈正秋却失败的事。
似乎救人的正是个高手。
“刘大人,这凶手武功高强,我女儿亲眼瞧见那凶徒是沈家小姐的车夫,他们必是一伙的。”薛夫人扭着身子,陪在瘦高男子身侧。
“我可是听说那个凶手正是杀了令公子之人。”刘运副一本正经,故意与薛夫人保持距离,在公开场合他还是很注意形象的。
“没错,就是那个恶徒!”薛夫人拿帕子捂脸,嘤嘤哭起来:“沈正秋身为知府,不为民女伸冤也就罢了,竟还包庇犯人,藏在府中,若说他们没什么勾当,民妇可是不信。”
打蛇打七寸,若给刘大人送个现成的“人证”,可不是美事一件?
“恩,薛夫人言之有理。”刘运副捏着胡子认同说道,他看似听从薛夫人所言,一双豆眼在不住瞄向薛夫人单薄的衣衫下。
“咳咳,依照薛夫人所言,这凶手很有可能知晓沈正秋背后所图之事,若能抓捕此人,没准能探知沈正秋是为何人所劫,那时夫人你可是有功之人啊!”
刘运副夸张说道,周围的人无不附和,这抓捕逃犯,审查沈家的事本轮不到刘运副一个盐运司的来管,可上头偏巧来了命令,此事由刘运副全权处理,这下哪个不知道其中的猫腻。
真相是什么,谁在乎呢?抱紧大腿才是紧要的。
人群里忽然有个白胡子的官员出声道:“既然这人如此紧要,怎么夫人此时才说?现在这节骨眼,人怕是跑没了!”
“就是就是。”众人后知后觉。
“哎,民妇不过一平头百姓,哪里敢管官家的事,先前以为沈正秋被逮捕,那凶犯即是同党自然跑不了,可谁知道沈正秋被人劫走了!民妇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定于那凶徒有关,这才求见了刘大人。”
薛夫人声泪俱下,娓娓道来,提到刘大人便抬眸去看,对方转身冲她眨眨眼,面上仍是一副仔细聆听模样,薛夫人心中一突,险些接不下去。
“刘大人……还好刘大人不计较身份成见,肯听民妇伸冤,这才带着众人来此地围捕恶徒!”
“薛夫人啊,这……刚刚这沈家也搜了,并未见什么可疑之人啊。”白胡子官员出声问道,神色急躁。
薛夫人却是一笑,眼中露出狠厉之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沈正秋一向自居雅正,不知这满府的奴仆若是因他有所伤亡,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这……”白胡子官员这了半天说不出剩下的话。
这未免太过残忍!
把满府的奴仆当作诱饵,若沈正秋真是那等叛国之徒,又怎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若他在意了,他又岂是真的叛国奸细!
可没人敢将这话说出来。
在官场混久了,一颗心也渐渐凉了,明哲保身,成了最基本的准则。
“而且这儿有个人可不简单呢。”
薛夫人晃着身子,向那群被囚禁的仆人走去,她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小姑娘,带着狰狞的笑意说道:“锦儿,你说若是你家老爷小姐知道你快死了,会来救你吗?”
“呸!”锦儿被她拽了领口,心中气恼,闻言怒唾一口。
薛夫人轻哼一声,放手擦了脸上的唾液,反手就甩了锦儿一个耳光!
刘运副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瞧着,他不出声,周围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你这小贱货,这等境地,还敢嚣张!”薛夫人恨恨的又甩了一耳光,锦儿的脸颊顿时红肿,嘴角渗出鲜血。
“好啦好啦,这个小丫头有什么不平常的?”
薛夫人还待动手,刘运副适时出声阻止,打一两下出气就好,这满院子的人看着,他若是太纵容薛夫人,传出去也不大好。
“大人,这个小丫头是沈家小姐沈迟的贴身婢女,平日里同沈家父女、还有那个凶徒接触的最多,绑了她吊在城头,不怕他们不出现。”薛夫人转身看向刘运副,又恢复了往日楚楚动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恶毒狠辣。
众人闻言看向那个被打的小丫头,此刻昏昏沉沉的靠在旁人身上,身材瘦弱,可怜兮兮。
第九十六章 毒计
这个小丫头有那么大的影响?
众人心中疑惑,有人直接问出了声。
“当然,沈家父女假仁假义惯了,平日把这小丫头宠得什么似的,若不来,也证实了他们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薛夫人笑吟吟说道。
以往只是觉得薛夫人有些刁蛮跋扈,想不到竟这般狠毒,沈家的下人闻言皆对她怒目而视,却不敢出声反驳。
火不烧到自己身上,谁又敢多说多做什么,难保下一个遭殃的不是自己。
“好,那我便依照薛夫人所言,试上一试。”刘运副一锤定音。
沈迟回到沈府时便瞧见这样一副场景,她躲在小巷中,看到锦儿被薛夫人羞辱,心中犹如烧了一把火!
锦儿被带走了,沈迟盯着离去的人记下他们的样貌,这些人,她每一个都不会放过。
循着何秦留下的记号,沈迟又回到了老胡的铁匠铺子。
“沈小姐,又见面了!”老胡一副热情模样将人迎进了屋。
“小姐。”何秦看到沈迟,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爹他……”
“沈大人正在屋中休息,先前那些人突然进府搜查,我收拾了紧要东西带着老爷躲了起来,那群人拿府中人开刀,老爷气不过想要……被我打晕了。”何秦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
沈迟哑然失笑,沈家爹爹爱民如子,看到府中人受牵累自然会良心不安。
进屋探望,见沈正秋正睡得香甜,沈迟无奈摇头。
“何大叔,多亏你了。”若不是有何秦在身边,沈家爹爹这性子还不定闹出什么事。
何秦摇头,谦虚道:“小姐,这是我老何该做的,哎,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带走锦儿。”
“你若带走了锦儿,沈家其他的下人此刻怕是要遭殃了。”被囚禁的人少一个,那些人想想都知道该如何拷问其他的人了。
“这下沈府不能回了,小姐我们应当如何?”何秦早已习惯问沈迟拿主意。
沈迟闻言看向一旁伸长耳朵盯着二人的老胡,忽然笑道:“胡师傅,您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们家的事?问我干什么?”老胡收了身形,一副正经模样。
“怎么办老胡?我忽然想起来件事呢,那个思贤令牌被我借给旁人了,你们若想用怕是要等一段日子。”沈迟歪头,忽而提起另一件事。
“哦,那个呀,没事没事,啥时候方便啥时候俺们再用。”表情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这么大方?
何秦诧异的看着老胡,他记得这人一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啊。
“哦,好吧,对啦,你家老大什么时候到淮州啊。”沈迟似不经意问道。
“我家老大……”老胡顺口就要说出什么,却忽然住了口:“嘿嘿,你这丫头还真是奸诈,老胡可不上当。”
沈迟微微一笑,转身对何秦讲了薛夫人的提议。
“锦儿一定要救!”沈迟沉声说道:“他们想要靠锦儿钓出我们,我偏不如她的意。”
她对着何秦耳语几句,何秦不住点头。
老胡伸长了脖子也听不到两人的商议,急的眼珠子直转。
沈迟忽然转身,老胡连忙收回身形,假装望天。
“胡师傅,我爹暂时就交给你了。”沈迟沉声说道。
“好,恩?”怎么就交给他了呢?他们也没有很熟悉吧。
“我相信以胡师傅的身手,我爹必能安然无恙。”
这话说的老胡心中舒坦,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有我老胡在,没人动了得沈大人。”开玩笑,老大让保的人,他就是丢了命也要保到底的!
“那就好,明日之后一切都有转机。”
沈迟自信一笑,她方才为沈父占卜,惊讶的发现卦象竟有扭转之象,难道谢启轩在京成了事?
