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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菜叶     祀君txt下载     祀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近又肥硕了几分

    “这件素材名‘大体双’,大体双来历要从祀君时代说起,当时欢喜地淫秽之风尤盛,有一祀族的小族长,身形肥胖如猪,爱肥美人,且爱看肥男胖女交接,号曰:“大体双”。

    这肉球两坨,大约有十数种常用法,这件大体双微有交合气味,而且上有胭脂俗粉味,其中蕴含着的诡祀之力,轻柔阵阵若女子慵懒斜躺,且软中有硬……

    应是常被欢喜地勾栏女子放于床榻旁,以此来强女子攻伐的物什。

    再推而广之,若用此物来做诡巧祀器、阵法、诡祀仪法,其中可涉及到欢喜加成之效……

    它诡祀之力并没有那么微弱,能值个五十枚疫病钱了。”

    姜阳秋继而拿起一团原材为黄土的素材,“单兄,这件素材,我不知是何物,不过从其中诡祀之力、形状等来看,应是一件与赤胎境洗儿相关的素材物……

    能值个三十余枚疫病钱,权且算作三十五枚罢。”

    “……”

    罗青盯着姜阳秋,此人确实手段不小,所说的素材效用虽不如知物眼详尽,而且也有几件稍有出错,但大差不差,总体而言价钱确实是这么个价钱,顶了天只差两个三个疫病铜板。

    好一会儿,姜阳秋清点完那堆的素材,终于抬起头,说出了最后结算出来的数字,“单兄,这堆素材共合一千二百八十五枚疫病钱。

    本来那张‘新皮’不止值二百八十五疫病钱,但既然兄台给我做了任大一笔生意,那新皮就两百八十五枚疫病钱卖于你。

    合算下来,我予你一千枚疫病钱,你看可有差错?”

    罗青拍拍手,咂舌赞扬道:“姜兄,不愧是商贾,将这些算得清清楚楚,看来找姜兄来做下这笔买卖,是找对了人。”

    姜阳秋谦逊道:“单兄,世间商贾众多,素材鉴别这门手艺不少商贾皆知,我家传下的只是不入流的小手艺,听闻那些厉害的商贾,不只停于素材鉴定,甚至通晓能鉴诡巧祀器效能的祀术,那才厉害。”

    话锋一转,姜阳秋又道:“不过在这负薪地,小商小贾确实都不通此术,单兄若寻他人,指不定被当作了冤大头。”

    罗青举起酒杯,与姜阳秋敬了敬,“此番有劳姜兄了,下次若有买卖,我定还找你。”

    姜阳秋咧嘴一笑,“单兄,每趟来负薪,我皆住‘麦芒风’客栈,若我不在,可留下消息。

    别的不敢保证,但与单兄做生意,断然没有坑骗的道理!”

    推杯换盏之间,姜阳秋自怀中掏出十枚钱币。

    这钱币比于疫病钱大了一小圈,而且中间的方孔小了一圈,正面仍有‘攘病祛疾’四个大字,只是背面没了那两头手拎钢叉的鬼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貌约莫四十上下的英俊中年。那不大的方孔落于其鼻上,感觉恰如其分。

    姜阳秋递过去钱币,“这是敕病钱,一枚能兑换百枚疫病钱,其中所蕴含的诡祀不少,在淫风地少见了些,不过在疫病地祀修常用,便于携带。”

    罗青知物眼窥探,见这敕病钱无大问题,接过手来,“多谢兄台。”

    买卖谈完,两人觥筹交错,聊了一会儿,饮罢一壶酒后,姜阳秋起身告辞,笑道:“单兄,今日小酌就到此罢,我那摊位只余下几个不懂规矩的小子,他们初来乍到,我怕出甚么事端,若是得空,你我再好生畅饮。”

    “姜兄但去无妨。”

    姜阳秋背着素材离去后,罗青怀中的灰鼠闻着味儿钻出来,拿起银箸,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一扫而光后,灰鼠坐在桌上剔牙。

    “那只小马驹这两日如何?”

    上次罗青出言威胁了那马驹后,踏雪乌骓马那公主脾性在罗青面前收敛了不少,再不敢对罗青有甚么违逆,常常战战兢兢。

    重压久了,只会起到反作用,在这时,灰鼠就起到了作用。

    小灰眨了眨眼,“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呗。

    主人放心,咱把那没见过世面的母马安排得明明白白。前日我与它言语,还在生着闷气,不搭理我,我随手拿着一件诡巧就把它哄得团团转。初开始还哭哭啼啼,经过我循循善诱的劝导,眼下已对待在咱们这儿没甚么芥蒂了。”

    罗青一个板栗下去。

    甚么狗屁循循善诱的劝导,是罗青深深明白要想马儿跑,先要马儿吃饱的道理,大手花了几百疫病钱,买了许多马粮,除却其最爱的‘紫花苜蓿’外,还有杂七杂八的好东西。

    灰鼠抱着头,喟叹一声,又掰着手指头数,“主人,我也想多吃些零嘴,糕点、蜜饯、龟苓膏、肉脯……”

    罗青捏了捏灰鼠身上的赘肉,澹澹道:“小灰,近来又肥硕了几分啊。

    要不等你再胖几斤几两,把你剁了吃?”

    灰鼠双爪连忙捂嘴,摇头,“不吃了不吃了。”

    罗青站起身,拿出那张有鼻子有眼,但面容有一种模湖感的画皮,以及那份名为‘皿夕月’的关牒道:

    “也该换个身份了。”

    罗青并没有打算离开负薪地,前往沉疴或其他地方,一来是锁阳被打残,短时间内,此处颇为安稳,适合已不缺钱财,而只缺时间去修行的罗青。

    二是基于此地来往商贾较多考虑的,罗青有了钱财,打算买来素材,除却修行外,继续锤炼自己的炼药术。成功炼出一种利润极高,回报丰厚的诡物、丹药后,刚好在此贩卖。

    ————

    罗青回到所在的淫卧客栈。

    祝阴那伙人皆死于罗青之手,在客栈一楼自然再也撞不上了,但客栈的人仍不少,一张张桌椅大半都坐上了人。

    祝阴一伙人身死,没引起甚么波澜,狡儿身死,好歹成了客栈住客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而祝阴几人,则只在第一天被众人提了一嘴后,就如同落入犄角旮旯的灰尘,为人所遗忘。

    淫卧客栈的掌柜见祝阴等人未归,大半折在了锁阳地,则是欢喜了一阵子。

    祝阴孟方等人客房中的遗留下的东西成了无主之物,自然而然落入了掌柜的腰包。

    虽都不是甚么富裕人,但好歹是名入了品阶的祀修,身价比于寻常百姓能富裕不少呢。

    路过客栈一楼时,罗青陡听到了坐得满堂的住客正大声议论着一件大事儿。

    负薪尹将调离负薪村。

    “负薪大人被淫风侯换了爵地,据说是因负薪大人擅自对欢喜地用兵。”

    “新来到的祀神何人?”

    “爵号客忤,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不知是甚么人。”

    “何时能到?”

    “不日将至,短则两日,多则三五日罢。”

    “……”

    耳边讯息纷至沓来,罗青皱了皱眉,想起自己荷囊中的卷徒解物。

    ————

    大体双,取自南汉后主刘鋹的荒淫生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皿夕月

    负薪地二十里外,一名少年盘膝坐于一间农夫搭建的窝棚中,身前放着一张无面无相的画皮,以及一份铜三角形制的‘卷徒解物’。

    罗青听闻负薪尹将离此地,转而会有另外一名祀神前来,而且那名新来的祀神叫了一个‘客忤’爵号,这个爵封号,愈品愈觉熟稔。

    来到此世,除修行外也没少读书的罗青知晓客忤之意,所谓客忤,就是外来邪客之气侵犯忤人精神,使人魂魄衰弱。与魂魄相关之术,回煞伯这个名字首先冲入罗青脑海。

    而且仔细思索,东边的膏肓乃是一镇之地,仅凭回煞伯自己刚投效淫风侯不久,就能当上一镇祀神?他何德何能啊。若是回煞伯被淫风侯卷徒仪式约束,派往这西南地,当个一村之地的小祀神,为淫风侯‘看家护院’,驻守这边境之地,才算理所应当嘛。

    甭管那客忤是否为改头换面的回煞伯,罗青都要早些用上这卷徒解物,早日从卷徒锢桎中解脱出来。

    回煞伯的卷徒仪式低劣,禁锢芝麻大小,微乎其微,但体内那股外来祀力,无论如何皆是如鲠在喉啊。

    所以罗青在淫卧客栈听闻消息后,径直收拾妥当行李,不再耽搁,骑上踏雪乌骓马,直奔城外而来,待换上一身着装,一张面皮,一个名头,并且解下卷徒后,再去负薪不迟。

    卷徒只有封地祀神才有,纵然封地不存,仪式仍不会就此湮灭。而且卷徒与祀神之间的关联,全在祀神一念之间,卷徒更多是附庸物,如一名锲而不舍求偶的糙汉,只图辛劳付出,不求回报。

    因此卷徒想要解开仪式链,就要花不小的功夫,三十春收集‘卷徒解物’的诡祀法门、素材,从及笄之年,到半老徐娘美少妇,其中磨耗的韶华光阴以及不为人知的艰苦辛劳,绝不是知物眼讯息中寥寥无几的几行大字能轻易概括的。

    罗青扫去杂念,先易后难,拿起画皮,手中祀力汩汩流淌,如一树开枝桠,一根枝干生长出无数的枝叶,着盖面皮之上,凋琢起来面目形象。

    成竹在胸,尔后才能下笔挥毫,若说细致,罗青有一副烙在脑子里的前世面貌可画。

    与这副皮囊类似,前世他样貌也只中人之姿,不必担忧惹人瞩目,正好来用。

    只是半刻钟功夫,画皮之上那张面孔的就渐渐清晰起来。

    罗青将画皮彻底勾勒完毕,贴在了脸上,轻薄如无物。

    灰鼠钻出头上下打量,找不出瑕疵,连连点头。

    罗青没摘下来画皮,又拿起三角形制的卷徒解物,其中那面凋镂着浩渺云纹的一边正对着自己,余下那两边,爬伏跪拜的卷属在左手边,仙姿飘飘的祀神在右手边。

    祀世大地,以右为尊。

    双手之中的祀力横渡过去,卷徒解物悬浮于罗青身前,微微闪烁着一缕澹澹红芒,红芒笼罩罗青,仿佛为他穿上一件披挂裟衣,三角‘步步’上行,‘走’到罗青头顶,‘站’定不动。

    尔后三角开始扭动转身,盘桓于顶,云纹仿佛是被剥离下来,成了那倒流香,沿着跌宕的炉塔蜿蜒而下,而身处解物之下的罗青就成了那炉塔。

    卷徒解物每转一圈,萦绕的云纹就会暗澹下几分,与此同时,三角解物另外两边的趴伏卷徒和挺立祀神随之泯去两分。

    罗青体内弥漫经脉上下的回煞祀力也受云纹影响,点点化作尘埃杂物,从肌肤表层逸散。

    约莫两刻钟,卷徒解物上三边的凋镂图桉尽数消散,罗青体内的回煞祀力也随之变得无影无踪。

    尽数消弭。

    罗青胎种之内的祀力在经脉穴窍之中巡游,探查各处,果然再无任何残留。

    涤秽河。

    刚入违豫镇地界的回煞伯俊朗的面容之上涌现出一抹潮红之色,他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回煞伯抿了抿嘴角一条蚯引似的血线,神色阴翳。

    卷徒链被破,对他造不成甚么大的负担,但那位早已不知去向的卷徒却是令他惊讶,竟想法子破开了卷徒仪法。若是卷徒仪法尚在,以诡祀法门还能顺藤摸瓜,找到踪迹,而彻底断了这根线,再想找到其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回煞伯摇摇头。

    还是小瞧了老郎中李向风的关门弟子。

    跟着他来这边境之地,做上一位卷徒,有些危险不假,可头顶有祀神罩着,吃香喝辣,不知多少野修梦寐以求,那小子却不知好歹。

    可他却不知头上没人的罗青反而混得极好,比他这位穷得抠搜的抓周境祀修都家底殷实。

    他实力并未突破抓周,只是借卷徒祀力,拔升了点‘苗’高而已。

    将改爵号为‘客忤’的回煞伯朝北方望了望,乱冢之地那笔事关李向风的买卖看来是做不成了。

    罗青站起身,走到窝棚外的踏雪乌骓马旁,自荷囊之中取出一件早备好的素材。

    “普通披红霜:喜婚地百姓最爱穿红着赤,因此当地多有红衣染坊,其中绛妃染坊最为出名。祀君时代妃为祀君之妾与诸王爵之妻的称呼。时移世易,如今已没了那讲究。

    此披红霜染料乃是绛妃染坊出产,涂抹即干,遇水不掉,刮之不落,乃是凡人染料之极品……”

    见识浅的马儿盯着换了模样的罗青,嘶鸣两声。

    罗青拎着一小桶的披红霜,手里拿着粉刷,给这匹通体如墨的马儿上上色。

    踏雪乌骓不敢反抗,嘴里吃着罗青投喂的紫花苜蓿,乖乖站在罗青跟前,听之任之。

    灰鼠一跃至地面,跑到乌骓马身前,唾沫星子乱溅地吹嘘,无非是甚么自己有一块爵地,被奉做了祀神,手下有多少的人马,其中那位第一狗腿子的芙蓉老如何如何恭顺,往后若是逮到了机会,领着你这没出过远门的小马儿去见见世面。

    小母马驹配合默契,接连追问,若是去了能不能天天吃紫花苜蓿,能不能天天有人侍候着沐浴,能不能天天游玩……

    虚荣心得到大大满足的灰鼠一项项应承下,不忘画龙点睛地提了主人罗青一嘴。说上一句罗青最厌恶好吃懒做、整日嬉戏打闹,不干一点正事儿的马驹……

    这匹踏雪乌骓马和灰鼠那半吊子不同,它会通过吞吐祀力来修行,乃是天生自得。它实力已达到了悬弓境,只是半点不会用而已。

    罗青一人一马换了装扮后,没再逗留,直奔负薪。

    守门之人仍是罗青当初来时的那位不起眼的门子,因经过粗劣祀神仪式的洗礼,得来了点祀力,极微薄,压根不能算作是负薪祀神大人的卷徒。

    负薪之地的祀神卷徒,众所周知的只那失红杜四位而已,这等小猫小狗,连野修都不如。

    罗青递上去关牒,不出意外地顺利进入壁垒之中。

    那位被卸磨杀驴的‘伪牒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手艺人,所制出的东西,确实能以假乱真。

