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重宝
(以为能码三千……)
罗青不再与那憋宝人废话,呼吸一紧,胸口鼓胀,继而凹下,随后其速度陡然再次一升!
两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逼近,约莫还剩下不足一丈之时,罗青腿部发力,脚下一踩,如炮弹掠出,在低空微划了一个小弧,落向憋宝人。
一脚飞踢,憋宝人侧身躲闪,可却不及,被罗青踹倒在地。
滚了一圈,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划出一丈开外。
罗青压下身子,双腿稳稳扎根地面,一转身,抽出腰间二刃火陨,神情冷漠,走近半吊子的憋宝人。
中年憋宝人坐起身子,仰头望着走来的罗青,双臂撑在身后,双腿向前蹬地,屁股蹭着地后退,惊慌道:
“小兄弟,我也不知那大虫会去追你啊!”
罗青置若罔闻,手中的二刃火陨似乎攥得更紧,继续前行。
“小兄弟可能不知我身份,我乃镇上憋宝人,专为回煞伯祀神大人以及振衣夫几位眷徒寻找诡材祀物,倘若我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
憋宝人以为听到祀神大人,那人会停下动作,可随即就见,少年眸中杀机反而更炽。
一向对祀神大人敬畏有加的憋宝人不由惑然,难不成不是回煞镇镇民,而是外乡人?
憋宝人眼瞅着刀愈发靠近,咽下一口唾沫,一咬牙道:
“小兄弟若愿放过我,我可告知你一件价值比于祠器都不差的天才地宝的位置!”
“莫要不信,我们憋宝人最擅寻宝探穴,我之所以会碰上那头凶恶的大虫,也正是因我在寻宝穴。”
此人身份为憋宝人无疑,与其杀掉,确实倒不如先那甚么将宝贝的消息诓骗出来,之后为免走漏风声,再杀不迟。
罗青目光闪烁,站到憋宝人面前,果然驻足。
憋宝人一喜,“小兄弟,不,小爷,我近来多日待在山上,那件宝贝我找了许久,当下头绪已清,我拿脑袋担保,绝对是重宝!”
罗青终于开口道:“可以放你一马,不过你要将那重宝所在之地告知于我。”
憋宝人转了转眼睛,“小爷,我现在若是说了,你转头就拿着兵刃将我脑袋砍了去,我可没地方说理。
不如这般,咱们先回回煞镇上,待我安全,自会告知于你。”
罗青冷笑一声,“你看着我像个傻子?”
憋宝人无言以对。
“那折中一番,你已知其位置,也不必告知于我,现在带我去。
我承诺放过你,如何?”
憋宝人低头沉吟。
罗青皱了皱眉,不耐烦道:“那只好送你去黄泉路了!”
说罢,手中二刃火陨的兵刃高高举起。
剑芒闪过中年憋宝人双眼,他不再犹豫,跪倒在地,急呼道:“我愿带小爷前往!”
罗青放下兵刃,淡淡道:“那便前面带路罢。”
憋宝人站起身,望了望罗青,又迅速低下头,四处望了望,似在辨别方位,终末面朝西边道:
“往那走。”
“等等。”
罗青忽然叫住憋宝人。
“把你那包裹给我。”
憋宝人双手抓住包裹,眼神飘忽,瞥一眼罗青,脸上堆笑,“小爷,这里头是我吃饭的家伙什,没有甚么兵刃。”
罗青眯着眼,盯着中年憋宝人,一言不发。
憋宝人长叹一声,取下包裹,扔了过去。
罗青接过来,再次提醒道:“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憋宝人连忙摆手道:“不敢。”
行走间,罗青顺势以知物眼朝里望去。
没几件东西。
一小罐的透明粉末,正是那引兽粉。
一匣子装满用以压棺的五谷,各分其类。
还有用麻绳串起来的七个饼子,一根黑鞭子……
“五谷压棺之五谷:人死入棺,常以五谷,稻、稷、黍、菽、麻,放入棺椁之中,以祈亡人泉下有食,以庇子孙后代风调雨顺。
伴尸身之五谷乃是上好素材,可用以制诸多与食相关的诡物。”
“打狗干粮:七个饼子以麻绳串联,老人临终入棺,左手拿之。传言阴曹地府路上有饿狗山,行经需拿饼喂拦路狗,乃可通行,故有此俗。
此物乃是世间游荡之脏魂残魄最喜物,可用此做饵,吸脏引秽。
憋宝人寻灵探穴,常至积年阴暗、脏物汇聚之地,以打狗干粮布撒,可引脏魂,憋宝人藉此入内。”
“打狗鞭:亡人入棺,左手拿干粮,右手则握打狗鞭,行经饿狗山,可震慑恶狗,且可在打狗干粮无用时,施之以鞭。
有震慑、驱赶脏秽邪祟之效。”
这憋宝人估摸着是掏过一家坟冢,要不怎么这一件件都是坟堆里扒拉出来的玩意儿。
几件东西都看完,罗青确实没瞧见能够对付自己的诡巧祀物。
走在前面的憋宝人行走间回头套近乎,不问是否镇外人,而是直接道:“不知小爷是镇上哪处巷子胡同的人?”
回煞镇麻雀虽小,但各有所处,如镇南面所居之人大多是富裕之家,叶家在内的那四个较大的家族尽数在镇南。
镇北多鱼龙混杂,赌徒的赌坊、吸阿芙蓉烟鬼的烟铺、卖肉暗门子的勾栏,这些都在镇北。
镇西和镇东则多为如罗青这等平头老百姓的所在地。
若以镇东西那条中轴线分,镇南多富,镇北多穷。
罗青说出了自己‘老朋友’单汉的巷子,“破军巷。”
“原来实在镇西南。我家居镇东,难怪不曾相识。
小爷长得不壮,背着箩筐,我没见一件锋刃利器傍身,只以为是个采药郎,不成想竟也能杀得了大虫!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憋宝人咧起嘴脸,面容堆笑着恭维,心下却犯嘀咕。
“小爷,一只大虫身上皮肉可都是好东西,要不咱们先将大虫搬下山?”
罗青冷冷一视。
憋宝人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小爷一身俊俏功夫,是家中长辈所传?”
罗青没答话,反问道:“憋宝人可有传承?”
憋宝人想着跟罗青套近乎,也不避讳,道:“哪有甚么传承,只是跑山跑多了,才有些粗浅经验而已。”
憋宝人韦信山,其实早年在镇上颇有名头,只是前些年被振衣夫登门,尔后专为祀神大人,找寻诡巧祀物,常在附近山林行走,因此名声渐弱。
憋宝人一瞥罗青,重复道:“我为回煞伯祀神大人憋宝相灵,虽无功劳,但也有劬劬苦劳。
振衣大人说来年会禀告祀神大人,收我为眷徒。”
可那少年不为所动。
憋宝人恨恨嘀咕。
不敬祀神大人的野民!
第六十章 野民
憋宝人韦信山走在前头,带着罗青到一处树木茂密之地。
此地阳光遮掩,以至于地面阴翳,只三三两两的光线侥幸穿破,映射至地面。
可依旧难以抵挡此处的阴森可怖之意,一股凉意侵袭,比其他地方平白寒冷三分。
偶时有一两声清脆鸟鸣钻入耳中,非但没增添生气,反而显得树林更为静谧。
憋宝人擦了擦额头微汗,四处一扫,堆笑道:“小爷,若我没感知错误,就在这片山林中了。”
罗青不知其言语中真假,淡淡道:“给你一刻钟,将那宝物找到。”
憋宝人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你瞧好罢!”
“只是小爷刚刚所说,找到便放我离去……”
罗青深深看了憋宝人一眼,“前提是你能发现。”
“好嘞。”
憋宝人眉梢上洋溢起一抹喜意,但回转过头,即一闪而逝。
真正有祀力傍身的憋宝人可窥探以修习的祀术或者手头上的宝贝诡巧祀器来窥探,效率极高,而像韦信山这半吊子,只能依据常年走山望势得来的经验以及老天爷赏下的天赋,瞧出个大概。
至于他说的没传承,自己走山走多得来经验,那是无稽之谈。
走山望势这门手艺,至少需一位师傅领进门,往后的修行才靠个人。
罗青跟在憋宝人身后,同时知物眼望向四周。
“无声阴树:生长于聚阴纳脏之地,拥有减弱扎根之地声音的能力,其木制特殊,有吸声弱音之效,因此常有人砍伐此木,建造房屋。”
“脏草:生长于聚阴纳脏之地,常有小小脏魂萦绕,可用作诡材,制造与脏魂相关之物。”
“……”
望着这四周植株,罗青对憋宝人所言此处有宝贝的话,更信了三分。
聚阴之地,多有宝贝。
“小爷,我找到了重宝所在的洞穴了!”
片刻后,憋宝人忽然转过头,兴奋道。
罗青顺着其所指地方看去。
地洞四处栽有树木,且有此季已茂密的草丛着盖,颇为隐秘。
若非有这憋宝人,恐怕寻常人极难发现此地。
憋宝人对罗青堆笑道:“那重宝就在这洞之中了。
你看,我是否能离开了?”
罗青盯着憋宝人,冷冷道:“你确定是此处?”
憋宝人确信无疑道:“哎哟,小爷,我拿脑袋担保!”
罗青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请你先下洞中。”
憋宝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脸上一苦,“小爷,适才我们可不是这般说的……”
“眼下你只给我指一处山洞,便说其中蕴宝贝,我如何信你?
只有宝贝到手,才算买卖落定离手。
否则你若存了坑害于我的心思,我岂不是落了虎口?”
憋宝人喟叹一声,似不情不愿道:“小爷,我包裹中有火镰火石火绒火媒,以及油脂,拿出点上一把火,再才好下洞。”
罗青点点头,取出四件套以及油脂。
火石是片状的燧石,火镰是一小块带弧度的钢片,以此物引火时,以火镰打击火石,溅出火星,引燃火绒,再把缓慢燃烧的火绒放入火媒上,用嘴一吹,火媒燃烧,可得明火。
憋宝人正准备时,罗青放下箩筐,趁着间隙,指使着灰鼠进洞探路。
脖颈上缠着一根红绳的灰鼠獐头鼠目一笑,速度极快,一溜烟钻入洞中。
灰鼠最擅夜路,漆黑之中,对它没半点影响,而洞穴更是如虎添翼。
“小爷,进洞是否先将我那包裹给我?有些东西进洞用得上。”
憋宝人弄好一火把,抬头堆笑道。
罗青冷笑一声,丢了过去。
憋宝人在包裹中扒了扒,拿出一干巴巴的饼,打狗干粮,碾了碾,便要洒在火把上。
罗青一把抓住其手腕,“你要做甚么?”
憋宝人一笑道:“小爷有所不知,此物名为驱邪干粮,乃是我当初从招魂娘娘那求来的,洒在火把上,能驱赶邪祟。”
罗青另一手钳住憋宝人咽喉,眸中杀机尽显,“你当真以为不知此为何物?打狗干粮可招魂引秽,却被你说成是驱邪赶秽。
看来还是将你杀掉,最为妥当!”
憋宝人双目瞪得滚圆,他如何知晓这物之效用?
憋宝人双手抓住罗青手臂,嘶哑道:“小爷,小爷,不敢了,还请放我……绕我一命…
洞穴中有一只鬼物,实力强横,没我……没我恐怕你无法对付……”
罗青松开手,将人仍在地上,冷冷道:
“详细说说那鬼物。”
“咳、咳!”
憋宝人摔在地上,咳嗽两声,连忙道:“小爷,这洞我来过一次,只是里面有一头鬼物挡路,极为凶横,若非我小心谨慎,逃的快,恐怕已命丧黄泉。”
“我曾入洞中远远看到那宝贝,似有法阵庇托,专汇阴聚煞。
那鬼物依傍风水宝地,积年阴寒形成,智已如犬豹,而且手中竟还有兵刃!
可能是它出过洞,瞅见捡着玩儿……
其阴风邪气颇为恐怖……”
罗青一挑眉,想起灰鼠入洞,不过小灰极为聪明,遇到危险跑得极快,理当无事。
“说说你有甚么法子对付那鬼物。”
憋宝人一咬牙,“这打狗干粮是那脏玩意儿最喜欢的东西……”
“我可带着这东西来助小爷引开鬼物,你趁机去取宝贝!”
罗青讥笑一声,反问道:“助我引开鬼物?
适才你往火把中撒打狗干粮,就不怕会引来那鬼物?
我没猜错的话,你有法门能避免招引邪招秽罢?
所以若是一同进去,你会不会无事,而我则落入虎口?”
憋宝人一时语塞。
罗青取出二刃火陨,走到憋宝人面前,“既然不肯配合,我只好送你上路了!”
憋宝人似看出罗青杀机愈浓,断无放过他可能,嗤笑一声,“纵是我帮助得到宝贝,为免走漏风声,杀人灭口,我岂有活路!