一切都要看明日。
………
何秦受了沈迟嘱托趁着夜色再次潜入周家。
此刻薛夫人正陪在薛媛身侧,小心安抚:“女儿,我已经让他们把锦儿吊起来,很快沈正秋和沈迟就都会被抓起来。”
她握着薛媛手臂,不住絮叨着,薛媛却是一副安静模样。
自从那日知晓自己腹中孩子没了,薛媛大闹一场,周家人并未理会。
她知道她完了,没了孩子,周继祖不会再忍耐她,周老爷也不用在她身上费力气,周家的下人仆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对她恭顺有佳。
她听说周继祖好了以后又纳了个通房,不是春杏,竟然是以前伺候在她身边的银钗!
薛媛恨极了,觉得周继祖是故意在打她的脸。
“女儿啊,你不要不说话,看看娘好吗?”薛夫人还在一旁担忧流泪。
长久之后,薛媛终于开口了:“你说沈迟会被抓吗?”
若不是沈迟,周继祖怎么会深夜赶去西苑,她又怎么会去捉奸,结果害得自己失去孩子!
“当然!”薛夫人见女儿好不容易说话了,连连点头:“那个小贱人和她爹一样,都是冷血无情的主,等抓住了她,娘亲定为你出气!”
“我要她死!不,我要她生不如死!”薛媛眼中透着疯狂,这是她失去孩子后唯一一次强烈表达自己的想法。
“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成!娘亲一定为你做主!”薛夫人扶着女儿手臂,连忙保证。
待安抚薛媛睡去,薛夫人才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卧房。
白日嚣张跋扈的模样褪去,此刻疲惫不堪。
周力理近日忙着寻找谢家小子和沈迟,没有来缠她,薛夫人才落得清闲,去寻了刘运副出谋划策。
锦儿那个贱丫头如今被吊在城头,周围布满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沈迟上钩呢!
一想到即将抓住杀死儿子的凶手,害了女儿的沈迟,薛夫人面色激动,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你们这群恶人,我要你们受到报应!”
周家的下人早在薛媛丢了孩子便渐渐散去,院落中除了两个粗使丫鬟,两个像样的婢女也无。
薛夫人正待回房,却听院外传来人声:“薛夫人,我们夫人有请。”
周夫人?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薛夫人有些诧异,暗自猜测难道是周老爷和她的关系被人发现了?
第九十七章 替换
伏在房顶上的何秦也有些诧异,他听过沈迟的讲诉,知晓周夫人和她身旁的冯妈不是好相与的。
院门外的丫鬟在催促,薛夫人高声应答。
“等等,容我换身衣服。”
薛夫人换了衣衫便径直离去,在周家,有周老爷的庇护,她从未觉得有人能害到她。
当她见到周夫人时,才知晓自己错了。
冯妈把人干净利落的捆了,堵了嘴扔到周夫人面前:“夫人,你说如何处置她?”
若是平常,冯妈也不会下此狠手,可是周夫人的病一日不如一日,看样子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她看着周夫人委屈了一辈子,不想她死前也这样委屈。
便自作主张捉了人来。
“冯妈,你这是做什么?”周夫人看着堂下形容狼狈的薛夫人,目瞪口呆。
“夫人,老奴知道你委屈,您委屈了一辈子,现在还想委屈自己吗?”冯妈眼中含泪,周夫人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心里二人是主仆,也是亲人。
她不忍心自己捧在手中长大的小姑娘到死都窝囊至极。
“你这又何苦?我若去了,你便回到……那处,周力理总不敢为难你,何必粘上这人命。”周夫人硬撑着起身,看着冯妈泪流满面。
“而且,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当年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早已死心了,对着周力理这样的人,哪儿还需要什么真情爱意。
“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我早已不在乎了,自从红玉死后,我就放下了。”周夫人回忆起故人,心生郁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冯妈慌忙为她顺气:“我知道,夫人是心寒了,这些年老爷看似痴情,对红姨娘也不过如此,旧人去新人来,哪儿个不是流水一般。”
红玉当年是夫人身旁最受宠信的大丫鬟,却被周老爷迷惑,背叛了主子,夫人念她从小伺候,没有将她的背叛告知那方,免她一死,哪知道最后生产的时候仍是……
“红玉是个痴,我又何尝不是个傻,当年别有目的入府,周力理本就是心知肚明的,可恨我竟被他一番所作所为打动,以为他当真动了真感情。”周夫人扶着胸口,费力说道。
她是埋在周力理身边的一颗暗线,不,应该是明线,周力理知晓,反而策反了她。
后来红玉受周力理的蛊惑,替他监视自己被发现,周夫人才明白,什么真情爱意,不过都是手段罢了。
“若不是为父母报仇,我又何苦做这劳什子的钉子,赔了自己一生不说,还连累身边人为我受苦受难。”周夫人看着冯妈,心疼不已。
“您别这么说,老爷夫人对老奴有恩,能够照顾小姐是老奴的福分。”冯妈恢复了周夫人未出嫁时的称呼,她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啊。
何秦趴在房顶听着下面两人的交谈,脑海中有什么记忆隐隐浮现。
“这薛夫人也是可怜之人,你把她放了吧。”周夫人看着昏倒在旁的薛夫人轻声道。
“不行,老奴抓她时已被她知晓身份,若是就这么放了她难保她不在老爷跟前说什么。”冯妈眼中露出一丝凛冽,夫人心善,这种贱人依照她的心思就该打死了事!
“不然,你喂她吃下忘情散,她便不记得是谁下手了。”周夫人提议。
冯妈脸上露出犹豫,吃了忘情散,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多喂些,效果更佳。
“好,夫人,老奴就给她吃忘情散,然后把她放了。”冯妈对着周夫人点头,提着薛夫人出了门。
何秦待在房上见薛夫人被冯妈拎到一侧柴房,而后端了一碗药水进去。
再出来时,冯妈一副满意之色。
若说先前何秦还有几分不确信,此刻却是肯定无疑,这周夫人和冯妈与他竟出自一个地方—冯家。
那忘情散可是冯家不外传的秘药,若是食用少量便可忘却过往,若是食用过多,则会损人心智。
看着冯妈得意的样子,再联想冯家人的手段,何秦不得不感叹一声恶人自有天收!
这薛夫人心肠歹毒,此刻也轮到她被旁人害了。
不过,这人他还得借来一用。
第二日一早,冯妈便发现锁在柴房的薛夫人不见了,她心下骇然,以为薛夫人是被谁救走了,一整日都战战兢兢,担忧周老爷提她问话。
哪知中午时竟有人抬着疯癫的薛夫人回来,称她不知被谁吊在城门,替换了原本的囚犯!
冯妈心下微安,既然是被吊在城门,还换走了囚犯,那就与她无关了。
薛夫人此时疯疯癫癫,想必也无法指认是何人害的她如此了。
“是沈迟!一定是沈迟!”薛媛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倒在薛夫人身前,口中大叫着。
昨日薛夫人还言之凿凿的要替她报仇,今日竟变成这副模样,那戏耍玩闹的神情犹如三岁孩童,让人不忍直视。
“娘,娘,你清醒一点啊,我是媛媛啊!”她不断的推囊薛夫人,妄图唤醒她的神智。
“走开,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儿了。”薛夫人一把推开薛媛,脸上带着怒色,说话却是缓慢无力,就好似撒泼的幼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夫!快叫大夫来!”薛媛跌坐在地,慌乱不已。
送人来此的士兵留下几句话便溜了:“听说薛夫人目前住在你们周家,刘大人让我们将她送来,你们好生照料。”
风韵犹存的妇人还惹人疼爱,如今撒泼不能自理状若疯妇,却是无人愿理会的。
刘运副本就气恼用作诱饵的锦儿被劫,再见薛夫人变作这等模样,一时心气不顺。
心气不顺自然要找更多漂亮的小娘子啊,但眼下,他却没了功夫。
因为伯远王魏临,到了淮州。
…………
铁匠铺里,老胡狂笑不已。
“嘿,你是没见到那狗官看到薛夫人模样气成啥样!”