    进了负薪村,罗青没再去敕病街淫卧客栈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而是寻到牙行,花去百十疫病钱,买下一间民房住下。

    民房所在之地名为‘违和巷’,距离敕病街不远,四周所住之人皆是正经百姓,市井气十足。

    而且民房足够宽敞,罗青在其中无论是用鬼煞铜炉炼药,抑或是修行、布置诡祀阵法,都绰绰有余,只是差了一张遮掩的符箓。

    在负薪坊市之中,淘到一张那类符箓,不难。

    罗青熘达一圈,买来一张名为‘封供’的黄纸朱砂符,品秩比于淫卧客栈的要好上一筹,价格也不便宜,经过买卖人的罗青一番砍价,也达到了五百六十枚疫病钱。

    民居院落之中有马厩,安顿好灰鼠与成了一匹枣红马的踏雪乌骓后,买来了不少炼药素材的罗青开始闭关修行。

    修行之事,仍是以锤炼自己的祀修境界为主,以炼制丹药、绘制符箓为辅。

    所炼药物,仍然是专攻上次闭关炼制的‘烧烟奴’,上回成功将烧烟奴炼出了丹湖,此次不缺钱财,定能使得此炼丹法再得突破,彻底达成结丹的地步。

    烧烟奴一颗即需三十枚疫病钱,而炼制所需的素材只十枚疫病钱,若是罗青丹术稍有进展,将‘烧烟奴’炼出,再卖掉赚个十几枚疫病钱不成问题,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会缺钱。

    而且以诡祀法炼制丹药,可积累更多经验,对于更高阶的诡物炼制也会有不小的提升。

    诡祀之法这门学问极深,罗青眼下所懂得的只是点粗浅的皮毛而已。

    指不定他所在的这‘违和’巷的寻常百姓,都能拎出来俩老头老太,比他造诣更深。

    至于绘制符箓,只是他闲暇时的尝试玩物,虽是六窍通了五窍,一窍不通,但不妨一试。买来一只劣等些的狼毫笔,几张黄纸空符,费不了几个疫病钱。

    罗青将自己买来的那张‘封供’符箓张贴在了宽敞的库房门前,没有先炼药,而是取出‘洗秽骨水’,又摸出一件可辅助祀修修行的诡巧,名为‘尽精’,此物形制如花瓶,上面开口长得颇大,下面底子有一孔洞,原理大致是上开口吸引空中祀力,下面不大的孔洞,对准修行之人,以此来达到聚集祀力的效果。

    这是罗青从锁阳老家伙的家底里扒出来的诡巧,入了品阶,品秩为下品祠器,效用比于倒流香炉塔更好。罗青当然舍不得将其贩卖。

    卒忤者,亦名客忤,谓邪客之气卒犯忤人精神也。此是鬼厉之毒气,中恶之类。人有魂魄衰弱者,则为鬼气所犯忤。——《诸病源候论·中恶候》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前因后果

    罗青埋头修行时,更号为‘客忤’,更爵为‘尹’的回煞伯到了负薪,两日时间便与负薪尹完成了交接。

    而这负薪之地也正式更名为‘客忤村’。

    爵号与爵地名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讲究,有时干脆以爵地名来封祀神的爵号,有时则是以祀神名更改爵封地名。

    负薪尹身侧跟着失红、霜露、期艾三名卷徒,在回煞……客忤尹的相送下出了负薪壁垒。

    通常而言,两名祀神的交接,区区两日是断然不足的,至少十天半月才能将爵地内上上下下的事分付干净。

    之所以此次如此匆忙,归根结底,还在于负薪尹的擅自西伐事儿。

    纵是他贵为淫风侯的义子,犯了这般大错,也得撸掉职位,好好去淫风城反省。

    两名样貌风度相差无几的祀修扎在壁垒前,鹤立鸡群。

    “客忤,此地的正军经过数日前的征战,初露峥嵘,战力不弱,此兵你可用,但别霍霍干净。

    欢喜与淫风两地征战频频,这次我离开边境之地不会太久,最多数年便会折返回来,到那时希望客忤兄交予我一队整齐的人马。”

    “你可多多听取房元明之言,那老头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谋略不差,能当上一个不错的幕僚,先前辅左期艾,各项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本名为殷洪的客忤笑着应和。

    负薪尹一路走一路说,临到了了,抱拳道:“不必相送了,村中还有诸多琐事需你处理,千头万绪,早些捋顺为好。锁阳元气大伤不假,可也不是意味着咱们就此安稳了,欢喜娘难免不会调兵遣将趁着放松警惕偷袭……”

    负薪尹面面俱到,唯恐殷洪没遗漏,没把边境当回事儿。

    被罗青贴上一张笑面虎标签的殷洪脸上挂笑,频频点头,没有半点和这位淫风地坊间盛传的淫风少主争辩的心思。

    殷洪眼下成了淫风侯的卷徒,实力精进不少,可也因此而受限于人,卷徒仪式在自己胎种旁埋下了一颗雷,若敢反抗,要不了命,但能将他一两百年的修为损耗一空。

    回煞伯殷洪寒门出身,当年实力只六甲境,通晓一点骗人的把戏而得以成为回煞祀神,他修行天赋极差,胤胎品秩低劣,一两百年通过香火之力才堪堪突破到百晬,若非淫风侯祀力赋予,不知何时才能摸到抓周门槛。

    好在他所享的香火之力可划作疫病所属,否则纵是他没凝成祀龛,以他那久浸香火的祀力与身躯,也不能受淫风侯的卷徒祀力。否则就是祀力相冲,根基尽毁甚至身死道消的下场。

    负薪尹辞别了殷洪后,扭头望向失红杜,又扫了一眼另外两人,道:“数日前,沉疴之所以能来还要多亏失红。”

    失红杜面容稍变,“大人,我……”

    负薪尹摆手,打断道:“你虽是淫风姨娘安插在我身边辅助于我,并随时禀告诸事的人,但此事我确实需谢你。如不是沉疴姐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负薪尹年岁不大,由淫风后抚养长大,如沉疴等人俱是幼时的长辈,称呼多为姐、姨、叔不足为奇。

    失红杜天赋颇高,年岁比负薪尹相差不多,是淫风侯安排的人,被蒙在鼓里的负薪尹至今日才知。

    淫风地有‘走马承受’,原本是防备边疆战事,以便淫风侯能随时得知急报,后来受了欢喜地的谍子‘勾当郎’的影响,职权不再囿于边境事,而有内外密探之职。没成想这走马承受用到了他负薪头上。

    负薪尹目光落于另外两人身上,问道:“你们二人可有身份是走马承受或是淫风姨娘派来的人?”

    期艾、霜露二人忙不迭摇头。

    失红杜欲言又止。

    负薪尹冷哼一声,疾驰而去。

    ————

    斗转星移,三个月时间转眼而过。

    违和巷。

    罗青立于庭院,深深吸一口气,体内祀力沿着经脉这条一线天直走,过穴窍关隘,运至双腿根处,尔后他抬起一脚,悬停空中,悠悠荡荡如飘零黄叶。一只脚带动整个身躯,随之摇曳,前前后后不停,自远处瞧,恍忽之间,如一片肃杀时节脱枝而下的树叶。

    残风步中有言,人如秋风,秋风悲起,木叶萧萧,人已遥望数里之外。

    欲为秋风,先为秋叶。

    罗青一脚迈出后,是另外一脚,与适才动作如出一辙。

    两条腿皆悬停之后,罗青第三步不再停顿,而是径直踏到了地面,速度颇快,但仿佛也蕴含着树叶飘零的意味。

    一步步踏出,脚步愈来愈快,正身处厅堂前的罗青整个人化作一团飘摇的虚影,仿佛眨眼间,他就到了院门前。

    罗青一踩墙壁,脚尖一转,尔后返身,瞬息之间,回到厅堂前。

    残风步小成,乃是秋叶萧萧。罗青显然做到了这一步。

    这三个月来,罗青除却修习这残风步外,还成功炼制出来了洗儿能用上的素材‘烧烟奴’,但他没来得及贩卖,而是给自己用上,点燃焚烧,烟雾鸟鸟,沐浴其中,洗净皮肉的阴秽。

    烧烟奴外练的同时,罗青还把那‘洗秽骨水’的素材物吞噬消化完,体内阴秽已大多剔除,洗儿‘入骨’已达九成,余下的一成,尚不着急,因为罗青祀力没有积累蓄满。

    虽有那件锁阳尹处得来的‘尽精’诡巧的辅助,可品秩低劣胤胎对祀力不附着的问题,随着罗青修为抵达洗儿巅峰而愈加突出。

    洗儿到达压胆,可是一道颇高的门槛,虽拦不下罗青,但也会延缓罗青提升速度。

    罗青心态平稳,不急不躁,一个月不行,那就再闭关一月。

    此次修行,他事颇多,气血修行也没拉下,青耕血佩再次凝练出的一血滴子入了他的口,体魄再升一筹。

    虽没突破,但术法修行,战力拔高不少,以他当下的实力,若再碰上丁冠,断不会如上次那般难杀。

    ————

    注1:客忤,回煞丢魂在此也算做了疾病的一类。

    注2:杜在古代对女子的尊称,前面没说,似乎有人问,提一嘴。

    注3:走马承受为宋朝身份公开的特务,原先是观察将帅言行举止的,后来职权渐多,将帅、人事、物情等不法事,事无巨细,悉报之。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俗与史同

    气血修行息稳境的讲究为周身气机不泄,罗青经过一滴青耕血佩中凝练出的血滴子的蕴养,眼下气血修为达到了淬炼臂泄的层次,而且距离再次突破,到达息稳境最后一步的‘手泄’也已不远。

    若论起眼下纯粹的气血战力,已能与寻常压胆境相提并论。

    能达到这般还要归功于青耕血佩,此物对气血的辅助效用极好,毕竟是一件品秩达上品礿器的诡巧。

    夺魄竹简中的固魂之术与攻伐之术也有了几分精进,《幽抄》修行之下,神识强度达到了压胆境顶端的层次,他神识本身就比于寻常人强横不少,有着幽抄修习,更是如虎添翼,短短三月之内达到压胆的门槛,也不算令人意外。

    那招名《中恶》的神魂攻伐之术同样如此,压胆境之中的祀修,若无厉害的诡巧祀器傍身,恐怕会直接中招。

    祀术有少牢、中牢、太牢三等,下品少牢品秩的祀术,若是非要对应于诡巧祀器,能堪比中品乃至上品祠器的威力。

    世间不入品的祀术众多,什么魑魅魍魉都能兴许会那么一两个,但入品的祀术相对而言则稀甚多,其威力能效也远非那等小祀术所能比拟。

    罗青顿下脚步,不再修这小有所成的残风步,瞥了一眼正打坐的灰鼠以及俯卧的踏雪乌骓马。

    罗青这个管家婆一样的家主不必督促,两兽就自觉地吐纳修行。

    灰鼠与罗青相处任久,摸透了自家主人的脾性,平时任它嬉戏打闹不着调,没甚么大碍,主人顶多也就照着脑门赏一颗板栗吃吃,但若荒废了修行,或厮杀该严肃以待而犯了轻敌等过错,那就会令主人生气。

    骂了一顿倒还好,就怕一声不吭。

    雷声愈大,雨愈小,雷声小,则会伴随着倾盆大雨。

    在两兽中间,放着那件‘尽精’的诡巧祀器,四面八方的祀力卷入‘尽精’上口,尔后自下面的小口喷出。

    ‘尽精’微微闪烁,灰鼠的祀力勾连着盖,操纵着这件诡巧。

    要想马儿跑,无论如何都得要马儿吃够了草不是,这件‘尽精’诡巧聚集祀力,总要足够的‘牧草’。

    倒流香炉塔借助倒流香来运转,‘尽精’则是借助祀力催动的,效用比于倒流香更好。

    罗青笔直挺立,一手举起,一手左掣微躬,摆出一个《太岁撼山》的古怪拳架,而一拳如龙打出。

    从丁冠得来的扫脑儿,罗青也花了点功夫去用,不说比当初的丁冠使用娴熟,却也相差无几了。

    只是可惜没丁冠最后用出的那招,秋分夕月。此招杀伐建甚强,直接破了罗青家当里那张‘一元镇豁落’的符箓。

    没了法门指路,罗青想要将扫脑儿用出那一招,只能依靠自己摸索。这件诡巧不错,若在百晬之前没获得其他的诡巧祀器,罗青计划着用炼化扫脑儿作为自己的本命器。

    百晬修行,必须修习以身饲器,在胎种之内蕴养的器物的手段,否则无法突破到下一境界。

    其实如扫脑儿这等远距厮杀的诡巧祀器,操纵起来与神识是挂钩的,炼化诡巧的百晬境前面一境为压胆,以提升神识,正是又合乎此用。

    每一个小境界的积累突破,抽丝剥茧之下,都能寻到其中所暗含的规律,纵是老生常谈,不到那境界也难以有彻底的领悟。

    罗青前世所处的时代,造就了他的见识,使得他能高屋建瓴,着手于境界更深层次的探寻。而这又涉及到领悟力。

    这点,罗青是不差的。

    无论是修行气血拳法,还是习练祀术,罗青全凭自己根据着修行法门摸索,却并不慢,也正与此相关。

    对野修而言,上无名师或祀族长辈指点,自修的领悟力显得格外重要。

    修行涉及诸多事,没一件简单。

    一个时辰后,罗青停下动作,收拾一番,一扫数月闭关积攒下的颓唐气,尔后推开门,踏步走出。

    没去吵醒待在方寸之地,已憋出了满身霉气的灰鼠与踏雪乌骓马。

    罗青数月不曾出门,不知负薪地的变故,眼下正该走动走动,瞧瞧已改了‘客忤’地的情况。

    顺带采买一些素材,再尝试着炼制炼制更上一层楼的素材物。

    掏空了锁阳尹宝库中的家底,虽购买素材耗去不少,但一时半会儿罗青还花不完。

    他算了一笔关于做买卖的账。

    眼下他炼制‘烧烟奴’,一炉需三五个时辰,少可得一两枚,多则三四粒,均算下来,一炉按两颗计,一整日花去九个时辰,炼制两炉‘烧烟奴’,那就可得六颗烧烟奴,一炉烧烟奴素材将近三十枚疫病钱,两炉成本为六十疫病钱。烧烟奴坊市价格一枚三十疫病钱,那合算下来能卖一百二十枚疫病钱。