何必冠冕堂皇。”
罗青不可置否,举起兵刃。
憋宝人一脸狰狞,“你杀我,回煞伯祀神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不敬祀神的野民!”
罗青面无表情,手中二刃火陨对准憋宝人心口,扑哧刺入。
鲜血止不住外流。
当场毙命!
此人心眼太多,表面上告知罗青,但是多有保留,而且诡计甚多,罗青若与他一道,变故太多,迟早被其坑害。
重宝虽好,可也要有命拿才是。
憋宝人死前都不忘以回煞伯相威胁。
祀世大地,在凡人眼中,只有受到祀神庇护,才算在户之良民。
而逃往深山老林的在山之民,或者如罗青这等不敬祀神之人,皆为野民!
若非要说,在凡人眼中,野民就像罗青前世的狗杂种?
第六十一章 洞穴
罗青杀掉憋宝人后,从其身上摸出来一物。
一件手掌大的小东西,颜色嫩白,形状如初萌之芽,材质坚硬,重量极轻。
“出破军芽:乔迁之前,常需对新宅进行驱邪,称‘出破军’,出破军中常有新植树芽之俗。
此芽乃是回煞伯祀神庙宇初建之时,由回煞伯植于庙中的初芽,因植时已死,百余年不长,但常沐镇民敬拜,俯首祀神之前,外结为石,乃有此物。
回煞伯受憋宝人供奉,念其常行走山水,探**,寻地龙,常受阴邪,故以之赏赐,护持其身,免于短命,而不能多多供奉。
无祀力催动,即有地下阴物鬼邪不近身之效,效用颇强。”
罗青脑海中一串讯息闪过。
效用颇强,这东西不错。
罗青揣进坏中护身,恰好今日对付那条黄皮子自己胸前的鱼惊石破损。
其实这东西并非效用强横到不受那鬼物攻击,否则先前憋宝人也不会进了洞却无功而返。
但是有包裹里他自己的各种小东西,以及对洞穴的熟悉,他自信能够逃脱,而罗青可就未必。
罗青捡起地上的火把,转头望了望洞中,火把往里头照了照,没有贸然进去。
而是坐在门前静静等待灰鼠。
不一会,灰鼠窜了出来。
一人一鼠深切交流了一番。
罗青搞明白了里头的情况。
首先,里头确实是有一头鬼物。
其次,里头确实有着一头鬼物……
罗青问了半天,才搞明白,灰鼠这贪生怕死的家伙压根没敢往深处去,只是感知到身处有着不小的危险,瞧见深处有着闪烁的光芒后,便直接转头跑回来了。
罗青一板栗敲打在灰鼠头上。
灰鼠抱头,委屈巴巴。
谨慎!
你说的!
罗青又是一板栗下去,恨铁不成钢,“连人模样都没看到,不是谨慎,而是胆怂!”
罗青婆娑下颚,思索起来。
灰鼠说最里面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有宝贝的几率确实不小,但有拎着兵刃的鬼物在,不知实力到底如何,值不值得自己犯险?
罗青摸了摸那‘出破军芽’。
浑身上下穷酸气儿的憋宝人那点实力都能从鬼东西手上逃脱,宝贝有些的自己纵是不敌,按理说也没来由逃不掉。
罗青一咬牙,干了!
“小灰,你擅挖洞,并且跑得快,再进去探探风声,瞧瞧那鬼东西什么样,关键是看看有无宝贝。”
在灰鼠吱吱叫嚷之中,罗青把那件重量小的‘出破军芽’刚好绑在那条‘压惊红缯’上,背在其身后。
罗青一板栗拍在灰鼠头上,允诺道:
“此次你若去一趟,回头到家中,给你买各种东西,你不是最爱吃那甚么糕点,让你吃个够!
还有在家中给你建造一个富丽堂皇的鼠窝,回头我亲手给你垒砖……”
灰鼠指着自己小脑袋吱吱,“以后不准打我头!”
“好。”
最终在罗青的各种允诺之下,灰鼠溜进了洞穴之中。
罗青抬眼望了望天,日头早已过中,时辰恐怕已到了申时。
半响后,灰鼠再次出来。
罗青眯着眼道,“如何?”
灰鼠直立而起,吱吱不已,双爪比划,又歪歪扭扭在地上写字,罗青才算明白。
里头确实有一鬼物,手拿着兵刃,不过那东西跑得慢,而且笨笨的,压根跟不上它。
灰鼠得意洋洋。
至于实力,灰鼠言说鬼物挥舞着家伙什,攻击不弱,应该和主人差不多。
灰鼠算是除罗青自己外,最知罗青实力底细的家伙。
“差不多么……”
罗青喃喃。
而宝贝,灰鼠也瞧得真切,在一处水潭正中,有着一颗闪着光的珠子。
可惜灰鼠不会罗青知物之能,否则便可知那珠子到底是什么宝贝。
情况摸得明白,罗青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他身上宝贝不少,新进得来一个铜盆,一个号角,皆是攻击不弱的诡巧祀器。
罗青背上憋宝人那方便的斜挎包裹,将箩筐里的家伙什装进去,准备妥当后,举起火把,走进洞穴之中。
灰鼠在前面带路。
罗青计划简单,他手上拿着打狗干粮,负责引诱那只鬼物。而体型小的灰鼠伺机而动,趁着罗青纠缠鬼物之际,去窃取珠子。
洞穴极狭,不过入了洞中,便发觉洞中另有乾坤,豁然开朗,半点算窄。
甫一入洞中,罗青身上毫毛陡然一立,洞中比于洞外,又是阴冷许多。
并且头顶上能看到一只只泛着幽绿芒的眸子。
不知是甚么东西。
纵是有火芒不算亮的火把映照,它们也没反应。
在山洞之中,火把绝不是愈亮愈好。
罗青手掣专克邪祟、制祀力的烙铁,并缠九子红绳铜钱,仰头看了看,脚下轻慢而行。
噗!
陡然之间,一道黑影闪过,从头顶山洞上摔在地上。
恰好落于罗青面前。
罗青举起小火把,对着照了照。
是一只通体黝黑,长着翅膀,与前世蝙蝠类似的小兽。
但又存在着不同,其獠牙极长,耳朵极大,眼睛不似眼睛,而是如两颗绿宝石点缀。
知物眼只能窥探死物与植物,而不能探视活兽,说明此兽尚且活着,但此刻却如死物栽在地上,一动不动。
罗青没去招惹,绕道而行。
灰鼠回过头,摆了摆手。
嘛呢嘛呢,瞅啥呢,跟上!
罗青轻笑一声,快步向前。
愈往深处走,四周气机愈冷。
并且头上那一只只幽绿的,密密麻麻的光芒尽数消失不见。
洞穴宽敞,一道走到黑。
拐了两个弯后,灰鼠回过头,不再前行。
罗青示意灰鼠蛰伏一旁,他则将手中火把用墙壁边的土覆盖熄灭,手中只是拿烙铁与红绳铜钱,继续前行,神经紧绷。
眼前愈发明亮。
淡蓝色光芒闪烁,挥洒向墙壁。
原本就宽敞的山洞甬道走到头,眼前再次豁然开朗。
一处淡蓝色光辉布满的洞府。
中间是一个泛着氤氲寒气的水潭,水潭上有一颗光亮来源的珠子。
而在水潭一旁,有着一只硕大的虚影。
影影绰绰间可见,高丈八,青面獠牙。
第六十二章 淮夷玑斗
“淮夷玑斗:玉韫山辉,珠涵水媚,市井黔首宠爱,并辉煌于廊庙公卿,使祀世无端宝藏折节而推上坐焉。
祀世之地,天下牛鬼蛇神岁贡祀君,淮夷之地多水生,产珠名‘玑’,名贵顶尖者称‘斗’,其质仅差祀君君主宫廷之东珠。
此珠本是水族‘蚌蛤尹’亲产,‘禹龙王’上贡祀君之物,后祀君赐于井神‘伯益王’,井神常携其梳理天下井水。‘伯益王’与‘惊骇卿’素善,后作将礼相赠。
惊骇卿死后,其眷徒‘啸爷’为复活其主,以‘淮夷玑斗’、‘翠田玉’并‘惊魂幡’等诸物,以回煞镇方圆近百里,布阵纳惊引骇,招邪徕秽。
此珠经井神所孕,已达上品祠器,有引水驱流之能。且有借井水之流聚祀之效,可近水修行,有加成。
人入水中,可凭此能使水不沾身,虽非避水珠,但有避水之能。
惊骇卿放于此处,作地下水脉一阵,借水井互通之流水,聚邪合煞。”
‘淮夷玑斗’是件宝贝,能驱水作为攻伐手段,但若是身在无水之地,那此物也就成了鸡肋,而且此物主用并不是攻伐,用作杀器,不算契合。
真正令罗青垂涎的是这东西能辅助修行,有着提高如青祀蜡、倒流香炉塔的效果!
那甚么‘啸爷’,在三封‘爷夫老’之中,能排得上爷字,实力应当不会差,罗青不知道其身份,不知道其是否还存活于世。
按理说,祀神身亡,眷徒倘若不是胤胎之人,无祀力之源,体内无祀力积攒,会不再有抵抗衰老腐朽之能。
惊骇卿身死两百余年,其眷徒难道还能存活不成?
书中所述较少,罗庆暂且不知祀神眷徒是否会有能修行祀力的胤胎。
若有胤胎,那甚么‘啸爷’岂不是至今仍存!
罗青重瞳窥视出淮夷玑斗,脑海中的这些思索不过几息之间而已。
那头鬼物已然感知到站在洞前的罗青,它站起身,手掣一把与其体型相称的大大宽刀,扛在肩上,回目而视。
尖锐的獠牙泛着寒芒,身影虚虚实实,如那颗‘淮夷玑斗’一般闪烁。
罗青也恰好将目光投在它身上。
既然此地乃是‘啸爷’布置,那孕育出的这头硕大鬼物的手中刀,不言而喻。
乃是啸爷所给。
“劈山刀:祀君时代之前,曾有一山中猎户不满对财货香火血食皆贪婪不堪的山神之治,亲手制此大劈山刀,以蛮横气血,劈山杀神,此刀由此得名。
因‘淮夷玑斗’借水聚煞,因此生鬼物,鬼物靠珠,可辅助修行,将其视作卧榻之侧。
啸爷缺人手护持此地,见鬼物小有实力,便赏鬼物此刀,以便护卫洞穴。
此刀宽大,一丈之内,挥舞劈砍,可恐吓敌手,令其浑身战栗,不能动弹,免于逃窜。时间取决于敌人身体强度。”
鬼物这东西修行,凭借的都是近乎天赋的本能,而没有功法,所以它修行速度颇慢,即便是出世数十年,如今实力仍不够强横。
不过它寿命悠久,这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
它手上这把刀,倒是罗青第一次见识到的效果,不是作用于神识,而是身体。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如回煞伯所属许多家伙什作用于精神神识,令其眩晕,其间意识陷入昏迷。
而这作用于身体,则是意识犹存,只是身躯不可动弹。
倘若中此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物拿刀砍杀过来!
罗青望了望那柄大宽刀,摸了摸九子红绳铜钱,扯出铜盆、号角。
决计不能近这鬼物一丈之内。
否则若中了那恐吓之力,身体瑟瑟发抖,不能动弹,那就是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肉。
罗青手头上锐利兵刃除却二刃火陨的小剑匕首外,还真差了一件一寸长一寸强的长刀。
倘若能抢来那刀,也算收获颇丰。
只是不好携带,在弄来乾坤方寸物之前,只好束之高阁。
鬼物不是虚幻飘影,而是实打实地双脚踩地,迈步走来,一脚踩出一个浅印。
鬼物愈走愈快,脚下踩着的印记愈发深,最后一腿微弯,猛然跃起,对准罗青弹射而来。
双手抱举宽刀,寒芒闪闪,似有一股气势自两者之间迸溅而出。
罗青一手捧惊骇铜盆,注入祀力,唤出三颗头颅。
同时九子红绳铜钱中两枚铜钱一掠而出,萦绕于罗青周身。
惊骇铜盆三条漆黑如墨的孤烟掠出,阴恻恻、冷森森,漂浮不定。
头颅凝聚,直朝着鬼物厮杀冲去。
两枚铜钱伺机而动,紧跟其后。
手中‘望天犼号’拿着,随时准备以祀力灌涌入小口,对准鬼物,来上一招。
三颗头颅各自闪烁着一双猩红眼眸,长者两排尖锐大白牙,一同咬向接住鬼物那狠狠砸下的大刀。
两颗漆黑头颅顿时弥散,化作一缕黑烟,缩回惊骇铜盆之内。
只余下的黑颅,撇开劈山刀,血型大口咬向鬼物硕大的虚幻脑袋!
