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收获颇丰(上)
“剪纸喜鹊窗花:注入祀力,死物成活,鸟鹊报春,一鸣惊人,冲天而起。
可直奔敌人,以强大冲势,予以狠厉一击。
此物为一次性消耗品,用之则毁。”
招魂妪手拿喜鹊窗花,心疼不已,这件消耗品宝贝,她多年心血积累,也就弄了两只。
用一只少一只啊。
不过这少年身上好东西不少,尤其是那枚能够令人身受毒疮的扳指,更是不得了的宝贝,算下来,这笔买卖还划算,不算亏。
招魂妪老脸之上露出狞笑,抬眼微仰,烛光映照,老枯面孔极为阴翳。
招魂妪体内残存下的祀力疯狂灌注,甚至连那自身本应留下抵制毒疮的祀力也丁点没留。
在她看来,杀死罗青,拿下其拇指上的祀器宝贝扳指,毒疮自解。
只是她不知道,罗青得到扳指到如今,都不曾能用扳指解毒……
其到底能否解毒,尚未可知。
招魂妪手上的剪纸窗花在祀力之下,顿时光芒大盛,花团锦簇中的喜鹊一声婉转啼叫,随后它便动了起来。
一双翅膀伸展,其口中衔着的花枝吞下,脚下锦簇花团爆发出流光溢彩的璀璨巨芒。
那锦簇花团如发射之物,喜鹊在那绽放出的光芒下,咻地一声蹿出!
喳——
一声惊破九重天。
红喜鹊拖着一条彩色长尾,直线而进!
几案上徐徐燃烧的停棺伴宿蜡似见到最欢喜的物什,那小小的如豆火苗霍然涨大!
几乎瞬间,便燃烧成一团比红喜鹊还要夺目的熊熊大火。
那声势浩大,凌厉异常的红喜鹊还未离招魂妪之手,还未离脚下锦簇花团,即自燃起来。
待红喜鹊射入空中时,除却其祀力攻伐绽放的光芒外,其实还有不弱的火芒。
那快若奔雷的光芒攻来时,罗青注意到身侧不远处的蜡烛变化,当机立断,左手并右手,两件兵刃交错,企图抵挡下那只红喜鹊。
红喜鹊砰地一声撞在兵刃上,金瓜击顶的小锤品质低劣,无法阻挡,那椭圆锤子被开凿出一个大大窟窿。
烙铁以陨铁为材,没有在一击之下报废。
罗青如遭到重击,双脚离地,如脱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墙壁之上。
一口鲜血喷出。
将罗青射飞的红喜鹊也没了声势,啼叫之中消散于天地之间。
招魂妪气息紊乱,望着那根熊熊燃烧后如同回光返照的蜡烛趋于熄灭,不知那蜡为何兀然之间会呈现如此形态。
她目光又看向罗青。
被钉入墙中成大字形的罗青抬起一条胳膊,将其拔出,尔后胳膊弯曲,使出气力,将整个人从墙中拔出。
丢下已不堪使用的金瓜击顶锤,嘴角挂着血的罗青双手握被黑狗血浇灌过的烙铁,箭步前冲,直奔招魂妪而去!
招魂妪大惊失色。
剪纸窗花那般攻伐之下,居然没死?!
转念间,招魂妪了然。
是那根蜡烛!
她操纵萦绕其身的两枚祀君铜钱,只是适才祀力耗尽,那两枚天圆地方的铜钱已然坠地。
并且,体内疡疮侵袭已至。
疼痛难忍。
招魂妪手上还有两枚铜钱,她强打起身子,红绳连着铜钱夹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中间,以老朽的躯体气力,施展手法,回肘将扔。
罗青杀来。
烙铁一拎,朝着老妪肘间拍打而去!
滋啦——
老妪吃痛,手上两枚铜钱一松,掉落于地。
罗青举起烙铁,对准招魂妪脑袋砸去!
烙铁攻伐力明显不如金瓜击顶,又不是如刀剑那样的锐利兵刃,杀伤力不足。
不过罗青不在意,一招打不死,那就再打下一招,接二连三锤下,不知打了多少此,招魂妪早已血肉模糊,再无声息,罗青才剧烈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痰后停下。
罗青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歇息半响后,也不起身,贪婪地去摸尸。
果然找出一只适才老妪用过的红喜鹊!
罗青咧嘴一笑。
这一趟过来将,即便是废了一把金瓜击顶,能获得招魂妪的红喜鹊和那九子红绳铜钱,也算大赚了!
罗青宝贝地把剪纸喜鹊窗花揣进怀中,四处张望,叫了两声,“小灰,小灰。”
好半响后,灰鼠才从墙角冒出头,衔着那五枚铜钱,放在了和红绳一起的地上。
罗青撸了撸鼠。
灰鼠一直躲在角落窥探,心下担忧,但奈何实力不济,只能瞪眼干着急。
到罗青扛住那剪纸红喜鹊,反杀招魂妪后,灰鼠转头去取铜钱,因此罗青呼喊之下,它没现身。
可不是贪生怕死!
灰鼠吱吱叫着。
“好了,该翻翻找找招魂妪家里头有没有甚么其他的宝贝了。”
罗青再次扒拉起招魂妪身上,将那根引锈铁针翻出来,除此之外,还找到一香囊,一个小小木偶人。
罗青歇够了,站起身,捡起九子红绳铜钱,先揣进怀中,尔后走到几案前,看着停棺伴宿蜡只剩下一点蜡油,神色惋惜。
他从制蜡郎那掳来的停棺伴宿蜡,可就那一根啊。
知物眼之下,他知道那根蜡烛效用不错,却没想到这么好。
只是那对喜婚所属的克制是建立在不要命燃烧的基础上的。
“停棺伴宿蜡:制蜡郎一位老祖曾经意外研制所得,人死停尸之际,会用棉花放入口鼻之间,有验生死之用,有堵气塞血之效,棉花沾染死人气,沾染死人血,乃是上佳的素材用物。
停棺伴宿蜡,以此棉浸泡数旬的猪板油所制,因其尸气重,对喜婚所属有着较强克制作用。”
罗青拿起余下一根蜡,重瞳之下,在屋中寻找起来。
招魂妪毕竟活了不少年岁,在镇上呼风唤雨多年,家中收藏当真不少。
有些虽不是斗法用得上的东西,但也是颇难得的罕见素材。
比如有招魂妪有一小罐女子‘天葵血’,天葵血即是月事血,知物眼鉴定之下,那血竟还是招魂妪的……
放的真有些年头了。
合着是当作陈年老酒,越放越效用越好是罢。
还有一把笤(tiáo)帚,笤帚和老妪倒是相配,不过那把笤帚坐上飞不起来,只是招魂妪早年用来招魂的一件物什。
招魂的物件可不少,一小铃铛、一小杖等等。
招魂妪多年下来的沉淀积累,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她为了弄来那两只剪纸喜鹊,大部分都拿去与过山客做了买卖。
好在单单是这些,就足够罗青这饿汉子吃个饱了。
如此各类各种素材诡物,罗青想着甭管用不用得上,统统塞进去。
没办法,家底子薄。
可转念一想,若统统取走,那目标忒大了些,若是回煞伯那帮子人发了疯在镇上找凶手,可是大大地不妙了。
最终罗青还是选择了稳一手,没有做那周扒皮,恨不得掘地三尺,而是只挑选了几件自己用得上的,这才回去。
罗青上次在书中看到了一叫做饕餮胃袋的玩意儿,小则小,但其中自有乾坤,能够盛装许多东西。
甚么时候自己能弄来一个,当作储物袋,才算方便。
也不必怕会招惹来是非。
不过待风头过去,罗青再来此地,将能用的搬走,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第四十五章 收获颇丰(下)
招魂妪一死,罗青舒口气,心安不少。
自打附身此躯体后,这事一直悬在头上,给罗青蒙上一层厚重阴霾。
罗青拖着带伤的身子,淋着小雨,返回家中。
招魂妪最后那剪纸喜鹊窗花的凌厉一击,虽有停棺伴宿蜡消磨掉其大半威能,但余下的那点力,罗青都极难捱,吃了不小的苦头。
不过都是疼痛的皮外伤,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以罗青祀修的恢复力,顶多也就两三日,便可完好如初。
这场斗法罗青已预料招魂妪因白日受伤,实力会有所不济,结果确实如此。
可‘缺胳膊少腿’,俨然十不存二三的招魂妪却还是有着一道道底牌。
尤其是最后那剪纸喜鹊窗花。
若非罗青准备充分,布局妥当,恐怕胜负犹未可知。
此次准备的三根蜡烛,没一根是多余。
连看似毫无战力的灰鼠,都起到了一定作用。
人相斗法,所虑甚多啊。
回到家中,罗青点上蜡烛,换上一身干燥衣服,用毛巾擦干长长头发,这才坐下,在桌上摊开一件件物什,与灰鼠头对头合计收获。
招魂妪战斗用过的九子红绳铜钱、剪纸喜鹊窗花、引锈铁针这三样不必多说。
余下的分别是一块色泽黄嫩,形状如心,晶莹剔透,如翠如玉的的鱼惊石。
一根其貌不扬的红线。
一枚青色小铃铛。
以及一长方金牌,正面两边各自雕镂一根柱子,柱子顶部又有灯笼,还有帷帐蔓延,与婚房正门布局相似。
与雕镂繁琐的正面相比,反面则是光溜溜一片。
“鱼惊石:为青鱼枕骨下方咽喉部,一用来辅助压碎螺蛳等硬质食物的角质增生物,也叫青鱼石。
可穿绳系于手腕、脖颈处,有驱凶避邪,防惊吓,防神识受迷、受惑之功效。”
罗青身处回煞镇,杀死招魂妪后,以后免不了和回煞伯以及其眷徒接触,他们的手段多为直逼神魂,令人神迷或眩晕。
罗青虽神识强大,大多能免疫过去,但强横的诡巧祀器,仍会令他有片刻恍惚,战斗中那不起眼的一两息,往往会轻易成为制胜关键。
而有了鱼惊石,罗青对于神识精神类的攻击免疫更高,往后若和回煞伯诸人交手,更有把握。
“厌惊红缯(zēng):招魂妪自喜婚城逃难时,其母临死前为她绑在手腕的红绳。其母曾拜霞帔姬的开光物。
有抑惊制愕,缓抚其心之效,对神识类有一定抵抗。”
罗青对招魂妪过往没啥兴趣,自讯息中可知,厌惊红缯效用与鱼惊石作用一样,罗青之所以带来,是为了给灰鼠绑上。
那只黄皮子失去行踪,可不意味着罗青就因此放松了警惕。
灰鼠除却逃跑快点外,其他各方面就差劲了些,绑上这根不碍事的红绳,若往后碰上黄皮子,也不至于被轻易解决。
罗青招手,把灰鼠掐过来,将红绳绕了两圈,牢牢绑在灰鼠脖上。
并且有心思地在其身前缠了个蝴蝶结。
灰鼠屁颠屁颠跑到铜镜前,孤芳自赏。
这家伙前几日不知从哪家哪户,特偷……借来一块铜镜,日日对照,夜夜欣赏。
若非知晓灰鼠智慧高,看不上脏兮兮的母老鼠,罗青都要以为它这几日勤快出门是夜夜做新郎了。
罗青摇摇头。
“开青铃:人生天地钟,头骨居北辰。此铃中的滚动敲击物不是铁丸,而是额头前正中挖出的中骨。
摇动铃铛,中骨滚动,敲击四处铁壁,可震人神识,恍惚其神。但不分敌我,效用颇强。”
这铃铛摇动,也是对付人精神的手段,但因其不分敌我,算是鸡肋。
罗青之所以仍选择此铃,是因为这种不分敌我的诡巧效用较为强横,而罗青自己神识强大,再加有鱼惊石护身,不惧那点精神攻击。
算得上相得益彰了。
“喜婚城洞房钥匙:招魂妪之母曾为喜婚娘侍女,喜婚城遭兵戈时,招魂妪之母见金牌而生贪念,偷窃下金牌逃窜。
不料命不好,遭了乱兵追逐,虽得逃于虎口,但身受重伤,遂将相伴的厌惊红绳给女儿招魂妪以寄相思,将金牌交予招魂妪以令其谋生。
招魂妪得二物,流亡南下,因为不舍得母亲遗物,不曾将金牌换出,而是随身携带。
他们不知此牌为喜婚城上任城主的秘库钥匙中的一把。
若得六把喜婚城洞房钥匙,可打开老城主府的地下秘库。”
这件金牌虽说眼下没半点用处,但罗青寻思着自己早晚离开回煞镇,见识见识镇外天地。
秘库宝贝甚多,往后没道理不去走一遭。
收拾完此行收获后,罗青伸展个懒腰,盘膝坐在床榻前,闭目修行。
假寐修行,与睡觉相比,精神恢复差了点,罗青通常会一夜一两个时辰睡觉,余下时间尽打坐修行。
罗青很清楚自己当下应该做甚么。
灰鼠跳到床榻上,朝罗青做了个鬼脸,见罗青眼睑微动,“小灰,切莫偷懒。”
灰鼠吱吱一叫,忙不迭照猫画虎盘膝而坐。
赤胎六境中六甲之境,如同婴儿未生,尚在胎中,还未悬弓悬帨而出,只专于生长,只重在祀力积累。
祀修若无祀力,其他一切便如空中楼阁。
————
旭日初升。
罗青在院落中缓缓打拳。
老郎中让罗青修习《太岁撼山》拳法,责令两旬二十日能够触碰到‘气平息稳’的门槛,能够上山采药,来往山中,气不紊乱。
时已过半,但罗青尚还没摸到《太岁撼山》的第一境的路子。
不过这并非是罗青天赋不佳,要知道,此拳法就寻常人而言,修习两三月乃至半年达到第一境也不算稀奇。
老郎中让罗青两旬达到,已算苛刻。
当然这是他考虑到了罗青乃是天生胤祀胎脐之人,天赋异禀,才有这样的要求。
罗青打拳时,同样令灰鼠在一侧随着他脚步挪动。
但凡灰鼠稍有懈怠,罗青便会一脚踢过去。
在他看来,灰鼠脑袋瓜不笨,而且鬼点子甚多,就是有着聪明人的通病,自作聪明。
若灰鼠不跟着他倒还好,既然追随于他,他罗青可不需要只会招惹麻烦,给他拖后腿的家伙。
第四十六章 过山客
罗青自家中出来,直往药铺去。
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罗青还没开门,便见铺门敞开,老郎中背着手,坐在他那‘御座’的太师椅上,一双眸子似睁似闭。
昨日与招魂妪三人相斗的伤势,已看不出半点。
不知是那枚菌芝腐心丹药效甚好,已完全治愈,还是伤势没显露出来。
罗青行了一礼,“师傅,今日可需我去给你买些吃食?”
