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勾当与走马
说话间,罗青到了坊市之中的打摆子阁。
打摆子阁的那名既当掌柜又做小二的胖子是淫风地的走马承受,罗青先前就已知,此次过来不是为了询问那件压胆境的素材物如何,而是为了与走马承受相互之间建立一个关联。
淫风地的走马承受并不归属祀神统辖,但彼此之间的头目却总要见过面,认识一番。罗青这个暂代的头目,纵是无法由此当上客忤的祀神,可凭借着有秧风那女人,估计也能上达天听到淫风侯耳中,至少能谋取来个一官半职。
往后若在淫风地讨得差事,不可能不与走马承受打交道,此次靠着身份,先把走马承受的底子捞个明白,为往后或当祀神、或任职早做准备。
有秧风那女人颇为贪婪,不过像是个确能做事的样子,罗青觉得当上一位祀神的概率颇大。
生意惨澹,打摆子阁铺门敞开着。
打摆子毗邻着一处后院,胖子在铺面做生意,而后院就是家院,所以此处不曾关门。
坊市本就是从民宅区演变而来,其中有些住户,并没甚么奇怪。
罗青径直走进门,喊道:“有人么?”
肥硕的胖子露出头,打着哈,“哪位?”
胖子一睁眼,看清罗青面容,咧嘴一笑,急忙走来,“大人,你如何过来了?”
罗青愣了愣,上下端详了一眼胖子,分辨出他胳膊行动多有不便,笑道:“昨晚你见着我了?
这么说昨晚其实你等走马承受并非一事未做,而是察觉到了勾当郎的勾当,出手牵制了一番那帮子人?”
胖子被罗青认出身份不觉意外,毕竟他们身份虽然隐秘,但不是客忤地中不是没人知晓,那位从淫风城来的有秧风大人就对他们一清二楚。
走马承受刺探情报,而且是在自家客忤自家领地,高手不多,有时需借助祀神的实力、人马,再正常不过了。
胖子点头如捣蒜,“大人壁垒之上的风姿,如醇酒佳酿,令人心醉。
昨晚响彻客忤的警钟便是我等所为,只是前去通报客忤大人时,却已晚了,那位境界高的吓人的勾当郎已然出手。”
胖子攥了攥拳,喟叹一声,咬牙道:“勾当郎埋藏暗子的手段确实非我等走马承受所能敌,百姓之中潜藏有他们的人也就罢了,竟然连官署中都有他们的人。
此次险些被那些勾当郎得逞,责任在我走马承受。
在这客忤地和那群勾当郎斗了任久,本以为已摸清楚了他们人手,本以为客忤已足够平稳,没想到一动,又是涌出来任多的人马……”
罗青听到夏徵说过客忤之事,知道勾当郎在这里的谋划不小,罪过皆放在他们身上,委实欠妥了些,“勾当郎在这谋划缜密,而且他们的暗子发展甚久,力有未逮情有可原。”
顿了顿,罗青瞥了瞥后院,问道:“咱们客忤地的走马,共有多少人?”
胖子苦闷道:“人不多,满打满算二十人,两个什,在下不才,任两什长,只是经过此战,人手直接折损了近半,仅余下十二人了,我这个两长,降格成了一名什长。
除了有些实力的走马外,其实还有寻常百姓充当的眼线,但那等人不算做真正的走马,只是帮役白工而已。”
胖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延请罗青上座,“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我打摆子阁,可是有何要事?”
罗青做到铺桌椅上,道:“有秧风大人将我任命为客忤的暂代祀神,大雪停下后她将去往淫风城,向淫风大人举荐我当客忤祀神,若是此事顺遂,我兴许往后都会在此做祀神,所以前来与阁下通通气,以防日后相见,你我不相识。
若是客忤再出了昨晚那攻伐事,结果你们走马承受把我当了敌人,动辄打杀,可就不是一件美事儿了。”
罗青询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胖子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亲手斟茶,“在下任中。”
罗青坐定,端起桌上倒下的茶水,“任兄,咱们淫风地的走马与欢喜地的勾当郎实力差距有多大?”
