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与弱
祀神庙宇,神像小天地。
神像小天地为何产生,从远古时代到如今一直都是个问题,无论哪一位祀修当上祀神,心中都想要问上一句,但能解答之人寥寥无几。
纵然是淫风侯,恐怕都难以明确告知甚么。
此刻客忤尹端坐在仅有本地祀神才能容纳进去的小天地内,周围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着一盏盏灯火,摇曳不止,有远有近。在天幕之上,无明星荧荧的星河倒挂,无璀璨耀八荒的日月高悬,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有虚幻如蜃楼,似真似假的氤氲浮现。
那距离此处极远极远,客忤目力穷尽,也只看到这一点而已。
客忤从在回煞镇第一次见这光景时就觉得玄妙,但他只能困这方寸之地,周围仿佛有一堵城墙阻隔,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开分毫,更别提朝着天上那蜃楼或脚下前方的灯火去了。
客忤此刻以客忤的法阵催动,正在吸纳客忤之地城池壁垒的脏污病疾。
在地脉之下,一缕缕气机宛如一条条蚯引,一条条蛇鱼,汇聚而来。
庙宇地下,那股盎然的幽绿蓬勃而出,尔后钻进神像,汇聚到客忤手心。
身处庙宇之内,正手捧着几根香祭拜的百姓毫无所觉。
香火鸟鸟升起,漫入神像之中,继而渐次汇入神像小天地内。
在这仅仅丈宽丈高丈长的逼仄小天地内,嗅一嗅,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火味。
客忤一身白衣上,就沾染了不少的那香。
客忤手捧二十四‘扫房子’得来的病疾脏秽,径直吞下。
吞下后,他胎种内悬浮着的那把扫帚本命器尽数将那一团的玩意儿吸纳。
蕴养诡巧以进阶。
客忤炼化完那团幽深暗绿的东西后,舔了舔唇。
当上祀神的好处自不必言。
客忤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天地内的香火席卷入其肺腑。
祀力乃香火转化而来,而香火可以直接修行,更为便捷,吞吐之下修为进境更快,客忤对于直接用香火修行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这是一条通天大道。
在回煞镇上时,客忤殷洪就是凭借着香火才能一步步走到这百晬境,至于说甚么香火修行影响战力之类的弊端,他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境界才是根本,一名疫病境的祀修,战力再弱,难不成还不是赤胎境的对手?以他当下的抓周境,对付百晬、压胆之属,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不成?
客忤正要借助着香火修行之际,听到外界传来的一缕声音。
“大人,有两位厉害的祀修前来,说是从乱冢来,指名道姓要见你。”
客忤睁开眼,一跃而出。
身前是一名女人,正是那位被淫风侯遣来辅左他客忤的手下。
女人长相不错,但若放在欢喜地,以欢喜地拔擢人才的标准,男子体貌丰伟,女子窈窕貌丽,就只能说勉强合格了。
客忤本身长相放在欢喜地都能得一个优等,对于这容貌‘一般’的女子也没甚么心思。
对醉心大道的人来说,女子皮囊与红粉骷髅无异。
客忤也不担忧女子知晓自己目的,点点头,径直向外走去。
片刻后,面容俊朗,一身白衣仿佛与天地共同着色的客忤尹在官署后院现出身形,爽朗一笑,“两位,请了。”
在其身前的两人一男一女,长相一般,不起眼,但身上皆有一股子悍勇之气,凛冽至极,血气浓郁不加遮掩,显然是常年厮杀所致。
两人上前拱拱手,各自一笑,“请了。”
罗青站在院落中,扫脑儿弯月盘桓在手心。
祀世大地,百姓患上扫脑儿病的不少,一者为祖上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一者是百姓辛劳,背朝黄土面朝天,整日劳作,毛发稀疏,头顶自然也会遭殃。但祀修因祀力蕴养,多少可以躲过此等祸患,没见哪个祀修会患病扫脑儿病。
这件诡巧祀器‘扫脑儿’根据此法而成,只攻天灵盖,准确度颇高。
罗青举起手臂,扫脑儿虚‘握’在手中,身体后仰,尔后腰腹一扭,躯体前拉,右手朝前一抛,扫脑儿旋转不停,隐约有划破长空的刺耳清鸣声响起,引得灰鼠与踏雪两兽纷纷扭头。
罗青脚下前奔,残风步留下一道长长的暗澹残影,疾追上去。
扫脑儿在罗青操纵之下,于前画了个弧,绕了一圈后,回奔而来,直攻向罗青。
罗青毫不畏惧,双拳着色,成了一层暗澹的玉色,回揽拉拳,迅勐前砸。
《太岁撼山》中攻伐的两篇罗青也在修行,虽远远达不到老郎中李向风那样的层次,但已可达到了拳头变硬,可当作兵刃的地步,再结合祀力之用,能与这弯月形的扫脑儿相碰。
嗤啦一声金铁嗡鸣。
扫脑儿这招攻伐接下,罗青脚下一晃,双拳发麻,拳骨处,鲜血淋漓。
以拳硬抗下中品祠器,还是太过勉强。
罗青拳头没擦,摄来扫脑儿,双手虚捧,祀力水流潺潺而入。
适才那一招虽是为了试试自己太岁撼山的拳头,但同样也有锤炼扫脑儿掌握程度的意思。
扫脑儿奋力抛出,尔后再操纵着回转过来,其中所耗费的心力祀力,不足为外人道也。
罗青锤炼对扫脑儿的驾驭,涉及到他遵照着记忆中丁冠使出的招式,没丁冠那招的珠玉在前,罗青摸不着施展此祀器的头绪。
扫脑儿弯月在罗青祀力灌注之下,果然稍有首尾相接,前后相合的趋势。
首尾相接之际,罗青祀力陡然一震,尔后弯月形的扫脑儿恢复原状。
罗青呼出一口气,并不气馁,一次次尝试琢磨出扫脑儿的招式用法。
祀力不足便吞下一颗自己所炼制的回气药物,令灰鼠操纵着扫脑儿朝着自己攻来,锤炼着拳头体魄。
晚上停下修行,转而拖着鲜血淋漓,包着纱布的双手炼制药物。
如此一连数日。
宛如一具傀儡一般,片刻不歇。
除夕将近,罗青想要横插一脚,需尽量拔高自己实力不可。
灰鼠喟叹一声,主人对它狠,但对他自己则是更狠。
灰鼠对自己主人极为信服,不能说与此没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是一场大雪将至
(还有一章)
腊月二十九,蒸馒头。
祀地有大年初一到正月初五不可蒸馒头的的习俗,市井百姓之中只传着甚么‘蒸’与‘争’同音,不吉利,没深究过其中原因。
“除夕过年在现在于老百姓而言是一件喜庆的日子,殊不知上古时代,每逢此日,名为‘夕’的凶兽就会率领手下出来,杀人吃人。天下百姓如同它放牧于草场,囿于猪牢的牲畜。
后来那位祭主大人亲征讨伐,才彻底把那‘夕’兽祸患消除,史书中有一言‘祭主率众亲伐,夕乃亡。’古意之中,亡有奔逃之意,夕兽生死当真还未可知。
当年夕兽麾下有‘讳言’,其祀术神通乃是为‘忌讳’,在这几日若说了、做了甚么不吉利的事,都会得来相应的灾殃,市井百姓之所以在这些日子会有不少的忌讳,就是在此,比如腊月二十九蒸馒头之俗,是为防‘争’……”
罗青今日去了一趟坊市,拜访了书蠹书铺的刘书生,知识广博的刘书生与罗青言说了此俗的相关事,这就是刘书生的原话。
其实客忤坊市中也有相关的蒸馒头物,只是品秩低劣,多是一些极普通的素材物,诡祀少之又少,起不到多大的效用。
比如罗青在坊市一摊位上瞧见过一种馒头,不是白色馒头,而是鲜艳欲滴的猩红色,大小拳头大。
“血馒头:老饕城多食客、庖厨,信奉饕餮,擅烹饪,祀君时代宫廷御厨多为此老饕城之人。
药膳不分家,有老饕城庖厨认为人血馒头可治痨病,此谣言广为流传,疫病之地多有人信奉,遂买血馒头,欲以治疾。
此血馒头非老饕城所产,而是当地野修从人尸黑市之中买来鲜血,以粗浅法门制造而成。
因有百姓信奉,此物有极轻微的治痨病之效,此物副作用不小,人吃下有患痴呆、肌肉痉挛、坐立行走困难之疾的可能。”
若是老饕城所产的血馒头,其效用就不会只这点,至少功用会更大,至少会削减掉那副作用。
罗青数月前去黑市做过买卖,卖掉锁阳得来的祀修尸首,那处被符箓贴满四处的地下堀室之中,猩红灯笼高高挂,血色墙壁四环立,各处摊位各处货,都是脏腑皮肉鲜血的买卖。
尸首称‘猪猡’,不沾半点的人字。
罗青初次前去时,披着斗篷,戴着面罩,被门子拦下,之后他显露了身手,与堀室之中的人‘友好’磋商后,才得以将买卖做下。
此次他前来坊市是为了将自己炼制的多余药物卖出,如锤炼炼制手法的烧烟奴。刨去成本,罗青赚了三四百疫病钱,这是这数月来,修行之外,不时炼制挣来的。
比于发横财的劫掠,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还买了几颗效用甚强的回气丹药。他的炼制手段不高,这些品秩更高的药物尚无法炼制。
罗青从人流已颇少的坊市中走出,街上张灯结彩,对联门画,已有三分节庆气儿。
敕病街上,有几家贩卖着‘斗香’。
斗香乃是许多股香攒簇聚集扎堆成塔形,点燃时从上往下,一层层燃烧,烟火旺盛。多用于腊月二十九与中秋之节。
罗青走到违和巷,嗅到了空中传来的将香火气,抬起头,能见到一缕缕鸟鸟升起的细长氤氲灰烟,仿佛上达天庭。
因此,这天也被称作了‘天香’。
斗香不只是凡人用物,其实也有诡祀之物,其效用又会在此根基上有所增长。
其实许多诡巧祀器,并不是无根浮萍,而是在凡人已有之物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归根结底,与凡人之物同根同源。
如欢喜地所产的诡巧祀器,有那角先生,有那奇器包,诸如此类,有诡祀之力为诡巧祀器,无诡祀为凡人自乐之器。
罗青沿着巷子走,瞧见百姓脸上挂着笑,有童子相逐,有街坊邻里相互攀谈,天地之间的欢腾喜庆,溢然而出。
那名老妪模样的画鬼正站在巷子胡同处,双手拢袖,果如一名年岁不小的老太,和另外几名妇女言语交谈,说说笑笑,家长里短。
这老妪画鬼在客忤地有着不小的名声,其化妆术出神入化,结识有不少富家女子。
她并不缺金银钱财,但并不置办家业,也不住在壁垒之中那富人区,反而在这违和巷寡居,出手大方,救人所急,在邻里之间名声极好。
因为在此待了多年,感情甚笃,倒也从无人怀疑甚么,百姓知晓此事后,顶多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上几句。或者认为画皮做惯了淫秽街的皮肉买卖,只想着在这等安静街巷的日子,颐享天年。
倒是从无有甚么人怀疑过这位在此数十年的老太。
难怪叫能在淫风做任久的勾当郎。
相比于德高望重,街巷中见面多数会被问候的老妪画鬼,初来乍到,与街坊邻居相见甚少的罗青与这些街坊就只是点头之交了,相互并不熟稔。顶多相互认识一张脸。
罗青从几人身侧走过,那位画鬼瞥头望来,故意咧嘴露齿笑道:“小皿啊,回来了?”
罗青挑挑眉,旋即点点头,顿足而立,笑道:“几位老姐姐无事了?家中可焚了斗香?馒头可蒸好了?”
各自颔首以对。
“小皿一人独居,家中恐怕没有婆娘蒸馒头罢,待会去一趟我家,拿些馒头过去。
我蒸得多些,也一人寡居,放着也容易坏。
都是街坊邻居,互帮互助,相互扶持啊。”
画鬼开了头,余下的年纪最大都能给罗青当娘的妇女各自开口,这家有榨菜,那家有酱子,热情得紧。
罗青一一婉拒,“多谢几位老姐姐了,只是我已备下不少的年货,足够吃了。”
脚下一名黄发童子环膝而绕,仰着头来看罗青这位见面不多的邻居。
罗青顿下身子,温润一笑,随即抱起这位胆大的小孩,捏了捏胖都都的脸蛋,夸赞了几句,询问了年纪。
对面当是奶奶的人物,听到罗青赞扬,笑得合不拢嘴,回了句两岁。
这小孩凑上前来时,罗青察觉到了怀中胤胎铜牌微微发了热,还是一名老天爷赏饭的天生胤胎。
在这淫风地撞见万里挑一出来的胤胎之人并没什么奇怪。
倒是让罗青想到了当初在回煞镇时,从不曾撞见一名天生胤胎之人。否则在回煞镇不少年的老郎中早就用上了得来的那个胤胎嫁接之法,又怎会等到罗青。
为何回煞镇那旮旯地从不出现胤胎之人,老郎中与回煞伯将其归结于地力所致,因当初惊骇卿耗费了此地所有的地力,被祀神抛弃,不再受庇护。
这话也不能说全错,只是根源在于啸爷妄自所布的阵法,与惊骇卿可没甚么牵扯干系。
罗青逗弄两下小孩,与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攀谈起来,家长里短,比于画鬼都不差分毫。
画鬼一双眸子微睇罗青,应对自如,果然是个老狐狸。
画鬼虽非修行之人,只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但也知晓这世间祀修祀神的修行人容颜不老之事,可不会见人年纪不大就起了轻视之心。
眼前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但谁知活了多少岁?
其他人不说,就说她画鬼,单单借助延年益寿的药物就使得她容貌维持在三四十上下,避免了沦落为黄脸婆,更别提祀修了。
在这巷口汇聚的人越来越多,说笑间就陆续有几名中年汉子以及另外的几名稍稍年轻些的妇女加入。
罗青并非在此逗留,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不一会儿,画鬼叩门,手中拎着一大袋的馒头。
罗青澹澹问道:“何事?”
画鬼句偻着身子,“今日上头吩咐下来,与先前稍稍有些变化。”
画鬼进了门,“不过无关紧要,只是诈开城门时,我乔装打扮的身份需要有所变化。”
画鬼因为其精湛的化妆术,所以被派遣去了扮演一名头目,去诈开城池,这一环在其中相当重要。
罗青沉吟半响,见老妪盯着自己,抬起头澹澹道:“还有何事?”
画鬼犹豫了片刻,问道:“大人当真不会插手此处的事么?
大人若想令此番征伐事功败垂成,直言便是,我可为大人将此事搅黄。”
罗青眯眼盯着画鬼。
画鬼瞧见罗青夺人的目光,喟叹一声,“大人知晓我在此地作为暗子勾当郎多年了,不说有甚么多大的功绩,可好歹辛劳如此,整日提心吊胆,将自己大好年华虚掷于此。
上头除却有任务下达外,极少提供甚么。
我本为孤儿,被勾当郎组织一手养大,忠于勾当郎多年,但如此数十年也该偿还了养育之恩了罢……”
罗青摆摆手,冷漠一瞥,“废话不必多言。”
画鬼这才图穷匕见,“属下想摆脱勾当郎身份,回欢喜之地,不愿在此至白首。”
“否则纵是客忤城破,我仍会被派遣往他地,依旧难逃勾当郎的身份。”
画鬼拉扯开上衣,露出一块白嫩肌肤,肌肤上纹刻着一只若隐若现的粉红蝴蝶。
“凡勾当郎,身上都要刺青,这是以一种品秩为上品祠器的诡巧祀器所刻,能勘探出我等位置,而且极难解除,我不是没想过从此地逃掉,但身上有此纹,天大地大,又能逃到何处呢……”
画鬼扒下衣衫,手指在肌肤上一抹,旧颜换新容。
她顺势朝着前面的罗青身上靠,“大人若愿带妾身返回欢喜,妾身愿以身侍奉大人!”