他今早听说城门口处议论纷纷,再联想到昨个儿半夜何秦带回来的小姑娘,便跑去看了热闹。
第九十八章 伯远王
“囚犯变作枕边人,怕是气得不轻。”沈迟嗤笑,手下却是轻轻为锦儿上药,小丫头吃了苦头,如今还昏睡着。
“这样一来,官兵又该四处搜捕我们了,小迟,我们不能拖累胡壮士啊。”沈正秋早已醒来,此刻坐在一旁忧心忡忡。
“不拖累不拖累。”老胡在一旁连连摆手。
开玩笑,老大都进城了,他还担心个毛啊。
沈迟瞧着老胡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他此番变化定是有所依仗。
先前曾经掐算过的变数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丢了人犯,此刻必然要再搜城,但我瞧着外面倒是安静的很,着实有些反常。”沈迟垂眸,说出心中的疑虑。
何秦抱着双臂,靠在房门处深思,这情况他也感到意外。
只有老胡翘着胡子一副自在模样。
“我出去打探一下。”
何秦戴上草帽,还未出门便被沈迟拦下。
“何大叔,薛夫人告发了你,现在他们该有你的画像,这个时候你不能出去冒险。”
“就是,人家正四处抓你呢,你倒想自己送上门去。”老胡在一旁,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一边说道。
沈正秋虽没什么,眼神也是透着不赞许。
“我去吧,他们想要抓的是沈迟,我现在这样子,怕是也无人能认出了。”沈迟放下手中方巾,站起身来。
她一身绿衫,鲜嫩如雨后春笋,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少年郎,谁又能将他与沈家获罪的千金联系起来呢。
沈正秋面上露出一丝担忧:“小迟,你一个人出去能行吗?”
老胡嗤笑,她若是不行,再没谁能行了,这小丫头真是长了张骗人的脸蛋啊。
“外面那么多官兵,若是被碰上可怎么好?”沈正秋越说越担心。
“爹爹,你放心,我身上有武器的,如果情势不好,我会偷偷溜走的。”沈迟握着沈正秋的双手安慰道。
能够被人这样担忧,沈迟觉得很幸福。
走出铁匠铺后,沈迟先随意的街上走动,买些吃用,仿佛一个出街游玩的大家公子。
待到午后,她才朝百味居走去,这个时候去餐馆,也是正常。
百味居中依旧客满盈座,沈迟走向角落中坐定,点了几个小菜,便在此安心等候。
身边往来的客人不时谈论近日城中之事,沈家老爷被劫走,今日城门口被吊着的小丫头也被掉了包,这些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沈迟倒了一杯清茶,默默听闻众人的讨论。
“今天伯远王进城你们可瞧见了?”有人高声问道。
“这等盛况,我等自然不会错过,伯远王果然不负盛名啊。”
“如何如何?若不是父亲盯着紧,我定要去城门口瞧一瞧?可是如如同传言那般……”一位年轻的公子兴致勃勃追问。
“哈哈哈哈,伯远王却如传言般,风姿卓然,貌若潘安在世,所谓清风朗月大抵便是如此了。”先前说看过的人啧啧称赞,引来众人附和之声。
“诶呀,我如果去了就好了。”哀叹遗憾有之。
“伯远王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儿。”羡慕崇敬有之。
沈迟嘴角勾出一丝笑,那个魏临?在她记忆里还是个流鼻涕的小破孩,想不到如今也成了众人钦羡的对象。
所以,官府没有大肆搜查是顾及她这位表弟吗?
皇上此时召见这位侄子,各方难免议论纷纷,倒不知这刘运副背后的人是何态度。
百味居的人还在议论纷纷,沈迟用过饭便离开此处,她已经得到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
被众人谈论的伯远王此刻正左拥右抱,享受着美酒佳肴,同淮州的各个官员聊的热火朝天。
醉仙楼的雅间里,大半个淮州的官员都陪在此处,众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美貌的女伶唱着悠扬缠绵的曲调,身姿绵软的舞姬甩着水袖,屋中混杂着酒味和胭脂味。
“哈哈哈,王爷能赏脸实在是下官们的福气啊。”有人端着酒杯高声说道。
“就是就是。”
“本王在西南常听闻淮州风景秀美,今日虽未来得及观赏,见各位同僚如此聪慧识趣倒是印证那句人杰地灵。”魏临端着酒杯,嘴角噙笑。
“啊哈哈哈,我等只知道王爷有旷世之才,今日才知王爷也是风趣幽默之人。”刘运副坐在下首举着酒杯赞叹:“这杯酒下官敬王爷,希望今日的接风宴王爷能满意。”
下方的各个官员无不迎合,纷纷举杯相敬。
魏临遥遥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喝彩,见他如此上道言辞也轻松了许多。
惜云依在魏临身侧,不时斟酒,笑盈满面。
“也就是王爷才能让惜云如此乖顺,真是可惜了,惜凤姑娘竟不声不响的从了良,如今美人去了何处,我等竟无一可知,可惜可惜。”有官员垂涎惜云的美色,盯着她摇头感叹。
“哦,惜凤是?”魏临摸着酒杯,眼神微微眯起,似乎十分感兴趣。
“惜凤以前是我的姐妹,是醉仙楼的另一位花魁娘子。”惜云乖巧上前,轻声解释。
“哦,即是从了良,那便好生过日子,又有何可惜。”魏临轻飘飘一句话,倒叫先前说话的人白了脸。
“王爷说的是,天下美人何其多,哪里要念着一个惜凤呢?这眼前不是还有惜云姑娘嘛,呵呵呵。”刘运副出言解围,免除了那人尴尬。
惜云状似娇羞,以袖遮面,娇笑不已。
“是啊,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魏临一口饮尽杯中酒,再不言语。
众人掀过此话,又谈论起城中有趣的事,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惜云面上笑得热闹灿烂,那欢喜却未直达眼底,她也想回都城,回到公子身边,但留在醉仙楼,做公子的眼、公子的耳,似乎更有用途。
“你若不想笑,便歇一歇。”
身旁忽然传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音,惜云面上一惊。
魏临仍是斜倚在旁,一手随着丝竹之声轻敲落下,微微闭起的眼,仿佛刚刚那话是惜云幻听。
“王爷?”惜云诺诺开口。
魏临睁眼看她,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躺在一旁。
第九十九章 山谷
惜云略微犹豫,便乖巧上前,侧身躺在魏临身侧,惜云有些紧张。
她在这风月之地多年,见了谁都是游刃有余,一张笑脸挂的久了,连自己原本的情绪都要忘记。
“他们看不见了。”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若是外人来看,会以为是情人间的私语,亦或是每一个来青楼找乐子的人调笑之语。
惜云却是眼底一热,她确定先前的话不是自己听错了。
躺在他身边,面对着他,可以收起自己的假笑,不必再勉强自己。
她险些忘了,人人都敬畏的伯远王,才名远播天下的伯远王,也最是怜香惜玉之人。
“谢谢王爷。”
除了谢谢,惜云不知该说些什么。
酒宴在热闹中结束,宾主相尽欢,再没什么比这更满意的。
“王爷若是喜欢那惜云,不若今晚便收了她,这个小娘子一向卖艺不卖身,倒是干净许多。”刘运副一副贴心模样,在散场前低着嗓子向魏临建议。
魏临低声笑了:“这样又有什么趣味呢?”