往常老郎中跟修仙似的,一天下来都闷头在房内,不见吃上一顿,罗青估摸着炼药房有他炼制的辟谷丹或类似丹药。
老郎中猛地睁开眼,瞳孔中惊芒一闪,气势陡然一震,上下仔细盯着罗青。
罗青直面老郎中,浑身肌肉一紧,心下有几分猜测,佯装澹然,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无任何变化,收敛气机,看不出分毫异样。
昨日前往招魂妪家所穿的衣物,从里到外,罗青统统换了个遍,该扔的扔,该洗的洗。
老郎中一个老江湖,对血气极为敏锐,第一次罗青或许还不懂,但数次杀人后,罗青已彻底掌握如何消除掉自己身上的沾染的血气,以及遮掩杀气。
老郎中屏息收神,摇摇头。
罗青杀人,他本便不信,只是借机试探一试。
罗青松口气,趁势问道:“师傅,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老郎中双手在椅上扶手敲了敲,不咸不淡回答道:“镇上已传遍的消息,你怎么还不知晓?
昨日招魂妪在家中身亡。
今早一位家中有人丢魂的镇民前去求招魂妪施法时,发现招魂妪家门前灯笼坠地,并且叩门许久不见人应答后发现的。
据说其房内一片狼藉,显然打斗痕迹,只是不知谁下得手。”
老郎中冷哼一声,“凶手倒是挑的好时候。”
昨日斗法,他伤了招魂妪,今日就得招魂妪被人杀死的消息,老郎中心绪可不算好。
若是昨日他将人杀死也就杀了,可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甭管夜晚动手之人是否是他,回煞伯以及其眷徒,不得都会记着他这个昨日重伤招魂妪之人?
平白招惹来一身骚,为人背了锅。
罗青一脸‘惊骇’,“招魂娘娘死了?!
镇上长辈曾说,招魂娘娘已在镇上百多年,除了师傅,镇里难道还有其他能伤她的高手?”
老郎中摇头道:“兴许是有罢。”
老家伙在镇上除却整天钻进炼药房炼丹外,极少走动,在镇上多年,实则他并不认识甚么人。
镇民不过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老郎中压根瞧不上眼。
罗青询问道:“振衣夫他们会不会以为是师傅你下得手,再过来找我们麻烦?”
老郎中站起身,身量矮小,只到罗青脖颈处,一张褶子的老脸少见有何变化。
“不会。
回煞伯三位眷徒中,招魂妪实力最差,他们知道,我李向风要杀她,根本无需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
老郎中言语时,气势雄壮,顾盼如虎视,分明个头矮小,但与之对立的罗青感觉,矮小的似乎是自己才是。
“此事你不必管,专心练好你的拳才是首要之事。
距离我要求你达‘气平息稳’境,还剩一旬时间。”
老郎中说罢,朝后院去,又钻进炼药房。
罗庆对老郎中神神秘秘的炼药房极为好奇,盘算着待灰鼠实力更上一层楼后,趁着老郎中不在,定要令其进去瞧瞧看看。
至于当下。
罗青知物眼探查之下,发现炼药房四周地面布置有特殊诡物。
“尸狗土:纯黑狗血属阳,辟易诸邪,纯白狗血属阴,招引脏魂邪祟。白狗初死,七魄中尸狗魄未散,放白狗血,染引魂红土壤,可得尸狗土。
或许因依附尸狗魄,将此土洒在四周,若有生人靠近,有狗吠鬼吼声入耳。
老郎中之所以进出自如,乃是因制尸狗土时,他亦放己血染红壤。”
有这甚么能警示的尸狗土,可不能轻易靠近。
不过若祀修实力足够,或有专克制的诡巧祀器,这土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罗青坐在柜台前,听到街上动静,起身走到门前。
数队镇兵来来往往,路上镇民都少了许多。
招魂妪之死,影响甚大。
小镇镇民眼中,回煞伯那是天上的神仙人物,寿元悠久,庇护小镇一代又一代,且实力强大,手段凌厉,对于违逆者惩罚严苛,常不能活过夜。
恩威兼施之下,镇民对回煞伯眷徒都极尽尊敬。
招魂妪虽总是阴恻恻模样,但在小镇人眼里,熬死一辈又一辈的招魂娘娘那是神秘莫测。
这样的人物身死,镇民自然会觉不可思议。
————
小镇东。
镇口竖立着一个硕大牌坊,四根石柱直挺而立,将镇口分为中间大两边小的三道门。
牌坊雕梁画栋,顶上有飞檐翘角,耸立几只面向凶恶,足够震慑退凶神恶鬼的脊兽。
中门顶上有回煞伯亲手所书的‘回煞镇’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牌坊不旧,合计算着不过才经历过一两百年的风吹日晒,加上石料上等,常有负责的镇民清扫打理,因此看上去颇为崭新。
回煞镇镇东为正门,因为据说当年回煞伯来小镇时,便是自东方而来。
不过镇上四周无城墙阻隔,四面八方都能通得镇外,所以明面上的小镇正门,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今日小镇来了一位外乡人。
此人身穿看似价值不高的布衣,头戴着一顶遮阳又可避雨的斗笠,脚着青履,裤脚束结,腰间绳带上挂有一些配饰和货物,走起路来当啷啷作响。
除此之外,此人肩上还挑着担,前后两头各有一不小的货箱。
他走到镇口前,手扶斗笠,抬眼而望。
一张黝黑的青年面孔自斗笠下露出。
不算英俊,但绝不丑。
他看到回煞镇三个字后,走到路旁,终于放下扁担,喘口气,坐在货箱上,摘下斗笠,朝着热气腾腾、汗水涔涔的头上扇风,喝上一口凉水。
“这里应该就是爹说的以前叫惊骇城,现在叫回煞镇的地方了,镇外偶可见到断壁残垣,倒是有些年头了。”
待休息够了,他这个过山客,就该吆喝着找寻贵客喽。
第一次过山行走,正该是大施拳脚之时。
————
祀神庙。
振衣夫与皋复老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一言不发。
良久。
方脸的振衣夫吐出一口浊气,“招魂死了,你觉得是谁下得手?”
皋复老苦笑一声,声音不似招魂妪那般的垂朽老矣,而是中气十足,“整个镇子里的人,能杀招魂的除了老郎中还能有谁?”
“应该不是他,李向风为人孤傲,在小镇多年,一向独来独往,连我等都不如他眼,要杀招魂,不会去悄摸着偷袭。”
振衣夫顿了顿,问道:“你去招魂宅院看了么?”
皋复老摇摇头。
振衣夫答道:“从其战场痕迹来看,杀死招魂之人,实力应该不会很强,招魂尸首明显不是被一击毙命的。”
皋复老沉吟片刻,“那会是谁?”
“我等回煞眷徒,施展回煞招魂手段,功效加成,招魂又最擅精神类攻击祀术,说明此人应该神识强横……”
两人说话间,一名镇兵走来,“大人,一名过山客来了小镇。”
(还有一章)
第四十七章 探究
罗青转身回到柜台,一名个头小,身形只皮包骨没见肉的小孩蹿了出来。
小孩衣裳破烂,但洗得极为干净,且已经发白。
衣裳破烂,说明小孩家境一般,而洗得干净,则是说明即便家贫,小孩家并不自弃。
罗青一扭头,认出了是昨日帮过自己拦下老烟杆偷窃的向玉树。
向玉树径直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恩公,我娘热病退了!
多谢你昨日包药之恩!”
罗青笑了笑,“有用便好。
昨日我记得共包了三日剂量。倘若不够,你再来拿即可。”
“快快起来罢,不必放在心上。”
昨日那药,罗青正儿八经是照本宣科,书上咋说,他就照着几钱几两拿,效果还真拿不准,能有作用,自是极好。
至于为眼前这小子抓药,顺手为之而已,小孩帮药铺拦下那老烟杆,虽说可有可无,但罗青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顾。
况且药铺不缺药材,确实值不得几个钱。
不过罗青的随手为之,对向玉树而言,却是活命之恩。
向玉树站起身,咧嘴一笑,“恩公往后但有差遣,可以去镇西北的驱魂巷找我!
别看我小,啥都会干!”
罗青嘴上应道:“恩。”
向玉树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做停留,风也似地跑走。
他还要当游手赚钱,这趟来是恰好路过此地。
所谓游手最初是指一些游手好闲之人不事生产,常在酒肆饭铺溜达,而食客在一家饭铺就食,指不定想喝另外一家的酒,便掏钱要这些人代为跑腿。
慢慢的,游手便发展为来往城镇跑腿的职业。
可以理解为外卖小哥。
罗青站到铺子门外,伸个懒腰,抬眼往东西这条镇主干道望了望。
东向而视时,只见镇口汇聚了数人,围成一小圈,隐隐约约瞧出地面有两个货箱,一名皮肤稍显黝黑的青年与几人说着话。
因药铺位于镇东,能看得颇为清楚。
那处可不曾有镇上的商贩驻足,除非……
除非那商贩不是镇上的人。
罗青微眯双眼,心思大动。
过山客。
罗青不着急现在去和过山客接触,待傍晚时分,镇民聚集得多了,再去看看不迟。
若是相中了甚么玩意儿,三更半夜时分再去买卖,才算妥当。
罗青可不想将自己太过暴露于他人面前。
他记得过山客有着自己规矩,那就是来往各地牛鬼蛇神统治之地,却从不踏足。
过山客之所以在镇口而不进镇,正是因此。
这也是过山客能在各个闭村锁城的偏僻地方行走而不招来横祸的原因。
这点,恰好利于罗青。
他压抑住心下躁动,正要返回铺中,瞥到振衣夫、皋复老二人结伴而行,气势汹汹从西边祀神庙来。
罗青一乐,这过山客来的倒是时候。
他杀了招魂妪,振衣夫与皋复老正费尽心思寻找凶手,这过山客一来,祸水东引,自己的风险便更低了。
罗青没再进铺,而是依靠着门墙,若有若无地侧目而视。
见到镇上两位大人过来,镇民一个个离去,只剩下那位过山客和振衣夫两人。
相距甚远,罗青听不到双方交谈言语。
只是一盏茶功夫,振衣夫与皋复老两人离去,期间没有起半点冲突。
过山客敢带着不少好东西大胆行走山林之中,虽说从不出手,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若说其本身没点本事傍身,恐怕也没人相信。
至少跑得快也是个大本事。
两人之所以前去,顶多也就是询问一番过山客情况,或尝试能否索要点贿赂之类。
镇上三位眷徒以及其下的有限几名官僚,一个个可都是富得流油,在镇上百姓供奉给祀神大人的金银中,从祀神大人指头缝里流出来的可不少。
————
振衣夫与皋复老结伴西行。
皋复老微驼着背,拂须道:“以往来过咱们回煞镇的过山客也有好几位,这个倒是面生。”
方脸阔目的振衣夫正值中年,行走生风,气度沉稳,想着过山客模样,道:“看其年岁不大,明显是个刚入行的生瓜蛋子。”
皋复老瞥了振衣夫一眼,面容阴翳,咧嘴问道:“你觉得他实力咋样?