鬼物丝毫不怕,与黑颅如出一辙地张开嘴,獠牙锐利。
但鬼物嘴巴不如黑颅血口大,黑颅嘴巴咧到脑后,其杀伐主以撕咬,鬼物自比不上。
可这并不妨碍鬼物对付黑颅,它暴吼一声,一道劲气肉眼可见地吹向黑颅,将其逼得后退。
正此间,两枚铜钱咻咻掠出,分别攻向鬼物心口,以及其拿着刀的手腕处。
罗青祀力还浅,驾驭不了九枚铜钱,否则祀力足够,有着各种输出不小的诡巧祀器,对付鬼物,能轻松不少。
鬼物魂体既虚又实,凡人无法打中,但祀力之下的铜钱却不在此列。
鬼物一手举起刀横扫,一手去抓铜钱。
一枚落入鬼物手上,被他随意一甩,仍入潭中。
但另外一枚铜钱,因鬼物大刀挥舞慢了片刻,还没击中,忽而转向,对准鬼物脑袋划去!
鬼物一张嘴,獠牙咬中。
它暴怒不已,咆哮一声,手中兵刃举起,震慑恐吓之力鼎沸炸开。
下一刻,鬼物回过头,却听耳间有唳鸣。
————
P1:《淮南子》说,“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用上伯益命名天下井路皆通行的井神,再恰当不过了。
P2:本书架空,淮夷两字,在尚书里面写着有甚么‘淮夷嫔珠’,寻思着好听熟悉就用上了,其实没啥紧密关联,就地名一样。
P3:文中货币已改:银制‘三株布币’,常称布钱,或者银布钱,乃是祀君时代所制,为主要货币,除此之外,还有碎银流通(比较少),一两银=八布钱(明面上算,其实碎银贬值,换不到八布钱),还一两金子=500布钱,布钱购买力还是很行的。就不详细介绍了,要不又是几百字。
再说我货币有问题,头给砍喽。
第六十三章 万物求生
罗青在两枚铜钱掠出后,便同时扯出‘望天犼号’,号角上有淡淡一条口子,还是和黄皮子交手时,他以二刃火陨划得。
在以红绳操纵着铜钱转向,由袭击其胸口,变为向着鬼物的脑袋冲击后,罗青直接以祀力灌注入号角小口之中。
‘望天犼号’上所篆文字转动,那只张口的犼兽厉声吼叫。
一道钻风龙卷裹挟着震耳欲聋的硕大声势,轰涌向鬼物。
长长甬道顶部,那有着长耳的黑色蝠兽耳朵微动,惊醒过来。
它们点缀如绿宝石的双眼,无甚用处,而主以声音判别,昼伏夜出。
寻常白日里,纵是有轻微响声,也难以惊醒自闭五识的它们,但此次那‘望天犼号’声忒大了些。
密密麻麻的蝠兽感知到外面尚有阳光,叽叽喳喳嘶嘶呀呀了一阵,不敢出门,又惧怕里面那头实力强横的鬼物,也不敢轻易进去招惹。逐渐各自安静。
此刻,里头正在陷入苦战。
鬼物似察觉到罗青忽如其来的号角威势甚强,急忙双手抱那刀身宽阔的劈山刀,大吼一声,仓促之间迎战。
钻风龙卷侵袭,风势甚大,鬼物凝练的身躯,刮起氤氲,如一柄招展的旗帜,在鬼物身后荡漾。
鬼物一柄大刀仓皇之间声势也不弱,砍中龙卷,气劲陡然碰撞,激荡开来。
把那柄劈山刀破开后,声劲气冲向鬼物。
相持数息,鬼物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它一个翻转,平稳着地,尔后脚下一拧,落而又起。
其身上弥漫起来的氤氲雾气,飘摇不止,顺着其身姿,刚好足够挂上一抹雾气,如同道道残影。
硬生生遭受号角一招,鬼物并不好受。
罗青不再与之抗衡,不接那明显暴怒之下的招式,脚底生风,转头就朝洞穴之外跑去。
鬼物嘶吼不已,抱着的劈山刀砰得一声砍中地面。
顿时,地龙翻身,山体摇晃。
地面顺着其刀势,撕裂开一条长两三丈的口子,深不见底。
若是其实力再进一层,似乎确实能劈砍开这整座不算巍峨的山峦。
难怪这大刀能起个劈山之名。
罗青用上呼吸,走桩法,逃起命来,一点不慢,那四面撕裂开的深痕,都未能赶上他。
鬼物怒不可遏地追赶上去。
而趁着这空挡,体型娇小的灰鼠恰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洞府,去收了名字起得花哨的宝珠,以及罗青遗落下的两枚铜钱。
山洞甬道不算狭窄,但对于拎着大劈山刀,高丈二的鬼物而言,还是逼仄狭窄,手中家伙什无法施展开。
但对罗青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
鬼物速度不慢,几乎能赶得上,甚至不时爆发,双腿微弯,纵身前掠,尔后举起刀,要朝着罗青劈砍。
只是局限于山洞大小,鬼物起身一跃,举刀已可碰上壁顶,因此次次不顺遂不如意。
罗青贴着墙跟跑,而不是傻愣愣地在甬道中间。
‘望天犼号’下品祠器,厉害归厉害,但是祀力消耗同样不小,区区一次,罗青便觉得自己体内祀力耗去不少。
必须做个勤俭持家的小娘,一分钱掰两半花,省着用。
从入洞到现在,罗青双目已适应洞中光线,前面头顶上有一只只幽绿芒,后有一淡蓝色勉强映衬,多少能辨认出洞中路。
鬼物再次急掠,一刀朝地面劈砍,似企图以裂开的地面,阻隔罗青前进。
轰隆!
罗青轻身跃起,兔起鹘落,堪堪躲过。
鬼物嘶吼两声,瞧见罗青躲闪时的腰肢轻扭,脚步不稳后,似在兴奋。
他找到了对付的方法,之后如出一辙地采用同样的手段。
罗青次次不堪,可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抓到那只滑不溜秋的泥鳅。
奔跑间,他隐约之间,看到前头是一拐角处。
罗青微侧目,瞧见鬼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冷笑一声。
他手掣‘望天犼号’,体内祀力涌入,一拐弯角,霎那间顿下步子,靠定墙边。
鬼物前后脚,瞬息即至。
罗青伸出号角,大口朝外,扬上对准。
吼——
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
鬼物猝不及防,侧腹直接被号角的一股气劲击中,这次再没了宽刀抵挡,它径被轰击到了拐角凹处,手上的劈山刀同样脱手。
祀力近乎耗竭的罗青捡起刀来,双手抱起,一前一后握住刀柄,尔后不打算给鬼物留下任何余地,面容一狞,对着其劈砍而去!
身形再次虚幻几分的鬼物受了那偷袭一招后,俨然已萎靡到了极点。
面临罗青又来的攻势,它想撑起身子,转身朝着洞穴之中逃。
但此刻身受到禁锢,它已无法动弹。
它的兵刃在敌人手中。
鬼物嘶吼着、咆哮着、挣扎着。
它智慧不高,脑子不好使,但也明白生死间之事。
可罗青压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硕大劈山刀横扫,对着适才追逐自己的家伙砍下!
鬼物身躯被拦腰砍断,有着嗤啦作响声,钻入耳中。
被腰斩的鬼物一分为二,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即便如此,它的上身还在朝着洞穴深处攀爬、蠕动,求生。
若是在‘淮夷玑斗’之旁,它尚且能保住不死,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修养恢复。
罗青冷眼旁观,看着其渐渐烟消云散。
无论是人,还是天地之间诸物,都在拼尽挣扎求生而已。
鬼物实力不弱,配合上一把颇为符合的劈山刀兵刃,若论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斗,罗青断然不是对手。
可斗法杀敌,除非实力强大到成碾压之势,一切手段、谋划、策略,尽数无法扭转败局,否则寻常打斗,空有高于人的实力,却处处受制,实乃常见。
罗青受到鬼物劈地的威胁,第一次确确实实险些栽了跟头,没半点演的成分。
但看到鬼物得意模样,他便顺着演下去,使其麻痹大意。
然后才有在拐角处的一击制敌!
罗青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因奔逃与耗尽祀力的心绪稍稍平静。
鬼物这玩意儿有些是天地之间的无主无识的脏魂脏物汇聚,历久而成。
还有是人死之后,用了甚么法子,魂魄不散,这种更为高级,有灵智傍身,远非脏魂凝聚所能比拟。
毫无疑问,这鬼物是以世间脏魂脏物,汇聚而成。
鬼物消散,罗青抿了抿嘴角,见灰鼠却还没动静,拖着劈山刀,转身返回深处。
洞口,一只只蝠兽全部苏醒,天色尚早,不敢外行,洞深处有鬼物,又不敢多进。
但倘若有人从此路走,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六十四章 一汪潭水
罗青走回水潭所在之地。
甫一跨入,便见灰鼠正坐在水潭旁,抓耳挠腮。
听到动静,灰鼠瞬间炸毛,如惊弓之鸟,便要逃窜。可一抬眼,认出罗青,又松口气,屁颠屁颠跑来。
小灰望了望劈山刀,再往后头黑布隆冬的山洞里瞅瞅,“那笨东西死了?”
罗青一板栗过去,“让你拿宝贝,怎么还坐在水潭前,一动不动。”
小灰连忙摇头,皱起眉,做出搬挪的吃力动作。
“拿不动,拿不动。”
水潭石头上所放置的那颗‘淮夷玑斗’个头不大,婴儿拳大小,灰鼠没道理搬运不动。
罗青靠近水潭,朝着水底望去,潭水清澈无匹,不见其底,但似能瞧见其中水势暗流。
水势并不汹涌,以一种不可名状、玄之又玄的方式流动,似成托举之状,将平静潭水水面的一块石头以及那条狭窄石路托住。
‘淮夷玑斗’正放置于那石块上面,一呼一吸之间,闪烁着淡蓝光泽。
“通井潭水:因淮夷玑斗镇守,梳理水脉,故此潭水与回煞镇许多井水相通。
水中依托水势水运阵法法,若要取珠,需击潭水,坏水运阵法。”
罗青走上水面上的石路,来到珠子所放置的一石块之前,尝试着探出手,抓住珠子。
如灰鼠所言,淮夷玑斗珠子如焊烙在石上,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搬动其分毫。
鼠大仙见罗青拿小珠不起,捧腹大笑,被罗青瞪了一眼,悻悻然止住。
罗青绕着水潭走了一圈。
经过方才与鬼物战斗,体内祀力已消耗殆尽,若要攻击,只能凭仗手头劈山刀,也不知是否足够。
罗青面临潭水,脚下开合,气沉丹田,双手握持劈山刀,浑身气血一涌,骤然发力。
劈山刀裹挟着呼啸风声,砰得一声巨响,打中水面。
水花溅起,如同帘幕,映衬着淡蓝的光芒,如梦如幻,极为绚烂。
但‘硝烟’散去,水面被托举着的那颗石块与石径,纹丝不动。
罗青只是打了一击,便停下手,放下劈山刀,走至水潭正中石块,盘膝坐在珠子所在的石块上。
念动口诀,恢复祀力。
若有恢复祀力的灵丹妙药,可直接吞服下去,恢复速度能快上不少,但他眼下连那物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提自家腰包里装了。
老郎中精通药理之术,但罗青在书房中也没见到能恢复祀力的丹药炼制法。
待体内恢复些祀力,罗青准备用上‘望天犼号’,再对水潭来上一发。
之所以劈山刀劈砍水面,无法破除所谓的水运水势之阵,那是因刀砍水,看似声势极大,动辄水四溅而起,不过因他对刀法狗屁不通,实际上那一招只停留在水面,根本无法深入水中。
而欲破坏水脉水势,非得深入,直捣黄龙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体内祀力积攒得足够后,罗青顿下修行,面容之上露出喜色。
临近着依据通井潭水水势的‘淮夷玑斗’,他那修行速度比于往日,确有提升。
一睁眼,灰鼠正坐在他腿上,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
刚开始它还能修行一阵,但一日未睡,而且今日跑得勤快了些,它受累不少,正犯困。
罗青一把提溜起来,放在自己肩上。走到潭前,从包裹中拿出号角。
鼠大仙‘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地揉了揉眼,睡眼惺忪。
罗青没将号角悬在空中,而是蹲下身子,把号角犼兽大口直愣愣插入潭水中。
祀力运转,只听一声吼叫,气劲如龙卷,转瞬之间形成一条水龙卷。
声浪钻入水中,水面为之一震,但掀起的水花极小,与那一刀相比,相差甚远。
但水中却恰恰相反。
闹开了花。
水龙直袭,那牵连着的水脉水流,一一被水龙吹垮,水底下暗流涌动。
水面如同遭风浪的海水,起伏不定。
罗青脚下一沉。
先前‘漂浮’着的石块石路没了水势‘托举’,开始下沉。
罗青动作敏锐,一把抓住‘淮夷玑斗’。
此刻,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轻而易举可拿。
罗青矫健如猿,三步并作两步,再起身一跃,稳稳扎根于潭水岸边。
兴许是不再有了水势的依托,不再处于那阵之中,珠子上闪烁的光泽渐趋昏暗,那呼吸一般的闪烁,愈发暗淡。
罗青回头望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将劈山刀扛在肩上另外一边,往甬道去。
灰鼠蹿下地,跑到一潭水另外一边的岸前,转而返回。
口中衔着一枚铜钱。
适才与鬼物打斗,一颗铜钱掉落在地上,一颗铜钱跌入水中,罗青只是捡到了一枚地面,而无法找到水中那枚。
眼下水中各处暗流涌动,恰好将这枚多余之物掀到了岸上。
罗青一乐,摸了摸灰鼠头,串上铜钱。
灰鼠无声抗议。
先前在洞口答应下来的不打、不摸脑袋?