他摇摇头走了,刘运副留在原地反复思量话中含义。
难道伯远王觉得这种随意便能得到的女人没什么征服感,要得到女人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主动前来。
妙啊妙,果然是花丛老手,刘运副对伯远王顿时多出一些好感。
花丛老手魏临离开醉仙楼后并未回到驿站,而是带着贴身护卫骑着骏马朝淮州城外的栖霞山而去。
栖霞山上有座清平观,观主玄真道姑便是在沈迟重生后第一个赶来的人。
魏临快马加鞭,一身黑袍在夜色中越发神秘,斜眉入鬓,眼神清冽,全然不似酒宴上那般温和。
“王爷,过了前面的山峰便是。”护卫在身后提醒。
魏临点点头,双腿用力一夹,马儿便飞快窜了出去,护卫扬鞭,紧随其上。
待二人到了一片山谷,魏临才勒马停步。
此处毗邻栖霞山,山谷幽静,偶有虫鸣,待魏临向谷内走去,渐渐听闻水流之音。
从护卫手中接过纸包,魏临寻一处干净土地,撒下花种。
“王爷,夜深露重,还是让属下来吧。”护卫上前,想要帮忙。
魏临抬手制止:“不必,这儿的花草大多是我亲手撒下花种长成。”
都是他种的,他不想让其他人染指。
护卫摸摸退下,警惕的打量四周,王爷这般忽然出了城,身边只带了他一人,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别担心,没人发现我出来。”魏临蹲在地上,一手撒着花种,一手拨弄着泥土。
“是。”
他们出来前,王爷的替身已回了驿站休息,谁又能想到堂堂的伯远王会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山沟里种花儿。
莫说别人,便是他第一次随王爷来此处也着实被惊到了!
主仆二人静默无言,魏临专心的将手中花种全部种下,而后对着那片土地自语:“这些茑萝花但愿能顺利长成。”
月影斑驳,山林中的鸟兽常夜半鸣叫,护卫燃起火堆,轻烟袅袅,这片孤寂的山谷终于有了人气。
悠扬的笛音响起,在这山谷中回荡,魏临握着手中的绿竹笛,神色悲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整个人都笼罩在悲伤之下。
天边泛白,黎明将至,高悬的月渐渐失去了踪影,魏临靠在树旁,望着远方的山谷发呆。
护卫揉揉猩红的眼,上前请示:“王爷。”
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
“回吧。”魏临沉声说道,翻身上马。
二人一路驰骋,路旁尘土飞扬……
旭日东升,淮州城再一次苏醒,铁匠铺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郭大人,您真的来了。”沈正秋一脸惊喜,慌忙将人拉了进来。
沈迟看着进门的郭福宽,点头施礼,郭福宽看到沈迟有些疑惑,待沈迟开口才道:“原来是沈小姐,这番装扮郭某险些没认出贤侄女。”
沈迟轻笑,待沈正秋将人让进屋子,老胡突然上前拉住沈迟:“我说小姑娘,这随便把外人带到此地怕是不地道吧。”
沈迟叹气:“我若提前知晓,怎会让他来此?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再说。”
“你不知道?!”这可把老胡吓一跳,他早已习惯这小姑娘张罗一切,官府的人忽然上门,还以为是这小姑娘联络的!
沈迟望着紧闭的房门,低声说道:“大概是爹爹寻的郭大人。”
老胡不知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我说昨日沈老爷做啥子从厨房拿了糖块,原来是去做跑腿费了!”
沈迟眉目低敛,看不清情绪:“哦,也许爹爹觉得郭大人是可信之人。”
郭福宽这人一向聪明的紧,会为了沈家陷入泥潭?沈迟有些怀疑。
“哎,郭兄,你能来沈某已是十分高兴了,落入此番境地,沈某才知往日种种,何人为亲,何人该疏!”沈正秋扶着郭福宽的手臂,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沈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为官清正,一心为大周社稷着想,淮州的百姓都看在眼中,皇上若知晓,定然不会轻信小人之言,还你公道。”郭福宽反手握紧沈正秋,神色坦然,言辞恳切。
“若世间都是如郭兄这样的人,我……我又何愁这罪名冤屈,只怕人心不古,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沈正秋一甩袖子,眉目紧皱。
郭福宽负手而立,一派正色:“沈大人不必担忧,若是皇上审理此案,郭某定为你作证,洗脱冤屈。”
沈正秋回身,一脸感叹:“如此,就多谢郭兄了,想不到在沈某落难之时,竟唯有郭兄这般信我,往日我还怪你珍惜羽毛,不肯出手帮忙……”
郭福宽摆摆手:“哎,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沈兄能理解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见沈正秋一脸愧色,又连忙说道:“沈兄说已找到淮州有官员勾结私盐贩的证据,可是在沈兄这里?”
“哦,并未,那账本已被小女托付给友人送入都城了。”沈正秋摇头说道。
郭福宽闻言陷入沉思,沈正秋见他沉默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一百章 回忆
“哦,不是,但不知沈小姐这位友人姓甚名谁,是否可信,此事事关重大,可不是他们孩子家胡乱玩笑的……”
“嘿嘿,这郭兄大可不必担心,那位小友年纪虽轻,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女儿眼光倒是不错。”沈正秋捏着胡子满脸欣慰,一改先前苦大仇深的模样。
“哈哈,看来此人沈兄也认得啊,可是淮州的哪位青年才俊?”郭福宽也随着笑道。
“确实是位少年才俊,家里虽清贫了些,倒是有些傲骨。”沈正秋回忆起谢启轩的文章赞叹道。
“能得沈兄如此夸赞,看来实在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真是老了老了。”郭福宽扶着大肚感慨。
……
郭福宽走后,沈迟说出自己的疑虑:“郭福宽此人十分谨慎,此番怎会主动来摊沈家的浑水呢?”
“谨慎但是有正义感啊,为父落难,才知何为真情义啊!”
见沈正秋一副感慨模样,沈迟知晓多说无益,只得静默离去。
她观郭福宽气运,实实在在的大富大贵之相,但郭福宽的面相却总有些违和之处,沈迟摸着方才趁对方不注意剪下的一根蓝色系带。
这系带本是郭福宽衣物的装饰之物,成色尚新,探后果然没什么结果。
只有常伴主人之物,才能透露更多的讯息。
这个郭福宽既不好酒,也不好女色,也未听闻有什么特别的喜欢,处处周到有礼,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真的存在吗?
沈迟托腮深思,院外却传来锣鼓声,炮声震天,热闹非凡。
这附近有人办喜事吗?
待沈迟出了门一问,才知并非是谁家办喜事,而是栖霞山的清平观,收到一份大大的贺礼。
“贺礼?何人所贺?所为何事?”
“是我们法力高强,尊贵无比的国师大人所赠啊!”路人满脸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这可是我们淮州的福气,国师送我们淮州的道观,自然这福气要延及百姓。”
沈迟面带微笑,听着眼前的小哥兴奋感叹,而后高声问道:“所赠为何?小哥还未说。”
“是恭贺清平观的碧莲重开啊!那莲花颓败了十年之久,竟然重新绽放,国师说这是吉兆,皇上亲笔御赐,赏赐了清平观呢!”
“嗨,不说了小兄弟,我要赶着去瞻仰下圣上的笔迹,去清平观祈福,没准还能得些福气呢!”
路人们争先恐后的朝栖霞山涌去,那绑了红绸的御赐之礼早已被请进观中,而后的仪仗队一路敲敲打打绕着淮州走了三圈,才向栖霞山行去。
如此高调,真不像她那小徒弟的性子。
传闻皇帝病重,竟还能下旨赏赐一座道观,看来对卫左思,皇帝还是很信任的。
沈迟继而想到,连杀女这种事都能交给卫左思,这位国师大人自然远非常人能及。
嘴角露出一抹哂笑,相信自己曾把那么个狼子野心的人当作弟弟一般疼爱,还真是蠢的可以。
“清平观,又不得平静了。”
那年,十三岁的魏无音被上一代国师偷偷带回都城,途中救了年幼的卫左思。
那时的卫左思身形瘦弱,皮肤发黄,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辱,几个大孩子对他拳打脚踢,他一声不吭,抓紧手中的半个馒头朝嘴里送。
嘴角被打出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仍是用脏污的手紧紧抓着剩下的小块馒头,眼神似狼。
魏无音还记得那时的惊愕,不为这小男孩的倔强执拗,而是那片耀目的金色光芒。
能够拥有那样的气运,绝非一个普通孩子。
上一代国师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出手救下了小男孩。
“小弟弟,你叫什么?”
十三岁的魏无音怎会知晓,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最后要了她的命呢?