会不会是谋害招魂的凶手?”
振衣夫摇摇头,“过山客生意人,虽说向来讲究和气生财,可这次贸然来一个没打过交道的新人,还真不好说。
过山客信奉野祀,货郎尹,多数没攻伐手段,只逃跑得快,按理说和招魂打个有来有往,费劲才能杀掉招魂也说得通……”
皋复老唉声一叹,试探问道:“回煞伯大人眼下还在闭关,要不要唤醒,告知此事?”
振衣夫摆摆手,“若是事事劳烦回煞伯大人,那要我等眷徒何用?
此事你我二人定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皋复老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开口道:“振衣,老郎中那老货新近收下一名徒弟。
你说有无可能招魂乃是老郎中令其徒弟杀害得?”
振衣夫思索半响,皱眉道:“我听说老家伙收徒时日尚浅,纵然是老家伙倾囊相授,也不可能在这几日就有对付招魂的本领!
而且老家伙忌惮回煞伯大人,应不会做那傻事。”
皋复老一叹,喃喃道:“老郎中不死,如鲠在喉啊。昨日那老货缠斗甚久,若再打下去,我等占主场之势,必能将其拿下!”
振衣夫厉声一呵,“够了!
招魂与我等共事一两百年,她之性命岂是老郎中可能比的?
皋复,你近些日子与那老郎中起了甚么仇怨?说来昨日便是你提起对付老郎中的。
你为何如此急切杀掉其人?”
皋复老急忙躬身,“振衣,老朽所言,可是句句为我回煞伯大人着想!
没半点私心。”
振衣夫冷哼一声,“我之所以说先救治招魂,乃是因招魂若出了意外,便不可挽回。
而老郎中我们此次不杀,往后机会多了去了,纵是你我非他敌手,难不成回煞伯大人也拿不下他?
何必急于一时!”
皋复老忙称:“所言极是。”
(其实写的并不完美,虽说努力追求逻辑自洽,但依然存在个别瑕疵和病处,好在可以不断修改更正,见谅。)
第四十八章 货物
日暮。
罗青从药铺出来,朝着镇口去。
不出意外,镇口前已聚集了不少镇民。
傍晚时分,正值小镇镇民各自下工,无论是上山打猎、下地耕种的人,还是小镇街衢上各家人等。
小镇夜晚,可没正经人行走、正经铺子还不打烊。
这群人中有好奇心颇盛的玩乐稚童,有年富力强的青壮,也有走路蹒跚迟缓一步三挪的老人。
不止是这些人,今个老郎中听闻了过山客来到小镇,也背着一褡裢去看了看,好半响方回。
罗青望着那比去时明显萎缩了的褡裢,估摸着老郎中也换取了甚么好东西。
罗青走进过山客小摊,夹杂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甫一至此,罗青打眼瞧去,便感觉到新奇。
过山客并不是将物件统统从货箱中一件件拿出,摊在地上。
而是那货箱四面能够开合,一面面从顶上扒开,绽放成一朵盛开的四瓣鲜花。
每一面上面都挂着琳琅满目的饰品或用具。
“挟货柜椟:过山客挑担过山,放货置物的箱柜,因以四周侧面各挂货物,故此名挟。
用时按中顶部一面,则四花皆绽,收拢时亦是如此。以其便利,过山客若遭敌袭寇抢,可一息之间闭合货箱,快速远遁。”
说白了,这个‘挟货柜椟’最大的用处是便于闭合,过山客摆摊若遇危险,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妥当,远遁它处。
“过山客,这件拨浪鼓甚么价?”
罗青正新奇地瞅着那柜椟时,听到了前头一位老婶子指着货柜里一件色彩绚烂,鼓面正背都镂有两名童子的拨浪鼓道。
皮肤黝黑,想必常经风吹日晒的过山客咧嘴一笑,伸出拇指食指两根手指张开道:“八两金子!”
“嚯!”
此世金银比兑为一两金子可换五十两银子,八两金子,那可就是四百两银子!
纵是小镇银子为基础货币,没更低的铜钱,那价,也不低了。
“桃木身羊皮拨浪鼓:玩物城所产,木身为桃木,鼓皮为羊皮所制,摇动此股,弹丸击鼓皮,有扫邪除秽之效。”
那位妇女撇撇嘴,“太贵太贵。”
青年过山客也不恼,笑着解释道:“姐姐不知其中奥秘,此鼓与凡常鼓可不同,你们镇上小商小贩应该也有买卖此物之人,但他们所卖之物都是自家做的。
但咱们这拨浪鼓可是天下出产玩物最好的玩物城所制,童子手拿此鼓,常常玩耍,诸邪不近呐!”
青年过山客再接再厉,口若悬河道:“若咱过山客卖的东西与你们镇上寻常物件一样,那我何必还跋山涉水来这儿?
你们还何必来见我过山客?
而且和我们过山客做买卖尽管放心,咱们讲究一个童叟无欺。
我此次来咱回煞镇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过山客说得不少,但那位老婶子最终还是没做这笔买卖。
毕竟不便宜。
罗青视线放在货箱里,朝着一件件货品望去。
旁人看不出真假,不能知晓一件件作用,只能向过山客提出要求,但罗青可不需要。
“倒流香炉塔:也称下流香炉塔,因此下流香燃烧过程中产生的烟雾如水一般自高处往低处流而得名,倒流香炉塔常放于有一槽,为烟雾流动惊经行之径。
此香炉塔为熏香城所产,放于室内,不见风处,点燃下流香,可见烟流之观。有利祀修吐纳修行之效。不过此炉塔不入品阶,效果低微。”
倒流香炉塔形式如螺,色泽黑亮,顶部尖端处为放置下流香之地,下有一小孔,如水烟雾可以顺之流出,淌而下。
可以利于祀修修行,那岂不是与青祀蜡有相同功效?
罗青点燃青祀蜡,可是知晓修行时其作用,效果极佳。
倒是可以买来,但估计不会便宜。
罗青心下已经盘算着晚上走一趟招魂妪家,将那里的招魂笤帚、招魂杖啥的都拿来,蒙上面来和过山客以物易物做买卖。
罗青视线横扫,重瞳一件件东西看去。
一对如肉色如银锭的东西映入眼帘。
“银锭盒:过山客从腰子村收来的腰子肾脏,因形似银锭而得名,腰子村向来排斥外乡人,途经腰子村者多失踪不见踪迹,可知此银锭盒由来。
以腰子村秘法炮制,食之增气血,延寿元,壮元阳,气血修习人之上佳物。而且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素材。”
好家伙。
罗青瞅着一对‘银锭盒’,不愧是祀世大地,就是不知道过山客知不知此物到底为何。
罗青瞧着脸上堆满笑,一副老实人模样的过山客,神色有异。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
见过山客抬看来,罗青急忙扭头,转身离去。
过山客柜椟里的东西,他看上好几件,除却那倒流香炉塔外,最为钟意的还有一件攻伐类的匕首小剑,和一件能稍稍收敛气息,增加自己隐秘的金钟牌。
罗青昨日弄死招魂妪,毁了金瓜小锤,只剩下杀伐力不足的半成品烙铁,正缺一件能致命的兵刃。
当然,他甚么都缺,比如护持己身的防御类宝贝,但过山客身上没有。
他也看出了,此过山客带的货物,大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寻常物品,而是颇带些诡祀之力,普通人拿去恰好。
比如那拨浪鼓拿在手里,在镇上绝对能抵御丢魂,但若说祀神斗法,这些东西又显得差了些。
只个别物件有大用。
罗青不知道那腰子村在何处,过山客行径各地,也不知其能走多远,根据罗青暂且自书中得知,祀世大地可不小,而且是极大。
罗青可不信这过山客会天南海北,祀世大地各地都去过。
而且结合以往常有同一位过山客来到小镇,可知他们是在一个圈子里行走。
如此说来,腰子村距小镇并不是大江南北的地步。
果然在弄清楚之前,不能轻易涉足镇外。
镇外,真危险呐。
(下流香不是编造的,因为那烟密度比空气大,所以有那样的效果,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看着还挺不错。
银锭盒这名字也是猪腰子的另外叫法……
以后就不多说,能查到的查得到,不能查到的就我编的。)
第四十九章 交易与交谈(上)
三更天。
镇口。
罗青穿着一件斗篷,外又戴一斗笠,斗篷帽足够宽大,遮掩住罗青大半张脸,月辉之下,只勉强能见到下颚,且被罗青又刻意画出一道伤痕,用以混肴视听。
罗青背着一鼓囊囊的布袋,没从镇上前往镇口,而是选择绕了一圈,从镇外而来。
过山客一般会在镇上待两三日,夜晚不进镇,而是从自己挟货柜椟里取出了一张毯子,就地铺开,和衣而睡。
别看这毯子不厚,却是以上等紫貂皮毛制成,御寒、保暖、防水性皆极强。
在他们家已传了好几代。
冬日大雪之下裹身,温暖如春。
罗青大马金刀走来,与自己往常行走大不相同。
躺在貂皮毯上仰望天空的过山客听得到动静,坐起身子,东向而望,已然准备妥当随时逃窜。
罗青走进,嘶哑着嗓子道:“过山客,夜半三更时分,买卖还做么?”
过山客舒了一口气,听到罗青言语,半点不犹豫回应道:“做!”
他一个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哪管这人身份是甚么,只要能有利益,都好说。
罗青解下肩上布袋,一边说道:“我没金银,不过有不少说得过去的玩意儿,你看看值多少。”
罗青来此之前去了一趟招魂妪宅院,只不过一日时间,里头的一些诡巧祀器还没被振衣夫那些人拿走。
这就便宜了罗青。
他得偿所愿地统统打包。
振衣夫等人也没料到罗青会去而复返,前一日刚杀了人,第二天就又敢去薅羊毛。
否则非将招魂家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不可。
罗青挨个拿出来,并且一件件介绍着其用途以及效用。
一般人得到一件诡巧祀器,都是慢慢摸索,若是两人做买卖,首要之事,自然是相互介绍各自的家底作用。
而罗青则省去那环节。
“这个是天葵血,而且是出自一人,咱都知晓天葵血愈混杂则价值愈低廉,这一小罐天葵血价值绝对敌得过数倍乃是十数倍混杂女子天葵血。”
“这个笤帚乃是招魂笤帚,莫要看它破烂……”
“这个是黄皮子的皮毛,而且是一只修行多年且讨过封的黄皮子皮毛,价值乃寻常黄皮子的数十倍!”
“还有这个。”
罗青掏出一软绵如肌肤的皮卷,正是当初寻找黑狗血时那老头用来喂狗的脏器血肉熬制之法。
过山客望着罗青拿出来的东西,眼皮一紧一挑。
前面那几件招魂的东西虽不差,但价值有限,后面这两件倒都算得上极好的东西。
讨过封的黄皮子修为不低,身上的皮肉价格岂会低了?
还有那个炼狗血的脏器血肉熬制之法,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人身家倒是不菲,回煞镇上能拿出这般东西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此刻仿佛对面不知来历的家伙倒像是一个售卖的货郎,而他像是一位买客了。
此人从镇外来,难不成是山里头哪里来的人?
祀世大地中,有些颇具实力的高手,不喜受到各地祀神的统辖,而钻进深山,人烟罕至之地独享自由,这样的人不稀奇。
今日镇上的眷徒前来,询东问西,难道凶手其实是此人?