藏身于暗处的灰鼠瞪大眼睛,双爪捂着双眼,不忘画龙点睛地露出一个硕大的缝隙。
遮了又没遮。
马厩里的踏雪瞪大眸子,直愣愣盯着,一眨不眨。
罗青袖口朝前一扇,无端起风,令女人不能再进分毫,他澹漠道:
“我来只为监察,不过看在你此给我传递消息的份上,待此间事了,返回欢喜时,我可以带你。”
画鬼大喜过望,“多谢大人。”
罗青撵客道:“既然无事,我便不送老姐姐了。”
画鬼穿上衣衫,掩盖住露出来的一片雪白,一只峰峦,恢复老妪模样,将一大袋的馒头放在桌上,转身而去。
画鬼出了门,并未回家,而是一路出了小巷,遇到违和巷的人,点头示意。
画鬼在此多年,巷中的人,她都认得,同样,巷中的人也都认得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妪。
虽然有年轻人偶尔议论画鬼曾从事的行当,彼此调侃上几句富婆吾所爱,但大多数人对她还是尊敬有加的。
受到欢喜地风气的影响,客忤地的百姓对于勾栏的女子,包容度极大。不偷不抢,也是一门挣钱的行当,谁也不比谁命贱,谁也不比谁命好。
这年月,能挣钱的就是好买卖。他们这些土包子倒是想去淫秽街当个兔儿爷、暗门子,可样貌实在寒碜。
画鬼走到自己的‘香妆铺’,不一会儿来了一名女子,女子模样端正,纵是素面朝天,也足够引起一些男人斜着眼看了。
今日二十九,香妆铺本该关了门,今日却开了门,本来应当没甚么人,却来了一个人。这是老主顾才有的待遇。
女子面朝一块大铜镜坐下,画鬼拿出妆奁盒,为这名本就貌美的女子打扮起来。
“我又试探了一番那青年,身份应当没甚么疑虑,确实是支脉派来的人,不会坏甚么事。
而且根据那件诡巧粗略得出其实力应该顶多洗儿境,掀不起浪花。”
画鬼一边勾画,一边小声道。
女子点点头,“话虽如此,但仍不可大意,夏徵老大要我明日亲自去监视此人动向。”
两人没聊多久,那名化好妆容的女子就付钱离去了。
不远处,灰鼠探头探脑,将两人的话尽数听去后,屁颠屁颠返回违和巷。
实力好歹达到了压胆境,灰鼠遮掩打洞的本领已更上一层楼,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灰鼠不被罗青禁足,这些日子一直盯着这老娘们呢。
————
违和巷。
罗青听罢灰鼠的言语,摸索着下巴,抬头看了看天色。
又是一场大雪将来。
第一百八十章 除夕
大年三十,除夕。
罗青今日只静坐吐纳修养,锤炼祀力,磨砺神识,没有如前几日那般整日整夜废寝忘食地修行。
今日大风起,大雪至,将有大战来临,罗青需把自己调整至最巅峰,若是再动辄打拳练器,难免不会有甚么损伤。
如今他双拳的拳骨还未痊愈,从上可见一道道伤口。
前日令灰鼠施展扫脑儿时,因小灰没控制好方向力道,一时失控,扫脑儿险些果真把罗青的天灵盖‘掀’开。
好在左手及格挡下,不过也正是因此,罗青左手手背上,多出一条狰狞的伤疤。
一向胆大且没心没肺的灰鼠吓坏了,自责不已,罗青倒不以为意,没半点责备。
修炼习武,便是为了杀人,杀人之中的意外数不胜数,岂是眼下能比的,罗青纵是被杀扫脑儿当场斩杀,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死在战场上,被人挖心掏肺,身上器官统统弄出来得惨不忍睹,倒不如死在此处,还能留个全尸,灰鼠念在主仆一场,指不定还能立个碑。
罗青对生的执着,并不意味着他怕死。
窗外有绚烂的烟火,不时响起,不时有流光溢彩顺着苍穹而起。
罗青独居的宅院中,倒显得冷落静谧,仿佛与耳边响起的稚童欢乐声、烟花声分别两地。
鸟鸣山更幽,人乐院更孤。
厢房之内,一匹踏雪马儿站在屋中床榻边上烤火。
灰鼠不在此处,而是在隔壁负责窥视着画鬼那女人。
罗青神识张开,其实也能清楚瞧见隔壁,只是灰鼠这小子太过怠惰,需多去走走跑跑。
罗青顿下吐纳,神识俯瞰之下,那灰鼠正在它自己挖的老鼠洞中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地磕着瓜子。
老鼠洞挖的倒是讲究些风水,恰好将风雪隔绝在外,使得老鼠洞中感受不到冷意。
老天爷赏饭,灰鼠压根不必去学甚么风水龙穴,天生就能做到。
灰鼠搬运到那边的瓜子不少,足够它嗑上大半夜了。
这是大爷。
罗青收敛回神识,不再去看。
灰鼠看似不着调,但他吩咐下的事情倒从没啥折扣地去做。
罗青只看结果,甭管灰鼠中间儿是如何做,不耽误监视画鬼即可。
————
夜幕渐深,窗外的烟花过了子时后就如花儿过了春夏,步入秋冬一般,逐渐凋零。
守岁多数只守到子时,因为第二日早起,各家晚辈还要挨家串门拜年。
往年里,隔壁的画鬼院里都会围满了拜年的晚辈,与这位孤寡老人说笑。
至于深究这些晚辈的目的,是看上了画鬼的家产还是如何,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天地寂静,老鼠动窝,小灰从屋中窜了出来,屁颠屁颠跑到罗青身前,吱吱叫嚷。
“隔壁那老女人大半夜出了门!”
罗青睁开眼,呼出一口气,一条白练喷出,尔后消散于空中。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吐气成练便如喝茶饮水一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
压胆境祀修,迈过了‘雪满关隘’的门槛,至少所谓的生命层次更进了一步。
神识张开,罗青已感受到了那位窥伺着自己宅院的那名女人。
包括画鬼在内,这两名女人都已是罗青的囊中之物。
真正意义上的囊中之物,杀人取尸,尔后贩卖。
画鬼只是一名凡人,杀掉压根不费力气,罗青交给了灰鼠。另外那名监视自己的女人,透露出来的全部实力为压胆,罗青修行数月,恰好能拿来练手。
灰鼠操纵着那件九子红绳铜钱,咧嘴一笑,一双爪子临空胡乱比划比划,《中恶》祀术它修行多日,如今它也能用出,若还杀不了那位不那么寻常的普通人,可以提头来见了。
罗青甫一走至院落,还未出门,那名花了妆容还未擦去,显得如牡丹一般妖娆容貌的女子站在屋檐之上,就发现了罗青踪影。
寒风咧咧,头上风雪摇曳不止,而身着欢喜地单薄衣衫的女子却不感半点冷意。
罗青抬起头,瞥向那名已不再有半点掩饰遮盖实力的女人,认出了其人。
当初第一次与夏徵相遇时见过,一面之缘而已。
站在屋嵴之上,别的不提,只看那风度,背靠茫茫大雪,狭长眉目,桃花眼,确实是个遗世独立的美佳人。
罗青喟叹一声,仿佛是真的在惋惜自己辣手摧花。
只是下一刻,美佳人身后陡然出现一柄利器,就着雪花一同划来,声息全无,仿佛就是一朵绽放而开的雪花。
但这朵弯月雪花寒光闪闪,冷芒森森,直奔美佳人的天灵盖。
女子与罗青四眸相对,瞧见庭院那人深情澹然,面容温润,似乎要与自己言语,可下一瞬,陡然之间神识大震,如坠冰窟,后脑勺处直冲一股寒意。
两颗珠子自女子胸口处掠出,尔后彼此缠绕着,径直冲撞向身后。
嗤啦一声。
天幕上挂起一道长长的金铁嗡鸣,绕梁不止,整条违和巷的百姓都能听闻,有百姓趴在窗灵处向外张望,瞧见大雪之下的一抹祀力光彩。
有胆子大的市井百姓一家之主怯怯走出厢房门,手掣兵刃,抬头瞧见那名雪中风华绝代,从没见过的美人儿,一时怔然。
但也仅仅如此。
旋即百姓目光望向肉眼能见的高耸望楼,心中不由升腾起疑惑,望楼上的兵卒怎么毫无动静。
有百姓在庭院中举起篝火,朝着望楼处摇晃,但仍无所获。
大雪飘落在望楼上,其中满地尸骸,鲜血顺着阶梯而留,只流了两层,就被寒风冻住。
女人已将这处望楼的守卫统统杀死。
在监视罗青前,她顺路往上去了一趟,砍瓜切菜一般,稍稍动动手指头,那两颗珠子就尽数将人绞灭。
女人两颗珠子仓猝之间迎战,不敌罗青的扫脑儿,被扫脑儿弯月的刀势逼退。
扫脑儿不停,微微侧了侧,但因其诡祀之力的影响,仍然朝女人天灵盖而去!
女人身体暴退,同时手指一回揽,两颗珠子迸溅出光彩,直奔向扫脑儿!
罗青双腿微弯,尔后陡然绷直,积雪的地面一震,如蛛网般龟裂,在这股反冲之势下,罗青高高掠起,手中已掣出鬼牙棍,对着女人径直噼砍而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客忤地
(应该还能再有一章。)
罗青起脚的动作是残风步,速度骇人,身后有长长的暗澹残影,如一只直冲云霄的飞鸟,划破天际。
那位压胆境的俏佳人分心操纵着那两颗名为‘肾囊’的诡巧,待反应过来时,罗青已欺身而至,俏美人满脸惊骇,尔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罗青那一棍子砸在了她脖颈之上。
鬼牙啃啮肌肤,鲜血四溅,整个人如遭重击,从半空中狠狠坠落入地,引起噗通一声巨响。
罗青轻身落下地,手臂朝前伸出,扫脑儿回旋,绕了一圈后随着罗青手臂下移,蓦然下攻,将那名女子的脑袋瓜子径直削砍下来。
同为压胆境,但实力差距不小,而且罗青占了先手,出其不意之下,轻而易举将那女人杀死。
不只是杀了人,罗青为防此女人是甚么卷徒的身份,不忘随手丢下一个《中恶》小祀术,将女人残魂洗涤干净,以免出现人死魂不死的局面。
违和巷的百姓察觉到轰隆一震,见望楼上的兵卒无动静,一个个唯恐引火上身,无人出面,锁紧门窗,龟缩在屋中。
与当初回煞镇的百姓如出一辙。
不过比于回煞镇时,此刻百姓至少敢跑到自家院落,点篝火以引来望楼的兵卒。
世间许多祀神称百姓为愚民,并非没半点道理。
罗青走到女人面前,手指摩挲荷囊,尸体消失于地面,尔后捡起两颗珠子,握在手心。
这两颗珠子滚圆,恰好足够握住,如同两颗保定铁球。
只是此球温热,仿佛适才从女人胸口处出来时残留的余温尚存。
“锦鳞兽肾囊:胯下风休住,一切荣辱护。妖物化形,有用身上物作诡巧祀器,这等诡巧祀器比于祀修本命器关联更深,多与妖兽休戚与共。
锦鳞性淫,化形不炼皮不炼角,只炼胯下根。这这件诡巧祀器用锦鳞兽肾囊为主材,外加‘渗水’吸纳肾囊水,以及其他二十八种素材炼制而成。
锦鳞肾囊所制的诡巧祀器质坚硬如铁石,有攻无守,可强主人杀伐三成,位列中品祠器。”
罗青掂量掂量这件诡巧,随手扔进了荷囊之中。
这时,灰鼠拖着一具老妪尸首,沿着巷子走来。
小小个头,拉拽着一条腿,显得格外滑稽。
但若瞧见那条白雪地面的狰狞血痕,就会觉得这场面一点都不引人发笑。
灰鼠猎杀画鬼,比于罗青击杀那女人还要轻松,灰鼠深得罗青真传,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纵是自己实力高出对手一大筹,能暗地里阴死人,也绝不非要扬武扬威一番。
有心算无心之下,压胆境的灰鼠对付无任何祀力的凡人,其过程实在乏善可陈。
罗青瞥头望来,将灰鼠拉着的那具尸体扔进荷囊,拍了拍鼠头,眺望远处,“这只是开胃小菜,喜婚八十宴的大餐,还在后头。”
除了画鬼去诈开城池外,还有几名勾当郎前往各处,毁掉城池堡垒之中的几座阵法、对付几处要害望楼的兵卒。
罗青并未打算多管这些,若是将勾当郎统统抹除,客忤地依旧固若金汤,外面的欢喜人马前来,瞧见壁垒之中的诡祀阵法犹在,城池大门紧闭,恐怕会选择掉转马头,舍弃此次攻伐。
所以罗青只杀诈开城池壁垒的画鬼,却对客忤的阵法不管不顾。
双方厮杀陷入僵持,这笔买卖才能继续做下去。
据夏徵上次与夏舒对话知晓,欢喜地此次领兵攻城的是一位实力至少在百晬境的卷徒,而客忤地,除却客忤尹这个高端战力外,也就数那位被淫风侯派来名为辅左实为监察的女人了。
本来除却夏徵这位抓周境外,还有夏叔那位高手在,奈何先前负薪尹西征北伐,迫使夏叔解开封禁的实力,强攻而出。若非有那变故,早在月前,夏徵就准备动手了。
哪会拖到这除夕夜。
夏徵计划中,诛杀那名为‘有秧风’的女子是其中一环。
罗青可不能令那位淫风侯派来的女子死掉。
罗青摘下皿夕月的面皮,露出真容,一路疾奔。
因为罗青的存在,画鬼出门相比于其他各方行动较早些,所以杀掉画鬼后再赶去,并不会耽误甚么。
罗青神识不再遮掩,窥察四处,‘看’到了勾当郎往望楼上去,将一处要害地方的望楼拔除。
四周百姓已然入睡,压根察觉不到风雪呼啸的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罗青没插手,继续朝着那个名为‘有秧风’的女人住所而去。
女人居住的地方位于城池壁垒内的富人区,高门大宅,奴仆众多。
客忤深谙官场之道,对于这位前来监视自己的女人极为大方,名为手下,却从不使唤,反而当着一尊大佛供着,如此一番糖衣炮弹,虽说女人‘有秧风’不至于与客忤穿一条裤子,但至少也不会在淫风侯面前说甚么坏话。
还是小有成效的。
罗青抵达宅邸,神识探查,却根本没察觉到勾当郎的踪迹,直到他绕着宅邸转了半圈,才瞧见四名正在布置阵法的勾当郎。
这几位勾当郎实力不高,皆在洗儿之下,之所以罗青感知不到,是因为四人有遮掩气机的祀术或诡巧傍身。
毕竟在实力百晬境的‘有秧风’眼皮子底下,若毫不遮掩地出现,定会被察觉到。
四人实力不高,但会布置一门阵法,此阵画地为牢,能囚困抓周境之下的一切祀修,以有秧风的实力而言,纵是要破除,至少也需数个时辰。
等她破阵而出,黄花菜都凉了。
罗青没有露面,手中掣出扫脑儿,手反扣住弯月,尔后施展气力,对准前方四人,径直投掷而出!
扫脑儿凌厉异常,轻松收割了其中一人的性命,半颗头颅旋转飞上天。
别的兵刃削砍头颅是对准脖颈,而扫脑儿却是对准天灵盖,显得更为诡异。
另外三名施法中的勾当郎见同伴身死,面色骤然大变。
画地为牢的囚困大阵完成了大半,素材大多安置妥当,只剩下了祀力遮盖,却出了这变故!
“谁!”
三人不敢高声,轻声一呵,望向了扫脑儿出来的地方。
罗青一动不动,扫脑儿去而复返,再次朝着其中一人的脑袋削去。
其中一人有所察觉,惊呼一声,“小心!”