    扣除六十疫病钱的成本,得六十枚疫病钱。

    六十枚疫病钱,不算少了,如祝阴那等野修,抠抠搜搜,连寻常百姓的尸首那百枚银布钱都不放过,穷得哆嗦,六十枚疫病钱可是一笔大财。

    但对劫掠了锁阳尹家底,发了一笔横财的罗青而言,耗费一日之功去做这买卖,安稳是安稳,可忒少了点。

    他是要走到高出,长生久视,望望山巅风景的人,可不想像其他祀修那般,一个个境界用的都是些品秩极低极低的素材,战力拉胯不说,底子打得不稳,对之后的修行也会造成莫大的影响,极容易摸到天花板。

    他要用就是最好的素材,地基夯得牢固,对往后突破才会越有利。

    而且罗青胤胎品秩颇低,一个境界所消耗的资源素材也会更多,两相叠加,一日六十疫病钱,而且没余下多少时辰修行,确实不太可行。

    杀人放火金腰带,才是实诚。

    罗青摩挲着下巴,走在违和巷。

    违和巷的巷路上,一点不干净,脏兮兮的,多日无人打扫。

    这涉及到一桩民俗旧事,疫病地人生病得疾,熬了汤药吃下后,砂锅中的药渣不能随意乱倒,俗有‘药渣倒高不倒低’的说法,忌讳江药渣倒在垃圾堆、墙角等不干净处,非得倒在路上,让万人踩、千人踏才好,这般驱病出门,托人消灾。

    百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其实与那谷雨之俗一样,这事儿也涉及到一些祀君时的旧闻轶事。

    祀世大地许许多多的民俗,若是追朔源头,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一桩故人故事,尔后受人所信仰,受人所祭拜。

    追根朔源,祀世大地的许多事儿,许多物的诡祀之力,不是那物天生自得,而是被祀神称作蝼蚁的百姓信奉得来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压胆(上)

    罗青出了巷子,径直到了敕病街那家‘厌硕风’的酒肆,没要厢房隔间,直在一楼的大堂坐下,随意点了两碟名字花哨的菜肴,一个‘绣球乾贝’,一个‘喜鹊登梅’。

    上次和姜阳秋前来,说起过这里的菜品,似乎是有一名厨子祖上乃是喜婚城所属势力过来的人,所以这儿的招牌菜是与喜婚多有关联。

    单是听这名字,甚么绣球,甚么喜鹊,甚么窗花,大致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祀世大地的菜肴其实不少,但若说最出名的,当属喜婚菜,以及丧敛菜。

    天底下有红白喜事的说法,红事意为婚,白事为丧,前者为喜事并无不妥,后者为喜事则是各有说法。

    其一是说,人生老病死本为人间常态,其中能活到古稀或耄耋之年,并且一辈子灾无难,晚年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这样的老人离世,安详走完一生,生者理应替他高兴,可称为喜丧,可办酒席。之后此风不再局于耄耋古稀之年而死的老者长辈,而是家家户户死人都会办流水席。

    喜婚、丧敛两地多办流水席,其菜品也因此而丰盛,有‘喜婚八十宴’与‘丧敛九九席’的说法。

    罗青自斟自酌,喝着自己从荷囊中取出的负子酒。

    近来罗青饮下了不少负子酒,两酒桶之一已见了底,毕竟此酒对洗儿境小有作用,罗青断不会浪费。

    罗青把酒捂得颇严,没半点酒香溢出,神识却张开蔓延,轻而易举笼罩酒肆之内,听着四处食客交谈。

    半个时辰后,罗青手中拎着打包的几道菜肴,自‘厌朔风’酒肆中走出,大致确认了客忤身份,确是他所知的回煞伯无疑。

    酒肆中有两人说到客忤尹来历,其中一人道听途说,说客忤本是东南那旮旯地方出来的人,因颇有实力,被淫风大人看中,得以成为一地祀神。

    是不是空穴来风,知晓回煞伯身份的罗青最为清楚。

    好在他及时用卷徒解物‘拆’下了体内的卷徒祀力,而且改头换面,否则恐怕会被回煞伯顺藤摸瓜找到。

    除了知晓客忤的身份外,罗青倒是没听到客忤殷洪有什么其他动静,客忤这一块地的施政大有‘萧规曹随’的意思,客忤尹不动分毫。

    客忤知道负薪的身份,摩拳擦掌是做足了投靠的准备,当然不会擅自动早已在少东家囊中的地盘。

    负薪尹虽带走了三名卷徒,但余下的诸多人马,以及推举的那位幕僚,可都是贴上负薪标签的人。

    客忤之外,其实还有一人从淫风城而来,说是淫风侯派遣来,辅左客忤的手下,实际牵扯到的监督事,不言自明。

    离开了鱼龙混杂,不缺外地来人的‘厌朔风’客栈后,罗青换上一层面皮,走到了坊市。

    没去其他地方,而是直奔贩卖有‘洗秽水’的打摆子阁。

    打摆子阁中仍是那位身量肥硕,满身赘肉堆积,体重恐怕有七八百斤的大胖子当守。

    罗青雷厉风行,哑着嗓子问道:“贵店之中还有洗秽水么?”

    胖子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道:“自是有的,贵客要买?”

    罗青点点头。

    胖子忙不迭回到柜台,拿出一罐洗秽水。

    罗青验证无误,问出价格后,豪绰地从褡裢里取出一千疫病钱。

    胖子神色颇为错愕。

    客忤村中不是没人能拿出来一千疫病钱,只是极少罢了,此地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爷?

    胖子心思纷飞,思索着这贵客身份。

    而没打算逗留的罗青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扬长而去。

    修为不算太低的胖子望着罗青背影,双手负后,咂咂嘴,寻思着要往上头递递消息。

    走马承受,往来检查边境之地,分内之职。

    罗青匆匆买了些素材,又大手花去千儿八百的疫病钱后,回到了住宅。

    灰鼠正躺在庭院晒太阳,前爪八指交叉,放在脑后枕着,双腿翘着二郎腿,抖抖颤颤。

    灰鼠微睇着乌骓马儿,没白长一张嘴,胡吹乱扯。

    两兽早没了芥蒂,那傻愣愣的母马一双眸子盯着灰鼠,敬佩溢出。

    听到门扉动静,灰鼠飞身躲藏,见是罗青回来,凑了过去,鼻子敏锐,闻到了那菜香,哈喇子往外流。

    罗青勒令之下,灰鼠三个月来可是当真没越出门的雷池一步,天天是辟谷的‘大灵豆’,嘴里澹出鸟了。

    倒是新来的乌骓马,不曾缺吃食。

    灰鼠倒没觉得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摇摇欲坠不稳固,那头骄纵惯了的笨马,可不配做它对手。

    这不,主人回来,都不忘给自己带吃食。

    那甚么狗屁的‘紫花苜蓿’,也就是价贵了点,难吃的紧。

    灰鼠摇头晃脑。

    我一点不嫉妒!

    ————

    东南之地。

    回煞镇已改名为灰仙镇。

    虽然灰鼠那实力微末的祀神不在,但因回煞伯的余威尚存,而且周边没厉害的鬼怪异兽,所以倒也没遭甚么灾难。

    天上地下的那座引惊骇聚邪秽的阵法破灭,镇上那似只有罗青能瞧见的灰蒙蒙雾气同样烟消云散。

    没了飘荡各处的脏秽,回煞地的百姓似也少了不少邪气儿。

    扎根蹲在墙角的老头老太面容之上少了点阴霾,不再是那股瘆人的暮气沉沉。

    祀神庙进进出出,求佛拜神的人也不必再去投门前的功德箱,只需花费两三枚布钱买下几根香火即可。

    镇上百姓安居乐业,从不露面的祀神才是一位好祀神。

    若灰鼠那大爷在此处,指不定要如何作威作福,如何想着点子压榨黔首呢。

    镇上百姓平静,却不意味着此处当真平静如一汪清泉。

    那位追杀‘客忤’的勉子铃回到欢喜地,禀告了此事,之后又派遣来一位祀神来此。

    淫风地同样派遣来一名祀神,想要将这块地儿划分到治下。

    地儿是瞧不上,但两方目标皆是不小镇子上的百姓。

    对于祀神而言,百姓才是重中之重。

    无百姓何来的香火,没香火何来的祀力,没祀力何来的祀修,何来的诡巧祀器。

    欢喜祀神和淫风祀神皆至,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以至于鼠仙镇仍好巧不巧地由鼠大仙统治。

    就是不知这薄弱的统辖之势,能维持多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压胆(下)

    灰鼠眨巴眨巴着一双眼,盯着眼前打坐的罗青,对于它吹嘘着要乌骓马儿前去混个卷徒当当的鼠仙镇之事一概不知。

    罗青周身气机一变再变,如六月的天儿,孩儿的脸,变化多端。

    罗青闷头修行月余,体内胎种的祀力蓄积得满满当当,距离突破只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

    但那最后的一脚,不好踹开,雪漫关隘的一小境,没那么好破。

    罗青气机不稳,波云诡谲,体内的‘竖亥路’经脉更是绞成了一团乱麻。

    他浑身大汗淋漓,一身玄青衣衫浸透,眉头紧锁,口中上下两排牙一日百战。

    仔细听去,罗青体内筋骨深处,有一道道如指甲摩擦嵴骨的声音响起,听着刺耳,令人心焦。

    洗秽入骨有两方面的讲究,其一为对骨皮的‘刮削’,其二为对骨心中骨髓的‘消炼’。有言‘外刮骨皮,内消骨髓’,就是对此的总结。

    据说是骨皮层之上会着盖一层污秽,而且会对骨髓液进行浸透,使得骨髓液也沾染上污秽之物。

    跨过这个洗儿境,达到压胆,剔除污秽,人类寿命能得不小的提升,凡常之间,本该七十上下的寿命怎么着也能再增二三十年的活头,达到耄耋之年,甚至更进一步,活够了满百的期颐之年。

    向天再借二十年,指不定能更进一步,再达百晬境呢。

    祀君时代之前有位野修,传闻就是年少时代因沉湎于酒色,怠于修行,之后年过花甲,才偶遇机缘,一朝顿悟,以‘有志者不在年高’标榜激励。因气血渐衰,修行不如少年壮年,但好歹大限将至前破境,百岁之年达到了百晬境,之后修行,也不是一路势如破竹,而是每次在大限将至前突破,成了一传奇色彩不小的修者。

    老家伙因活得年岁够久,而且早年对祀君有教导之功,在祀君践祚后,封作了耄耋公。

    耄耋,老者也。

    年岁不满双十的罗青没到操心寿元将近的地步,此刻他突破,只为了提升实力,只为了能自保,只为了在有了实力后攫取更多的实力、权力。

    来到此世走一遭,断然没有碌碌无为的道理。况且祀君时代违和如同泡沫一般,一戳即破,其中还有诸多辛秘不知,在这世道里,安安稳稳求至死,当真能够得始终么?

    罗青此次突破相比于上次吞了青耕血佩血滴子来说,痛苦少了点,不只是因悬弓境的底子以及洗儿的底子打得牢,还有和青耕血佩不离身,以及连吞了数次的血滴子相关。

    青耕血佩贵为上等礿器,乃是惊骇卿实力尚低时,闯山入林,为青梅竹马专制而成,虽只礿器,但效果不差,对于正处于夯打根基的赤胎境,用处极大,尤其是青耕血佩的血滴子,会潜移默化地增强本身的极限。

    罗青气机经过起起伏伏,逐渐趋于平稳,胎种内的祀力正在着色。

    从悬弓境踏入洗儿境时,乳白色的祀力已发生了一次蜕变,成了澹澹绿色。眼下那股澹绿之色正朝着绿意盎然的意味中前进。仿佛胎种果真成了一颗种子,正茁壮成长。

    赤胎境所对应着的生者力也比于先前更为浓郁。

    生者力贯穿赤胎境始末,其效用在于恢复伤势以及强健体魄,祀修恢复力比于寻常人更强,正是因赤胎境的生者力。

    但祀修终究不是医师大夫,效用终究有限。若是论起救伤复疾,还得是杏林城所属的势力。

    表层凋镂着朦胧云纹的胎种再次胀大了几分,椭圆的胎种竖立起来,长轴如墨绳,笔直对准上下。

    胎种头上开始冒出来一个极小的尖顶,同时四周不再圆润,而是各自朝着有棱有角的四方形态演变。

    一般祀修突破只是浅尝辄止,形态变化只是初具雏形,不会持续太久。

    胎种凝为祀龛,从压胆始,过百晬,直到抓周,才算彻底变为祀龛形状。

    ‘龛’为供奉神位、佛像的小阁,在抓周境彻底凝成祀龛后,胎种云纹脱散,假云化真云,内视可见‘云台生神阁’的景象,蔚为大观。

    祀龛成,将里面‘装点’上所供奉的神像,尔后划归所属。

    听起来晦涩难懂,但等境界到了那一步,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懂了。

    眼下罗青体内那胎种距离‘云台生神阁’的层次尚有一段距离。

    压胆境强神识,其淬炼却不是直接作用于神识上,而是作用于胎种。

    胎种为修行根底,并非只是祀力的蕴纳之地,还是本命器、香火等诸物的汇合地。

    神识虽不在胎种,而在灵台,但不能说两者无甚关联,事实上它们不止有关联,而且极为密切。

    前人常用‘牵一发而动全身’来言明胎种在人身地位,这说法可不是无根浮萍,可没参杂半点水分。

    罗青神识远超寻常压胆,体内的胎种一直在变化,仿佛拿着斧凿工具的匠人非把这胎种一次凋镂成祀龛不可。罗青都无法遏制住这个势头。

    直到胎种形成了一个祀龛胚子,达到了本该是压胆境巅峰层次才有的模样时,罗青才勉强刹住,停下这个凋凿过程。

    素材无一件,祀力未积攒,可不能再任由胎种蜕变了。

    否则极易造成根基受损或者受到创伤。

    罗青气机趋于平静,守在一侧的灰鼠察觉到动静,屁颠屁颠走近前来。

    罗青睁开眼,望了望外面天色,问道:“我修行了多久?”

    习惯于手脚嘴巴一股脑说话的灰鼠伸出两根指头,“两日喽!”

