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祀君TXT下载祀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祀君全文阅读

作者:黑菜叶     祀君txt下载     祀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祀君全文阅读

第一章 小米收魂法

    三月三,上巳节。

    暮色中,小雨如烟,笼罩名为回煞的小镇,雾霭沉沉,飘渺虚幻。

    罗青顺着守舍巷,跟在一人身后,徐徐前行。

    青石板地面上,苔藓自砖块缝间丛生,罗青却脚不沾地,漂浮于空。

    阴风呜咽,裹挟着巷子两侧墙瓦蓄积的硕大雨滴,打在身上,却是横穿躯体,嘀嗒落地。

    罗青抬眼瞧了瞧院墙上的耸立的风狮爷,缩缩身子,瑟瑟发抖。

    小小的泥制风狮爷蹲踞墙头,目含凶光,威风凛凛。

    此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中装饰多过辟邪的镇宅镇煞物,可在罗青眼中,却如洪水猛兽。

    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人,而仅是一缕残魂余魄。

    一团瘦弱的氤氲虚影,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那驱邪赶秽的镇宅物,正是他的天生克星。

    “若是再以这般魂体四处走动,恐怕撑不过两天了。”

    罗青望向身前的披头散发的少年,面色阴沉,心中发苦。

    罗青成了这模样倒还是其次,关键是魂魄仿佛黏在了眼前这痴傻少年身上,只得在其周身三尺之地随意游曳,若是相距过远,罗青残魂会像锅炉上的炙肉,滋滋作响,极度痛苦,且残魂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他不敢赌魂飞魄散后是否会回到地球,一直如影随形,紧跟少年身侧。

    穿越至此已有一旬,罗青跟着痴傻少年也达一旬,通过听周边小镇镇民交谈,罗青已经知晓少年身份。

    巧合的是,变傻的邋遢少年也叫罗青。

    少年家住守舍巷巷尾,幼失怙恃,伶仃一人,勉强苟全,一旬前其尚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遭了甚么魍魉脏物,三魂七魄缺一少二,神智尽去,成了眼下这凄惨痴样。

    少年痴傻日,恰是罗青穿越苏醒时。

    罗青还知晓此界为祀世大地,与前世古代封建王朝风俗有诸多相似处,但并无皇帝,而是以诸多被愚昧黔首百姓称作‘祀神’的牛鬼蛇神治世。

    当下祀世大地牛鬼蛇神各据一方,大者连州跨郡,小者偏安一村一镇,便敢称孤道寡。

    诸‘神’混战,动荡不安,妖魔横行。

    如罗青所在的回煞镇,祭祀信仰‘回煞伯’,受其所辖。

    回煞镇民常有丢魂失魄、遇邪遭殃的诡事,而归煞伯有招魂驱鬼之能,百姓家中子女亲朋倘若‘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但凡以香火祭拜,回煞伯则施神力,复其精归其神。

    当然,神佑有缘者,只庇为其上供香火之人,似少年这般勉强糊口,没钱财供奉的泥腿子,痴傻也就痴傻了,惹不来神灵半点怜悯。

    区区一条小巷,墙头蹲踞的风狮爷,屋脊上立姿的狻猊獬豸等脊兽,门扉上的环形铺兽,门前悬挂的苇索,所插的桃符,这些驱邪镇宅物,足够喝上一壶。

    “活下去,哪怕作为卑贱如蝼蚁的孤魂野鬼,哪怕作为择人而噬的凶魂恶鬼,我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行走其间的罗青不断提醒自己,生怕一个心神不守,神识决堤般溃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罗青跟随晃晃悠悠的痴傻少年,飘荡至小巷尽头罗家小宅,见一佝偻老妪正站在门檐之下避淅沥小雨。

    老妪裹着厚实的宽身斗篷,连帽遮罩头颅,昏沉暮色中,只露出干皱如枯皮的下颚。

    老妪侧目而视,衰垂的眼帘望向痴傻少年,随后四处望了望,令罗青心下一紧。

    穿越至今,化为魂体的罗青碰见许多镇民百姓,却从未有人能窥见他,难不成这老妪并非常人?

    老妪目光凝向脏乱少年,见少年眼眸呆滞无采,口含拇指,哈喇直流,她声音嘶哑道:

    “睛中无神,却遵循本能,还识得回家之路,确实是失魂之症。”

    老妪不嫌少年浑身上下腌臜脏乱,扯过其手,推门而入,并以她那独有得低沉吊诡的声音道:

    “老婆子是镇上的招魂妪,今个来帮你招魂。”

    与犬豕一般的少年逆来顺受,不吭不响。

    鬼魅伴行的罗青微微蹙眉。

    镇子里回煞伯高居神像内,鲜少现身,镇上一些招魂事,不少都是回煞伯眷徒所为。

    而招魂妪乃回煞伯的眷徒之一,自有些许凡人视作神明的厉害手段。

    只是据镇民只言片语中,罗青推测其人应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如何大发慈悲,亲来罗家小院为少年招魂?

    难不成他错意冤枉了这牛鬼蛇神?

    跨过泥土剥落、壁体斑驳的青墙,老妪拉着少年,罗青魂体漂浮随其之后,相继入得屋内。

    老屋空荡,只映门的一张靠墙几案,上有老旧的三足铜香炉,以及缺胳膊少腿的老物件,一桌三椅,其他用得上的杂物,大多在这十日中被探病的亲朋顺走。

    可见镇民之淳朴。

    厅堂内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老妪轻锁眉梢。

    她让少年在凳子上坐下,点上如豆的蜡烛,随即伸出如树皮干枯的苍白双手,从怀中端出一个色泽浓稠的大白碗和一袋黄澄澄的小米。

    将小米满满当当倒入惨白瓷碗后,又扯来一块染得猩红的布匹,严严实实将内盛黄小米的白碗裹住扎紧。

    她颤颤巍巍捧着红布包,步履蹒跚地走向目光呆滞的痴愣少年。

    身后烛火映照,影子拉得极长,如魑魅魍魉侵袭。

    招魂妪走进少年,拇指扣住碗口,余下四指端着红布包裹的白碗足骨,在其头顶上左右环绕,口中念念有词。

    罗青盯着那仿佛渗出鲜血的猩红布匹,只觉腹部中空,饥饿之感顿生。

    似乎瞧见了天下一等一的饕餮盛宴。

    罗青悚然一惊,残魂微微一荡。

    自成魂魄之日,罗青除却听得见得之外,痛楚、饥饿等肉体当有的感觉已丢失殆尽,怎么今天竟生了饿感?

    罗青只觉一股不安升腾。

    招魂妪顺逆各自绕行三匝后,掀开红布,只见适才满当无缝隙的小米丢了一撮。

    罗青饿感尽消!

    那米入了他肚?

    一撮小米入腹的罗青神识混沌,昏昏欲睡之感袭扰而来。

    招魂妪自米袋中捻来一撮小米,填补进白碗中,再次以红布紧紧裹上,再次于少年头顶萦绕,口中叨叨念起招魂决。

    惨白瓷碗,黄小米满,猩红布观,游魂野鬼尽消散,三魂七魄入金銮。

    “这老太婆果然会邪法!”

    罗青残魂泛起氤氲雾霭,他一个激灵,咬紧牙关,灵台守住方寸清明,似风雨如晦的海上孤舟。

    招魂妪如出一辙得再绕前后各绕三圈后,掀开红布。

    只见其中白碗边角又少一撮小米,已入罗青魂腹。

    罗青神识沉迷,濒临崩溃,见老妪不厌其烦地又捻小米入碗,残魂直接扑向佝偻老妪。

    魂魄一穿而过,掀不起任何浪花,造不成半点伤害,只是徒劳之功。

    “不,我不能就这样消散!”

    罗青双目衰垂,咬牙坚持,抗住那股困倦、疲惫、迷惘。

    游离凡俗之外,他只是一团将流干最后一滴鲜血而消散的困兽。

    罗青视野望向呆愣少年,只觉此刻他似有所不同。

    魂体有一股亲近之感。

    罗青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气息逸散不定的手臂触碰少年,罗青只觉神魂一震,脑瓜清凉,混沌感一扫而光。

    招魂妪将红布翻转,以另一面着覆,第三次封上红布,重复环绕,掀开布匹。

    终于,瓷碗中小米盛满,不再消减。

    气势阴森的招魂妪咧嘴一笑,露出豁口黄牙。

    小米收魂法,小米饲喂脏魂,‘毒’死游魂野鬼,人身侧脏魂尽去,本魂自归。

    罗青彻底侵占少年躯体,缓缓睁眼,低头看向自己脏兮兮甚至有淤痕的双臂,呼出一口气。

    没死。

境界设定

    修行之人,需有名为‘胤祀胎脐’的东西,类似灵根。

    书中已出现的境界:

    赤胎六境:六甲、悬弓、洗儿、压胆、百晬、抓周。

    后面随着书中展开逐渐添加。

    ————

    诡巧祀器境界:从低到高依次是:

    祠、礿[yuè]、禘、尝、烝,其中每一个又分为下品、中品、上品。

    书中都有各境,就不再具体写了,码字要紧。

第二章 知世公的堕眼

    (前几章重中之重,奠定整书基调,不敢码快,字斟句酌,慢如蜗牛,而且改来改去,诸位见谅。)

    罗青是萦绕少年身侧的脏魂,鸠占鹊巢之下,此具缺魂少魄的躯壳,已属于他,少年脑海中记忆,也统统纳入罗青识海之内。

    正适应身体回味记忆的罗青猛然间意识到老妪在侧,双手扒开遮掩双目的湿润脏发,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瞧了招魂妪一眼,他急忙起身,按照敬拜之仪,深深行了一礼道:

    “多谢招魂娘娘招魂,此恩小子铭记在心。”

    招魂妪以朽朽老矣的‘妪’字作称,可凡间黔首哪敢轻称其号?当尊奉娘娘之名。

    初来乍到的罗青可不敢托大,俱以少年记忆唤其娘娘。

    招魂妪斗篷帽下一双眼睛似有幽暗绿芒,紧紧盯着罗青,看得罗青浑身发毛。

    半响后,招魂妪才收回瘆人老目,手头收拾起米碗,一边嘶哑道:“并非谢我,当谢回煞伯祀神的天恩。”

    不愧是回煞伯的忠实眷徒,三句不离祀神眷顾。

    罗青口中称是,眼下盯着招魂妪手下仅剩的那条猩红布匹不放。

    他视线聚焦,一眼隐晦间可见双瞳,残魂与身躯汇聚合拢,更为严丝合缝。

    一霎那间,视线一闪,脑袋中多出一条讯息。

    “招魂妪的月事染血布:本是喜婚城出产的蒙头红,兴许是缺乏染料,黑心的染布坊以人血着色,再用熏香城的香球熏香,因此常有香味扑鼻。孑然一身的招魂妪钟爱此布,年幼时常盖头以自乐,后将自己最后一次月事红擦涂在一面。

    此布正面染阴血可招魂,反面染月事红可辟邪。”

    罗青眼神古怪地望了招魂妪一眼,随即四处张望,又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家缺胳膊少腿勉强立足的四方桌。

    双瞳朦胧现身,讯息入脑。

    “瘸腿桌:罗父生前砍伐后山树木,亲手打造,只是木料劣质,一条腿已断,只凭桌下两块砖石,方能维持平衡。”

    “普通的铜香炉:三根香焚拜鬼神,一鼎香炉漫孤烟。祭拜鬼神,信奉祀君,得牛鬼蛇神庇护,得享平健安康。”

    “……”

    罗青环顾四周,有些许头绪。

    他这能力是能见诡物故事往来,以及用途之法。

    祀世大地有许多诡巧匠造出而遗落天下的诡巧和各种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诡材,如前身获得眼珠,只想贩卖,便是不知那物有何用。再如招魂妪的月事染血布,若没他这能力窥探,又如何能清楚其用。

    以及招魂妪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因此,此术绝不鸡肋。

    罗青思索间,招魂妪已收拾罢行当,朝门扉而去。

    罗青回转过头,紧跟其后,出了厅堂门,走过小院,来到大门前。

    招魂妪回眸一视,仍是嘶哑着嗓音道:“莫忘前往回煞伯祀神庙前祭拜。”

    罗青行礼笑答道:“必不敢忘。”

    招魂妪颔首,淋着淅沥小雨,朝镇东而去,路上偶然遇到镇民,朝她行礼,招魂妪也只是稍稍点头示意。

    罗青眯眼望着佝偻老妪背影,收敛笑意,摇摇头。

    前身孤苦伶仃,除却个别人外,认识的镇上百姓极少,也从不需招魂诸事,从没接触过招魂妪,只是在一年四祭中见过高高在上的招魂妪,却并不知晓其为人。

    难道是个只是看上去阴森可怖,实则心肠颇软、较好说话的好人?

