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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菜叶     祀君txt下载     祀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小斗法

    大耳窿寻罗青,不是为了那点银两,否则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直奔老郎中药铺来,而应该趁夜色遮笼奔向罗家才是。

    此行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十数年前来小镇,年岁不小的老郎中。

    罗青正后院练拳之际,大耳窿领着一帮人马气势汹汹过来,一眼瞧见门前躺在太师椅上晃晃悠悠,一副岁月静好模样的老郎中。

    大耳窿手掣一把长柄小锤的兵刃,瞪眼望着老郎中,不善道:“我找罗青,罗青是否在此地?”

    老郎中眼眸一瞥,认出了小镇黑道上能坐头把交椅的大耳窿,不咸不淡道:“不在。”

    老郎中在小镇鲜少出手,黔首百姓只知他医术高绝,却绝不了解他医术手段只是多年习武的附加久成而已。

    对于在小镇作威作福的大耳窿,老郎中多年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并非是忌惮,而是因瞧不上眼。

    大耳窿听到后院有人动静,微睇一眼那扇门,甩了甩和他体型不太相称的金瓜兵刃,不无威胁道:

    “老家伙,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老郎中不再安然躺于太师椅上晃悠,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大耳窿身前,更显矮小,但那股沉稳从容气势,却丁点不减。

    他仰头看向大耳窿,“说起来老头子也多年没动手了,既然大耳窿有此雅兴,那趁此机会,不妨切磋切磋。”

    话音刚落,老郎中气势顿变,双目锐利,气血鼎沸。

    大耳窿瞧着老郎中变化,浑身肌肉一紧。

    老头子果然不简单!

    大耳窿心中一苦,来此地并非是他意愿,而是上头自家靠山下了令,要他过来试探。

    眼下骑虎难下,可权衡之后,还是宁肯得罪老郎中,也不能惹来靠山不满呐。

    大耳窿眼泛惊芒,打着先声夺人的心思,手下兵器一动,直朝老郎中脑袋瓜砸去,没半点留情的意思。

    罗青听到铺面动静,顿下动作,在两人对峙时即至铺子与后院相连的门前,目中重瞳看向大耳窿手中兵刃。

    “金瓜击顶:刑拷所属,刑拷伯所创,施于头顶之残忍刑具,此金瓜锤饮血甚多,虽非诡巧祀器匠所制,不入祀器品列,但已稍显诡状,有些许祀力。

    可增头顶命中率,可增击中头顶伤害力,增幅低微。”

    罗青视线环顾,除却大耳窿之外,剩余手下手中各自掣兵刃,有持刀、扛杖、握枷等等,一个不缺。

    合着一群手拿刑具的拷问官。

    不过相比于大耳窿手中的‘金瓜击顶’,那些凡俗巧匠造出的刑具兵刃,便登不上台面了。

    罗青见过的诡巧诡物尚少,但前世见识尚在,多少能看出刑具兵刃优劣。

    罗青斟酌窥视间,大耳窿去势凶猛,已近敌前。可老郎中怡然不惧,脚下轻抬,身子一侧,轻而易举躲闪掉金瓜袭杀。

    但那金瓜不是凡物,只见老郎中将侧身躲过时,金瓜骤然一斜,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朝老郎中头顶歪去。

    老郎中轻声一咦,不过他实力与大耳窿相差甚大,动作敏捷,快上大耳窿不少,抬起手,只伸出中指食指两根,合成剑指,铿锵一声,挡住金瓜小锤。

    单纯手指,竟能抗住金铁!

    罗青看得眼热,那大耳窿手头的刑具家伙什不错,竟能拐弯袭杀。若是自己得来,多少算份手段。

    大耳窿双手抱长柄,抽起金瓜小锤,再次举起,沉声一呵,霹雳砸下!

    看那浩荡声势,恐怕被击中,连老郎中都不会好受,甚至会横死当场。

    金瓜小锤尚未落至,老郎中已消失原地,只一条长长残影挂起,再现身时,已到了大耳窿身后。

    他抬起右腿,一脚揣在大耳窿屁股上,右手一掠,轻而易举将金瓜夺来。

    转眼之间,攻守易形。

    余下小弟,见大耳窿倒下,在周四二洪永两位心腹吆喝下,抄起家伙什,扑杀向老郎中。

    “可惜,没入品阶,否则倒不失为一把上好兵刃。”

    老郎中把玩几下金瓜锤,见一群人冲来,随后将金瓜一抛。

    咚、咚、咚!

    登时之间,接连击中三人头颅,脑浆混杂鲜血四溅,惊悚异常。

    老郎中动作半点不停歇,脚下迈出一步,身子化为无数条残影,横走这群人中间。

    几息后,老郎中缓缓走来,大耳窿刑房赌坊的二三十来人尽数倒地。

    实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毫无半点可比性。

    不过除却那被金瓜锤击中脑颅的三人外,再无人死亡。

    显然,老郎中有所留手。

    大耳窿攀爬起身,双眸盯着老郎中,“难怪不让我们触你眉头,原来真是位民间强人。”

    他注意到老郎中没下死手,心下已然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瞧着地上尸骸脑浆血肉,眼神中似有缅怀之色,罕见自嘲一声:

    “甚么强人,依旧难抵老之将至。”

    罗青窥探出老家伙神情,暗骂一声。

    狗屁的修习武艺拳法不是为了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老家伙杀人绝对不少!

    老郎中回过神来,杀机一现,移目望向铺外,随后湮灭,摆摆手道:“滚罢,若要试探,以你的实力还不够格。”

    对面一巷口拐角处,一位裹着斗篷的探头老妪背靠院墙,佝偻着身子,回身离去。

    “到底是甚么东西,竟令那老东西都下场了。”

    铺内。

    大耳窿捡起自家金瓜锤,回眸望了走出来的罗青一眼,与手下相互搀扶着出铺。

    罗青捕捉到大耳窿那一眼,心下沉吟。

    老郎中又回到太师椅上,眼帘微合,“既然出来了,就将地上脏东西盖埋的埋,该擦的擦。”

    罗青回过神,点点头,强忍着心中不适,收拾起来。

    三具死尸被大耳窿的人抬走,地面剩下的主要是些猩红鲜血以及作呕的脑浆等物。

    祀世大地不比前世,没有朝廷官府,但有统治的祀神以及其眷徒,并非是无法之地。

    回煞镇上回煞伯不管凡尘杂事,因此镇上诸事尽数交予招魂妪三人打理。

    镇民凡人兴盛,香火鼎盛,对于祀神以及眷徒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儿。

    他们可不会傻乎乎地作妖,做甚么有损自身利益之事。

    当然,出了镇子,哪城哪镇,有无残忍甚至吞噬凡人血肉的祀神,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十六章 暗门子遛弯

    罗青收拾妥当门铺地面的腌臜秽物后,又在庭院打了一个时辰的拳,就与老郎中告辞,离开了药铺。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布庄去,挑选了一匹布,量了一番尺寸,定制一套衣裳,并扯来一块颇厚的布料当被褥。

    之后他又去米店买一袋大米吃食,往胡屠夫肉铺削了一块肉,以及置办些油盐酱醋之属,这才扛着拎着返家。

    今日入暮一顿没蹭上老郎中家一顿,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粒米不进。

    从附身到眼下几日光景而已,罗青日子俨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怀里头不缺花销的银子,日日都能吃上一顿肉了。

    黄昏中,罗青沿着铺有青石板的地面而行,脚步稳重轻快,呼吸有缓有急。

    纵是往常行走,居安思危的他都未曾懈怠呼吸走桩。

    陡然间,一名内罩低装抹胸,外穿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着紫销翠纹裙,脚蹬红鸳凤嘴鞋的妖娆女子扭着盈盈可握的腰肢,花枝招展地行于街上。

    女子双手缠红纱,四周男子毫不避讳地直愣愣盯着,哈喇直流。

    罗青了然,此女是小镇的一位暗门子,正遛弯呢。

    所谓暗门子,即是指小镇做皮肉买卖的窑姐儿。

    所谓遛弯,不是镇民餐前饭后在街巷闲散晃悠,而是暗门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双手缠上代表着身份的红纱,黄昏时成群结队到大街小巷游走,欢声笑语不断,吸引男人目光,以便月上柳梢头后生意兴隆。

    说白了,遛弯就是一拦客手段。

    不过鲜有一名暗门子独行才是。

    女子从一条小巷出来,步子走得轻缓,恰好在罗青身前,相距不足一丈。

    女子腰佩香囊容臭,香风阵阵,扑面而来。

    罗青轻嗅,只觉熏香之中混杂着一股腥臊的异味,但气味极轻,难以察觉。

    女子蓦然回首,发现身着补丁衣服,寒酸不已的罗青。

    她上下打量一眼,顿下步子,待罗青走上前来时,整个身子朝罗青怀中倒去。

    双手拎满东西的罗青后退两步,侧身躲过,纳闷不已。

    好端端暗门子不去找衣锦衣穿貂裘的富家子弟,偏偏来盯上自己?

    女子嗤笑一声,声音妩媚,香舌轻吐,“小郎君,还是个雏呢!

    罗青故作老实扭捏道:“俺、俺兜里没银子。”

    女子贴近罗青,轻吐幽兰道:“若是小郎君,纵是没银子,也不打紧。”

    女子近身,气味更近,罗青鼻子闻了闻,适才那股腥臊之味更浓,他眼睛瞧向女子,隐隐约约见一氤氲的尖嘴绒耳的虚影浮现,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这独行的暗门子,是被甚么不知名的脏物秽品缠上了。

    罗青望着女子一双略显迷离的美眸,再退几步,憨憨一笑,“老婶子,俺媳妇让俺出门买柴米油盐,要早早回去啦。”

    说罢,脚底抹油,绕过女子,快步西行。

    女子听到罗青称呼,笑容僵在脸颊上,盯着其背影,舌头舔了舔干涸的红唇,极为妖艳。

    看得女子四周汉子个个心神荡漾,一阵火热。

    街上有行人认出了那女子,议论纷纷。

    “这不是镇东李寡妇么?”

    “李寡妇向来风评好,不是从不招惹是非么?”

    “怪不得李寡妇一人独居,却从未见其做甚么营生,反而日子过得红火。”

    “合着是路门子啊。”

    “可惜,我一直觉得李寡妇是个好姑娘呢!”

    “……”

    罗青听到众人言语,沉吟半响,轻笑一声,快步返家。

    无论精气神不似人样的李寡妇如何,都与他也无甚干系,他自己都顾不上来,可没心思去作死地多管闲事。

    走进守舍巷,罗青没见周宁两家碎嘴的婶子,想必经那毒疮之事,她们能安静几天,这些日子都不敢轻易出门。

    一路到家后,罗青匆匆忙碌起来,生火做饭。

    今日回来得早些,推开厅堂门,没看到地上多出的银子,应该是家里头那头灰老鼠还没搬来。

    罗青做罢饭菜,端着碗坐在厅堂桌上狼吞虎咽。

    所谓穷文富武,罗青每日练拳,消耗极大,补汤日日不缺。

    今日下午练拳恁长时间,肚中早已空空,自然饥饿难耐。

    没片刻,老鼠自门外钻进了屋,没瞧见它从门过,想来是人有人道,鼠有鼠路。

    灰鼠衔着一块银子,胆子愈发大起来,今日见罗青在此,也没半点畏惧,堂而皇之爬至罗青脚下,将口中叼着的银子放下,吱吱叫唤。

    罗青咂咂嘴,倒还有几分羞愧了,上次之所以会大发慈悲给老鼠半碗汤喝,归根结底,是别有所图,可不是出于甚么好心思。

    “小老鼠,我不缺银子,往后你也无需再搬来银子了。”

    灰鼠虽能依仗本能地搬运银两,但达不到听懂罗青所言的地步,毕竟它只是一只寻常家鼠而已。

    罗青摇摇头,俯下身子,从自己碗中扒拉些肉食米粥,倒入前日里灰鼠所用的那破碗中。

    灰鼠浑然不惧,埋头吞食。

    罗青轻笑一声,“倒是个胆大的主儿。”

    对一只交往数日的小小耗子,罗青倒是少了许多戒备心。

    ————

    李寡妇暗门子遛弯一圈,与一名身形魁梧的壮硕汉子兜转回家。

    甫一进门,俩人干柴烈火,战作一团。

    两人口口相对,只见一条气机自汉子口中蹿出,涌入李寡妇口中。

    随着那精气外泄,壮硕汉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

    正在这时,咚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高鼻阔目四方脸的中年人走来,沉声一呵道:

    “呔,小小黄皮子,生得好大胆,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进镇!”

    李寡妇侧目一视,登时炸毛,微微氤氲浮现,一条长长黄影自李寡妇娇躯中蹿出,李寡妇本人似没了魂儿,一软倒地。

    那条不再附人身的黄皮子没半点犹豫,直接便跃向窗台。

    方脸中年人双手一扯肩上披风,胳膊一转倒扣,把披风朝将出窗棂的黄皮子一甩。

    猎猎作响。

    双脚着窗沿的黄皮子霎那间怔于原地,神情恍惚不已。

    中年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已握住一柄短剑,向黄皮子刺去!

    剑入一两寸,双目晕眩的黄皮子骤然惊醒,没半点硬抗的心思,不顾刀割开的长口子,跳下窗沿,迅速消失于暮色之中。

    中年人铁青着脸,“不愧是祀术为精神一道的妖物,在振衣之下,能清醒如此之快!”