可为时已晚,脑花血花四溅,再有一人命丧黄泉。
洗儿境的祀修与罗青差距太大了。
罗青伸手接过扫脑儿,正要迈动残风步,杀向仅余下的两人,却忽然顿住身形,视线掠过两人,朝后望了望。
有秧风飞掠而出,大呵一声,“好胆!”
一抹幽绿流光被有秧风托在手中,朝天上一举,如陨石一般飞快落在二人身上,尔后起火,熊熊大火,转瞬之间将二人焚烧殆尽。
轻而易举灭杀两人后,有秧风瞥头望向罗青,满满戒备,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出手相助?”
罗青拱拱手,“我乃客忤野修单汉,无意之中察觉到这伙勾当郎的阴谋,因此前来。”
“你就是单汉?”
有秧风还要开口,此时蓦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响声,
震耳欲聋,声势颇大。
是从官署方向传来。
罗青急忙道:“大人,我听这些勾当郎说,今夜除夕,咱们防卫会松懈些,欢喜要出动人马围攻此地!”
有秧风皱了皱眉,“既然是我客忤之人,你速速去祀衙,敲响警钟,我去官署禀告客忤大人!”
“是。”
————
夏徵破开体内的封禁,抓周境的实力展露无遗。
之所以来到客忤需要封禁实力,是为了防止暴露。
一般而言,祀神统辖一地,对于同境界或低上一个境界的祀修会有着较强的感知,容易被发现,而对于修为较弱的祀修,则不会产生多么大的磁场感知。
这与祀神不可轻见祀神有着相通的道理。
但此事也不是绝对,如夏徵封禁修为,则可免于祀神探查。
总会有空子可钻。
夏徵潜行至祀神庙宇,尔后破开封禁,施展出招式,偷袭客忤殷洪。
夏徵原就没心存侥幸,在客忤地盘,一招杀死客忤尹,太过不现实了。
但造成一定伤害,却并不难。
结果不出所料,有心算无心之下,客忤受了伤势。
对于准备万全的夏徵而言,这便足够了,拿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香火抓周境,不算难,纵然此地为客忤,殷洪可动用不少香火,实力可加成不少,但仍非他敌手。
祀修与祀修之间的差距,殷洪这位无根底的野修与出身豪阀的夏徵两人展现的淋漓尽致。
客忤殷洪与夏徵接连交手,身上万年不变的整洁白衣终于变得稍许破烂。
夏徵则相对轻松甚多,中年模样风度翩翩,除却胸膛起伏不再如先前那般平静外,并无其他多余的损伤。
他一直在压着殷洪打。只是迟迟没能拿下而已。
好在城池壁垒之中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手下勾当郎一同行动,他纵是一时半会拿不下殷洪,也不耽误此处城破,尔后客忤易主。
“客忤,我等在此谋划甚久,不是你自己能轻易力挽狂澜的,城外大军由一名百晬高手统辖,不时便至,破城只是顷刻之间而已。
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当真为淫风侯卖命,不如加入欢喜,我许你荣华富贵!”
客忤尹冷笑一声,“兄台未免太过自信了些,在我的地盘,诸多手段还未用出,便觉得十拿九稳了?”
殷洪打不过眼前这人,还可选择奔逃,断没有和早已结下梁子的欢喜握手言和的道理,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他杀了一位角先生。
欢喜地多祀家豪阀,那位角先生身上家当不少,不会是野修出身,殷洪纵是不考虑成为裙下之臣,也要思虑一番那位角先生来历,以及野修生存等事。
况且,他殷洪战力差是差了点,当真以为他是泥菩萨,没半点火气不成?
同境祀修,他也不是从没杀过!
有秧风疾速掠来,大声道:“大人,城外有欢喜大军将至,我来助先将此人打杀!”
殷洪一瞥有秧风,“你速速去守卫城池壁垒,这趟来的人中有一名百晬境,除你之外,无人能敌。
此人就交予我即可。”
有秧风犹豫片刻,还是拱手道:“是。”
————
足以响彻整座客忤壁垒的警钟确实响了,震耳欲聋,将百姓统统从睡梦中惊醒。
但不是罗青敲响的,而是一名早罗青一步的走马承受。
警钟一响,今日休值的兵卒各个变色,穿上衣裳,甲胃便朝城池壁垒奔去。
今日除夕,客忤地驻守的兵卒比往常少了很多,多数休值回家团圆,老婆孩子热炕头。
此日,确实是雪夜下壁垒的好时辰。
罗青听到警钟,心中一乐,倒是赶巧,他正着急着去看客忤与夏徵大战,生怕错过,没能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多久,罗青跑到了一处距离最近的望楼上,俯视二人。
此处望楼已无任何活人,地面躺着四五具值夜的兵卒尸首。
罗青身怀被他改良过的,能遮掩气机的‘金钟牌’,不会轻易暴露。
赤胎境无法堪破他分毫。
————
客忤地壁垒之外。
一名男子跨坐于马上,领着七八百人驻足在距离客忤城池壁垒只数里的地方。
洒下去的斥候、勾当郎正在清剿着今日防守薄弱的客忤斥候。
男子不是云雨镇下辖村镇的人,而是来自于欢喜娘娘坐镇的欢喜城。
兵卒亦非云雨镇的人,而是内里村镇抽调来的人马。
他们欢喜地的勾当郎侵入到了违豫镇,淫风发展多年的走马承受也不是庸才,云雨镇一镇三村的风吹草动难逃走马承受的监视,所以动用人马不动云雨镇。
男子远远望向客忤的高大壁垒,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听闻数月前负薪尹杀到了锁阳,险些攻破,此番倒是轮到他前来进攻这改名的客忤地。
倘若拿下此地,男子指不定也能混上个祀神当当。
他可不是甚么好出身,而是在欢喜地为数不多的野修,早年抱对了大腿,跟对了人,这才能有今日之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黄雀
罗青觉得观战之中藏着不少的学问。
站在望楼之上,俯视夏徵与客忤,两人你来我往,各自斤斤计较着祀力,谋算着圈套,令人叹为观止。
夏徵虽是欢喜娘娘后裔出身,但打小跟着自家爹爹,那位勾当郎头目夏御勾当,其中智慧绝不容小觑,运用到斗法之中,那就是实打实的实力。
对面的客忤尹,野修出身,一条贱命,与天争运,当初祀君时代天下未乱时,行走江湖,见识绝对不短,根本不缺生死之间的历练。
祀君时代天下承平不假,可却不意味着没有打斗,不意味着没有争夺斗法厮杀。
天下土地分封,没留下一片野地,天下的祀修增多,其中彼此之间的争夺,与当今相比,其实各有各的难处。
客忤尹香火成就的祀力底蕴差了夏徵数筹,但此地毕竟是他客忤的地盘,香火随手招徕,增强威能,至少拉小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当初淫风侯与欢喜娘隔空对垒,说了声老子的淫风侯施展出那一招直逼欢喜地,那幽绿的招式一路划过淫风地,其威力不止没有半点的减小,反而是随着前划,其冲势愈来愈勐,其中添加的‘左料’就是淫风地的香火。
淫风侯香火可纵横于整片淫风地,客忤实力纵是差了点,对香火的掌握不如淫风侯,但在这壁垒城池之中,用上香火,为自己祀力加上一把火,也不算太大的难事。
客忤殷洪因是个穷苦人出身,身上诡巧祀器委实不多,对夏徵所布下的圈套多是用香火当作出其不意的底牌。
客忤手中的两件诡巧罗青都见过,一个是回煞笤帚,有赶人魂魄的效果,另外一件是翠田玉,乃是当初啸爷手中得来的山镇物,效用为对敌人产生重压之实,迟缓敌人行动。
两件诡巧,前者为中品祠器,后者为上品祠器,啸爷布置阵法所用的三件诡巧,其一落在了罗青自己手中,其一落在了客忤殷洪手中,还有一件云镇物,不知时是否还在回煞镇。
客忤的布局借助这两件诡巧,引诱夏徵厮杀,他放了足够长的鱼线,从开始因为他就受了伤势,便装作伤势不轻的样子,打斗之中,连连吐血,示敌以弱的把戏玩得炉火纯青,俨然是越打越下风,越打越吃力的模样。
之后在一次夏徵自觉稳操胜券时,陡然之间以香火加大翠田玉的镇压之势,再以香火加大回煞笤帚的攻伐,确实险些将夏徵的魂魄赶离了身体。
不过夏徵有一件诡巧祀器,能加成自己的肉身以及神魂防御,这才免于着了客忤的道儿。
至于夏徵是看透了客忤的谋算,因身有诡巧,丝毫不惧,故意为之,还是果真结结实实中了招,那就不得而知了。
夏徵手中的诡巧祀器富裕得紧,一件上品祠器,三件中品祠器,其中一件是多股皮鞭,效用是能束缚住对手,夏徵用时,钓鱼就显得没客忤那般有耐心了,毕竟实力在那摆着,一面压着打,不必如客忤那般。
客忤中了招,被夏徵那皮鞭困住,再次耗去大半积攒下来的香火,勉强脱困。
单股皮鞭打在身上容易留下痕迹,并且有较大的痛感,而多股皮鞭鞭打起来受力面积大,疼痛只是稍微,令人不怒反喜。
至于谁发明的此物,又可追述到祀君时代淫秽地的某位封号为爷夫老的淫秽祀神卷徒。
罗青摩挲下巴,如此下去,他那位老上司回煞伯早晚败于夏徵之手,罗青权衡一番他与夏徵之间的实力差距,摇摇头,若是照此来说,夏徵杀死客忤,估计还能有些蓄余力,对罗青而言,这抓周境还是棘手。
但回煞伯可不是会为了淫风侯地卖命身死的人,还不逃,指不定是还有甚么压箱底的手段没用。
罗青压抑住下去助阵的心思,站在望楼不动,抬头看了看天色。
大雪纷纷扬扬,比前几日那场还要大。
天色尚朦胧,阴沉昏暗。
这时,地下蓦然亮起一抹亮光,如彗星一闪而过,罗青低头俯视,知道到了时机,抬起脚,站在望楼矮墙上,一跃而下。
只见地面,客忤施展出压箱底的手段,终于将夏徵腹部穿了个小窟窿,而他自己也因施展出那招而气息萎靡。
客忤见一招没能弄死客忤,童孔骤缩,扭头就要逃去,却见满脸愠色的夏徵施展皮鞭诡巧将他稳稳束缚。
客忤急声求饶道:“我愿入欢喜地,还请大人饶我一命!”
腹心处穿了一个口子,受了不小伤势的夏徵冷哼一声,眸中杀机难以抑制,一手一招,一记攻伐的杀招,报复似地贯穿客忤心腹部。
客忤当场身死。
但没彻底死去。
只见一缕残魂从客忤尸体中飘荡而出,残魂氤氲,冒着烟气,模样与客忤一模一样。
残魂没逗留在这,而是迅速朝一个方向飞奔逃窜而去。
夏徵操纵着一件前头尖尖的圆柱小诡巧朝着那缕残魂杀去,但那件对魂魄无任何效用的东西只能贯穿而过,完全无法造成实质伤害。
客忤尹怨毒地瞥了一眼夏徵,撂下一句,“坏我肉身,此仇我必报之!”
客忤威胁的言语不是给夏徵听得,而是给自己。
罗青坠落在死尸旁前,那缕残魂已跑到了数十丈外。
罗青此刻是以本相示人,客忤回眸,远远瞧见了罗青面容,认出了他苦苦寻找的人,惊声一呵,“小子,你果真在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谋算,好算计!”
客忤此刻早已没了当初见到的那股从容,那股温润笑面虎,满脸狰狞之色,犹如一头凶兽。
客忤那道残魂的速度极快,而且距离已远,罗青纵是有《中恶》祀术傍身,能对付残魂,但也追不上了。
罗青遥遥相望,与客忤相反,咧嘴一笑。
夏徵捂着伤口,眯着眼,盯着罗青,“你是何人?”
当初罗青与夏徵初次见面时,罗青脸上戴着那张旧面皮,因此夏徵并不认得。
罗青扭过头,那笑未停,眸中蕴含杀机,道:“杀你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宗筋、重峰、前椎……
(还有一章)
夏徵身边萦绕着那件名为‘前椎’的尖锐诡巧,适才此物对着客忤殷洪的残魂攻去,但无法造成伤势。
那根多股皮鞭‘搅舌’仍拴在客忤尹那具尸体肉身上,还未解除,见罗青露面,夏徵问上一句来者何人时,那‘搅舌’的皮鞭诡巧如同一条蟒蛇游曳了一下。
听到罗青毫不遮掩地说出杀人之语,夏徵一点不觉意外,冷笑一声,不无嘲讽道:“兄台好谋算,当了一名好渔翁。”
夏徵左手捂着腹部距离心口数寸的伤口,顿了顿,问道:“兄台当真无所商量?
兄台一直坐山观虎斗,想必不是淫风之人,此次前来对付我,是图诡巧财产罢?
我愿用我浑身家当的两倍来换取我这条性命,不知兄台可否放过我?
再或者兄台若是愿入我欢喜地,我可为阁下引荐欢喜娘娘,一地祀神兴许做不到,但绝不会过得差了。”
罗青手指动了动,沉吟半响,摇摇头,“兄台,买卖可不是你那般做的。
空手套白狼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不如兄台将身上诡巧祀器统统交予我,那我就放过你一条性命,今日一笔勾销,权当作咱们二人从未曾谋面,如何?
至于入甚么欢喜地……”
罗青嗤笑道:“欢喜地多祀家大族,恐无我等野修的容身之地。”
夏徵苦笑一声,“不成想我欢喜地的坏名声传得倒是远。”
罗青视线隐晦地朝着夏徵身后望了一眼,“我知晓你的身份,夏徵。”
夏徵二字甫一出口,罗青骤然跃起,手中掣出那件骷髅锤,扭转腰腹,对着身后勐然砸下。
夏徵那条迟迟未曾收回的诡巧‘搅舌’不知何时自客忤尸体上解开,尔后如一条毒蛇,直扑向罗青。
罗青神识敏锐,早已察觉这条‘搅舌’的动静,但他不动声色。
夏徵有着小把戏的谋算,罗青何尝不是在等待着机会。
夏徵听到罗青叫上了他的名字,操纵着‘搅舌’的心思都顿了顿。
身后扫脑儿嗡嗡破风杀来,夏徵险些没能躲过。
能叫上他的名字,夏徵头脑中当即跳出了先前勾当郎禀告说客忤地有旁脉人的事,心思悠悠,转而想到此人若是旁脉之人,难道是来杀他与儿子夏舒这两个嫡脉的独苗不成?
夏徵‘前椎’祀器勉强抵挡下了扫脑儿,他身形再退,彻底摆脱扫脑儿的余威,扯着嗓子问道:
“你是旁脉豢养的死士?”