那年的卫左思犹如一只小兽,对任何人都充满了警惕,他惶恐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人,看着粉嫩如瓷娃娃的魏无音同他说话。
魏无音为他擦干净手,又买来肉包子和鸡腿:“别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叫魏无音。”
“我,我没有名字。”大口吃着包子和鸡腿,小小的卫左思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没有名字?”年幼的魏无音只以为自己捡到个宝贝,眼眸晶亮,冲男孩笑道:“不如你就交卫左思吧,这名字不错,以后就跟着姐姐怎么样?”
“跟着你……以后也有鸡腿吃吗?”七岁的卫左思,吃就是顶天的大事。
“当然有,不光有鸡腿,你想吃什么都行。”魏无音摸着小男孩干枯的头发,一脸心疼。
“那我就叫卫左思,我跟你走,姐姐。”
魏无音就这样用鸡腿和包子拐走了小小的卫左思。
几人重新上路,经过栖霞山时,国师遇到了对手袭击,受伤后只得躲到清平观。
当时的观主还不是玄真,但玄真师太偷偷帮了他们,为了感谢玄真师太,临行前魏无音将碧色莲花的种子送给了清平观。
“这枚种子本是稀罕物,若有缘分它便会好生长大,能为玄清观带来福缘。”交代之后,魏无音便带了年幼的卫左思和重伤未愈的国师离开了。
因为是偷偷回的都城,他们行踪保密,竟不想还有人暗杀,国师占卜了一卦,重新选了路线,几人才顺利返回都城。
“卫左思知道碧莲重新开放,还怂恿皇帝赏赐清平观,是想起年幼时的事投桃报李,还是他知晓那朵碧莲的蹊跷?”
沈迟压着心头的烦躁,摸出三枚铜钱,难道她死而重生的事,卫左思一直知晓。
铜钱落地,晦暗不明,沈迟静静伫立在院中许久。
“喂,你家小姐犯癔症了?”老胡嘴里叼着烧饼,拿胳膊肘怼何秦。
“你才犯癔症呢!我家小姐是在思考。”何秦回他一记白眼不屑道。
老胡咽下一口烧饼心里犯嘀咕,怎么现在的公子小姐都有这习惯,还有那铜钱,他不记得沈家千金学过占卜之术啊。
烧饼还未吃完,老胡又怼向何秦:“喂,你家小姐好像要出门?”
你不说我也看到了!
何秦摆脱这个话痨,朝沈迟奔去:“小姐,你要出门吗?我和你一起去吧。”
第一百零一章 安排
“我要去趟栖霞山。”也许玄真师太知道一些卫左思的事。
他后来有没有再来过这儿,是否提过借尸还魂之事,沈迟有些焦躁,一想到自己的死及如今的生,就好似一切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小姐是要去清平观吗?”何秦知晓外头的热闹,猜测道。
听闻清平观的玄真道姑曾教授过沈迟,难道沈迟是想向玄真道姑求救?
“正是,何大叔,我去去就回,你守在这里,锦儿的伤还未好,父亲……”想到曾突然到来的郭福宽,沈迟眼皮直跳:“父亲便交给你了,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何秦点头,他知晓这位小姐的执拗,也未再勉强,目送沈迟离去,便又回到房檐下站定。
“喂,你还真放心她一个小姑娘自己上路啊。”老胡吃完了烧饼,和何秦搭话。
“你家老大想做什么,你也这样多嘴吗?”何秦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
老胡干瞪眼,心道我家老大是何人!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
都城,冯家。
收了信的冯老太爷一脸肃穆,他对着手下怒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现在才拿到,你们干什么吃的!”
“老太爷,淮州那边才传来消息……都城这边也都着人看着呢,沈正秋的好友都规规矩矩,没见有什么异常。”下人越说声音越小。
“你还有理了!没有异常现在是怎么回事!没有异常人家会说送账本的人都到了都城?!还有周家那个蠢货,背地里做了账本,这么久你们竟然没发现?”冯老太爷踢翻了面前的太师椅,他发须皆是斑白,但力气着实不小,椅子应声而裂。
下人见主子真的发怒,当下磕头道:“周家那位夫人前不久病逝了……大概把这消息漏了吧……”
“死了就是理由?除了她我记得她身边还有个老仆吧,怎么都一起死了?!”
“……那老仆也以身殉主了。”下人诺诺说道。
冯老太爷顿时一噎,而后更是气愤:“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啊!我养你们都干什么吃的?现在好了,皇上下旨彻查此案,到时候他纵然不敢拿我怎么样,可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贩私盐的利极高,被抓住刑法也比其他罪罚的重,他身为庆国公,又是当今皇后的亲父,皇帝即便心中恼怒,明面上也不会给他难堪,让双发下不来台,但这银子确是可惜了。
“老太爷,本来这事处理的很利落,我们的人一早就抓了沈正秋,给他个通敌奸细的罪名,结果竟被人劫持了,恰好伯远王又到了淮州,他们又不敢大肆搜捕……因此……”
“人被劫持了你们不说?出了事来求救?!若不是老爷我布局深远,怎么输的怕是都不知道。”冯老太爷被气的坐在一旁椅子上直叹气,连喝了两大口茶才接着道:“伯远王怎么了?该搜就搜!有什么疑问叫他来问我!”
“是,老太爷,眼下可怎么办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是地下那帮人,事情办不好连累他被骂!
冯老太爷捏着茶杯,目色深沉,半晌才道:“既然皇帝要查,就让他查好了,你让下面的人收拾好尾巴,能收的收了,不好收的便废了,至于淮州这事,哼,事情没办好也别想着能活命了,总得有个人来担着不是?”
下人浑身打个冷战,这便是要找个替罪的了。
“是,那周家……”合作这么多年,看来也是要完。
冯老太爷一听周家,将茶杯重重一撩:“若不是那个莽夫自作聪明,留了后手,被人钻了空子,能有今天这事吗?哼,他不想赚钱了有的是人排队给我干活。”
“是是,那小的就下去安排了。”下人起身。
“等等。”冯老太爷忽然叫住下人:“那个沈正秋,留不得。”
如此多事,断了他的财路,皇帝即便为他翻案,赦免了他,但在他庆国公眼里,这也该是个死人。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都城的消息此时还未传到淮州,沈迟孤身一身向栖霞山走去。
因为去清平观围观的人甚多,守城的侍卫也懒得一一查验,一路倒是顺畅的很。
沈迟在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从清平观回来的人,他们高声谈论着皇帝亲笔御书的牌匾是多么气势恢宏,又为自己身处淮州这片土地而骄傲。
待到了半山腰,沈迟却有些后悔了,今日声势这般壮大,此刻清平观该是挤满了人,玄真道姑,她怕是见不到了。
她自嘲一笑,本想原路返回,目光却被一处凉亭吸引。
她和卫左思、师父,还曾在那里休憩过。
一步步走近,凉亭除了老旧许多,并未有其他变化,两侧的对联还在,亭中的石墩还在。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站在凉亭中,举目望去,沈迟忽然想起,这栖霞山算是她的私财。
当年她成为国师,为大周立下无数的功劳,皇帝赏赐她时,她曾要了淮州这处的山脉。
因为在这儿附近她捡到了卫左思,也因为这里的人救了她和师父。
当时,魏宣帝十分惊讶,因为栖霞山距离都城实在远了些,也并无什么出色之处。
但魏无音坚持要了这里,她是怎么回答魏宣帝的?
“哦,无音回来时路过那里,风景甚美,若以后有机会想再去观赏。”
那时候她整张脸都蒙在漆黑的兜帽中,因为泄露天机,一头青丝早早变作了白发,而魏宣帝是知道的。
他大概认为,不同常人的魏无音是惧怕被外人看到样貌的,因此想要看的景色也只能占为己有才能放心前去。
魏宣帝将淮州城外大片的山脉都封给了魏无音。
但魏无音,自十三岁时路过此地,再未踏足此地。
如今,她成了沈迟,却可以明目张胆的在此处逗留了,真是世事无常。
顺着山路,沈迟向后山走去,她记得那里有个瀑布。
本以为无主之地,定当荒芜,带见到眼前景色,沈迟却愣住了。
各色的花儿争相开放,鸟虫鸣叫,蝴蝶纷飞,她一路向谷中走去,听闻流水之音,那瀑布下水流清澈,鱼儿畅快的游走……
第一百零二章 翻案
沈迟面上不自觉的露出微笑,深吸一口气,是青草的馨香。有蝴蝶飞到她的眼前嬉戏,沈迟忽地玩心大起,向前奔去。
她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了,清脆的笑声在山谷中回响,惊醒了树木上酣睡的人。
狭长的双眸冷冷的打量入侵者,沈迟犹不自知,笑的畅快,先前因为左卫思带来的烦忧在这鸟语花香中渐渐散去。
活着还是要享受美好的东西不是吗?