第十七章 黄皮子

    西山。

    罗青背负箩筐,沿着山间小道,一人独行。

    朝阳初升,树林荫翳,只一束束霞光穿透焕然勃发的树叶,挥洒射进地面。

    罗青今日卯时未至,便早早起床,稍稍洗干净脸后,即在自家院落中打拳走桩,约莫一个时辰后,吃过早饭,才往山这边来。

    打拳呼吸一事,事关自身性命,罗青不敢生丝毫怠惰之心。

    单单说昨日闯入药铺的那大耳窿,若非老郎中在,只凭罗青一人,双拳难敌四手,绝非其对手,如若落入他们手中,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极大可能小命不保。

    罗青在老郎中药铺,这两日每天补药不缺,早晚各熬上一顿饮下,致使铺里几味药材短缺,因此老郎中才会让罗青进山采药。

    不过老郎中提醒罗青尽少去镇西西山,因山上押不芦颇为危险,若是一不小心,极易阴沟里翻船。

    而罗青自恃祀术傍身,趁此上山机会,如何不前来采摘押不芦。

    上次采摘的一株押不芦被老郎中截获得去,罗青只弄来一截根茎,且喂了单汉口。

    罗青宁愿采摘备下,指不定往后用得着,也不想等急需时,方恨手头无药。

    小镇镇民靠山吃山,不乏猎人进山狩猎,或采药人采人参这等昂贵药材,不过因此山凶名颇盛,极少有人涉足,这也就致使这座山药材颇多。

    今日入山,尚未走远,罗青便察觉到不对劲。

    身后似有人跟随。

    他附身以来感识颇强,可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罗青不动声色,心下琢磨起来。

    老郎中那深不见底的老家伙如若跟来,他定无法感知到,首先可以排除。

    那就可能是昨日大耳窿手下不怀好意的人,或山林野兽。

    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想来是等自己采摘药草时露出破绽,以便一击必成。

    罗青不经意间碰了碰腰间衣衫下的一把杀猪刀,尽力将杀猪刀遮掩住,他心中出奇地平静,半点不惊慌,反而眸中闪过锐利锋芒。

    来到此世,先成一旬光景的残魂遗魄,每日受驱邪赶秽物的侵袭,日日煎熬。后又杀单汉砺胆,罗青已渐渐适应此方天地。

    既然身后不知是人还是豺狼虎豹的东西没有以碾压姿态出手,有所顾及,那就说明并非是不可力敌。

    “那就看看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罗青自言自语喃喃一声,哼唱起小曲,神色轻松,以减轻身后家伙的戒备。

    与此同时,左手拇指戴上一块扳指,右手使劲婆娑。

    虽说他没祀力真正使用疡疮侯扳指,以致于其见效甚慢,可罗青不会放过一丁点优势,能用则用。

    一转眼,一株上等的白苓出现于眼前。

    罗青外松内紧,行至白苓之前,尝试缓缓蹲下采摘。

    可身后之人无半点动作。

    罗青将药材扔进身后箩筐,接连又采摘下几株药植,但无任何异样。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判断,难不成其实是他自己多心不成。

    片刻后,罗青瞧见一株押不芦。

    转了转脑筋,他从背后箩筐里抱出一只半大野鸡。

    打定主意今日进山采摘押不芦后,罗青昨日特向镇上猎人买来两头活蹦乱跳的野畜,恰在当下试探押不芦之用。

    将野味扔向押不芦附近,静等半响,不见押不芦有任何动静。

    运气不错,是一株进餐后的。

    潜伏于暗处,一双黄澄澄眼眸盯着罗青的是一只黄皮子。

    这条黄皮子侧腹有一狰狞伤口,鲜血浸染四处,已经干涸,伤口也已不再渗血。

    它正是昨日附身李寡妇,与汉相约黄昏后的家伙。

    它昨日奔逃出镇后,生怕那出手狠辣的振衣夫追赶,一口气跑至此山,之后耗费精气,花了大半夜时间,止住血,疗养生息。

    醒来后恰好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罗青进山,便一路跟了上来。

    它当下虚弱不堪,实力大退,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直蛰伏,静等良机。若是它处巅峰,哪需这般麻烦,直接跳出,施展小术抹其脖颈轻易弄死。

    在镇上时,黄皮子就觉此少年气血颇盛,且身具不凡之力,若是扒皮吃肉,吞其精食其气,对它大有裨益。

    眼下山中相遇重逢,送上门来,它没有追上尝试猎杀的道理。

    黄皮子见罗青招惹押不芦,眉头一挑,生怕他作死,被押不芦毒翻或沦为其口中之食。

    黄皮子觉时机未到,忍下出手欲望,继续见那少年在附近找来一条长藤,而后如何绕行那根押不芦,如何勒住押不芦,如何站在数丈之外,静等押不芦毒气散尽。

    不得不感慨一声,那人果然聪慧。

    作为常行走山林间讨生活的兽属,它尚不敢轻易招惹押不芦,倒不想此人竟有法子降伏。

    黄皮子眯着眼睛,四肢挺直,已做足进攻之势。

    人类对付押不芦,气力消耗甚多,出手之机已然成熟!

    待毒气散去时,黄皮子猛然间自树梢上跳下,一声瘆人吼啸,尖锐前爪径扑向罗青!

    一直严阵以待的罗青迅速察觉到黄皮子,动作不敢有分毫凝滞,在脑海中演练多次,行云流水般抽出杀猪刀,直接一刀朝身后砍去!

    观察罗青一路的黄皮子悚然一惊,不知此人手头还有利器!

    电光火石之间,杀猪刀砍中黄皮子前爪,一侧而过,又从其下腹部一划而过。

    鲜血瞬间飞溅至罗青一身。

    黄皮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黄皮子一跃起身,龇牙咧嘴,凶狠异常,其眼眸之中闪烁起黄芒。

    好狡猾的人类!

    黄皮子见一招未曾见效,随即不文雅地撅起屁股,对准罗青,噗地一声,一个响屁嘣去。

    顿时,一阵臭烘烘的泛黄烟幕萦绕于罗青周身。

    这是它黄皮子的拿手好戏,迷人术,能摄人心神。中此术者,轻则意识溃散,一刻不苏,重则倒地昏迷数日不醒。

    黄皮子施展此术,放过一个冲天响的黄屁后,精神明显萎靡几分。

    此术好用,但消耗甚大,以眼下它黄皮子的状态,本不欲轻用。

    奈何无法轻易降伏此少年。

    罗青浸入黄皮子的黄屁之中,精神一恍,仅半息之间,他一摇头,那股恍惚感便烟消云散了。

    勉强使出一招的黄皮子连退两步,口吐人言骇然道:“你只是一凡人,为何能抵抗住我的迷人术!”

    罗青微微一怔,竟能人言?

    难怪方才只觉得脑子一恍,原来是对我施展了祀术祀法?

    罗青面色如常道:“甚么迷人术,小道而已。”

    手持利刃的罗青快步走进,将要给予黄皮子最后一招时,却见匍匐于地的它卷腿跪在地上,道:

    “奴家从未害过人,还请祀神大人绕过奴家一命!”

    声音娇柔妩媚,比凡人女子还要动人。

    “昨日施展邪术附身的就是你这只黄皮子罢?”

    母黄皮子连忙解释道:“虽是奴家不假,可也是受人之托。”

    随着它的解释,罗青对事情始末这才了然。

    原来那李寡妇本身就不是如小镇街坊所说的那样守妇道,而是暗地里做些接客买卖的暗门子。

    只是一次,有一外貌丑陋的男子偶然间听闻样貌身段俱佳的李寡妇暗地里做皮肉生意,于是凑足银两前去,结果被李寡妇嫌弃赶走。

    之后丑陋男子恰好遇到黄皮子讨封,询问它像不像人,心灰意冷的丑男厌极了人,盯着黄皮子说了句,你比人都像人,而且是位漂亮至极的女人。

    黄皮子闻言大喜,直立行走,登时修为上得一层楼。

    讨得封的黄皮子为报答丑陋男子之恩,答应他可以实现其一心愿。

    于是丑陋男子便咬牙切齿地说要让李寡妇这个婊子坐实暗门子身份。

    觊觎男子精气的黄皮子一拍即合,才有李寡妇遛弯之事。

    罗青咂咂嘴,喟叹一声,微松下手,道:“看来你也是身不由己。”

    黄皮子脑袋点头如捣蒜。

    谁知下一刻,罗青暴起,一个箭步陡然前冲,一把杀猪刀高高举起,挥舞得十分凌厉,一刀砍中黄皮子脖颈,横死当场!

    黄皮子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甭管真假,他都不会放过此妖。

    谁知道其会不会回来报复?

    最好的法子还是一刀捅死来得痛快明了。

    “你们黄皮子动辄一窝一窝的,而且有余下几大仙,若是把你放跑了,你找来背后靠山,甚么黄奶奶,胡三爷,我又该如何处之?”

    “还是杀了妥当。”

第十八章 黄皮子的遗蜕

    罗青视线移向黄皮子尸体,发现尸体似有不同寻常之处。

    一件透明状的丝滑皮毛,吊诡地自黄皮子身上脱落。

    重瞳一闪,讯息入脑。

    “黄皮子的遗蜕:黄皮子修行百年,讨封受赏,练就遗蜕,入祀修行之列。

    五大仙所属,效与人之胤祀胎脐相仿,皆为祀龛传承之物。

    可将遗蜕施用于灰黄狐白柳五大出马仙,这具遗蜕尚幼,不过初生,更易施用。”

    罗青视线再望向黄皮子肉身尸体。

    “黄皮子尸首:一只修行有些年月的黄皮子浑身是宝。其皮毛可制御寒的裘衣,其肉可入药,其尾毛可做绘制豁落符箓的狼毫笔……”

    “黄皮子的皮毛:年岁长久,温润泽滑,制成裘衣,可轻微抵御北陆所属之三冬。”

    “黄皮子的尾巴:撮其毛,可做绘制豁落符箓的狼毫笔。”

    “黄皮子的矢气肠:肢解黄皮子后庭肛门,可得其屁肠,不过因消耗甚多,此黄皮子矢气肠中矢气不足,只可勉强用一次。

    用时矢气肠割裂,黄屁自出,中招者轻则眩晕,重则昏迷。”

    罗青捡起浑身上下似有不少好物的黄皮子尸体,扔进背后箩筐,收获颇丰,心头一乐。

    不说那个有件令人摸不着头脑,且于自己无用的遗蜕,也不说其他杂七杂八的皮毛,单说黄皮子矢气肠这件一次性的诡物素材,罗青就觉不差。

    要知道临敌对阵,胜负只在一瞬,一颗眩晕弹,若是使用得当,阴死一个人绝非难事。

    一份力量的积攒,往后对付敌人便多一份把握。

    唯一令罗青困惑的是适才一人一兽相斗时,黄皮子施展祀术,自己精神只是一恍惚,效用有限,又见那只黄皮子面露惊骇,显然不是黄皮子道行不到家,而他罗青不同寻常。

    知物所得知物术,只是一祀术而已,除能见物之性外,并无它用,应当不是那物的效果。

    罗青猜测是因他曾为残魂,鸠占鹊巢之后,神识强大,不受那黄屁侵袭。

    罗青猛然联想到,前日杀死单汉前,问他有没有告知旁人知物眼球的消息,单汉只说没有,但碰上了招魂妪。

    数日前,招魂妪为罗青招魂后,相互言语时,其人眸中泛着幽绿芒。

    会不会是招魂妪用迷魂法,在单汉不知情的情况下,问讯出了眼球消息,之后为得知那宝物下落,所以才帮助罗青招魂,并欲施展迷魂法,让罗青说出眼球下落。

    但她没料到,罗青神识强横,迷惑秘法不侵。

    “这倒是说得通。”

    罗青思索片刻,握了握拳。

    虽只是猜测,不一定为真,但当下最好要有所防备才是。

    罗青收拾妥当押不芦后,又逛遍西山,寻找了接近一个半时辰药材,直至晌午,估摸着体力渐衰,罗青才一路下山。

    采药中途还听到几声震慑山林的虎啸猿啼声,罗青刻意躲避过去。

    见识过口吐人言的黄皮子,那等不曾有超凡之力,只境界一般的老虎大虫而已,也就显得不足惊惧了。

    其实与罗青所想一般,在山林中,大虫气势虽盛,可要说称王称霸,那还差得远。

    姑且不论山中是否有其他懂得些祀术祀法的妖兽,只说被罗青偷袭砍死的那头母黄皮子,若是状态巅峰,还真不惧花斑大虫。

    ————

    罗青至小镇后,没有往镇东药铺,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毕竟箩筐中并非只有药铺所需的药草,还有罗青夹带的私货,押不芦,以及那只黄皮子尸首。

    罗青可不想这些被老郎中看到,再被他截获得去。

    自己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得来的东西,如何甘心予人。

    罗青眼下都还记得老郎中上次如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讨要走押不芦呢。

    罗青放下箩筐,先将箩筐内的那条黄皮子抓出来,想要开膛破肚,扒下尸首中有大用的遗蜕,以及其肚中肠。

    只是家中水缸水桶中的水点滴不剩。

    罗青只好拎着桶,前往巷口柳苔井打水。

    巷子阴翳,颇为静寂。

    路过周平家时,见其大门敞开,罗青侧目而视,恰见那周婶行至门前合门。

    罗青咧嘴一笑,“周婶,听闻你得了病症,当下可痊愈了?”

    周婶勉强挤出笑容,急忙摆手道:“无碍了,无碍了。”

    两人短短交谈两句,周婶关上门,罗青笑了一声。

    果然老实甚多,少了些蛮横。

    门后的周婶拍了拍肥硕胸脯,昨日和宁家婶婶同得脓疮病症,她近日都在思索二人一同去过甚么地方,接触过甚么人。

    想来想去,只有前日碰上过一次罗青,嚼了几句舌根子。

    她总觉之所以她和宁家的同得病症,和罗青那狗杂种脱不开干系,可又觉荒谬不已。

    抱有怀疑之心,再见罗青嘴脸,更感其为罪魁祸首!