    罗青摊开手臂,撸起袖管,可见淤痕遍布。

    前身少年痴傻一旬,可是受到‘民风淳朴’的镇民格外优待,家中诸多杂物被搬走一空不说,连带着他这人也多受顽劣童子、不良少年的拳打脚踢招呼。

    在回煞镇中丢了魂,却没有祀神或其眷徒招魂,那可是被神所弃的人啊。

    神弃之,人亦弃之。

    无法,罗青泥腿子出身,可没金银买去往祀神庙中的香火以及祭品,也没甚么能够供奉‘皋复老’、‘振衣夫’、‘招魂妪’三位回煞伯眷徒。

    罗青视野射向斜对户人家的墙头,一头威风凛凛的风狮爷足踏瓦片,煊赫异常,但此刻,已对得了肉身的罗青无任何气势压迫。

    “墙头风狮爷:中霤所属,并非中霤三镇一城出产,只是凡工凡匠雕凿,放置墙瓦之间,可避邪镇煞,功效有限。”

    “苇索:祀君统治祀世大地时,草绳乡肇始传来物,中霤所属,以苇草编制成的绳索,年节时方以之悬挂门旁,而回煞镇常有脏魂游荡,惊骇人丢魂,镇民便常悬此物,以袪除邪鬼。”

    祀君治世时,有中霤宅神,所属中霤,为镇宅也。

    罗青左右瞧了瞧,鼻孔嗅了嗅,淡淡腥臭味弥漫,这才想起这具身体十日来与猪狗为伍,摸爬滚打,倒地不起,已脏至惨不忍睹的凄凉地步。

    罗青回至院中,掩上门,门闩锁门,盛来水缸内尚且足够的凉水,倒入锅炉内烧沸。

    忙忙碌碌大半时辰,再出门时,罗青已焕然一新。

    罗青从压箱底端翻找出来一张普通铜镜,擦拭干净,敛神凝息,观察双目。

    每次欲看诡巧诡物时,罗青都能感受到眼瞳异样,但不知其中模样。

    此次,应对铜镜,罗青瞧得真切。

    眼眸之中,氤氲之间,瞳孔模糊现出重影。

    竟生双瞳!

    罗青猛然间回忆起前身少年记忆中的一桩事。

    少年之所以会丢魂失魄,是因他从家里箱底翻找出来了一只圆滚滚的硕大眼球,眼球不是凡物,有双瞳,若是与其对视,能见那软软的眼球眨眼。

    祀世大地从无有甚么法宝神兵,只存在诡巧诡物,前身少年见这能动的眼球,并不惊惧,反而大喜过望。

    天上掉下的馅饼,若是拿去贩卖,不知能换来多少金银?

    少年拿着眼球与小镇上的好友炫耀一番,盘算着翌日寻找买家。夜幕睡觉时,少年生怕飞来横财长出两条腿跑掉,手中抓着眼球入睡,结果,第二天蒙蒙亮,睡梦中的少年遇了殃,遭了贼,被一闷棍撂倒在床榻上。

    之后便是罗青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缕残魂,游离少年身侧,并没见到窃贼,说明当时有一段时间差。

    而此刻罗青见自己双瞳,正和前身得来的那眼球一般无二!

    原先罗青以为是穿越者与生俱来的金手指。

    可那眼球不应该被唯一知晓眼球事,故作窃贼下闷棍的那位‘好友’偷走了么?

    如何成了他眼中之物?

    除非是前身那位‘好友’并没寻到眼珠,而是那眼珠在前身睡梦中便已入了这躯体之中。

    罗青脑筋一转。

    既然他眼睛能知晓诡巧诡物,那它能否对自己窥探呢?

    罗青闭上眼睛,凝神聚气。

    “知世公的堕眼。”

第三章 押不芦

    “知世公的堕眼:知世公乃是祀君尚且御宇时的人物,两百年雨打风吹去,如今鲜少人知其名号。据说知世公有知晓世间诸多诡物之能。此眼凝聚知世公祀力,亦可辨诡巧诡物。

    因知世公嗜睡,欲用此眼,需于睡梦中,可得祀术,知物眼。

    此术只可修习一次。”

    原来这诡物之中蕴含祀术。

    罗青瞧见此诡巧所得条件,便明白了知世公的堕眼确被前身所纳入体内,那位狐朋狗友并没有找到被当作宝贝的眼球。

    罗青作魂魄的时日里,见到那位‘好友’三两日来一趟,翻箱倒柜,看来正是为了那眼珠而来。

    那么当下罗青神志已清,那贪念丛生的家伙会不会为了金银再次铤而走险,将他绑架,严刑酷罚逼迫出来诡物下落?

    前身记忆中,那敲闷棍下狠手的‘好友’名为单汉,是个货真价实的赌棍,因其出身也是孤苦无依的孤儿,所以年幼时和前身颇为合得来,结下深厚的竹马情谊,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单汉在镇上口碑不佳,是个嗜赌如命的赌棍不假,但对他可是极讲义气。

    可惜,错付了人。

    罗青喟叹一声,盯着镜中的面容清秀的少年面孔。

    知世公的堕眼中所藏挟的祀术知物眼,倒是实用,奈何前身将诡物告知旁人,留下恁大一个烂摊子。

    单汉长得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可不是他这小胳膊小腿能比拟的,与其硬碰硬,委实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了。

    罗青婆娑下巴,思索破局之策。

    将希望寄托于已敲了一闷棍的‘好友’大发慈悲手下留情,那般坐以待毙,可非是罗青性格。

    去寻适才为自己招魂的招魂老妪庇护?

    罗青摇摇头。

    接触太少,根本不知那气质阴森的老妪是何性情,就怕出了狼穴又入虎口。

    化为残魂游荡一旬时日,罗青亲眼所见小镇镇民之‘淳朴’,在这个恶意不少的地方,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无偿为他招魂的招魂妪亦是如此。

    方才招魂妪从他家中走出,一些百姓已然瞧见,继续装疯卖傻这条路同样走不通。

    罗青眸中闪烁一道锐芒。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走。

    先下手为强。

    趁着单汉尚不知此罗青已非彼罗青之机,将其人诓骗过来,以吃酒的名义,将砒霜、蒙汗药下入酒水中,灌倒后杀之!

    此世可不是前生和平年代,据前身记忆,小镇上寻常死个人,便是石子投海,掀不起浪花,根本引不来多大的波澜,尤其死者还是单汉这样舍不得一炷香去敬拜祀神的不安分家伙。

    下定决心的罗青首先要做的事,是想法子弄来能醉人的蒙汗药。

    他家徒四壁,浑身上下扒拉不出来一两银,没闲钱去小镇药铺买来蒙汗药,而且纵是金银足够,去买蒙汗药也容易暴露。

    不过记忆中小镇西边山上有一种植株,名为押不芦,毒性极强,若轻易采摘,挖开地面,掘出此植株,会有毒气释放,无论人畜,触之即死。因此押不芦极少人敢去触碰。

    不过眼下罗青有‘知物眼’傍身,望见那令小镇居民闻之色变的植物,应能有应对之法。

    手无缚鸡之力的罗青,除却将希望寄托于那押不芦外,也别无他法。

    罗青长舒一口气,藉着烛光,盯着铜镜中年岁十五六的少年面孔,自言自语道:

    “以后我就是此世罗青了。”

    一旬的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生涯,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使得罗青能颇快地适应再为人的生活。

    总比风吹即散且无人言语的残魂好上不少罢?

    暮色愈深,门外小雨朦胧,烟雾缭绕之中似有一团团白影若隐若现。

    罗青望了望窗外,困意来袭,扭头却见床榻上不堪入目的邋遢光景,转身朝院子角落那堆草垛走去。

    相比之下,草垛都算干净了。

    ————

    翌日清晨。

    罗青踩着泥泞小道,身后背着一只破洞箩筐,孤身一人往镇西山头而去。

    赌棍嗜财如命的单汉如一座山岳,压在头顶,由不得罗青不尽早破除此厄。

    倒是可以顺着山路直接朝镇外去,躲过劫难,可前身一辈子从未出过小镇,根本不知山外是何种地方,而且一般而言,当地人常排斥外来户,若罗青出山,碰到满村镇皆是良民倒还好说,就怕到了不知甚么名头的地方,莫名其妙被噶了腰子,被放了血,被做成人偶,那才是天大的灾殃。

    相比之下,民风淳朴的回煞镇至少要安稳些。

    罗青徒步一个半时辰,入得山中。甫到这儿,便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腐臭气息,且平白阴森几分。

    据说百年前此山曾是一乱葬岗,为镇民为死者入土安葬之地,后来有毒死人的押不芦出现,接连杀死数十人,得到‘鬼参’的凶名后,这才列为镇民口耳相传的禁地。

    前身从没来过此山,也没见过押不芦,好在罗青有‘知物眼’祀术傍身,入山后,一株株植物扫过去,不必担心像瞎子一样,盲目找寻。

    罗青寻找押不芦之余,看到一些其余的药材,也都放入背后箩筐内。他身上尚有伤势淤痕,昨日沐浴时,可深受其害,弄来一些药草,内服外敷,伤势也能早日恢复。

    恢复后,罗青才好锻炼体魄。

    在这未知祀世,好歹多上点自保之力。

    费去半个时辰,在罗青背后箩筐内装填足用的草药后,终于在一处小小阴暗低谷中看到一株人参模样,但形态大上不少的植物。

    “押不芦:成长于阴暗潮湿且腐臭遍布之地,其根系勒力大,能伸展根须绞杀人畜为食,不过如果它已进食,便安稳如常植,不会显露攻击性。

    它所扎根之地,有毒气埋藏,轻易拔其根,毒气自放,可弥漫至周旁丈长,半响后毒气散尽,便再无大碍。

    正因它常以根系掠出绞杀人畜,以至于其扎根颇松,极易拔出。

    押不芦有大毒,具催眠麻醉之用,服之即倒。”

    罗青没轻易靠近,远远望去,见到押不芦前,地面有一滩未干的血迹,且有尸骸横卧。

    “稀簌簌~”

    一只兔子寻觅食物,从押不芦之后窜过去,那鬼参无动于衷。

    看来罗青运气极佳,碰上了一株进餐后该休眠的押不芦。

    只是那拔根的毒气,又该如何破?

    罗青环顾四周,瞅见不远处一棵树上萦绕的粗壮青藤,眼前一亮。

    既然不能靠近押不芦一丈之内,那用青藤勒紧,拔出那植,也不失一个好法。

第四章 投根押不芦,可得天地清朗

    青藤颇长,足足数丈,罗青将青藤一端绑在树干上,自己则是牵扯着另外一端,从押不芦旁边走过,绕行半圈,青藤勒上押不芦一匝。

    以罗青的小心谨慎,自然不可能靠近押不芦,亲手捆绑。

    见青藤触碰到的押不芦宛如死物般静寂,罗青松了一口气,又拉着青藤绳子,连着绕行两圈,彻底勒紧后,罗青才站在两丈远的地方,使劲拉扯青藤。

    押不芦扎根之地确实土壤松软,罗青一使力,便见挺身直立的押不芦弯下腰肢,其‘脚下’脱土而出。

    一条长长青烟,从那土地缝口处蹿起,迅速向外弥漫,那青烟雾气甫出地面时,颇为浓郁,但向外扩散时,愈加暗淡,不过一两尺距离,即烟消云散。

    押不芦裸露地表的根条舒展,速度极慢,它捕猎食时,所依仗的乃是它那根系所构置陷阱的守株待兔,而并不是主动出击。

    罗青面容涨的通红,脚下不断后退,押不芦整株植拔根而起。

    青烟雾霭迅速扩散,不过只止步一丈之内。

    罗青将那株押不芦拔出后,待周围再无半点青毒之气后,才走进过去,还未将其捡起,罗青却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咳之声。

    罗青心下大警,扭头望去,一位身量矮小的佝偻老头,背负箩筐,轻步走来,没半点声音。

    瘦小老者手掌捂口,咳嗽两声,皱眉道:

    “你是小镇之人?”

    罗青认出了在镇上名头颇亮的药铺老郎中,急忙拱手道:

    “是,小子家住守舍巷。”

    老郎中视线扫了一眼罗青背后箩筐,追问道:“你知晓药材之理?”

    没想到会在山上碰到老郎中的罗青知晓瞒不过去,谦逊道:“略知一二。”

    “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来此山,还敢采摘押不芦,那东西连我都不敢轻易靠近。”

    罗青干笑道:“这也是小子首次来,看见那植株非比寻常,猜测其便是大名鼎鼎的押不芦,见有藤蔓在侧,才大着胆子尝试拔来。”

    鬓发星霜皆白的老郎中淡淡道:“这株押不芦归我了。

    看你颇有药识之能,作为交换,我允你来药铺当名学徒。”

    整座小镇,老郎中药铺是唯一一家正式医馆,虽有其他治小病小疾的小医,但那都登不上台面,因此做老郎中学徒,那确实是一件美差。

    可那药铺向来仅有老郎中一人,从未听说他收过甚么学徒。

    况且于罗青而言,眼下当务之急是得来押不芦,送走单汉那厮。

    但老郎中开口说要,罗青不敢拒绝。

    适才老家伙步履而来,穿越后耳朵听力极好的罗青半点听不到,可见老头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应是懂得甚么神异术法祀力。

    如今身处荒山野岭,老头起了歹心,罗青恐怕真要横死此地了。

    罗青只思索几息,故作眉梢喜色道:“小子多谢老郎中。”

    老郎中点点头,指着押不芦道:“捡起来‘鬼参’后,便与我一同下山罢。”

    老家伙忒怕死,想要押不芦,又怕那物毒性尚存。不过罗青有知物眼,知道脱离泥土的押不芦,便与死物无差别,且不再有毒气散出。

    不过这正合罗青心愿,趁此时机,恰好能折下一条根系,用来碾作粉末,以毒倒单汉。

    罗青应诺一声,将押不芦放入箩筐,跟着老郎中一路下山。

    下山路途,罗青真真切切体会到老郎中不简单之处。

    山路泥泞,颇为难走,可老郎中悠然自得,如履平地,不时顿下身子,等待远远落在后面的罗青追上来。

    至山下时,罗青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而老郎中气息绵长舒缓,高下立判。

    罗青身子骨其实算不上差,毕竟贫寒出身,不是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比于看似瘦弱的老头仍大有不足。

    “留下的记忆有用的信息太少了些,对祀世大地那些高人一无所知,要想法子弄来关于修行之事,被镇民称呼为老郎中的老头,甭管是甚么心思,看其实力不差,或许比不上回煞伯以及其眷徒等人,但不失为一个了解的途径。”

    罗青盘算得失间,二人已步入镇中。

    罗青甩了甩泥泞沾满的草鞋,侧目望向老郎中道:“师傅,我家住镇西,从山上下来,沾满泥土。

    能否让我回趟家,晚会再往镇东的药铺去?”