记不得,记不得了。
罗青借着‘淮夷玑斗’勉强还存留的微光,沿着甬道而行。
不一会儿,看到了被他埋进土中以熄灭的火把。
罗青捡起来,拿在手上,从包裹中拿出憋宝人的打火物件点上。
珠子光芒黯淡,恰好有火把照明。
没走几步,罗青发觉地面多出了几只在洞口所见的蝠兽,躺在地上,一双长长的耳朵流出一条细细血丝,如人七窍流血,不过它们只有双耳两窍。
罗青沉吟片刻,一跨而过。
随着往前行走,一路上不时便有几只漆黑如墨的蝠兽倒在地上。
但愈走地面愈少。
而罗青发觉头顶原本一只只一动不动的幽绿眼眸开始晃动,并且听到了极轻极微的嗤嗤啦啦似磨牙的声音。
罗青微屏气息,灰鼠老老实实躲进包裹之中。
没片刻。
罗青兀然听到一声惊鸣。
哧——
一抬头。
兀然有两只蝠兽张开双翅,朝罗青所在之地滑翔而下。
扛着一把大刀的罗青单手拎起。
嗡!
劈山刀呼啸而过。
锋利的刀刃砍中两兽。
双双分尸。
但这只是先冲的前锋。
罗青借着火把光,瞧见头顶上的一只只蝠兽晃动着,不再老实倒挂于洞穴顶部。
哧——
一声大响。
一只只蝠兽张开翅膀,倒飞而来!
第六十五章 蝠兽
“蝠兽尸体:蝠兽不止胎生,亦可由老鼠吃下以盐为主材制成的诡材而变。
此兽喜黑惧阳,食肉,獠牙锐利且长,耳极长,听觉敏锐,微细之音可入耳,双目蜕化为石,只微可见光。
其血赤黑,可做素材,其耳可治耳疾,其目有毒,服之害眼,但可作素材,以制诡物。其牙有毒,亦为上好素材。”
这兽听觉极为敏锐,罗青走在靠近水潭的甬道之所以见到地面的蝠兽尸体,是因为他和鬼物相斗时,手头上的‘望天犼号’所放出的声极大,余波之下,直接将听觉过人的蝠兽震死。
而在距较远的地方,则因声渐小,蝠兽不至于身死。
罗青重瞳望了一眼蝠兽尸体,在一众蝠兽袭杀过来时,仓促之间,右手拎着劈山刀,以其颇宽的刀身拍去!
顿时,有十几二十只蝠兽掉落于地。
罗青左手举着火把,脚下朝后暴退。
这玩意儿獠牙不短,是食肉的兽类,而且随着那一声惊叫,头顶上的蝠兽前赴后继地统统杀来,虽实力低微,但若被咬上一口,绝不好受。
罗青寡难敌众,要好生护持己身才是。
一边退,罗青一边从被他装不少小件家底的包裹中摸索出开青铃。
对付这等实力不强的东西,用上这范围性的开青铃,极为妥当。
罗青双腿肌肉紧绷,起身一跃,手中开青铃当当响彻。
甬道之中传出声音颇低,但无人胆敢小觑的铃声。
与罗青贴得极近的数十只蝠兽霎那间被震晕了去,如雨点一般,嗒嗒落地。
罗青身体跃起,虽然同样受到了不分敌我的开青铃的震慑,但身体仍然借着前进之势在空中前冲。
正此时,群蝠之后,有一道并不响亮,但都能听到,仿佛响于心头的声音传来。
哧——
再无蝠兽坠地,那些已坠地的蝠兽同样苏醒过来。
罗青神识强横,脚下落地后,翻倒的同时晃过神,在地上打个滚,罗青站起身。
此时,他已和群蝠拉开了一定距离。
罗青回转过头,劈山刀已扔下,取出号角,并望向群蝠。
依靠着手中火把,以及蝠兽那一双极暗淡的幽绿眸子,罗青隐隐约约看到一只体型明显大上普通蝠兽数倍的蝠兽,在群蝠之后。
方才叫嚷出那能清心镇静之声的,便是它。
看上去此头兽,颇为棘手。
罗青运转祀力,自号角小口钻入。
群蝠扑杀来之际,犼兽号叫!
甬道恰是天然利于此物,四周环壁,顺着洞口放出,厉害得紧。
吼——!
声浪气劲逼催,蝠兽尽数向后刮去,并被浪炸得浑身赤黑鲜血。
这还不算,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直逼得众多蝠兽耳窍流血,当场暴毙而亡!
当那股声浪持续波及之际,蝠王又嘶吼出声来。
蝠群霎那间双目被染成赤红之色。
声浪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蝠兽硬生生抗下,尔后它们红目射来,震动翅膀,速度陡升,以比方才快上一半的速度袭杀而来!
那蝠王虽没出手,但两招祀术下来,一驱除罗青开青铃之效,一另蝠群振奋,便已令罗青招架不足。
出完一击的罗青见蝠群杀来,拎起长刀,朝后而逃。
一边跑,一边不得不挥动着长刀,以刀刃向后扫。
蝠群密密麻麻,一刀下去,都能砍死不少!
罗青本想用宽阔的刀身拍打,毕竟一刀身下去,能捞不少。
但杀红了眼的蝠兽刀身击中,摇晃着身子,似无大碍,又能厮杀。
只能用刀刃,活生生将蝠兽砍成两半,才算真正解决。
最前面的四只蝠兽飞速接近,裂开嘴,露出獠牙,尾追罗青,眼瞅着就要接近,只差不足一尺。
正往前狂奔的罗青双目一瞪,口中闷哼了一声,叼着火把,尔后猛然间扭腰,双手举刀,朝着身后一扫。
嗡——
四只蝠兽中的三只被一分为二,余下那只,也被刀身一拍,撞向墙壁。
而在四只蝠兽之后,长长的劈山刀也砍死不少。
这也是罗青用上耗费体力的大刀的原因。
一刀下去,死一片。
这些蝠兽乌泱泱得,密密麻麻,只见杀,只见落地,却不见少。
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但其实,蝠兽确实是少了,围在那只硕大蝠王身侧的蝠兽,便是渐少,只是奋战在与罗青的第一线上的蝠兽一点没少。
罗青喘着气,感觉这段甬道跑得比方才鬼物追逐时都要累。
再次砍掉一批即将接近自己的蝠兽,一转身,罗青终于来到了水潭洞府之中。
原本来说,鬼物守在水潭旁,从不往甬道去,而甬道上的蝠兽忌惮鬼物,也从不深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此次见罗青进去又出来,而且深处又察觉不到气息,蝠王便率众而进。
罗青望着水潭,径直奔去。
手中攥着‘淮夷玑斗’,没有半点犹豫,跃入水潭之中。
祀力加持,淮夷玑斗再次闪烁起淡芒。
罗青脚下无端生出一朵水浪,踩在其上,身躯不坠。
一招手,水中汲出一条龙卷,如摇动鞭子般一甩,靠近水潭的数十只蝠兽尽数被拍打而开。
罗青施展一招后,身躯向下,潭中生出一洞,四周冷水被挤开,不能近身。
潜入水中。
水面那洞旋即被水覆盖。
蝠兽盘桓于水面,但无一只敢进入水中。
水下罗青朝着仰头望了望,盘膝而坐,迅速入定修行。
不是他不想借助这潭水用上玑斗,和蝠兽斗上一斗,而是因淮夷玑斗这东西,好是好,奈何上品祠器,太过消耗祀力。
压榨甚大。
天底下的诡巧祀器,有些不需祀力催发,便能自有诡祀之力,不过这等祀物,其诡祀之力目前所见稍小。
有些无祀力灌注,可有些神异之处,有祀力灌注,有多少祀力,则愈多愈强,疡疮侯的扳指即是属于此类。不到现在为之,罗青都没发挥出那扳指的威能,即便是扳指已残破。
还有必须祀力,才可发挥效用不可,而且祀力低下者,极难使用。
淮夷玑斗,即属非得祀力催动不可。
第六十六章 返回
看了几集名为《中国通史》的纪录片,前几集讲了不少祭祀,尤其是万事卜一卦的商朝,其实起书名的时候,用祀字,就是它在商的时候还有‘年’的意思。然后又翻找了两本书,一个是《风俗演义》有一卷是祀典,一个是《中国古代皇帝祭祀研究》,书找的勤快,就是只看一点,而且读得又慢又囫囵……老通病了。
————
夜幕侵袭。
盘桓于罗青头顶上的蝠兽明显稀少许多,只剩下三三两两。
它们夜间觅食,不可能一直待在此地,与潜水之中的罗青死耗。
罗青睁开眼,身前的淮夷玑斗泛着淡淡芒线,将整个水底映照得颇为绚丽。
在号角喷薄而出,坏了水中水势后,潭水之下一条条聚拢的水流声势开始消减,没有直接陷入沉寂,而是一个渐变过程。
不过那暗流对有淮夷玑斗傍身的罗青,没半点威胁。
此刻在水下,冰冷潭水不近身,其实乃是罗青一直催发着淮夷玑斗,好在他在水中修行速度不慢,祀力充补与耗费一增一减,支撑消耗之时,还能对自己体内祀力有所增长。
罗青瞧见头上的蝠兽渐少,心知时机已至,身躯开始上升,朝岸边游曳。
那里插着他的那把硕大劈山刀。
同时罗青扯出九子红绳铜钱,划出两枚铜钱,萦绕而出,并划出水面,激荡起两朵小小水花,对着几只蝠兽偷袭过去!
咻、咻!
两枚铜钱没有遭到阻隔,也没与手上红绳断了联系,一动之下,接连贯穿四五之蝠兽头颅。
罗青一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手拿起那劈山刀,嗡得一声,砍死盘桓的最后一只蝠兽。
两枚铜钱回归,萦绕身侧,尔后红绳探出‘蛇头’,收纳而归。
罗青收好东西,不再点火,令灰鼠站在他肩头,以他那夜能视物的眼眸防备四周,窥探蝠兽。
尔后沿着洞穴,快步走出。
果然极少碰上成群结队的蝠兽,只偶尔三三两两,露着幽绿眼眸,被轻易劈砍成两截。
蝠兽大多在蝠王的率领下外出觅食,罗青一路上没碰上甚么阻拦,安稳走出山洞。
此时太阳已降,月辉正明。
罗青在洞口捡起自己的箩筐,清理掉附近痕迹,便随之下山。
行走于旷野之中,明月空悬,阡陌只独一人。
东风吹拂,罗青衣袖猎猎,颇为披星戴月夜归人的意味。
据说祀君之时有风神,掌八风消息,通五运之气候,其手下有四位风伯,分掌东南西北四风,其中东风之祀神名为‘折丹伯’,司掌东风。
就是不知道吹来的若是东南风,算是谁司掌的买卖。
而且风祀之神,掌八风消息,却只有四位风伯,怎么合计都对不上号。
罗青思绪飘摇,循着自己近段时间所阅览的书册,从风又想到雨,云,以及四季、节气、婚丧嫁娶等等诸多祀神,就是讲述的都是些祀君治世时的祀神,而没涉及当下这个牛鬼蛇神的割据世道。
估摸着所读的那本,成书也是在两三百年前,祀君尚存之时了。
他在祀世大地不享所谓的祭祀,也能吸纳祀力修行,但既然牛鬼蛇神各占地盘,相互倾轧(yà)争阀,想必其中必有好处。
无论是修行为祀,还是天地为祀世大地,还是其他,都和祀字脱不开干系。
罗青吸下一口气,扫去悠悠思绪,抬眼望天。
随着作为阵眼的‘淮夷玑斗’被他夺走,水运阵法不能再聚惊集骇,招邪引秽,空中飘荡的雾霭脏物,似乎不如先前那般浓郁。
不过变化尚且不大,难以轻易察觉。
也就是罗青,有着一双可能因吞下‘知世公堕眼’而得到的知物眼赋予,每日皆见,才能察觉。
布置阵法的背后之人,惊骇卿眷徒‘啸爷’在回煞伯眼皮子底下布阵,自是以隐秘性放在首位。
罗青破了水运,恐怕即便是布阵的啸爷,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发现察觉。
若连自己的眼睛都骗不过,又如何骗过他人?