沈迟走了半晌,在那瀑布前停下歇息,河水清澈,能看到鱼儿在水中欢快的玩耍,她专心的数着河中游鱼,这样简单的快乐已是许久未有。
水中倒映出另一个人影,沈迟才发觉身后有人。
“你是什么人?”她霍然转身,大声喝道。
“呵呵,姑娘闯入我的地盘,还问我是谁,不是有些好笑吗?”男子一身黑袍镶着金边,腰间明珠闪硕,显然是出身富贵。
“你的地盘?”沈迟挑眉,她的封地何时变作旁人的产业了!细细打量来人,样貌俊美气质出众,气运也是不凡,但这可不是霸道的理由。
等等,他怎么看出自己是个姑娘?沈迟上下打量自己,并未有什么破绽。
似乎看出沈迟的疑惑,男子轻笑道:“虽然这身装扮着实是有些潇洒出尘的味道,但姑娘若穿回女装应该更美才是。”
说完,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沈迟,似乎在想象换上女装的样子。
登徒子!沈迟气急,手指悄悄摸着银针。
“这里的花草虽不名贵,但都是在下亲手所种,更何况……两年前皇上已将此地赏赐于我了。”男子眯着双眸,吹了声口哨,远处飞快的奔来一匹骏马。
沈迟面露惊诧,比起皇上把这山赐给眼前人,沈迟更惊讶的是他说的此地花草全由他所种!
她上下打量男子,实在看不出一个大家公子能埋下身子去种花草的事。
“怎么?不信?”男子拉了马缰绳,抚摸着马匹面部,而后翻身上马:“小姑娘,收起你的暗器,这玩意可不是对谁都能使的,若是遇到个坏心的,这荒郊野岭,可不定要怎么样了。”
男子轻笑,随后甩着马鞭飞奔离去……
留下沈迟捏着那银针愕然呆立,这人,是谁?
…………
自从那日在山谷中被人一连两次戳穿,沈迟便心气不顺,又是占卜又是打探消息,总算弄清楚那个黑衣男子是何人。
原来季先生一直提及的伯远王,她的表弟,如今长成了这般妖孽模样,还真是令人惊讶。尤其在知晓近日魏临的所作所为更加不知是何种滋味。
人人都道,伯远王魏临被醉仙楼的惜云姑娘眯了眼,连进京的行程都耽搁了。
不过沈迟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都城便传来消息了。
为沈正秋翻案的圣旨是在几日后从都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古大人因为要留在都城坐镇,派了门下最信任的官员主审此案,这圣旨不过是道程序。
谁都知晓,沈正秋是被冤枉的,何况还有谢启轩呈上的账本。
圣旨不仅为沈正秋翻案,还免除了沈家劫狱的罪过,这实在是皇恩浩荡,因此当沈正秋知晓圣上的旨意时,老泪纵横,直哭喊着有负皇恩!
沈正秋又搬回了沈父,沈家人都被都城来的护卫监禁起来,名义上是审查,实际却是保护。
“这次能脱险,实在要感谢谢公子啊。”沈正秋回了秋居堂,和沈迟不住感叹。
“爹爹,你今日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沈迟无奈叹气。
“好好好,不说了,你这位小朋友倒是不错。”沈正秋笑道,沉吟片刻又道:“若不是他,沈家的罪名如何能洗脱呢?而且这私盐案也能审出个名堂,就算不能连根拔起,至少也灭了那群蛀虫的威风。”
“爹爹知晓这案子审不到最后?”沈迟想不到一向刚正耿直的沈家爹爹还是有些见识的。
“哈哈,你爹这些年的官又不是白做的。”沈正秋捏着胡子骄傲,而后又有些无奈:“这天下形势如此,皇上纵然有心,也无法根除。”
能够操纵如此大规模的财富,又能命令朝廷命官为他们做事,这次连知府都能说抓就抓,背后的人可想而知了。
“爹爹可是不甘心?”沈迟为沈正秋倒了杯茶,轻声问道。
朝堂之争,向来是你强我弱,如今皇上又身有“恶疾”,怎么会把对方得罪的狠了呢。
“倒不是不甘心,只是有些忧心。”沈正秋喝了口热茶,多日来的苦闷愁苦总算消失了大半:“女儿啊,爹爹在朝为官,总会有些意外,这次付家没有袖手旁观,反而带了谢公子上路,我这心里就很感激了。”
可他们到底没有出面做些什么啊,沈迟垂眼轻道:“付公子现在若是知晓父亲无事,也该是高兴的。”
没受沈家牵累,当然该高兴了,就是不知付家是否知晓付濯诚的身世呢。
沈正秋点头,放下手中茶盏一脸担忧的看向沈迟:“女儿,这次得亏爹爹无事,但一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便后怕不已。”
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沈正秋才道:“为父决定了,早日为你和付子陵完婚。”
“成婚后你就安心做付家的少夫人,付家虽是商贾之家,但观付家下手之人,便知家教也是极好的,你去了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也算全了你祖父和为父的一桩心事。”沈正秋目色凄然,想到病逝的老父,想到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女儿还要扮作男子抛头露面的保护他,心底就不住自责。
“若是你娘知晓,也会开心的。”
沈迟听了这话,便低声称是。
反正,她早晚是要回都城的。
沈正秋的书信送出去没多久,沈家案子的结果就下来了。
沈正秋无罪,官复原职,赏银千两,且皇帝可怜他一把年纪还受这无妄之灾,考虑沈家世代为官,为朝廷尽职尽责,便追封了沈正秋过世的夫人为诰命夫人。
而私盐案审判到刘运副便结束了,周家也被抄了,薛媛和已经疯癫的薛夫人也没能幸免,均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做劳役。
第一百零三章 又见玄真
这个结果,确在沈迟意料之中,意外的是皇帝额外还给了她一道旨意,称沈家千金聪慧过人,特封为敏正县主,即日启程进京,领旨谢恩。
没过几日,付家的回信也来了,他们大概早已知晓沈迟被赐封为县主的消息,信里洋溢着十二分的热情邀请沈迟去付家小住。
至于婚期,随沈家的意愿,付家随时等着迎娶这位少夫人。
沈正秋十分满意这答复,催促着沈迟入都城。
“爹爹,你是不是不想看到女儿,才这般心急赶女儿走?”沈迟坐在厅中哀叹。
“怎么会呢?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不出门日后才是怪了爹爹耽搁你。”沈正秋叹了口气,想起还未见过的付子陵,颇有一副自家养的好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付家要派人来接,被我拒绝了,圣上的旨意不能耽搁,若等到付家人也来不及了,你早些上路,同宣纸的郭公公一道回去,也好有个照应。”沈正秋安排完不理沈迟反应便叫了锦儿来收拾东西。
“也不用带太多东西,钱带够了缺什么现买便是,听郭公公的意思,日后皇上还有封赏,锦儿呀,你去给小姐收拾收拾,缺什么了再去管事那里支些银子,付家虽是富贵,也不能让他们小瞧我们。”
沈正秋细细嘱托锦儿,沈迟在一旁捏着手帕同锦儿挤眉弄眼。
“知道啦,老爷,你放心,锦儿一定把小姐照顾的妥妥当当!”锦儿冲沈迟努努嘴,便快步离去了。
“爹爹,我怎么觉得你恨不得我今晚就到了付家呢。”沈迟看着沈正秋一脸怨念,她虽然早已做好要走的准备,但在沈家这些日子,受着沈正秋真心的疼爱,心里是无比满足和感恩的。
“瞎说什么呢,你去好好看看姓付那小子,没什么才能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品德好,若是他是个混不像样的,你只管告诉爹,拼着名声不要,爹也不会委屈了你。”沈正秋看着自己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一痛。
沈迟有些感动,若是原主知晓她一直怪罪的爹爹其实比天下所有人都爱她,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了吧。
“爹爹,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恩。”
“我请了胡师傅照看你,想来以后淮州也没什么人敢伤害你了。”
“恩。”
“百味居的桂花酿我给您订好了,到日子他们会送来的。”
“恩。”
“爹爹,我院子里的花草你可帮我看好了,七月墙角的茑萝花便要开了,我可要回来看的。”
“……你这丫头都城什么花儿没有!”