杀了镇上眷徒,掳来其身上的诡巧祀器,再来和他过山客交易,完全说得通。
不过镇上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他顶多明日再在此地待上一天即会离去。
过山客听罢罗青介绍完所有家底,自己拿来又一件件探查过去。
孱弱祀力逼出,感应到其上的轻微诡祀,点点头。
他们过山客祀拜货郎尹,能稍稍获得一点祀力,实力不高,不过胜在脚力速度极快,除非碰上厉害的家伙,否则一般人极难拦下他们。
过山客将自己两个货箱都按下打开,大手一挥道:
“阁下,你这东西东西虽多,但真正的好东西也就那几件而已。
你先瞅瞅我这箱椟中的宝贝,看上拿一件了,我一一给你介绍一番。”
罗青虽有眼术傍身,但不会轻易暴露于人前,装模作样地都看了看,指着外形罕见的倒流香炉塔道:
“此为何物?”
过山客竖起大拇指,“阁下好眼力,一眼便指中了我的招牌。
此物名为下流香炉塔,和下流香配合用上,有利祀修吐纳修行之效,虽不入品阶行列,但在凡品之中也是顶尖了!
我看阁下应通祀力,不知是信奉何神何祀?还是说阁下乃是有胤胎之祀?”
罗青心念一动,“信奉祀神与有胤胎之祀,此二者有甚么说法?”
过山客愣了愣,笑道:“阁下难道是祖上久居深山,因此也从不知外事?”
“两者之间的差别主要在于有无胤祀胎脐,倘若有胤胎,得功法即可修行祀力,可称‘祀’,有祀神之资。
而如我等这般无胤胎之人,则信奉祀神大人,成其眷徒,也可因此而得祀神大人的祀力赋予。”
罗青问道:“胤胎如何获得?”
“若父母有胤胎,则其子女大概率会有胤胎。
而如我等这祖上没半点荣光的升斗小民,出生下来也不是不会货胤胎,只是胤胎概率极低罢了。
而且听说胤胎也有差别,还分个三六九等……”
过山客不愧是常走村串巷的人物,对于许多事都了解得极多,但局限于其本身只是一位眷徒,有些他也所知有限。
比如胤胎分个三六九等,再问他如何有个三六九等,他便答不上来了。
罗青微微蹙眉,“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法门获得胤胎?”
过山客沉吟片刻,“那就非我所能知晓了。
不过祀世大地地大物博,也说不准有甚么祀术祀法,或者存在诡巧祀器,能够获得胤胎。”
罗青点点头,顺势道:“阁下常走山穿林,想必对此地之外的地方颇为熟稔,不知可否与在下做个交易,告知在下附近有都有甚么地方,路径是甚,如何行走?”
皮肤黝黑的青年过山客摇摇头,“我等过山客也不知各地。”
罗青讥笑一声,淡淡道:“阁下不想告知但请直说,何必说些糊弄人的言语。”
“阁下有所不知,我等过山客信奉货郎尹,脚力不凡,但行走各地全凭货郎尹祀神大人指引,而非是自己所知。你若是想要去它地,并且脚力跟得上我,可与我一道。但要我说出个各地所在何处,便是为难我了。”
“竟有此事?”
果然不能以常理论此世。
罗青拱拱手,“误会了阁下,还请海涵。”
过山客摆摆手,“既然如此,阁下可要这下流香炉塔?”
罗青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刃和能收敛自己气息的诡巧,不知货箱中可有?”
过山客轻咦一声,“杀伐兵刃有几件,收敛气息的诡巧也恰好有那么一件。”
(还有一章!)
第五十章 交易与交谈(下)
过山客拿出一对小兵刃。
此兵有双弧相交,手柄为一弧的凹处。
“此兵名为子午鸳鸯钺,一雄一雌,演练时开合交织,不即不离,酷似鸳鸯,因此得名。此兵易攻难防,变化多端,实乃为出其不意,行走山林的必备防身物……”
过山客见罗青摇头,又拿出一件兵刃道:
“此兵名为鸡刀镰,全长近三尺,包括镰身、鸡嘴、鸡冠、镰刃、镰脊、镰格、镰柄、镰首。
此兵小巧轻便,顺形应势,借力里钻,能攻能守,利于近战,可施展拉、带、挂、挎、钩、缠、啄等技……”
罗青挑出心下最为钟意的那把匕首,伸手一指道:“这件如何?”
此匕首手柄成龙盘状,两边开刃,剑身中心镂空以作血槽,且可减轻重量,知物眼窥探之下,此匕首材质上乘,乃是精陨之石所铸。
匕首虽没有金瓜击顶锤有着能提高命中率的诡祀之力,但拥有刺中可加速伤口血液溢流之效,常人若被此兵刃刺中,纵是侥幸不死,也会因血流不止而死。
“阁下好眼力,此兵名为‘二刃火陨’,中间镂空血槽可加速放血,而且此兵极为锋利,削铁如泥,虽不入品阶,但也是上等兵了!”
罗青拿着把玩,拎了拎其重量,同时开口问道:
“话说诡巧祀器这等兵刃品阶如何划分?”
过山客也不意外,笑着解释道:“据我所致,祀世大地诡巧祀器共分五等,分别为祠、礿[yuè]、禘[dì]、尝、烝。祠为器之始,礿禘尝烝分为四季之祭,具体为何如此分,我也不知。
每一件大阶又大致分为上中下三品。当然,其实具体而言,应该还再加上一个极品顶尖,不过那是我们习惯所称呼。
正如不入品阶的凡器,咱们常常习惯将其中佼佼者称为顶尖极品……”
罗青想起自己碰到的几件入品的诡巧祀器,除却手上的中品祠器外,还有寄存在刑房的铁处女。
只是那铁处女太大,不便携带。
“不知道阁下身为过山客,可有入品之祀器,莫不是留待自己用,不向外交易贩卖罢?”
罗青声音嘶哑,似有笑意,调侃道。
过山客哈哈一笑,“在下确实手头无入品之器。
不过阁下所言也对,纵是有,我又如何会拿出来交易?”
过山客所言,半真半假,罗青只当是听听而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信了才是大大的傻瓜。
罗青将‘二刃火陨’收入鞘中,顺手放进自家袖口中。
“不知你说的那件能遮掩气机的东西为何物?”
过山客见罗青直接将那匕首装入自家腰包,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不过罗青那布袋已在自己手边,因此也没多言。
他从柜椟中再拿来一物,乃是金钟样式的金色铁牌,递给罗青,脸上洋溢着笑道:
“此物名金钟牌,使用时需以祀力催发,效果极好,即使是你身处敌人不过咫尺之间,恐怕都难以察觉你之所在。”
他没说的是这金钟牌是他从一小村里收来,用一件价值极低的陀螺从一雉童手上换来的。
而且知物眼观察之下,此物遮掩气息,可没过山客所言的那般好。
毕竟是生意人,无利不起早,如何有利,便如何说。
过山客见罗青揣进怀中,道:“既然阁下相中了我那两件最为珍贵的东西,那还差一件便可抵上你那堆东西,阁下看看自己还缺少甚么?”
罗青瞧见另外一个货箱里面别着一个长条木牌,烛火之下,看清上面有以朱砂书写的两列小字:
“贪恋隔壁王五财产,心起杀机,不合故而杀人,依律当斩!”
重瞳一现,看出此物效用:
“犯由牌:律法所属之物,乃是处决罪犯时,插在其背后用以公布罪状的告示,此牌罪犯因贪财杀人而获罪死。
此牌可对因此而伤人者产生限制,减缓其速度,增强其恐惧,使其神识虚弱,效果颇强,乃是凡器顶尖。”
这东西新奇。
这牌子说白了就是能对触犯因贪财杀人的家伙产生限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钱财宝贝而杀人越货的人不少,说明这东西作用范围颇广啊。
罗青指了指那张犯由牌道:“此为何物?”
过山客从自己货箱中抽出,在手上拍了拍,“这物名为犯由牌,我新近得到,不知有何作用,只是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诡祀之力,想来也不是凡物。”
罗青提溜转了转眼,接过犯由牌,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瞧。
过山客居然不知道这东西用处,知物眼认证,这张犯由牌效果颇强,价值绝不低。
罗青反手又递给过山客,再次低头向货箱看去。
一张如人肌肤的面皮,有着四个孔洞,布局如人眼、口、鼻的东西吸引了罗青注意。
“画皮:由画皮鬼缝制而成,覆盖人面之上,可以变换面容。
不过因一皮一面,一张画皮只能变幻一张固定面孔。”
罗青指了指,如出一辙地问了一句何物。
过山客知晓这画皮,自吹自擂地说了自家货如何如何好,说了好半响。
罗青点点头,嘶哑着嗓子道:“那此物我要了。”
过山客一拍手,奉承道:“阁下当真好眼光。”
罗青微低头,不让过山客看到自己面貌,虽然出门前他已做足了准备,在脸上画了俩狰狞伤口,但是还是以防万一,省得记下自己脸部轮廓。
“虽说阁下在山水之间奔走,运送货物极为辛苦,但我此次带来的货着实不少,好东西也有那么几件,无论如何赚头都不小。
阁下不会是想要用这区区三件诡巧祀器便将我打发了罢?”
过山客面容一苦,喟叹一声,“阁下倒是个买卖人。”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赚头不小,又自货箱中抽出那张犯由牌,“看你似乎挺中意此物,我也懒得摸索到底何用。
从其诡祀之力中看,这张犯由牌应不简单。权且当作余下一件送于阁下了。
这下买卖不亏了罢?”
罗青接过来长条木牌,揣进宽敞斗篷,拱拱手,“多谢。”
买卖做完,罗青也不着急走。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知晓诸多事的人,恨不得把此人走南闯北所知的见识全部榨出来,哪能轻易离去。
罗青瞧着过山客合上柜椟,道:“我在书上曾见有那等乾坤方寸物,区区巴掌大的小袋子,能盛装一间屋子大小的东西。
我看阁下还在用这货箱,是因那物极珍贵么?”
毕竟是生意大户,过山客没藏着掖着,有问必答,“自然是珍贵异常,据说最劣等的宝贝袋价值都相当于上品祠器呢!
我等小门小户,可弄不到。”
(祠,也有春祭的意思,礿也是春祭,莫要有人说重复,设定看作者,莫杠。)
第五十一章 修行
这趟买卖罗青确实是赚了,毕竟用那么多无用之物,换来这几件诡巧祀器,都自己当下紧需。
而在过山客看来,他也是赚到了,那几件招魂物,对于罗青而言,兴许是功效大致相同的无用物,而对他来往贩卖的人而言,却恰恰相反。
这些都是充实自家货品的好东西。
至于到底是谁亏谁赚,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罗青最后向过山客询问了有关祀神以及其眷徒的情况,知晓了一些粗浅事情。
说来说去,过山客虽然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但层次说破了天也只是一境界低微的眷徒而已。
根本触及不到更高更深的地方。
而且听着青年过山客说,他们那群过山客,都信奉的是货郎尹,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货郎尹的眷徒,但他们所获祀力有限,不像小镇那仅有的三位眷徒。
罗青猜测,祀神与眷徒缔结的关联的应该也是分个三六九等。
只是过山客所知有限,也可能是不愿多说。
罗青将走之际,过山客拿起那张黄皮子皮毛,似想到甚么,开口问道:
“不知道你猎杀此黄皮子时,是否看到有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皮毛从黄皮子身上脱离下来?”
罗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不知那是何物?”
过山客一脸惋惜,“据说灰黄狐白柳五大仙所属的开灵兽,临死有极低的几率掉落遗蜕,那东西对五大仙而言,就相当于咱们人类的胤胎,能够给予五大仙,使得凡兽直接开灵跨入祀修之列。
即便是最低劣的遗蜕,可都是很值钱的。”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上好之物了。”
斗篷下的罗青拱拱手,嘶哑着道:“买卖已成,那在下便告辞了。”
过山客回手一礼,笑道:“不知阁下所居何处?”
察觉到似有一缕惊芒射来,他连忙解释道:“若我知晓你之所在,往后再得了宝贝,我好去拜访阁下。”
罗青拒绝道:“不必了,我家底已翻了个遍,恐怕再无甚么好东西了。”
说罢,不等过山客言语,打听到不少消息的罗青大步走出镇子,绕了半圈,回到家中。
过山客收拾罗青的宝贝,咂咂嘴,嘴角一裂,笑开了花。
第一次行走,自家中出来,一趟下来去了好几个地方,赚得盆满钵满,收获颇丰。
谅老爹也不会有甚么不满!