    但她不敢声张,甚至对罗青有些畏惧,生怕再得病疮。

    家中可再没银子请来老郎中治病了。

    以后还是少和罗家小子来往!

    罗青接连提过几桶水,倒入水缸,而后撸起袖管,开始肢解黄皮子。

    他虽从未碰过这玩意儿,但好在前身曾不少干这类事情,三下五除二,黄皮子里头的各类素材都一一被罗青弄出来。

    真正被他当作宝贝的是那细长的长条物状。

    正是那矢气肠。

    做完这一切后,罗青把那层薄薄的遗蜕握在手中,另一手端着盛满鲜肉的碗,走进厅堂,将肉碗放于靠近那老鼠洞的墙角。

    没片刻,灰鼠试探地钻出来,瞧见罗青,并不害怕,明晃晃地爬在碗旁,便开始吃了起来。

    罗青缓缓蹲下身子,灰鼠亦浑然不觉。

    罗青将那透明的遗蜕披在大快朵颐中的灰鼠身上。

    遗蜕甫一触碰灰鼠身,登时之间,此物包裹住灰鼠,并紧紧一勒。

    灰鼠四肢一蹬,翻到在地。

    此刻,罗青手头已多出一把杀猪刀,以及黄皮子的矢气肠。

    遗蜕此物,只可给五大仙用,罗青留之无益,倒不如给这老鼠用上,以便于观察其间相关变化。

    归根结底,罗青对此世诸多诡秘祀力之事,了解太浅。

    因此,最好不放过任何一次见识的机会。

    至于手中拿刀,自然是为防身,以防有甚么变故发生。

    遗蜕勒紧灰鼠,甚至能见老鼠遍体有血痕浮现,眼瞅着灰鼠将窒息而死,却陡见到那遗蜕勒力渐消。

    而那透明的皮毛物遗蜕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附着在老鼠体表。

    甚至有奇怪的纹路一条条缓慢浮现。

    此过程持续半盏茶,直到那纹路遍布老鼠全身,才消退不见。

    纹路隐去,再看老鼠皮毛,比方才要光泽丝滑上不少!

    灰鼠睁开眼睛,直立而起,双爪缩在身前,一双眼眸不再如先前那般浑浊,而是清明异常。

    盯着罗青。

    罗青紧紧手中杀猪刀,眯眼观察。

    下一刻,灰鼠吱吱叫了两声,抱起罗青小腿,轻裂鼠嘴,似有笑意。

    罗青神色一松,“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

    灰鼠沉吟半响,点头如捣蒜。

    罗青婆娑下巴,“果然玄奇。”

第十九章 凡人打斗凭力,弱;祀神斗法借器,强(上)

    夜幕之下。

    守舍巷。

    李二手头拎着一个粪桶,静悄悄走出家门,沿着巷子往西,走到罗青家门前站定,先是朝着啐了一口唾液,继而叉着腰低声谩骂。

    李二与罗青恩怨由来已久,大家都不是良善之辈,磕磕碰碰都讲究一个能不忍则不忍,该下手不犹豫,只是他明面上打斗不是罗青对手,只能使些朝罗家泼屎尿这类暗地里的下三滥手段。

    这次听闻他一向看不上的罗青竟踩了狗屎运,得了老郎中青睐,心下妒火更是熊熊烧起。

    李二正要从粪桶里勺起一桶粪水,却兀然见到眼前几道黑影一闪,静悄悄往小巷来。

    那数条黑影走来,目标正是罗家,但没料到夜中有会有一人在此。

    “老大,怎么办?”

    为首的那位身量粗壮之人一抹脖子,冷冷道:“杀了。”

    轻声应诺,两人快如闪电地跃出,一人手掣砍刀,一人双手抱剪,袭杀向李二。

    李二大惊失色,口中惊呼。

    还未出口,噗嗤一声。

    抱剪之人夹中李二脖颈,径将其头颅绞下!

    鲜血如注喷涌,画面血腥,极为残忍。

    但挤在小巷里的数人各个神情淡漠,似已习以为常。

    刑房出来的人甚么残酷刑法没见识过,对于这小场面,确实不足为奇。

    周四仰面一瞧墙头,一个箭步前冲,脚蹬墙面,右手一扳,拉着身子越过墙头,动作敏捷。

    片刻后,罗青家门被他自里面打开。

    为首一人,一马当先,跨步进门。

    屋中,灰鼠吱吱叫个不停,罗青鲤鱼打挺,坐起身子,迅速从床头抽出杀猪刀,攥在手中,微扒窗台,恰见周四儿轻身越至院内,动手挑开门闩,随后五人鱼贯而入,气势汹汹朝卧房此处过来。

    为首一人长得膀大腰圆,面容凶煞之气自溢,手握名为金瓜击顶的小锤刑具,罗青认得出来,正是先前曾闯入药铺的大耳窿!

    罗青驱走才得遗蜕,无甚么祀术祀法傍身的灰鼠,拿起疡疮侯扳指戴在拇指,又将黄皮子的矢气肠揣进怀。

    黄皮子的矢气肠并不脆弱,轻易不会断裂。

    他埋伏门后,琢磨起扳指。

    在获得疡疮侯扳指时,罗青体内涌出一股暖流,初开始只是怀疑其为所谓祀力,可随着与此世接触,罗青愈发觉得自己体内确实蕴含着那股不同寻常的诡秘力量。

    但他似乎尚不能操纵那股祀力。

    罗青凝神敛气,尝试以呼吸法引导体内那股不知源头的力量。

    几息后,果有一股细微暖流顺着罗青胳膊一路淌至扳指之中。

    荧光一闪,扳指中逸散出一阵常人难见的幽暗绿沉渣,弥漫遮笼卧房之门。

    罗青心头一喜,有用!

    与凡人不用祀力的婆娑抚摸不同,扳指此次散出的不再是如火炉黑灰一般的玩意儿。

    正此时,轰地一声,卧房门扉被一脚踹开。

    首先进门探路的是那双手各持一把木柄鬼头凌迟刀的汉子。

    鬼头凌迟刀较小如匕首,在狭窄逼仄之地,容易施展。

    那汉子甫一进门,埋伏的罗青杀猪刀一拧,直朝其人劈砍过去。

    但那汉既然敢打下头阵,本身绝非易与之辈,他反应敏捷,双刀一合,架住罗青袭来的兵刃。

    只是一招之下,手握双刀的汉子虎口发麻,没料到罗青有如此气力。

    罗青并不意外,面色不变,抬起一脚,撩阴腿,对准那汉下三路便招呼过去。

    汉子暗骂一声,悚然一惊,双腿迅速后撤,跌至门外,已受幽绿的脓疮浸染。临前罗青扭转杀猪刀,追袭向其手臂,划出一条长长浅血痕。

    不过几息时间,那汉即觉浑身上下瘙痒难耐,宛如有若千蚊虫对着其身体叮咬。

    抬起手臂,顿见刀痕伤口附近,一个个红色小疮酝酿、胀大,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并且蔓延至其浑身各处。

    大耳窿见凌迟刀的汉子不中用,手掣金瓜锤,冷哼一声,与余下五人一道,径直涌入卧房。

    “啊……这是、这是甚么!”

    那汉盯着手臂,疼痛难忍,惊叫一声。

    跨步进入卧房的大耳窿意识被引,罗青趁此时机,悍然出刀,前跨一步,一记斜上撩,对准大耳窿腹部砍去!

    那大耳窿远非老郎中之敌,可对付穿越过来不过数日,练拳不过几日的罗青,可绝不吃力。

    他反应敏捷,双目瞪大如铜铃,回身一扭,长柄金瓜锤旋转如龙,瞄得极准地以小小金瓜击中罗青杀猪刀。

    一道金铁嗡鸣声骤然响起。

    罗青脚下噔噔连退两步,方才抑制住那股后退之势。

    “老大,房内有毒!”

    凌迟刀汉子强忍着疼痛,急呼道。

    大耳窿以及余下之人迅速后退。

    罗青站在门前,冷笑一声。

    扳指施展出的沉渣祀力已如附骨之蛆一般黏上几人,当其人站于门前时即中招,根本逃脱不掉。

    大耳窿瞥了一眼凌迟刀汉,大惊失色。

    只见那毒疮已自其胳膊扩散至浑身上下,乃至于脸颊之上,亦有恶心至极的红疮开始胀大。

    “这是甚么手段!”

    随机一个个便觉自己身上亦微有搔痒之感,撸起袖管,小小红斑点点如疹子。

    “老大,我们也中招了!”

    大耳窿望向罗青,金瓜锤一指,冷声道:“他无大碍,手中定有解药,先将这小子拿下!”

    大耳窿一马当先,身形虽壮,但速度丁点不慢,高高举起金瓜锤,呼啸着敲向罗青脑瓜仁。

    罗青自不会傻乎乎地去硬抗,脚底抹油,向后暴退。

    既然这群都已中了疡疮之毒,罗青只需稍稍等待,待到毒性蔓延,大耳窿在内的几人便慢慢失去战斗力。届时出手,一劳永逸。

    只是面临大耳窿那锤头时,罗青才真正知晓其能提高命中率的厉害之处。

    他暴退往后,心下已多有防备,不敢近金瓜小锤分毫,可临阵对敌时,那金瓜锤总能以刁钻古怪的方式靠来,颇难躲避。

    接连数招交手罢,罗青望向金瓜击顶,觊觎之色露于脸上。

    大耳窿手臂上的疡疮已胀得足够大,有数片地方初显溃烂之势。

    打斗之中,气血鼎沸,毒疮扩散更迅,发作更快。

    他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疼痛,皱眉不已。

    大耳窿忽觉得身上有一处地方相较于其余地,舒坦许多。他手伸进怀中一抓,取出一囊。

    此囊之中所盛装之物乃是娘娘所赐予的一把米,据她所说,对付魑魅魍魉、鬼怪精魅有奇效。

    大耳窿解开香囊,倒出里面一把的白粉,涂抹臂膀之上。

    嗤啦!

    烈火泼油声响起。

    那溃烂的毒疮果有抑制倾向,虽不能根治见效,但至少能够遏制。

    与大耳窿手下对峙的罗青听闻声音,侧目而视,重瞳一闪。

    “招魂妪的米粉:大米有驱邪赶秽之效,招魂妪借回煞伯祀力将其碾碎,米中驱赶邪祟之力更盛,撒于宅邸,可经年不散,效甚于普通中霤镇宅物。长佩于身,魂稳神固。对各所属祀力邪秽,皆有一定抵抗之力。”

第二十章 凡人打斗凭力弱;祀神斗法借器强(下)

    罗青眼睛迷成一条缝。

    大耳窿身上怎么会有招魂妪特别研制之物,看来其背后与招魂妪脱不开关系。

    大耳窿有了米粉,抵抗住疡疮,令其不再恶化,那罗青欲拖延下去,静静等待其毒遍全身,失去战力的谋划即告破产。

    不过好在仅仅凭借那丁点米粉,只足够大耳窿使用,余下之人毒疮仍不可避免地发作。

    罗青摸了摸怀中黄皮子的矢气肠,下定决心看准时机便抛出去,令大耳窿眩晕,伺机出刀弄死!

    黄皮子的矢气肠乃是消耗品,只可用一次,罗青见疡疮侯扳指好用,本不欲用上此素材,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嗤啦一声。

    手中拎着一把刑具长刀的汉子划过罗青侧腹,鲜血汩汩冒出,伤痕颇浅,看似血液渗出,染红衣物,实则除却疼痛外,并无大碍,不影响罗青行动。

    罗青反手抓住那偷袭过来的汉子刀柄,动作轻快,数日积累下的走桩效果体现出来,仿佛鬼魅一般,瞬息之间逼近其人,杀猪刀一旋,径直割喉!

    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

    罗青行动敏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数人皆身重毒疮,疼痛发麻,奔走之间大不如巅峰。

    这也是罗青敢以一抵多的底气。

    压制住伤势的大耳窿阔步走来,地上托曳着长柄金瓜锤,快步越来越快,三步并两步,一跃而起,声势滔天道:“闪开!”

    他捏住长柄尾巴,手臂自后朝天旋转,半圈后,已呼啸着向罗青头顶砸去!

    正在这时,瞳孔骤缩的罗青自怀中抽出色泽灰暗,圆柱状的黄皮子矢气肠,二话不说以杀猪刀割开一条口子,朝大耳窿脸上扔去!

    黄皮子的矢气肠未曾经过诡巧祀器匠人炼化改造,破开后敌我不分,但罗青对此物免疫,只能令他神识微恍,因此不惧。

    口子划开,腥臊难闻的泛黄气体顿时扩散弥漫,笼罩小院数人。

    大耳窿似觉察出黄烟之用,脸色稍变,要抽身暴退,但手中金瓜已出,将落于罗青头顶,索性一狠,径向砸下!

    下一瞬,意识便被黄烟淹没,手中金瓜锤再没大耳窿使力,澎湃骇然的声势骤降几分。

    罗青面临金瓜小锤,不退反进,目光坚毅,左手握拳,逆势向上轰向小锤,右手攥杀猪刀,一步踏出,直逼威胁最大的大耳窿而去!

    砰!

    拳头堪堪挡住金瓜锤,罗青左手随之鲜血淋漓。

    罗青面孔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而深潭之下,可见一只蛟龙游曳。

    左手代价虽大,但罗青箭步冲出,成功逼近大耳窿,一刀砍下,开膛破肚!

    疼痛难忍,大耳窿兀然惊醒,眼如铜铃,瞪着罗青,面容狰狞,回光返照似地一拉金瓜锤举起,不顾胸膛激溅鲜血,暴呵一声,奋力下砸!