罗青对隐伏在回煞镇上的啸爷身份,一点不知。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垂涎觊觎啸爷布阵的另外几件诡巧祀器。
知物眼窥探淮夷玑斗时,可是说还有甚么‘翠田玉’并‘惊魂幡’等诸物。
一件珠子都达到顶好的祠器水准,估计剩下的也是好东西,不会差喽。
王公卿侯伯尹六爵,位列第三等的卿爵,纵是其手下,估摸也不差罢?
但憋宝人已死,凭他,在山窝窝里头,找那几件物什,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青拎了拎劈山刀。
捣了这般动静,那隐藏在镇上的‘啸爷’估计会发疯不可,他需得安静一阵了。
回煞镇平静水面之下,游曳的老蛟老龙不少。
那甚么秸井中孕育的牛鬼蛇神,也是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危险玩意儿。
之前杀死招魂妪,出来寻找凶手线索的只是振衣夫两位眷徒,而那回煞伯竟还没现身,也不知道其是否在镇上……
不过归根结底,罗青还是需提升自家实力不可。
罗青背着箩筐,扛着硕大的劈山刀,从小镇西边返回到家中。
罗青掀开床板,里头露出洞穴,将劈山刀以及身上用不上的宝贝物件放了进去。
灰鼠最擅挖洞,一个能储放宝贝的洞穴,一晚上功夫便能挖出。
这个洞是罗青前阵子专门让灰鼠挖得。
以防家中哪天忽有访客登门。
罗青并不知晓,前阵子,在他刚挖好这洞穴的第二日,确实曾有一人青天白日,趁着罗青不在,跑到他家中,在四处逛了逛,将他家上下瞧了瞧。
不过除了看出了个家徒四壁,旁得啥都没看出来。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将东西放好,合上床板,掏出那枚淮夷玑斗,罗青婆娑下巴,寻思着要在家中打上一口井。
但想了想就作罢。
啸爷不是傻子,若打了井,生怕人找不上门来不成?
罗青喟叹一声,只好束之高阁。
尔后他盘膝而坐,枯燥得修行起来。
第六十七章 谋划
守舍巷巷口的柳苔井先前‘犯了病’,无论是谁靠近打水,都会被其一脚‘踹’得‘魂不守舍’,巷子里头的百姓请来皋复老,施法顶了几天,可数日后就恢复了老样子。
不止是柳苔井,其实镇上的水井,好几口都犯了病。
振衣夫两位眷徒,为此又烦又喜,喜的是,这事儿闹得不小,祀神大人的庙宇中香火都盛了几分。
烦恼的是此次动静大了些,他们那手段只是有一时之效,过几日被驱过邪的水井又会再次复发。因为此事,两人寻找谋杀招魂妪的凶手都搁置了些。
两人焦头烂额,都在盘算着是否要向回煞伯大人禀告镇上水井里的事儿了。
但没多久,又发现镇上的井恢复了正常。
皋复老捻了捻胡须,一双老目眼帘低垂,似昏昏欲睡模样,他瞥了一眼振衣夫,眉宇之间闪过一道惊芒,声音没半点垂老,却如洪钟道:
“振衣,难道是回煞伯大人出手了?”
振衣夫摇摇头,“应当不是。”
皋复老皱眉问道:“那为何水井之事会有了回转?”
振衣夫沉吟片刻道:“回煞镇原属惊骇卿所统辖,其地盘有这等事儿出现也不奇怪。
听闻井神素来与惊骇卿相善,不知这井水露出邪祟,与那有没有关联……”
————
鹤发童颜的老者脚步飞快,直奔南山。
轻车熟路走到那处隐秘洞穴。
距离罗青离去已过去数日,地面上的痕迹难见,那具憋宝人的尸体,先是被蝠兽蚕食,又被罗青清理掩埋。
老者没有半点停留,风也似得钻入洞穴,没片刻,便站到了潭水旁边。
潭上的石块石径尽数沉入水底,不见淮夷玑斗的影子,那头鬼物同样没了踪迹。
老者面容铁青,一两百年心血,汇聚的诡祀惊骇,若非阵法只是破除了这一处,尚有其他地方起作用,恐怕汇聚的惊骇诡祀,会直接毁于一旦!
镇上的招魂妪已死,不管是谁做的,他都要好好感谢。
试探出了回煞伯无心无力插手镇上之事,甚至连自己眷徒身亡,都不曾露面调查。
要么回煞伯不在镇上,要么便是前几年斗法所受到的严重伤势未愈。
极少人知道,几年前镇上来了一位祀修,趾高气昂地要灭了回煞,占据此镇。回煞伯不允,两人斗了一番法,结果回煞反杀那人,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老者当年不知此事,否则定会趁机出手,将那碍事的回煞斩杀!
“确定回煞伯不能出手,阵法的惊骇邪祟之力积攒得也足够了,镇上水井尽数涌动鼎沸,眼瞅着时机已至。
这下水势所聚断了,又非得拖延不少时间。
好在回煞镇此地常年有镇民得失魂之症,回煞伯那没啥见识的土包子也因此而享镇民之祀,却不知为何会有这等状况,只当是此地邪祟较多。
而且任他们查,也难以找到阵法所在。”
“到底是那个贼子所为,难道是回煞出手?还是那老郎中?”
老者忽得拍额,“振衣夫先前接触的那位憋宝人,虽是半吊子水平,但好歹有些手段,不会是那憋宝人找到了此地罢?”
憋宝人没啥实力,理应对付不了护持在此地的鬼物才是。
莫不是振衣夫出手了?但不太像。
老者捋了捋胡须,并不担忧。
那回煞伯与其眷徒振衣夫、招魂妪他了解颇深,都是泥腿子出身,一群土包子侥幸享了祀,懂个屁的阵法,只是这一处阵眼,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
更别提他的谋划了。
老者一摸被他放在怀中的螭吻胃袋,有一件物出来,泛着淡淡流光,萦绕在其身侧。
不过转眼之间,又被他收回。
“此地不能再充作阵眼了,否则振衣夫打个回马枪,再被发现,那傻子都想得通其中之事。
还好当初布阵时算到了今日,山上还有一隐秘地方,足以充当聚水阵眼。”
老者转身离去,皱眉思索。
那条黄皮子也多日没了联系,也不知有没有下手。
那黄皮子虽狡猾奸诈,但是只聪明货,见识了我这家底,不会傻傻得得了宝逃走才是。
老者没空搭理黄皮子,眼下要紧事,乃是布阵。
————
惹了一堆事儿的罗青跟没事儿人一样,每日早起打拳,白日药铺,夜晚家中祀诀修行,日子过得惬意。
在药铺之中,除却打拳过问,老郎中其余也不管他,实在坐堂如大爷。
掌柜的实在良心得紧。
整日偷闲的罗青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说老郎中不给月俸,但好歹教了自己一套拳,并且还任由自己看书。
对老郎中这师傅,谨慎的罗青都有些放松了警惕。
虽说老家伙会去李家酒垆偷来一只麝兽,虽说老家伙整日一张死人脸,杀人如饮水……
这日中午,罗青觉得肚皮有些饿了,准备去厨房烧些饭菜。
虽说他兜里现在不缺布钱,但在老郎中这儿,罗青还是一如既往地按照初来药铺的样子,日日生火做饭。
而没有去隔壁饭铺买吃食。
正此时,一小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手里拎着一木制饭盒,端到了柜台桌上,他咧嘴一笑道:
“罗哥,今个的饭食可丰盛了,掌柜的大方,赏了我肉!”
说话的人,正是曾向罗青讨过药的向玉树。
这小子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被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招作了专卖游手,只负责送那一家的生意,吃食管够,而且还有十枚布钱的月俸。
虽说布钱给得不多,但管吃这点可是极好,包圆了向玉树与他家母亲的一日三餐。
这不,显然将知恩图报奉为人生准则的小子,打包饭菜不止是给了他那求祀拜神的老娘,还将罗青列入其中。
每日中、晚两顿,一次不缺,这都好几日了。
罗青笑了笑,“小向,你好心我知晓,但确药铺有厨房,我能亲手去做。
明日不用送了。”
话还没完,向玉树已跑到了门外,摆摆手,“罗哥,你先吃,老样子,我晚会儿回来拿饭盒。”
罗青苦笑一声。
第六十八章 拜祀神
罗青坐在柜台前看着《诡祀医法》,觉得天色愈为暗淡,正要起身,老郎中掀开通往后院的那小门的帘幕,手中抱着一色泽泛青,雕篆着粗浅纹路的小木盒。
他将木盒放到柜台,推给罗青道:
“恰好你往镇东回家,顺路去趟祀神庙,将此物交予振衣夫。”
罗青恭恭敬敬起身,没问盒子里装得是甚么,眸中闪烁一缕犹疑,口中却半点不犹豫道:“那我现在就去。”
老郎中点点头,顿了顿,转身回后院之际,又扭头提醒道:“不可将那盒打开。”
罗青忙声应允,捧着木盒,走出药铺,离时掩上铺门。
铺子说关也就关了,全看着坐堂罗青,也没个固定时辰,突出一个随意。
走在街衢上,罗青转着仔仔细细看了看这表面纹路算不上精雕细琢的木盒。
老郎中愈说不让打开,罗青愈想知晓其中所放何物。
老郎中前些日子还在和振衣夫打生打死,怎么这就开始又接触起来?
重瞳一现。
“尸下盒:富贵入棺椁,贫寒裹草席。贫寒之家,没钱财买棺椁下葬,只粗糙裹着草席掩埋。入土之尸足月常生‘尸下树’,汲尸腐肉养分,七年可伐,百年可大用。
尸下树有聚祀之效,常被用作制‘尸下盒’,可防盒中丹药药效逸散。
此尸下盒原材尸下树年岁短,只是过七年之期,丹药存入‘尸下盒’中,只可放数十年而不侵丹药。”
说白了,这尸下盒最大的效用就是保鲜,保鲜丹药。
而且这个尸下树年份才堪堪合格,勉强砍下制盒,只能保持数十年丹药的药效。
罗青犹豫了半响,没去看里面放得是甚么丹药。
若损了其中药性,老郎中怪罪,那就不值当了。
说起来,罗青从穿越以来,还从没进过祀神庙。
虽说每次经由镇东西的通衢街道,都能看到屹立于镇南的雄伟祀神庙。
之所以不去,是因罗青对那神秘兮兮的所谓祀神没啥好感,也对祀神实力不清楚,怕被其看出底细。
罗青摸了摸怀中钟形的铁制‘金钟牌’。
此物可遮掩气息,虽只是凡器水平,但应当能起些作用。
罗青往常而言,甚么烙铁那等稍大的物件不会带在身上,但如二刃火陨、出破军芽这等或利器,或护身的小物,起码会各自带上一件,藏在怀中。
街衢上,此刻人流不少,两名猎户从镇东口回镇,抬着一只模样没见过的野兽。
有一名提着篮筐的清癯中年人,醉酒后摇摇晃晃正行走间,忽然一跟头栽倒在地,篮筐中的水果等物什滚了一地,或摔个稀碎。
清癯中年人踉跄起身,双臂无力耷拉,精气神儿一下子没了。
再走起路来,如一行尸走肉。
路上镇民见怪不怪,丢个魂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儿,镇上每日都会有人丢魂失魄,请来振衣或皋复哪位大人,即可轻易解决。
甚至没有镇民去管,全部默然而视,只有一俩与那中年人相识之人,才引着他归家。
其实纵是无人搭理,失魂之人也能依据着身体中残魂的本能返回家中。
正走于街道的罗青看得清楚。
他摇摇头,也不在意,这非是第一次见此番场景。
还没走多远,身后跑来了向玉树,手上没拎着食盒,想必是刚跑完一家两家送饭。
向玉树脸上没了往常那股坚毅,神色有颓然,看到罗青,勉强咧嘴一笑道:
“罗哥,今日药铺打烊怎么比往日早了些时辰?”
罗青转过头,掂了掂手头尸下盒,“需要去一趟祀神庙,送些东西给振衣大人。”
“你刚跑完一家,是要回酒楼?”