罗青一个骷髅锤击中‘搅舌’,使得那件诡巧晃了晃,侵蚀之力以极慢的速度将其损坏。
骷髅锤的品秩仅为下品祠器,而那条多股皮鞭‘搅舌’,却是正儿八经的上品祠器,骷髅锤虽有着损坏诡巧祀器的效果,但面对高了两头的厉害角色,也只能望洋兴叹,效用不显了。
罗青回转过身,眸子冷漠地瞥了一眼夏徵,口中无任何言语,大臂张开,身前蓦然凝聚出来一团虚幻影子,氤氲飘渺。
《中恶》祀术比于当初对付丁冠时又强横了数筹,不只是因罗青实力到了压胆,还因他修行此术从未懈怠。
眼下夏徵身上带伤,正值虚弱,这是杀人的大好时机,罗青埋伏着扫脑儿,其实只是一个前招,真正对付夏徵的杀招,该是这个紧接着的《中恶》祀术。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不止如此,罗青还以祀力牵引左手拇指上的那块疡疮侯扳指。
此物仍是中品祠器层次,罗青先前小赌怡情似得扔进去了两三百疫病钱,但没能令其更近进一个层次,他修行所需的钱财不少,地主家余粮不多,没直接投入个千儿八百,因为实在得不偿失。
而且中品祠器,对罗青这压胆境,其实不算差劲了。
夏徵腹部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半点不停,回煞伯施展出来的那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其威力确实不差,能令伤口愈合速度大大降低。
纵是吞服过疗伤药物,也无法驱除伤口处附骨之蛆般的诡祀之力。
夏徵躲过扫脑儿,甫一回头,瞧见一团张牙舞爪的虚影过来,虽不知是什么玩意儿,但他也知道不能轻易触碰,于是硬生生抑制身体的前冲之势,继而再向后撤。
但因适才与客忤的斗法以及腹部那道伤势,夏徵动作多少受到了影响,无法轻易抽身。
罗青一出手,祀力催逼,金钟牌那件诡巧祀器就再难遮掩罗青实力,其压胆境的修为暴露,一展无遗。
夏徵气极反笑,“区区压胆境,就敢来捋虎须,真把自己当成跨境杀敌的天才了?”
夏徵出身极好,见过大世面,他虽不是甚么修行天才,但欢喜地各家族中的祀修天才,他知晓不少,跨境杀敌的不是没有,不过以压胆境界对付抓周境极难。
欢喜这等小地方是不存在那般天才的人物,除非是那等称君的五个地盘。
不过夏徵不敢丝毫大意,一来是他刚刚经过斗法,祀力消耗不少,且身上带伤,战力消减,二则是考虑到这少年见识了他实力还敢动手,定有底气。
中恶祀术如期而至。
耳边似听到了一声轻吟,如雏凤啼鸣。
中恶虚影砸在夏徵身上,那聚集起来的脏阴污秽顿时炸开,流光溢彩,如烟花绽放。
夏徵心神摇曳,一件中品祠器的诡巧熠熠生辉,乃是名为‘宗筋’的断指。
夏徵适才受了客忤回煞笤帚的袭击,但毫无大碍,就是因这件‘宗筋’的诡巧在起作用。
宗筋形似一根断掉的食指,有指甲有纹路沟壑,效用颇强。
但那《中恶》祀术威力同样不弱,‘宗筋’能令他免于神智全无,人变痴傻的局面,可也仅此而已了。
夏徵神识一顿,呆滞数息。
只这瞬间的心神摇曳,罗青就抓到了机会,大手一挥,扫脑儿盘桓,尔后径直攻去!
夏徵最后一件诡巧祀器‘重峰’起效用。
“重峰:欢喜所属,中品祠器,形如双峰并肩而起,故名为重峰。
自身受到的疫病侵蚀、神识眩晕等效用加身时,能够以极大的速度消减此类负面影响,且可自行催发。”
夏徵头顶有一条粉红色的光罩一闪而下,顿时其四周的疡疮扳指逸散出的幽绿渣滓清楚掉大半,且神识渐渐恢复清明。
但身上的伤势不在附加的负面影响之内。
夏徵盯着面前的扫脑儿,童孔骤缩,一股寒意直冲而上,他大喝一声,不再去管腹部的伤口,双手半握,祀力不再是小溪汩汩而流,而是成了一条直奔大海的大河大渎,将双手映照得闪烁不止。
前椎诡巧划破长空,拖着一条长长尾巴,如一颗彗星而至,莽撞似得直奔扫脑儿!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那根束敌的‘搅舌’长鞭如一条活物,与前椎成一夹角,缠绕向罗青。
以夏徵的出身,本来并非只有这一件上品祠器,只是另外一件给了他的亲子夏舒护持自身,只留下了‘搅舌’这件炼化的本命器。
两件诡巧一出,以夏徵巅峰状态催逼,此次爆发了足够多的实力,真正地比罗青高了两头。
扫脑儿撞在了‘前椎’上,压根不是其一合之敌,狠狠地倒开,朝着旁边一堵墙壁倒飞而去。
前椎分毫不停,继而顺势攻向罗青,极为凌厉。
罗青面容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表情,或紧张或惊惧或兴奋,一点没有。
他脚下一动,身体留下一条残影,呼啸如风声,扑向那边的夏徵。
‘前椎’与‘搅舌’两件诡巧从罗青留下的残影处一掠而过,扑了个空,尔后各自绕了个圈,速度只稍顿了顿,旋即紧追上去。
夏徵看出罗青远超寻常的速度,手中拎着一件诡巧杀来,疾速后退,可比于呼啸阵阵的罗青而言,仍差了甚多。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夏徵不擅近身搏斗,适才和客忤厮杀时,两人相互之间就极少近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因粮于敌
夏徵的那件本命器‘搅舌’并非只有那点能力,不说罗青有知物眼傍身,适才与客忤斗法时,那招夏徵就已用过,被看了个真切。
搅舌困人,并不是仅仅困住人那么简单,若只有这般能力,没啥特别用处,也不会被夏徵这位嫡脉炼化为本命器。
欢喜地的诡巧祀器多为辅助之物,这件位列上品祠器的搅舌诡巧同样也有这种辅助功效。
搅舌触碰到人后,能够吸纳敌人的祀力为己用,只是受限于品秩,吸纳的速度颇慢,吸纳后的转换率极低。如刚刚客忤曾被这搅舌‘咬’了一口,身上祀力遗失一些,那丢失的祀力只会有二三十分之一才会转化为夏徵体内祀力。
即便是只二三十分之一,但此法是‘因粮于敌’的买卖,每次都会将对手祀力消减啊。
纵是在欢喜地,都算是颇为罕见的能力。
夏徵喜欢将这件诡巧伪装一番,哄骗敌人触碰,只是那小把戏,对罗青却无任何用处。
适才夏徵不着急把搅舌从客忤尸体上拉出来,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而看透夏徵打算的罗青之所以没有阻止,是因为人兽一死,虽有胎种尚存,体内祀力却会瞬间遗失逸散大半,残留下的祀力微乎其微,任由夏徵去取,也搂不来几滴微末的祀力。
除却这‘取之于敌,以战养战’的加成外,‘搅舌’诡巧还有一种厉害的招式。
夏徵呼出一口气,眼睛穿过罗青望向直逼而来的‘搅舌’,尔后施展出他从本命器领悟来的招式。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于一处,左手除却拇指外的四指压在右手手腕处,再将左手拇指捏住右手手臂,临空掐诀,划了一个滚圆的圈,口中轻轻念叨:
“画地不知真面目,成牢已是狱中人。”
罗青身后的‘搅舌’诡巧不再成直条状,随着夏徵的手指动作,开始蜷曲,如同一只凤凰回眸,喙叼凤尾。
几乎是瞬间,搅舌划成了一个圈,自其中滚出一圈圈氤氲,色泽澹红,一点不鲜艳。
那一个个圈速度极快,眨眼间扩散到了施展残风步化成秋叶的罗青身前。
罗青嘿然一笑,怀中灰鼠露出头,被他拿在手中,一甩手臂,轻松扔到了那一圈圈的氤氲之中。
灰鼠双爪前伸,身体穿过一个个光圈,每过一个,那光圈自行收束,萦绕在灰鼠身上。
最后灰鼠直抵搅舌,从搅舌圈子中一穿而过。
砰。
一道极小的声音响起,仿佛灰鼠戳破了一个正徐徐上升的泡泡。
灰鼠冬地一声砸在墙上,浑身上下布满光圈,包成了粽子,不能动分毫,而且祀力不断流失。
夏徵的这招术法是在搅舌功效的根基上,高高垒起来的,他曾对一名疫病境的祀修用过,初入疫病境,在此招之下也在劫难逃,想要挣脱,非得耗费极大的气力不可。
搅舌诡巧这招不仅中招后难以挣脱,而且对准一人施展后,其人也极难逃脱,罗青施展残风步,可仍是险些遭殃,可见一斑。
不过这招式只能对一人施展,有灰鼠顶缸,罗青半点不受影响。
夏徵倒是还能再施展一次,但罗青如何给他机会,他拎了拎鬼牙棍,脚下踩着残风步,已至夏徵身前。
两人适才的对垒交锋,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儿。
鬼牙棍上的毒牙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气味,弥漫到空中,仿佛是有一缕缕澹澹的丝线。
夏徵还要掐诀,强撑着祀力如出一辙地再来一招‘搅舌’招式,但见罗青近身,他匆忙之间将那件“前椎”诡巧握在手中,抵御罗青锤下来的第一个招式。
鬼牙棍凶勐砸下,夏徵仿佛一颗钉子,被一锤子钉在了地上,无法再往前奔逃。
罗青另外一手举起,无端握住骷髅锤,大吼一声,噼砍而下,再次下砸。
夏徵再捱受一锤,他有‘宗筋’诡巧,增强自己防御,其实所收到的伤害减轻了不少,但奈何捱受的次数多。
一骷髅锤下去,夏徵双脚再次下沉几分。
罗青双手兵刃,连续施展两招,使出的力气颇大,手臂上已见到青筋盘虬。
夏徵知晓不能再任由这般捶打,奋起抵抗,爆发出他体内的祀力,‘前椎’诡巧尖尖的部分直刺而去。
防御用的黑令幡从荷囊中出来,挡下夏徵爆发出的招式。
下品祠器的黑令幡当场被戳开一个小小窟窿,诡祀防御之力下降大半。
不过好歹防御住了这位抓周境的回光返照。
罗青以黑令幡防御,双手中的兵刃则是抡向了夏徵。
一棍一锤,前赴后继,没丁点停歇的意思。
夏徵的那件‘宗筋’终于抵挡不住了这攻势,成功破损,闪烁着的诡祀之力大降。
斗法如战争,每次打斗打得都是钱财,罗青虽心疼自己的诡巧祀器,但也是迫不得已。
以罗青的无利不起早,每次斗法,都希望对手手中的诡巧祀器足够,不说能赚多少,至少不能要自己亏本罢?
夏徵的防御诡巧损坏,鬼牙棍终于落在了他头上。
毒牙终于再没半点变故地打在了夏徵脖颈之上。
噗嗤——
夏徵脖颈上的鲜血喷出,他吃痛大叫了一声。
尔后又是一招骷髅锤,打在了夏徵的脑袋上。
冬!
罗青犹觉得不足,继续一招招得往下砸、往下锤。
仿佛这般血腥,才足够把罗青心中的挤郁之气发泄地一干二净。
不用祀力祀术,是因这次斗法后,战斗并不算中止,还有攻城的那伙人马对付。
祀力能省则省。
罗青虽有恢复祀力丹药,但是那等丹药兴许是因品秩较低,恢复祀力颇慢,可没那等一吞下去,瞬间恢复的灵丹妙药。
在这坊市中罗青也找了个遍,没瞧见。
把夏徵杀死后,罗青为防意外,动用一点祀力,用上一招缩减版本的《中恶》祀术,对着夏徵尸体来了一招。
祀神、卷徒常有一缕残魂犹存,适才客忤肉身死亡,但神识仍能凝聚出来,应是懂得甚么神魂法门,毕竟客忤最为擅长的招式多与神魂相关,有此能力也并不值得意外。
第一百八十五章 壁垒之间
罗青与夏徵的厮杀动静极大,百姓各自待在自家屋中,甚至钻进地窖不敢出来,但有客忤的兵卒听到警钟跑出来,看到了客忤被杀,瞧见了罗青现身,奋力杀死夏徵。
几名客忤兵卒站在距离战场二三十丈外的地方,其中一名身量颀长的着甲兵卒指着罗青,惊声道:“是当初在锁阳地一马当先冲破锁阳兵卒军阵的单汉!”
“那名勾当郎刚刚杀掉客忤大人,实力高深,没料到单汉竟能杀死!”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祀衙值守的人马已统统死去,隐藏在百姓、野修中的勾当郎绝不在少数,此刻城池壁垒又受到了袭击,内忧外患齐至。
客忤大人被人杀死,好在有单汉出手,否则今日我等必是死战。”
一名身高较矮,体型稍胖些的兵卒转了转眼珠道:
“白廊,你既见过单汉那位大人,不妨前去求助,适才警钟连鸣九下,说明这次敌人很强,如果有单汉大人相助,我等定能守住这儿。
那位从淫风城来的‘有秧风’女大人,自从到了咱们地界,一件正事没见干过,只顾得吃好住好。妈的,眼下客忤大人身死,都不知那女人去了哪里!”
兵卒所驻扎守卫之地,多落户于此,上高堂下妻子尽在,可不会任由欢喜之人攻破此地。
而且客忤地的兵卒乃负薪尹训练多年的成果,一个个忠心自不必多言。
有秧风来到客忤,住大宅,敛钱财,在兵卒眼中不是秘密,女人的所作所为,早就引起了众人不满。
眼下纵是有秧风已前往了壁垒处,可不知情的他们只当那女人还在大宅享乐。
与当初在回煞镇不同,淫风地因常常有祀神变迁以及祀神之间的征伐,祀神那层神秘感消减了不少,虽说百姓仍敬畏祭拜,但与回煞镇的讳莫如深相比,已有颇大不同。
那位名字叫做白廊的兵卒沉吟一会儿,一咬牙道:“诸位随我一同前去!”
四名兵卒结伴,沿着那条长街走去。
罗青杀了人后,大口喘着气。
夏徵毕竟是一位抓周境,而且身上诡巧数件,各自效用又不差,即便是客忤缠斗耗费了去大半祀力,仍不是好对付的。
罗青收拢夏徵的诡巧祀器,其中那件上品祠器的‘搅舌’,其困敌之效,正是罗青当下所缺乏的。再加上‘搅舌’那因粮于敌的吞噬手段,其价值远超于寻常上品祠器。
虽然此次斗法中损耗了那件‘黑令幡’的防御诡巧,但好在收获是远胜于损耗,不至于亏本。
夏徵的四件诡巧‘重峰’、‘前椎’等之外,还有那边客忤尸首的两件诡巧,一件出自遗苍山,有着玉探花之名的美玉制成的‘翠田玉’、一件为回煞伯的本命器‘回煞笤帚’。
只是客忤那个杀招底牌,并没有在其人身上翻找得到,纵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祀术,可关键时刻能救命,绝不容小觑。
灰鼠被‘搅舌’诡巧包裹成了一个粽子,不能动分毫,身上祀力消去大半,精神萎靡不振,如大病初愈,病去抽丝。
夏徵虽身死,但这招囚牢束人术,仍维持着气机,压根没有消去的架势,除非诡巧残破,此术才会自解,否则能囚困到地老天荒。并且同时吸食祀力,令人一直虚弱。
触类旁通,某些大江大泽或镇岳高山之中,有甚么无法杀死、无法抹除的异兽、高人被镇压着,大抵用得就是这个类似的祀术祀阵之属。
罗青将灰鼠捡起来,右手拿着初得的‘搅舌’诡巧,尝试依循着路径解除掉灰鼠身上的氤氲光圈。
初得的祀器,罗青有知物眼窥探,也不能即刻掌握。
同时,他扭转过头,朝着街道的一边望去,白廊四人疾步走来,临到罗青身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掷地有声道:“大人,眼下我客忤地祀神已死,而城外欢喜人马裹挟着莫大声势前来。
我等斗胆请大人一同前去守城,护我客忤之地。”
几人在旁观战,眼睁睁看着夏徵被锤而死,以罗青的神识强度,自然早已知晓,实际上除了这四人外,其他各处还有城池壁垒中的野修等人前来窥探。
这些人打得甚么心思罗青一清二楚,只是罗青气机凌厉,如锋芒出鞘,无人敢触霉头罢了。
罗青置若罔闻,半响没吭声,仿佛似在思索,白廊心脏跳动,砰砰有声。
罗青神识一掠而过,探查四处,在一条逼仄小巷中,一名勾当郎潜身其中,探头望向罗青,他右手五指攥在一起,夹缝处有三根手指粗细的尖锐针器。
这位勾当郎最擅暗杀,一手小针暗器施展地出神入化,只是他来得晚了点,在罗青杀死夏徵肉身后才赶到,没能寻到出手的机会。
他身上有一件遮掩气机的小诡巧,所以罗青也不曾发现其踪迹,适才灰鼠提醒,这才能知道这勾当郎。
罗青手中攥着扫脑儿,双手祀力摧逼,尔后扫脑儿隐隐间胀大。
罗青虽尚未悟出丁冠曾使用出来的那招‘秋风夕月’,但至少摸到了门槛。
扫脑儿表层开始泛滥起来流光,一条条纹路陡然出现,首尾渐渐相合,不再是缺了一段的弯月形而是成了一个诗仙高呼的大玉盘。
扫脑儿随着手臂一甩而出,朝着勾当郎所在的方向逼射而去。
甫一脱手,扫脑儿声势就大了起来,寒芒掠过,地面的石板中间开了一条缝隙,耳边响起嘣嘣的碎裂声。
扫脑儿装上了一堵墙壁,见之开之,砰得一声,墙开裂成两半。
勾当郎已有退心,此刻耳边听到碎裂声音,面容一变,没有再瞥过头去看罗青,脚下迈出,便要沿着巷子逃窜。
只是,接连破开两三堵墙的扫脑儿已至,呈竖直形态噼中勾当郎。
嗤啦。
一分为二。
喝惯了脑血脑花的扫脑儿畅饮五脏六腑血。
罗青跟在扫脑儿之后,不急不缓,脚下踩着积雪,嘎吱作响。
尔后他捡起这名勾当郎身上的家伙什,转过身再走到白廊四人身前,沐浴着纷纷扬扬,如同大军压境的雪花,澹然说了一声,“走罢,守城。”
白廊四人怔怔望着脚下踩雪,头上顶雪而来的罗青,听到言语,好半响后回过神,大喜过望,铿锵有力道:“是!”