过山客供奉货郎尹,获得些许祀神之力,在上一辈过山客年迈之际,大多会通过祭拜祀神大人,来传达祀力传承的心思,一般是由父传子。
青年过山客家中不止他一个孩子,另外还有两名弟弟,也都有当过山客的意愿,倘若他买卖做得不好,其父恐怕改变主意,那可就没了当过山客的资格。
甭看当过山客似乎常风吹日晒,颇为劳累。
但能得来些许祀神之力,而且可以享得诸般妙处,如寿元便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没有哪个傻瓜会不愿意去当这过山客。
代价不过是向货郎尹常常以金银香火血食祭祀供奉而已。
————
罗青挑选出来的诡巧祀器,无论是名为‘二刃火陨’的花哨匕首,还是金钟牌与那张画皮,无一例外,都是小巧物件。
无他,便于随身携带而已。
如那张长条状的犯由牌,便显得有些长,勉强能藏在身上,但会影响行动而多有不便。
而若是弄来一柄长剑或其他稍大的物件,难不成他整天挂在身上,生怕人不知?
不说其他,就说不允罗青杀人的老郎中,见到罗青手带利器,大概就会先训斥一顿。
罗青回到家,换上一身衣裳,清洗掉脸上精雕细琢的墨痕后,将那小山螺似的倒流香炉塔拿出,点上一枚倒流香,观赏了起来。
倒流香炉塔,利于祀修修行的乃是这塔,而非是倒流香,买来倒流香炉塔时,罗青还从过山客那里将其所带的数十枚倒流香全部讨要过来。
倒流香呈腰粗个矮,形似水滴,价值不贵。但在小镇上属于稀罕物,罗青记忆中并无贩卖之地,就连制蜡郎那儿,罗青都没见过。
罗青不将过山客手上的几枚香一点不剩地要来,待手上无香,那要这香炉塔也没用。
点上香,盘膝而坐,念动修行口诀,尝试吐纳。
倒流香炉塔中烟雾顺着蜿蜒凹槽如水流潺潺而下,转了数圈后,落入底下雕刻的一黝黑水车之上。
那假山假水下的假水车似乎轱辘在转动,周遭似乎无端起了一阵缓缓清风,在四处汇聚。
而身处心眼的炉塔,不受半点波及,烟雾不见有半点遭风席卷。
祀力聚敛。
罗青恰处其旁。
灰鼠趴在倒流香炉塔旁,直身而起,望着比它高上一倍的香炉塔,小声吱吱。
好看。
一枚香燃烧殆尽后,四周异状渐消,待香炉塔上的沉沉烟雾尽数消散后,罗青睁眼。
点上这玩意儿确实比于寻常好上一点,粗略估计,能快上大半成。
但不如那效用极佳的青祀蜡好用。
而且倒流香燃烧得也不慢。
一枚顶多坚持一两个时辰而已。
罗青此次修行,察觉到了体内异样。
祀力不再是自浑身各处漫无目的地随着修行涌出,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不过那种趋势暂且还小之又小,若非罗青神识强大,极难察觉。
赤胎六境中六甲境为孕育之始,祀力积累之时,《祀诀》中所言,祀力先是从浑身各处涌出,之后如女子身怀六甲,孕育胚胎,朝着一处聚敛。
待聚敛合拢为一处后,便达六甲之大成。
不过眼下他体内祀力的汇聚还只是稍有趋势,距离那大成聚敛于一的境界,还有不近的距离要走。
加快修行,这倒流香炉塔往后,必要时刻点上的。
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辅助修行的宝贝,但眼下整个小镇上,能够修行的除却自己外,也就只剩下回煞伯以及其眷徒了。
那些人,他还对付不了。
罗青回过神,瞥见灰鼠正盯着他看,顺嘴道:“你瞅啥?”
“小灰,你体内祀力修行,可有聚敛为一的趋势?”
灰鼠挠挠头,点点头。
修行所走的路子确实一样。
第五十二章 谷雨
第二日。
前往过山客处买卖交易的镇民发现货箱里头的货物明显多了许多。
有些眼尖的认出了其中个别的东西,曾见招魂娘娘用过!
于是乎听到消息的振衣夫又去了一趟招魂妪家中,果然发现家中上上下下被人翻了个遍,上次还能见到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振衣夫跑到过山客处质问,过山客半点不怵,详细说了昨日之事,将其人样貌一一交代清楚,并说出斗篷人应是在山之民。
他一个做生意的,以后还会来此小镇,可不会傻傻得罪镇子祀神眷徒,可惜就是没诓骗出那斗篷人住所,否则以此来和振衣夫做上一笔买卖,又是大赚。
振衣夫信了大半,毕竟若果是过山客所为,他又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还在镇上,而不是连夜离去?
但信归信,招魂妪所留的东西,必须索要回来。
买卖敲定的过山客自然不给。
冲突还没爆发,胆怂的青年过山客直接挑担跑路。
振衣夫想追都追不上。
货郎尹信徒,祀力低微,无斗法之能,但论逃,高出一俩下境界,也都比不上他们。
距离镇口较近的罗青听不到他们对话,但从事态发展,也大抵猜得出。
心中再次思量一番昨日装束,确认无首尾端倪能被人看出,罗青才安下心来,在铺里翻书,或修习《太岁撼山》的呼吸法。
————
镇北,沉尸河。
鹤发童颜的老者依旧是手拿着那杆竹竿,安稳而坐。
直立而起的黄皮子站在老者身侧,“那药铺老郎中实力竟如此之强,即便是你都不是他对手?”
老者摇摇头,“不好说。
老家伙当年在外面可是声名赫赫,只凭借一身气血之力,与伯爵祀神厮杀的狠人,那祀神伯爵之位可不是像回煞镇那位,自封的。而是实打实的。
若非其受伤,在外仇人不少,也不会来到这偏远之地避祸。”
黄皮子吱吱叫嚷,老头能解其意,“说好的你替我杀掉药铺那小郎中,眼下你投鼠忌器,是不杀了?
既然如此,这买卖不做也罢。”
“我不能轻易出手。”老者无奈道。
“那小子能杀你出马,可见有一定实力,绝不是像振衣夫所说的,甚么拜师不过数日,实力浅薄。
我怀疑,杀招魂妪之人,极有可能是他。”
“不过我可以给予你一件祠器,你可亲自去杀。”
黄皮子眼珠转动,权衡其中利弊,半响后才道:“好!”
一件宝贝祠器,入了他的手,哪有再出去的道理?
“你现在还未恢复,待身上那点伤势痊愈,再去不迟。”
老者手下瞥见浮漂下沉,站起身,朝天一拉。
而这次上钩的却不是鱼。
只见一具身着衣衫的死尸跃出水面!
他哪里是钓鱼,分明是钓尸。
老者将死尸拽上岸,此尸皮肤苍白,尸斑浅淡,肤如鸡皮。
“好一具上佳‘水浸尸’!”
黄皮子幽绿眸子盯着其手中竹竿与牵线,察觉到其中蕴含的诡祀之力。
“你是要将这杆竹竿给我么?”
老者摇摇头,“此杆是专用来在水中钓这等河水孕育的‘水浸尸’,给你也无用。”
“尸体便是尸体,为何还叫做‘水浸尸’?”
老者瞥了黄皮子一眼,“一般尸首,长时间浸泡水中,早已腐朽不堪,或者被鱼儿吃下,只剩骨头,但水浸尸不一样,长久受河水浸泡,其中已孕育出一点诡祀之力。”
老者没再多解释甚么,比如他要这尸何用,比如他为何知晓。
老者将以上等蚕丝做成的透明牵线自尸体上扯下,一抚腰间一小小袋子,整具尸体瞬间消失于眼帘。
黄皮子极为惊愕。
老者察觉到黄皮子目光,满意点头。
在这狡诈的黄皮子面前露些富,知晓自家厉害,才能令它老实为自己做事。
否则一有变故,如适才那般就尥蹶子,麻烦。
“此物为螭(chī)吻胃袋,可盛装一定大小的死物,算不得甚么好东西。
螭吻兽以好吞出名,肚中能盛装远超其体型的食物,此袋取材于它之胃。不过此兽只是一般,世间真正厉害,最上等的胃袋当属饕餮(tāotiè)……”
黄皮子咂舌不已,老者讲述愈多,它愈觉跟着老者,确实极有出路。
老者给了黄皮子一件下品祠器后,返回镇里。
走到自家的一口老井前,将被他称作‘水浸尸’的死尸投入其中。
————
三月廿五,谷雨。
罗青依旧早早起榻,取出几张前一日得来的谷雨贴。
此贴为一张白纸,纸上花边四周有用笔墨写就的字,如罗青此张,之上写有“谷雨三月中,祀神下天空,手持驱魂剑,单斩蝎子精”的一句诗,以及“回煞祀神如律令,有此谷雨贴,蛇蝎永不生”等等话语。
而除却四周写有的这些诗句词章,白纸中间还绘有一只大公鸡捉蝎的图案,另外也有几张是一位慈眉善目老者手拎宝剑设坛作法的墨图。
整张谷雨贴不大,也就两巴掌大小。
桌面上,灰鼠双手抱着一短棍,面前放着一碗,正使劲用棍子在碗中搅拌着水和面的面糊。
罗青来到桌前,从灰鼠手头端来面糊,用一个小刷沾了沾碗中面糊,往谷雨贴背面均匀涂上。
涂抹完一张之后,罗青开始张罗着在院子里张贴。
灰鼠趁着罗青去贴,它抱起小刷,站在桌上踩着一张谷雨贴,在其背面有模有样地涂抹。
这是此世的习俗,谷雨时节贴谷雨,驱凶纳吉符禁蝎。
家家户户都会张贴这谷雨贴,而且两位眷徒以及其下官吏,甚至昨夜的更夫都是在吆喝着‘贴谷雨’的言辞。
罗青也不好不按照着镇民那样做。
知物眼下,确有效用。
“普通谷雨贴:谷雨时节贴谷雨,驱凶纳吉符禁蝎。祀君统治之时,某年有大蛇大蝎得祀,召天下蛇蝎作乱,遇人则伤,祀君乃立谷雨之龛庙,拜爵封侯,令谷雨侯整治,经年方歇。
谷雨天回暖,虫害野多生,谷雨贴可驱邪虫,赶邪气。”
一人一鼠,匆匆忙碌,也算有些生气。
罗青前前后后贴完,拍拍手,倒上一盆水,洗去手上沾的面糊,又让弄得满身都是的灰鼠洗了洗后,便开始站在院落中打起拳来。
一拳一脚之间,绵延不绝,气势沉稳。
日子悄然而逝,转眼之间,已到了老郎中考校的日子。
好在罗青经过多日勤学不辍,已成功摸到了‘气平息稳’的境界门槛。
(以后也会碰到各种奇珍异兽,扒拉山海经什么的,随便取材。并且有所不同,多是我瞎鸡儿编。比如本来打算写狍鸮[páoxiāo],其实这玩意儿是饕餮的另外一个名字,不过准备写成不同的兽种。特在此说明,大家随意科普,莫要给我杠。)
第五十三章 凶兽
罗青来到药铺,如往常一样,先拿着小的笤帚,打扫铺子里头的地面尘土。
不过谷雨时节与往常又有不同,以往打扫,只扫尘土,今日却还要以本地风俗,在那避光的犄角旮旯里面,四处敲敲打打。
谷雨时,气温升,毒虫现,潜伏走进家门来,驱邪笤帚吓归山。
接着罗青走进院落,换上更大的扫帚,嗤嗤地扫起院落。
扫帚乃是竹梢所扎结,旧的那把上面的叶都已掉光,扫起来只剩干巴巴的竹枝,罗青前几日刚买了把竹叶茂密的新扫帚。
兴许是此世不同,罗青发现一个区区普通的扫帚,若是用知物眼观察,都会带有扫尘除秽的字眼。
只是普通凡物,效果极轻极微就是了。
正打扫间,老郎中从屋里头出来,手头拿着几张墨迹刚干的谷雨贴,招呼着罗青道:
“来,帮我将这几张谷雨贴糊在院里墙壁上。”
罗青一愣,稀奇。
老郎中向来对这等风俗习惯事儿不在意,今个怎么反常,贴起了谷雨贴。
罗青走进,老郎中和起了面糊,神色之间,尽显轻松,少了往常的阴沉,看似心情不错。
一张谷雨贴递来,罗青接过手,找到正映着院门的一堵墙,回头问道:
“师傅,贴这行不?”