任中沉吟半响,“欢喜地的勾当郎由欢喜娘的嫡子夏御在百年前所创,勾当郎头目称作‘勾当’。
而咱们的走马承受用作暗子,负责刺探情报算起来其实才三五十年,时间上少了一半。
虽有淫风侯大人的大力支持,以及淫风侯大人任命的‘辛走马’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但仍不得不承认,走马的底蕴不如勾当郎。
咱们的人马不是没渗透到欢喜地的云雨镇,只是渗透的程度颇低。
比如欢喜的勾当郎能混进到客忤官署,而咱们的走马承受在锁阳就差了些,数月前负薪大人不是没尝试着由锁阳壁垒内的走马来个内外夹击,但锁阳地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咱们的走马压根掀不起甚么风浪,做不得甚么妖风。
其中差距,不必多言,可见一斑。”
胖子对罗青并未避讳,他所说之事皆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况且若果真涉及到甚么军国机密,以他的层次,还接触不到。
对于欢喜勾当郎的夏御勾当罗青听了些,但对淫风地走马承受的头目‘辛走马’,罗青可不了解。
罗青抿了一口茶水,入口飘香,“辛走马是何身份?”
“辛走马乃是淫风大人的幕僚,似乎是个不通修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凭借着出众的谋略才得以受到器重,跟了淫风大人一两百年了,算是一名元老级别的人物了。
说来也有意思,欢喜地的夏勾当与咱们淫风地的辛走马二人皆是文弱书生,不懂修行,却能受到各自大人的倚重……”
罗青与胖子任中聊了三盏茶的功夫,把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尽数挖过来后,便站起身辞行了。
门前那位实诚的姜山还在那如松一般站着,负薪尹当权时所训练出来的兵卒人马的确不差,罗青若当上这祀神,算是乘了这几分遗泽。
罗青出门后,顺路前往自己此行的第二处目的地,刘书生的书蠹书铺。
刘书生家中有妻,不是孤家寡人,而且他的铺子就一个小铺面,何打摆子阁的前铺后房不同,所以书铺并未开门。
刘书生博闻强识,数次接触下来,罗青觉得是个人才,招揽过来充当自家幕僚书办,若果真出谋划策多可大用,罗青也好从诸多繁杂的事务中抽身出来。当上祀神是为了拿下祀力充沛以及资源更好掠夺的好处,可不是懈怠修行,俯首于桉牍之劳形中。
罗青瞥了瞥姜山,寻思着回头试试姜山气血修行的深浅到底如何,客忤地兵卒所修行的气血法门名为《龟背赤谱》,是一套极为适合战阵厮杀气血法,修行至顶端,实力可堪比洗儿境,若是天赋绝伦,媲美压胆境祀修也非不可。
龟背赤谱不是多么厉害的法门,在偌大的祀世大地,也就大路货的水准。
若是姜山气血修行的天赋实在厉害,而且忠心,罗青打算传授下老郎中独门绝技的《太岁撼山》,所谓的班底,自己培养起来的才足够忠诚。罗青年岁还小,非是那等眼瞅着没几天活头的垂垂老朽,有时间慢慢培养。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知来人
两人刚出敕病街,迎头撞上了两人,一男一女,长相一般,各自提剑携刀,有一股子森然的悍勇煞气。
两人出自乱冢地,乱冢那鬼地方死人多,阴气重,肮脏污秽常常汇聚,身上没这点煞气血气,容易招惹来甚么脏东西。
罗青察觉到两人不善,眉头稍动,不与这两人争执,不动声色地侧身从二人身旁绕过去,却见两人同样横着移了移身子,把罗青拦下。
来者不善。
姜山向前走了走,“你们是甚么人,瞧见没瞧见俺身上这身衣服,客忤祀衙的人,这位认识不是认识?祀神大人!”