向玉树摇摇头,“我在寻找娘亲。”
向玉树适才回家,见家中无人,这才出来寻找。
他那娘亲极不靠谱,前些日子身体得了热病,眼下早已经痊愈,但没半点养家糊口的心思,整日浑浑噩噩,不做正事儿,全靠着向玉树养活。
不止如此,向玉树不时得来一枚两枚布钱,都被那娘亲拿去买了香火,而且去祀神庙宇极勤快,纵是进不去门,也会在门前跪拜。
罗青拍了拍向玉树肩头,“那与我一起去祀神庙看看,你家老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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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神庙宇是小镇最为富丽堂皇的建筑,一圈高耸红墙围绕,主殿是重檐歇山顶,高九丈上下,戗脊站立有戗兽,正脊上立有两只望兽,相对而视。
站在东西那条中轴线上,能够清楚看到主殿上的重檐歇山顶。
庙宇坐北朝南,罗青来到正门,上头长长匾额上有三个鎏金大字‘回煞庙’,门前站有两人,皆是镇上兵卒。
门旁另有一桌,桌上放功德箱,无论何人,进庙必先往里投入足量的布钱。
功德箱无人照看,据说若有人投钱不足,则箱会有金银碰撞哗啦啦声响起,以作提示。
“回煞功德箱:祀神庇众生,持尔金银财,一吞八布钱,得以离魂归。
回煞伯庙前功德箱,一次至少吞八布钱,否则便会如婴童欢闹,撒泼打滚。”
此时,庙内灯火已明,镇民进进出出。
向玉树一眼瞅见自家老娘,正蹲坐在距离庙正门不足五丈的一颗大树下,与另外几名妇女扎堆,朝庙内张望,手中拿着一幅卷起的图册。
这些人是回煞伯大人的忠实信徒,虽进不去庙观之内,但不耽误在门外,透过宽敞正门往里面瞻仰祀神大人,并且探讨一番心得。
向玉树打了声招呼,去唤娘亲。
罗青侧头看去,清楚看到其人。
一身补丁衣裳,难掩瘦弱。她云鬓微散,面容秀丽,只是两颊微凹,坏了眉宇风水。
而且眼眸暗淡,一点不明亮,如一老妪。
与谷雨时节罗青在铺门所见那几位姣好女子的神采,相差甚远。
空有外貌,却缺了神。
罗青隐隐约约听到二人对话。
“娘,该回家了。”
“你小子怎么来了?”
向家老娘扯出当宝贝似抱着的画册,喜滋滋道:
“这是我从朋友那新买来的祀神画像,因只用了两枚布钱!”
“娘,咱家的祀神画像不是一月前刚买得么?”
“你懂啥,这副画上有庇护的诗,据说更加灵验!
回头买几炷香,咱回家试试!”
向玉树皱了皱眉,一急道:“娘,咱家没余钱买香了!”
向家老娘语重心长道:“小树啊,你现在找到了游手的活,得了掌柜赏识,就是因为我日夜虔诚拜谢祀神!”
第六十九章 神像堂前坐
向玉树将他娘亲拉到罗青面前道:“娘,这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罗青,罗大哥!”
罗青本没想和向家老娘接触。
对向玉树感官不错,并不意味着对人老娘也不错。
至于说甚么丈夫因赌被杀的可怜人……天下谁不可怜?
向家老娘展颜一笑,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罗青无奈一笑,应道:“只是举手之劳。”
“小向,我还有事,你与你娘亲先行离去罢。”
不等向玉树答话,罗青目光已移向庙宇正门,并向其走去。
庙宇门前的功德箱前排列有一条小队,都是要进去上香的镇民。
分列而立的两名镇兵看到罗青,对视一眼,瞬间紧绷。
罗青顿了顿手中‘尸下盒’,笑道:“两位,我乃药铺的老郎中弟子。
师傅令我前来,将此盒交予振衣大人。”
见罗青直奔向镇兵,四周排列成队的镇民纷纷侧目,有讥笑,有冷漠。
镇子上除了镇兵以及几位眷徒大人,其他人但凡是要进庙门,都需先往功德箱中投够足量布钱。
下一刻,那两名在镇民眼中常趾高气昂,极难说话的镇兵竟朝罗青笑了笑,“原来是小郎中。
请进,请进。”
其中一名镇兵转了转身,“振衣大人在右厢房,我带你去。”
小镇三位眷徒,回煞伯心腹中的心腹振衣夫充当庙祝,常居祀神庙,其他两位在庙中虽有厢房,但并不居庙宇,而是一南一北,方便为丢魂之人招魂。
眼下招魂妪已死,只余下皋复老,振衣夫也不得不常出祀神庙,为人招魂驱邪。
罗青见两人态度,眉梢一挑,本以为两人会好歹拦下,然后好顺手将盒子交予他们。
左右看了看两人面孔,罗青想起了先前在药铺门前的打斗。
这俩人当时被他打趴下过?
罗青脸上笑了笑,连忙摆手,“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把将这盒交给振衣大人即可。”
准备带路的镇兵道:“还是小郎中亲手交予振衣大人才是。”
和老郎中刚打了没一阵,其中情况还不明了,他才不会触霉头,去招整日少见好脸色的振衣夫大人。
罗青暗叹一声,随着进了庙院之内。
尚在排队的镇民面面相觑。
咋滴,这就进了庙?
当初药铺老郎中和三位眷徒大人斗法之前,镇兵已将百姓统统吓回了家,镇民当日只听到了轰隆的响声,但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日镇兵之所以在那,也多是为了驱赶百姓,而非是为了对付冒出来的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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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祀神庙内灯火通明。
若说镇上的地主老财,那甚么四大家根本无法与祀神庙比。
祀神庙日进斗金,这些金银钱财对回煞伯、对其眷徒而言,同样用处甚大。
他们虽超脱了凡人之境,但归根结底,也没脱离世俗,如与过山客做买卖交易,也需用到金银。
出了镇外,金银同样是祀世大地凡人的重要货币。
回煞伯祀神庙院中栽有一颗颇大的青檀树,以及几株辟邪的苏铁树。
除此之外,还有一慈眉善目的老者石像,立于正中。
供奉回煞伯的只有高耸宽敞的正殿,除此之外,其他几间厢房而已。
在殿中上香跪拜的镇民来来往往,不算太多。
罗青视线穿过正殿大门,朝里面看去。
泛着金芒的祀神神像盘膝端坐于上,眼帘微垂,面容肃穆,威势极盛。
如一尊神祇俯瞰。
知物眼再探。
“回煞青铜神像:神像为祀神化身,为祀神收敛香火之媒介,欲受民香火跪拜、血食肉祭,缺它不可。
其中自有小天地,受人所拜的祀神可藏身其中。
此神像之中无回煞伯,不知其去往了何处。”
罗青眉头皱了皱,回煞伯不在神像之中,难道果真不在镇中?
在回煞伯高高在上的神像旁,还有三人分立两旁,身处右尊的是一人,方脸阔口,振衣夫无疑。
身处左位的是老态龙钟的皋复老和招魂妪。
三具铜像身躯明显小了很多,个头较矮,也不如高大的祀神大人璀璨夺目。
神像之下,有一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对着神像膜拜,手中拿着三根香。
香气成一条细线,顺之而上,渐渐消散,随后似蔓延到了神像鼻孔之间,被神像吸走。
再看那神像,眉宇之间,似舒展了些,仿佛在享受那弥漫着的香火。
不止如此,没那‘吃’香火本领的三位眷徒,眉梢也舒展而开。
没错,是三位!
“招魂妪青铜神像:人死灯灭,神火犹存。招魂妪身为回煞伯眷徒,得配祀,享香火,但受限于回煞伯实力,香火多寡,其死只一缕残魂得存,状态极弱,神识缺失,困于神像,无法与任何人沟通。”
得知招魂妪铜像无法与人沟通,罗青才松口气。
不过做事哪能上上下下尽周全?无非是取舍抉择,瘸子里面挑将军,将风险最小的选项筛出罢了。
当时招魂妪分明是有害己之心,不知何时便会出手,他如何不趁机动手?
罗青刚走入庙宇没几步,这时,中年方脸的振衣夫恰从庙内走出,一张脸上不苟言笑,皱眉看向那镇兵。
罗青二人躬身拱手道:“振衣大人。”
“大人,此人乃是药铺小郎中,说是老郎中命他前来给你送东西。”
振衣夫目光射来。
罗青双手奉上‘尸下盒’,“振衣大人,便是此物。”
振衣夫接过来,放入袖口之中,淡淡道:“告知你师,东西我收下了。”
“去罢。”
罗青瞥了一眼,遗憾振衣夫没打开尸下盒,让他瞅上一眼。
“小民告退。”
“属下告退。”
两人出了庙宇,来到庙门,罗青朝镇兵拱拱手道:“有劳了。”
“职责所在。”
“告辞。”
把门的另外一名镇兵盯着罗青背影,咂咂嘴道:“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下手可是真黑。”
“若不是打不过,今个非将其拦在庙内,一雪前耻不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的功夫轰隆隆震天响。
但若说真去动手,比划比划,较较高低?
刚刚相谈甚欢不是没瞧见?
————
青铜最初的颜色可不是青色,而是氧化啥的作用,才变色的。书中设定已经说过,金银是比较垃圾的,神像是铜制(并不是说铜矿量少、值钱,而是铜更为神奇,象征意义更大。),因为古代商朝了啥的,司母戊鼎啥的,都是铜,本人觉得青铜才是祭祀的好东西,能通神。莫杠设定……
第七十章 平平无奇的小镇
祀世大地中占据一方的祀神不会因此而受囚于一地,即便是受当地香火供奉,有神像立,也不耽误祀神跨境而出。
祀君统治之时,倒是有一方祀神不可随意出入所辖之地的规矩,但随着祀君身死落幕,六爵的五礼早已成了过往云烟。
去一趟祀神庙,罗青对祀神香火之道,了解愈深。
那高高在上的青铜神像,是个以香火为食的媒介。
其吞服下的香火大概会直接与回煞伯相联。
除此之外,那受香火祭祀的眷徒被杀后不会泯灭,而是保留着一缕神魂不灭,并且有可能会死而复生。
那招魂妪的神像中的残魂虽说暂时只一缕小小残魂,无法与任何人沟通,但也是一个隐患。
神像为香火媒介,那欲除去招魂妪残魂,只需将神像打得稀碎。
只是其身处祀神庙宇正殿,日夜灯火通明,有振衣夫护持,而且庙中颇有不寻常之处,无论是罗青,还是灰鼠,都不好夜晚溜进祀神庙宇之中,将其摧毁弄碎。
好在当前回煞伯疑似不在镇上,招魂妪纵是想要以香火魂魄,并与人沟通,也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
罗青呼出一口气,从祀神庙出来,往北走到东西中轴的大街,来到胡屠夫的肉摊。
几日前在那山洞,灰鼠冒着险去试探那只手掣劈山刀的鬼物,大功一件,罗青答应下的事儿一一兑现。
甚么杏仁李的糕点,甚么糖葫芦,各种零碎杂食,都给鼠大仙吃了个遍。
今个称些肉,罗青回家再为鼠大仙做些珍馐佳肴。
灰鼠每日清晨被罗青拉起来,在院落之中打拳,也确实多吃些以补身子。
罗青在药铺每日大补汤药不断,在家也有遗留的药材为灰鼠熬制,但是那味道一言难尽,灰鼠次次都是喝得呲牙咧嘴。
也的确需改善一番伙食。
胡屠夫有着极标准的屠夫模样,身量膀大腰圆,宽鼻大耳的脸上栽着一圈浓密硬挺的络腮胡,头发糟乱,围着一条油渍渍的围裙。
罗青走到台前,用来挂肉的铁钩大多空空荡荡,一天下来,所剩无几。
坐在马扎上休息的胡屠夫见人来,扯着嗓门道:
“买肉?”
“只剩下这一块了,你看看行不行?”
罗青点点头,知物眼窥探一番,确定这块肉没啥幺蛾子。
人屠夫样貌看着瘆人,但人卖得肉可不像长得人五人六的制蜡郎那蜡烛,用得尽是乱七八糟人身上掉下的零件。
胡屠夫见罗青答应,从钩上取下那块卖相差了些的猪肉,用一根干净绳子串上。
罗青付了布钱,拎着两斤肉回家。
胡屠夫收拾好摊子,将那张家中传了好几代的案桌搬回屋中,有一窈窕的半老徐娘走来,嗅到屠夫铺上的异味,用手帕遮了遮鼻,探头朝着铺门张望,道:
“胡屠夫,不知这几日可有猎户将熊罴卖于你?”