    老郎中微睇罗青,道:“你今日奔波劳累,去药铺估计也帮不上甚么忙。

    回去罢,明日清晨前往药铺,莫错过时辰。”

    罗青自觉得放下箩筐,取出押不芦,放入老郎中筐内,随机拱手告辞离去。

    老郎中望着罗青背影,自怀中取出一件不足巴掌大的圆盘状小铜牌。

    铜牌样式古朴,上绘有一条极粗壮的管形纹路横穿小牌,以及几条极细的蜷曲花纹微凸。

    随着罗青远去,圆盘铜牌上方才如小蛇游曳的小章纹,以及中间那根粗壮纹路,逐渐安稳下来。

    老郎中手握铜牌,面色大喜过望,自言自语道:

    “那区区一小子,为何能令胤胎铜牌有动静?”

    “罢了,不必管他,能见此人,看来天眷于我啊。”

    老郎中险些抑不住大笑,平静下来,收回铜牌,往药铺而去。

    罗青沿着巷道而走,时值正午,巷两旁门前不乏有蹲坐之人,一手捧碗,一手持筷,一边大快朵颐吃饭,一边与对面街坊扩唾沫四溅地交谈。

    罗青走过,百姓不约而同顿下,侧目望向举止神态已与常人无异的罗青。

    其中一位腰肢水桶粗,面目沧桑的大婶试探道:“小罗?”

    罗青微笑颔首,“周婶。”

    罗青自然认得那中年女人,他家中那件老旧衣橱,恐怕已被放入了周婶家次厢。

    周婶看向对门另外一位秀发黑白参杂,皱纹半布的妇女,唾沫星子乱溅,声若洪钟道:

    “我说昨日见了招魂娘娘从小罗家中出来,小罗今日应回了魂,看我没说错罢?”

    言语之中,反正没半点因拿来罗家之物的羞愧。

    罗青径直回家。

    那位周婶瞧着罗青背影,轻啐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也就招魂娘娘心善,否则这样不敬回煞伯祀神的人,没魂也就没魂了。”

    另一人酸溜溜道:“咱们月月供奉,才得回煞祀神庇护,他泥腿子凭啥也享招魂之祀。”

    罗青将二人言语尽数听下,不过他无甚兴致与她们较长论短,也没打算要回那家中杂物,眼下要紧事,是回去研磨押不芦。

    实在不行,往巷口井水中投根押不芦便能天地清朗。

第五章 亲见丢魂

    罗青甫至门前,一位身形高长的汉子恰好从屋内走出。

    汉子个头比于罗青高上半头,面容阴翳,眼圈黝黑。

    能堂而皇之从罗家走出来,除前身好友单汉,又有何人。

    单汉见罗青面容干净,头发不再如鸡窝般凌乱,衣着不再有一股臭不可闻,哈哈一笑,搂过罗青肩膀道:

    “老罗,你就知你小子丢魂失魄只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这数日来,我一直在为你筹钱,请来回煞伯几位眷徒为你做招魂法事。

    奈何手气忒差,非但没挣来金银,反而把老本都搭进去啦。”

    罗青鼻间嗅到一股刺鼻烟草味,微微皱眉,又见单汉眼圈颇重,大抵猜得出他又在赌坊中待到现在。

    小镇数千人,算不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么赌坊、勾栏这等地方,各个不缺。

    单汉上下打量一番罗青,见他鞋底泥泞,后背箩筐,问道:

    “老罗,你大病初愈,不在家修养,去镇外干啥?”

    罗青抬眼微瞥,淡笑道:“镇上药铺老郎中收了我为学徒,今日老郎中上山采药,令我跟随左右。”

    对于这暗地里给自己下一闷棍,并且八成会为了钱与自己撕破脸皮的人,罗青说出自己关系,好令他投鼠忌器。

    单汉目光审视过来,犹疑之意明显,“老罗,甚么时候认识那老郎中的?”

    罗青敷衍道:“机缘巧合罢了。”

    单汉阴翳的眼珠转了转,勾肩搭背问道:“老罗,手头宽裕不,借些银子给我。

    昨日手气旺,赢了足足数十两,可惜黎明时分输得干净。

    你借我几两,我去翻翻本。回头还你十几两!”

    罗青摇摇头,苦笑道:“我魂魄方召回,家里米都要揭不开锅了,哪有银钱。”

    单汉眉梢阴沉,闪过一丝不耐之色道:“一旬前,你不是得了件宝贝。

    是不是没路子卖?

    你把宝贝藏地告诉我,我去帮你卖了!”

    罗青沉声道:“我家中被搬一空,那宝贝不知被何人搬了去!”

    单汉自是不信,当日敲闷棍后,屋中上上下下,犄角旮旯,他就差挖地三尺了,甚么都没找到。其他人又怎么找得到?

    单汉耷拉在罗青肩膀上的手臂使力,愠怒道:“老罗,亏我把你当作兄弟,这些日子为你提心吊胆,你得了富贵,竟要瞒我?”

    罗青强忍着肩部疼痛,微皱眉头道:“老单,以你比我二人的交情,我何须隐瞒于你?”

    单汉紧盯罗青,好半响后,才冷哼一声,松开罗青,拍拍其肩膀,眼角挤出一抹笑,“何必因那点金银伤了咱兄弟和气。

    你跟着老郎中,往后学得一身医术,那可了不得。

    兄弟若是富贵,可莫忘了我啊。”

    罗青轻笑一声道:“那是自然。”

    “那我先回家了,一夜没合眼了,去睡上一觉。”

    单汉打个哈欠,转身离去,嘴角冷笑森森。

    罗青微笑颔首,望着单汉背影,右手揉左肩,轻轻松展,笑容如雪渐消,面目转而阴沉。

    单汉赌棍,活生生一渣滓,能与其人相处甚欢,前身少年同样是个十里八乡得祸害。

    否则也不可能幼年凭着独身一人,没饿成骨瘦如柴模样,反而面色红润康健。

    狐朋狗友两人都是知根知底,纵是罗青视单汉颇重,但单汉又不知晓,如何不怀疑罗青私藏?

    从刚刚单汉反应来看,罗青所言,怕是半点没信。指不定下次见面,单汉便会动手。

    刚刚那股蛮力,可当真算不得轻。

    见过单汉一面,毒杀单汉变得更为迫切。

    罗青回至屋内,正要洗漱一番,却见水缸水桶中点滴不剩,耸耸肩,罗青拎着水桶往巷口井而去。

    还要多谢街坊四邻,大发慈悲,给他留了点勉强能用的锅碗瓢盆,水桶水缸。否则他这宅子便彻底住不下去了。

    罗青提着桶,行至水井旁,前面正有三人聊天汲水,并不时侧目向后打量。

    但罗青视线并没有放在三人身上,而是紧盯着那口水井汲绳拉上来的桶。

    在其上有一团白蒙蒙的影子,从井底上来。

    那团影子径直扑向拉桶的壮汉,咆哮、吼叫。

    那位血气旺盛的壮汉臂膀粗壮,一扯汲水桶,倒入自家水桶中,动作流畅。

    氤氲影子尚未近壮汉身子,便魂体动荡,歇斯底里戾啸地躲闪而开,如兔见虎。

    壮汉对它置若罔闻,嘴角含笑,挑担要走。

    飘渺虚幻的白影继而扑向另外一人,那人身形精瘦,双目微陷,提桶时不时抚腰,转动轱辘时,往幽潭老井张望。

    那团影子直接笼罩住精瘦汉子,其人瞬间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井下跌。

    “小心!”

    身后余下一人,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精瘦汉子臂肘,将他拉回。

    有惊无险。

    罗青眯眼仔细观察,发现那被白蒙蒙影子纠缠萦绕的精瘦汉子,双目此刻已无神采。

    脏东西附身,得了丢魂症。

    罗青再看那壮汉,低头思索。

    适才脏东西不聚壮汉身侧,恐怕是因那汉气血旺盛,而那精瘦汉子面色间有纵欲过度的气象,因此阳气不足,才被脏物趁虚而入。

    但为什么只有他能看到那白影脏物,而其他人却如瞎子一样?

    罗青揉了揉眼球,难道是知世公的堕眼所赋予的知物术?

    可那术应只是鉴定诡巧诡物罢,怎么能见类似魂体的脏东西?

    对这世界神异一无所知,果然麻烦……

    另外两人急忙凑上去,摇了摇精瘦汉子,见到其眸子呆滞,苦笑一声,“老何丢了魂。”

    “把老何送回家,让他妻子带他去祀神庙祭拜罢。”

    见老何丢魂,两人并不惊慌,在回煞小镇上,丢魂失魄,乃是常有之事。

    片刻后,三人散去,罗青靠近井口,小心向下俯视。

    井中幽暗,深不见底,再无那氤氲脏物浮现,但他并不是为单纯看井水。

    目含重瞳,讯息入脑。

    “柳苔井:天下水行皆通,地下江河互闻。人家井水通幽处,万里尽归井神乡。祀君统治大地时,五祀之一的井神位高权重,天下有井之地即有井神,但随祀君时代落幕,井神已不知所终。

    眼下天下井口各被占据,已鸡犬不相闻,道路不通,但此井似仍有所联。

    此井平平无奇,只井神两百余年前曾于柳苔井显化降临一次。”

    “……”

    看来是罗青多虑了。

    萦绕老何的脏东西估摸着是井里孕育出来,恰逢其会地依附而已。

    说来小镇中,常有人丢魂失魄,恐怕与这玩意儿脱不开干系。现在回想起来,罗青今晨上山时,似乎见不少游荡雾霭,也是一团团白影。

    那可不是简单的沉霭迷雾。

    好在那能令人丢魂的脏家伙,对他却无半点威胁。

    他行走路中,能看到团团脏魂见他时唯恐避之不及,仿佛老鼠见猫。

第六章 试药

    罗青拎水返回至家,将水倒入水缸中,没再去打水,揉了揉喧闹的干瘪肚皮,愁眉苦脸。

    前身痴傻一旬,吃食全凭镇上那些拿食物戏耍于他的镇民供给,本就勉强糊口,而从昨日附身,到现在下午,将近一天时间,更是粒米未进。

    家里米缸昨日翻遍,老鼠进门都要摇头晃脑,哪有余下的给他吃。

    罗青从箩筐里扒出采摘的药草,其中不乏能补气回血,凑合先熬出来吃下,明日清早就去那药铺蹭吃蹭喝。

    罗青又拿出押不芦,用药碾子反复戳捣压碎,不大一会,那根押不芦便成了粉末。

    粉末状的押不芦呈剔透白色,并且无任何异味。乃是极好的下水药。

    普通人吞下指甲盖的一小撮,便会昏迷倒地,若是服用过多,毒发身亡不在话下。

    药物准备妥帖,还剩下的是如何让单汉老老实实服下。

    这东西兑酒里效用最佳,罗青打算不打半点折扣地用酒水掺和。

    摆上一桌席宴,以庆贺自己回煞为由头,邀来单汉。

    只是眼下无钱财,退而求其次,好歹想法子弄来一壶酒啊。

    况且,若是掺水中,单汉万一不喝,见效万一慢了些,终究不妥。

    可罗青囊中羞涩,买酒水的钱财尚且不足……

    “当学徒学手艺本领,甭指望会有甚么月俸,纵是有月俸,单汉之事迫在眉睫,我也不可能等到月底。

    不过老郎中药铺中是镇上唯一的药铺,而我作为药铺唯一学徒,可从中操作,收些合情合理的出药费。

    两日光景,不可能没病人上门罢?”