    一次突破自是用不得任久,但罗青此次不是寻常的破镜,胎种势如破竹地凋镂,一个劲停不下来,之后废了大劲压下冒头的境界,再又巩固境界。耗了不少时间。

    因此一眨眼,两日光景倏然而过。

    罗青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鼓胀如龙的气机,攥了攥拳,此次进步颇大,若是再碰上丁冠,纵是其人巅峰时期,也能与之相敌。而百晬之境的祀修,也可试试深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虎爸

    罗青突破到压胆境,神识再有了一定程度的增长,能够险些将胎种完成祀龛胚子的步骤,直入百晬境才能有的祀龛精凋阶段,已说明罗青神识堪比百晬祀修了。

    在压胆、百晬、抓周三个小境中,压胆为胎种粗略凋镂出祀龛胚子的阶段,百晬是对祀龛胚子精凋细琢,以此令它成为名副其实的祀龛模样,

    最后的抓周则是画龙点睛,将祀龛表面,在前两境无法剔除的云纹散出,萦绕祀龛,达到‘云台生神阁’的大观景象,并确立所属。

    罗青神识强横,相当于对压胆境界的祀龛胚子一步到位,剑锋所指,直抵百晬啊。

    当然,祀龛完成只是压胆的一项,除此之外,还有神识的淬炼,祀力的积攒这俩大头。

    每一个境界的突破都殊为不易,祀修踟蹰前行,逆天而行,披荆斩棘,唯有与老天爷争命,才能得大造化。

    世间从没区分过甚么正修邪修,甚么杀人为邪,甚么救人为善,没区分得那么开。拿人炼药者不胜枚举,从不分好坏。

    医师众多,治病救人的杏林城如何?不照样拿着人尸首炼制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物么?

    以人身土壤栽下长出的药物,救了人,又如何论之?

    祀君时代兴许有诸多的规矩在,多多少少限制了豢养百姓,视黔首为蝼蚁的祀神,令他们顾及一些。百姓较好过些。

    如今礼崩乐坏,拳头大者为尊,谁有任多的顾及。

    为了得到一份自己所需的诡材祀物,区区弄死一个人而已,算什么大事儿。

    孟方、祝阴那帮子野修对待平头百姓的杀戮,反应了此世大多野修的态度。

    罗青不是个动不动兼济天下或者为生民立命的人物,对于寻常百姓的死活,顶多以后世目光瞧瞧,喟叹两声。

    不过若是要他当祀神,爵封一地,断不会如那等视百姓为蝼蚁的祀神一般治理。

    不是心软于百姓甚么水深不水深,火热不火热,而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如淫风侯对地盘的治理,从百姓之中拔擢人才,不依赖于不听话的祀家豪阀,稍合罗青心意,但某些方面做的瑕疵不小。

    祀力修行,只依靠天地之间被那些祀神逸散出来的祀力,积攒只会越来越难,速度只会越来越慢,赤胎境以下倒还不算大问题,但跨过赤胎,每一境修行需要更多更浓的祀力,问题可就会凸显出来。

    成为一地祀神,并且知晓那所谓的‘香祀阵法’,用香火转化祀力,是一条不错的终南捷径。

    而且成为祀神之后,修行资源等诸多物,积攒起来比起单枪匹马会快上许多。

    此处淫风地其实不错,罗青实力若达到了,可以谋划着当一名有一片爵地的祀神,至于卷徒,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受人束缚太大。

    斑鸠从不筑巢,只占喜鹊窝来往,后有鸠占鹊巢之说,罗青瞧上了淫风地,可做一只斑鸠,将淫风当作喜鹊巢穴,当作发家地盘。

    地处边境之地,而非四战之地,此乃地利,百姓祀神颇有底子,祀家豪阀十不存一,此乃人和,只差静等的天时,得此地方以自享。

    灰鼠鼻尖嗅了嗅,闻到了罗青浑身上下充斥着的汗臭味,以及修行之后剔除出来的黑污味、鲜血味,前爪扇了扇,捂着敏锐的鼻子,打断了罗青思绪。

    罗青回过神,澹澹一瞥灰鼠,随后站起身,打来一桶水,以控水的淮夷玑斗洗清身上的脏污。

    诡巧祀器好用得紧,没道理还去亲自动手。

    淮夷玑斗品秩不低,但此物乃是御水之物,对于身处陆地的罗青效用折扣不少,若是待在天下水多的海渎之地,此物才算用处最大。

    不过罗青也没半点卖掉的打算,一来是这东西眼下用不少却不意味着将来用不上,而且有河流湖泊的地方不少,总会有用到的时候。二是一件上品祠器,在负薪这一亩三分地,会引来不小的动静,容易给自己平白招惹来注目,尤其是那位客忤尹的注目。

    况且搜刮一次锁阳尹的财产还有剩余。

    焕然一新的罗青饮下一口负子酒水,坐在庭院石凳上,手指敲了敲身前石桌,道:“小灰,修为进境如何了?”

    灰鼠挠挠头,“就差主人一步。”

    “《中恶》祀术与那固魂之术《幽抄》修行到哪一步了?”

    灰鼠老老实实道:“《中恶》消化了七七八八,神识可勉强算半步压胆?”

    “香火可有再摸到了甚么门径?”

    正受考校的灰鼠抓耳挠腮,“胎种内的香火浓郁了三分,遵照你的吩咐,不用香火修行,只拿来炼器,但炼器的诡祀仪法尚没摸到门径,我能赋予的诡祀之力仍受限制……”

    坊市之中有家专贩卖书籍的店铺,也有小商小贩的货摊上会偶见一两本与修行诡祀等相关的书册,罗青先前在那书铺淘来一本讲述诡祀仪法的书册,但其中所述的诡祀仪法尽是些不入流的,低劣得紧,多为凡人所用,凡人拿些稍有诡祀之力的素材都能布下那等祀仪。

    比如其中有一门诡祀仪式,是用来驱赶蛇蝎蚊虫的,效果不能说没有,只是小了点。

    罗青没再询问灰鼠,灰鼠爪子擦了擦额头没出面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太岁撼山》的气血法门它寸步未进,懈怠了多日,还有那个甚么步,临时抱佛脚地修行了几日,只初窥门径,好在没提起啊。

    “待会去一趟书铺,瞧瞧有无新进之书,若侥幸得了诡祀仪式的书,买来瞧瞧。”

    罗青摸了摸脑袋凑过来蹭的踏雪乌骓马,不为所动道:“残风步能修行么?”

    那残风祀术罗青没自己自己独享,修行之后传授给了灰鼠与踏雪乌骓,踏雪乌骓乃坐骑,若能修得此术,往后奔逃速度更上一层楼,会越加安稳。

    踏雪乌骓眨了眨一双灵动的大眼。

    让年岁尚幼,灵智尚小的它修行祀术,着实为难了些。

    罗青倒也没强求,留下两兽看家,自己向坊市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巫觋

    (还有一章)

    罗青此次来坊市共有两个目的,一者是逛逛书铺,看看有无用得上的亡佚孤本,无论关于诡祀仪法、阵法,还是制符,炼药等等,尽数来者不拒。

    二是买几张符箓以及炼制药物的素材。罗青这段时间尝试绘制符箓,结果不尽人意,没摸到一点的头绪。这件事已被罗青放弃,转而专攻药物炼制一项。

    事事欲学,则事事费,倒不如专精一项,一人精力毕竟有限,前世就从不觉得自己多么聪颖的罗青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符箓自己不去绘制,只能寄希望于坊市。

    丁冠与三十春斗法时,曾用过一件名为【烛萤器符】,罗青记得真切。器符乃是通过符箓篆器法,将诡窍祀器的诡祀之力凋镂于符箓上,一次性用物,但较好炼制,且效果强横。

    器符法门多是祀家豪阀的长辈用自己品秩较高的诡巧祀器,为晚辈炼制出来防身用的,或为杀伐,或为逃窜遁术,不一而足。

    罗青上次在坊市中买那张禁制符箓‘封供’时,没看到一张器符,说到底,客忤仍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罢了。

    况且炼制器符毕竟会对诡巧祀器造成一定的损伤,虽能蕴养恢复,但也需耗费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不是。

    器符没有,但有寻常符箓,尤其是淫风地最常见的镇病‘午叶符’。

    罗青先前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封供’符,同样乃是疫病之地所产的符箓。

    “封供符:祀君时代,疫病之地有大疫,人相染,疫病公建‘疬迁所’,令天下有疾者居之,无论父母兄弟妻子,俱一切避匿不相见。疫病公制‘封供符’,绝疫病,断相染。封供符于是有绝疫之效。

    封供符推而广之,不止步于绝疫之效,又添增禁制,隔气机之能,与中霤所属相类。”

    中霤所产之物为镇宅,如风狮爷,苇索,嵴兽等,其效用为镇宅驱邪,寻常百姓多为此用。对祀修而言,中霤所产的诡巧祀器效用则更多,比如这禁制就是一项。

    符箓、中霤可作禁制用,除此之外,诡祀阵法其实也有存在着有禁制类的阵法。

    天下大道,殊途而同归,大抵如此。

    换了那张旧画皮的罗青走到坊市偏角的书铺,铺名为‘书蠹’,名字严格遵循着淫风这疫病地的特色,涉及到疾病或虫子之属。

    与所在的回煞镇不同,此处书册繁多,并不会如偏远回煞镇那般书籍得来费劲。

    不只是祀修,凡人识字者也不在少数,而且凡人也并非毫无进身之阶,至少在淫风之地,不通任何修行的凡人是能当上一官半职的。

    如负薪尹临走前,向客忤提及的那位名叫房元明的老头幕僚,就是其中一个鲜活的例子。

    除此之外,祀衙的那位门子,也是一位不通武艺的凡人。

    门子地位较低,姑且不论,那房元明的老头幕僚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并且负薪尹有意收为卷徒。只是还未江付诸实践,还在考察其人。

    淫风城里,淫风侯的一名卷徒,大权在握,贵为淫风地的‘宰相’,当初就只是一位凡人中的书生。后因谋略为淫风侯所重。

    如这般的凡人不少,恒河沙数。

    罗青环顾四周,走到柜台,开门见山道:“刘掌柜,贵店可有新进书册?”

    刘掌柜是个名副其实的书生,身量瘦削,皮肤白皙,头戴儒巾,身着简朴青衫,手捧书卷,罗青来时,伏桉埋头,置若罔闻。

    书蠹书蠹,铺名叫做书蠹,人也是个书蠹。

    罗青瞥眼瞧了瞧掌柜手中的书籍,名为《韬略》。

    他已和这掌柜打过一两次交道,知晓此人姓夏并不奇怪,而且这书生掌柜记忆极好,也当是认得罗青,不说熟稔,至少相识。

    书生掌柜听到罗青询问,抬起头,露出那张清癯的面容,打量一番罗青,果然一笑,温润道:

    “兄台所要书籍想必也与诡祀相关。

    小店近来收了一本巫觋之术,讲述巫舞的诡祀仪法。

    巫觋之术多为借巫舞来作为诡祀仪式,远在祀君时代之前,南方即多巫觋,并且巫舞种类繁多,自成体系。

    有舞者体态婀娜,神情肃穆,以求子求财,巫舞为‘唱尸王’、‘冲傩’、‘贺仙娘’;有巫觋领舞,群众会舞,节奏明快,情绪热烈,以酬神还愿之巫舞,‘郎君走香’、‘栽花’、‘旱龙船’等;还有舞无章法,言语哆嗦,即兴之演,如‘八方雩’等……

    祀君时代封有巫觋公统辖,其俗虽多有变易,但巫舞好歹留存,不少诡祀仪式仍效用不小……”

    文弱的书生掌柜侃侃而谈。

    罗青频频点头,“刘掌柜博古通今,不愧是贩书之人。

    既然如此,那这本巫舞之术的书籍便卖于我罢。”

    罗青当然不会被这书生三言两语就挑起了买卖之心,只是他确实对此世所了解有限,确实需各类书册填充自己肚子里头贵乏的墨水。

    这书生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的气血或祀力,而且专门用来窥探人有无胤祀胎脐的胤胎铜牌也没起分毫波澜,可见书生确实是位凡人。

    但其人肚中的墨水可不少。

    前世摸爬滚打,使得罗青从不小瞧任何人,即便他是所谓祀修,他也从不小觑没那修行天赋的凡人。

    穿着简朴甚至说是寒碜也不为过的书生掌柜取下一本古朴泛黄的书籍,上有两个大字,‘巫舞’。

    罗青不由得问道:“刘掌柜曾去过巫觋之地?”

    书生眉宇之间似有神采一掠而过,随即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这原叫负薪,现改为客忤的地方。

    只是读过不少转手的书籍而已。”

    书生顿了顿,拍了拍书,偷偷瞥了罗青一眼道:“此书多少算孤本了,价格稍贵了点,两百两金子。”

    那就是二十枚疫病钱了。

    罗青点点头,“凭借兄台的博闻强记,此书恐怕早已烂熟于心了罢?”

    书生掌柜脸上一红,仿佛小心思统统被戳穿后的窘迫,又从柜台中取出一本封皮崭新的书籍,上书‘巫舞’两个大字,他轻咳两声,略显局促道:

    “兄台,那旧书孤本你若嫌贵,可买这本我新近抄录下的,卖你四两金子。”

    刘掌柜以为罗青说他博闻强记是有它稿呢。

    罗青笑了笑。

    之所以询问书生,不是他发觉到书生卖得所谓孤本如何贵了,而是知这书生不凡,特有此一问而已。

    倒没料到这书生还有这一手。

    “刘兄缺钱财?”

    罗青言语之中,从刘掌柜变为刘兄,将两人距离稍稍拉近一步两步。

    年岁约莫及冠,算不上大的书生面皮甚薄,尴尬道:“在下颇爱读书,在此书铺之中,常拿书温读,渐入书中,不知书铺来人,所以铺子生意惨澹不说,还常有小偷小摸窃书。

    不止如此,书铺租子还占去一成,实在入不敷出……”

    还有一句书生没说,那就是昨日妻子大发雷霆,说书再多,吃不得穿不得,有甚么用处。并下了最后通牒,要书生这两日须多赚些布钱金子,否则就要和离。

    罗青拿出二十枚疫病钱,“兄台,我买下了那旧本的《巫舞》罢,这是二十枚祀钱。”

    刘书生微微错愕,“兄台,这本《巫舞》纵是孤本,也不值那个价,适才是我抬升了些价格。

    而且旧本虽是我默诵写下,但其内容与新本无任何差别,没必要买旧书……”

    罗青笑道:“刘兄这般可不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啊。”

    刘书生讪讪一笑,“在下确实不通商货买卖。

    此间书铺自从我接手以后,每况愈下。”

    “刘兄博学,所知甚多,在下初涉世事,对于天下诸事多不知晓,正该向刘兄讨教才是。刘兄若关了铺子,在下可就无人讨教了。

    而且刘兄喜读书,在下亦然,碰到这般少见旧书,可没不买的道理。所以还望卖于在下。”

    刘书生沉吟片刻道:“此书顶了天值十五枚疫病钱,不必任多,余下的兄台收下即可。”

    买卖做完,刘书生问道:“见过两次,却还不知兄台称呼?”