“不一样,那些不一样的。”
……
启程前,沈迟告诉沈正秋自己受了玄真道姑的恩惠,如今要出远门,想去清平观一趟,沈正秋同意了。
再次踏上栖霞山,沈迟的心里安稳了许多,不管她的重生与卫左思有没有关系,她如今活着,这命是她的,这便够了。
雨后的栖霞山很美,沈迟沿着山上的青石板路进了道观,前些日子的热闹早已散去,前来参拜的人少了许多,三三两两,或是停在莲池旁驻足,或是站在大殿的匾额下观望。
玄真道姑见到沈迟是显而易见的高兴:“沈小姐,又见面了。”
两人持礼相见,互相问好。
“仙姑,冒昧打扰,还望见谅。”沈迟谦逊道。
“这话有些耳熟。”玄真摇着手中拂尘笑道,回忆起两人初次见面,可不就是这般言语的。
二人相视而笑。
“早晨窗外便有喜鹊啼叫,卜算之下,果然有贵客来临。”玄真将沈迟让进了厢房,有道童端上热茶。
“尝尝今年的新茶。”玄真作势相请,沈迟端起茶杯细细品味。
“茶香清甜,胜在新鲜。”沈迟抿了一口,回味芳香。
玄真也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你若喜欢,回去时便带上一些,当是我给沈大人的贺礼。”
沈正秋平反,如今可谓淮州第一大事了。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沈迟大方应下,又喝了口茶才道:“山中清雅,这样的日子最是怡人。”
“你小小年纪倒生出这番心思,实在是匪夷所思,我可是听说沈大人急着将你嫁出去呢。”玄真难得的打趣起沈迟。
沈迟笑而不语,低头静默仿若娇羞,而后才道:“说起来不怕仙姑笑话,若非爹爹,我倒情愿自己一人,也不要陷入人间的情爱。”
“此话怎讲?”玄真的面色有些凝重,沈迟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看破红尘之人。
“道姑,这些话我只同你说,过了今日,您便全当忘了吧。”沈迟捏着帕子,片刻后才迟疑说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大片的红色,好像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我眼前浮现……我在梦里看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压抑的十分难过,好似有天大的委屈和不甘。”
沈迟咬着唇,做出回忆的样子,她不能直接去打探卫左思的事,只能这样遮遮掩掩拿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玄真,若是她知晓这起死回生之术,便该知晓眼前人便是已该死去的魏无音!
但沈迟失望了,玄真的神色有担忧有好奇,唯独没有震惊和了然。
“沈姑娘,那只是个梦而已,你不能为了这虚无的东西便怀疑自己的人生,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玄真道姑安慰着沈迟。
“……是,可能是我想多了。”
沈迟带着何秦出了道观,玄真道姑一路相送。
山脚下一个熟悉的黑衣男子快马飞奔,映入眼帘。
“伯远王?”这人怎么总爱往后山跑?
“咦,沈姑娘也认得他?这伯远王倒是有些意思,时常到这后山来种些花草,那时我还不知晓他的身份呢,哦,赠你的茶便是伯远王所种。”
见沈迟有些愣住,玄真道姑才解释道:“两年前伯远王敬献给皇帝一件稀世珍宝,听闻是从海中寻得的,皇帝高兴,便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要了这栖霞山脉,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一百零四章 相救
沈迟并未回答,玄真道姑又自顾自的讲到:“得了这栖霞山后,他便时常来此栽种些草木,虽不是什么奇珍倒也奇巧,渐渐的这后山日渐繁茂,许多鸟兽也爱到此逗留。”
此时山下的伯远王早已骑着马疾驰而过……
“他为何偏要此处?又为何去种那些花草?”位高权重的伯远王做这些,不是很奇怪吗?
“呵呵,我曾经也是这样问他,伯远王虽身居高位,性情倒是平和的很,他坦言是为了一位老友。”玄真道姑微笑说道。
好友?沈迟实在不知魏临还有这样一位好友令他如此……
……
告辞了玄真道姑,沈迟并未直接回沈府,而是去了老胡的铁匠铺,她吩咐何秦去药铺再配些药粉,想要独自和老胡告别。
她答应老胡的事还没有完成,总要解释一番。
“嗨,没事没事,那批货物老大已经想到办法了,不打紧的。”老胡挥挥手,不在意的说道。
沈迟眯起了眼睛,她早已猜到老胡口中的老大不同寻常,能够如此轻易的处理那批货,当初又为何帮她呢?
大概是意思到自己的态度太过轻飘,老胡连忙补充道:“这次就不劳烦沈小姐了,但我们老大说了,小姐可是欠着我们一个人情呢,以后是要还的。”
沈迟轻笑:“当然。”
心中对老胡口中的老大也越发好奇。
出门时不想竟遇到了沈正秋带着人提着大包小包,正往这处来。
原来沈正秋一直惦记着回报老胡的劫狱之恩,若非他们,他早在狱中便要被人折磨死了,哪儿还有今天昭雪沉冤呢。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而后齐声大笑,老胡也依在门边探头探脑去看,龇牙傻笑。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手中长剑,直向沈正秋刺去!身后的护卫慌乱去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各个都是高手。
仆从手中的礼物纷纷掉落,哭喊着老爷向后跑去,沈迟举起手中袖箭,黑衣人却抓了旁人挡在身前!
手中的箭不住瞄向黑衣人,却找不到空隙下手,沈正秋见沈迟仍待在一旁未走,连忙大喝:“小迟!快离开这!”
老胡早已顾不上隐藏,飞身跳出,同前来抓沈迟的黑衣人搏斗。
沈正秋跌坐在地,眼看那剑要刺在他身上,黑衣人眼神冰冷,带着即将成功的喜悦,只听“当啷”一声,却是黑衣人手中佩剑被打落!
电光火石间,竟是魏临从天而降,救了沈正秋一命!
魏临的人一拥而上,很快便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留活口。”魏临话音刚落,那些黑衣人互相点头,而后便齐齐栽倒在地。
竟是服毒自尽了。
有手下检查后回报:“王爷,都死绝了,他们把毒药藏在舌下,看来不是一般的刺客。”
“竟然是死士。”魏临大步向前,看着几个黑衣人的死相。
沈正秋从地上爬起,沈迟快步跑了过去:“爹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了习惯了。”沈正秋笑呵呵说道,额头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迟从怀中掏出帕子去擦拭:“没事就好。”
“小迟啊,你没事吧,刚刚让你跑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啊?!若没有胡壮士,你可就被坏人抓了!”沈正秋越想越后怕,对着沈迟不住数落。
沈迟低头称是,看沈正秋无恙才转身对着魏临施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沈正秋也才想起这位突然而至的伯远王,急忙撩起袍子跪在一旁:“下官给王爷请安,下官失礼了,多谢王爷相救!”