    此刻,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去管他这枚棋子如何被推出来当靶子,不去管自己如何求生。

    只是那一锤,落至罗青身上时,显得格外软绵绵。

    罗青杀猪刀前划,轻易破开以刑法名‘金瓜击顶’命名的兵刃,随后对准大耳窿的脖颈,再补一刀。

    他没松下一口气,手下不敢有半分停顿,不等大耳窿尸体倒地,箭步前冲,杀猪刀挥舞地异常凌厉,每次月辉下的刀芒闪烁,一条血注即喷涌而出,一人便径直倒地。

    杀得只剩下一人后,满身沾血的罗青顿下步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整个小院中,满地尸骸,鲜血汩汩,浸染大片。

    罗青寻来一根长绳,把余下那汉绑紧。

    毕竟需要一根舌头,询问今夜之事的前因后果。

    灰鼠见院中静谧下来,探头探脑,蹿出洞穴,伶俐地爬到罗青肩头,吱吱连叫。

    或许是境界尚微,灰鼠灵智拔高,可还不会如黄皮子一般口吐人言。

    罗青撸了撸灰鼠,轻笑一声,很是亲昵。

    灰鼠灵智贯通,第一眼所见之人,就是罗青,加之罗青活命之恩,犹在脑中,天然亲近罗青,无可厚非。

    罗青拎着水桶,舀来一瓢水,将脸上溅来的血迹清洗干净,尔后走到那微胖的人前,一瓢水泼去。

    犹然不足,索性抬起水桶,对其浇灌。

    “咳、咳!”

    留下作为舌头的周四儿剧烈咳嗽两声,睁开眼,瞧见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血气的阴沉少年,他淡淡道:

    “你想从我口中套出话,询问为何来此?”

    “你要告诉我?”

    “我们只不过是招魂妪那老婆子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已,为何要隐瞒?”

    周四兴许是见自己将死,称呼招魂妪都不再是娘娘了。

    “前日我等前往老郎中药铺,其实是受招魂妪指使,那老婆子心思极深,想要试探老郎中实力,但不敢亲自出面,只好我家老大刑爷出面当炮灰。

    至于为甚么忽然招惹老郎中,原本我们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招魂妪又让我等前来抓你。”

    周四微扬脑袋,鬓间杂乱须发裂开一条缝,露出眼眸,直射罗青。

    “所以,是你有甚么特殊之处,引来了招魂妪的觊觎。”

    罗青仿佛没瞧见他那目光,扯开话头道:“如此说来,那老婆子为何不直寻我的麻烦,还有要牵扯上老郎中?”

    周四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与老大猜测,可能老婆子确实想趁机铲对付老郎中,若是可行,将你二人一网打尽。”

    “回煞镇上有回煞伯,如何轮到她一个小小眷徒呼风唤雨?”

    “回煞伯已许久不曾现身,当下小镇尽归三位眷徒治理。老大猜测,回煞伯兴许未在小镇。”

    罗青玩味道:“你告知我这些,是想要我对付招魂妪啊。”

    周四点点头,讥笑一声,“我们可不是镇上只知祭拜回煞伯的与愚夫愚妇。

    招魂妪的不少腌臜事,我等尽知。

    甚么狗屁祀神,不过是通些神力的凡人罢了。

    我等为她做了恁多事,兴许哪一天便要了我等性命。”

    “我等不过是棋子,棋子身死,最该怨恨的人自然是执棋人。”

    罗青静然。

    倒是没料到这区区一位大耳窿的心腹手下,颇有不凡之处。

    “刑房赌坊内的宝贝可知在何处?”

    周四一瞥罗青,“这只能靠你自己寻找了。我虽是老大心腹,却不知晓此事。”

    罗青颔首,杀猪刀一转,“看你这么识趣的份上,便问你一句,可有遗言?”

    周四神色平静,“希望你能除掉招魂妪。”

    罗青点点头,刀光一闪。

    噗嗤。

    一刀割喉。

    罗青甩掉刀上血迹,冷冷道:“那老太婆找我麻烦,我怎会要她好过?”

第二十一章 刑具匠的笔札

    (今天半夜还有一章。)

    罗青揉了揉左手手腕,苦笑一声。

    大耳窿那一招可不弱,硬生生扛下来,左手数日都难以恢复。

    罗青随手将侧腹那条伤口包扎上,捡起大耳窿的金瓜击顶锤,掂了掂,临空挥舞两下,还蛮趁手。

    “金瓜击顶:刑拷所属,刑拷伯所创,施于头顶之残忍刑具,此金瓜锤饮血甚多,虽非诡巧祀器匠所制,不入祀器品列,但已稍显诡状,有些许祀力。

    可增头顶命中率,可增击中头顶伤害力,增幅低微。”

    以知物眼再次探查一遍,与上次内容别无二样。

    罗青并没有着急处理地上尸体,而是蒙上面,腰间悬杀猪刀,手持金瓜锤,肩站灰鼠,一路出门,朝着镇北赌坊刑房所在之地去。

    夜色泼墨,罗青入眼之处,瞧见镇上飘荡悬浮的氤氲虚影,一缕缕一道道,在月辉下游曳,比于前日似增多了不少。

    数日光景,罗青已然发现,除却他自己能看到这些外,旁人谁都无法瞧见逸散于镇子天地的魑魅魍魉。

    至于回煞伯及其几位眷徒能否望见,罗青尚无法得知。

    罗青走过,如艨艟巨舰破浪前行,那些飘渺虚影,分裂而开。

    罗青凝神敛息,按照今日突然悟出的经脉游走法牵引不知源头的祀力,手臂微暖,溪流潺潺。

    掌心有细微如萤火的一点荧光浮现。

    霎那间,周旁虚影如鼠见猫,纷纷蹿涌向四处。

    掌心暗淡几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而逝。

    “它们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所裹带的祀力。”

    罗青沉吟思索片刻,听到不时传来的两声犬吠后,快步疾走,生怕招惹来其他事端。

    不多时,门前挂有赌字方形幡的赌坊映入眼帘。

    其内灯火通明,可见烟雾缭绕,顺窗而出。

    罗青并未进门,绕了一圈,找到赌坊相贯联的刑房。

    门扉紧闭,罗青翻墙越过墙头,进入院落。

    单看院落,除却更大些,与寻常人家的并无二样。

    罗青鼻孔轻嗅,添了一句,还多些血腥味。

    此刻时已至三更,整座宅院中颇为静谧,不见半点人影。

    大耳窿居于刑房,可大多数小弟皆有家室,除却往赌坊值班外,大都夜里归家,不会在这,所以才给了罗青这可趁之机。

    宅院房子不多,拢共五六间,罗青大步径往坐北朝南正中央,门户颇大的一间。

    门没上枕头锁,罗青推开进入。

    漆黑一片之中,一条月色白辉穿墙过户。

    门内左右有两只漆黑火盆,焊接于墙壁之中,罗青找出放于附近的火镰火石。

    嗤、嗤啦!

    火盆轰然灼烧。

    “人油火盆:以人油脂作材,极为耐烧,常伴有无伤大雅的血腥味。”

    “人油:常有赌徒借贷无法偿还,而被抓入刑房,大耳窿割下其人身上肥肉,向镇上制蜡郎贩卖,炼制成油。不知用了甚么邪法,制蜡郎所做的人油脂,极为耐烧。

    因此制蜡郎对其情有独钟,常高价向大耳窿购求血肉,以制人油蜡。而且此物是一种驱邪赶秽的素材,可用以他途。”

    罗青轻蹙眉梢,愣了愣,难怪进门会一股味儿。

    随着对祀世大地了解愈深,明白这般事儿其实并不是多么稀奇,可仍难以接受。

    罗青视线移向宽敞屋子,一件件大大小小的刑具整齐摆放,还有些沾着没洗净的血,比于监狱刑牢都要来的有视觉冲击感。

    罗青不由咂舌,这人都什么癖好,弄出来这些么个玩意儿。

    “烙铁:烈火烧红之后,印于人身,嗤啦作响。”

    “钉子凳:屁股上头端坐,人前尖叫惊鸣。布满钉子的凳子,可戳出千百血窟窿。”

    “……”

    这些刑具大多是普通物件,不像手中的金瓜击顶这等,附带效果。

    直到罗青走到一具上雕青面獠牙鬼怪的铁柜前。

    “铁处女:刑铐所属,下品祠器,专研刑具之匠所制,祀神操纵,具摄人之能,人进其中,自闭铁门。

    万针扎身,能施以难忍之痛,能处之死刑。”

    罗青望着这比人尚要高出些的祀器,略感发愁。

    祠器此名称,应是与法宝类似的一种称呼,到现在他手头上有扳指这一件中品祠器,其中不凡之处已见,此件物品虽只是下品,可至少不再是凡物。

    但罗青对其毫无办法,件太大,他也不可能搬走,况且即便是抬至家中,这大家伙使用也多有不便。

    难不成与人对敌之时,专门背着?

    此世多有不凡,罗青琢磨着何时能弄来所谓的储物袋那等神仙物品,才好用此物。

    罗青拍了拍铁处女,先将它暂存与此,待他实力更上一层楼,再来此取走。

    罗青转身走出放置刑具的房间,走入另外一间。

    恰好是大耳窿卧房。

    知物眼环顾,特意被带来的灰鼠四处寻走,罗青找到了大耳窿床榻之下的不同寻常之处。

    扒拉摸索半响,找到卧榻之下的暗门,使劲一推,成功打开。

    入目之地,面积颇大,但放于其中的金银不多,区区几锭。

    合计五六十两银,十两不足的金子。

    余下再无他物。

    大耳窿在回煞镇作威作福多年,赌坊夜夜不闭,借贷又能砍下胳膊腿去贩卖,如何只存下这点银子?

    说明大耳窿应当还有其他存放货款之地。

    难不成知晓自己做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所以在镇上哪里养了外宅,钱财都在那处?

    抑或者是赌坊中实则是放钱之地?

    罗青将金银揣进怀中,知物眼环顾四周,确实不见有什么遗漏,才摸向下一间房。

    此房上有一根长长烟囱,直冲云霄,罗青估摸着是厨房,不过抱着不放过一地的心态,他仍是径直前往。

    刚要推门而入,兀然听到里面有铮铮金铁激撞之声。

    罗青神色一紧,犹豫片刻,谨慎地轻轻推门,令其不发出将半点声响。

    透过门缝,看到里面。

    其布局并非是厨房,瞧着墙壁上挂着的一件件家伙什,以及靠墙的火炉,手中拎着一把锤子敲打通红铁片的苍发老头,罗青分辨出了这是一间打铁地儿。

    难怪恁多刑具在那边,合着是有专门打造那玩意儿的打铁房。

    罗青对大耳窿手头无银子的情况了然。

    拿着银子都去打造刑具了,如何攒下银钱?

    败家玩意儿。

    打铁老头顿下手中动作,将手中铁锤放下,顺势瘫坐地上,捡起放在地上的一本书册,再次沉浸其中阅读。

    罗青见老头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本书,重瞳一现,鉴定那书册。

    “刑具匠的笔札:刑具匠老祖宗两百年前为避战火,偕老扶幼来此,他生前喜记平生锻造之法,其中多有当时所经历之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正要偷摸离开的罗青一咬牙,心下杀意一起。

    给大耳窿打造刑具的老家伙,能是甚么好人?

    罗青握住金瓜击顶的兵刃,悄悄靠过去。

    老头睡眼惺忪,沉迷书册,恍然未觉。

    罗青举起金瓜锤,对准老头头盖骨,上去就是一瓜!

    砰!

    头盖骨应声碎裂,老头横死当场!