半响后,屋子里的胡屠夫掀开泛黄的帘幕,伸出头道:“运气不错,昨日钱猎户狩到了一头黑罴。
我已将那熊罴皮毛蜕下,还在后院晾着呢。
你等会,我去拿。”
三四十岁上下,风韵十足的女子道了声好。
胡屠夫转身转身进屋。
屋中有几个铁笼。
笼中有他从猎户手上收来的雌活兽,其中一只胯下流血不止,两条前肢被削断,只剩两条下肢,狼狈得岔开。
其身上花刀痕迹累累,趴在笼中,奄奄一息。
镇上猎户都知道,胡屠夫最喜雌性活兽,倘若能弄来,可以溢价收购。
胡屠夫走到后院,拿来一张黑熊罴的皮毛,走到铺前,拍了拍,笑呵呵道:
“夫人,你说想要一张幼年熊罴皮。
这张熊罴皮毛恰好是只年岁不大的小熊身上趴下来的。”
半老徐娘的女人上下看了看那张皮毛,见其完整无缺,点点头,给了猎户一大串的布钱。
胡屠夫望着半老徐娘的女人屁股,咂咂嘴,钻回了屋中。
片刻,有活兽临死之前的嘶吼声响起。
他最爱折磨活兽。
女人抱着熊罴皮毛,回到位于镇南的家中,打开一间厢房门。
阴暗的门内被射进一缕薄暮余晖,一只浑身长着茂密的长长黑毛,如同一只小熊罴的壮硕家伙直立而起,奔跑过来,抱住女人大腿,叫了一声:“娘亲。”
女人眸中露出温柔,揉了揉如熊样的小孩脑袋,举了举手上熊罴皮毛,咧嘴一笑,“华儿,我买来了一张熊皮,再等几日,你也能在镇上玩啦!”
在房内一角,一名个头与‘华儿’相当,身材同样相当的孩童蜷缩着身子,双臂环抱着大腿,看到女子过来,吓得瑟瑟发抖,脸上无声流出两行清泪。
熊小孩气力极大,将他看住,以至于无法逃遁。
女人气力小,但却是把他抓来的人,要扒他皮啊。
————
罗青走在路上,碰到了几名凿井工,相对而来。
他们手里面拿着吞筒、扫镰等各种长长的凿井工具。
“晦气,还好挖之前老二趴在地上探了探风水,否则还真上了那家人的当!”
“老二,那让咱打井的地方,地下真有东西?”
被几人称作老二的男人是个中等身材,样貌平常不起眼,听到询问,点头道:
“那地上有一条很细的小孔,如蚯蚓道,除非仔细去看,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我趴在地上听了听,好像有很小的狗叫声。
听老一辈说,地下多有灵,凿井看风水,有三不挖。这第一就是不挖地畜穴。”
“那里面的狗叫声是啥?”
“天晓得。”
“恐怕是他们家招惹了甚么邪祟,这不,让我等前去,名为挖井,实则是把脏东西挖出来。”
“……”
罗青先前有在自家凿上一口井的心思,所以多了看了几眼几个凿井人,倒是没料到听到了些其他的怪事。
地下狗吠声到底是个甚么玩意儿,他也不知。
祀世大地,奇奇怪怪的东西从不缺少。
罗青回到守舍巷,正有人在柳苔井口前打水。
井口恢复如初,人伸头往里瞧,不会再出现丢魂之事。
但罗青知物眼窥探,却知,这井依旧有问题。
罗青微蹙眉头,寻思着不过几日光景,那啸爷这么快就再一次布置好了阵法?
不过他没了再去水潭打秋风的打算,万一人亲自在那埋伏,不是羊入虎口么!
————
罗青盘膝坐在床榻,灰鼠则背靠床头,箕踞以坐,双爪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个嗝。
吃得忒饱。
割下那几斤肉,都进了它肚子,一只老鼠本就没多重,却硬生生吃下恁多食物,难怪大半储物用的乾坤方寸物,原材都取自各类兽禽的胃袋。
人家天赋异禀。
灰鼠朝罗青竖了竖‘拇指’。
厨艺没话说。
罗青置若罔闻,已闭上眼。
只有早日突破,祀力修为达到更高层次,才能不受这般束缚。
六甲还只是最低等的境界,突破只需祀力凝聚,祀力积累,形成胎种,最为简单。
罗青要抓紧突破才是。
到了第二境,悬弓,那便不止是祀诀的修行,还需借助各种诡材诡物才能突破,并有各种玄妙处。
第七十一章 罗青治疾
(还有一大章)
朝食时分,罗青来到药铺,老郎中正坐在专坐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好不悠闲。
半闭半睁着眼睛的老郎中毫无动作,即察觉到罗青进门,开口便问道:
“书房之中的医书看过几本了?”
罗青一来,便盯向老郎中。
老郎中呼吸上下起伏,分明悠然自得地躺在椅上,可在罗青眼中,却如一只啸聚山林已久的猛兽横卧,气势雄壮逼人。
从未见过老家伙打过拳,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荒废。
通常而言,气血修行最重年岁,年纪愈大,实力下滑得愈加厉害,若是老郎中果真旷废,也不能以年老之姿,以一敌三。
罗青行了一礼,“师傅,《诡祀医法》通读了一遍,但其中尚有许多不解之处。
至于其他医术,只粗略浏览。”
“倒是个有眼光的,书房医书,只那一本为祀医精髓。
读完大抵摸到些以诡祀治疾的门道。”
罗青腹诽,那书大概就是这便宜师傅亲手所写。
老郎中睁开眼,从椅子上轻轻一跳,双脚落在地面,“只读医书可看不出个所以然,读不出个顶尖医术。
从今日起,若铺来人,你便代我去行医。”
“铺子紧了银子,病症治完,无论如何,银子可不能少了。”
罗青听懂了言外之意。
老郎中整日炼药,银子花销如流水,他自己抽不开身问诊赚取金银,索性赶着罗青这鸭子上架。
至于镇上惨遭罗青医治的病患,死了一个两个,算不得甚么大事儿。
罗青汗颜,不止是要治死人,还要把人羊毛薅秃噜。
他顿了顿,犹豫问道:“哪家若是告到了几位眷徒大人那里……”
矮小老郎中微抬头,瞥了一眼,明白罗青意思,背负双手沉稳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
“是。”
罗青无奈道。
他非甚么良善之人,可也不是动辄嗜杀取乐之人,无缘无故弄死人的事儿,不会去做。
相比之下,老郎中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狠人。
“药箱放在了后院,里面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
老郎中打个哈,转身进了后院。
罗青适才和他相谈时,瞧见老郎中眼眸稍显倦意,似一夜未眠。
————
日侧偏西时分,罗青坐在一条药铺柜台前,有一窈窕的熟妇从外面走来。
如虎年岁的半老徐娘穿着俏丽,衣裳华贵,绝非贫寒。
女子走来,四处望了望,声音轻柔道:“老郎中可在?
我儿患了病疾,请老郎中前去瞧瞧。”
罗青合上书,没书名的背面朝上,道:
“老郎中不在,小郎中倒是有一位。
不知道令郎得了何种病症?”
女子目光犹疑地打量一番罗青,“皮肤有一块溃烂,生了肉瘤。”
一听病在腠[còu]理,罗青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中了疡疮侯扳指之人,身上会起‘疡疮’,溃烂不止,但不会起肉瘤,也不知道是何病症。
“先生能治么?”
罗青手指叩了叩桌,觍着脸道:“可以。”
“稍待,我去拿上药箱,与你走一趟。”
罗青循着记忆中《诡祀医法》治疡的外用物,检了检药箱之中的物件,见其不缺,有模有样的背上,走到铺前,“夫人,带路罢。”
女子见罗青气度沉稳,言语之中不容置疑,颇为自信,心下疑虑消去大半。
“先生若能治好我儿,银子好商量。”
两人齐肩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罗青询问孩子为何会患上病疾,去过何处。
祀世大地,不能轻易认为病症所得由内而发,而不是碰到了甚么脏东西。
上次叶家那位大少得了毒疮,可不就是疡疮侯的扳指所起的作用。
罗青路上也只是随口询问,但那女子回答起来却支支吾吾,颇有不妥,最后只是敷衍着,小先生一看便知。
罗青心下一警,知物眼打量了一番,没看出异样。
微微沉吟,与女子一道到了她镇南的家中。
单从外看,青墙碧瓦,与街坊并无二样。
熟妇以钥匙打开门扉,罗青随之而进。
又来到一间厢房,熟妇再次拿出钥匙打开枕头锁。
罗青古怪地瞧了瞧熟妇。
这是生怕自家孩子跑出门?
熟妇解释道:“我家孩子有癫狂之症,常会做些出格之事。
只好将其锁在屋中。”
厢门打开,里面透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罗青轻皱了皱眉,跨过门槛。
房内阴暗,有一孩童在地上朝门窗攀爬,背后有一块大大的肿胀肉瘤,血肉模糊,孩童如负碑的老鳖。
听到房门动静,孩童歇斯底里一般呜呜叫着,却无法言语。
动作夸张,胳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朝后退爬。
是个哑巴。
女子走过去搀扶,勉强将癫狂呓语不休,挣扎不止的孩童拉到床榻之上。
背着药箱的罗青束手而立,没半点帮忙的打算。
那肉瘤讯息,已如一条潺潺水流,汇入罗青头脑之中。
“采生折割换皮术的肉瘤:采,拐也,生,孩也,折,断也,割,削也。常有乞丐拐走孩童,以歹毒手法或折其手脚,削其皮肉,以伤残之身乞讨,谋取获利。
换皮术为采生折割中最为常见的歹毒祀术,由疡疮侯祀术‘腠理生疾’更改而来,欲蜕下原本之皮,需同时有它皮以作替代,否则无法换皮。
女子欲剥下孩童人皮,施法开背皮换熊皮时有误,因此腠理生瘤。
欲除肉瘤需用换皮时所用的皮剪刀作为主物。
此肉瘤可作普通诡物素材。”
罗青眼皮跳了跳,微睇熟妇。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长相娇滴滴的小娘们,都是能阉能割的狠人。
只是去除这肉瘤需要用上换皮时的剪刀。
罗青环顾四周,没看到熊皮,也没看到所谓的‘皮剪刀’。
扶好孩童的女子走来,声音轻柔问道:“不知小郎中可否治好肉瘤?”
罗青回过神,走进孩童,装模作样地瞅了瞅,隐晦点道:“能是能,但需一把剪刀。”
女子怔了怔,反问道:“剪刀?先生药箱中可有携带?”
罗青摇摇头,“还请夫人借我一把上好的剪刀。”
女子面色微白,“还、还请稍待。”
片刻后,女子走来,手上拿着一把剪刀。
但确实不是罗青要的那把。
“夫人,这把剪刀恐怕不行,贵府可有稍不一样的剪刀?”
女子双目瞪得极大,惊讶不已。
这小郎中医术如此高明?竟能一眼看出所患肉瘤的缘由?
但她怎会轻易拿出那把换皮术所用的皮剪刀。
女子面容阴翳,声音森然,不无杀机道:“寒舍只此一把。”
“那可就不好办了。”
罗青婆娑下巴。
女子强笑一声,“既然如此,今日便不劳烦小郎中了。”
她从香囊中取出三钱金子,“这算是此次小郎中的辛苦费了。”
罗青顺势接过手,只要钱财到手,万事好说。
“那我便告辞了。”
“恕不远送。”
出了其院门,罗青回头望了望,掂了掂手中金子。
镇南之人,确实出手豪奢。
————
女子走出阴暗厢房,再次锁上门,来到另外一间厢房。
推开门,小熊孩蹿出,仰头问道:“娘亲,那‘皮人’的肉瘤治好了么?”
女子摸了摸小熊孩的脑袋,“不止没治好,还平白招惹来了麻烦。”
“那人可能知道了些甚么,乖儿子,还要你去把那人杀了。”
小熊孩拍拍胸脯,咧嘴一笑,露出獠牙,狰狞之气陡出,“好!”
————
罗青循着适才的路,拐进一条逼仄无人的小巷,一路北行。
兀然之间,头上蹿出一团黑影,其双手抡锤,朝罗青愤然砸下!
气劲颇大。
罗青侧身一躲,猛抽身体后撤,一脚踩在墙壁上,身子翻了个筋斗躲过。
这时,他才看清来人。
个头不高,身上披着斗篷,围得严实,帽檐遮掩,只露出鬃毛杂生,似人似熊的狰狞面孔。
————
《周礼·天官》:疡医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劀[guā]杀之齐。
说白了,疡医差不多就是,外科医生。
第七十二章 异人
小镇奇奇怪怪的事儿不少,罗青自顾不暇,也没去招惹他人的心思,但是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前来寻找麻烦,那罗青可绝不会手下留情。
罗青视线穿过小熊孩,看到胡同口站着的华裳女子正阴冷得望来,狞笑一声。
好一个蛇蝎毒妇。
小熊孩獠牙一露,探出手,那是一双黑绒绒皮毛密布,指甲兀然变得尖锐的厚大熊掌。
半人半熊的家伙,罗青又是开了眼界。
小熊孩熊掌一立,起身一跃,兔起鹘落之间,已至罗青身前,一只熊掌如刀,霹雳而下!