    镇上的淳朴百姓,罗青大多没半点好感,压榨一番,权当偿还身上淤痕的债务了。

    否则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往井口里头扔根押不芦。

    罗青小心将押不芦粉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塞进怀中,而后端起锅中补气养血的十全大补汤,蹲在屋檐下台阶上,稀溜溜喝了起来。

    “吱吱——”

    一道细微声音传入罗青耳朵。

    扭头一看,一只瘦骨嶙峋且瘸着腿的灰色老鼠闻到香味,顺着墙根极慢地爬过来。

    罗青扭头一扫,视线一凝,随后找来一个破碗,倒上补汤,复掏出押不芦粉末小荷包,抠出一点,撒入汤中,乐呵呵端到老鼠前,静静等候。

    罗青适才就想着验验押不芦粉末药性,正愁没活物尝试,就看到了这只生错地方的小老鼠,倒是合该小老鼠饱餐一顿,吃上断头饭。

    灰鼠生居罗家,数日前此地断粮,它家中兄弟姊妹都移居它处,它因腿部受伤,无法行走,待在鼠洞里等死。

    今日忽闻有香味直冲鼠穴,它饿得发慌,凭借本能缓慢攀爬出洞。

    灰鼠瞧见与自己相差不远的人,本能欲逃窜,可实在难以忍受香味扑鼻,饿昏的它不管不顾,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不过片刻,灰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得干净,转身要逃间,鼠身一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罗青点点头,押不芦药效确实发作颇快。若添在酒水里,只会比这更快。

    罗青没去管老鼠,他把外用草药捣碎,敷在伤口处,用破旧烂洞的布匹稍一包扎,伸展懒腰,回屋睡觉。

    ————

    晨光熹微。

    罗青早早起床,把透气的破布扯去,果见身上淤痕已复泰半。

    区区一夜,有数日之功,不单单是药草功效,更有罗青体魄恢复力甚强的缘故。

    而这特质,是从他附身夺得少年之躯后的事情。

    罗青摊开手臂,打量片刻,对身体的变化,摸不着半点头绪。

    他摇摇头,左右不是坏事,身体恢复力变强,是天大的好事儿。

    罗青走到厅堂门前,视线一转,墙角那只老鼠听到动静,晃了晃脑袋,惺忪醒来,一察觉人影,它攀爬起身,速度比昨日快上不少地钻回洞内。

    昨日所放押不芦粉末量极少,毒不死老鼠,只是让其昏迷一整夜。

    反而那几口大补汤药,对它颇有益处。

    罗青冷眼旁观,任由灰鼠逃离。

    区区一只寻常小老鼠而已,家中无它物,估摸早晚饿死,何必管它。

    罗青拍了拍肚皮,苦笑一声,再不吃食,他自己也快遭不住了。

    罗青把门扉合上径朝镇东的老郎中药铺去。

    至药铺时,尚未开门,罗青没敲门,而是束手立于门前等待。

    药铺处于镇子横贯东西的一条大街上,罗青大清早站在门前,颇为惹眼。

    来往行人镇民有些认出了罗青,一位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开口嘲弄笑道:“罗青,你怎么站在药铺前,不会是回了魂后,又得了甚么病罢?”

    罗青轻抬眼帘,认出了此人。

    他名为江山,和罗青这泥腿子相比,家中父母尚在,生活优渥,整日无所事事,常纠结几个同伴在镇上闲逛,乃是名副其实的街溜子。

    前身偷鸡摸狗,不是善茬,曾摸到过江山家,之后被江山怀疑,打过一架,结下梁子。

    此身痴傻一旬时,江山抓住时机,常常欺辱,罗青为孤魂野鬼时亲眼所见,江山如何把前身骗到湖边,推入湖里,又如何各种戏耍,喂吃下甚么狗菜剩饭。

    不过还算有分寸,至少没弄死,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救下这条性命。

    江山一笑,余下的几人附和大笑,目光望向罗青露出的手腕处,有淤痕尚在。

    罗青正要争辩,却见药铺门豁然洞开,一绺白须的老郎中走出来,面色阴沉,冷冷道:“谁大清早在药铺门前大声嚷嚷?”

    江山一行人识趣闭嘴。

    老郎中没再搭理江山,转而瞥见罗青,道:“既然来了,那便进门罢。”

    罗青拱手,行了一礼,“是,师傅。”

    望着一前一后两人走进药铺,江山错愕不已,与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师傅?

    罗青称老郎中为师傅,他何时攀上了这高枝?

    江山面色阴晴不定,今日一大早出门,他就是来药铺为娘亲抓安胎药。却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罗青那小子初进药铺,想来也不会认识药材,抓药活儿仍是老郎中做。

    江山安慰下自己,走进门中,听到老郎中言语。

    “你既为药铺学徒,并且认得药材,那往后我只负责诊断病疾、写方子。药铺抓药就交由你了。若遇到不知的药性,可去后院询问于我。”

第七章 酒

    (明天恢复两更。)

    老郎中前前后后简单交代了一番事,背负双手往后院走去。

    罗青回转过头,瞧见门口神色呆滞的江山,轻笑一声,食指叩了叩桌面,玩味道:

    “江山,你进我药铺,有何贵干?”

    江山底气不足,外强中干道:“来药铺自是为抓药!

    罗青,这是药方,赶快给我抓来。”

    江山从袖口中掏出折叠的纸张,递了过来。

    罗青嗤笑一声,江山心中的小九九他一清二楚,自己泥腿子出身,不认得字,江山故意掏出药方,是为扳回一局。

    只是此罗青非彼罗青,罗青行走街衢就发现,此地文字与前世古代繁体字相同,他都能认得。

    罗青摊开药方纸张,一边喃喃念药方,一边回身寻找对得上的小抽屉。

    “白术一钱,陈皮七分,砂仁五分,茯苓一钱,当归身八分,藿香三分。”

    江山怔怔望着,小镇黔首大多目不识丁,识字的寥寥无几,他江山同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没想到这泥腿子罗青竟认得字。

    纸包好药材,江山掏出半两银子,仍到了柜台桌上,不过罗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不把药包递过去。

    江山瞪了瞪眼睛,“银子在那里,药材给我。”

    罗青摇摇头,“不够。”

    江山铁青着脸,“放屁,几日前我来拿一模一样的,这包药就值半两银子!”

    罗青淡淡道:“涨价了。”

    适才老郎中递给罗青一份昨日备好的药材价单,因此他知道江山所言非虚,可眼下老郎中去睡回笼觉,他与江山仇人相见,手头又确实缺银子,不坑他几两银钱,实在说不过去。

    “你……”

    江山气愤不已,但小镇只有此一家药铺,若与寡身一人的老郎中唯一弟子罗青起了冲突,往后待其接手铺子,恐不会好过。况且不在此处抓药,其他再无地方了。

    江山阴沉着脸,继而从怀中掏出攒下的小用钱——二两碎银,放在柜台上。

    此方祀世,金银流通足够老百姓使。

    外圆内方的铜钱并非不存在,但记忆中,那孔方兄都当作了驱邪压胜物,如招魂妪有一项名为《勾钱》的招魂法,就需以九枚铜钱做法事。

    回煞伯及其眷徒,招魂的小祀术并非只一种,而是种类繁多,且各有千秋。其中差别,罗青并不知晓,只是记忆中有见过。

    如那垂垂老矣的皋复老,最擅呼号之术,声如夜枭,极为刺耳,前身曾见皋复老为人招魂,没甚么复杂法事,只是在人丢魂地方,登高惊啼,不片刻,人魂魄自归。

    还有振衣夫,亦有自家擅长的招魂法。

    江山所给的二两银子已算不上少,买一壶酒水,以及两碟小菜,绰绰有余。罗青没再得寸进尺地讨要。

    不说江山那不拿得出来,后院里的老郎中兴许悄悄听着他动作,偷吃下一两二两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若表现得太过贪婪,引得不知心思的老郎中恶感,学不来本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罗青随手扔过去药材,收拢来那多余的二两银子入了自己腰包。

    见铺子无人,罗青进了后院厨房,煮了半锅粥,又从街上小贩处买来几张饼,回来时,恰好看到矮小矮小老郎中躺在太师椅上,映门晒太阳,手中抱着一本书册,封皮印有《祀诀》两个黑体大字。

    罗青盛来一碗粥,上放大饼,恭敬递给老郎中,眼眸则扫向书册,暗暗记下书名。

    老郎中后院有一间书房,眼下罗青尚未获得书房准入权,估摸着里头除却放有药理书籍外,武功秘籍兴许也有几本,毕竟老郎中不是常人。

    往后罗青若是准获进入,或趁着老郎中不在药铺,罗青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瞧瞧,偷学来一些秘籍。

    老郎中没接手粥,而是让罗青放在侧旁桌上。

    罗青不管老郎中如何,他自己盛了满当一碗后,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连干掉两碗粥,两张大饼,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老郎中这才慢悠悠端起碗,抿上一口,微微颔首,瞥了一眼罗青,淡淡道:

    “以后上山采药之事,我也都交予你。

    只是当下你身子骨差了点,昨日下山,竟气喘如牛,亟需提升体质。

    我打算教你一套口诀以及一门武艺拳法,你可愿学?”

    罗青心头一喜,行礼道:“弟子愿学。”

    “那记得明日卯时来药铺。

    我去房中炼药了,若有病人前来,你照着书上自己看着应付,不要打扰我。

    日暮走时,只需虚掩上门即可。”

    老郎中站起身,拿出一本《金匮药方》给罗青,转身往后院去。

    罗青拱手称是。

    来到药铺后,他根本没看到昨日向自己讨要走的那株押不芦,老郎中进房炼药,应是实验押不芦药性。

    罗青掀开药方,大致浏览。

    这药方从男病阴物不勃,到女人月事不调,从外跌打损伤,到内伤筋动骨,从五脏到六腑各色各疾,都有相对疗法。

    粗略通读后,罗青才认真研读起来。

    多一技傍身,百利而无一害。

    大日西斜,转眼天暮。

    罗青终于不再伏案,站起身伸展懒腰,见天色已晚,罗青怀揣着二两银子,按老郎中所言,轻合上门,一路往酒肆去。

    不早些弄死单汉,容易夜长梦多,两日来行事小心翼翼的罗青,不允许有这般潜伏的威胁存在。

    单汉不知何时会下手敲闷棍自不用说,万一他大嘴巴子向外人透露出诡物眼球秘密,招惹来不知凡几的觊觎之人,那才是麻烦事儿。

    罗青循着记忆,一路走到李家酒垆。

    镇上有些人家会酿酒,但要数规模最大、酒质最好,非李家酒垆莫属。

    李家酒垆并不在中轴的镇街道上,而是位于镇北的一条偏僻小巷里。

    罗青就着余晖而来,同样有手拎着酒壶的镇民迎面返回。

    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罗青深吸一口气,甫一入巷子,距酒家尚远处,便闻到了那股浓郁醇酿酒气。

    他嗅觉灵敏,只觉酒中似有一股杂味,非是单纯的酒气。

    但辨别不出酒中混杂了何物。

    罗青走到李家酒垆门前,向售卖的李家儿子要了一壶酒,连带着酒壶,共一两半银子,花去他今日讹来的大半银钱。

    罗青握住酒壶后,迫不及待地拧开壶塞。

    年纪弱冠的李家儿子热情笑道:“看来兄弟也是一只酒虫。”

    罗青笑了笑,回转离去后,眉目微闪,重瞳现。

    “李家酒:与寻常粮食所酿造之酒并无二致,不过其中加入麝兽精华,雄性麝兽可撸出精华,添入酒中,异香扑鼻,有轻微壮阳之效。”

    罗青嘴角一抽,再看这酒,顿时兴味寥寥。

    好酒还是都留给单汉,作他断头酒罢。

第八章 杀!

    单汉右手拇指食指放在鼻上,哼哧一声,擤了一把鼻涕。

    随手在墙上一抹,擦干手指,单汉又朝赌坊啐了一口唾沫,沿着小径骂骂咧咧走去。

    今日手气烂到了家,单汉又在赌坊借来几两银子,没一两个时辰,便输了个精光。

    他先前向镇上放贷的‘大耳窿’借有数两银子,按照‘驴打滚’利滚利的算法,眼下他亏欠大耳窿已达数十两银子。

    刚在赌坊碰上被手下前拥后簇的大耳窿,威胁他说这月前一旬,必须还上银子,否则剁手砍脚,或施甚么剜眼、挑指甲、割耳的手段刑法。

    单汉面容阴翳,回到家中取来一把早年备下的杀猪刀,揣进怀中,别在腰间草绳上,再次出门,径向镇西头。

    既然罗青神志清醒,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逼出宝物下落,哪怕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否则停几日,交不上贷钱,那心狠手辣的大耳窿,是真会剜肉挖心。

    他去过一次赌坊紧邻着的大耳窿刑房,亲眼所见一位还不上银钱的家伙趴在尖锐刀钉上,头皮拨开大半,露出血淋淋的血肉头骨,十指指甲掀开,双耳割掉,双眼剜瞎,四根铁钉夯入四肢之中,浑身上下不得一片好处,惨叫凄厉,欲死而不得。

    场面极为惊悚骇人。

    据说要找大耳窿借贷之人,都要去刑房观赏一番,把握把握刑房三十六刑,自己能熬过几关。

    单汉是个赌徒无赖渣滓,敢恃强凌弱,欺负欺负镇民,向罗青下黑手,并生杀人越货的心思,可和膀大腰圆的大耳窿那等小镇地下的强人比,他仍只是一个渺小如尘埃的小混混而已,贪生怕死,登不上台面。

    不一会,单汉气势汹汹过来,见门扉外没枕头锁横挂,说明罗青在家中。

    单汉皱了皱眉,右手握拳,使劲叩门。

    咚、咚、咚。

    “老罗,开门!”