第二十二章 六爵三封

    (写着的时候,偶然觉得某处细节写错,会稍作修改,比如本章刑拷伯,按照最新的更正即可。)

    溅得一脸鲜血的罗青神色澹然,捡起笔札,顾不上品读,揣进怀中。

    罗青抬头张望,看到刑具老匠适才以铁锤敲打的坯子。

    一条细窄长柄,头上有一块三角的烧红铁片。

    “烙铁坯子:刑具匠根据祖宗遗传笔札,欲锻造出可抗祀力之刑具,其三角铁片为大耳窿花费大价钱买来的精金陨石。

    此刑具尚未成形,效果不著,可尝试向灼烧的烙铁块泼洒半斤黑狗血或落红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罗青恍然,大耳窿打造如此多的刑具,应该是为了打造出能对付祀力的兵刃,以此摆脱招魂妪的束缚。

    罗青见识了大耳窿以及其手下周四儿几人,虽说都心狠手辣,称得上恶贯满盈,但似乎都是极有能耐的人物。

    难怪能在镇上呼风唤雨,和单汉那种沉湎玩乐、贪生怕死的赌鬼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罗青走出打铁房,走向下一间屋子。

    此屋是刑具匠老头的卧房,无人打理,颇为脏乱,看那老头颚下浓密长白须、蓬乱苍发,以及深夜熬在打铁房,大致能猜出其人是个不修边幅、埋头制器的家伙。

    刑具匠老头的房间内,找到了几两碎银与一摞刑具锻造的心得书册。

    地毯式地搜寻一圈后,再无找到甚么有价值之物,罗青翻墙而走。

    回到家中,看着满地尸骸,罗青不得已,只好趁着夜色将尸体搬运至镇北,投入沉尸河中,毁尸灭迹。

    之后再掩埋清洗掉院落泥土与青石板上的血迹。

    忙活良久,劳累大半夜的罗青点上蜡烛,坐在凳上,掏出笔札阅览。

    谁知双眼皮上下打架,缠斗一处,罗青趴在桌上直接昏睡过去。

    待醒来时,蜡烛燃尽,昏暗一片,灰鼠爬伏桌上,与罗青抵头而眠。

    灰鼠觉醒灵智后,便不再返回当初那脏乱不堪的鼠洞,而是另辟一地,鼠穴还未竣工,因此暂且在桌上凑合一宿。

    罗青一醒,睡眠颇浅的灰鼠抖抖毛,直立而起,一双幽幽绿瞳望着罗青,之后学着罗青,有模有样地伸个懒腰。

    罗青笑了笑,端水洗漱。

    灰鼠吱吱一叫,两只前爪比划两下,在水上沾了沾,舌头舔了舔前爪腕,而后爪子在一张鼠脸上蹭来蹭去。

    罗青拿出刑具匠的笔札,想阅读一番,但天色尚暗,字迹不清,便放下书册,在院中打起拳来。

    老郎中已允罗青不必卯时往药铺,可在自家修习,但两旬后,需将拳法修至气平息稳。

    灰鼠照猫画虎,站于罗青身后,惨不忍睹地比划着。

    形不似,却神似。

    罗青只打不多久,便因左手以及侧腹伤势停下。

    见天色稍亮,罗青取出笔札,读了起来。

    “天下刑具俱出刑拷城,刑拷侯执柄刑拷,我为刑拷城中一凡匠,具刑拷之心得于书,聊以自记,时常翻读,以免错忘。”

    “斩首以斩刀、凌迟以割刀、剖腹以剖刀……”

    罗青一阅而去,对于甚么各种刑具,并无甚么兴致,只捡些字里行间不时蹦出的讯息加以提炼了解。

    “祀历一千三百七十二年,战火蔓延,自刑拷城一路南下,翻山越岭,终至惊骇城。

    据说此地祀神惊骇卿已于城北河中以身殉死,不过乱兵瞧不上偏远之地惊骇城,肆虐一番即已离去。”

    “祀君以王公卿侯伯尹六爵,爷夫老三封,作为爵级,惊骇卿祀神实力比刑拷伯强甚多,竟亦死于敌手,天下乱矣。”

    “我见此地已历战火,地处偏远,不会再有乱兵来,便在这儿扎根……”

    “听流窜至此的外乡人说,治世八九百载的祀君薨了……神亦死邪(ye)?!”

    “惊骇城已无城,改镇较妥,只无祀神庇护,人惶惶然不知终日。”

    “刑拷匠在此小地无用武之地,我欲出走,奈何家中老妻幼子。”

    “耗费数十年之功,我终造出祀器铁处女……”

    罗青断断续续读完,陷入沉思。

    讯息颇多。

    根据数日来前前后后罗青知物眼的只言片语,以及这本笔札,罗青推断出不少。

    首先,祀世大地两百多年前的以前还是在类似帝王的祀君统治之下,只是两百余年前,发生了变故,天下大乱,乱兵四起。

    回煞镇在祀君时代的一位祀神名为惊骇卿,并且此地当年并非镇,而是一城之地。

    祀君似乎统治祀世大地一千三百多年,一直未死,说明此世祀神寿命确实极长,达到长生久视之境,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爵级,王公卿侯伯尹,爷夫老,六爵三封,所料不差的话,爵位愈高,那祀神实力愈强,也兴许是深受祀神宠信之人。

    至于所谓六爵三封的讲究,罗青苦于所知有限,便无从得知其内涵了。

    回煞镇里回煞伯,已位列六爵中第二等了,实力应当不差。

    对,回煞伯眷徒有振衣夫,有皋复老,其称谓如此,三封其意莫非指的是,祀神眷徒之名号?

    应当是了。

    罗青沉思间,灰鼠自肩上窜下来,一屁股坐下,一爪指着其中一个个字符,朝罗青吱吱叫嚷。

    罗青屈指一弹灰鼠,“你小子想学认字?”

    灰鼠小鸡啄米,比划着道:“吱吱……”

    罗青笑了笑,身上带伤,行动不便,闲来无事,教教小老鼠,倒也不错。

    日头东升,辰时过半。

    罗青抬眼见天色已不早了,合上书册,站起身子。

    灰鼠直立而起,指了指罗青手中书,又指了指自己。

    罗青心领神会,将书页泛黄的纸质书册重放桌上,撸了撸灰鼠,“莫把书撕烂毁坏掉了。”

    灰鼠摆摆手,模样不屑。

    还用你说?

    罗青呦呵一声,文化鼠呐。

    不过这头开了灵智的老鼠确实聪慧,适才罗青指出的字,其都能过目不忘。

    给它读过一本书册,罗青估摸着,今天傍晚,待他回来后,灰鼠即能统统啃下。

    也是,好歹是民间五大仙,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无,也当不起称呼了。

第二十三章 芙蓉佬

    罗青一路往药铺走,摊开手臂,左看右瞧。

    上次罗青只杀一人,老郎中即能敏锐察觉,此次所有杀伐甚多,定无法瞒得过其一双慧眼。

    老郎中明令他习武只为护持己身,增强血气,而非好勇斗狠、为非作歹,否则便会出手废掉他。

    可此间乃是大耳窿擅闯自家宅院,出手只是正当自护而已,老家伙总不至于果如其言罢?

    罗青喟叹一声,纵是老郎中真有废他打算,以他当下对付区区一个大耳窿都费劲的实力,想拿下老家伙,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青硬着头皮走进药铺,躺在太师椅上的老郎中睁眼一瞥,上下打量一番罗青,淡淡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甚么?”

    血气煞气是看上去是玄之又玄的玩意儿,常人无法窥出分毫,但老郎中走南闯北摸爬滚打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死死多有所历,罗青身上那裸身赤体一般毫不遮掩的气势,轻易可察。

    罗青躬身行礼道:“师傅,非是我欲伤人,实乃昨日大耳窿遣来几名手下,潜入我家,图谋不轨。弟子无奈之下,拼死抵抗,杀了几人,才得以活命。”

    大耳窿实力不差,以罗青区区修习不过数日拳法的实力,非其敌手,战斗中用疡疮侯的扳指与黄皮子的矢气肠才得以取胜,罗青不合盘脱出自己底牌,不想扳指暴露,最好略有隐瞒。

    老郎中微直身子,面目沉吟,半响后道:“此事确实怪不得你。

    他们寻我麻烦不得,打起了你的主意。”

    罗青一怔,口中酝酿的托词生生咽下肚子。

    罗青洞若观火,老郎中与招魂妪抑或回煞伯有甚么腌臜勾当,这是令老郎中误以为罗青受了牵连,不过如此最好。

    老郎中面色不善地道:“打拳不过数日,竟能连杀数人,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罗青眼观鼻鼻观心,澹然道:“刀架在脖子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身上伤势如何?”

    罗青呼出一口气,“得须数日修养。”

    “那这几日就不必打拳了,多多修习吐纳口诀。”

    老郎中点点头,站起身,背负双手,朝门外去,“我出门一趟,你在此好生看店。”

    罗青望着老郎中背影,心有思忖。

    “老郎中听闻大耳窿遣人来杀之事后,身无长物即空手出门,恐怕是要去寻大耳窿或其身后招魂妪等人的麻烦。

    大耳窿已死,且被毁尸灭迹,老郎中只会去怀疑是招魂妪那帮子人所为,而怀疑不到我头上。”

    思索一番前因后果,不见有纰漏,罗青稍稍安下心来。

    只静等傍晚时分,听听城中有无消息传来。

    这时,有一位男子闯进药铺。

    此人面黄肌瘦,瞳孔无神,唇齿干裂,身材皮包骨头,一身泛黄的褴褛衣衫,腰插一根细长小棍,近身有一股刺鼻的烟臭味。

    罗青眼睛眯成一条缝,中规中矩道:“不知阁下所来何事?可是得了病症?”

    那人眼带血丝,声音干涸嘶哑道:“给我来几两阿芙蓉。”

    阿芙蓉又名福寿膏,烟草成瘾物,对许多病疾皆有功效,且是一种素材,药铺确有无疑,不过所剩不多,老郎中不时抓些往炼药房,需给其留下。

    至于这等老烟杆,人弃鬼嫌,在镇上整日游手好闲,又穷困潦倒,与赌徒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不如赌徒,赌鬼好歹有个骤得富贵的黄粱梦,烟鬼吞云吐雾,残身害神,彻底沦为渣滓。

    罗青淡淡道:“不好意思,铺子里阿芙蓉暂且缺货。”

    老烟杆鼻孔嗅了嗅,暴跳如雷,拍打柜台,歇斯底里道:“你放屁,老子分明闻到了味儿!”

    这你都闻得到,是甚么神仙鼻子?

    罗青狡辩道:“那是因长时间放阿芙蓉,因此有其味。”

    老烟杆显然不信,自腰间抽出长条旱烟斗,以作兵器,烟锅对准罗青脖颈,面色狠辣道:

    “不给就要你小命!”

    罗青嗤笑一声,举起手,“你先拿开,我去往小药箱里帮你抓来。”

    “算你识相!”

    罗青回身,故作抓药模样,随口问道:“镇北不是有烟铺,怎么来药铺抓阿芙蓉?”

    年岁实则只三十而立的汉子阴翳道:“废话,烟铺打手众多,傻子才去招惹。”

    回煞镇地下,大耳窿一把手,说句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其他杂七杂八的小鱼小虾,皆仰其鼻息,烟铺芙蓉佬岁缴银两,向大耳窿俯首称臣,可并不意味着其势头就小了。

    芙蓉佬麾下打手数十,寻常镇民可招惹不起。

    老烟杆手头无一两立锥之银,买不起阿芙蓉,只好打点歪门邪道的心思,来欺负药铺孤孙鳏(guān)爷。

    眼下大耳窿身死,镇上芙蓉佬势力当为之最,权力真空之下,想必芙蓉佬很快即会取代大耳窿地位,占据赌坊那等生财有道的好地方。

    老烟杆似瞧出罗青不反抗,越过柜台,扒拉起来柜台下收银屉。

    本就没打算给予老烟杆阿芙蓉的罗青正药开口再次询问,听到动静,回身一瞧,正见其人拉开抽屉。

    罗青咂咂嘴,越步回身,一把手扣住老烟杆脑袋,抬起一脚径踹出门外!

    老烟杆打了两个滚,晃晃起身,忌惮地瞥了瞥罗青,抽出质地颇好的烟斗,扑杀向罗青。

    罗青一手按柜台,使劲,身体腾地一起,双腿一扫,甩出老烟杆地烟斗,而后再一脚将其踹飞。

    老烟杆似觉察出远非罗青对手,撂下两句不痛不痒的狠话,跌跌撞撞逃出药铺。

    罗青伸个懒腰,抖了抖左手腕,揉了揉腹部伤口。

    还是不宜多动。

    与此同时,罗青盘算着是否他自己也下场去下这盘棋。培养个傀儡,弄个势力。

    但那念头甫一萌生,即被罗青掐灭。

    大耳窿势力不小罢,可恁多人,在老郎中面前仍旧不够看。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纵是他弄出个回煞镇第一势力,拉到高手面前,仍不够看。

    而且弄出来之后,万一与镇上回煞伯其他眷徒动了冲突,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还是只有提升自家实力,才为根本。

    ————

    矮小瘦弱的老郎中背负双手,徐徐往刑房而行,模样倒似位不苟言笑的邻家老头。

    此来自是为找来所谓的大耳窿,戳把戳把杀了。

    虽知晓大耳窿背后之人乃是招魂老太婆,可毕竟是回煞伯眷徒,大家都顾及颜面,不好下手。

    当年他初来回煞镇,与回煞伯做了一笔买卖,允他避祸于此,但他需行医于回煞镇,治些回煞伯无以医治之病疾。

    因为当年他来之时,恰逢此地疫病肆虐,而回煞伯无法,所以双方才一拍即合。

    老郎中甫至刑房门前,却见其门扉敞开,两人自里面走出,口中交谈。

    “刑具匠身死,老大以及周四儿在内的心腹也不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会不会是芙蓉佬干得?”

    “不管是不是他干得,往后我等恐怕都要称他一声爷了。”

    老郎中皱眉。

    大耳窿死了?

    难不成是招魂妪先杀人灭口了?还是说为了避祸离开了?

    老郎中左转右转,确定大耳窿确实再无消息,也没再去直找招魂妪麻烦,转身回了铺。

第二十四章 制蜡郎

    (兄弟们只说加油,从来不说写得好坏,我怀疑都是在演我。)

    罗青没着急回家,因昨日爬在桌上昏睡过去,家里从药铺顺手牵羊掳来的蜡烛燃尽,需往制蜡屋买些耐烧的蜡烛、灯油。

    镇上买卖蜡烛灯油的地方有寥寥几家,其中制蜡郎的制蜡屋无疑是品相最好,最为受小镇百姓喜爱的一家。

    罗青没理由不去买上上几根蜡烛,以知物术鉴定一番,了解了解其使用什么邪术秘方制蜡制油。

    记忆中有制蜡郎相关讯息,据前身所察,其人长相半点不阴森,反而颇为俊美,面容上常挂着笑,极好说话。

    但从昨日在刑房见到的人油火盆的相关介绍,与其人设可是恰恰相反,没丁点沾边的意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小回煞镇中,重重夜幕之下,能隐藏着多少惊悚骇人的罪恶?