罗青不退反进,右手攥成拳,一记上勾拳,对准熊掌击去!
拳掌相交,一声闷响,尚且幼年的小熊孩气力不如锤炼近一月的罗青,被一招打得暴退,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弧线后,栽倒在地。
小熊孩天生气力惊人,不过垂髫之年,便有远高于成人的力量,而且不畏杀人。
实乃天生的猎手。
罗青在小熊孩弹射而出时,已如弓矢般蹿出,在小熊孩栽倒爬起来时,罗青已至其身前,右拳回肘,蓄势即发!
《太岁撼山》拳劲尚不猛烈,达不到如朔风割面的程度,但已初具规模。
小熊孩个头矮小,遵照娘亲所言,不敢吼叫,只是举起毛绒绒的厚实熊掌,凶性大发地拍去!
罗青不知何时,左手抽出二刃火陨,对准小熊孩熊掌捅去。
噗嗤入手。
顿时鲜血溅出。
小熊孩吃痛,吼叫一声,抽回手掌,脚下暴退。
但二刃火陨附加效果乃是加速血液流出,中了一剑,鲜血涌动下流不止。
罗青一脚蹬地,身子再次蹿出,望着小熊孩瞪得滚圆的眼睛,嗤笑一声。
难道真以为他会拳对拳地悍勇厮杀?
打斗打得靠的绝不是单单气力,脑子才是最为要紧之物。
小熊孩见罗青气势汹汹,手中兵刃寒芒闪闪,已萌生怯意,拔腿转身,往胡同口矗立的娘亲那边去,“娘!”
罗青双脚噔噔噔踩地,速度极快,六步追上。
小熊孩扑到那华装女人怀中,女人见罗青奔来,身体一转,以自己后背挡下。
二刃火陨半点不停顿,甚至罗青突刺兵刃时,灌以更大的气力。
一剑刺穿女人腹部,再使力,兵刃穿过女人腹部,刺中小熊孩脖颈!
罗青小半只胳膊陷入女人腹中。
一招击杀两人,罗青抽回二刃火陨,手上沾满了血。
不过身上却半点不见。
一大一小两人倒在地上,罗青顿下在女人衣衫上擦拭去血液,尔后拿起她腰间荷包,揣进怀中,以重瞳看了看小熊孩。
“异熊人孩尸首:天地之大,兽生人相者称精、人生兽相者称异。天厌神弃,但天资绝伦,各有神异处。
异熊之人,气力超迈同族,无需特训,壮年气力可与祀神相提并论。
其尸之宝甚多,其血、其肉、其五脏,皆为不错的造诡祀之素材。”
“……”
异熊之人?
这狗娘养的祀世,真是啥玩意儿都有。
罗青站起身,瞥了抵足而死的母子俩,摇摇头。
这女人关押那孩童,用换皮术想要剥下人皮,应当就是为了给其子换上。
是个毒妇不假,倒也是个慈母,临死前还不忘用自己身子护持孩子。
罗青一甩匕首小剑上的猩红鲜血,走回胡同,背上药箱,左右瞅了瞅,才往药铺去。
现在时辰还是日跌之时,天色大亮,人多眼杂,异熊之人尸体他也无法搬动。
他也没返回女人家中,那条路上常有人走过,这个时辰,不是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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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罗青来到镇南,依旧走的是那条杀人路。
不出意外,两具尸体已然不见了踪迹,继续前行,装作路人往女人小熊孩家中去。
路上听到了三三两两街坊的闲言碎语。
“顾家娘子果然有问题,不仅克死了丈夫,连生个孩子也是只黑不溜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听说当初稳婆为顾家娘子接生时,见到那畜生,都险些吓死!
不是说那熊孩子扔了沉尸河么?怎么还没死?
那样的畜生在街坊,指不定哪天咱们就成了盘中餐啦!”
“当初都说顾家娘子长得好看,说亲的人门栏都踏破了,结果倒好,是个妖孽命!”
“也不知是谁当街杀了人,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听说日跌之时,顾家畜生身死,都惊动了振衣大人!”
“……”
几名年岁与顾家娘子相差无几的妇女言语之中,倒是幸灾乐祸的意味浓了些。
毕竟都是街坊,人顾家娘子说亲的门槛都踏烂了,而长相平庸的她们可没那待遇,如何会待见?
振衣夫前来,可不是因此地死了人,而是因那只异熊之人引起他觊觎。
想必其人也当知晓人生兽相的异熊之人是顶尖的好诡材。
“老四,听说从顾家厢房之中关押了一小孩,是王家的孩子,发现时身上长了一个硕大的肉瘤,吓人得紧。
不止如此,还灌下了哑药,不能再言语。
你真瞧见了?”
“可不是,那小孩出来的时候,精神头都不对了,口中嘟嘟哝哝,估计是傻了。”
“顾家娘子长得水灵灵得,难道抓小孩为了喂他那畜生孩子?”
“应该不是。”
“……”
罗青一路前行,又听到了扎堆的镇民言语。
直到顾家娘子宅院门前。
大门紧闭着,两名镇兵把守,不容旁人进出。
里面纵是有东西,也轮不上他了。
————
日跌、日昳、日侧,都对,即未时,13-15点。
第七十三章 地下狗
四月初四。
老郎中今日没憋在炼药房,而是背着褡裢,嘱咐罗青两声,走出铺子。
只是两刻钟时间,老郎中去而即回,直奔后院,出来时肩上背着药箱,对罗青淡淡道:
“与我一同出趟门罢。”
正埋头看书的罗青站起身,“师傅,是要去哪家治病?”
老郎中去关铺门,一边道:“边走边说。”
罗青走出门,老郎中掩上,“方才我听人说镇上有一家宅第的院落地下有狗吠声,咱们可以去帮人解决掉麻烦。”
“愚夫愚妇不知那地下狗是好东西,竟傻傻得以为是遭了甚么祸患!”
罗青怔了怔,问道:“师傅,地下狗是何物?”
老郎中关好门,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应是名为‘犀犬’的东西,常会聚于风水甚好、家宅将兴的地方,因此有得之者家道大昌的说法。
而且那‘犀犬’是上好的入药物,食之能补气养血。”
老郎中气度沉稳,循着街衢前行,“得来犀犬,烹之,恰好能给你做补药。
这可不是寻常吃得那药材能比的。”
自从当初与老郎中一同贴过谷雨贴后,面上师傅的两人愈发融洽,至少老郎中不会再对罗青不假辞色,一些问题也不吝于回答。
也不知是因罗青每日侍奉得周到使然,还是老郎中果真将罗青当作了衣钵弟子。
对罗青而言,自是好事。
罗青咂咂嘴,“这地下竟也有犬狗之属?
那岂不是说也会有地下狼、地下虎等等诸兽?”
老郎中捻了捻胡须,“我从未听闻。”
“但听闻有所谓的地下人,名为‘取’,最擅取财货,天下富家百姓为防招惹来梁上君子,常埋金银于地下,而且有些豪阀大家也爱在墓葬中以金银作陪葬。
名取的地下人则会慢慢取来这聚集起的金银,朝大地金银贫瘠处搬运。
端的是玄奇。”
“还有什么地下手,名‘封’,掘地而得,烹后有酒味,服用可防百病……”
罗青开口问道:“师傅,那地下人‘取’真是人么?”
老郎中摇摇头,“没见过,但应该不是,只是像人的魑魅魍魉罢了。”
“若是能抓住一只,那岂不是再不缺金银钱财?”
“岂会如此简单?地下人‘取’极为惧人,且出地离土即消,除非以诡祀之法,否则常人难碰。”
两人说话间,老郎中驻足于一处宅院门前。
罗青极有眼色地走上门前,屈指叩门。
咚、咚、咚。
“谁啊?”
里面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罗青回头看了看老郎中,回应道:“我们是凿井的!”
“来了!”
户枢转动,嘎吱一声,大门敞开一条缝。
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露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罗青,皱着眉道:
“怎么没见过你?”
不待罗青说话,老郎中走过来,开门见山道:“听说贵府地下有犬吠声,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中年人认出了老郎中,挤出一个笑容,“原来是您老人家。”
中年人再推开门,侧身做势道:“老郎中请。”
罗青紧随其后。
两人进了门,中年人再次掩上,回身朝着不小的院落一角指去。
“老郎中,狗吠的声音大概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因为拙荆讨厌犬狗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家从没养过狗,之前也从没有听到过狗叫声。
只是自从五日前,深更半夜时分,拙荆突然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将我摇醒。当时睡眼惺忪,我只当是街坊谁家的狗在叫。
结果第二天白日,听力敏锐的拙荆又听到了声音,循着声,找到了距离我们厢房最近的此处……”
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带着罗青两人走到院落一地,指着地下道。
老郎中朝罗青使个眼色,罗青会意,趴在地上,见有小孔。
他眯起右眼,左眼顺着小孔往里看去。
黑漆漆一片,不能见一物。
罗青耳朵贴近地面,随机似有若无地听到微微喘息声。
罗青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师傅,看不见东西,但能听到有轻微喘气声,确实如狗一般。”
老郎中捻了捻胡须,扭头看向中年人道:
“此事交予我们即可,你去拿个铁锹过来。”
中年人挠挠头,嘿嘿一笑,“老郎中,难道这狗有甚么讲究,值得你亲自来跑一趟?”
老郎中盯着中年人,从药箱中掏出一串布钱,“此狗乃是一味治疾的药材,所以我听闻了才过来看看。
这些布钱你拿去,算是我买下了地下那怪物。”
中年人顺手接过来,眉开眼笑道:“不愧是老郎中。
那我去给你拿铁锹。”
老郎中冷笑一声。
罗青看得明白,这中年人倒是个聪明的主,见老郎中亲来取地下之物,知道要些好处。
片刻后,中年人取来铁锹,给了罗青。
老郎中以脚在土地上划了一个圈,道:“绕着此圈,挖出五寸的浅坑。”
罗青攥了攥铁锹柄,开始挖起来,明白了老郎中叫他来此的目的。
老郎中从药箱之中取出对付地下狗‘犀犬’的诡祀素材。
在罗青顺着圈挖地之时,老郎中打开盛装的器皿,朝着坑道倒下里面的浑浊液体。
液体呈淡黑色,气味刺鼻,极为难闻。
“足臭洗脚水:污秽腌臜满身洗,分属位列垢痂卿。垢痂卿执掌人身脏污,据说其足衣褪下,百里可闻,澡泥凝丸,天下奇毒,口吐芬芳,杀人无形。
此洗脚水非垢痂卿所产,效用一般。
但犬类惧足臭,足以辟狗犬。”
罗青知物眼看过,抽了抽嘴角。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挖,一人向土地中倒水。
好半响后终于挖完。
老郎中一罐倒光,恰好满一圈,他站起身,退出几步,瞥了一眼罗青,“将这坑道填上。”
罗青照做。
老郎中扒拉药箱,转而又拿出一罐子,将其递给罗青,他则是接过来铁锹,掣在手中。
“站在圈子正中间,打开罐子,往那条蚯蚓小口里面倒,可慢不可快。
倒出十分之一,将罐子放在一旁,退出圈子。”
老郎中说罢,与中年人一起,退出数丈之外。
罗青点点头,拧开罐塞,仿佛有一股黄色气体,顺着罐子弥漫而出,臭不可闻。
“凡人的五谷轮回物:屎粪有一缸,邪祟无处藏。以五谷轮回物为主,加入两种辅材制成,有驱邪之效。
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鱼,屎粪可招引犬狗。”
今个口味真重。
罗青憋着一口气,将水分充足的五谷轮回物倒入小口。
不算浓稠的黄澄澄脏物顺着小口而入,竟成了如卖油翁手下的一丝油,倒入其中。
半响后,兀然之间有一道吼叫声入耳,手中还捏着粪罐的罗青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撇下罐子,同时暴退!
土地如水,一只黑白交杂的小犬凫出水面。
嘴巴一张,朝着地面上的粪罐咬去,甚至没有看罗青一眼。
老郎中拎着铁锹,箭步冲过来。
小犬叼着粪罐,潜入土中,凫水而逃。
下一瞬,它又冒出头,咧着一张嘴,吐出舌头,皱鼻喘气。
老郎中速度飞快,不待小犬遁走,已厮杀过来,一铁锹下去,闷在小犬头上。
顿时之间,犀犬栽倒在地。
————
掘地得人,无谓鬼神,名曰取也,出而举之则消,无伤于人。
掘地得狗者,名曰耶也,其不害物矣,无谓鬼而怪之。
掘地得人手者,名曰封也。烹而食之,有酒味,使人美气无病,亦名郢。
书中据《白泽图》所编。
也解释天下凡人金银之流通。
再补,地下人‘取’,只会一点点搬运,而且不会挖金银矿藏,莫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