“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恰好路过此处。”魏临上前扶起沈正秋。
老胡在一旁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最后也跟着跪在一旁混在沈府的下人里。
“哎,下官最近大概运道不好,总能碰到这种事。”沈正秋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感叹。
他自然知晓遭受这些无妄之灾的缘由,但人有时候真不能太较真,既然皇上已经给这案子下了定论,他便不能再多生事端了。
“不是沈大人运道不好,是有些人太过嚣张罢了。”魏临盯着地下的几具尸体嘲讽道。
挥挥手让手下人去处理,有护卫上前拖了人离开。
“好好搜一搜,看看有什么线索。”
魏临话音刚落,沈迟却灵光一闪,走到一具尸体旁,她刚刚留心过,这人该是黑衣人的首领。
“小迟,快回来,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晚上若做了噩梦可怎么办?”沈正秋在魏临身旁高声唤道,因着伯远王在一旁,他不好做什么,只暗道沈迟这性子是越发跳脱大胆了。
沈迟没有理会,迅速的蹲下身,以宽大的衣袖遮掩触摸了那黑衣人的尸体。
没有什么比人的身体跟随主人的时间更久。
“是他?”见到那具身体的回忆,沈迟低声呼道。
那身宝蓝色的锦袍,她可是前不久才见过!
大抵是看女儿实在不像样,沈正秋挪着脚步过去,还未伸手,沈迟便豁然起身:“爹爹,说起来最近怎么没看到郭大人来家里。”
沈家案子一定,以往的同僚都争先恐后的前来拜访交好,唯恐沈正秋怪罪,毕竟一州的知府还是有些份量的。
但郭福宽,好似消失一般,再未上门来。
“哦,郭兄他大概是知晓我才官复原职,近日应酬也多了些,才避开不见吧,哎,与旁人比郭兄实在是品性高洁。”沈正秋摸着胡子感叹道:“自古锦上添花多见,唯有雪中送炭难得呀。”
沈迟敛眉不语,这郭福宽倒是好手段。
“沈小姐可是有什么发现?”魏临观察二人神色,这位沈小姐似乎知道了什么。
沈迟抬眸看去,对着魏临施礼一笑:“原来公子竟是伯远王,上次是小女子不懂事,失礼了。”
她说的自然是在栖霞山后山碰巧遇到对方之事,但魏临见到她并未表现出意外,难道她这表弟以前是见过“沈小姐”的?
第一百零五章 同行
“小事而已,想不到沈小姐穿女装更是明艳动人。”魏临轻笑,在沈迟身旁低语。
“小女子也想不到王爷这般身份竟真的会自己动手……”
沈正秋站在一旁看二人你来我往有些摸不着头脑,女大不由爹啊。
“小迟,你忽然问郭大人是……?”沈正秋不是草包,他机敏过人,知晓沈迟不会无缘无故提郭福宽,但要他相信害他的人和郭福宽有关,他又是不论如何不愿意相信的。
沈迟眉头微蹙,轻声道:“爹爹,女儿也不能肯定,只是这黑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郭大人手下的长随。”
郭福宽自然不会派近身之人去行刺,但沈迟故意如此说,便是要让众人怀疑郭福宽,进而去查探此人。
听沈迟如此说,二人果然陷入沉思。
魏临叫来了护卫交代几句,沈正秋则面色复杂:“小迟,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我对此人并未有什么印象……”
“我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是郭大人指使,爹爹你一定会伤心的。”沈迟走到沈正秋身侧安慰道。
魏临见父女二人模样,笑着打破这沉重的气氛:“若郭福宽真是幕后之人,沈大人应当高兴才是,潜伏多年的暗线,竟然冒险刺杀于你,可见对方的气恼和急切,沈大人,你可不能失了本心啊。”
沈正秋听闻魏临之言,顿时又矮下身子:“王爷,下官必将公私分明,绝不敢忘朝廷的信任和栽培。”
“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下跪了,本王能有今日,其实要多谢沈老太爷。”魏临搀扶起沈正秋,悠长叹息。
“哦?家父倒是未曾提过此事。”
沈正秋有疑惑,沈迟也有,她记得沈老太爷辞官恰好是在她回宫做国师之时,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年是沈老太爷拼死力荐……本王才能回乡奔丧。”可惜还是未见老伯远王最后一面。
魏临的脸上带着追忆的神色,沈迟也随着他的话想起往事。
是了,那年老伯远王病重,来信请求陛下放唯一的儿子魏临回封底见他最后一面,朝中对此事展开剧烈的讨论。
当时还是鸿胪寺卿的沈老太爷认为伯远王沉寂多年,对朝廷一向忠心,况且父子二人分离多年,应该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反对派则认为老伯远王此举许是故意为之,意在接回独自,恐有谋逆之心。
当时的魏宣帝左右为难,最后是沈老太爷拼死保证,在朝堂上舌战群臣,最后终于取得圣上的恩准。
已经八岁的魏临终于能够返回封底,同家人相见。
但沈老太爷自知此举实则违逆了圣意,没多久便奏请辞官了。
“原来如此,那时下官只知晓是父亲性情耿直,惹得陛下不快,他才请辞离开都城,原来各种细节竟是如此。”
魏临告知此事来龙去脉,沈正秋捏着胡子沉重叹息,他一直不懂父亲为何放弃都城大好的前程不说,连同他一起奏请到了淮州为官,如今才有些明白老父的心思。
“沈老大爷为人宽厚,这些年来本王从不敢忘他的恩德,可惜沈老太爷故去时,本王尚年幼,不能亲自来送一送他。”魏临脸上透着遗憾。
谁都知晓即便他已成人,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也不能随意离开封底的。
但谁都没有说明这事。
“家父泉下知晓王爷如今安好,也会为王爷高兴的。”沈正秋抹了抹眼泪。
这位沈老太爷倒是位值得尊敬的好人,沈迟在心中暗叹。
“此番本王路过淮州,本就想去拜祭下沈老太爷,因着先前沈大人的事,一直未敢叨扰……”
“哦,王爷您救了我们父女二人,自然是我们沈家的恩人,您能来寒舍,当真是下官的荣幸啊。”
“本王也是恰好路过,顺手而已,沈大人可千万不要客气……”
二人互相推辞,沈迟看看天色,余光瞅到蹲在人群中不断降低存在感的老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
魏临后来果然去拜祭了沈老太爷,而且十分郑重,给足了排面。
这下淮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晓,伯远王对沈家的善意。
不仅如此,待魏临离去时,身后还多了一辆马车,有好事人言,那马车是从沈家出来的……
沈迟怎么也想不到,她此番上京竟能和伯远王同行。那日魏临拜祭了沈老太爷,和沈正秋互相感叹安抚了几句,随后沈正秋便提到年幼的女儿即将入京,自己内心的担忧和不舍。
“既然沈大人不放心,不若让沈小姐随本王的车队同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魏临眯着眼睛提议,沈正秋有些受宠若惊。
“这,这可如何使得?王爷您是金枝玉叶的贵重身份,小女何德何能……”
“哎?小事而已,可别扯那些,我看沈小姐聪颖大方,这次既然是受皇命进京谢恩,本王一路同行,也是与有荣焉啊。”
“这,王爷这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我家小迟的性子啊……”沈正秋还待说些什么,魏临却是轻声打断:“恩?莫不是沈大人信不过本王?”
沈正秋深深一鞠身:“岂敢岂敢!这是小女的福气啊……既然如此,那下官便代小女谢过王爷了。”
……
后来,沈迟便被沈正秋做主塞进了伯远王的车队里,随行只带了锦儿和何秦。
“王爷的车队什么都有,带的人多也是麻烦。”
沈正秋是这样说的,想来这也是魏临的意思。
伯远王的车队,自然声势浩大,也自然要细细审查,人多了反而不美。
沈迟倒不在意,反正有锦儿和何秦在身边就足够了。
“小姐,你看外面,哇!王爷的车队果然威风!”锦儿扯开帘子偷看外面骑马的护卫,脸色通红。
“伯远王风姿不凡,手下人自然也是样貌堂堂了。”沈迟捏着手中书卷,头也不抬的说道。
“诶?小姐你是在嘲笑锦儿花痴吗?”锦儿皱着眉头,思考自己如何在小姐心底留下这样的印象。
“没有啊,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伯远王不是风姿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