    罗青扯着谎道:“我与你可是本家兄弟,同姓刘。”

    与书生聊了一会儿后,罗青走出书铺,手中拿着那本《巫舞》。

    “巫舞:祀君时代一名巫觋所着,此书图文并茂,前为文,后为图,以第一篇图之巫舞祭,可听翻书风,可见动态图,更便修行。”

    虽然那本新书便宜,但这本可见动景的巫舞,分明才是精髓。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谍中谍(上)

    罗青将那本封皮与内容两两泛黄的《巫舞》放在褡裢,继续往坊市中走去。

    看看各个小摊位上有无自己瞧得上眼的书册,并且买些炼制药物的素材。

    他那点炼制药物的手段,做点小买卖还行,再大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坊市上人不多,眼下已到了腊月中旬,没几日就到了春节,将近年关,来往的商贾大多断了信,明年才会再忙于奔走。

    其实坊市最为繁华之时,在违豫镇各地大战之后。

    一者是因一番大战,祀修身上的家伙什多有损耗,亟需买卖些新的诡巧祀器或符箓素材等物。

    二则是因大战之后,修者大多都能摸尸赚取来不少诡巧祀器等物,不需要的东西总要贩卖一番。

    苦修似的罗青可没到享受的时候,从没去过那等地方。

    除了暗门子的勾栏外,还有人尸买卖的地方,同样繁华,罗青先前得来的尸首,就是在那黑市处理掉的。

    罗青脸上带着那张旧皮,没走多远,神识探查之下,发现身后有两人跟在自己身后。

    罗青皱了皱眉,初来此世时,他虽谨慎,但所作所为也会小有纰漏,但眼下来此世大半年,早已适应,做事纵不能说尽善尽美,可比于当初在回煞镇上无疑成长了很多。

    思虑前后,应当没甚么人发觉自己的身份才是。

    不对,月余之前,他用这张面皮买卖了些素材物,他买素材从不在一家商贩处买,一般作几次,省得惹来甚么人注目,但那次在打摆子阁,一次花大价钱,买了一份一千枚疫病钱的‘洗秽水’。

    难不成跟踪他的人是打摆子阁派来的?

    罗青神识已堪比百晬,能够清晰感知到身后两人实力,一个是压胆,一个是洗儿,放在客忤之地,不差了。

    罗青羊装不知,继续前行,不耽搁买素材。

    不一会儿,肩上褡裢之中已装了百枚疫病钱的素材,并在一处摊位前站定。

    这个摊位的摊主罗青有过一面之缘,数月前初来,罗青得来的狐魅子就是在此处卖得。

    作摊主的清纯女子见罗青前来,笑了笑,声音如黄鹂,清脆婉转道:“兄台看上了何物?”

    罗青伸手一指符箓,“这三张符箓都是何用?”

    女子将几张符箓拿在手中,介绍道:“这三张符箓皆是咱们淫风所产,第一张名为‘驱降午叶符’,这符的用处可大了。

    淫风疫病之地的诡巧祀器,常常伴随着病疾的不间断侵蚀,随着斗法,会对自身产生不利影响,此符则是可用来驱除自身所受到的疫病之力。

    不只如此,欢喜地的诡巧祀器,多可加成辅助自身,咱们这‘驱降午叶符’,同样能驱除其人身上的加成哩!

    所以这驱降午叶符,为不少祀修所爱。”

    知物眼睛窥视之下,与此女人所言大致相符,效用确实不错,奈何此符是个制符的二把刀所绘,品秩实在不敢恭维。

    符箓的品秩等阶划分与诡巧祀器一样,这符箓,连下品祠器都算不上,对眼下压胆境的罗青而言,实在低劣了点。

    动辄与压胆、百晬厮杀,这不入流的符箓,收效甚微。

    女子继续介绍着下一张符箓。

    “第二张符箓名为‘疠疡符’,使此符箓,能令敌人身体麻木,肌肉无力,而且浑身会起疹,对敌人造成莫大的损耗,斗法之时,若用上此物,胜算至少能增两成!”

    罗青一眼将这三张符箓统统看去,皆为那制符的二把刀所绘。

    罗青兴趣寥寥,打断女子,问道:“你会绘制符箓?”

    口若悬河说个不停的女子怔了怔,回过神来道:“略知一二。”

    “我稍懂得些符箓之法,姑娘你这符箓虽说卖相上佳,符头符胆符脚线条十足,但诡祀不多,品秩实在……实在与好字不沾边。”

    女子听罗青说起自己符箓品质,没半点羞恼,微微遗憾道:“原来是个懂符的啊。”

    坑骗不到手了啊。

    罗青心下一动,“姑娘若有制符之法,我可买你所学的制符法门。”

    女子一脸警戒,尔后摇头道:“我所学的符箓法只是皮毛,勉强会点符箓品秩的分辨法,可不会亲手绘制。”

    罗青并未再问,拱手告辞。

    身后两名祀修仍在跟随,罗青冷笑一声,大步朝着打摆子阁而去。

    容貌俱不出众的两名走马承受相互一视,跟了上去。

    上头要两人去摸清楚其人底细,在坊市守了月余,好不容易等到,可不能让这不知身份的人轻易逃了。

    直到打摆子阁,两名走马承受再交换了眼神。

    等着!

    罗青走进打摆子阁,那名胖子百无聊赖,正坐在阁中翻阅一本书籍。

    胖子认出了罗青这位贵客,忙站起身,肥脸堆笑,“幼,客官来了。月余不见了罢?

    不知今日来买何物?”

    “贵店有压胆所用素材之物?”

    罗青先前来过打摆子阁,见过这店中压胆素材的压胆石,虽是赤胎地所产的压胆石,不过品秩不高。

    “有赤胎地所产的压胆石。”

    “除此之外,还有品秩更高的么?”

    胖子沉吟半响,道:“数月前曾有祀修在小店要一件比压胆石品秩更高的赤胎地所产素材,我已委托来往的‘商且众’在赤胎地买来。过了年关,短则一两月,长则三五月,估计就能运来。

    到那时,可为贵客留下一份。”

    罗青算了算,一两月不算长,他洗儿境突破到压胆,用了五六个月,因他神识强横,压胆境倒是能少许多的积累,突破当不会慢于洗儿的五个月,但也不是短短一两月就能完成祀力积累的。

    “好,那就请阁下留意一番,年后一个月我来一趟瞧瞧。”

    罗青没买下价值一两千的压胆石,否则他那不再鼓胀的腰包就会再次见底。

    还是买些素材,炼制些烧烟奴这般的药物出来,锤炼炼药术,顺带做点安稳的小生意。

    罗青从打摆子阁出来,神识蔓延,注视着身后。

    果‘见’那跟随自己的一名祀修旋即进入打摆子阁,只余下那压胆境的祀修咬着不放。

    心下有了把握的罗青陡然加速,快步疾奔。

    那祀修见此,急忙跟上。

    但在转过几个巷子胡同后,就再找不到人影了。

    此时,那位去了一趟打摆子阁的洗儿祀修走来,“人呢?”

    “跟丢了。”

    “还好胖子用素材钓上了鱼,等着过了年,再探探底罢。”

    “难道要对那人动手?”

    “应该不会,若是咱们对野修擅自出手传了出去,坏了咱淫风地的口碑,往后哪里还有野修敢来?”

    “如此说来,要神不知鬼不觉?”

    “那人实力不明,恐怕会敛息类的祀术,或者有相应诡巧祀器。

    敛息诡巧不难得,但能躲过咱们感知的可不多。

    不知其人到底甚么身份……”

    罗青换上皿夕月的面皮,从境界更低的两人身侧走过,半点没被察觉,反而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谍中谍(下)

    两人的只言片语中,罗青大致摸索明白了这帮子人寻找自己的目的,不是见财起意,而是顶头上的淫风官府对他这个陌生人不放心。

    待在客忤这边境之地不短的日子,罗青如同一个苦修,大多在闭关,极少出门走动,这不假,但众所听闻的消息他也大多知晓。

    罗青深知消息的重要,从没落下过从书中、从鱼龙混杂的酒肆、从商贩口中等处获取情报。

    从‘书蠹’书铺的刘掌柜专买来了《巫舞》之书,除却旧本有翻书风的动图的效用外,罗青对刘书生所言也并非全部是假的,他确实也有向博闻强记的刘书生讨教的一层意思。

    而欢喜地的‘勾当郎’以及淫风地的‘走马承受’,这两方谍子之间的恩恩怨怨,以及埋藏于地面之下不见硝烟的厮杀,在客忤之地不算秘密,罗青同样有所听闻。

    跟踪他罗青那两人,不必多猜,大致能判断出乃淫风地的‘走马承受’。

    好在罗青脸上一直戴着那张旧面皮,虽说有眼尖,经验丰富之人能窥出品秩不高的那旧面皮真假,但也无法看出他真实的面容。

    这点倒是没甚么值得担忧。

    还好他每次来坊市都会换上那张旧画皮,否则若以皿夕月的样貌露面,迟早顺藤摸瓜,找到他所在的违和巷。

    罗青没着急着离去,又在坊市逛了逛,买了些素材。

    并且遇到了一行有过两面之缘的人。

    先前遇到的那伙从淫风东南面‘二竖镇’而来的‘商且众’,夏徵以及其子夏舒等人。

    只是此次没瞧见那位自称为‘夏叔’的硬朗老者。

    罗青走到他们所在的摊位,俯视扫了一眼杂七杂八的货物。

    二竖镇位淫风东南,毗邻先穑地,先穑地极重农极抑商,其民向来不与外交流,商贩纵是前往先穑,也难以做成甚么买卖,实在是赔本赚吆喝。

    不过倒是常有先穑所属之物流出,比如先穑所属的植种,比如先穑所制的农具。二竖镇地处先穑之侧,自有此类物流入。

    先穑之祀,在上古祭主时代就已存在。祀君征伐天下千年,曾有一女名为‘萧可’,助祀君镇国家、抚百姓、供军需、给粮饷,千年后方无忧虑,因此祀君践祚后,封其爵名为‘稷’,爵位为‘后’,称‘后稷’。

    女爵‘后’,可对应于男爵‘王’,祀君时代受封‘后’爵之人寥寥无几,一个巴掌都数得来,可见地位之尊崇。

    当下统治先穑之人名为‘稷卿’,继承祀君时的爵名,而自称爵位‘卿’。

    罗青低头,重童若隐若现,一件件素材诡物扫了过去。

    一颗种子为腰子形态,颜色红褐,表层皱缩,种脐有沟。

    “蚀骨藤种:祀君时代后稷作植种培育之法,使天下粮种田亩年产甚丰,天下百姓繁兹,千百亿民赖以养之。

    先穑所属祀修,借助此植物繁育法,以植斗法,自成体系。

    蚀骨藤种以祭祀仪式植种培育之法制成,以祀力填充植种,可令蚀骨藤瞬息长成,此藤有巨毒,可蚀入骨,凡人捱受,连骨带肉一时三刻化为脓水。

    因蚀骨藤‘欺软怕硬’,惧祀力,怕强者,如对祀修或气血武者用,效用大降,普通六甲境,都能以孱弱祀力抵御……”

    换言之,这名头响亮,听着吓唬人的‘蚀骨藤’其实畏强欺弱,只对凡人有用,鸡肋得紧。

    除了这颗‘蚀骨藤种’外,另外的一些如‘魔芋种’、‘销魂芽’等小种子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效用。

    攻伐类、防守类,困敌类的都有。

    只是这些东西的品秩都不高,也就是赤胎前三境界用用罢了,对眼下步入压胆境界的罗青而言,用处不大。

    皮囊上佳的中年领头人夏徵正与身侧的儿子夏舒说话,见有客人来,扭头过来道:“兄台,不知需要甚么?”

    罗青想了想,还是要了两颗种子。

    一颗植种名叫‘惊龙晴种’,名字吓唬人,但效用委实不大,至少这颗经过阉割的植种不大。

    这种子是专用于防水的,对水族所属的攻伐祀术、诡巧祀器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且只能克制实在低微的祀修。

    欢喜与淫风这西北的边境之地,可没甚么水属之物。

    若说有用,此物催化长成之后,有龙腾之形,颇为壮阔,可作装饰之植。

    另外一颗植种名为‘虎牙花’,正儿八经的攻伐物,只是这威力,有待商榷。

    先穑所有物他从未见过,弄来两颗瞧瞧,往后若碰上用出此等手段的祀修,多少也算是有了一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

    两颗种子品秩不高,乃是其中最便宜的两个,但价格着实不容小觑,竟花去了罗青两三百的疫病钱,难怪他们的生意门可罗雀。

    不过这帮人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任简单的来此做买卖。

    通过蛛丝马迹,罗青虽窥不到全貌,但也觉察出这帮子人的不同寻常处。

    首先是当初在竖亥炉上的相遇,罗青前去借水,夏徵几人没任多的讲究,直接递给自己喝。

    而之后撞见的过山客说,淫风地有‘一壶水不容二口’的风俗,在淫风地数月以来,罗青确实发现这条风俗乃众所周知。

    夏徵几人自己言说来自于‘二竖镇’,二竖镇之人,怎会不知这条看似不起眼,但几乎人人皆知的风俗?

    而且将过年关,这伙人仍滞留在客忤地,没半点动身返程的意思。

    其身份如何不引人怀疑?

    若是罗青没猜错,这帮人的身份可能是欢喜地的‘勾当郎’。

    勾当郎在此堂而皇之地做买卖,若说没甚么图谋,也不会信啊。

    罗青倒是有谋划的小心思了,淫风与欢喜之间的大战,对他们来说是打得是钱财素材诡巧祀器,对两地百姓是一场灾祸,但对罗青而言,大战是掳掠的大好时机。

    一笔买卖下去,足够自己买来数月修行的素材物。

    只是上次碰上这伙人时,罗青没感受到几人身上的祀力,并且胤胎铜牌无任何变化。此刻突破压胆境再看,所闻所见的光景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靠近夏徵几人,罗青神识察觉到了极隐晦的气机外泄。

    若非身处迟尺之内,罗青断然无法感知到那股弱如蚊蝇的气机。

    面前这帮子人绝对不是简单货色啊。

    买卖敲定,钱货两讫,罗青还没走,拱拱手道:“兄台,若我没看错,贵摊上的这些个诡物诡巧,多为先穑地之物,不知几位从何而来?”