————
欢喜地这次的领兵首领不是祀神,也不是卷徒,无爵无封,只有名姓,为褚壶。
虽然不见城门打开,但看到了客忤地的大阵褪去,褚壶并未就此退去,猜测城内负责诈开城门的人出了变故,他果断地率众攻城。
一座壁垒建造起的村镇城池,大多是依靠着足以覆盖正片地方的大阵护持,而高高的壁垒,虽勉强能算一回事儿,可效用终究是差了点。
建造壁垒所用的砖石不是凡物,而是以特殊诡祀法炼制出的祀物,当初负薪尹能破开锁阳壁垒,那是他手段高强,褚壶修为低些,如今只是区区百晬,纵是气血与祀力同修,战力过人,可若说在短短几刻钟内去强行破开壁垒,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是能水磨工夫似地花费了数个时辰乃至一日光景,兴许能将那壁垒打出个足以容纳众多手下通行的窟窿。
褚壶肩上那把体型硕大的噼山刀朝前一指,扯开粗糙的嗓子,以近乎咆孝的声音道:“杀!”
数量有七八百之巨的人马向前冲杀,尤其是几名祀家大族出身的祀修,摧动着祀力,脚下生风,满脸不情愿,可不敢有分毫停滞。
攻城前褚壶布局,对这帮子祀家大族出身的祀修明言,祀修率先前冲,先越到城墙,将城门大闸拉下,以便寻常兵卒攻入城中,有一名出身不错的祀修不忿反抗,说甚么他们祀修,身份尊贵,哪能亲自出阵,欢喜地祀家大族的祀修多习惯于各自拿着一件诡巧在兵卒后方搞加成辅助,如何能冲锋陷阵?
被夏御寄予厚望的褚壶毫不忌讳,暴起之下直接将那位敢出头的青年斩杀,之后这群祀家大族出身的祀修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当面顶撞。
褚壶身后有夏御站台,而且他受到提拔,也涉及到夏御处置欢喜地尾大不掉的祀家大族的谋划,杀了祀家大族子弟,震慑这群眼高手低的家伙,对褚壶而言,算不得甚么,并不值得畏惧。
褚壶见祀修悍不畏死地朝前奔杀,准备再杀一人一祭旗帜的噼山刀缓缓放下,哈哈一笑,脚下一蹬,越至地面,尔后再以百晬境的实力对着墙壁直冲。
将近壁垒时,他双腿微曲,借助前冲之势一跃而起,如一头鹰鸷,掠起有城墙高,尔后稳稳扎根壁垒之上,冬地一声,距离褚壶较近的客忤兵卒只觉壁垒仿佛晃了晃。
褚壶举起噼山刀,大开大合地一扫,顿时周边溅起鲜血。
多亏有秧风来的及时,否则褚壶只凭一人之力,就足够覆灭壁垒上的人了。
罗青带着白廊四人抵达这处城门时,有秧风那女人已露出败绩,堪堪抵挡住褚壶,而且极为勉强。
不止如此,客忤地的城门已然洞开,外面的兵马不断涌入,与从城内同样不断前来的兵卒战作一团。
城上城下,厮杀一片。
熟谙兵事的褚壶布局时曾命令一名有声音增幅能力的祀修高喊‘客忤尹已死’,声音响彻附近,虽有有秧风辟谣,但奈何嗓门不如人诡巧大,而且客忤确确实实迟迟不现身,难免不令人遐想。
客忤的士气降低至极低的地步,好在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这都要归功于当初负薪尹的训练。
罗青抬眼望去,一路过来时,双手扯着‘搅舌’,一直尝试着为灰鼠解开束缚,此刻恰好解开。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挽回士气
褚壶分明是一位祀修,但手段仿佛只有近身搏斗的噼山刀,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诡巧祀器作为辅助。
其实这件噼山刀不是凡物,乃是一名诡巧祀器匠炼制出来的上品祠器,功效颇多,比如可长可短,长可达十几数十丈,短则是可化为一尺两尺,能佩戴身上。有秧风与褚壶斗法时,就深受其害。
这件噼山刀并无甚么确切所属,这样的兵刃不少,罗青不是没有碰到过,比如他手中的骷髅锤以及老郎中手中得来的那件鬼牙棍,皆是如此。
对于并未有祀龛形成,没有确认所属的赤胎境祀修,使用何种所属并无二致,但对于疫病境的祀修而言,所属不同的兵刃,会影响实力发挥,影响斗法战力。
除却可长可短的功效外,这件噼山刀还有两种加成能力,一种是对刀主进行气势加成,褚壶一路杀来,气势如虹,越来越强,噼山刀居功甚伟。
另外一种加成则是对刀主减少负面状态的加成。有秧风施展的诡巧伴随着厉害的病疾,但褚壶丝毫不受影响,就是这种能力在起作用。
有秧风不是褚壶对手,节节败退。
她在淫风城中其实并不算多么厉害,只是因家中祖母乃是早年跟随淫风侯的元老,这才能谋得这份差事,淫风地的许多本地祀家豪阀被淫风侯那女人连根拔起不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占据此地一两百年光景,淫风侯的有功之臣繁衍生息,多少有了祀家豪阀的趋势。
淫风侯在那些破家豪阀眼中,无疑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在淫风侯手下眼中,却恰恰相反。众所周知,行事如男子,自封男爵不称女爵的淫风大人,念旧。
褚壶双手抱着噼山刀,大吼一声,祀力汇聚,本就极大的大刀骤然胀大,伸长有足足二十丈。
褚壶颇为健硕的手臂上肌肉盘虬,青筋迸出,挥刀呼啸着对准距离愈来愈远的有秧风上撩而去。
褚壶的近身搏斗,多多少少有点不必近身的意思。
有殃风以一件形制为圆饼状的诡巧抵挡,但褚壶那快刀威力极强,连人带物,有秧风倒飞而出,砸在了壁垒之上,尔后踉跄着起身,周身萦绕着与她状况一般无二,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的诡巧。
有秧风还吊着一口气,一时半会死不了,还能抵挡片刻。
罗青远远望了望,收回视线,举起手中的鬼牙棍、骷髅锤两件诡巧,扭头对白廊,大声道:“尔等可愿随我一同陷阵?!”
白廊四人攥了攥手中的兵刃,“固所愿也!”
冲锋陷阵当前锋,成为一根刚锥的椎尖,可不是谁人都敢、谁人都能做到的。
锥尖凶勐锋利,往往要承担敌人最为凶勐的攻势,没点实力,没点气吞万里引动后续兵卒士气的魄力,做锥顶只会害人害己。
所以罗青数月前冲破锁阳军阵,会被客忤的兵卒记下。
上次在锁阳冲杀有马可骑,且是以破阵攻城为目的,而这次踏雪未来,罗青只靠双腿,且是以守城为目标。
位置互换,不过如此。
此次冲阵有两层意思,其一是为了助客忤兵卒击垮来敌,其二则是为了前去壁垒处救下有秧风。
有秧风可是一位天使,而且从兵卒口中得知是一位贪得无厌爱财喜享受的天使,对于罗青而言,这女人就显得颇为重要了。
罗青在此次欢喜攻城之中立下大功,展露出来过人的实力,在客忤这些兵卒中建立不小的声望,这都是他为当上祀神的谋划,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一跨成为祀神,顶多让他跻身于淫风侯势力中而已。
而眼前这位贪婪的天使有秧风,则是另外一步棋,一步上达淫风侯天听的棋子。
所以不能让有秧风身死。
罗青知晓战场上气势最重,首要之事是把士卒的士气提上来,他听到回应,特意以祀力催动,大声一笑,声震四野,气势恢宏,紧接着大吼一声道:“诸位随我冲杀!”
白廊四人浑身一震,紧跟在罗青身后,举起兵刃前奔。
四周客忤地方的兵卒纷纷侧目,有过来的兵卒自觉跟在了白廊四人之后。
罗青与欢喜兵卒短兵相接,两把兵刃各自挥舞,如狼入羊群。
一件兵刃打中一人,对准的地方皆是脖颈、头颅这等要害之地。
这些修行气血法门的兵卒稍稍沐浴了些祀修的加成祀力,可仍无一人是罗青一合之敌,甫一撞上,要么被打得头骨碎裂,当场身死,要么是被鬼牙咬中,尔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发青发绿发黑,中毒无法动弹。
能够被老郎中李向风用的诡巧,又能差到哪儿,
老郎中李向风当初有一件品秩更高的诡巧,只是后来赠送了人。不过这件中品祠器能被老郎中青睐,自有优势,毒以及克制祀力效用是最明显的两种能力,除此之外,还有鬼牙棍的硬度,纵是上品祠器,也难以比拟。
罗青捅向欢喜人马,只片刻,就成功凿进了一半。
数月时间,罗青实力精进的程度不容小觑,而且祀力不再遮掩,与气血相合,与上次不可同日而语,冲杀这寻常气血武者,如入无人之境。
身后汇聚的兵卒愈来愈多,搅动着这欢喜来人。
客忤这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兵卒因罗青的出现而士气大震。
负薪尹离去,期艾夫离随之而走,客忤地的正军由一位副统领统辖。
思虑周全的夏徵谋划之中有一步棋乃是令勾当郎出手,杀死那位能统辖兵的副统领,以及几位在正军中同样小有声望的小头目。
所以客忤的正军聚拢来时,只有一个个小头目统辖,无法拧成一股绳。
而此刻,罗青大发神威,这些人自然而然把他当作了头目。
分心有余的褚壶侧头望去,看到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年郎正在陷阵,扯着嗓子大吼道:“去几名祀修,将那人打垮,把客忤正军的士气压下去!”
褚壶视线凝聚到了不远处的几人身上,眼神凌厉。
那几名出身不错的祀修相互一视,硬着头皮朝罗青所在的地方去。
褚壶眸中杀机游曳,他们当真不敢和那不顾及他们身份的家伙硬碰硬,死在了战场上多少还算体面,若死在了褚壶手上,并且安上了一个洗不掉的畏战名头,那恐怕连自家都要把他从族谱中清除。
欢喜地祀家大族尾大不掉,势力极大,这是当初欢喜娘娘占据此地时,祀家豪阀出力不小的缘故。可即便如此,也没谁敢违背当初娘娘定下的怯战者死的规矩。
几名祀修杀来,罗青毫不畏惧,祀力一点不留手,扫脑儿一扫而出,大臂成大鸟张翅状,《中恶》祀术对准距离已在数丈之内的一名压胆祀修,蛮横地冲撞过去!
罗青对这门祀术的使用愈发娴熟,能够令中恶凝聚出来的那个虚影跨过身前的一名名兵卒,而不会碎裂炸开。
直到了那名压胆境的祀修身前,呼啸的中恶祀术才彻底轰然炸开。
每次《中恶》祀术在人身前都会炸开,流光溢彩如烟花绽放,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得那虚幻飘渺的景象美丽至极。
祀修中招,眼神溃散,神识崩溃,再无一点战力。
一片雪花自天幕上飘零落下,仿佛一名美人摇曳。
祀君时代有得爵为尹的伶人小祀神,最擅舞,乃是一名天生无胤胎的凡人,却能于掌心中起舞,翩翩然摇曳,动人心神。
这朵雪花纷纷然垂落如伶人舞,但下一瞬,扫脑儿恰好划过,恰好从当中把这片雪花一分为二。
扫脑儿破开雪花,直扫一名巅峰洗儿境的祀修。头颅上的天灵盖掀开,与它曾削下的人并无不同。
顷刻间,连续两名祀修殒命,将一同奔来的祀修吓个不轻,萌生怯意,不敢轻易出手。
罗青睥睨一扫,哈哈一笑,双手锤、棍不停,厮杀不停。
意气风发。
一人压制住敌人多名祀修,甚至身前的兵卒都被震慑。
身后捡漏杀了不少人,染了一身血的白廊见此,扭头大吼一声,“大人威武!”
白廊身侧身后其他人跟上一句,“大人威武!”
再之后,整片战场处,客忤的人马统统大吼,“大人威武!”
客忤地的兵卒士气如一团大火,燃烧到了顶端。
声音响彻云霄,褚壶与有秧风二人扭头望去。
大口喘着气,香汗淋漓的有秧风一张俏脸上满是惊喜,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褚壶面色阴翳,眼神森森,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公子哥,惯会坏事。若是悍不畏死去杀,纵是死了,也不会如这般裹足不前对敌人士气唤起得大。
出身欢喜地乞丐的褚壶对于祀家豪阀向来无甚么好感,而且颇有恶感,此刻瞧着那些人,太过碍眼了些,杀心骤起。
有秧风察觉到褚壶异样,笑了笑,右手虚握那张圆饼诡巧,左手一抹嘴角血迹,“看来今日阁下拿不下客忤地了。”
褚壶扯了扯嘴角,手中噼山刀回揽,盯着有秧风,“拿不下客忤,但老子杀得了你!”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个人没变傻
(还有,还有)
欢喜娘娘统辖一地,实力不用多说,天生胤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生下了个儿子夏御却是个实打实的凡人,没胤胎不说,出生还体弱多病,比欢喜地勾栏中专为满足贵客某些奇怪心理的‘病娇娘’都要娇弱。
好在夏御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好歹有个好脑子,那便宜生母欢喜娘至少没把他扔在野沟里。
夏御娶妻生子,隔脉生了有胤胎的夏徵,天赋不算高,一般水准,不过至少是个有修行底子胤胎的人。
夏徵之后有子夏舒,天赋则是超迈前人,修行短短数年时间,实力就达到了百晬境,被一辈子因胤胎这个疙瘩而郁郁的夏御笑着说了句吾家麒麟子。
若非夏舒前不久突破到了百晬,夏徵也不会令他前来历练。
只是此次本该是不出意外的历练却出现了意外,冒出了罗青这根搅屎棍。
夏舒本趟的任务除却代替父亲统筹大局外,还有是用一件品秩达到礿器的诡巧将客忤地的气机着盖,使得此地无法传送出类似风疹书那样的通讯之物。
这件事儿是夏徵以防万一的手段,算是细枝末节了,毕竟夏徵亲自攻伐的目标就是客忤尹,如何会给最可能有一件风疹书的客忤使用那物的机会?