    制蜡郎的制蜡屋与镇北小巷的李家酒垆异样,都不在镇子繁华的中轴线上,想必两家都是有底气的买卖人,自家货品小镇闻名,颇为紧俏,不必担忧甚么埋没于深巷之内。

    制蜡屋位于镇东偏北的一个十字巷口,搭建的屋檐颇宽敞,横立一张柜台挡住人,里头有高高的货架整齐摆放着样式不同的蜡烛。

    有大红雕龙画凤的婚房喜蜡,有刻着奠字的丧事白蜡,还有其他民家常用没半点花哨的普通蜡烛。

    “猪肠蜡:以猪肠为主材所炼之油,异味较大,但有轻微驱赶邪祟之效。”

    “人油婚房喜蜡:制蜡郎以邪法秘方所制蜡,主材为人油,外加十数种素材做成,放入洞房点燃,有轻微合欢引欲之效。”

    “普通的婚房喜蜡:以寻常植物所炼之油作材,无异味。”

    “熏香蜡:以猪板油为主材,辅以香草,制蜡郎以秘方所制,颇为耐烧,燃之有淡香,具轻微提神之效。”

    “……”

    罗青扫视一圈,开口道:“有人么?”

    半响后,不见有人应答。

    罗青不由得狐疑。

    咋滴,来得不凑巧,制蜡郎难不成恰好在屋中炼油呢?

    罗青百无禁忌,沉吟片刻,便要跨过去,径向门帘后去瞅瞅,若是能翻找出来那本制蜡秘方,合该撞了大运。

    罗青正要有所动作,一名俊朗青年自幕帘后走出。

    其人身材颀长,额头微有汗水,衣着稍有凌乱,而且脖颈处隐隐约约有一点猩红如血迹的斑点。

    制蜡郎似意识道罗青目光,紧了紧衣衫,遮住印记,笑容和煦,“不知阁下需要甚么?”

    罗青顿下思索,回过神道:“拿几根能提神且耐烧的蜡烛便好。”

    寻常人家大多用便宜的油灯,但眼下怀里不缺银子的罗青不在此列。

    制蜡郎自货架上拿来一根样品,“此蜡名为熏香蜡,一根彻夜不息,燃两三日不在话下。

    你打打眼,行不行。”

    罗青适才便颇中意此蜡,询问好价,给了五两银子,拿着几根蜡烛就离开了。

    制蜡郎回至屋中,正有一女坐于桌上,裙裾掀开,一双白嫩嫩的大腿耷拉在地,见制蜡郎归来,一双泛着桃花的眸子水滢滢,嗲声嗲气埋怨道:

    “适才忘记将门掩上,你先将门合上,省得再有人扰我好事。”

    制蜡郎一进来,迫不及待地搂上女子,一副急色模样,听得女子言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身掩上门扉,点燃桌上一根婚喜蜡烛,动手动脚起来。

    娇媚女子伸手婆娑回来的制蜡郎,袖口轻擦眼睑,梨花带雨道:“现在街坊风言风语,都说我的不是。说我光天化日之下学暗门子遛弯。

    可我是招了邪,被脏东西附了身,否则怎会作出那等不要脸的勾当!

    自夫君死后,除了与郎君日日笙歌外,奴家从未碰过其他男子!

    事到如今,郎君往日海誓山盟还作得数,还愿娶奴家为妻么?”

    制蜡郎口下不停,含含糊糊道:“愿意,愿意。”

    罗青自后屋窗棂处起身,没再打探剩下的污言秽语。

    他本以为制蜡郎独自待在屋中,是正炼油制蜡,窥探一番,瞧瞧有无能辅助斗法的蜡烛,谁知偷眼将探查,竟是两人在耳鬓厮磨。

    瞧见那女,他认得出,正是先前在街衢上遇到的暗门子李寡妇。

    李寡妇与制蜡郎所言可不尽其实,据黄皮子所述,李寡妇暗地里可是偷腥买卖没少做。

    难怪丑汉拿着钱登门买肉,李寡妇断然拒绝,人家傍上身价不菲的制蜡郎,所缺的压根不是金银,而是抚平寂寞的俊美玉面郎。

    罗青咂咂嘴,敢点人油的狠人,到头来被一女子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制蜡郎身前那根婚喜蜡,专为男子所用,可壮阳生津。

    估摸着单凭制蜡郎抚平不得李寡妇之心。

    罗青回至家中,灰鼠大腿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前,屁股下垫着一块厚布匹,悠哉游哉,吊儿郎当。

    本以为是一只有望成为文化鼠,哪知一转头,就原形必露了?

    甫一见罗青回来,灰鼠霍然起身,抱起一大锭银子,双腿着地跑到罗青脚边,吱吱叫两声,拱了拱银子。

    罗青抓住灰鼠后颈,提溜起来,接过银子,哭笑不得,笑骂道:“鼠精,鼠精,倒是明白事理的惫懒货色!”

    灰鼠眨眨眼,一脸无辜。

    罗青把玩着手头银子,兀地想起,问道:“银子是你这小家伙自街坊邻居家偷……搬来的?”

    灰鼠沉吟半响,点点头。

    罗青眼前一亮,“你能搬多重的物件?”

    灰鼠挣扎着自罗青手中跃下地面,自院落里找来一块石头,爪子插入,径直搬起。

    罗青连连点头。

    那石块少说七八斤,如此说来,令灰鼠进老郎中书房炼药房,拿点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并非不可能。

    老郎中书房里头罕见的书籍之属,罗青可是极为觊觎。

    但不能甫一开始就直去老郎中那处偷窃,还需实验实验小家伙此方天赋到底如何。

    罗青婆娑下颌,循循善诱道:

    “你这小家伙是不是喜欢看书?

    咱们家缺少的不是银子,而是书籍,懂得不?”

    “所以一项任务需交予你完成。”

第二十五章 窃书

    三更刚至。

    “吱吱,吱吱!”

    漆黑一片的罗青卧房中接连响起一阵急促叫嚷声。

    罗青睁开眼,自卧榻之上稍稍起身。

    灰鼠两颗幽绿眼睛在夜中如两颗绿宝石闪闪,格外显眼,它站在罗青腹部,蹦跳嚷嚷,叫醒罗青,伸爪指向卧房桌上。

    数本摞在一起的书籍安然横躺。

    跑了数趟,灰鼠收获满满。

    灰鼠昼伏夜出,可罗青尚未脱离凡俗,还达不到那等日不休夜不眠,餐露饮霞的仙人地步。

    因此安排妥当灰鼠盗书后,近些日子休息不足的罗青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令灰鼠盗书归来喊醒他,独留下灰鼠一鼠做苦工,当劳仆。

    罗青哈欠连连,自床铺起来,点上蜡,拍拍坐在书堆上,仰着脖等夸待奖的灰鼠,不吝赞赏道:

    “做的不错,今日我去胡屠夫那给你割上好的肉,敞开了吃。”

    半夜辛劳的灰鼠不见疲态,兴奋地点头应答。已将罗青视作十足近亲之人,能帮上罗青,为其做事,灰鼠兴味盎然。

    罗青自书摞拿下放在最顶上的一本,想起来问道:“我告诉你莫要逮着一家薅羊毛,以免暴露,下次不好再去偷……借。

    这一摞书是你从叶、王、宋、曾四个镇上的富贵人家取来的罢?”

    镇上贫穷人家兴许哪户有那么一两本,不好翻找,而镇上大户家中有书房,不必花费大心思去从犄角旮旯寻。

    孰优孰劣,去哪拜访,一目了然。

    灰鼠人性化地翻了翻白眼,摆摆爪子,吱吱两声。

    咱又不傻。

    罗青笑了笑,顺着目光瞧去那本线装书,边角泛黄,看模样,有些年头了。

    封皮上头印有《诗集三百首》。

    罗青嘴角一抽。

    诡异祀祠并存的祀世大地,兀然正经起来,引人不适。

    “诗集三百首:由祀君治末小诗人孙洙所编,此书书页泛黄,年代久远。”

    罗青只掀开两页,大致翻了翻,没瞧见甚么特别之处,提炼不出甚么讯息,便扔在一旁,拿起第二本。

    “礼记:《礼记》成书甚早,祀君践祚之时由礼官尹所著,多记六爵三封祭礼及各仪。此书由叶家十年前向过山客所买。”

    又是一本对罗青无甚用处的书籍。

    知道六爵三封的繁杂祭礼又如何,不说祀君时代已然落幕,许多规矩典法已趋消亡,就是不消亡,又不能增强实力,难不成做甚么礼官尹?

    至于过山客,罗青记忆中有相关讯息,是不时从镇外来的小商贩统称,前身见过一次。

    其人挑着货杆担子,驻足镇口,摆摊商货,杂七杂八的甚么物件都有,只是价格不菲,寻常人家难以承受。

    若是哪个贫苦人家看上其货,实在出不起金银,亦非是没半点法子,能拿出家中老物件,被过山客瞧上,也可以物易物。

    罗青前身是个穷光蛋,凑不上那热闹。

    小镇不喜外人,但能带来稀奇玩意儿的过山客,倒是个例外。

    镇上豪富人家,或者回煞伯几位眷徒都要伸着脖子去瞧瞧,可想而知。

    一摞书看下去,大多是如诗词、礼记这等如前世经史子集类的书册,

    还有几本修身养性的经书,几本爱恨缠绵悱恻的言情话本,几本掺杂着小鬼小怪而富有祀地特色的故事,如甚么老生常谈的荒庙书生遇鬼,以及几本绘有图画、惟妙惟肖的春宫图。

    可就是没瞧见一本讲述天下祀神六爵这等较高层次修行人的珍本善本,那少见的秘方邪法之流,更是不见一册。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罗青对此世风俗文化这类,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与前世古代多有相似之处。

    罗青看书时,灰鼠也没闲着,抱起一本书,有模有样地掀开,屁股坐在书前,有板有眼地一页页翻。

    今天习字一天,灰鼠记下不少字,估摸着再跟着罗青认几日,就是一只正正经经的鼠大仙了。

    只是看得书不太正经,恰是那本神仙打架的活春宫。

    罗青颇觉有趣,屈指一弹灰鼠脑瓜仁,一副无良主压榨欺压良善仆的嘴脸道:

    “上半夜偷些大户只是开胃菜,重头戏可还在后头,老郎中实力非凡,指不定能听到动静,拿下你。”

    罗青此次让灰鼠行窃之事,真正目标乃是老郎中上次拿着的那本封皮有祀诀两字的功法。

    “祀诀:祀修入门功法,海纳百川、刚柔并蓄,无所属之限,祀修最常见普通功法,可修至赤胎境压胆。”

    甚么修行境界,他暂且不知,甚么最为普通功法,他也不去不管,丝毫不耽误当时瞧见此功法,心头极为觊觎。

    老郎中有恁大的实力,不知祀修具体情形的罗青猜测是老郎中修习了祀功法,已入超凡。

    罗青眼下体内有些微末祀力不假,可归根结底,他仍尚未真正掌握此法,只是能轻微调动些体内积攒下的祀力而已。

    罗青沾了沾水,以手指在桌上写下祀诀两字,看向灰鼠,笑眯眯道:“小家伙,认准这俩字,待会我悄悄带你去药铺,你进书房,偷来印有这俩字的书籍。”

    灰鼠挠挠头。

    ————

    夜色袭人。

    一名瘸着腿的更夫一手拎着铜锣,一手拿着竹梆子,嗤啦啦一步三蹭,打着锣,一慢三快,寓意时辰已至四更。

    罗青待更夫走远,与肩头上的灰鼠鬼鬼祟祟往镇东走。

    半响后,药铺映入眼帘。

    罗青站在小巷口,没敢靠近,对老鼠指了指铺门。灰鼠会意,吱吱叫了两声,顺着罗青胳膊腿一溜烟爬下,转瞬间即已至街衢。

    再一眨眼的功夫,罗青已不见了灰鼠的踪迹。

    其如何进得门,如何走得道,罗青两眼一抹黑。

    罗青愈发觉得当日弄来的黄皮子遗蜕,给了灰鼠,是个极英明神武的决定。

    而且灰鼠眼下尚幼,峥嵘尚且未显露,往后指不定愈来愈强,定然是个不小的助力。

    不说斗法打斗一事,能常偷金银财宝,而不被发现,就已是顶大的能耐了。

    灰鼠按照罗青所说,直跨书房而来。

    书房漆黑一片,静寂无人。

    老郎中纵是实力强横,可尚未脱离凡俗之境,每日总归要睡上个把时辰,以养精蓄神。

    即便是此刻未睡,老家伙大多也在炼药房,而非书房。

    书房不大,所放书籍不甚多,灰鼠扒来拉去,半刻钟功夫翻找出罗琴所言书册。

    灰鼠一双绿油油的眼眸夜能视物,瞧见两个黑体大字与罗青在桌上所书相同,负在身后。

    它寻思着来一趟不多拿两本颇为可惜,犹不知足,又拿一本封皮上印有《小祀神》的一本书。

    毕竟上面有一个祀字,与它身上那本相同,瞧着顺眼。

    灰鼠忽觉尿意来袭,转动脑筋,四处望了望,见桌上有一水杯,爬在沿口,权当溺器,潺潺而下。

    半夜三更,灰鼠走街串巷,见人溺溲撒尿,都对准张口的木马嘴,或女子坐在木桶上,它最忌肮脏,可不准随地瞎。

    明日若是主家拿杯子,大口喝了咽下,那它可管不着。

    初通人性的灰鼠,宠如其主,也是个坏得流脓的。

    灰鼠撒完,獐头鼠目一笑,吱吱蹿出。

    PS:资料卡:

    “过山客:来往穿行山水间,曦辞北冥昏抵南,左秤右砣负货杆,大城小镇摊货贩。

    过山客行走世间,粗通些凡人的遁天缩地日行千里之术,常挑着货杆担子,来往各城镇乡村,贩卖各色货物。祀世大地地大物博,不少颇有历史传承的村镇有各种值钱、沾染祀力的古物,因此过山客才愿跨山过水,往犄角旮旯贩卖。有些过山客只以物易物,有些则接受金银,这是实力多有偏差所致。