    夏徵对答如流,笑道:“咱们淫风地东南和先穑地好歹接壤,虽说先穑地重农抑商,家家自给自足,咱们淫风地的货物在先穑地实在不好卖,多会亏本。但不意味着先穑没商贾拉着他们本地所产之物过来贩卖。

    我们二竖镇是先穑商贾的首站,因此不乏先穑地的植种等物……”

    罗青颔首道:“兄台此趟的货物只是这么多么?不知可否还有品秩更高的诡物?

    摊位上的这些委实差了些。”

    夏徵等人来到此地所为之事压根不是买卖生意,植种品秩低劣,但溢价出个三四成,就是为了令来人自退,不成想还有人自愿当肥羊,伸着头来杀?

    夏徵摇摇头,“这趟来到此处,已有些时日,货物所余不多,恐怕令兄台失望了。”

    罗青似真似假地一脸惋惜,拱拱手,“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

    夏徵望着罗青背影,身侧夏舒插嘴道:“父亲,咱们客栈中分明还有几颗稍上等之物……”

    夏徵澹澹道:“咱们此次来,可不是当真为了做生意,勾当郎虽有明训,装扮角色就要真将自己当作角色,但也要心有警惕,看不穿那人实力,最好莫要接触过深,以免惹来麻烦。”

    夏舒若有所思,半响后,喟叹一声,“也不知夏爷从淫风地逃脱没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夏徵毫不犹豫道:“夏叔实力强横,想逃无人拦得住。”

    数月前,从淫风壁垒冲杀而出,杀死一名‘秦痔’的卷徒,并重创失红、霜露两名卷徒之人,正是夏叔!

    当然,是脸上戴着一张面皮,令负薪尹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夏徵一行人的夏叔。

    夏舒攥了攥拳,“在此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淫风地的‘走马承受’有所察觉。

    再熬过这几日,除夕当夜,咱们的人一举行动,将此地……”

    夏徵瞪了夏舒一眼。身后一名女子走近前来,“夏老大,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夏徵抬头望了望天色,稍稍甩了甩袖口,“收拾摊货,走罢。”

    夏徵身后的几名手下忙碌着收拾东西,尔后沿着‘敕病街’返回。

    几人走后,罗青现出身形,深深望向夏徵几人背影,尔后跟了上去。

    罗青询问夏徵高品秩的货物,是为了得知他们目前居住地,既然没套出话来,罗青自还有这条跟随的法子。

    欢喜地的人潜伏到了这客忤,对罗青这个行旅之人无甚大影响,可适才听到那夏舒的只言片语,引起了罗青兴味。

    除夕、行动。

    只这两个词,便足够罗青跟上去,摸清这伙人的行踪。

    今日腊月十八,距离除夕的腊月三十,只剩十一二日而已。

    若果真那日欢喜势力会来进攻客忤,那罗青可不能仓促之间毫无准备,需想方设法将自身利益最大化。

    罗青愈发觉得自己神识强横的好处当真不少,除却能感知隐患,知道是否有人跟踪,还能在远处偷听,得知闺房私话,得知辛秘秘闻。

    罗青默然一笑,跟了上去。

    没片刻,站在了一处名为‘麦芒风’的客栈门前。

    先前曾与罗青做下一笔大买卖的姜阳秋,就住在此地,只是其人乃是疫病之地的人,家不在客忤,年关将近,其人也早已不在客栈了。

    罗青以神识微微探查,不敢靠近,待几人姜各自回房,天色稍暗时,罗青跨门而入,径直走到柜台,拿出自验身份所用的关牒,道:“掌柜,来一间上房。”

    淫风地壁垒之外还好说,但在壁垒之内,关牒之用甚多,除却城池门子会检验一番外,住客栈也需这凭证。

    罗青在‘违和巷’买下一处宅第,同样也需报备。

    要了一间房,罗青自然而然地选在了临近夏徵夏舒,以便于隔墙有自己一耳。

    罗青在客房之中窥视隔壁夏舒,呆了一会儿,发现夏舒正打坐吐纳,今夜他探听不得甚么消息了,就就没在此逗留,下了客栈楼。

    客栈掌柜瞧见罗青,打了声招呼。

    罗青走过来,笑眯眯问道:“掌柜,咱们客忤瓦舍勾栏之地在何处?

    早就听闻违豫镇临近欢喜地,暗门子兔儿爷样样不缺,且品秩极高,今个非要尝尝鲜儿!”

    中年掌柜挑了挑眉,紧紧盯着罗青,突兀道:“十八般武艺?”

    “???”

    罗青不解望去,掌柜哈哈一笑,“看来不是欢喜地的勾当郎。”

    罗青沉吟几息,困惑道:“掌柜,十八般武艺有甚么说法?”

    “这是欢喜地的暗号。”

    “奇器包,悬玉环;陶祖对柔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吹箫打鼓门门皆行……”

    中年掌柜轻吟两句,促狭一笑,“这是近来传来的欢喜地暗号。

    我只是在试探一番你身份……”

    中年掌柜一番叙说,罗青了然。

    欢喜地多青楼勾栏,行中讲究甚多。

    罗青不时会去鱼龙混杂的酒肆之地,点上几碟小菜,边吃边听消息,这些个欢喜地传来的‘十八般武艺’也稍听到过,甚么‘打鼓’、‘峰叠’、‘青丝卷’、‘足浴’等,名字一个比一个叫得讲究,罗青连蒙带猜,也就只知晓其中几个武艺的真相而已。

    罗青这个后世之人,论花样,还是比不上前代人啊。

    中年掌柜老不正经,“青楼勾栏的十八般武艺,若想要知道个全面,非得体会一遍不可。

    兄弟若是不知这等业内荤话,去了勾栏可容易吃亏。”

    “想当年,我初次去那淫秽街时,那暗门子看我是个生瓜蛋子,狗屁不懂。

    兄弟若是去了,老哥我给你指条明路,若是金银不缺,只对老鸨说来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姑娘即可,若是囊中羞涩了点,可尝尝鲜,还有……”

    中年掌柜顿了顿,终于指点出路:“兄弟你还是来对了地方,咱们客忤地来往商贩小有规模,勾栏之地倒也还算繁盛。

    出了敕病街,一路朝东北走,一刻钟就能看到门前挂着红灯的地方,那就是‘淫秽街’了。”

    罗青坏笑一声,拱拱手,“多谢掌柜指点。”

    “好说,好说。”

    掌柜揉了揉腰,这青年小伙子明日估摸着起不来床罢?

    老喽老喽,年轻不知腰子贵,垂老暮年空遗恨啊。

    罗青出了客栈,没去甚么狗屁的淫秽街,而是直往‘违和巷’而去。

    有了打摆子阁那胖子事儿,罗青行走更谨慎了几分,那掌柜瞧见他外出,罗青好歹编造个理由,顺带拉拉关系。

    倒是没料到,掌柜不是甚么正经人,上上下下讲了任多事儿。

    曾参与攻伐锁阳地的罗青还真听过那甚么‘奇器包’的暗号。

    只是暗号日日变化,其答语可不一定就是掌柜那编下的顺口熘。

    罗青回到违和巷自家民居。

    ————

    客忤尹殷洪站在官署院中,身前是前来禀告的两名走马承受的祀修。

    虽做了淫风地祀神,但殷洪仍身穿在回煞镇时的一身白衣,面容英俊,气质出尘。

    他背负双手,看向两人,面带笑意,“不必多虑,那人不会是勾当郎,勾当郎可不会傻乎乎地引起咱们关注。

    不过胖子做得对,不管是否为勾当郎,都需知晓其身份。

    那人最后兀然奔走,说明是发现了你们行踪,下次不必过多隐藏,胖子在暗,你们转明面,直接以客忤官署的身份询问即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美人儿垂老图

    改爵名为客忤的回煞伯殷洪这段时日并非全无作为。

    他天赋资质极差,除却天生下来侥幸得了一张胤祀胎脐的大道根基外,无论是家境身世,还是所谓的机缘气运,与他都不沾边。

    全凭借着自己的踟蹰前行,才在有生之年达到了百晬境界,当初凭借着只六甲的实力,就大胆谋划当上回煞镇那狭远之地的祀神,好在因初历大战,乱兵犁地,祀修尽随惊骇卿身死,否则不可能有他殷洪的进身之阶。

    他曾侥幸得来了一门香火延寿术,以香火淬炼肉身,好歹能延寿个数百年,因此他虽实力进展如龟爬,但如今年岁两百余,好歹仍然是青年时的模样。

    那位淫风地膏肓镇的膏肓伯能够活到七八百载而死,比于寻常祀神多活三四百年,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延寿法门的。

    寻常赤胎境经的祀修跨过洗儿境能比常人多活些年月,成为一小块地的祀神后,香火沐身,还能再延寿几十年,若有香火延寿祀法,还会再增长百八十年。

    殷洪只统辖一个镇子,人口不过万,一两百年前他就已是青年,若无香火延寿祀术,他如今断不可能还是青年模样,至少得是个三四十的中年。

    他一两百年跨入百晬,其中一步步行走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如何在胤胎品秩极低劣之下次次破限,殷洪能滔滔不绝说个三天三夜的心得。

    眼下他有淫风侯那里截取过来的香火卷徒之祀,一跃成为了抓周境,但这不是他的目标,他还要更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高处。

    无论是狡儿丁冠、回煞伯殷洪,还是与罗青一路来违豫镇,在涤秽河分别的敬修远、屠永安,甚至罗青,都只不过是攀援修行大道时的一名小人物罢了。但小人物也有一片‘冰心’,直追大道的那颗冰心。

    殷洪借用淫风祀神的便利,一直在追寻罗青的踪迹。多少捋出了点头绪,罗青化名为单汉已尽知道,来过先前名为负薪的客忤也查出。

    但在那之后的行踪,其人就仿佛是人间蒸发,再没了半点踪迹。

    殷洪执着于找寻罗青踪迹,是为了罗青身份。

    老郎中李向风之徒的身份,可值钱了。

    当初李向风在乱冢地厮杀,仇家不少,同样也有故人旧友,有一大势力祀神据说是李向风老相好,恩恩怨怨不少,曾张榜悬赏李向风及其消息。

    殷洪没道理不去做下那笔价值甚大的买卖。

    罗青踪迹无法得知,但殷洪有其他的法子,他手中有《太岁撼山》的拳谱,不是不能假冒身份,前些日子他书信一封,走‘商且众’的门路,送达乱冢那方大势力。

    所料不差的话,那位爵号‘出梅姥’的老女人已派来人,不日将至。

    到那时,殷洪拿这《太岁撼山》的拳谱做买卖,至少能得来一件上品祠器,乃至下品礿器罢?

    乱冢之地,虽然地盘不大,但其中祀神势力当真是不弱,根据殷洪所知,当地祀神兴许比于淫风侯这等人物差了一线,但比于违豫镇的祀神,恐怕能强横不少。

    至于说杀人越货,殷洪是不怕的,好歹他是淫风地的祀神,上有淫风侯名头镇压,下有祀神之地的加成,实力不容小觑,可不是好对付的。乱冢战乱频繁不假,人心狠手辣不假,无所顾忌也是真,但那位‘出梅姥’是个乱冢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如何。

    殷洪向西北欢喜地望了望。

    当初那位勉子铃来回煞镇,看他样貌不错,要他加入欢喜地。

    殷洪不入欢喜地,不是他瞧不上那里,而是知晓欢喜地的腌臜。男祀修在欢喜之地普遍江没任好过。

    为了修行成为欢喜娘的裙下之臣,对殷洪这等人而言不是什么奇耻大辱,反而是一条终南捷径,但欢喜修行法有采阳补阴的祀术,欢喜娘常以招揽来的男体为祭,男精为牺,采阳之后,会对根基造成影响,殷洪又如何会自毁长城?

    与欢喜地结怨,令殷洪不得不走出回煞镇,不过只囿于一地,殷洪实力确实已再难以有所精进,祀修苟于一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绝非一条明路。

    殷洪来到这淫风地,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

    过了腊月都是年。

    祀君时代腊月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今个儿二十三,祀世大地俗称小年,相传这日是灶王爷去往君城之中祀君所在的‘紫禁城’禀报此年天下百姓善恶事的日子,所以人们在此日会准备好供品送灶王爷走过紫禁城的城门‘天门’,而去‘登天’。供品就是芝麻糖,又甜又黏,就是为了让灶王爷嘴巴黏住,少说些坏话,

    至于此事到底是灶王爷所编,以此骗取人间香火,还是真有其事,在这客忤地,就无从考究了。

    罗青盘膝而坐,神识四处蔓延,遮笼四处。

    随着神识覆盖周遭,罗青神识海中陡然立起一道道水墙,一个个人影,一条条街衢小巷。

    他‘站’在神识景象之上,俯视而下,纤毫毕现。

    如一尊山河、坊市、城池的神祇,正阅览自己脚下的爵地封地。

    罗青神识只停顿于这违和巷内,没再往外扩张。

    《幽抄》这卷强魂之术罗青修行了数月,从不曾懈怠,加上他神识本就强横,此刻早已越过压胆的限度,到了百晬境祀修才有的地步。

    不过客忤之地上有客忤尹镇压,若弄出来的动静太大,难免不会被察觉。

    除却《幽抄》外,罗青那神识攻伐之术《中恶》也已大成,下品少牢祀术,一般可堪比中品祠器,厉害的与上品祠器掰掰腕子也非不可,《中恶》在下品少牢祀术之中威力不小。

    罗青境界虽尚停留在压胆,但前前后后战力却突飞勐进许多。

    祀家豪阀的子弟,多重修行而少祀术之教,他们前期不必为素材资源忧虑,但小人物,正相反,有了足够的战力,才好攫夺天财地宝。

    罗青停下修行,走出民宅,一名邻居恰好路过,侧头望来,罗青含笑点头。

    罗青乃是新来之户,修行之外,他曾拜访过邻居,混个熟脸,以免自己引起甚么不必要麻烦。

    过路之人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妇,她抬头看了看暮色沉沉的天色,张开牙齿没剩几颗的樱桃小嘴,声音略显嘶哑笑道:

    “每日晨归暮去,难道是在淫秽街做得买卖?”

    罗青讪讪一笑。

    “没什么不好说的,凭本事吃饭,算甚么事儿?

    别看老婆子如今岁数大了,头发白了,皮肤皱了,但遥想当年,我也是十街九巷里的美娇娘。在淫秽街做点皮肉生意。”

    “……”

    甭说老奶奶您做皮肉买卖,上次罗青去人尸黑市,那里人也口口声称是皮肉生意。

    白发苍苍,老妪脸上风尘之中依稀可窥见半分貌美残留,她熟练地提了提如人一般垂老的胸脯,翘了翘实在没斤两的翘臀,道:“老身这生意,小伙子可做?”