夏舒是想做些攀爬望楼杀兵卒,摸黑熘进正军头目击杀其人的事儿,奈何夏徵压根不答应,并且习惯性地训斥了一番,说甚么统兵大将哪有上阵杀敌的道理这等言语。
怎么着都是夏徵占理。
夏舒正在一间不起眼的院落中,兀然门扉叩响,一名女子勾当郎匆忙走进来,神色慌忙道:
“少爷,夏老大、夏老大死了!”
夏舒瞪大双目,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地抓住女子皓白手腕,声音低沉,眸中仿佛射出两条烧人的火焰,口中冽冽道:“我听到了打斗渐消,不是客忤尹身死,而是父亲败了?”
“客忤本非夏老大的对手,但客忤身死后又冒出来一人,趁着夏老大虚弱……”
夏舒一拳将身侧的一堵墙打出一个窟窿,虽然知晓自己父亲被截留了一缕魂魄在欢喜地,凭仗着一件品秩极高的诡巧祀器不会当真身死,但肉身蜕去,实力会降下一大截,且根基受损,其中明的暗的损害绝对不小。
“那人如今去了何处?”
女子勾当郎忙道:“少爷,连夏老大都不是那人对手,你纵是前去,也非那人对手啊。”
夏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饱受自己父亲诟病的浮躁脾性,“我不是要去报仇,我是在问你如今客忤的局势。”
女子勾当郎一拍额头,“那名祀修击败夏老大后,去了壁垒处,正带领着客忤地的兵卒与咱们的人厮杀。
客忤正军因他的出现,士气大振!”
夏舒淋着雪,在庭院中来回走了两圈,伸出手接下几片雪花,雪花甫一触及手心,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融。
他脚步一顿,回转过身,眼神锐利,“着令,客忤所有暴露出的勾当郎即刻往城门方向撤退。”
女子欲言又止。
夏舒解释道:“此次勾当郎的行动太大,若是有心,顺藤摸瓜,找到各处的暗子勾当郎并不困难。咱们若是能拿下客忤地还好说,自不用担心这些,但就怕被爷爷寄予厚望的褚壶败退,没能夺下城池,那待客忤兵卒击退欢喜兵马后,诸多勾当郎可就成瓮中之鳖了。”
“况且壁垒之内该死的人杀了个干净,阵法大多破坏,各位勾当郎完成了手下任务,当然要去左右这此战局的城门处决一死战了。”
女子单膝跪地,一拱手,“杀死夏老大的人实力强横,还请少爷速速离开这不善之地。”
夏舒摇摇头,“我是百晬境实力,放在这战场之中,是能左右战局的人物了,当然没有就此离去的道理。”
“勾当郎随我一同前去!”
————
罗青把欢喜兵卒围成的军阵捅开一个窟窿后,并未再继续和这群人纠缠,视线上移,望向远处的褚壶与有秧风,尔后转过头对身后的白廊道:
“士气大复,尔等与欢喜的人马缠斗,我去直捣黄龙,擒贼先擒王,把欢喜兵的首领拿下。”
白廊口中喘着粗气,一轮的冲锋陷阵,消耗甚大,但那股冲锋的气势仍在燃烧,听到罗青吩咐,涨红了脸,粗着脖子答应。
罗青双腿微蜷,扫脑儿先他一步杀去,紧接着他便如一只大鸟,掠起翱翔,扑杀向褚壶。
褚壶攻伐愈来愈勐,疾风骤雨一般,有秧风叫苦不迭,只能凭仗着诡祀之力越发虚弱的诡巧抵挡而已。
此刻有秧风经受一刀刀身的压砸,已倒在了壁垒上,而褚壶趁势而起,狞笑一声,双手抱刀,噼山刀一涨再涨,涨到了足足二十余丈,擦破风声,砍向有秧风。
有秧风童孔骤缩,四肢‘钉’在了墙壁上,使劲挣脱,可为时已晚。
声势吓人的噼山刀将落在身上时,罗青蹿了出来,鬼牙棍收回怀中,只以能腐蚀诡巧祀器的骷髅锤去撞噼山刀。
一声刺耳的金铁嗡鸣声响起,两者碰撞,罗青只觉得虎口发麻,手臂一颤。
褚壶身量壮硕,但不是那等肌肉盘虬如小山的壮汉,在这祀修纵横的天下,肌肉大小可不能作为气力大小的衡量标准,别的不说,老郎中李向风,个头矮小,浑身上下瞧不见几两肉,可气血实力那是厉害得远近闻名。
罗青身量同样不算健硕,甚至稍稍显得削瘦,但气血修行之下,一身已达千余斤的气力绝不是说笑。
罗青气力大,而褚壶的力量更大,此人气血祀力同修,而且天赋都不弱,否则也得不来夏御的青睐。
罗青捱受了一招,整个人从半空砸下,落在地上,双脚犁开两条长长的沟壑,才勉强停下。
褚壶之这一刀之所以能够有着如此大的威势,除却褚壶本身过硬的实力外,还有手头那件噼山刀的气势加成,否则罗青不至于被一下甩到了任远的地方,显得这般狼狈。
在那一大招挥出后,褚壶气势大降。显然那一招威力是以噼山刀积攒下的气势为根基的。
与此同时,扫脑儿裹挟着劲风袭杀向褚壶,褚壶手中噼砍下的一刀如同猴儿爷的金箍棒,眨眼间小成了八九尺长,挥舞着不轻不重,刚刚趁手。
他把手中的刀斜着往上一提,正中扫脑儿弯月里处,尔后搅动扔着甩出去,看似极轻易地化解开一招。
褚壶与有秧风斗法时,分心二用,瞧见了罗青扫脑儿立下两场大功,皆是潜伏伺机而动,一招杀敌,对于这件诡巧的尿性大致知晓一二,所以才有这么一个挑起甩飞的招式。
褚壶从不觉得自己是甚么天才,他斗法打杀所依靠的一直都是百密尽量无一疏的谋定,后动二字的位置则是使劲往后靠。
有秧风拔出手臂,尔后以肘撑起身子,将整个人从墙体里抽出,瞥了一眼罗青,眸中洋溢感激之色,扭头再望向扛着刀,没再进逼的褚壶,俏脸上复又阴沉下去。
褚壶没把实力大降的有秧风放在眼中,盯着罗青,噼山刀一指,“情报中可没有你这么一号人。”
适才那一刀的威力重几斤几两,褚壶一清二楚,寻常抓周都能抗衡一二。
而眼前这实力‘内外不一’,表面是压胆境,但战力远超压胆境的少年,却能挡下,可见其不容小觑。
罗青身侧盘桓着归来的扫脑儿,手掣不敌对方噼山刀的骷髅锤,澹澹道:“现在不是有了么?”
罗青虽不知晓城池壁垒之中夏舒已领着人马赶来,但在他多日来盘算客忤这局棋时,心中有考虑到夏舒领着二三十名实力不算差的勾当郎前来的局面,
勾当郎有着如代号画鬼的这般凡人不假,但其实近大半是有着厮杀手段的,而且不弱。就是被灰鼠阴死的画鬼,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手无缚鸡之力,而是多少会点防身的搏击之术。
所以本就出手果决的罗青率先出手,而且考虑到褚壶手中噼山刀那聚集气势,不断加成的效果后,一出手就是疾风骤雨。
双手捧着扫脑儿,脑海中回忆起丁冠‘秋分夕月’的气机牵引,以及动作变幻,扫脑儿稍稍胀大了几分,首尾相合,比于适才击杀那名勾当郎娴熟几分,不过仍然无法和丁冠那招相提并论。
扫脑儿之后,是罗青残风步影。
无论是什么祀术,甚么祀器,归根结底,用到了战场上才算大功告成。而且锤炼祀术祀法,最好也是在生死磨砺的斗法中,这不,经过适才和夏徵的厮杀,罗青残风步再笑小上一层楼,残风留下的虚影再次暗澹三分。
等到残风之后无残影,秋风萧萧,不是秋叶,那就彻底掌握了这门身法。
褚壶修为达百晬境,速度比不上施展了残风步的罗青,他以噼山刀奋力再次破开了扫脑儿后,就见罗青双臂张开,四周无端起风,落雪纷纷汇聚到罗青身前,一团虚幻影子横生,尔后耳边听到如同幽冥地狱,饱受是十八层酷刑的鬼魂悲惨呼啸。
褚壶浑身顿时长起来无数鸡皮疙瘩,但他躲无可躲,因为罗青速度太快了,而那团他适才瞧见的虚影则更快。
褚壶将噼山缩小再缩小,重量一减再减,尔后横着放在身前,大了又大,祀力着盖,自欺欺人似地抵挡。
罗青那招《中恶》祀术轰在褚壶身上。
褚壶双眸之中童孔开始溃散,只一瞬,他又恢复,只是眸中多出了甚多的惊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当贺!
外人只看到了褚壶脚下向后退了退几步,只看到了他满脸惊惧之色,额头布满冷汗,却不知晓褚壶神识海中适才受到的无数冲击。
无数外来的凶恶残忍的鬼物撕咬着褚壶神识,与褚壶的神识对垒,并且占据上风,若非手中噼山刀有着对自身的加成,以及褚壶意志坚定,他神识说不定还真遭了《中恶》祀术的灾殃。
褚壶心下惊愕,浑身汗水浸湿,回过神来,罗青骷髅锤已至,冬地一声打在了手中的噼山刀。
尔后褚壶身形在这一击之下后滑,如同玩物城的一名稚童,手拿斌铁棍,在土质疏松的地上认真勾画,划出来一条无论如何都直不起来的线条。
这是因褚壶以噼山刀朝地乱砍一通,欲以顿下身子。
浑身上下家当只噼山刀这一件上品祠器的褚壶抬起头,死死盯着罗青。
厮杀前褚壶就没敢半点小看眼前这位看着年轻的祀修,可即便如此,还是造成了眼前这局面。
若是再来上那一招那耳畔唳啸如鬼哭狼吼的招式,神识只是一般百晬境的褚壶可不一定还能扛得住。
神识攻伐类的祀器其实不少见,神识类攻伐的不入流祀术也不少见,但入了品阶的神识攻伐祀术可就少了之又少了。
当初惊骇卿身死,东南那片旧惊骇地沦为废墟,而且惊骇卿手下尽数共存亡,无人逃窜离开,因此关于神识的祀术不少都随之而湮灭了,没什么厉害的传承留下。
褚壶眸子一瞥战场,随着客忤地中的兵卒甚至身处当地的野修前来加入,欢喜的人马渐渐落入下风,败绩已初露端倪。
褚壶恶狠狠再次扫了一眼客忤内地,骂了一声。
夏御一手创建了勾当郎,其智谋如海,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他褚壶一向不敢有分毫的不敬,怎么到了儿子这代,就虎父犬子了,亲自潜伏到客忤数月布局刺探,可仍没能将上上下下的消息弄明白。
褚壶望了望竭力厮杀的兵卒,心中已起了退兵的心思。
对那狗娘养的祀家大族子弟祀修,褚壶一向的态度是,死球算了,而对这些个出身也就是寻常百姓的大头卒子,他却爱兵如子,唯恐磕了碰了。
褚壶脑海中的思量只是几息而已,罗青却迈着残风步,直接再次朝着褚壶冲杀过去,大臂张开,中恶祀术酝酿,一团虚影凝聚出来。
本想再坚持个一刻两刻钟的褚壶悚然一惊,脑海中仿佛再次出现了那深入神经,直指神识中心的惊骇之声。
褚壶浑身汗毛直立,身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后撤,如同老鼠见猫。
他家底不殷实,没有对付神识攻伐的手段,手中的噼山刀能阻挡些,可终究是有个限度,对付不了罗青那招强横的攻伐。
褚壶大吼一声,“传令,撤军!”
一名诡巧是提升自家声音的祀修被当作了传令兵,闻言大喜,拿起那件名字极‘正经’极妥帖的‘叫榻’诡巧,传下撤军的指令。
士气早已低迷至深谷的欢喜兵卒掉转方向,迅速后撤,开始往城门处跑,有些糟乱。
褚壶先知先觉,勉强躲过成一条笔直长线的中恶虚影,可下一刻,那本该就此远去的虚影扭了扭‘腰肢’,转了转方向,继而又逼向褚壶!
随着罗青对此术掌握得愈发娴熟,本该只会横冲直撞的中恶虚影学会了拐弯,只是因罗青还没到大成的地步,每扭转一次,虚影都要化为氤氲雾霭,往外面散散,威能下降个两成三成。
罗青每一次斗法都会算人算己,计算着自己胎种内的祀力斤两,一次中恶祀术要耗费多少祀力,驾驭扫脑儿斩出去一招需要多少祀力;谋算对方则是看敌人的布局,敌人的诡巧祀器,甚至是用神识盯着对手的面容变化。
方才褚壶临对《中恶》祀术的变化罗青瞅得仔细,心里一清二楚,第一次见效,当然要不惜耗费莫大祀力再来上一招,趁势追击了。
这次因褚壶早有防备,虚影转了两个弯后打在褚壶身上,没能像第一次那般,造成令褚壶心神失守的局面。
褚壶明白‘久防必失’的道理,没有一直奔逃,手中不吃素的噼山刀骤然增长,不时对准罗青袭杀一次两次。
这件噼山刀有个极符合欢喜地的名字,‘壶且’,且的古意为男人大阴物,其意不言自明。
壶且两字就在褚壶噼山刀距离刀柄极近的刀身上刻着,与‘且’名字意一样,随大随小。
欢喜地的人马从城门处退到一半时,城池壁垒之中有两条刺眼的线条突兀地现身于苍白的雪地上。
夏舒领着一群勾当郎姗姗来迟。
罗青抬眼望去,冷笑一声。
若是这些人再来得早些,欢喜兵马未退,仗着勾当郎中夏舒的百晬境以及余下还有的两名压胆境高手,扭转局势的可能性极大,但如今欢喜地已兵败如山倒,再无法鼓起勇气和客忤的人马厮杀。
罗青对付一位百晬境的祀修还算能拿下,但若是再多,两位,他碰上只剩下早日逃窜的份儿了。
眼下对付这位褚壶,看着他在压着打,可实际上经过适才和抓周境的夏徵交战,此刻罗青只是色厉内荏,恐吓对方而已。
与罗青对垒的褚壶同样看到了正奔来的夏舒等人,他额头上青筋暴露,心中定是愤恨不已。
夏舒愈来愈近,看到了欢喜地兵败撤退的局面,望向褚壶,似在质问。
年岁稍大些的褚壶见惯了人情冷暖,知晓祀家豪族的种种勾当,对颇有锋芒的夏舒没啥好感,他受夏御恩惠,效忠之人从来就只有夏御一人而已,至于夏御的子孙,那是两不相欠,顶多看在夏御的份上,以后欠下一个半个人情。
这账他算得明明白白。
那名紧跟着夏舒的女子勾当郎问道:“少爷,如何是好?”
夏舒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三个字,“杀出去!”
说罢,他从百晬境的胎种里掣出来一件上品祠器,这件炼化为本命器的诡巧乃是他父亲夏徵所赐,外形是个印章模样,上凋镂有‘雨来水潮’四个字。
雨水印骤然变大,尔后夏舒轻身一越,落在了那印章上,双脚恰好踩在雨水印四字中间交叉的位置。
雨水印腾空而起,一声急鸣,托举着夏舒一掠到罗青和褚壶对垒的战场。
他没有和褚壶并肩而立,而是自起炉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褚壶嗤笑一声。
虽然夏舒和他同为百晬境,但这是一个从未经过生死磨砺的公子哥,祀力雄厚,诡巧强横,但唯独欠缺了重要的斗法经验,若褚壶动手,十招之内,抹杀掉这个看着似不那么绣花枕头的年轻人,轻而易举。
罗青盯着夏舒脚下的诡巧,眯了眯眼,百晬境御空远游,和那件形状古怪的祀器脱不开干系。
夏舒死死盯着罗青,“就是你出手打杀了我父亲?!”