    罗青在一壶酒中撒入足量押不芦粉末,合上壶塞,摇晃数下后,正要挂着两壶酒出门,却听得敲门声。

    昨日单汉方来过一趟,今日又至,恐怕其人心中已怀不轨之心。

    罗青深吸一口气,本打算亲自前往单汉家,弄死之后也省得处理尸首,可若在自家,手尾不好收拾。

    但眼下已容不得他选择。

    罗青拉起门闩,敞开门扉,面容上布满笑道:

    “今日我前往老郎中药铺,赚来几两银子,当即就买了壶李家酒,正要出门去你家找你,庆贺我因祸得福,不曾想你恰好过来。”

    “今日非要不醉不归不可。”

    单汉随罗青跨进房中,手中多出一壶酒。

    前来向罗青索要宝贝的单汉拧开壶塞,鼻孔凑过去,闻上一闻,果有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肚子里的那只馋酒虫发作,单汉呵呵一笑,全然没有多想,也不着急开口询问宝贝下落,毕竟待会若‘好友’不识趣,他可是做好亲手送其踏入黄泉路的打算。

    见罗青眼巴巴看来,单汉举起酒壶,道:“干!”

    罗青笑眯眯地举酒,盯着单汉灌下一大口酒,自己则只是微抿上一口。

    单汉手腕蹭去口角酒渍,咂咂嘴,“好酒!”

    “算起来咱兄弟二人已相识有七八年了。”

    两人自总角之年相识,到眼下十五六的少年,确实已七八载光阴。

    罗青心中冷笑,点点头。

    “还记得当初得来一块馒头,你我都要一人一半掰开吃。”

    单汉顿了顿,神色半真半假露出遗憾道:“现在你我却疏远了许多。”

    罗青盘算着押布芦发作时辰,随口应和敷衍道:“老单,哪里疏远,我兜里有了银子,可是特意买来酒水,只为和你共饮。”

    单汉睁大眼睛,面色醺红,声若洪钟道:“你小子不厚道,搜出宝贝自己独享其成,只想用一壶酒就把我打发了?

    老子当初但凡有口吃的,何曾短了你?”

    单汉越说越愤,伸手一把抓住罗青衣领,不再遮掩,图穷匕见道:“那颗宝贝你到底藏哪去了?”

    罗青感受着单汉气力渐小,嗤笑一声,“当然是为我所用了!”

    单汉握住沙包大的拳头,曲肘回臂,双目瞪大如铜铃,“果然,老子……”

    不等话说完,单汉只觉头昏脑胀,视线愈发模糊,手中力气渐散,击打出的拳头软绵绵落在罗青身上。

    “你,你在酒中放了甚么?”

    罗青平静直视单汉,一言不发,一把扣住单汉手腕,右手一记直拳,正中单汉腹部。

    单汉身子打摆,咚地一声,重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罗青蹲下身,试了试鼻息,气机犹存。

    为防押不芦效用不够,罗青把那一整根碾碎的粉末统统撒入了酒中,不过单汉只饮下一口,到不了麻痹而死的地步。

    罗青翻找出来一根结实的绳索,五花大绑,把单汉结结实实捆住。

    他仍不放心,搬来一块一块数十斤重的石块,朝单汉一条腿砸去。

    轰!

    沉重如山岳,一石头下去,罗青望向昏迷的单汉眼帘,见他无动于衷,松口气,又抱起石头往单汉另外一腿两臂轰轰隆砸去。

    感觉单汉四肢骨折,纵是醒来,也不能动弹,再无反抗之力,罗青才喘息着罢手。

    之所以没动手杀人,是因罗青心中还有一个困惑萦绕心头,需他解答。

    午夜三更时分,罗青吃力驮起单汉,小心翼翼出了镇子,往镇北边去。

    刻意半夜三更,倒是一路没倒霉催地碰上一人。

    罗青临镇北沉尸河而立,放下单汉,席地而坐,歇息片刻后,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以此提神清醒。

    之后拽起单汉,往水中拖去,按下头颅浸泡入水中。

    不过几息,手中的人便清醒过来,剧烈挣扎。

    罗青提溜起来,扔到岸边。

    单汉猛烈咳嗽半响,才渐渐恢复。

    他试图挣扎两下,四肢疼痛难忍,侧目一扫,发觉自己身躯被结实捆绑,面前罗青神情冷漠。

    稍一思索,单汉便明了自己处境。

    他嘴角挤出一抹笑意,强忍下愤怒情绪道:“老罗,你定是喝多了,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快快为我松绑,咱二人好继续饮酒。”

    罗青微睇一眼,手中把玩杀猪刀,淡淡道:“大家都非傻子,别装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老实回答,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我饶你一命。”

    “一旬前,是你翻墙潜入我家,趁我入睡时,对我下得闷棍?”

    单汉故作茫然,“甚么下闷棍,你之前丢魂,是因有人暗中袭击?”

    罗青摇摇头,缓缓蹲下身子,眼神一厉,右手高高举起,一刀朝单汉腿部砍去!

    哧。

    “啊!”

    单汉大叫一声,额头汗水涔涔,气急败坏道:“罗青!你竟然玩真的!

    我非杀了你不可!”

    罗青脸颊溅血,双眸冷冽,抽刀再举,霍然砍下!

    单汉惨叫一声,没那么硬骨头,从牙缝中吐出道:

    “是我,十日前是我对你下得手!”

    赌棍单汉模样魁梧,可却非是那等不怕死的狠人。

    罗青松开手,眯着眼继续问道:“那颗宝贝的消息,你有没有告知他人?”

    单汉瞪着罗青,急忙摇头。

    罗青拔刀,逼近单汉脖颈,声音冰冷道:“再问你一遍,有无旁人知道我身怀巨宝之事?”

    单汉望着罗青,那股凶狠、森寒的眸子,令他如坠冰窟。

    “宝贝之事,事关重大,我怎会傻乎乎告诉他人!

    不过你告知我宝贝事当天返回家时,碰上了招魂娘娘。”

    罗青紧锁眉梢,此世不能以常理论之,招魂妪兴许会看穿人心的祀术祀法?

    难怪她前日会出手为自己招魂,也是想询问出宝贝下落?

    罗青不介意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

    单汉瞧着罗青面容阴晴不定,忐忑问道:“老罗,既然你已问过我,是不是先为我松绑?

    绳子缚得太紧了,为我松松也好。”

    罗青回转过头,脸上骤然浮现狰狞之色。

    单汉惊惧不已,“罗青,我们是兄弟,你不能杀……”

    我字还没说出,罗青一刀砍中其脖颈,鲜血四溅而出。

    罗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从其神情中可知,首次杀人,他并不平静。

    休息半个时辰后,罗青才站起身,找到河岸一深处,用绳索绑上一块石头,连带尸体,拖着扔进河中。

    将自己身上血迹清洗干净后,罗青腰藏唯一战利品杀猪刀,与月辉同伴而返。

第九章 财运

    罗青还没走几步远,兀然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草丛散开声,以及两人低语交谈声。

    他急忙蹲下身子,以浓密茂盛的杂草遮掩住身子,探头张望。

    小镇居民敬畏鬼神,且此世确有甚多神神叨叨的奇闻轶事流传,不少都发生于半夜三更,因此即便这月明星稀的敞亮夜晚,也没镇民敢出门,生怕招惹来不干净的凶煞,甩都甩不开。

    与和平安详之世不同,小镇百姓听到的不只是故事,许多牛鬼蛇神事都是发生在身边。

    不过罗青记忆中,前身夜间行偷窃之事,从未碰上过甚么鬼怪,这也是罗青敢半夜出门的原因。

    月色下,两人抬着一长麻袋,哼哧哼哧走来。

    “这老小子倒是能捱,竟撑到了刑房十五关。

    从我跟老大以来,这小子是我见扛过最久的。”

    “欠了咱们银子,甭管能不能捱得过刑,老大都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身材微胖的周四嘿嘿一笑道:“这些个赌棍,一个个只想着骤得富贵,却不知十赌九骗的道理。”

    “咱们赌坊中用的是‘颅骨脂骰’,那色子能随意变化点数,赌徒怎么赢得过我们?”

    两人走到河边,放下麻袋,恰好是适才罗青所待的位置。

    其中一位身量较小的精瘦汉子踩踩地面,困惑道:“这块地儿怎是湿的?”

    周四打个哈欠,摆摆手,“管他呢,快快把这老小子投河,我好回去睡觉。”

    “周四儿,你说这沉尸河为啥叫沉尸河?”

    周四翻了翻白眼,“这还用问?镇上偷摸被弄死的人见不得光,不好安葬下墓,大都沉入河中了。

    而且听说镇上老人说,两百年前打仗,不少人都死在了河里,才有这名头的。”

    “你说的怪瘆人的,这里头会不会有水鬼?”

    周四拍了拍洪永,“老子不知道朝里头扔了多少残尸残骸,哪来的狗屁水鬼,此次我只与你来一趟,下次你自己来!”

    两人寻到了一水深湍急处,正要把尸体仍入水中,月辉倒影,忽而看到水中一具尸体,若隐若现。

    周四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片刻,惊讶道:“还真有问题,老洪,那是一具尸体!”

    洪永犹豫道:“要不要打捞上来瞧瞧?”

    周四低沉道:“不必,我认出来了,那人是咱们赌坊的常客,单汉。”

    洪永道:“他驴打滚借贷,可是欠了咱近百两银子呢!”

    “回去向老大禀告,看看能不能找出是谁下的手。”

    待两人走远后,隐蔽于一旁的罗青皱眉走出。

    单汉一个无依无靠的单身汉,死了也就死了,就像罗青丢魂变傻一旬,无人会平白为他求来回煞伯祀神的庇护一样,没人会多问甚么。

    可周四和洪永两人交谈中,罗青听得一清二楚,赌棍欠了百两银子,眼下他人已死,还要找出是谁下得手,那岂不是说迟早要找到他头上。

    罗青一阵牙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耳窿经营赌坊与高利贷多年,手下打手数十,其人膀大腰圆,听闻实力不容小觑,这等小镇一等一的人物,绝不好对付。

    罗青前世学过一些粗浅武艺,年幼时也曾好勇斗狠,论起打斗水平,其实不差,奈何地方人手众多,且这世不能以常理论之。

    罗青握紧拳,对向老郎中学习拳法武艺,以及掌握那牛鬼蛇神的诡秘力量,更为迫切,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从镇北沉尸河返回,罗青没从北直进小镇,而是小心翼翼地在镇子绕了半圈,绕到镇西家中。

    毕竟刚杀过人沉尸,行踪尽少暴露为妙。

    回到家中,开了厅堂门扉,月色入户,灰鼠沿墙而行,腿脚又凌厉轻快几分,而且因曾遭罗青喂养,胆子比先前也大了几分。

    见罗青归来,老鼠再没初始的惊惧,反而多出许多从容之色,一双幽芒双眸望着罗青,既不靠近,也不仓皇逃窜。

    罗青轻声咦了一声,向下俯视,只见一锭银子亮闪闪躺在地面。

    捡起来,掂了掂,足足二三两。

    视线凝向老鼠,罗青咂咂嘴,喃喃道:“灰黄狐白柳,出马五大仙,灰即老鼠,传闻象征财运,最喜搬运金银。

    自己救了那老鼠一命,因此财运自来?”

    “这祀世大地门门道道还真多,邪邪祟祟不可名状的讲究还真多。”

    身心俱疲的罗青困意来袭,倒在收拾妥当的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听到门外更夫敲梆打锣,罗青一个骨碌起身,按照老郎中吩咐,卯时早早洗漱完毕,即往药铺去。

    偏僻静谧的小镇睡眼惺忪,路上不见一名黔首,不过仰头能偶见一两条炊烟直冲云霄。

    “汪、汪、汪!”

    一道狗吠声钻入耳中。

    一条通体黝黑的狗子咧嘴露獠牙,在罗青经过小巷时,连叫不止。

    黑狗叫声嚣张,但只狂吠,不敢靠近分毫。

    罗青越过小巷,行至药铺,叩开门,矮小老郎中背负双手站在罗青面前,鼻间轻嗅一下,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罗青一眼道:

    “昨夜去往了何处?”

    罗青怔了怔,随后面色如常道:“弟子昨夜老实在家休息。”

    老郎中冷哼一声,“你需记得,教你拳法武艺不是为了让你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而是为增血气,护持己身。

    若下次再动手杀人,你便再不是我徒弟,我不会再教你武艺,而且会亲手废掉你。”

    罗青一悚,恭恭敬敬道:“是。”

    罗青今晨出门时,为防旧衣被人发觉,好不容易从箱底找来一身勉强能遮身的破衣烂衫,却没料到,杀人一事仍未逃得老郎中眼睛。

    适才老郎中鼻间轻嗅,是通过血气察觉的么?

    老郎中定也杀过人,否则绝察觉不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血气。

    但为何老家伙严令禁止杀人,罗青没有一点头绪。

    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没了年轻时的好勇斗狠,愈老愈和蔼?