老郎中点点头,“有点斜了,右边拎高些。”
老郎中所画的谷雨贴材质为黄纸,而非白纸,并且其上图案字词也不是以寻常黑色墨笔绘就,而是绛红朱砂。
图案除却神鸡捉蝎图外,另外一张不是仙风道骨的长髯老者形象,而是一位手托法宝的青年。
与小镇上的大不相同。
不过老郎中手上的这黄纸朱砂,才是正统,效用才算得上佳。
老郎中手下一边涂面糊,一边道:“你可知为何有谷雨贴之俗?”
老郎中难得主动挑起话匣子,有眼力劲的罗青知道也说不知道啊。
“还请师傅解惑。”
“据说祀君治世时,有大蛇大蝎率众蛇蝎作乱,见人则伤。
谷雨侯临危受命,寻找除蛇攘蝎的良策,最后发现大蛇大蝎最怕鸡,便遍寻乡野,寻到一只实力强横祀修有成的大金鸡,将其降伏。
尔后借鸡祀力,做神鸡捉蝎图,借己祀力,做谷雨侯降邪图,分于天下百姓。
黎民张贴各处,蛇蝎果惧,不敢入家宅之中。
蛇蝎之患由此消除。
后来将那两幅有词章的图案统称为谷雨贴,此俗便流传下来。
金鸡也因此功而得祀君封赏,得立龛庙供奉。”
老郎中年轻时,在他们老家,每年谷雨,都会往墙上糊谷雨贴,对谷雨侯推崇莫名,据说是因当初他老家蛇蝎尤甚,死了不少人,所以对此俗沿袭颇深。
老郎中生于那方,谷雨之日贴谷雨,已入其心。
对在外游子而言,谷雨贴更是寄乡之思。
罗青瞅着谷雨贴上手托一件诡巧祀器的青年,知晓了原来这人是谷雨侯。
听到老郎中讲的故事,罗青想起自己在书上看过,说这世上有许多珍奇异兽,有些极为凶恶,常常以无边祀力为孽作恶。
如有名的是叫做‘夕’的凶兽,据说上古之时常害人,有众多高人出手,才将其困杀,后将那除夕兽之日叫做年,因此夕兽也有年之名。
再比如有猰貐[yàyu],也是一只吃人的凶兽,并且据说还存活于世。
如此的凶兽不胜枚举,或者说已消失灭绝,或者说还有存在天地之下的。
罗青记忆中只有小镇之事,对于镇外天地,一概不知。
他也难辨真假。
不过祀世大地存在各种牛鬼蛇神,存在各路凶兽,似乎也不意外。
老郎中坐在院落中的一马扎上,自言自语地嘟囔。
“谷雨时节,还有‘吃春’之俗,所谓春便是香椿,雨前香椿嫩如丝,可不是瞎说。
只是许久不曾吃了。”
此刻,他那模样倒有点老年缅怀的意思在里头了。
只是罗青正糊贴,没瞧见老郎中这般。
张贴完,老郎中背负双手,没再钻进炼药房,站在罗青面前,开口询问道:
“我允你不必每日早间来药铺练拳,那么在家中可有懈怠?”
“师傅,我已摸到了‘气平息稳’的门槛。”
罗青躬身拱手,不卑不亢回答道。
矮个的老郎中轻捻胡须,淡淡道:“不错,便在院中演练一番罢。”
罗青长长呼出一口气,脚步前迈出半步,以变幻更为诡谲,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呼吸调整。
其胸口起伏,一涨一缩,幅度颇大,肉眼可见。
平日里,无论是行走间,吃食间,还是入睡时,罗青都不曾对《太岁撼山》拳法中的呼吸法有所松懈。
他修习《祀诀》,如今已入祀修之列,但是并不意味着无法超凡的气血蛮力修行之法没有可取之处。
祀修赤胎六境中,有第二境悬弓,此境重在增强气血,与凡人气血修者方式不同,但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青眼下习练此拳,对之后祀修境界必定大有裨益。
罗青脚抓地,腰腹使力,缩肩回肘,积蓄拳劲。
胸口那不平之势开始缓和。
旺盛的气血遍布浑身各处。
气平息稳,映射到打拳上,便是对呼吸的掌握。
可缓可疾,可聚可散。
拳头起,脚步跨,动作声势雄壮。
绵长如江河之不绝,徐行似过阔然平野,疾行似涌狭河窄道。
老郎中感受到拳中的意境,眯起双眼,直愣愣盯着。
二十日修行到‘气平息稳’,他本以为罗青达不到,毕竟纵是他,气血修行极具天赋,也不过用了二十日才摸到此门槛。
院中,罗青一套拳打完,气息仍旧沉稳。
老郎中面目上看不出表情,神色澹然道:“勉强可以,不过只是初涉门槛而已。
气平息稳,气机绵长,《太岁撼山》一套下来,不得停顿,且只以一口气足矣。
而你中途气息停顿,共停九次,共换五口气,接下来需在此处下功夫。
先学如何一气不停不顿,再练一气之长久……”
(小时候我家对门有颗香椿树,也吃香椿叶,现在都忘了啥味儿了。)
第五十四章 麝兽
老郎中言简意赅地向罗青大致说了《太岁撼山》拳法中‘气平息稳’的换气以及一气长短。
“莫要以为摸到了‘气平息稳’门槛,便是摸到了此拳门径,单单是这第一境就有各种讲究,一气长短与换气只是第一项,之后还有会有以气带身,达到‘身稳’的地步……”
“此拳颇为深奥,第一境好入,但难以专精,愈往后便愈难突破。纵是天赋异禀者,自‘气平息稳’到‘筋骨不疲’都需逾年之期,若是筋骨普通之辈,耗数年之功,也是常事。”
罗青开口问道:“师傅,不知你如今将此法修行到了何境?”
老郎中一瞥罗青,淡淡道:“第三境,气炽力盛。”
此世气血修行者并没有统一具体的修行境界,一人之修行与其所学修行法门境界相关,因此这也使得一人实力与法门挂钩。
法门愈差,那么其人实力提升自然也愈差。
老郎中所传罗青的功法,眼下只这三境,但之后是否还有它境,老郎中没说,罗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
“今日便到此为止,再给你两月时间,修炼到一气可打一套拳来。
拳法修行莫要懈怠,不要自作聪明,我会不时进行考校。”
老郎中顿了顿,接着道:
“每日为你熬制大补汤药,铺中的药材消耗颇快,明日之后接连几天,你背着箩筐,去山上采药去罢。”
“是。”
嘴上应和着,心里头罗青忍不住嘟囔。
老郎中在铺子里,常常拿各种药材到炼药房中炼药,数量同样不少啊。
哪能都算到他头上?
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老郎中负手走进炼药房,非将宅字贯彻到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成家的裹脚小媳妇都要深居简出。
罗青走到书房,拿出来一本书,正要朝铺面去时,听到炼药房似有一阵嘶嘶兽鸣。
罗青只知晓老郎中之前曾往李家酒垆窃来麝兽,难道是那甚么麝兽的叫声?
前不久曾看到过有关麝兽的讯息。
此兽头上长有四角,头如牛,下身似羊,皮毛稍短,色为乳白,头小身大,下肢尤壮,因此其速度极快,在小镇颇为罕见,极少有人知晓其存在。
否则也轮不到李家酒垆为镇民所钟爱。
据说在南山有麝兽出没,此兽肉鲜美,食之对气血修行多有功效,上佳的食材。
而且那兽食草,实力不高,较好对付。
罗青驻足几息侯,便转身走到铺面柜台后坐下,翻看书册。
偷闲,偷闲。
否则难不成坐在铺前看着门外发呆?
药铺生意不多,罗青名为坐堂,但其实不缺银子使唤的老郎中不管不问,根本没将药铺生意当回事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掌柜的尚且如此,他一个臭坐堂的,又没银子俸禄,也不上心。
趁着间隙,不如读书、修习,增加对此世的了解以及提升实力。
那才是要紧事。
不片刻,老郎中又从后院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小盒,递给罗青道:
“谷雨之节,需喝些茶水,可清火、除湿、祛五脏六腑之邪气。”
罗青打开盒子,里面是色泽翠绿,叶质柔软的茶叶,也不知道老家伙何时采摘得。
“多谢师傅。”
老郎中摆摆手,转身回屋。
“谷雨茶:谷雨时节采制的春茶,一芽一嫩叶的茶叶泡入水中,如展旌旗之枪,因此有旗枪之称,乃茶之上等。
此茶并非不夜侯从属所产,但也有三分茶气。
服之有清心抑邪,祛除体内积攒湿气之效果。”
不夜侯,恰好在书上见过,是祀君时代的茶侯,创作以‘茶气’鉴别茶的三六九等。
罗青烧上一壶水,没啥讲究地沏上一壶茶,坐在柜台上,手指敲桌,思绪飘飞。
良久过后,他回过神,抿上一口茶,望向窗外。
这条中心街衢上的人流明显多出不少。
祀时大地,规矩风俗颇多,如这谷雨,除却在院落墙壁上张贴谷雨贴外,还有喝‘谷雨茶’,‘吃春’以及‘走谷雨’之俗。
所谓‘走谷雨’,乃是已婚青年妇女走街串亲,或相约到野外走上一遭,寓意与自然相合,强身健体。
有些也有初婚妇女,外出行走,活动筋骨,尚未孕者早生贵子,已孕者顺产之生的说法。
估摸着曹贼比较喜欢这走谷雨之俗。
不止谷雨,罗青被招魂妪附身当日,三月三,上巳之节,也有许多习俗讲究。
比如‘祓禊[fúxì]’之俗,至水边沐浴,以兰草洗身,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身,以此去灾祈吉。
还有祭祀‘高媒’,于郊外祭回煞伯祀神,祈求生育。
倒是与这‘走谷雨’之俗相得益彰。
门前恰有四名穿着体面,特意打扮的几名女子说说笑笑从药铺门前路过。
手上没缠红纱,是正经人家。
一股洋溢生机扑面而来,与那先前所见的阴森森的老妪神婆,粗腰的长舌妇大婶,暮气沉沉的靠墙老头,全然不同。
这才是小镇当有的模样。
几人样貌都不丑,尤其是中间那位,柳叶眉,樱桃嘴,鹅蛋脸,颇为出彩。
罗青只瞥了一眼,转而微合双目,调整呼吸,修行气血。
祀修之间相互感其祀力,只有运转祀力才行,否则无法察觉对手体内祀力。
至少罗青眼下遇到的人中,暂且没有人能感知到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应当只有到达一定境界,才能窥探出一人实力。
而祀诀,罗青也不敢在老郎中眼下明晃晃地修习。
老郎中深不可测,那以一敌三的场面罗青可是看得仔细。
————
炼药房。
一只体型有黄皮子大小的四角兽趴在在笼子里,气若游丝,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
老郎中端着一罐,微微蹙眉,“量还是太少了。”
看到麝兽状况不佳,他自炼药房中的药柜中取出一枚菌芝腐心丹,喂在了小兽口中。
没片刻,小兽气息渐回。
老郎中将罐子放在桌上。
在那张桌上,另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里头装的玩意儿花花绿绿,甚么都有。
(不夜侯,茶的雅称,刚好用上,甚善。)
第五十五章 惊骇盆
黄皮子得了一件下品祀器,没着急着去寻罗青的麻烦,而是一边在丑汉家中修养,一边窥探着罗青,伺机而动。
丑汉是个老实人,那日李寡妇嫌弃他貌丑,遇上黄皮子也只是气急败坏地要她那婊子身败名裂,可没想过要人性命。
前阵子他撞了邪,迷瞪过来身上沾满了血,都吓坏了。
第二日听闻李寡妇与制蜡郎双双殒命,一琢磨自己当时就在制蜡屋不远,更是吓得躲在家中,担惊受怕好几日。
见到镇兵不了了之,胆子才渐大起来。
数日之间,丑汉由原先面容饱满之相,变得两颊凹陷,双目黝黑。
丑汉端来一只黄澄澄的铜盆,用瓢从水缸中舀两次水后,面孔正对脸盆,双手正要掬水,却听铜盆中霍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响。
当~!