第二十六章 赤胎之境

    罗青怀揣着两本书,肩上站着灰鼠,迫不及待地疾步返家。

    一进家门,点上蜡,罗青与灰鼠大眼瞪小眼地掀开祀诀。

    开篇并非是直奔主题的具体口诀,而是陈祀力修行之路的境界划分。

    当然,限于此诀只是最低等的大陆货,里头修行境界只是在修行第一境的赤胎之境。

    赤胎境共分六小境,分别是六甲、悬弓、洗儿、压胆、百晬(zuì)、抓周。

    其意指为赤胎之生后的雉童所需经之事,六境各有所指。

    祀世大地中六甲为女子妊娠怀孕,胎于腹中,孕育之始也。

    因雉童出生有‘男子设弓于门左,女子设帨(shuì)于门右。’的风俗,第二小境中悬弓,或者称悬帨,指雉童之初生。

    童出三日,清洗污秽,故有‘洗儿’之境。

    童生满月,其睡时,有压胆石压胸,以增其体魄胆量之说,因而有压胆。

    童生百日,有百晬礼,穿百家衣,戴长命锁之俗。

    周岁有抓周之礼,准备官诰、笔研、筭秤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任童子攀爬挑选,以为征兆。

    而书中又提及,祀力修行之基,需有祀力之种,名为‘胤祀胎脐’,否则习练功法只是徒劳之功。

    此物罗青不是第一次见,黄皮子的遗蜕相关讯息中,曾出现过一次,但知物眼不见其物,无法闪现其消息,罗青只能自我猜测。

    前世罗青读过几本修仙小说,若用恰当的比喻,胤祀胎脐这玩意儿应当就类似于修仙中一个人的灵根。

    他体内存那小暖流为祀力,如此说来他是有大道之命的。

    若是没这祀神之根基,那就无法修行,想来此胤祀胎脐,应颇为难得。

    罗青没着急盘膝修习口诀,此书被偷,若被老郎中发现,也是一件麻烦事。

    他本想誊抄下来,而后令灰鼠偷偷放回去,奈何家中无笔墨纸砚,只好逐字逐字熟读背诵。

    仅半个时辰,便将口诀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下,罗青诧然不已。

    先作孤魂野鬼,再附身其人,感识敏锐之余,记忆同样有不凡的增长。

    倒是好事。

    罗青又拿起被小家伙另外顺手牵羊偷来的《祀》,掀开阅览。

    此书中所载倒是有用不少,讲了关于六爵三封的详尽事。

    如祀君时代的六爵高低,确实与实力强弱大小挂钩,而三封也和罗青猜测大致相符,乃是六爵眷徒赐名,不过这些都需祀君御笔亲封。

    不过随着祀君时代落幕,那六爵体系已然土崩瓦解,一名实力低微的小神小祀占据一城一乡一镇一村,就敢称孤道寡,自封为伯,自封为侯者,不在少数。

    如此说来,回煞伯是祀君时代落幕方才占据本名为惊骇城的地方,其自身实力暂且存疑。

    不过这牛鬼蛇神活了两百载岁月,纵是修行懈怠,想必其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麾下眷徒,同样如此。

    那招魂妪罗青亲见,单看其阴恻恻冷森森的气势,其势力就不会差。

    罗青看了会,回过神,微侧脑袋,见灰鼠正趴在他肩膀上,一双幽绿眸子认真得盯着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莫说罗青不知此世修行为何物,土著出身,因罗青而偶得机缘,披上一层罕见遗蜕的灰鼠对狗屁的祀修行同样两眼一抹黑。

    罗青撸了撸皮毛润泽,一尘不染的灰鼠,咂咂嘴,“给你起个名字,往后叫你小灰咋样?与你这一身皮毛,相得益彰。”

    认得几个字的灰鼠吱吱叫了两声,似在抗议。

    就不能取个霸气威武,震天彻地,吓破人胆的名儿?

    罗青自不会给他反抗余地,“小灰,天都快亮了,赶紧将《祀诀》以及另外一本书还回去。

    老家伙可是颇有些手段,咱惹不起。”

    而剩下自镇上那富贵几家偷出来的书籍,暂且搁这儿,得空仔细品读一番。

    那几家除却银钱多些,深得回煞伯庇护外,没啥实力,怕个卵。

    灰鼠有气无力得吱吱两声,一夜辛劳,精神多少萎靡。

    罗青敲了敲它头,“行了,待我得了空,给你找一只母老鼠。

    这买卖划算不?”

    灰鼠嗤之以鼻。

    咱眼光高着呢,不开窍没灵智的普通母老鼠,咱可瞧不上。

    灰鼠劳归劳,累归累,倒极听罗青话,老老实实背起书,一溜烟蹿出门。

    罗青长长打个哈欠,有模有样地盘膝坐下,闭上眼,口中念诀。

    然后,睡着了……

    ————

    翌日。

    叶老爷险些没起床,小妾八爪鱼似地盘他,以至于险些大清早擦枪走火。

    在温柔乡中挣扎起身,口中念念叨叨,女子多坏我辈读书人。

    他背手走到书房,甫一坐下,却发现昨日离开此地时,放在桌上的那册《诗集三百首》不见了踪迹。

    叶老爷自不会想到家里造遭了贼,站起身往四周书架中找寻诗集,却影子都没见。

    不仅如此,书架上竟还少了几本书!

    叶老爷唤来女婢,询问可曾有人来书房,拿走房中书籍。

    女婢只说少爷偷来过一趟。

    叶老爷犹豫一会,摆手令女婢退下,终究没去叶子轩院落。

    毕竟他书房丢失的几本书里,还有一册春宫图。

    想来孩子大了,有了些杂七杂八的欲望,偷偷拿一本春宫图说不过去,就多拿几本掩人耳目罢。

    只是叶老爷没料到,以后接连数天书房日日少几本……

    ————

    老郎中没去炼药房,毕竟他正研究的术法,非一日之功所能轻成。倒不如去书房博览群书,兴许能举一反三到术法之上。

    老郎中走进书房,自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后,坐在桌前,伏案细读。

    忽觉得口渴,老郎中微瞥身侧茶杯,见杯中尚有昨日倒的绿茶,顺手端起,仰头饮下。

    八戒吃了人参果,没尝出来味儿。

    ————

    PS:本书境界设定取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之事,第一境自然对应生,而各小境各有所名,分别对应各习俗,民俗嘛,境界设定必须将也走民俗路子。各地民俗各不相同,和你所知不一样,就当老子在祀世大地原创。

第二十七章 灰鼠的出马香童

    芙蓉佬这几日春风得意。

    那膀大腰圆,满脸恶相的大耳窿身死,剩下的镇上势力就数他烟铺了。

    当初那些个敢和大耳窿抗衡的几个小帮小派,统统被大耳窿血腥镇压,只有他这个缩头乌龟,率先投诚,倒戈向大耳窿,仰其鼻息。

    如今看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丈夫岂可较一日之长短?

    身量瘦削的芙蓉佬背负双手,志得意满地一路来到自己养的外宅小妾处。

    这小妾模样周正,一张樱桃小嘴,一双葱白小手,都极销魂,十八般武艺虽说一窍不通,不过他烟铺芙蓉佬,最爱调教之道,并已颇具成效。

    唯一令芙蓉佬叹愁的是好端端一美娇娘,最爱读书,读书倒没甚么,也不失为床第之间的一种新情趣,奈何小镇认字儿之人不多,书籍亦不多,纵他是响当当的镇子一霸,也不好弄来。

    芙蓉佬溜进门,搓搓手,没进亮灯的卧房,而是径往同样有烛火灼烧的书房去。

    小妾常待书房,虽说他已遣人来说今儿来此过夜,但以那小娘皮的习性,估摸着不会老老实实去卧房等。

    不过芙蓉佬最喜书房,讲究一个兴味盎然,别有情调。

    芙蓉佬推开门,只见一只灰鼠正直立站在书架上,双爪取下一本厚厚书籍,摊开阅览。

    芙蓉佬瞪大双目,见灰鼠眸子侧目视来,其中泛着绿芒。

    他精神一晃,顿觉脑海中似有一道雷鸣炸响。

    灰鼠身披黄皮子遗蜕,身为五大仙,眼下实力低微,但能使些惑人的小术,只是祀力尚弱,根本达不到罗青杀死的那只口吐人言黄皮子的程度。

    而芙蓉佬觉察出意识的冲撞,回忆起小妾曾讲过有关鼠祀招财以及出马香童的故事,毫不犹豫地俯首大拜,恭恭敬敬道:“鼠大仙在此读书,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恕罪。”

    芙蓉佬为人谨慎,思虑周全,说难听点,胆子小,不过也正是因此,他跪拜不会有丝毫芥蒂。

    拜对了,踩对了狗屎运,拜错了,又损失不得甚么。

    赌徒押大宝,稳赚不赔!

    灰鼠何等机灵,自家小祀术法不奏效,正要转头逃遁之际,见芙蓉佬双膝下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跃跳至桌案之上,如人直立,背负双手,装模作样来回踱步片刻,尔后面朝芙蓉佬,吱吱叫两声,双爪抬起,示意其不必拘泥小节。

    芙蓉佬眼色极好,并不起身,只直起上身,面露谄媚,试探问道:“鼠大仙,不知今日来敝舍,有甚么吩咐?”

    灰鼠一爪朝着书架指了指。

    芙蓉佬会意,“大仙是为拿书看?”

    灰鼠颔首。

    芙蓉佬大包大揽道:“大仙若是中意,房内书籍尽管大人取便是。”

    灰鼠吱吱称善。

    芙蓉佬拍着胸膛,“大仙可还有甚么吩咐?小的一定办妥贴。”

    灰鼠瞧着芙蓉佬,越看越中意,一双鼠目中,尽是欣赏之意。

    它顺手拿起身旁笔来,双爪抱着,在纸上沙沙作响。

    “可备下书籍于此,我适时来取。”

    芙蓉佬接过灰鼠所书,一瞧上头几个字儿,弓身拜道:“尽交予小的就好。”

    他微挺上身,搓搓手,一撮八字胡,加之身量削瘦,贼眉鼠脸,和灰鼠倒像渊源极深。

    “鼠大仙,小的久仰灰仙大名,情愿拜入大仙门下,以作出马香童,供奉大仙庙位。

    还请大仙允许小的入门墙之内!”

    芙蓉佬可是知晓大仙的出马香童,那是能通些祀神术法的手段的!

    回煞镇上回煞伯那三位眷徒,据说就是被回煞伯赋予,由此得祀神之力。

    可惜,他得不来回煞伯赏识,无法成其眷徒。

    可眼下却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如何能够错过?

    灰鼠怔了怔。

    常识颇缺,根本不知出马香童为何物。

    不过不耽误机灵的它临书写下,“可!”

    芙蓉佬大喜过望,纳头便拜,“小的愿为祀神大人出马!”

    灰鼠跳到芙蓉佬肩上,老气横秋地拍拍,随后扛着几本书,在芙蓉佬的卑躬屈膝之下,大摇大摆走出宅院。

    芙蓉佬轻捻一绺八字胡,哼着小曲走至卧房。

    小娘皮已坐在床榻上等待,“郎君,适才听到你去了书房?”

    芙蓉佬嘿嘿一笑,搂过其腰肢,“我刚见了灰仙大人,它答应收我为出马香童了!”

    小娘皮愣了愣,一双极亮的眸子微闪,“是么?那灰仙大人现在何处?”

    芙蓉佬直接扑向美貌小娘皮身上,昏君纣王戏妲己,哈哈一笑道:“当然在我这儿了!”

    门外,趾高气昂的灰鼠甫一出门,便原形必露,贼眉鼠脸一笑,偷摸着往家赶。

    那人真是个傻蛋,随口忽悠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甚么出马香童,它连惑人这等小祀小术,施展出来都拿不下一凡人,还说狗屁出马?

    灰鼠怅然之余,想起自家主人,怎么自己就被忽悠着夜夜‘笙箫’?

    ————

    罗青这几日可用废寝忘食四字形容。

    白日往药铺值守,日常划水打瞌睡,并且遵照老郎中吩咐,习练《太岁撼山》,喝大补汤充气养血,日暮归家后,盘膝而坐,以《祀诀》中祀力修炼口诀,采补吐纳。

    夜半三更不忘阅览小灰鼠偷窃得来的几本书册,翻翻找找。

    好在祀诀修行颇有成效,只第一日修行,便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一日仅睡两个时辰,余下时间采气吐纳,与饱睡无异。

    当下罗青实力只六甲,六甲之境,尚为胤胎孕育,旨在拔高体内四肢百骸祀力的深浅。

    经过数日夜夜习练,罗青分明能觉那股暖流增长不少,若是运转于疡疮侯扳指之上,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再对付大耳窿的话,定能毒疮之下,无一人有能战之力。

    罗青听得动静,睁开眼,果见灰鼠负书归来。

    厅堂之内,数日之功,已积攒下不少有用无用的杂书。

    灰鼠放下书,跑至罗青脚下,抱起大腿,谄媚吱吱。

    模样与适才芙蓉佬那贼样如出一辙。

    罗青坐下,见灰鼠站在桌上,随手掀开一本书页,道:“小灰,明日不用再去搬书了,小镇书大多也便这般,不见甚么有用的了。”

    灰鼠点点头。

    至于那等他再去造访的芙蓉佬。

    甚么佬?不认识不认识。

第二十八章 老头子的黑狗

    那杆自大耳窿手下,刑具匠处得来的烙铁坯子,知物眼中说,朝其三角铁片上泼洒黑狗血或落红血能有奇效。

    落红血那玩意儿少之又少,得多少女子破瓜才可弄来足量,拿不准。

    还是得黑狗血,砍死一条狗放血,其量绝对绰绰有余。

    而罗青又恰好曾在前往药铺时碰到过一条。

    前几日罗青只忙着修习新得来的祀诀,没功夫去寻那狗子的麻烦,眼下练拳多日,练祀诀数日,这才腾出手。

    傍晚时分,罗青从药铺下工,不着急回家,而是沿着一小巷,走了进去。

    小巷逼仄,和镇西罗青家门那条宽敞路巷相差甚多。

    甫入巷子,迎面走来一位佝偻驼背如老龟的老者,拄着杖,拖着步,苍白发稀疏,面容阴翳。

    罗青目不斜视,微侧身子,正要与其擦肩而过。老头拦下罗青。

    罗青顿下脚步。

    回煞镇上,老头子见过不少,似乎一个个长相都不太友善,招魂妪那老婆子不用说了,其他偶尔搬着马扎,扎根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老太,蜷缩着身子,都一副暮气沉沉的死模样。

    民风民貌确实淳朴得紧。

    驼背老头可劲仰起脑袋,声音嘶哑低沉问道:“小兄弟,可曾在路上见一条大黑狗?”