    板着一张脸的老家伙,喜怒无常,在镇上是出了名难打交道。若非老头子医术高强,淳朴的镇民瞧他不顺眼,往药铺院落仍五谷轮回物、泼溺溲金水,都算是良善了。

    对,他昨日收拾押不芦,折下一条根系,虽做的隐晦,恐怕仍难逃老郎中法眼。

    老郎中领着罗青来到后院,双腿微开,重心下沉,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模样蹩脚的拳架。

    “我所传授你的一套拳法与口诀名为《太岁撼山》,拳与口诀相辅相成,主要是为强身健体。锻炼一俩月,上山采药,下山归来,气息不乱。”

第十章 疡疮

    老郎中只演练一遍拳法、念上一遍口诀,罗青即能清楚记下全部拳法动作要领以及口诀。

    但他不动声色,当老郎中询问是否记下,是否需要再演练一遍时,罗青答是。

    如是接连三遍,罗青才点头说记下。

    罗青自孤魂野鬼附此身躯后,神识暴涨,记忆远非常人能比,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选择藏拙,不暴露甚么过人之处。

    究其缘由,罗青仍未信任捉摸不定的老郎中。

    老头子与良师二字相差甚远,待三遍结束,他淡淡甩下一句“今日练一个半时辰再歇”后,背负双手,走进后院炼药房。

    药铺后院除却老郎中卧室外,还有一间书房,一间炼药房,以及一间杂货间。

    显然,罗青初来时,老郎中已郑重其事地警告于他,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罗青老老实实打拳,一招一式,不敢有分毫懈怠。

    《太岁撼山》拳法确实如老郎中所言,杀伐之气并不强劲,其关键之处乃是为锤炼肉身,增强体魄。

    与之相配的呼吸法,相辅相成。

    练到高深处,以一当百,绝非虚言。

    然而此世存在更为诡秘的祀神力量,相比之下,老郎中这法,不过是凡俗的自娱自乐罢了,登不上台面。

    即便如此,对当下似乎只有知物术这一个祀术,而再无其他神异处,尤其缺乏攻伐手段的罗青而言,太岁撼山,已是一极上乘的救命稻草了。

    一个半时辰疏忽而过,片刻不停歇的罗青终于收拳,已是满头汗水。

    老郎中自屋中走出,望了望罗青道:“两旬内,你需将《太岁撼山》修至‘气平息稳’,来往山中,狂奔如常,而气不紊乱。

    若是达不到,我会重重责罚于你。”

    太岁撼山拳法修习共有三个瓶颈,分别是‘气平息稳’、‘筋骨不疲’以及‘气炽力盛’。

    气平息稳,是练内,达到气机绵长的地步,筋骨不疲是修肉身体魄,最后则是内外交泰合一,相辅相成之下,更进一步。

    可见气此拳确实无杀伐,统统在讲如何强身健体。

    老郎中是个只重结果不重过程之人,与罗青定下一个时限后,又那拿出一补气养血的药方,让罗青每日熬上一碗吃下,即做甩手掌柜,钻进了炼药房。

    来得比罗青都要废寝忘食。

    罗青嘟哝两句,以老郎中所给予的药方,熬制出一碗补汤,以知物术鉴定一番,见其功用与老郎中所言一般无二后,一饮而尽。

    气息刺鼻,口味难咽。

    但于罗青而言,算不得什么。

    早饭吃罢,罗青守在药铺柜台前,瞧了瞧过往镇民稀稀疏疏,开始按照呼吸法口诀调整自己气机。

    半响后,他胸脯上下起伏,时而舒缓,时而急促,静动有时,看似杂乱无序,却暗含规律。

    其实药铺生意一般,有时三五天不见一人登门也不足为奇。

    小病小恙,镇民都会去找价钱低廉粗通医术的野医,而若碰上丢魂这等吊诡事情,又都会去祭拜祀神大人。

    老郎中医术较高,不上不下,所来之人大多是镇上稍稍富裕的那一坨人,平头老百姓,只在大灾大病时才会过来。

    ————

    炼药房。

    一鼎三足铜炉放于房间正中,幽绿光芒映射,格外显眼。炉子通体铜黄,高仅四五尺上下,上雕数头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鬼怪,手持难以名状的诡材。

    老郎中临炉而立,手捧一本泛黄的古朴羊皮卷,望向铜炉中浓稠的猩红液体渐次消散,喃喃道:

    “又失败了?”

    “尸疡,胎脐带童,猪惊骨,落红血……一件不差……哪里出了错?”

    “下一炉,缺了一味半斤麝兽精华。”

    “照这速度,三俩月大抵就能获得胤祀胎脐。”

    “此次素材耗尽,手头也没了金银。”

    老郎中合上羊皮卷,放在一张小桌上,推开炼药房房门走出,并用一把枕头锁锁上。

    金匮药方那本书轻易传授给罗青,是因书中所载全为俗世药方,而真正涉及诡祀之法,半点未传。

    更别提眼下他正钻研的胤胎嫁接之术了。

    不过那套《太岁撼山》拳法与呼吸法,却是不差,纵出了镇,放于广大祀世大地里,也算的上顶尖气血修习法了。

    ————

    罗青正修行时,忽有一老者急匆匆进门。

    满鬓星霜的硬朗老者环顾四周,看向罗青皱眉道:“你是谁?老郎中何在?”

    罗青拱拱手,“我是师傅前日收下的弟子,老丈不认得我也正常。

    师傅正在炼药房炼药,不知找我师何事?”

    老者神色渐缓道:“原来是老郎中高徒。”

    “我乃镇上叶府管家,今日我家少爷身体欠佳,卧病在床,想请老郎中前去瞧瞧,得了甚么病症。”

    老郎中入炼药房中曾说,若来病人,要他随意应付过去,因此罗青听到老者所言,正要开口拒绝,却见老郎中恰好走来。

    他朝老管家颔首示意,轻捻一撮胡须问道:“不知叶少爷有何病症?”

    老管家沉吟几息,道:“少爷身上数处地方生了毒疮,化脓溃烂,痛及全身,颇为严重。”

    “我去拿些药材,管家稍待。”

    老郎中点点头,回转进杂物间,再出来时腰间已背上一四方木箱,交由罗青。

    掩上药铺门,一行三人往镇南叶府去。

    叶家不愧是小镇数一数二排得上号的富裕人家,宅邸修得极大,门前两头石狮镇宅驱煞,墙头林立的风狮爷五步一只,朱漆大门上的环形铺兽,皆远非穷苦人家所能比拟。

    罗青抬眼相望,在常人不可见的视野中,叶家宅第四周风清日朗,不见那等如雾霭的脏物。

    穿廊过户,不片刻走至叶家少爷房屋之中。

    尚在庭院,便见屋中有袅袅熏香烟气自敞开的门窗逸散而出,并听到屋内传来的一阵阵呻吟之声。

    甫一进门,罗青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淡淡恶臭,虽有熏香遮瑕,可仍难掩。

    守在床榻边的叶老爷起身走来,拱拱手,声音低沉道:“老郎中,还望看看小儿,有无治愈之法。”

    老郎中淡淡颔首,瞥向床榻。

    一名弱冠少年郎撅起屁股,成爬伏状,丝缕未着,横身卧榻。

    看到老郎中到来,叶子轩仰首,咧咧道:

    “苦也,老神仙,你可终于来了!”

    罗青跟随老郎中靠近,这才清楚瞅见叶子轩屁股以及背上一大片脓疮。

    血肉溃烂,化脓流液,令人头皮发麻。

    老郎中皱眉,捻须沉吟,“此疮确实毒性甚强,远非寻常之疮所能媲美。”

    罗青凝神敛息,目中现重瞳,一道讯息映入脑海之中。

    “疡疮侯的疡疮:凡人得疮易治,疡疮侯赐疮难医。这疡疮并非是自然生得,而是因触碰疡疮侯的遗留物所生。

    因此疮祀力较弱,凡法可愈,否则需岐黄所属祀术,或得疡疮侯施术,方可痊愈。

    疡疮祀术所生,可做为普通的诡物素材。”

第十一章 破落宅院

    老郎中坐于床榻旁,没有着急诊断病疾,而是先让叶子轩伸臂把脉,察觉无甚其余异样后,老郎中才打开木箱。

    罗青侧目而视,知物术一条条窥探鉴别。

    “黑狗血:黑色公犬的血为大阳之物,黑犬毛发无杂色,为纯阳,此狗血为纯黑公狗血,拥有驱邪避煞之用,效果更佳。”

    “挑疮银针:一根挑千疮,已颇具克制毒疮之能,即便是祀力所赋,也有几分抵抗余地。”

    “……”

    老郎中行医多年,医箱中不缺乏对付病疾的物件。

    老郎中命侍女烧好开水,准备好沐浴桶后,自医箱中先取出四根挂有玳瑁的红绳,绑在叶子轩四肢,号称‘束邪祟’,之后又取出一片柳叶,令叶子轩含在口中,唤作‘封天门’。

    若木箱中有一枚玉肛塞,罗青都怀疑是不是也要塞入尾椎菊花中了。

    最后老郎中手拿一小碟,先后倒上黑狗血、糯米、朱砂等物,临到了了,不忘朝里吐上几口酝酿良久的唾液。

    老郎中手里多出一根木棒,将小碟里混杂一团辟邪祛祟的玩意儿捣碎,拿来挑疮银针,在碟中蘸了蘸,目光移向叶子轩惨不忍睹的两瓣屁股以及后背上,开始以针法挑刺。

    治个病症讲究极多,花样繁杂,根本不像是个正经郎中。

    不对,在魑魅魍魉横行的世道,似乎这才是最正经的医治法。

    难怪老郎中大方给予《金匮药方》,合着那书只是医术的细枝末节。真正驱邪核心之术,还是猫儿教虎,留了一手。

    罗青盯着老郎中手里银针,似见有一股气血之力顺针而下。

    老郎中手法娴熟,一刻钟光景,叶子轩屁股以及背上的脓疮即统统施针完毕。

    他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水,显然一番施针,对他同样不甚轻松,将银针收入医箱中后道:

    “叶少爷,脓疮已全部被我与你血肉挑开,去沐浴一番,把身上疡疮清洗掉罢。

    我再开一份补药,一日两服,不出数日,病即消矣。”

    叶子轩兴奋地自床榻上跳下,光着屁股尝试行走,果觉不再疼痛,他嚷嚷道:

    “爹,我真好了!”

    叶老爷含笑拂须。

    老郎中从箱中取出一小瓶艾草研制成的清香粉末,递给罗青道:

    “你去与叶少爷一同去,瞧瞧是否有脓疮之余未曾剔除干净。

    在沐浴水中的加入艾草末,能祛余毒。”

    罗青心下一喜,面色如常地接过艾草末,跟于叶子轩之后,一路往浴堂去。

    知物眼传讯叶子轩身上脓疮乃是沾染了疡疮侯遗留物所生,罗青正盘算着找个时机询问叶少爷去过何地,好去一探究竟,老郎中就恰使他去加艾草末。

    可谓是瞌睡来枕头。

    叶子轩不着一缕,甩着胯下银针,兴奋闯出卧房门,朝隔壁浴堂去,碰上红着脸的侍女,亦毫无羞愧之感,反而挺了挺腰,得意洋洋。

    纨绔之性一展无遗。

    叶子轩瞥过一眼罗青,大大咧咧要勾肩搭背,却被嫌弃的罗青躲过,他不以为意道:

    “兄弟如何称呼?”

    罗青笑道:“叶少爷叫我罗青即可。”

    二人走入浴堂,叶子轩竖起大拇指道:“老郎中医术超绝,且性情古怪,罗兄能得老郎中青睐,相比定是人中龙凤。”

    罗青往浴桶中倒入艾草末,谦逊客套应了两句,“只是运气好罢了。”

    叶子轩进入浴桶,身躯下沉,长呼出一口气,呻吟一声,骂骂咧咧道:

    “那甚么狗屁疮真是痛得难忍。”

    一直待在一侧的罗青心中一动,趁势问道,“叶少爷昨日去了何处,怎么今日就奇怪地得了毒疮?”

    叶子轩沉吟半响,和盘托出,并未有何隐瞒。

    原来是昨日黄昏时刻,叶子轩几人听说镇西南有一处荒废宅院,有邪秽作祟,几个少年郎没见过世面,不信长辈神神叨叨的言语,大着胆子前往院中,作死地逛了一圈。

    不过照叶子轩所言,除却院中冷飕飕之外,并无发现其他异样处。

    可今日,他却得了这倒霉毒疮。

    “与我一道前往荒宅的几人,一个个活蹦乱跳,屁事儿没有,只有我得了疮。

    真是晦气!”