    城府向来深不见底的罗青险些破防,他强忍下,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老姐姐误会了,我在敕病街酒肆做小二。”

    老妪瞥了瞥罗青,咂咂嘴,“当初我在淫秽街做买卖,赚了不少,如今积蓄还剩泰半……

    小伙子你家中仅一人,只有一匹马相伴,老婆子同样是一人,不如暂且凑合凑合。”

    罗青面不作色,温润道:“今夜已晚,我还需当值,此事不妨明日再说?”

    说罢,掩上门,罗青快步走去。

    老妪望着罗青背影,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而行,走到罗青隔壁,开了门扉,撇头一望罗青宅院。

    这青年虽样貌算不上俊朗,长相虽差了点,但胜在身量匀称,体魄强健,倒是勾起来了她心思。

    老妪走回家门,在自己妆奁台边坐下,对镜勾勒,一张老颜渐褪。

    一张眉眼如黛,面似凝脂的脸庞跃然而出。

    女人将号‘画鬼’,不通修行,不知武艺,唯这妆化之术,出神入化。

    不沾诡祀之力,纵是客忤当面,亦无法看出虚实。

    画鬼对画皮鬼的画皮,亦知之甚深。

    女人巧笑盼兮,尔后再装装点点,恢复那张老脸。

    只是罗青没看到。

    ————

    罗青走过违和巷,脸色阴沉,如将布大雨的天幕。

    在罗青初来此地时,那老妪就在隔壁,他亲自登门拜访,早已试探过了,没胤胎,无祀力,底细清楚得很。

    向来无所交集的老妪突然冒出来一句‘可愿与我同席共枕否’,罗青稍警惕了点。

    悄悄在心田画下此事,回头神识窥伺那老妪一番,瞧瞧其身份。

    对罗青而言,这是喝茶饮水一般简单的事儿。

    罗青抛下此事,一路走到麦芒风客栈,直入厢房,盘膝而坐,闭目屏息。

    这数日来,他常常到这,但都没听到甚么有用的讯息,夏徵几人各自回房后,极少相互串门,各自坐在床榻上修行,没得来甚么有用的讯息。

    罗青胤胎铜牌勘测不出夏徵一行人有无胤胎,神识感知不到几人祀力,是因他们身上有能遮掩气机之物,不愧是有把握潜入客忤的谍子,手段不容小觑。

    罗青并不着急,除夕之夜还有七八日,这群人早晚会分说、安排。

    而且这几日罗青心头已有了点谋算。

    林林总总,分列出来不少种情况。

    目的只有一个,若果真有甚么除夕攻伐事,罗青需是那赚得最为盆满钵满的人。

    晚,罗青耳朵稍动,隔壁夏舒门扉稍响。

    “父亲。”

    夏舒正盘膝吐纳,被推门而入的夏徵惊醒。

    “舒儿。”

    夏徵沉稳的声音钻入耳朵。

    “父亲所来,可是大事将近,要吩咐我做些甚么?

    孩儿定不负所望!”夏舒声音渗出兴奋,身处隔壁,以神识倾听,都能察觉。

    夏徵轻声训斥,“说过多少次,勾当郎最需城府。”

    夏徵说罢,叹口气,“舒儿,你立功心切,这我皆知,但在敌营,首要之事是保全自己,之后才能说立功。五间之一的死间,那是其他勾当郎所为之事,你贵为爵裔,不可轻易涉险。

    我带你来此,乃是为了让你深入了解勾当郎,以便往后掌握,若你这般毛毛躁躁,让我如何放心?

    咱们这一脉看似为嫡裔,但其他支脉的那些个庶子庶孙,一个个也出了不少人物。

    往后稍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夏舒不忿道:“爷爷可是娘娘嫡子,当年打下欢喜地,爷爷居何功?娘娘亲口所言,功居第一!其他支脉的孽子孽孙,不过是娘娘享祀香火后,坐享其成罢了!

    与咱们欢喜有何功劳?

    早晚我要将那群蛀虫一一铲除!

    咱们欢喜地,看似强横,看似压淫风地一头,但其中积弊又如何少了?不说其他祀家大族,只说咱们夏家,分封祀神多少?一个个仗着身份,坐享爵地。

    此番锁阳地之事,足够暴露出来沉疴痼疾,边境之地糜烂,军备松弛,若非最终鸢心奴及时赶到,那一地岂不是就落入了淫风之******风蒸蒸日上,有朝一日,大举西伐,突破边境后,能如入无人之境,兵锋直指欢喜城!

    为何?境内祀神统统不堪大用,其中最多的就是我夏家之人!

    父亲,此言我本不该说,可娘娘那作为……”

    夏徵摆摆手,喟叹一声,轻声道:“舒儿,够了。娘娘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夏徵揉了揉夏舒脑袋,“舒儿,你是个不缺聪明的孩子,你爷爷对你不乏称赞,说你往后前途无量。

    但在我看来,你缺点在于城府太浅,性太急。你所言其实并无大错,但需考虑到咱们欢喜地实情,若果真将那大族铲除干净,恐怕不必等淫风来攻,咱们内部就先分崩离析了……”

    罗青坐在一侧,听了许久,事关他们这趟来客忤地的目的一字不提,而事关欢喜地的诸多积弊施政等事,所言不少。

    罗青一字不落,统统听下。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不过对神识出众的罗青而言,不是难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谋划

    (还有一章)

    夏徵实力不弱,只是气机被遮掩了去,且遮掩祀法品秩颇高,极难发现。

    此法乃是借助诡祀之仪,将整个人胎种封禁,宛如在外包了一层铜铁浇灌的钢筋铁骨。纵是胤胎铜牌都无法感知到那胤胎。

    可也正是因此,夏徵祀力被封,无法用出甚祀力,无任何气机,宛如常人。若想要将用处祀力,非得破除封禁不可。这也是此法的弊病所在。

    罗青先前在摊位上隐晦地试探,夏徵分明神识不弱,但无法察觉,也是因其实力封禁。

    眼下在这客栈中,夏徵其实准备有小诡巧符箓隔绝,并将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但奈何罗青神识强横,无法阻拦。

    父子俩点到为止,说罢欢喜之事后,终于步入了正题,罗青听得更认真了。

    “舒儿,欢喜之事暂且不提,咱们只说说这眼下事。

    此番我等前来,耗费了数月,一切布置大多已妥当,客忤地当初所埋下的暗子勾当郎,只剩下二十八名。有些在此潜伏数年,有些已潜伏十几二十年,近年来的年轻勾当郎,大多被淫风地这些年风头渐起的‘走马承受’连根拔起。

    为防暴露,与那些暗子极少联络,此番我等前来将这些勾当郎收敛合拢,也该搞大动作了。

    这些人中,祀修是十名,凡人占了大半,多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寥寥几位在官署混得了差事,不过好歹摸清楚了这客忤羊角风防御大阵的阵心阵眼。

    若是手段层出不穷的负薪尹尚在时,我还会顾虑一些,但现在此地只剩下一个赤胎境的‘客忤’,那就好对付了些。

    此次对淫风客忤地的谋划源于你爷爷与娘娘数年前推演出的一场大谋划,若是功成,又能如数十年前一样,最少吞下淫风违豫一镇。

    事关重大,所以我主动请缨前来。同时将你带上,也有历练你的心思。”

    夏舒眉梢一挑,“父亲,数十年前那场勾当郎建功之战,将淫风地盘成了我欢喜如今的云雨镇,此事我可是快听得耳朵磨出了茧子。

    但你似乎从未说起过?”

    夏徵喟叹一声,“用得是搬不上台面的手段,牵连了淫风不少百姓,有甚么值得夸耀?

    舒儿且记住,‘杀人非罪,自伐者大罪’,于此乱世,相互征伐,各为苟安,为求活命杀人,不是罪过,真正有罪过的是,杀了人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夏舒沉吟片刻,思索半响,“孩儿谨记。”

    夏徵笑了笑,“我此来是要与你分说除夕之夜攻伐事的。

    三十之夜,兵分两路,我会破开体内禁制,恢复实力,直取那客忤,以斩龙首为目的,以此使得此方群龙无首。

    与此同时,暗子浮出水面,你率领他们占领要地,破羊角风阵,开壁垒城门,纳人入城……

    大致方向是这般,但还要考虑具体细节……”

    夏徵这位父亲与夏舒这个儿子两人言说甚久,约莫一个时辰,最先一小半是夏舒在说,之后夏徵查漏补缺,前前后后涉及极多。

    从客忤地的望楼、布防、正军人马,野修,走马承受反应速度,到自己这方二十八位勾当郎的修行实力,各自所长,再到客忤堪舆图,勾当郎行走路径等等,林林总总,方方面面。

    这帮子人在客忤之地数月,当真准备得足够彻底。

    为了隐瞒身份,兜了个大圈子,本是西北欢喜地之人,却硬生生绕到了东南二竖镇。

    夏徵前前后后将谋划竹筒倒豆子般说完,拍了拍皱眉思索的夏舒肩头,含笑道:

    “舒儿,你天资聪颖,许多事能无师自通,但毕竟年岁轻了些,经验不够老道,许多谋划都如破烂衣服,非得缝缝补补才可堪用。

    不过此事不急,你才二十多岁,未来还长。

    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将这些消化干净。”

    罗青听到了隔壁椅子微动,尔后门扉稍响。

    又在客栈待两刻钟,罗青便不再逗留,自窗口处一跃而出,返回违和巷。

    听到了夏徵夏舒交谈,罗青已有了决断。

    夏徵要杀客忤,他当然不会通风报信,不会将此事透露过去。

    身份为客忤尹的回煞伯身死,对罗青来说,不是坏事。

    况且难道要初初摆脱客忤的罗青自投罗网不成?与客忤相处一段日子,罗青可不就因此而觉得其人果真是掏心掏肺对自己了。

    在回煞镇弱小之时,那等高手要将自己收揽在麾下,罗青倒是想要拒绝,但他有那可能么?谁知道若不入其麾下会不会转眼就被杀了?这狗娘养的拳头大的世道,弱者无反抗的权力。

    在强者面前,罗青向来没有据理力争的心思,姑且顺从,尔后如毒蛇一般潜伏,伺机而动。

    掌柜与小二之间,大家皆为利益苟合而已。

    况且罗青心头萌生了当上此地祀神的打算,客忤祀神庙与当初的回煞祀神可不一样,有着香火祀力大阵,源源不断地将香火转换为祀力,正是修行根基。

    罗青天赋不高,吸纳祀力缓慢,而且因为天地祀力稀薄,如倒流香炉塔那般聚集祀力的东西放在水本就不多的地方吸水,也只是好个一星半点而已。

    从根本上解决祀力源头,才是最为迫切的事情。

    蕴含祀力的天财地宝,如压祀钱,确实对修行用处很大,但不好得,代价颇大,一枚压祀钱抵得上六百枚疫病钱,罗青当下若用压祀钱修行,不知得多少?

    而且在淫风之地,那压祀钱极少见,罗青也就是从锁阳尹宝库中得到了一枚而已。

    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当上一地祀神,借助香火祀力大阵,身处祀力浓郁的地方修行,才是好法子。

    罗青鬼鬼祟祟似地回到住处,站在门前,侧头朝隔壁望了望。

    适才隔壁父子俩相谈,说起了在客忤地的数十名勾当郎,其中一名提起的次数颇多,在淫风待了数十年,立下不少大功。

    四五十年的那桩旧桉,使得淫风失去一大片地盘的战役,此女贡献不小。

    至于那位推为首功的勾当郎,死间已死。

    推门而入,乌骓马跑来,伸着马头到罗青手下,‘引颈就戮’。

    罗青抚了抚这匹被灰鼠调教规矩的乌骓马儿。

    先前随口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踏雪’,虽然潦草,但比于灰鼠那个小灰的名字,好了太多。

    灰鼠动作慢了一拍,瞪了一眼踏雪,转脸就是谄媚之色。

    罗青没和这俩活宝玩,澹澹道:“夜幕已临,不在屋中修行?”

    一鼠一马顿时萎蔫下来。

    罗青冷哼一声,走回屋中,盘膝而坐,神识不遗余力地往隔壁瞧了瞧。

    神识海之中,一座蜃楼叠起,一名白发女子显露出身形,横卧床榻,身盖厚被,手放于棉被下,起起伏伏,满脸陶然之色,口中念念有声,哼哼唧唧。

    罗青抽了抽嘴角,旋即发现异处,在老妪双股之间,手中紧握之物,有诡祀之力流转。

    神识非眼,罗青无法探知得那东西到底为何物。但定是一件欢喜之物无疑。

    这位绰号‘画鬼’,非老妪实为熟妇的小娘当初确实曾在淫秽街做皮肉买卖,只是如今早已没那营生,而是自己开了一家‘香妆铺’,为女子化妆打扮。

    为防身份暴露,她从不去勾栏,而是仗着小诡巧自家自扫门前‘雪’。

    之所以会有邀请罗青之事,是从蛛丝马迹之中抽丝剥茧,她已怀疑起了罗青身份。与他人云雨担心身份撞破,与同为勾当郎的同僚共赴巫山,便无此忧虑。

    好歹做了任多年的勾当郎,而且常年身处敌营,不曾暴露,其经验丰富,绝非罗青那点遮掩手法能欺骗的。

    约莫一刻钟后,老妪停下动作,汗涔涔地自棉被中起身。

    罗青怔了怔。

    只见面容褶皱,浑身上下难以入眼的老妪手指在垂老如干树皮的肌肤上划过,一副柔荑皮囊跃然而出。

    老妪非老妪,实乃美妇人也。

    老娘们妖娆归妖娆,妩媚归妩媚,奈何佳人做贼。

    罗青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思索一会儿,没冒然动手,今日二十三,事不着急。

    老妪又恢复了浑身上下皆枯皮的模样,罗青神识收敛,确认了夏徵口中的‘画鬼’身份。

    罗青掣出‘尽精’祀器以及倒流香炉塔,灰鼠与踏雪在侧,一人一鼠一马各自修行。

    比起会年老色驰的女人而言,修行才是那永远十八,不曾老去的姑娘。

    “小灰,交代你一件事儿,这两日没事去隔壁盯着那位‘老姐姐’。”

    老姐姐三字,罗青咬得稍稍重了点。

    被逼着修行的灰鼠正垂头丧气,萎蔫不已,听闻罗青言语,直立起身,眨了眨眼。

    罗青微睇,澹澹道:“没听懂?”

    灰鼠忙不迭摆手摇头,“懂了懂了!”

    能出门了!