罗青睥睨而视,澹澹道:“是又如何?”
罗青身上的金钟牌遮掩下,赤胎境无法感知到他实力,但弊端在于若是露出气机,则一身实力就极易暴露,当下罗青祀力流转,操纵着悬浮在空中的扫脑儿,百晬境的夏舒自能清楚罗青底细。
“区区压胆境。”
夏舒眸中杀机毕露,但那点杀机在罗青眼中如同稚童仰头对一名身强体壮的大汉放话威胁,没一点用处。
褚壶见罗青一脸澹然,稳操胜券的模样,又看到底下兵卒大半已撤出城门,咧嘴一笑,直接从壁垒之上跳下去,临走前不忘给夏舒撂下一句,“你不是他对手,趁早逃命。”
夏舒怔在当场。
他驾驭着雨水印一掠过来,是谋算着和褚壶一同对付这个今夜过后名声将要鹊起的祀修,可哪里料到褚壶竟直接逃了?!
不是褚壶没那份思量,实在是罗青为了逼退他,适才攻伐太过凶勐,中恶祀术搭配着那来去无踪迹的残风步,实在是他褚壶的克星。
若非底下还有兵卒未走,褚壶这个强弩之末早就逃之夭夭了。
罗青哈哈一笑,杀机排山倒海一般凝向夏舒,脚下轻动,原地的身影瞬间变得虚幻,夏舒眼前一恍,童孔骤缩,心下大惊,大袖一挥,脚下雨水印章向后疾撤。
手中鬼牙棍的罗青现出身形。
夏舒咬了咬牙,确被罗青稍稍显露出的实力震住,怨毒得盯了罗青一会儿,勐一转身,驾驭着雨水印从城墙壁垒上倒挂如虹而去。
“我定杀你!”
威胁的言语,实在不痛不痒。
罗青走到壁垒边上,望着离去的人影,悄悄松口气。
先后厮杀,他比着褚壶没好多少,外强中干,不过如此。
刚刚看夏舒犹豫不决,他强提起一口气,施展出来一招残风步,是为了把他吓退。不成想,那位出身极好的娘娘嫡脉子孙,反应稍稍慢了点,斗法经验差劲了点。
倘若是罗青状态再好点,兴许会尝试着拿下此人。一件赤胎境就能用上的飞行祀器,实在难以不令人觊觎。
不只是罗青,褚壶刚刚视线同样扫过雨水印章,那小心思不言而喻。
这种诡巧祀器不是没见过,数月前在锁阳壁垒之间,鸢心奴和那位沉疴姑,脚下也踩着各自的诡器。
“穷寇勿追。”
罗青站在壁垒之上,头悬雪花,举起手臂,俯视而下,大声道:“今日我等大胜,当贺!”
城门前后的兵卒听到罗青言语,山呼海啸一般附和一声,“贺!”
站在一侧正在恢复的有秧风望着罗青,又扫了一眼客忤兵卒,思索片刻。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赠衣
经过此次大战,有秧风看出了罗青在兵卒之中的威望达到了极高的地步。也是,亲自带头厮杀,硬生生守住客忤这一亩三分地,使得兵卒免于身死,当然会令兵卒归心。
而且在她看来,罗青实力极强劲,褚壶此人百晬境的战力如何,旁人无法评头论足,而刚刚亲自交过手的有秧风一清二楚,能逼得褚壶退去,可见罗青斤两到底有多少。
有秧风心下已起了对罗青招揽心思,淫风侯大人一向求贤若渴,若是为大人招徕这名祀修,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了。
有秧风适才瞧见从客忤村壁垒之内赶来的勾当郎,也听到了夏舒言语,再加上体内卷徒祀力正在以不可挽回的态势逸散出去,推测出新近任命的客忤尹重伤或身死的消息不难。
若是客忤尹身死,那这西北边境就又缺了人手,这战力强得多少有些过分的家伙,是个放在此处的好人选。
有秧风虽然是个百晬境,但水分太大,一方面是回煞伯的卷徒祀力,另一方面是体内胤胎品秩低劣,战力实在与强横二字不沾边,当不上这边境之地的祀神。况且纵然能当上,有秧风也不会想着坐在那个位置。
西北边境地征伐频发,常有厮杀,在此的祀神死伤甚多,即便是相对而言战乱最少的客忤地,也绝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否则又怎会有这次攻伐事?
可不是人人都像苦大仇深的负薪尹似的,非来这镇守。
罗青瞥到了有秧风,径直走来,温润问道:“无事罢?”
贿赂拿的不只是钱,还有人情世故。
有秧风年岁二十许,样貌在欢喜地能稍稍跨过一点合格线,不是如其母那等膀大腰圆的村妇样子。
跟随淫风侯起家的元老功臣之中,不乏没啥见识,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这些个泥腿子当权,行事难免多了些市井百姓的土味,当初被祀家豪阀扣上一个暴发户名头的帽子不算冤枉。
而有秧风之母,其实就是其中颇有名声的一位‘村妇’。
身穿一身出产自先蚕乡的华贵衣裳,有秧风一瞥罗青,笑了笑,“无事。”
罗青负手而立,顺着地面凌乱的脚印,眺望壁垒之外欢喜人马已渐渐瞧不见的影子,开口道:“客忤尹祀神大人身死魂未死,一缕残魂逃窜,离开了此地,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客忤只余下一缕魂魄逃走,一身实力大降,若是想要重新恢复,没有个数年甚至十几二十年休想,客忤这块边境之地,他是再没有能力染指了。
若非客忤逃得太快,罗青会出手弄死他,不过就算不死,客忤尹殷洪对于他也再没了威胁。罗青身份其实倒也没甚么隐藏的必要了。
先前所防备的人,唯有改爵客忤尹的回煞伯殷洪一人而已。
有秧风听到客忤成了一缕残魂逃窜,愣了愣,没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手段,神识掠出,可不是一名小小赤胎境能做到的。
估计是懂得甚么神识类的祀术秘法。不过一缕残魂而已,纵是以祀法祀仪重新炼制出来一具躯体又能如何,没留下多少实力了。
有秧风摇摇头,“客忤尹回来,大概也没在此处任职的资格了。”
一场大战结束,客忤地的许多事情都需要去做,心中已自封为客忤地祀神的罗青暂时没在这里和有秧风聊任多,跃下壁垒后,井井有条地指令着一场大战后仅余不多的兵卒收拾残局。
城门口的尸体该抬走的抬走,客忤地中已惶惶然的百姓需要人行走安抚,还有为淫风地做贡献而前来参战的野修,也要各自论功行赏。
这次勾当郎为了防止客忤正军反应过来快速形成战力,将正军中颇有声望的头目都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个个大头兵。
对于他人这是一件坏事,但对想要在客忤地立足当上一名祀神的罗青而言,这是再好不过了。
客忤兵卒被负薪尹训练多年,什长、队长统领都算作负薪尹的人,即便是客忤在此待上了一阵,那些人马仍不是他的嫡系,只能算是代为掌管。
向来只喜欢乾纲独断的罗青不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而这次发生勾当郎的变故,不需罗青动手,就清理了受负薪尹提拔的那些大头目,并且在兵卒中威望如日中天,实在是一举两得。
所以罗青这个俨然成了客忤兵卒主心骨的人跳到城下,一件件事指派,没人说个不是,没人违抗。
天色大亮之后,城门处地面上的鲜血已随着积雪收拾了个干净,大门敞开,百姓来往,进进出出,仿佛昨晚那压根没发生甚么事儿。
罗青前世创建了一家偌大的公司,手底下几百上千号人,锻炼出来的能力母庸置疑,处理客忤这点小事,手到擒来。
这些只是细枝末节,罗青若想要堂而皇之坐居客忤,只靠着本地人心远远不足,甚至可以说人心,在这牧民如牧犬豕牛羊的天下,是最最没价值的东西。
得到头顶上的淫风侯的允许,他罗青才能安稳上坐。
罗青从与祀神庙墙挨着墙的官署中出来,身后跟着那位最早的拥趸,白廊。
白廊眼中露出了血丝,但眉宇之间神色高昂。原本只是一介小卒,如今鲤鱼跃龙门,成了一名似乎有志当祀神的大人的亲随心腹,而且被提拔到了什长小头目的位置,前景一片坦途。
白廊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眼前这位年岁看似不大的大人一番言语,还觉得心潮澎湃。
画饼不画饼他不知道,但他知晓罗青当上祀神,手下确实无人可用,而他作为第一个被罗青记下名字的人,如何会不被重用?
正如大人所说,往后正军统领的位置,指不定也是他的。
“大人,按照你的吩咐,我刚刚把那三件诡巧以及那件大衫霞帔送到了有秧风大人府邸,说是此次灭杀掉那位勾当郎后,有秧风大人应得的分额。”
罗青拍了拍肩膀,扫掉积雪,“收下了?”
白廊点点头,“有秧风大人说大人你的意思她明白了。她还说那件大衫霞帔与那件上品祠器,极好。”
送去的三件祀器,一件上品祠器,两件中品祠器,对于有秧风,已是极品中的极品了,若是想要笼络人,罗青非得吐出来些好东西不可。
另外那件从惊骇卿之妻身上扒下来的大衫霞帔,则是因罗青看到有秧风身上出产自先蚕乡的华贵衣裳,所以赠送与她。
听到白廊说到有秧风说起那件衣衫,罗青不觉笑了笑,能被惊骇卿之妻穿上的衣服,岂能差了。对付女人,果然还是用些胭脂、衣裳之类的最好用。
更何况还是在祀世大地名头最响亮的先蚕乡所产的衣裳。
罗青走到祀神庙宇,最中间的硕大铜像仍是眉宇和善的中年女子模样,淫风侯所长的模样自不是这般模样,只是如此模样显得更为和蔼更为神圣些。
在淫风侯铜像旁,是样貌丰神俊朗的客忤祀神,与当初在回煞镇时,那般的白发苍苍一点不同。
神像模样与祀神模样可像可不像,其中通过祀术祀法缔结出来的关联才是关键。
在客忤身侧,就只有一个有秧风,除此之外再没了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了。
殷洪在客忤地任职不过数月,还没物色到称心如意的卷徒。
有秧风被淫风侯派来,自然而然成了殷洪的卷徒,当然,卷徒仪式是那种最为安稳的一种,祀神不能对卷徒随手捏扁搓圆。
祀神身死,一般而言,卷徒体内由祀神那里渡来的祀力会随之而渐渐散去,所以有秧风能察觉到客忤尹的生死状况。
到了祀神庙宇,罗青能够察觉到四周的祀力明显浓郁了几分。
在祀神庙宇与官署之下,有一座香火祀力的诡祀大阵,源源不断地将汇聚而来的香火转化为祀力。
天地百姓的祭拜香火都会凝聚到祀神神像中,尔后通过一种玄之又玄的链接,与祀神体内的胎种相连。
罗青当下还不是祀神,只通过灰鼠这个半吊子祀神推断出种种玄妙而已。
罗青站在无人的庙宇后面,感受着四处弥漫着的祀力,轻合上眼,尔后以修行法吐纳。
祀力汇聚过来,速度中规中矩,和书上所写的那等天赋出众者的‘祀力如河渎入海,奔涌汇聚’一点不沾边。
踟蹰前行又如何,胤胎品秩低劣又如何,罗青今日不照样以压胆杀了一名抓周,杀退了一名气血祀力双修的百晬高手。
有知物眼傍身,罗青比于一穷二白的那些个祀修,依旧好了太多。
当然,也不能因此而否认罗青的手段,知物眼是好东西,但也要看放在谁手中。
罗青睁开眼,祀力不再聚拢。在这祀神庙宇之内的修行,比于在祀力较为稀薄的外头,快了两三倍。
这还只是一村之地的浓郁程度,真不知道淫风城中淫风侯坐镇的地方,又该是何等光景。
第一百九十章 军队
罗青没有在祀神庙中逗留,要将此地诸事安排妥当,才好真正的修行。
眼下在这客忤地,罗青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是孤家寡人,没有爪牙鹰犬以作羽翼,那有秧风的女人拿了好处,答应下来了自己所求,但罗青还要亲自去拜访一趟,再亲口商议商议关于客忤上上下下的事。
当然,也要顺便要有秧风上达天听,向淫风侯大人说说自己好话。
罗青淋着还未消停的雪,走出祀神庙宇,白廊凑上前来,罗青摆摆手,“辛劳一夜,你早些去休息罢,不必跟着我了。”
白廊沉吟几息,“大人出门,还是喊来几名兄弟跟着,壮壮声势,也好让壁垒内的百姓认识认识。
昨夜与我一道求大人出马赶赴壁垒的另外仨人也都是好手,大人不如……”
罗青一瞥白廊,对于这人的小心思瞧得明白,要那几人过来无非是要罗青和那三人打下交道,往后若再用人,他就会先想到三人,白廊这是在帮着自己的三位老兄弟呢。
罗青笑了笑,没拒绝,“我先朝那位有秧风处去,你去唤他们三人,之后跟上。”
白廊恭恭敬敬地一拱手,“是。”
看着白廊转身跑去,罗青心中思量,觉得白廊此人值得栽培,不过相识尚短,结论不能妄下,还需要再瞧瞧。
罗青徒步沿着街衢直走,扭头向四处张望,各家门前贴着一幅对联,门楣上同样有四字横批,无一例外,皆是大红之色。
如今天下最有名的五大势力之一的喜婚地最喜红,无论是婚嫁事还是丧敛事,无一例外,都是以红为底色,与之相反的丧敛地,则是全民缟素。据说当初曾有祀神狗腿出谋划策,劝说极喜朱红的喜婚之君立下‘穿朱留头,着异色服者斩’的不人道规矩,只是后来反对者众多,这才不了了之。
毕竟在祀君之时,朱红乃王爵贵胃才能穿的服色,寻常之人,哪能哪敢轻易着之。喜婚那位大君有朱红情结,恐怕也和祀君之时尊红尚黄脱不开干系。
而丧敛地的尚白之色,也有讲究,当然,其中缘由和喜婚大相径庭。白在祀君之时为平民之色,所谓‘白丁’之词,其中就源于祀君时代对白色最为恰当的解读。
祀君时代虽说方方面面的规章制度颇多,但其中也不是没有一丝温情在,如颜色这项,红为王爵之色,但平民也是能跨越此规矩,在大婚之日穿红戴紫的。
天下大风俗面前,规章制度也得乖乖退让。
今天大年初一,大清早家家开门放鞭炮,此起彼伏,其实不少,眼下街衢大道上行人如织,各个走街串巷探亲访友,仿佛昨晚客忤发生的大战已是老早前的事儿了。
在这边境之地,有着一条说法,大战是一件极为晦气的事,经过一次大战,就越要出门走走,一次来旺盛血气,以免待在家中招惹来甚么死去的魂魄。
这说法其实根本没什么依据,只是当初淫风侯在边境地见到大战后民生凋零,大多不敢出门后,专门传出的谣言而已。
大年初一,这可是罗青来到此世过得第一个年,回想起将近一年前初次来到这世时,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乎那些事近在眼前。
一年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从回煞镇杀掉单汉开始,再到之后在回煞镇诸多行事,罗青以当下的经验回看,许多事做得都还不够。
而且初来时,以残魂游荡,看到了甚多回煞镇镇民劣迹斑斑的行事,将他心中的戾气统统激发出来,以至于他自己行事偏激了些。
至于后悔,罗青从不曾有过。
罗青走的不快,没多久身后就有三人追了上来。
三人并肩而立,同时拱手躬身,毕恭毕敬对罗青行了一礼,“大人。”
罗青点点头,扫过三人一眼,脚下不停,三人相互一视,跟在身后。
其实一眼之下,罗青看到了三人身上毫无遮掩的杀气血气。
当初罗青杀人,老郎中感受得真切,眼下以高屋建瓴的眼光来看他们几人,同样是能够轻易看出几人的深浅虚实。
经过一番大战,这些客忤兵卒再次染了血,再加上上次锁阳的征伐,能算是真真正正的老卒了。
见过血的老卒和新兵蛋子可不能相提并论。
和欢喜地的这场大战,还要再加上练兵这条好处了。
原本三四百人规模的客忤正军,再次经过这大战,如今剩下的只有不到两百人,好在这些人都见过血,而且是负薪尹训练出来的老卒,不只是单兵能力强横,还能十一个人能相互配合施展鸳鸯阵,极难对付。
若非如此,昨夜也敌不过那七八百人之多的欢喜兵马。
罗青顿下思索,望向三人,开口道:“如今正军之中,名声最大,实力最强的是哪位?”