    叶子轩愤愤不平道。

    罗青皱眉沉思,猜测叶子轩应是在院中撞见了疡疮侯的遗留物。

    罗青又询问了荒宅位置以及其他具体细节,打定主意前去瞧瞧。

    叶子轩一行人趟好了路,说明其中确无能致命的东西存在,而且他有知物眼傍身,并能看见旁人不可见的东西,自身安全当更高些。

    况且为了那能令人中疮的遗留物,值得冒险一去。

    毕竟罗青到今日,手头除一把杀猪刀外,无甚防身物。

    两名侍女伸出葱白小手,手握搓泥巾,为叶子轩搓掉脓疮。

    换了两桶水后,罗青见其背后再无脓疮遗留,拱手告辞。

    “罗兄,待闲暇时,莫忘了找我饮酒。”

    临走时,叶子轩大大咧咧道。

    其人在回煞镇遇见之人中也算是一朵奇葩,看似不着调,但绝对不傻。

    适才和他交谈,见罗青乃老郎中弟子,多有拉拢二人关系之意。

    至厅堂时,老郎中与叶老爷已洽谈完毕,罗青抱起木箱时,都觉沉重不少。

    治好叶子轩脓疮,叶老爷给予老郎中金银看样不少。

    老郎中望着含笑拱手的叶老爷,回眸淡淡道:“叶老爷不必远送。”

    回途中,各有心思的师徒二人一路无话。

    ————

    日暮。

    小镇西南。

    罗青站在荒废宅院门前,仰目张望。

    宅院墙头不见一只镇煞风狮爷,屋脊上亦难见一头脊兽,这也致使其院中满是常人难见的雾霭一般的脏物。

    罗青蹙起眉头,走近漆层脱落的斑驳大门前,轻轻推开。

    “嘎吱——”

    寂静无人的巷道中,门声格外刺耳瘆人。

    门开出一条缝隙,一股阴风呼啸而来,宛如腊月霜寒。

    罗青精神抖擞一震,自怀中抽出昨日那把杀猪刀,攥在手中,才小心翼翼跨入门内。

    杀猪刀不知单汉从哪得来的,沾过不少血,知物眼窥探之下,显示其具较强的驱邪破煞之效。

    此刻所用,恰当其时。

    走进院中,身后门扉因风推搡,自动闭合。

    嘎吱——咚!

    罗青淡漠回神,瞥向院落。

    入眼之处枯草与嫩芽野蛮杂生,颇为荒秽。

    显然是长久无人居住,且无人踏足之地。

    罗青凝神敛气,眸中重瞳闪烁。绕铺砖的走廊而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数映入眼帘,唯恐错过分毫。

    疡疮侯遗留物到底是何种物件,罗青完全没有头绪,可能是一件掉落的玉佩,可能是一只鞋子,甚至可能是一坨屎、一块血肉,都并非不可能。

    单看今日老郎中木箱中的诸多物件,便可大抵知晓,不能以常理论之。

    阴气阵阵,雾霭沉沉,罗青所过,脏气如兵卒见大将,自然分列两侧,待罗青走过,又相互交合。

    周身数尺丈许之地,脏气不近。

    也就是叶子轩几人正值少年,血气旺盛,脏气脏物‘撵’不走原魂,若气势稍弱之人来此,轻易即会丢魂失魄。

    不多时,寻找遗留物的罗青走至一口枯井前。

    “秸井:干枯的水井不受井神余力庇护,多有邪祟孕育,两百余年前乱兵杀至此地,惊骇卿之妻为免受辱,曾携宝投井而亡。

    两三百年烟云散去,秸井中孕育牛鬼蛇神,极为危险,不过仍需一段时日出世。”

    罗青皱眉沉吟,听得讯息,脚下远离井口几分。

    对于知物眼零星只言片语,罗青难以分析出这惊骇卿身份。也对秸井中孕育,暂时无法出世的牛鬼蛇神不感兴趣。

    真正令罗青关注的一点是,携宝投井而亡。

    那宝贝想必仍在井中。

    但罗青不敢窥探。

    宝贝虽重,可也要有命拿不是。

    叶子轩讲述荒落院时,不曾提起井口,相比不在其中,若几人果真傻愣愣往井中摸索,估计见不到翌日太阳。

    罗青远离秸井,又四处探查起来。

第十二章 疡疮侯的残破扳指

    罗青不再到处走动,而是遵照叶子轩所言的大致路径位置,一条线走去。

    一间厢房映入眼帘。

    厢房门户敞开,风儿喧嚣,有来有往,吹动门窗来回作响。

    日薄西山,房内阴暗。

    罗青紧了紧杀猪刀,一只脚甫一跨入门扉,耳边炸响一道声音。

    唳声啼啸,鬼哭狼吼。

    一只凝聚而成的氤氲灰影豁然蹿出,不知何时现于罗青眼前,看不清的面容与罗青相距不足三寸。

    罗青瞳孔骤缩,近乎本能地抽出杀猪刀,径直往那条灰影上砍去!

    嗤啦!

    杀猪刀划过初具人形的灰影,如烈火烹油,影子登时之间化作一缕烟雾,消散而去。

    那是甚么东西?除却有一口惊人的大嗓门外,实力如此之差?

    罗青眯着眼,回忆起叶子轩讲述荒院时眉飞凤舞的模样。

    灰影似不会杀人,只会吓唬吓唬门外汉,叶子轩那小子可能是在这被吓跑,在外与人分说时,为了顾及脸面,只口不提这些无关痛痒的冒险瑕疵细节。

    罗青谨慎地立于门前,重瞳浮现,窥探四周。待确实屋内再无它物后,才脚步前行。

    灰影物只是由于房内阴气颇盛,在窗扉之中,又常有阴风猎猎呼啸,继而借此孕育出的一般鬼物而已,其年头尚短,攻伐手段仅凭歇斯底里之声而已,对付叶子轩尚不足,如何对付得了曾为残魂的罗青?

    厢房中有残破桌椅,蛛网密布,灰尘遍地。

    罗青低头俯看,视线凝于靠桌的地面。

    那里有一枚玉扳指,色泽暗淡泛黄,若非知物眼下,视觉敏锐,昏暗之中,还真难以瞧见。

    “疡疮侯的残破扳指:由诡巧祀器匠打造,疡疮侯长佩之饰,现已受损,只为中品祠器层次,若得疫病钱或诡材蕴养,等阶可升。

    平时触之无碍,灌注祀力,可施展此器。凡人以手婆娑此物表层数下,亦能稍引扳指中疡疮祀力。

    疡疮之下,敌人身起毒疮化脓,疼痛难忍,且能不断消耗敌人祀力。”

    祠器?是诡巧祀器的等级么?疫病钱又是何物?

    罗青没管知物术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捡起扳指,走出厢房,至明亮处,小心观摩。

    扳指残破,缺有几角,且一条裂缝豁口颇大,蔓延到了扳指上雕镂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纹路之上。

    正此时,罗青只觉一股暖流自胸口小腹处而出,顺着手臂,汩汩流淌。

    缺有几角的扳指通体泛淡淡流萤,在昏暗日落之中,颇为显眼。

    光芒不过起伏一瞬,继而湮灭。

    罗青似有所感地将扳指戴于左手拇指上,右手婆娑旋转。

    扳指上如花闭合的纹路绽放而开。

    “似乎无甚么异样?”

    “叶子轩说昨日从这院落走出时,是觉得屁股、后背略有一点异样,但并不疼痛,也不瘙痒,颇为适宜。

    而我无任何异样,看来确实如我所想的一样,从我身体流出的那股气流后,与扳指产生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按照知物眼所言,灌注祀力,可操纵此器,难道那股气流是一股祀力?”

    如果在人堆里婆娑扳指,会不会有人得疡疮?

    也不知叶子轩是如何触碰扳指,得了疡疮。

    罗青不知叶子轩昨日看到扳指,但被蹿出的灰色脏物吓倒,来不及捡起就只顾得仓皇逃窜了,没告诉罗青,一是不想丢面,二则是他已将宝贝是作囊中之物,如何轻易告知他人?

    罗青得了扳指后,并未选择离去,而是在荒芜的庭院厢房中继续四处转悠。

    显然,那等诡巧祀器不是甚么遍地的大陆货色,寻遍荒宅一寸寸土地,都再无找到分毫。

    罗青走出宅院,回眸又眺望一番那口危险秸井,虚掩上大门,往家中回去。

    ————

    守舍巷。

    ‘亲’邻周婶与其对宁婶两人站在门前唠家常,谈论小镇八卦。

    “罗青那有娘生没娘养的泥腿子杂种走了狗屎运,听说竟在老郎中药铺做起了学徒!”

    宁婶鄙夷道:“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个无赖,懂什么医药!

    老娘往后是不会再去老郎中药铺。”

    周婶压低声音道:“听说巷口的李家那小子要往罗家泼屎尿?”

    “罗家宅院辟邪的风狮爷和脊兽只寥寥一两只,门前也没悬苇索、插桃符,泼些屎尿,帮他除除晦气!”

    屎尿这等脏物,能除邪祛秽不假,但泼在人家院落门墙上,那是顶了顶的侮辱了。

    周婶还要说话,却见月光下,巷口处一道人影步履稳健过来。

    宁婶手肘戳了戳周家婶子,朝罗青摆摆手,“小罗,今个儿回家这么晚?”

    罗青含笑点头,右手拇指食指婆娑左手疡疮侯扳指。

    零散沉渣如火炉黑灰的东西肉眼难见,往两妇所在的木门前扩散。

    轻而易举被吸入肺中。

    祀力沉渣只得这点效果,如若罗青会施展祀力,诡巧祀器的扳指恐怕能令两人生疮,几息之间毒疮泛滥全身,毒发身亡。

    疡疮扳指尚不知效用到底如何,恰好碰上嚼碎嘴的两个长舌妇,不散些疡疮试试都说不过去。

    周婶一张胖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阴阳怪气道:“小罗,听说你如今在老郎中药铺当值做学徒?

    那可是好大的买卖!

    往后咱们守舍巷都要仰仗小罗喽!”

    “好说,好说。”

    一番寒暄客套,罗青走回家中。

    两位身量粗壮,皮肤黝黑的妇人齐齐啐了一口。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世上没有见昔日腌臜的街坊骤得富贵,更令人嫉恨的事了。

    周婶宁婶打声哈欠,揉了揉蒜头鼻,聊了几句,各自回家。

    罗青回到家中,推开厅堂房门,点上一根蜡烛,一瞧。

    嘿,地上又平白多出一锭一二两的纹银。

    按照小镇物价,一二两纹银一两日花销绰绰有余。

    合着就算他整日啥正事儿不干,照样每日不缺吃短喝。

    罗青环顾四周,果见墙角阴暗处,一双幽绿眸子的灰老鼠正盯着他。

    看那老鼠气色,不似饿惨的模样,家中不见粮食,想必每日灰鼠皆会外出觅食。

    罗青解下杀猪刀,悬挂于卧房床榻旁。

    昨日只睡两个时辰上下,今日又是在药铺练拳,又是往荒宅寻宝,可累得不轻,一倒床,罗青即入梦中。

    翌日,清晨。

    腰肢水桶粗的周婶呻吟叫喊声刺破守舍巷的宁静。

    正打呼大睡的周家丈夫睡眼惺忪,反手一巴掌扇在周婶脸上,厉声呵斥道:“臭婆娘,大清早哭哭唧唧,再吵吵滚出去!”

    周婶看着自己胳膊腿溃烂化脓的疡疮,鸡皮疙瘩顿起,声音颤颤哀嚎道:“当家的,我害了病。”

    周平回转过头,登得自床榻跃下,面容惊骇道:“这、这是甚么鬼玩意儿!”

    周婶呻吟一声,疼倒在床上,“当家的,快去请老郎中!”

    “请个屁,家里哪有银子请他,让老吴过来瞧瞧。”

    周平穿上衣服,嫌弃地走出卧榻,恶狠狠道:“臭婆娘,招惹了甚么东西!

    等你好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止周家,巷子对面的宁家婶子,如出一辙,浑身上下起满了溃烂脓疮,疼痛嚎叫不止。

第十三章 轻易制服

    罗青依旧是卯时至药铺,并在后院打拳一个半时辰,之后吃罢饭,在药铺柜台坐堂。

    老郎中巳时出门,背着一件褡裢,瞅着里头像装得是些金银。

    老家伙去往何处从不告诉罗青,不过也大概猜得出顶多是逛小镇,去买各种用得上的,诸如朱砂这类玩意儿。

    小镇传有老郎中并非是本地镇民,而是一二十年前才来落下根,见过镇外光景,也不知其手中有无此方天地的山川地理图,蜗居小镇只是罗青暂时打算,待他摸索到此世修行,手头上诡巧祀器再多几件防身,定要出走小镇。

    况且昨日去往荒院时那秸井可是有甚么牛鬼蛇神呢!