脸颊贴近铜盆的丑汉只觉得耳膜鼓胀。
他手捂着耳朵,脚下后退两步。
下一刻,铜盆中的井水溅起丈高的水花,有三股纤细黑气自铜盆之中弥漫而出。
三缕黑气升至铜盆之上丈二时,不再往上扩散,而是就此凝聚成三团黑雾。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见与铜盆有着一条细窄黑气相互牵连的三团黑雾形成三颗头颅。
头颅面容虚幻难见,不过有一双猩红眸子,与咧到脑后的嘴巴露出的两排白牙,格外瞩目。
三颗头颅叫声尖锐瘆人,且飘荡不定,若非底下有黑线与铜盆限制牵连,恐怕早已挣脱束缚,遨游于小院之外。
丑汉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一口唾液,呆滞仰头望着那黑雾凝成的如墨头颅。
不远处静静窥探此处的黄皮子怔怔而视。
它没出手,因为还不清楚铜盆中钻出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恰好让那丑汉探探底。
丑汉瘫坐地上,等了小半炷香都不见三颗阴恻恻的头颅有所动作,他目光下移,看向黄澄澄的铜盆。
此盆因其材质上佳,经久不坏,在家中传了好几代。
难道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丑汉犹豫良久,见三颗头颅阴恻恻地飘荡于庭院,既不攻击,也不回归入铜盆。
他一咬牙,强作声势道:“都回去!”
三颗阴恻恻的头颅仿佛听懂了一般,转瞬间再次化为三条黑气,缩入铜盆之中。
丑汉松口气,随即眉梢之上大喜之色掠过,站起身,走进铜盆,手指试探地戳了戳铜盆边,尔后迅速缩回,并且脚下后退数步。
铜盆安稳如常,不见半点反应。
丑汉沉吟片刻,走进铜盆,双手端起,翻翻看看,指头敲敲打打。
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丑汉再次将铜盆放于原处,回忆起适才那三颗黑雾凝成头颅如何出来,正要再次尝试,却忽见对面稍低的房上有一条黄皮子直立而起。
黄皮子见到宝贝,情知不能再容丑汉摸索出其效用,否则可就难以对付了。
黄皮子双目幽绿,丑汉瞳孔溃散,意识顿消。
黄皮子望向铜盆,眉宇之间尽是贪婪。
它抱起铜盆,瞥向丑汉,杀机毕露。
无本我意识的丑汉在黄皮子的操纵下从厨房中取出一把菜刀,面容呆滞地径向自己脖颈处砍去!
刀芒一闪。
鲜血喷涌。
丑汉身亡。
————
罗青一大早,背着箩筐,里头装着家伙什,带着灰鼠一道出镇。
不过此次却非是往西边,而是一路南行。
出了镇子,是一眼望不见头的田垄,只能在氤氲之下影影绰绰瞧见远处山林。
在阡陌间行走,不止罗青一人,还有背后背弓,或者腰间悬刀剑的猎户,以及下地劳作的农夫。
当然,也有背着箩筐,进山采药的野医。
罗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自然清新的泥土味,顿觉心旷神怡。
罗青晃了晃神,调整呼吸,脚下颇有章法地行走,漫步徐行。
不知不觉已至南山。
罗青怀揣能遮掩气息的‘金钟牌’,沿着猎户踏出的一条山路,以《太岁撼山》中的走桩法一路上行。
他不知道,在他进山后,一条背着一只铜盆的黄皮子跟到此地,鼻尖深嗅,困惑不已。
循着罗青气息一路走到这儿,怎么就在此断了线索?
黄皮子思索一会,攀爬走进山中寻找。
身怀两件不俗宝贝,黄皮子并不觉其人有甚么值得惧怕之处。
罗青一进山,重瞳即启,入目之下,一株株有用无用的植物讯息汇成一股洪流,涌入脑中。
知物术而成知物眼的施展,无须动用祀力,只需凝神敛息,即可重瞳现,见物之往来,知器之功用。
罗青来带南山,一是没来过此处,恰好看看,二是尝试能够寻到麝兽踪迹,那兽极为警觉,速度又快,所以凡常中,很少有人碰上。
因此罗青一进山,即以‘金钟牌’遮掩住气息,如此一来,若果有麝兽,也不至于还没照面,就因自己靠近将其吓跑。
进来山中,灰鼠不再躲进箩筐中,转而爬到了罗青肩上,站起身四处张望。
毕竟是只家鼠,这山中的天地,对他而言,颇为陌生。
灰鼠吱吱一叫,屈指指了指,它要去四处看看。
忙于寻找药草的罗青摆摆手,“我身上气息遮掩,不要距我太远,否则找不到。
而且山上可是有各种兽禽,你自己小心些。”
灰鼠见罗青不反对,自肩头跳下,钻入草丛,迅速消失于眼帘。
罗青也没走远,就在这附近转。
寻了一会,发现此山中的药草明显比于人迹较少的西山要少些。
罗青正俯下身子采摘一株叶互生的葛甘草,忽听到草丛有细细簌簌的声音。
灰鼠从中钻出,一溜烟爬到罗青肩头,一双爪子指着远处,吱吱叫嚷不停。
罗青反手一板栗打在灰鼠头上,眯着眼注视过去,另一只手摸到腰间那把二刃火陨之上。
草丛扒开,一只背着一铜盆的黄皮子钻出。
黄皮子一双幽深黑眼,泛着的灵光,与人无二。
罗青视线一移,瞥向其背后。
“惊骇盆:丑汉祖上乃是惊骇卿手下一位不起眼眷徒,此物为其遗留物。
以盆照受惊之人,可得惊骇之力,惊骇足,则能自盆中出黑颅,具攻伐之能。”
第五十六章 望天犼号
(今天得再能码一章,我觉得。)
先前有只黄皮子追灰鼠到家门口,罗青与之有一面之缘,眼下一见此兽,便觉得它与那只身上的气息相似。
“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言,不知我们有甚么仇怨,非与我为敌?”
罗青淡淡问道。
黄皮子目光望向灰鼠,怨毒流溢,不言即明。
那条死黄皮子的遗蜕已为灰鼠‘穿’上,黄皮子盯着灰鼠,是感知出了那遗蜕气机。
黄皮子本想跟在罗青身后以祀器偷袭,奈何进了山后就找不到了踪迹,当下既然面对面,只好正面对敌。
黄皮子望着罗青,黑眼幽绿,再次尝试以迷术惑人。
结果与上次如出一辙,并不奏效。
甚至比于上次在制蜡屋时都有不如。
说明上次没能迷惑,并非是此人侥幸。
黄皮子大为不解,他迷人之术为何对此人没产生半点影响?
即便是达不到那等受它蛊惑,但也不应半点无效罢?
黄皮子解下背后的那铜盆,在铜盆之中,还有一个小件。
是一个灰不溜秋的号角,下面开口大,上面开口极小,器身上靠小角处篆有密密麻麻的字,小如蚊蝇,难以辨别。
靠近大口处则是镂刻有一兽,形如犬,面相凶恶,两耳尖长,张开血盆大口,恰对准号角一端的大口。
“望天犼号:下品祠器,惊骇卿忠实眷徒,并被祀君所封‘啸爷’的曾用祀器,以祀力入号角小口,过篆文,行犼兽,流转号口,喷薄而出。
有震耳欲聋之吼声,可形成冲击气势,崩树开石。且能对神识造成冲击。”
罗青望着黄皮子身上的两件诡巧祀器,只觉这黄皮子家境富裕,竟出手就是两件不俗之物,且其中一件还是连自己都不曾有过的下品祠器。
而这还只是黄皮子显露出的,不知有无祀术的后手。
恐怕难敌。
碰上这准备如此充分的黄皮子,罗青也只有逃跑的份。
罗青手握二刃火陨,脚下已微扭动,随时转身逃离。
黄皮子举起那雕骨刻头的铜盆,以铜盆正面对罗青,运转祀力。
只是在黄皮子的祀力加持之下,那铜盆迟迟不见有半点反应。
黄皮子叫了两声,翻转铜盆,自己伸着黄脸去看。
它杀死丑汉后,可是特意摸索了一会,熟悉此物如何使唤,用得极为顺手,漂出来的漆黑头颅足够吓唬人,怎么眼下就不顶用了?
罗青望着铜盆,嗤笑一声。
方才重瞳观察,罗青已知。
这看着普通的东西不仅要祀力催动,还得需所谓的惊骇足够,否则任你祀力注破了天,也是无用。
先前丑汉因杀人在家,每日脸对铜盆木楞洗漱,因此铜盆次次得来其惊骇,这才得以唤出三头。
不过当时那惊骇盆中的东西出来甚久,之后又有黄皮子数次使用,其中所孕惊骇已然消耗殆尽。
所以当下黄皮子用不上此物。
可它没知物眼傍身,半点不知其情。
罗青寻觅良机,脚尖再次回挪,没了逃窜心思。
与黄皮子有仇有怨,正该杀之夺宝才是!
他眼下手中底牌甚多,胜负未知。
罗青掏出九子红绳铜钱,直接祀力朝红绳一牵,三枚铜钱鱼贯而出,萦绕于周身。
余下五枚仍串在红绳上,被罗青缠在手腕上。
他眼下祀力孱弱,需像一位勤俭持家的小娘,非精打细算不可。九子飞掠而出,潇洒是潇洒,但祀力消耗不小,罗青这实力,尚做不到。
罗青自箩筐中又掣出烙铁,眸中惊芒一闪,双脚抓地,后退一蹬,如一条流萤般一步冲出!
双手中的兵刃一长一短,一强一险,直袭杀来。
手腕铜钱振响,当当当不绝于耳。
空中的三枚铜钱各自划开,从三个刁钻的角度杀向黄皮子。
虽有疡疮扳指在手,并且已对黄皮子用上,奈何那只是斗法辅助之用,对付拥有祀力之人,不能立刻见效。
而他不想让黄皮子用出来手上那望天犼号。
黄皮子见铜盆无用,气急败坏,举起来就要往地上砸,却听一阵清脆响声,罗青杀来。
黄皮子最擅神识手段,其本身神识不弱,铜钱震响声,只是令他头脑昏涨稍许,无法令它受迷,无法令他眩晕半刻。
黄皮子仓促之间,直接运转体内矢气肠中黄屁,统统一泻而下。
极浓郁的黄烟顿时弥漫,不止是闻到臭气难捱,直攻神识,令人头脑昏沉,视线受了阻碍。
连带着那三枚攻向黄皮子的铜钱都断了联系,掉落地上。
好在罗青已杀到。
黄皮子以铜盆格挡,滚烫的烙铁击中铜盆。
当——!
铜盆无碍。
但那股热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袭去,黄皮子双爪握着铜盆,感觉发烫难忍,只好撇下铜盆。
烙铁可抑祀力,那三角片上因罗青祀力而烧得通红,乃是最上等的禁劾物。
下一刻,罗青再次前进,另一手的二刃火陨朝着黄皮子刺来。
黄皮子探出双爪,抱住‘望天犼号’,权作兵刃,对准‘二刃火陨’横扫。
铿锵一声。
望天犼号上划出一道口子,但不能破开这件下品祠器。
黄皮子被那股气力震退,在地上连连翻数个筋斗后,顺势蹿到一低矮树梢之上。
它俯视地面,还在黄屁中的罗青,面露狰狞。
那狗屁的铜盆,中看不中用,害它不浅,险些遭了殃。
还有罗青身上手段颇多,会飞的祀器,手上那把奇形怪状的兵刃也不简单,是它没料到的。
它双手抱着望天犼号,以祀力催发。
器身微有弧度的号角小口近处所篆文字顿时一亮,亮度不高,稍显暗淡。
蝌蚪文字如鲜活之物,在其上转动,下一瞬,那头凶兽犼同样动了起来。
似摇动了头颅。
一声大吼。
气机自号角中涌出,卷动着嫩叶,形成一股龙卷,朝着身处黄屁中的罗青冲撞而去!