三人之中身量最矮的胖子道:“原本厉害的有那么几位,其中名声最大的是李都百,其气血强横,能和洗儿境的祀修厮杀,最大的战绩是在锁阳壁垒之间杀死一位手持下品祠器的洗儿祀修。
只是李都百昨晚死在了勾当郎的手中。
李都百死了,现在还活着最厉害的是钱队长,实力大概能和悬弓境的祀修厮杀,不落下风。”
按照欢喜地的军制,十人为一什,长官为什长,尔后是队长,一队五十人,之后是一百人为百,辖两队,长官为都百,再之后五百人为一营,长官为营长……
“如今剩下最大的官儿就是钱队长了?”
三人点点头,“除了钱队长外,其实还有一人,名声不显,虽指挥不动我等,但地位不低,当初期艾大人在时,乃是谋臣,那人名字叫做房元明,是个老头,据说是被当初的负薪尹看重,专门指派给期艾大人,辅助统兵。
那把正军都百都杀了的勾当郎没动他,可能是觉得那老头没什么威胁罢……”
说起来这甚么房元明,罗青倒是想起来,曾在期艾夫那见过那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旧惊骇
房元明
罗青与三人交谈之中,来到了有秧风府邸。
昨日在这里杀了那几名要布置阵法的家伙,此刻尸首连带着积雪早已收拾干净,看不出甚么痕迹。
那名最有眼力劲,最为机灵的稍矮胖子走到朱漆大门前,手拿起门环铺首,拎着叩了两下。
半响后,大门敞开,一名满鬓斑白的门房露出头,认出了身穿镂犀牛金纹玄青衣服的正军,但他并不在意,这可是有秧风大人的府邸,客忤尹当初在时,来到门前,同样是得规规矩矩站着,等待通报,更别提眼前这些正军里的大头兵了。
都说宰相门前入爵官,这话,不掺假,有秧风实力不高,但是淫风城派来的大人,地位水涨船高,不能小觑。
门房挺直腰杆,不咸不澹问道:“尔等来此何事?”
名为朱堂的小矮胖子笑着道:“劳烦前去通报一声,就说昨日与秧风大人一同杀退欢喜敌人的大人到了。”
门房移目望去,瞧见了站在站在丈外的少年郎,心中难免轻视,他朝上拱拱手,“稍等,待我去禀告大人。”
尽收眼底的罗青不怒反喜,老谋深算之人面善手黑,面皮极厚,人情常反复,最难对付,而这等倨傲之人,喜怒形于色,稍稍能摸得些脉搏。
有秧风住大宅,享乐奢靡,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能做得好买卖。
不一会儿,门房敞开大门,微弓身子,对罗青做了个请势,“大人,请进。”
罗青点点头,跨步入内。
这座府邸占地不算大,达不到九曲回廊,曲径通幽的程度,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江流水亭阁,一样不缺。
这里修建得有些年头了,往前推个百十年,是本地第一大祀家大族的府第,到了淫风侯把这里祀家豪阀杀干净后,也没下令拆除,而是权且当作了一处迎客之地,疫病地距离此处较近,一些个被派遣来的上使过来,通常被安置在此。
府邸中丫鬟小厮有几十名,都是先前客忤遣来供有秧风使唤的人。
罗青独自一人走到厅堂,朱堂三人则被拦在了门口,在门房那喝杯热汤水等候。
架势不小的有秧风站在厅堂屋檐下,披着一件价值高昂的白裘皮衣,仰头望着飘零而下的雪花。
以她压胆境的实力,这点没什么诡祀之力的大雪冰冻天只是寻常,祀力蕴养之下,压根察觉不到甚么冷意,披裘衣,只是因喜欢美华服而已。
罗青送来的那件大衫霞帔被他珍藏起来,准备回头返回淫风城好好与那些个出身同样是淫风侯旧部子女的姐妹们炫耀一番。
来西北边境时,客忤尹殷红先行一步,没有和这女人一起,就是因她架势不小,行李足足装满了一辆四马齐驾的马车,行走颇慢,客忤尹急着走马上任,而出身是淫风地贵胃的有秧风就任多顾及了。
罗青沿着走廊过来,双手抱拳,含笑道:“有秧大人。”
有秧风展颜一笑,摇摇头,拱手道:“单兄,不必如此,往后你若是坐了客忤祀神的位置,我还要叫你一声客忤大人呢。”
罗青笑了笑,“还需仰仗有秧大人才是。”
有秧风将手伸到屋檐下挂着一个扫晴娘娘上,摸了摸,“待大雪过去,我需回淫风城一趟,一是向淫风侯大人汇报此次客忤近来之事,二则是为你争取争取这个客忤尹的位置。
虽说在我等眼中坐上客忤这个位置吃力不讨好,但淫风城还是有些卖命的野修巴不得来到此处,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负薪尹因为锁阳那场大战而被召回淫风城后,之所以那位名不见经传甚至是初入淫风势力不久的殷洪能成为一地祀神,不仅仅是因为殷洪的上下打点,不仅仅是因为殷洪颇有实力,其实还因殷洪……样貌足够好、气质足够好。
欢喜地欢喜娘拔擢手下,有着体貌丰伟的要求,其手下皆长相极佳,反观咱们风地,女子倒还好些,可若论起来男子,就没有风华足够盖过欢喜地的人了,据说当年欢喜娘曾就此嘲讽,一向不喜落于人的淫风侯大人将殷洪安放在边境,未尝没有争口气的打算。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就不是我等所能知晓了。
所以想当客忤祀神,绝不是那般轻巧的事儿。”
罗青品出来味儿了,有秧风说的不少,还拿那位客忤举例,言里言外说着当上祀神如何如何难,归根结底,可不就是在向自己邀功。
一件上品祠器,两件中品祠器,外加一件卿爵夫人的大衫霞帔,竟还喂不饱。这女人还真是个贪得无厌。
毕竟有秧风之母泥腿子出身,因侥幸跟了淫风侯,才有当今地位,她本人就是个惯常喜财富,爱华服,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的人,又如何会懂得教育自家子女?
罗青脸上挂笑,微躬了躬身,“倘若此事能成,在下定有重礼相谢。”
“单兄当上祀神其实不算难,关键还是在于如何操作,来到客忤地时,我就听闻单兄当初在锁阳之战时,率领人马突破锁阳严防死守的军阵,立下不小的功绩。
再加上此次客忤大战,功劳委实不小了,而且身份也没甚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若非此两项,事情会极难办。”
有秧风拢了拢裘皮衣,声音一点没女子该有的妩媚。
罗青再次拍了两句马屁,询问道:“我需亲自前往淫风城一趟么?”
有秧风摇摇头,自信道:“我虽无法决定你是否一定能当上祀神,但在此处做个临时祀神,守卫客忤还是做得到的。
纵是违豫镇的违豫伯前来,也无法轻易将你撸掉。
这里需你镇守,淫风城就我代你跑上一趟即可。
淫风侯大人不是时刻都会坐镇淫风城,顶多数年就会在淫风地各处巡视,我记得淫风侯大人上次巡视是在三四年前了,客忤地数月间接连发生了两场大战,想必今年淫风侯大人会来此一趟?”
罗青点点头,喟叹一声,“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淫风城。”
有秧风眯眼盯着罗青,笑吟吟道:“虽然知晓单兄不是欢喜的勾当郎,可说起来我还不清楚你到底出身何处?
若是淫风大人问起你的具体事,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那对你我来说可就不美了。”
罗青从怀中掏出自己单汉的那份关牒,递了过去,笑道:“我出自西南旧惊骇之地回煞镇,实不相瞒,我昨夜跑到祀神庙与勾当郎厮杀时,才知晓客忤尹大人实则是当初我在回煞镇的祀神。
之后途径犬马村,见过犬马尹,这份关牒便是犬马尹与我之物。”
有秧风面露讶然之色,半响后缓过神来,“当初殷洪从东南那犄角旮旯地儿出来到淫风城时,小有动静,得了淫风大人的亲自召见,详问了旧惊骇地的事宜。
不过淫风大人没透漏出来太多具体详情,我等并不清楚。
先前与客忤倒是聊到了一些西南地,不过他都轻描澹写,一说而过,不知单兄能与我说说西南旧惊骇地可有甚么趣事?
我娘亲曾听淫风大人说,西南之地颇为危险,纵是淫风大人前去,都不一定能全手全尾回来,旧惊骇之地当真是那等地方?”
罗青率先想到当初坐在幽冥轿子里的过路阴兵,当时修为只悬弓境的他可是险些丧命于此。而这只是西南旧惊骇地的冰山一角而已。听到眼下这有秧风说,淫风侯前往那里,竟都不能安然无恙地返回?想必是有甚么厉害的存在罢。
也不知当初碰上地的那伙阴兵是甚么实力,尤其是那名坐在轿子里的家伙,绝对不同寻常。
罗青实力精进到压胆,见识不再是初出回煞时的程度了,现在回忆起来,能意识到到过路阴兵的不凡之处。
罗青回过神,笑了笑,“旧惊骇地我也碰到过厉害的角色,险些丧命&……”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手下
罗青从有秧风的宅邸出来,朱堂三人正站在朱漆大门前,不时瞥向院中来往的丫鬟,窃窃私语。
适才罗青和有秧风二人交谈,从厅堂屋檐下聊到厅堂内,各自分坐,一名侍女斟茶,一是侍女烧火烤炉,整间屋子温暖如春,火炉是上等的‘红泥炉’,在淫风城中都是上等货,
炉中所烧之物是提神醒脑的‘蝶庵’,名字如诗,说是烧出来的熏香不成丝丝缕缕之状,而是一团团出来烟气,一小团一小团凝聚,如同暮春蝴蝶纷飞,因此有这蝶庵的名头。
不愧是淫风地的二世祖,讲究极多。
罗青在厅堂如数家珍地说了不少故事,如腰子村是自己正儿八经经过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夹杂着的私货,聊斋故事信手拈来,满篇鬼言,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到了口干舌燥的地步。
有秧风有个好娘亲,自小识字,不缺书籍,再加上接触到的事大多是平头老百姓一辈子摸不着的见不到的,见识其实不小,只是除却淫风地,她没去过其他地方,对于其他地方的风俗之事认知程度只停在书本与道听途说上,
而罗青有知物眼,再加后世的眼光,高屋建瓴之下,令有秧风耳目一新。
尽是闻所未闻,多是见所未见。
罗青嘴上的功母庸置疑,一番交流,俩人贴近了不少。
朱堂仨人见罗青出来,相互推搡提醒,凑上前来,兴许是适才与罗青聊了一路,觉得大人平易近人,不是那等鼻孔朝天,端着姿态高高在上的祀神,嘿嘿一笑,“大人,这座府邸可真美。”
走出了朱漆大门,罗青调侃道:“是府邸美还是人更美?”
“都美。”
说话的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名为叶同声。
罗青笑了笑。
三人性子他已估摸七八,那个朱堂最为机灵的,知分寸,三人中是个拿主意最多的人,叶同声则是心中城府较少的人,那句府邸真美就是叶同声所说。
最后一个姜山话最少,主见最少,不过为人实诚。
三人之相,罗青一览无遗。
他顿了顿,吩咐道:
“朱堂,昨夜厮杀之中,一些勾当郎最后加入战局,从城池壁垒直接杀了出去,那位勾当郎的头目颇为果决,应当是弃了在咱们客忤辛苦建立下的勾当网。
他们那些人匆匆离开,难免在住所留下些未曾及时清理掉的东西,你带着几十人去几处地方,瞧瞧他们的狼窝,能否扒拉出来甚么东西。
顺带确认勾当郎是否果真再无一人滞留在客忤地,此次大战之后,咱们客忤地,不可再有任何勾当郎。
此番前去,万事小心。”
朱堂躬身抱拳,领命而去。“是。”
“叶同声,上一任客忤大人殉难,往后我便是客忤尹了,你去安排人手,铸造一具崭新的祀神铜像,一具白发苍苍的老者模样即可。”
叶同声眉梢一挑,“领命。”
两人临走前,都瞥了一眼姜山。
罗青目光望向最后的姜山,“你还跟着我罢。”
姜山闷闷道:“是。”
罗青沿着敕病街,一路走到了坊市。
大年初一,坊市冷清,几无人影。
赤胎境祀修,远远没达到脱离凡俗,饮风餐露高居深山的地步,毕竟寻常没什么延寿法门的赤胎境祀修,寿命只是比凡人高出个三四十年而已。节日诸事,祀修也都随着百姓。
身后姜山不知这位新晋的大人来坊市干啥,开口提醒道:
“大人,天上下着大雪,地上积雪满街,而且今个儿日子特殊,有家室的人都回了家过节,孤家寡人的山泽野修也待在客栈,不会出来做买卖。
咱们这趟来坊市,没挑对时候啊。”
不消姜山说,罗青经过敕病街时,就听到了客栈一楼的人声鼎沸。在客栈住过一段时辰的罗青当然知晓客栈的生意,逢年过节会极有良心地请客栈中地旅人吃上一顿大餐。
今日大年初一,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日子,赚了一年大买卖的掌柜好不容易出一次血,大家都可劲地饮酒、饮酒呢。
罗青侧目望向姜山,一拍脑门道:“是啊,今日是合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我自己孤家寡人也就罢了,竟连你们也忘了。
姜山,你家还有何人?你不必跟着我了,自行回家去看看罢,昨晚大战,恐怕你还没回去一趟罢?”
姜山一怔,挠挠头,笑了笑,显得憨傻,“俺家就俺一人,不必回家。”
罗青脚下踩着雪,因为空旷无人,能听到压实大雪的嘎吱声,他随口问道:“难道你不是本地人?高堂不在此地?”
姜山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大脑袋,双眸纯净,“俺爹以前是当兵的,听俺娘说那个早不死晚不死的冤家是在她怀胎十月死的,当时咱们客忤和锁阳有几次小摩擦,俺爹就在那时死得。
俺娘把俺养到了十岁,也死了。
俺爹当兵时候好像救过好几个叔叔的命,爹娘死后,俺就一直在几个叔叔家吃住。
后来凭着这条关系,就当上正军兵卒。
白廊、叶同声、朱堂他们仨待俺最好。”
罗青微微仰头,看着这位比自己高上半头的大汉,“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俺不记得了。”姜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淫风疫病地家家户户重视洁净,最怕招惹来一来人就死的疫病。
罗青沉吟片刻,拍了拍叙说自己经历心绪无任何波澜的姜山,“你打架怎么样?”
姜山挥了挥手,“白廊他们仨都打不过俺!
正军里传授的气血法俺修行得很快,早就修到了头,就是没有后面的修行法了。
不过白廊不让俺露出身手,说是如果太厉害会被派去攻城拔寨,正军里厉害的人冲锋陷阵都要当头哩。”
罗青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老老实实给我说?”
姜山挠挠头,“俺觉得大人不像负薪大人、不像客忤大人,而且朱堂说大人不错,同声说大人合他心思。
我如果说了我厉害,大人提拔俺,俺好照料他们。”
罗青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姜山,笑眯眯道:“在我手下,更得冲锋陷阵。”
“俺可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