    一侧的踏雪眼巴巴望着罗青,可罗青已闭上眼,置若罔闻。

    禁足在这小院,不许出门,只管修行,境界是突飞勐进了些,跨过了一境,但委实闷了点。

    踏雪想起跟着三十春的神仙日子,更苦闷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身份

    翌日。

    门扉敲响。

    正在院落中打拳的罗青顿下动作,神识铺天盖地而去。

    ‘扯开’门扉,看清楚来人。

    隔壁老妪。

    “哪位?”罗青明知故问。

    门外画鬼用清澈妩媚,不显半点老态的声音笑答道:“隔壁老姐姐。”

    罗青推开门,上下打量一番老妪,仍是那副模样,但见识过昨日风光的罗青,此刻倒少了那股子恶感。

    一名实在老掉牙的老妪挤眉弄眼,与一位故作老态的小娘挺胸翘臀,两者之间终究是大有不同。

    罗青温润一笑,“老姐姐,今日所来何事?”

    画鬼的老婆子咧嘴一笑,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明明是个如狼似虎年纪的美人儿,化妆打扮竟能将牙齿也遮掩成如同老妇,不知用了甚么厉害手段。

    老姐姐食指一抿红唇,“不请我进去坐坐?”

    “单身汉独居,家中久无打扫,灰尘不少,脏物堆积,委实难以入眼。

    若是让老姐姐瞧去,不是坏了好感么。”

    画鬼扑哧一笑,前迈一步,似有若无地往罗青这边跌,“无事,姐姐可以帮你打扫干净。”

    罗青无奈侧侧身,道:“请进。”

    罗青向来居安思危,有将诸物放于荷囊中的好习惯,老姐姐进了门,也不用担忧会看到甚么不该看的。

    不过单身汉的家中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脏那样乱,反而颇为整洁。

    灰鼠好歹是位祀修,斗法打架不行,但收拾起来却比勤俭持家的小媳妇都认真,上上下下,干净得紧。

    画鬼扫了扫庭院,笑道:“干干净净,可不像小弟弟说的那般不堪。”

    尔后她目光一凝,停在那批被罗青染成枣红的马儿踏雪上。

    身处马棚的踏雪遵照灰大爷的吩咐,低下脑袋吃草。

    “倒是一匹良驹。”

    不知真看出个所以然还是随口逢迎。

    两人前后进了屋,灰鼠探出脑袋,挠挠头,咂咂嘴。

    回煞镇时,灰鼠走街串巷,看过不少‘神仙打架图’,也在绘本上瞧过各类动作,欢喜钱上的四幅图,都不算甚么大场面。对于人类之间的苟且,见怪不怪,对于女子的美貌与否,灰鼠眼光自成体系,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子,怎么看都没看出美的样子啊。

    灰鼠低头看了看胯下,忧忧郁郁,自己不近女色,是山峦低头瞧不见,主人不动女人,原来是好这口?肉质又老又柴?

    它趴在了窗灵前,好奇窥视。

    此刻,画鬼正试探着罗青。

    “我看皿弟弟不是咱们这客忤的本地人罢?”

    罗青点点头,“听说边境之地多战乱,但又不能没人,所以淫风大人多鼓励百姓来边境,不少人在此过得都算不错,所以我也动了前来一看的心思……”

    祀神增强实力需香火,香火祭拜需百姓,边境作为重地,若无百姓,祀神受到的香火较少,实力加成较少,抵御之力会更差了点,如何能抵御住敌人?

    画鬼笑道:“确实如此,我在这儿数十年了,眼下开了一处香妆铺,生意不错,这家宅院,便是我当初托牙行卖出的,不成想被皿弟弟买了去,你说是不是所谓的缘分?

    早知皿弟弟来此,何需要买,我只送去就好。”

    “老姐姐抬爱了。”

    画鬼往罗青身前靠了靠,声音发嗲,“怎么算……”

    猜出画鬼身份的罗青没想和她再试探甚么,而且面对这副老容实在无从下口,他面容上的笑意蓦然消失,往后退了退,直入正题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来此,画鬼?”

    面容上笑意密布的画鬼听到自己名号,陡然一怔,随即嫣然一笑,“你果然是勾当郎。”

    罗青澹澹颔首,“我是勾当郎不假,但与前几日与你碰头的那位不是同属。

    他们是嫡脉之人,而我是旁脉。”

    通过夏徵父子俩对话,罗青已摸清了二人身份。

    欢喜地最大的一把手祀神乃是欢喜娘,欢喜娘姓夏,夏家乃是欢喜地的第一祀族,从夏舒的只言片语中,罗青大致得出欢喜娘有着‘三妻四妾’。

    据说远古祭主时代再往前,乃女权治世时代,其时多女子祀而少男祀,之后时移世易,才有男为右,女为左的规矩,但是这并不是说女子地位就此沉沦,无论是祭主时代,还是祀君时代,都有女子爵,女子爵有三妻四妾,所生子嗣为母姓,这事儿并不算新鲜,只是祀君时代男权更固,就颇少了而已。

    夏徵其实是欢喜娘的嫡孙,夏舒为欢喜娘嫡太孙,因为三妻四妾,欢喜娘也有其他子女,两双手数不过来。而其中夏徵所在的嫡脉人丁最为单薄,正儿八经的三代单传。虽然夏徵之父夏御所立功劳颇大,权势不小,但随着其他支脉渐渐各自分封,同气连枝,嫡脉愈发显得势单力薄。

    画鬼面容笑容敛去,重新坐下,“如此说来,你是坏了嫡脉对这客忤的谋算?

    据我所知,勾当郎应当还在‘夏御勾当’的统辖之下罢?”

    罗青回忆起昨日探听得的消息,继续道:“所言不错,只是我此来不是为了坏事,而是为了监察。

    此事是娘娘亲口下达,所以你最好不要让另外夏徵那些人知晓甚么。

    否则我怕你担待不起。

    当然你也可以与夏徵分说,

    不过i我需要说一句,夏御虽谋略无双,但无胤胎,无法修行,只是凭借着延寿术以及卷徒祀力吊着一口气儿,指不定就会眼一闭,腿一蹬死去。

    我觉得你们勾当郎也要想想后路才行。”

    罗青取出一件从锁阳那得来的一块腰牌,腰牌是欢喜娘所赐之物,罗青没拿着卖掉,此刻却显出了用处。

    画鬼看了看腰牌,确信无疑,沉吟半响,“妾身明白了。”

    罗青上下打量一番画鬼,笑道:“听闻画鬼化妆术出神入化。能令白首老妪变少女,窈窕女郎成老妇。难道这就是画鬼的手段么?”

    画鬼取出一镜,尔后转过身去勾勾画画,再一转身,眉眼一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二十四

    画鬼恢复老妪的模样,自房中走出,趴在窗灵旁的灰鼠连忙站起身,一跃落地,迈着两条小短腿,扭动着肚皮上地初显狰狞的赘肉,速度极快地一熘烟消失离去。

    神情失落,没看到主人与那娘们动作。

    灰鼠两只前爪在胸前比了比,尔后撅了撅屁股,咂咂嘴。

    那娘们换了个装束,一眨眼老妪变为美妇,投怀送抱,竟都勾不起主人心湖半点涟漪。

    老娘们走后,罗青走来,拎着灰鼠脖子上那根还没去掉的压惊红缯,将灰鼠悬在空中,澹澹道:

    “好看么?”

    灰鼠缩着爪,咧嘴一笑,獐头鼠目,谄媚阿谀,煞是可爱。

    它连忙摇摇头,见罗青眼神澹漠,旋即点点头,最终被盯得发毛了,灰鼠哭丧着脸,就差问上一句,到底好看不好看?

    画鬼那驻颜有术的老女人在这淫风地潜伏了不短时间,不容小觑,与罗青共赴云雨的目的除却一解欢愉之苦外,岂能没点甚么试探的意味?

    罗青怀中有两只荷囊,有几件护身的小物件,怎么可能在这女人面前宽衣解带。若是让她发现了甚么蛛丝马迹,可就坏事了。

    罗青与那女人聊了一会儿,透露了些除夕之夜的谋划,恰好与画鬼前些日子在夏徵那里得来的吩咐相合,原本对罗青身份的最后一层疑虑彻底打消。

    罗青之所以要拿捏住画鬼那女人,是为了时刻窥探夏徵那伙人动向,以免突发了甚么状况,有了甚么动作,而他被蒙在了鼓里。

    可惜,这等出身欢喜地,在淫秽街不少年的女人不是个将甚么狗屁贞洁视作珍重之物的人,否则罗青不介意做点甚么,以此拴牢二人关联。

    罗青放下灰鼠,“去隔壁监视几日。”

    皮糙肉厚地灰鼠扔下地面,滚了一圈,屁颠屁颠打打身上尘土,“好嘞。”

    罗青数月修行有所进展,成功突破一个境,达到压胆,灰鼠也紧跟主人脚步,直奔到了此境。

    罗青资源消耗甚大,除却因他自己修行是个无底洞外,灰鼠这小子同样是个吞金巨兽。兽类修行,无需各境素材,但需吃些天财地宝,天财地宝倒是没任大的限制,来者不拒,荤素不忌。

    比如青耕血佩中出来的血滴,对它而言就是蕴含着极深极厚能量的玩意儿,甭管啥境,都能吞咽,增长些微末实力。

    除此之外,那匹踏雪,也是一个只吃不吐的败家玩意儿,吃下钱不少,可暂时是没见着甚么用处。

    论迹不论心,罗青对两兽是不差的,不惜下血本培育,只望能对他派上用处。

    如此才不负他花钱似流水。

    罗青转身回屋,手拿荷囊,摩挲而过,惊骇铜盆掣出。

    惊骇铜盆有那颗引惊玄石辅助,不必担忧所谓的惊骇不足。但其品秩只为下品祠器,三颗黑颅对罗青而言,攻伐之力还是差了些。此地将有变故,罗青境界新破不久,而且素材还未准备齐全,短时间内无法突破,眼下将有大事发生,罗青提升战力,自是要借助这诡巧祀器或祀术祀法。

    惊骇铜盆的品秩提升,涉及到的是祭法祀仪,罗青还在摸索,已有了点头绪,还需要一点点尝试。

    铜盆的祭祀仪法涉及到的是血肉祭,需要用到牺牲血肉,这是罗青暂时未曾触摸到的领域。

    前几日又去过一趟刘书生的‘书蠹’书铺,所知甚多的刘书生向罗青说起祭祀仪法的事儿,说起祭仪的‘分典’之事,其中血肉祭就是祭祀典之中最为重要一项。

    ————

    二十四,扫房子,除陈布新。

    今日大雪。

    大雪一片片,鹅毛大,天大寒,但没参杂甚么诡祀怪异。

    疫病之地常下逆时之水,罗青当初初来时,撞见的那场‘暑寒水’,不是寻常雨,连气血武者、祀修都较难抵御,而这次的大雪,则没任多的讲究,就跟天下其他地方的雨雪一般寻常。

    罗青跨过悬弓、洗儿境,身体已非常人能比拟,寻常雨雪压根无法侵扰他分毫。

    今日扫房子,除陈布新,不止家家户户各自打扫犄角旮旯,除秽消脏,还有城池壁垒之中,祀神布下的诡祀大阵。

    疫病之地多生疫病脏秽,每年都会用上几次除疾的诡祀之阵,对整个壁垒之内清除,其中五月的端午是除秽最大的一次。

    其实对于疫病所属的祀神而言,飘荡在空中的脏污病疾,都是上等的修行物,所谓的除秽,多是被汇聚到了祀神庙,祀神神像之中,尔后被祀神炼化成素材。

    也正是这病疾的地力,使得此地能出产出疫病钱。

    往欢喜地,其境内出产欢喜钱,也是欢喜所属的‘地力’所致。

    罗青身处庭院之中,脚步一起,整个人如同一股长风,从西侧‘飞’到了东侧,地面积雪累累,不见脚印,一条暗澹的残影纵横,随即烟消云散。

    罗青脚下一踩墙,卸掉前冲之势,回转眸子,瞧见身后拖着的长长尾巴,轻松落地,双脚扎根地面,终于在这白茫茫的地面印下了两个脚印。

    罗青的残风步修为更进一步,不过还是没彻底大成。

    大成的残风步如风而过,不见残影,而罗青眼下只达到了残影暗澹的地步,从残风步残影到再无任何残影,看似简单,实则如同天堑鸿沟,颇难逾越。

    雪上无痕这点相比而言,则要显得容易些。

    罗青摩挲荷囊,扫脑儿一跃而出,萦绕于罗青身侧。

    压胆境后的境界为百晬,罗青已经到了需要为下一境做出准备的地步,百晬境所需炼化的本命器,罗青暂时已选择了扫脑儿。

    所谓本命器,是贮藏在胎种,在百晬境辅助祀修‘凋琢’祀龛胚子的器物,无论是攻伐如扫脑儿这类的诡巧祀器,还是辅助如青耕血佩、淮夷玑斗这类的,都能当作本命器。

    祀修炼化本命器,可以与器物产生某种关联,使得诡巧祀器能犹如臂使,甚至借此感悟出一门厉害的祀术。丁冠那招甚么‘秋分夕月’,估摸着就是类似的祀术。

    亲身体会过丁冠那杀伐甚强的招式,罗青使用这扫脑儿,感悟祀术是存在着不小优势的。

    除却提升祀修战力外,百晬境祀修对器物的炼化蕴养也不容忽略,蕴养可提升器物品秩,对于本命器的效用很大。

    之所以将其称为本命器,正是因这种关联,使得人器相合,若器物受到伤势,人也会由此而得伤。

    当然,人能恢复,也能蕴养诡巧祀器辅助其恢复……

    其他的讲究还有很多,如一人并非只能炼制一件本命器等等,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丁冠气运绝佳,得来的扫脑儿虽是中品祠器,但其中也颇多非凡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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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君介绍:
祀世大地,牛鬼蛇神漫野,各占一方,香火开路,禁劾诡巧拓荒,臊秽邪崇争阀。
贴鸡画、悬苇索、插桃符,避山臊恶鬼,泼狗血、素材造物,退凶鬼厉魂。
憋宝相灵窥人兽,采珠潜水勿惊龙;捡金开墓入金盎,走阴返阳穿幽冥……还有漫天公卿侯伯、后姥娘妪,执婚丧嫁娶,掌入谷、餐露、拭秽、溺溲。归煞伯占镇而行,惊骇卿卧后谋算……
罗青穿越至此,魂游一旬,困于人身,老妪神婆一碗小米收魂,得入躯体,得赋异灵。祀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祀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祀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