黄皮子所放黄屁如影随形,罗青无法拜托,直到l龙卷过处,黄屁才尽数吹散。
但转眼之间,接踵而来的是望天犼角的巨大声浪。
伴随着那嗡嗡号角声,如千军万马齐动,共下南山。
声势极为浩大。
第五十七章 那不是血肉祭
面对黄皮子的攻势,罗青猝不及防,举起烙铁,运转祀力,顿时三角烧得通红。
这玩意儿伤人或许不行,杀个招魂妪硬生生拍打得血肉模糊才将其弄死,但抵抗对付如眼前这般的祀力,却是颇具克制性。
罗青呼吸法催逼,胸口剧烈凸起,如正充气的气球。
尔后眨眼间又再次凹下。
与此同时,他浑身气血肌肉如同流水一般,汇聚到手臂之上。
掣烙铁的手臂开始鼓胀。
罗青大呵一声,朝前印下烙铁,硬抗攻势,与祀器‘望天犼号’的那鬼哭厉吼声砰然相撞。
除却凶猛的冲击外,伴随着那气浪的还有刺入耳膜中,直穿神识的攻势。
罗青双脚扎根地面,在那股‘风’推动之下,在地面硬生生犁出两条长数尺的痕来。
并且同时他脖颈上悬挂着的鱼惊石出现了一条裂痕,砰然碎裂,他亦只觉得精神一晃。
罗青甩了甩脑袋,一脚使力,从土中拔出,接着是另外一脚。
他摊开手,方才抱持烙铁的手掌上,渗出了鲜血。
虎口发麻。
两旬气血呼吸的修行,《太岁撼山》跨入第一境,祀力次次以点燃倒流香修行,两者加成下,其中效果显著。
若是一旬前,实力尚且处于和招魂妪搏命之时,罗青能否接下这黄皮子以下品祠器的一击,还真不好说。
黄皮子站在树梢之上,淡漠而视。
一招竟被其接下。
黄皮子颇觉意外。
前不久出马香童柳霏出马,它实力尚低,达不到神识降临的地步,但多少能察觉一点战斗。
罗青当时可没眼下厉害。
黄皮子阴沉着脸,而抱起号角,再次运转祀力,顺着号角小口而入。
篆文转,犼兽吼。
惊悚骇人,仿佛半座山皆能听闻的尖锐声音再次响起。
‘望天吼号’此物施展出来声势太壮,倘若在镇上,恐怕小半个镇子的人都能听到,这也是黄皮子寻找良机,没有轻易动手的另外一个原因。
那老头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在镇上打斗,寻常声音能传到街坊邻居几家,但依照小镇居民的淳朴而言,都当没听到。
罗青家中大耳窿闯入的打斗以及当日他溜进招魂妪家中,打得有来有往,那‘亲邻’岂能听不到?
没人敢瞎去招惹掺和。
各家自扫门前雪。
罗青那位要泼屎尿的街坊身死,谁又会多嘴一句?
至于招魂娘娘院子里的声儿,更无人敢去窥探了。
但若是在镇上闹出来的动静太大,那便是另一事儿了。
面对黄皮子攻势,罗青长呼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物,颇为心疼。
一只红鸟儿,站在一璀璨的红花团中,仰起脖子衔枝叶……
此物正是前不久从招魂妪处得来的那只,剪纸喜鹊窗花。
此物为一次性消耗品,只能使上一次,用过即无,罗青本想当作底牌,不欲在这儿用上,但黄皮子那件下品祠器攻伐厉害得紧。
罗青接下一次倒还好,但断然无法去接下第二次。
声浪席卷过来,罗青手托着的喜鹊窗花脚下迸溅出刺眼光芒。
吞下枝叶,双翅振动。
喳——
一声惊鸣传入耳。
声不如号角那声浪大,甚至相差甚远,但其攻势却强于声浪。
挂着一条长尾的喜鹊撞向声浪龙卷顶锥部。
亮芒更炽。
喜鹊窗花顿了顿。
也仅此而已。
‘头对头’的比拼中,喜鹊窗花以压倒性的态势将声浪湮灭。
耳边声响噎住,戛然而止。
喜鹊窗花自地面斜向上冲。
黄皮子眼瞅着自己号角之力将灭散,大惊失色。
好厉害的诡巧!
那罗青当真是手段层出不穷!
上次老头信誓旦旦言说以此祠器之威能,定能拿下少年。
可眼下这祀器,不堪大用啊。
黄皮子手攥‘望天犼号’,再次祀力催逼。
只是先前那声浪刚落下,望天犼号刚停,祀力入口,速度极快不假,但是喜鹊窗花更快!
喳——
先前听不到的叫声此刻钻入耳朵。
黄皮子切肤听得。
一条流光冲天而起,掠过树冠,直冲云霄!
远处打猎之人,采药之人……上山之人都看到,那抹流光。
喜鹊窗花是从黄皮子脖颈处穿越而过的。
一颗头颅掉落地上。
恰好砸在被黄皮子舍弃的铜盆之中。
紧接着,黄皮子的尸身落下,堆积其上。
都不需要罗青去捡了。
罗青手握九子红绳,微末祀力运转,红绳‘蛇头’探出,‘捡’起掉落在地草从之中的铜钱。
尔后他端起盆,顾不上看,再次捡起那号角,仍在箩筐之中,匆匆离开此地。
打斗声倒还是其次,那号角之声,以声浪为攻伐,其声忒大,指不定会引来甚么人。
————
南山。
罗青一路走了良久,自觉足够远了,才停下脚步,依靠在一棵树上,坐下。
一番打斗,他也不轻松。
罗青取下箩筐,伸着头往里看,黄皮子尸体倒在,但这次没那么幸运,没从黄皮子身上再掉落下一张遗蜕。
这头公黄皮子已经开灵,并且迈入祀修五大仙儿之列,拥有掉落的可能。
罗青将‘望天犼号’拿出,左右把玩,认真辨识一番贴近小口处的小字。
是文字不假,但他不认得,看着更像小篆或更早的甲骨文那类。
至于那头镂刻的凶兽,名为犼,他所知甚少。
将号角放在一旁,罗青又从箩筐端出铜盆。
铜盆摞起黄皮子尸体,恰好接住其血液。
罗青摸了摸铜盆,底下有一条不深的划痕,乃是他战斗时以二刃火陨所划。
知物眼一瞧,无甚影响。
罗青以手触碰铜盆,祀力流入其中。
顿时之间,铜盆中黄皮子尸首的缝隙中钻出几条黑气。
黑气凝聚,有三颗漆黑头颅出现。
黄皮子临死之际的惊骇可不少,足够这三个脑袋喝上一壶,因此它们才能再次现身。
三颗头颅齐齐看向放在铜盆之中的黄皮子尸体,二话不说围了上去,各自张开那两排白牙的大口,对着黄皮子尸体撕咬了过去。
极为凶残。
罗青见势,将三颗头拦下。
可是已晚,黄皮子尸首已残破不堪。
将血食放入铜盆之中,于它们而言,乃是祭之仪也。
第五十八章 憋宝人
(老样子,先发,我再改改……想一句介绍能想半天,这算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吧。)
眼见着没遗蜕的黄皮子尸首已不再全模全样,罗青索性任由三颗头颅去撕咬吞噬。
终了,罗青收起铜盆,放入箩筐内的药草上,站起身,又开始寻找起药草来。
说起来罗青爬山也有多次,不过当真没碰上能对祀修有所帮助的祀物祀药,顶多是有助体魄气血修行的上等药物。
也不知为何。
经历方才与黄皮子碰头的事儿,灰鼠安稳不少,老老实实趴在罗青肩头,或在四处走动,但不离罗青视线。
在山上又挖了一会,罗青来到一处空地坐下,从箩筐最底下取出吃食干粮。
一包是炒熟的面所粘连成的糊状物,似锅巴的东西,名为‘糗’,另外则是蒸熟又晾干的脯肉。
所谓脯肉,便是在鲜肉上擦姜抹盐,尔后搁石臼里使劲捣得稀烂,再放入锅中蒸,蒸熟之后,擦姜抹盐,最后挂起来晾干。
罗青当然没工夫做,这些都是在镇上买得。
灰鼠对这两样吃食颇为钟爱,一只爪子抓一个,下肚子不少。
吃完食物,正要起身,兀然有一道人影从树丛之中奔来。
来人是一身量瘦削的中年,年岁四五十上下,鬓发之间黑白参杂,一身劲装,脚着麻练鞋,腰间背一包裹,神色仓皇。
“小兄弟,救老夫一命!”
罗青面目阴沉,急从地面坐起,令灰鼠钻入自己背上的箩筐中。
中年人跑到罗青身前一两尺之地,手伸向罗青,又重复道:“小兄弟,救老夫一命!”
几乎同时,一头威风凛凛的斑斓大虫跃来。
“吼——”
大虫见多出一人,停下步子,大吼一声。
罗青仿佛没听到那人言语,脚底抹油,沿路便逃。
中年人紧跟罗青身后,但没跟着罗青方向跑,而是朝另外一向。
斑斓大虫瞧见两人分道,舍下适才追逐的中年人,转而向罗青追去。
中年人见斑斓大虫没追来,成功祸水东引,擦了擦额头汗水,嘿然一笑。
还好运气好,碰上了人,否则他可就要落入虎口,交代在这儿了。
罗青没跑多远,四周再无人影,顿下步子,扭转过身,没半点慌乱情绪。
罗青驻足而立,斑斓大虫不以为然,丝毫不犹疑,张开血腥大口,迈动身躯,迅猛扑杀过来。
不知何时,罗青左手手中已多出一枚青色铃铛。
此物乃是杀死招魂妪得来的开青铃。
他一晃手摇动。
不分敌我的开青铃之内的中骨滚动,敲击四处铃铛内的铁壁。
当、当、当——!
罗青神识一晃,眩晕数息。
斑斓大虫则更是不堪。
听得铃铛震动之声,直接昏厥。
前扑之势骤停,只依仗惯性前冲。
罗青抽出二刃火陨,脚下蹬地,身体前奔,与大虫相撞,顺势一剑刺入那头大虫头颅之中。
二刃火陨一刺入,顿时有鲜血脑浆顺着中空的缝隙流出。
二刃火陨不止锋利,而且最擅‘吸血’。
一招直接将体型硕大的老虎毙命!
罗青淡淡抽出火陨,在大虫身上蹭了蹭刀身,擦掉血迹,回入腰间鞘内。
这狗屁大虫看着长一张大花脸,凶猛吓人,但在各种凶猛异兽横行的祀世大地中,它其实只是最低端,欺负欺负没开灵兽禽的不入流小兽而已。
不说多么厉害的凶兽,单是罗青碰上的那黄皮子,这头只普通猛兽的大花猫都敌不过。
黄皮子对着大虎施展迷术,恐怕能直接将大虫震晕。
罗青之所以见这凶虎就跑,也不是怕,而是不想在那人面前暴露身上的诡巧祀器而已。
身上的家伙什,比如那开青铃,是从招魂妪那杀人越货得来,见不得光。
提起那人,罗青眉宇被一抹浓重阴霾遮笼。
中年人绝不是甚么好人,嘴上说求救,最后向他伸手时,手上有东西撒到了自己身上。
也正是因此,‘小花猫’会舍弃中年人而来追逐他。
“半吊子憋宝人的引兽粉:半吊子憋宝人全靠老天爷赏的饭吃,靠天赋有着对天才地宝的一定感知,但是有限,憋宝人相灵窥人兽、探山水,而半吊子憋宝人技艺粗浅。
此引兽粉是憋宝人窥探出兽身中的兽宝为主材,辅以‘五谷压棺’中的菽、麻二谷所制,效如其名,可引山间猛兽。”
罗青舍下老虎尸首,目光往方才中年奔逃的方向一望,尔后朝着那跑去。
寻常大虫,皮肉能值俩钱,但杀人越货数次的罗青眼下早已不缺银子。
那敢坑害自己的甚么憋宝人,必须要去看看。
难怪那人长得不似猎户那般高壮,没弓矢傍身,也不见采药郎那样的箩筐背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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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刻钟后,罗青看到了憋宝人身影。
不巧的是,那正沿途四处张望,观察山水走势的憋宝人恰好视线移来。
憋宝人面容露出惊讶表情,显然在他看来,罗青一个采药郎不似能够从那斑斓大虎口中逃脱的样子。
憋宝人讶然过后,拔腿就跑。
与他反方向的家伙追过来,其中意味,他如何不明?
罗青见憋宝人逃走,顿时如离弦之箭,朝着他狂奔而来。
憋宝人能被老虎追逐半响,都没有落入虎口,速度不慢。
“小兄弟,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追我?
那大虫碰上你,去追你,那可能是它更喜欢嫩肉,对我这老头子肉不感兴趣。”
憋宝人回过头,大声道。
罗青冷笑一声,“我杀了大虫,自己扛不动,只是想求你帮我一同抬到镇上!
你跑甚么啊!”
“老夫年迈,恐不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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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卡:
憋宝人:憋宝相灵窥人兽,伏龙走穴探山水。
憋宝人练就一双慧眼,以名为‘相灵’手段,能见山水之中天才地宝,能窥人兽身躯脏腑器官。宝贝经过眼,且知乾坤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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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
五谷压棺:寓意主要有两层,一是把老人个人在世上的所有的口粮都带走,让其在另一个世界有饭吃,不会挨饿;二是荫庇子孙后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年收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