    罗青轻笑一声,倒是凑巧。

    “大爷,那条狗是你的?”

    驼背老头点点头,一张嘴,露出剩下寥寥无几的两颗牙,“你见着了?”

    罗青顺手搀扶老头,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刚刚碰上了,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和你一起找罢。”

    驼背老头踟蹰前行,“小兄弟,胡同里没见过你啊,看着脸生。”

    “我不是这巷的人,只是碰巧路过。”

    驼背老头没再答话,不着痕迹地抽回胳膊,戒备心颇强。

    小镇百姓之间,如同罗青一条巷的蒋婶和宁婶,常在门前唠嗑扯闲话,相互算是知根知底,且看上去关系融洽。

    可背地里两人之间,互相嚼对方舌根子可不少。

    若说小镇没好人,倒也不见得,只是少见,相互提防颇深。

    罗青不以为意,依旧去扶老头,接连两次,老头子似拗不过,终于放弃。

    堂堂一个一二十的大小伙,还能搞不定走路直磕碜的老头子,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驼背老头无奈道:“小兄弟,一条狗而已,老头子我自己便可寻到,就不劳烦你了。”

    罗青笑了笑,“不麻烦,不麻烦。”

    “老丈,整个镇子,我似都没看到几条黑犬,这是为何?”

    驼背老头子不情不愿道:“黑狗血辟邪,常有人拿着镇上黑犬去卖血。”

    罗青点点头。

    两人走过一条巷子,找到了正和另外几条狗子激战的黑狗。

    那黑狗威风凛凛,以一敌五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着一头,攻击性极强。

    驼背老头罕见地咧嘴一笑,叫了声,“黑熊,回来!”

    听到主人呼唤,黑熊不再富有敌意地冲杀,汪汪汪叫了两声,震退几狗,摇着尾巴往老头身上蹭。

    只一会,起名黑熊的狗子瞧见罗青,当即如临大敌,后退两步,呲牙咧嘴,凶横莫名。

    罗青呦呵一声,心想着招你惹你了,上次见面就对着我,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叫,此次甚至更甚。

    难不成看出来不怀好意,想放它血?

    兴许是罗青与驼背老头一道寻狗,引得老头善意,驼背老头轻声训斥那黑狗一声,抬头对罗青道:“多谢小兄弟了,既然狗找到了,就不打扰小兄弟了。”

    罗青拱拱手,揉了揉肚皮,笑道:“老丈,既然我帮你找回了狗子,如今天色渐暗,你是否当管下我一顿饭食?”

    驼背老头气极反笑,手中拐杖一愤然戳地,“原来是个蹭吃蹭喝的懒汉!

    白瞎了穿得体面!”

    罗青在布庄请裁缝做出的新衣已穿在了身上,不再是贫家子弟那粗布麻衣。

    驼背老头自是不允,可罗青何等人物,就是不离去,缓缓跟在老头身后,往其家中赶。

    晦气。

    驼背老头走到家门前,见罗青跟来,骂了一声,强压住火气道:

    “小兄弟果然是要讨些吃食?”

    “自然。”

    驼背老头黑着脸,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上没拎拐棍,而是一手端着一碗。

    随手递给了罗青那小碗,另一稍大些的碗则是放在黑熊面前。

    罗青看了看黑熊碗中一块块熟内脏,微粗眉头,双目重瞳,瞧了瞧黑熊狼吞虎咽下的肉食,眸子微闪。

    再瞅瞅自己碗中萝卜白菜,罗青撇撇嘴道:“老丈,你也太抠了些。”

    老头冷哼一声,黑着脸转身再回厨房。

    罗青趁着机会,走进黑狗。

    黑犬呲牙,不过似察觉到罗青身上杀气,不敢有所动作。

    罗青自怀中掏出一纸包,掀开,露出其中的押不芦粉末。

    嘿嘿一笑。

    罗青当着黑犬面,夺过来其饭盆,便将一大包粉末撒在其中。

    汪、汪、汪!

    小院回音,传出黑犬吼叫声,老头匆匆走来,手里头端着一碗与罗青一样的饭菜。

    不等老头言语,罗青连忙将饭盆放在黑犬身前,侧身半遮。

    “哼,真是活得连畜生都不如,居然和一条狗抢食!”

    罗青轻笑一声,不以为意,见没出息的黑犬自顾自扒拉着内脏肉,终于图穷匕见道:

    “老丈,我也就不遮着掩着了,其实我此来是为了你这条黑犬。

    不知可否割爱,售卖与我?

    价格好商量。”

    老头面容冰冷,那垂朽中迸出一股声势颇雄壮气势,中气十足道:“滚!”

    罗青静默不语,直至半响后,那头吃罢肉食的黑犬砰嗵倒地。

    押不芦下的量可不少,虽说押不芦乃致迷妖,但大量之下,指不定其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罗青走到黑犬之前,没安啥好心道:“老丈,你快来看看,这条狗怎么就忽然倒地了?”

    不必罗青多言,老家伙已忙忙凑过去,试探了一番鼻息,见黑狗气若游丝,一瞥饭食,回过头,如豺狼一般盯着罗青,“你,是你!”

    罗青森森一笑,不置可否。

    “老头儿,莫以为那狗儿吃得玩意儿,我看不出好坏。”

第二十九章 老头不倒

    “炼血脏器:人生天地钟,脏腑日月轮。人之生灵为万物之长,其五脏六腑,多具神效,驼背老头以人五脏六腑为主材,辅之以各种千奇百怪的素材,熬制成此。

    其功效为可拔高纯黑犬之血肉,黑犬食脏满六年,剖腹取狗血,以秘法纳之,能延年益寿,减龄增力。”

    罗青知物眼之下,老头子端给黑犬所食用的脏器肉一览无余。

    难怪那黑犬战力恁强,难怪老头子对黑犬如此亲切。

    抽丝剥茧之下,不过是自身利益罢了。

    黑犬对老头亲昵异常,老头子却别有用心,同样不怀好心的罗青咂咂嘴,

    这不得自己来做坏人,把黑犬干掉,取其血肉,而不是令黑犬被其所亲的老头子杀死。

    驼背老头抱着黑犬,望向罗青,怒目圆瞪。

    四五年日日喂养,眼瞅着邪法将成,朽朽之身将得生机,最终几毁于一旦。

    他如何甘心?

    驼背老头恨恨不已,咬牙切齿,随后俯下脑袋,张开利嘴,一口咬在闭目的黑犬脖颈之上。

    伤口处渗出缕缕鲜血。

    驼背老头自黑犬脖颈处不断吮吸黑狗血,黑犬浑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驼背老头则恰好相反,在不断地恢复生机。

    那满头稀疏的白发,渐次变黑。

    那干枯如树皮的肌肤,正焕发生机。

    那松弛的脸上褶子,缓缓消失。

    罗青怔了怔,反应过来,低骂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踹向咬狗的驼背老头!

    老头子把狗血喝光的话,那罗青此来的目的,黑狗血,不就随之亦没了?

    不能做亏本赚吆喝的亏本买卖啊。

    驼背老头见罗青杀来,已初具规模的盘虬肌肉一把抱起黑犬,连连后退。

    口中吮吸鲜血,毫不停顿。

    罗青祀力汇聚,暖流顺着左臂,汩汩流入左手拇指的疡疮侯扳指之上。

    一股难见的幽绿粉末,萦绕于罗青周身,如同一条蠕动巨蟒,蔓延至驼背老头身上。

    罗青以脚挑起适才被驼背老头仍在地面上的那根长长拐杖,右手一掣,躯体拉动,径向老头仍了过去!

    驼背老头为躲那拐,口中不再啃黑犬,双臂抱狗变为独手单扣,探出闲置那手,青筋鼓胀,抓住拐杖。

    驼背老头头上发丝黑白参杂,久驼的身子似也挺直硬朗许多。

    老头抖了抖胳膊,似在品味感受这具较年轻的躯体。

    “可惜,若是再养黑狗两三个月,其血浓稠如浆,饮下定能将身体恢复至巅峰。”

    已经不能算得上老头的老头目光锐利射向罗青,气机一震,声势雄壮。

    别看驼背老头适才华发生,脸褶众多,行动不利索,俨然暮气沉沉朽朽老矣,但镇民嫌少记得数十年前,孙虎上山狩猎,与猛虎争威,下水捉鳖,与老蛟斗水,他可都是一把好手!

    其名头在镇上数一数二,乃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驼背老头拎着拐杖,如虎冲杀,朝罗青径直刺来,其身姿动作,凌厉凶狠,竟比罗青分毫不差!

    罗青眼帘微垂,眯成一条缝,气沉神敛,脚下暴退,身无长物,不欲与孙虎争锋。

    只是浑身上下无源头的那点微薄祀力凝练,洗涤扳指。

    赤胎六甲之境,尚未抓周,体内祀龛(kan)未成,祀力无确切源头,只逸散于经脉穴窍四处,又可以说整具人躯上上下下,皆为祀力之源。

    幽绿尘埃点点,统统纳入紧跟随罗青的孙虎体内。

    罗青终于不再后退,驻足而立,盯着雄姿挺拔不少的孙虎,神情冷漠。

    孙虎狞笑一声,便要前冲,来上当年赖以击杀山头猛虎的绝技,蓦然之间,却觉身体异样。

    摊开手臂,一只只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红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

    最大的一颗,嘣地一声闷响,绽裂开来,不断溃烂。

    痛楚加身的孙虎悚然一惊。

    毒,又是毒!

    “好一个阴毒的小贼,有种不用这腌臜手段,好好捉对较量一番高低!”

    罗青撸起袖子,架起古怪拳架,笑眯眯道:“好说,那如你所愿!”

    数日修养,日日以老郎中十全大补汤灌溉,再加罗青得入祀修之列,其恢复力颇强,那点伤势,已然痊愈。

    孙虎气极反笑,“好一个捉对较量!”

    罗青可不管孙虎如何,他箭步前冲,右臂回肘,挽回蓄力,已至孙虎身前,一拳雷霆般轰砸而出。

    能与凶狠豺狼虎豹厮杀的孙虎反应敏捷,拐杖一横,双手握持,抵住罗青拳劲。

    但孙虎毕竟身受附骨之蛆的疡疮侵袭,且那疮已显三分成效,其气力比不上微末祀力加持以及拳法锤炼数日呼吸昼夜不懈的罗青。

    黑犬那淋漓鲜血,可助孙虎体魄恢复全盛时,可也只局限于此,并不能如老郎中那等修习气血蛮力之人,半步脱凡。

    孙虎捱受一拳,脚下连退,腿部生疮,难以承受将倒下躺地之际,只见他一脚以一个极大的幅度扭曲,撑住身体,以一种吊诡的身形,免于倒地。

    即便如此,他仍难以抵挡疡疮发作。

    第一颗毒疮发作,并非终止,而是射出的第一箭,孙虎浑身上下,鼓胀起的气泡,如鼎沸水炉,一颗颗骤然生起。

    孙虎面容眉梢,越蹙越重,心下已掀起惊涛骇浪,若是任由这毒疮发作,恐怕不消一刻钟,他便会再无战力,拖得愈久,此病症愈重。

    孙虎望向罗青,一把拐杖挥舞得嗡嗡作响,怨毒道:“小贼,解药定在你身上!”

    疡疮之毒,以这扳指之能,确能吸纳,进而解开,但眼下罗青实力不济,释出疮毒雾霭都还难,更别提更高级地使用,引疮解毒了。

    罗青还是点点头,攥拳,重瞳浮现,淡淡道:“解药便在我身上,就看你有无本事拿了!”

    “老头的拐杖:年轻迎风尿三丈,垂老站驻颤巍巍。拐杖握手,可免滑歪跌倒,对风之所属,有轻微抵抗。”

    (其实本书设定中,想要精彩地以各种诡巧祀器斗法,辅之请千奇百怪的祀术,但现在开头,打斗比较低劣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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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君介绍:
祀世大地,牛鬼蛇神漫野,各占一方,香火开路,禁劾诡巧拓荒,臊秽邪崇争阀。
贴鸡画、悬苇索、插桃符,避山臊恶鬼,泼狗血、素材造物,退凶鬼厉魂。
憋宝相灵窥人兽,采珠潜水勿惊龙;捡金开墓入金盎,走阴返阳穿幽冥……还有漫天公卿侯伯、后姥娘妪,执婚丧嫁娶,掌入谷、餐露、拭秽、溺溲。归煞伯占镇而行,惊骇卿卧后谋算……
罗青穿越至此,魂游一旬,困于人身,老妪神婆一碗小米收魂,得入躯体,得赋异灵。祀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祀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祀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