    后院书房以及炼药房被老郎中宝贝地上有枕头锁,没撬门开锁之长的罗青只能望洋兴叹,心下盘算着要去镇子锁匠那买来各色门锁,锤炼自己溜门撬锁的手艺。

    待下次老家伙出门之机,好瞧瞧里头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罗青不是没提过书房炼药房,昨日自叶家归来时,出口隐晦询问两句,被老郎中劈头盖脸训斥一顿。

    真是喜怒无常,难怪镇上从没听说老郎中与何人有往来。

    而且罗青发现,老郎中药铺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没一处供奉回煞伯的香炉桌。

    小镇居民包括罗青原先家中,都不缺一幅样貌和蔼的长髯老者图,不说每日烧香祭拜,至少十天半月虔诚燃上几根香。

    罗青家中画像被人偷拿了去,他非是此世之人,对统治小镇的祀神没啥敬畏心,再加上手头实在缺银子,索性就没再买画像。

    老郎中见识过镇外天地,而且一身气血实力强横,想必也对偏安一隅,会些粗浅神通的回煞伯少有敬畏。

    回煞伯祀神庙宇位于镇中偏南的地方,无论白日黑夜,蜡烛不熄,香火不灭,灯火通明。

    每进门一次,都需五两银子,交予担当庙祝的振衣夫。

    即便如此,无需回煞伯下场,视其为神的镇民仍抢着攒钱往此地跑,祭拜祀神。

    据传小镇以前不叫回煞镇,也无回煞伯,直至百余年前,回煞伯横空出世,为镇上百姓招魂,解决镇上常有人无端痴傻事,之后镇民祭拜,供奉之为神,才有回煞伯。

    小镇流传关于回煞伯的故事颇多,将其神化,洗脑倒是洗得彻底。

    不过真正令罗青关注的是,回煞伯从百余年前至今日,活了至少上百年,而且据说祀神庙的庙祝振衣夫,以及招魂妪、皋复老三位眷徒,都是百余年前的人物。

    看样子这方世界超凡修行,存在许多寿命悠久之人。

    长生久视!

    罗青一度眼热。

    但那些距他太远,眼下他不过是一小镇的一无名小卒罢了。

    罗青出门时辰早,没听到周宁两家长舌妇直冲云霄的痛苦呻吟声,也不知疡疮侯扳指效用如何。

    不必待他探寻,晌午未至,二人丈夫即赶来药铺,送上门请老郎中治病救人。

    周婶丈夫周平和宁婶丈夫宁田两人一进门,见到柜台前的罗青,脸色不佳道:

    “小罗,老郎中在么?”

    罗青抬眼淡淡道:“不在。”

    民风淳朴的小镇里,没一个人是善茬。更何况是知根知底的街坊。

    宁田眼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自怀中摸出一二两碎银道:“小罗,你宁、周两位婶婶得了疮,很是严重,亟需老郎中出手医治,耽误不得。

    咱们街里街坊,理应多多相互关照才是。”

    罗青接过银子,摊摊手,“宁叔,我家师傅今日出门,确实不在药铺。他出门未告知前往何处,我半点不知啊。”

    周平两人相互一视,“那我俩在此等老郎中归来。”

    “请便。”

    罗青甩下两个字,埋头继续记下药方。

    他真正在做的是探究药方中各种药材所配的比例,以及各药材药性的相适性,以期达到举一反三的目的。

    罗青有知物眼傍身,各药材特性一目了然,所差的只是各药性配伍而已,如十八反十九畏的禁忌,如药剂丸散汤膏各有所宜等等。

    周平两人见罗青低头看书,轻蔑嗤笑一声。

    街里街坊多年,家家几斤几两相互之间秉性岂会不知?

    来药铺次数寥寥无几的周平四下走动打量,毫无禁忌,老郎中不在,那生瓜蛋子的罗青从不入他眼。

    而且罗青所言的老郎中不在,他也并不相信。

    周平挪步里走,探头望向门铺后院。

    罗青微微皱眉,“药铺禁止病人去后院。”

    周平眉梢一挑,恍如未闻。

    罗青终于放下医书,抬眼侧目而视,眼眸凌厉瘆人。

    周平迎着那眼神,心下竟萌生三分退意。

    他恍然一觉,深切耻之,厉声道:“我去看看老郎中是否在后院,有甚么问题么?”

    罗青面色阴沉,“我说过了,师傅不在。”

    周平冷笑一声,“小罗,真以为被老郎中收为徒弟,就咸鱼翻身了?

    信不信老子照样揍你!”

    罗青身量瘦削,前身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行,可若说与人正面打斗,那确实不甚擅长,被周平打过数次。

    可此罗青已非彼罗青。

    他面容阴翳,走进周平身前,兀然前冲,右臂扣住周平前脖,脚下绊住周平后腿,骤然发力。

    咚!

    电光火石之间,周平人已倒地。

    罗青蹲下身子,臂肘如刀,戳于周平颈前,淡漠冰冷道:“若是活得不耐烦了寻死,直说。”

    罗青自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药铺杀人,出手教训一下后,收敛起身。

    周平双目瞪大如铜铃,适才罗青动作敏捷,一招将他制服,足以令他惊骇。

    周平自恃气力,以往并非没有教训过罗青,可向来都是他打人的份儿。

    胖乎乎的宁田捻须而立,面露沉吟之色,没半点出手帮忙的意思,一回首,瞧见老郎中自铺门走来。

    宁田急忙回身拱手,“老郎中,拙荆身患毒疮,还请出手一治。”

    他边说,边掏出浑身家当的几锭银子。

    老郎中背着装得满当的褡裢,额头锁成川字,“毒疮?”

    昨日才往叶家为叶子轩医治好毒疮,本以为是个例,怎今日又有毒疮发作。那疮毒性强横不假,但应非是疫疮才是。

    宁田老老实实道:“不知怎得,今日拙荆与周平妻子两人起榻时,各自同患疮病。”

    老郎中回身至院落中,换下褡裢,取出医箱,在柜台前对罗青道:“你在此看铺,我去瞧瞧。”

    镇民生死,他确实不在乎,纵是疫疮,和他有何干系,但毕竟是一笔交易。

第十四章 铁处女

    待几人离去,罗青自怀中取出疡疮侯扳指在手中把玩,他不傻,当然不会堂而皇之把扳指戴在手上,空惹来猜疑。

    适才老郎中在侧,罗青唯恐被那不知深浅的老家伙瞧出端倪,没有施展扳指疡疮之能。

    昨日施法,今日周婶二人即得脓疮,祀器扳指,确实厉害得紧。

    往后瞧谁人不顺眼,就令人得病,弄不死也能脱层皮。

    恰到好处。

    有此祀器,说明这世还有其他祀力各不相同的诡巧祀器,这扳指虽好,但杀伐之力差了点,若是能得来一件攻伐更强的宝贝,才更好。

    罗青尝到了甜头,却不知道即便有诡巧祀器,仍需祀力施法,而他从未踏足到修行领域。

    罗青百无聊赖地掀了掀药书,想要买来几本能更为了解此世的书册,可却都没门路。

    小镇识字的人毕竟只占少数,大多数书籍只在那等镇上豪富或如老郎中书房那里,并不流传于市,纵是手头不缺银子,也没办法捞来。

    除非用上前身偷鸡摸狗的手艺。

    晌午方过,老郎中挎医箱归来,眉梢紧皱。

    虽说周宁两家给得银子确实寒酸了点,但他还是施针,将其治愈,只为了再看看脓疮毒性。

    分辨再三,确定疮无传染疫性。询问两女去往何处,也没半点异样处。

    奇哉怪哉。

    老郎中思索间,罪魁祸首的罗青眼观鼻鼻观心,似与他毫无相干,老郎中断然也不会将此事和罗青联系到一起。

    老郎中取出两锭五两的银子,扔给罗青道:

    “身上居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无。

    这些银两拿着去置办吃穿用度之物。”

    老家伙毕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郎中,手头并不缺银子,指头缝随便流出区区几两,根本算不得甚么。

    罗青规规矩矩拱手,“多谢师傅。”

    罗青在深不可测的老东西面前不敢有丝毫违逆,向来扮演的是乖乖子的角色。

    至于有没有诓骗住老郎中,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师傅,那周、宁两家婶婶如何了?

    难不成得的是昨日叶家少爷同样的毒疮?”

    罗青接过银子,出声问道。

    老郎中抬起眼帘,背负双手淡淡道:“据听说你与你那街坊相处得可并不友善,怎会关心他们?”

    罗青讪讪一笑,“毕竟我是小镇之人。昨日毒疮我亲眼所见,若是叶子轩所得和今日周宁两家人所患毒疮相同……”

    老郎中打断道:“你当下所应做之事乃是修习拳法,体魄强横,病疾自不近身。

    疫病之事,上有回煞伯庇护,下有老头子医治,你何需杞人忧天?”

    “今日不必你坐堂看铺,去院中打拳两个时辰后,便回家去罢。

    打拳两日,明日你自己上山采药,看看有无甚么长进。”

    ————

    镇北刑房。

    一个顶部有青面獠牙的阔脸,高八九尺的瘦狭铁柜立于院内。

    此物名为‘铁处女’,乃是刑房中一件声名鼎赫的刑具。

    铁处女外形阴森可怖,更厉害的是里头,有一根根不算长的铁钉焊接,将人扔进,掩上柜门,四处钉扎,戳出一个个血洞,但能同时保证人不死。

    膀大腰圆的大耳窿打开铁柜门罩,里面一人从铁柜中倒出,血窟窿遍身,鲜血淋漓。

    刑房与赌坊相依而建,其目的并非是杀人,更大程度乃是对那些借贷之人造成威慑。

    那从铁处女中出来之人顺势跪倒在地,眼泪鼻涕鲜血遍布脸颊,“刑爷,一个月,再给我一个月,一月内小的必交钱!”

    大耳窿拿出一块白手帕,擦着手上血迹,一脚揣向面目模糊的汉子,沉声道:“好,再给你一个月,若一个月再还不上银子,你知道后果。”

    “滚罢!”

    那亏欠大耳窿债款的赌徒能跑能爬,动作凌厉。

    大耳窿望向铁处女,“看来此次钉子调整地恰到好处,除却放放血,捱受疼痛外,不耽误行动挣钱。”

    铁处女此刑具可是有些年头了,大耳窿手下有一位刑具匠,据说祖上是从镇外来的,这大大的玩意儿,就是他那两百年前的祖上所造。

    此时,周四疾步走来,躬身拱手道:“老大,前日沉尸单汉的家伙,应是其好友,那叫罗青的无疑。

    守舍巷有咱们的人,据他所说,那日晚,听单汉敲响罗青家门。”

    大耳窿眯了眯眼,“那姓罗的,眼下在老郎中手下做学徒?”

    周四儿瞥眼望大耳窿,眉宇一狠,“老大,先前娘娘说老家伙是镇上唯一的郎中,不让咱动手,现在得了允,没那顾虑,他若不开眼,直接仍沉尸河里喂鱼!”

    老家伙镇上唯一郎中的身份,并非是所有镇民都在意,如大耳窿这般腰缠万贯不缺金银之人,认为回煞伯神力无双,有许多神仙手段,绝非老郎中那等凡间手段所能比拟。

    大耳窿点点头,惊芒一闪,“四儿,点齐人马,待会与我一道前往药铺。会会那老郎中。”

    ————

    罗青架起一个古怪拳架,一手举起高过头顶,一手直伸倒揽,脚下前迈三步,后挽半步,一拳起出。

    拳劲不是那种飞流三千尺的瀑布倾泻而下,一览无余。而是如一片柳叶脱落枝桠,在空中滴溜溜轻旋,蜻蜓点水一般落入水中,水花涟漪可见可不见,圆转如意,极为轻柔。

    一拳打出,罗青筋肉绷紧涌动,浑身气血似锅炉中初沸之水。

    罗青没有停顿,脚下再走,左迈半步,右脚微撑,摆出一个斜桩。

    练拳所做动作绝不仅仅是上肢双臂双拳而已,更要学会的是借桩,以浑身上下的气血直冲而上,调动遍躯肌肉,进而挥舞出势大力沉的招式。

    《太岁撼山》此拳不是杀伐之用,但淬炼气血并无二致,不可偏颇躯体一臂一地之得失。

    祀世大地,祀力修行之人万中无一,纵是有祀力修行功法,常人也难以修出祀力。

    此路不通,另触旁门,有天资聪颖者于是创立武道一途,修气血蛮力,虽无法突破凡人寿命极限,更无法和祀神那等牛鬼神蛇媲美,但至少从凡人中脱颖而出,高出一大截。

    比上不足,好歹比下有余。

    可即便是修气血的武道呼吸法,也不是常人能轻易得到的,回煞镇中之民,除却老郎中这个异乡人,恐怕再无人通晓。

    老郎中大方传授罗青此法,习得之后,纵横小镇,轻而易举。

    当然,只在这旮旯地儿称王称霸,绝非穿越客罗青之志。

    罗青练拳,也没不敢有分毫懈怠,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相比于日前,他进步颇大,打拳中呼吸四平八稳,动作不滞。

    两旬内突破‘气平息稳’,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413/ 第一时间欣赏祀君最新章节! 作者:黑菜叶所写的《祀君》为转载作品,祀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祀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祀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祀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祀君介绍:
祀世大地,牛鬼蛇神漫野,各占一方,香火开路,禁劾诡巧拓荒,臊秽邪崇争阀。
贴鸡画、悬苇索、插桃符,避山臊恶鬼,泼狗血、素材造物,退凶鬼厉魂。
憋宝相灵窥人兽,采珠潜水勿惊龙;捡金开墓入金盎,走阴返阳穿幽冥……还有漫天公卿侯伯、后姥娘妪,执婚丧嫁娶,掌入谷、餐露、拭秽、溺溲。归煞伯占镇而行,惊骇卿卧后谋算……
罗青穿越至此,魂游一旬,困于人身,老妪神婆一碗小米收魂,得入躯体,得赋异灵。祀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祀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祀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