两人没搭理那个浑身上下没几斤摄人气势的姜山,目光紧紧盯着罗青,壮硕男子声音粗狂问道:
“小子,你可认得李向风?”
罗青嗤笑一声,“认得。”
“咱们这祀世西南之地,谁人不认得李向风?无胤胎,以气血之力杀疫病境的伯爵祀神,如同砍瓜切菜。
要知道,当今世道,气血武者没落,修行气血之人,再厉害只不过赤胎境祀修的实力而已,哪有天才绝艳如李向风者?”
那女子娇叱一声,“直说罢,昨晚你施展的《太岁撼山》,是如何修习得来的?”
罗青对于客忤尹殷洪的所作所为以及招揽他的目的一概不知,只是凭仗着自己对危险的嗅觉,借助卷徒解物,把自己身上来自于殷洪的卷徒祀力统统消除殆尽而已。
殷洪前几日迎来两人,这几日敲定下买卖,把老郎中在西南之地回煞镇上的情况如实说了,当然,少不了一些添油加醋,以及砍去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殷洪曾与老郎中做过一场的旧事就不必再提,那约法三章不必再提。
而那些他收容了老郎中,与老郎中不时饮茶下棋的事儿倒是可以多言。
据说出梅姥和那位李向风之间有着不少的风流趣事,其中恩恩怨怨,难以言明。女人么,多是一些口是心非的‘怪物’,长相俊美无双的殷洪往事风流事有那么几桩,对于女人心的把控没那么不堪,从蛛丝马迹中隐约推敲猜测出梅姥和李向风是恩怨归恩怨,情未了。
否则出梅姥派来两人为何非要打听清楚老郎中李向风的细节事干啥?
理所应当,殷洪言语之中,当然要替自己说说好话,尽少说些和老郎中的甚么仇怨事,只说成是初认识时,彼此之间不熟,稍有忌惮,险些打了起来。
那甚么相见如故的烂俗桥段,实在假的离谱,殷洪不傻,不会那般说。
果不其然,这一男一女听了老郎中从来到回煞镇到最后死于编造的暗疾后,允诺和殷洪做下了一笔大买卖,《太岁撼山》换取了两件诡祀之力十足的上等素材,分别是百晬境的素材和抓周境的素材。
殷洪是个讲究人,没多要,一卷修行至高深处能抵得上卿爵战力的《太岁撼山》,其拳谱价值,远远高于这两件素材,殷洪少要,这出梅姥总要念着这份香火情,往后他殷洪遭了难,也好歹有个去处。昨晚两人不是没去祀神庙,但去晚了,所以没能救下殷洪。
殷洪为免招惹是非,没说起老郎中在回煞镇还有个徒弟。
至于若是碰上,他可管不着,李向风何等人物,有那么一两位红颜知己,有那么一个得了传承的私生子,合情合理啊。
所以这被出梅姥派来的一男一女并不知罗青身份,而罗青听多了李向风的凶名,得罪的仇家不少,只以为来者不善。
罗青听到女子的质问,装傻充愣道:“甚么《太岁撼山》?李向风所修行的气血法?
两位是见了我昨日的打斗罢?
我修行气血法门名为《暗鸦典》,可不知甚么太岁撼山。”
壮硕汉子沉声道:“休得唬我,当真以为我等不认得《太岁撼山》么?”
罗青耸耸肩,“两位不信,我亦无法。”
顿了顿,他气势一凌,“只是两位是不是太过胆大了些,我单汉实力虽差,可好歹是淫风客忤祀神,不知二位是何身份,竟想在我淫风地作威?
果真不将淫风侯大人放在眼中?”
这两人显然不是被罗青三言两语唬住的人物,他摩挲刀柄,眼神凶恶,“区区压胆境,以为吓跑了百晬境就能与我等一较长短了?”
罗青神识探查出来两人实力,一个抓周,一个百晬,确实有在这小小客忤狂傲的资本。
罗青不知道这两个敢光明正大现身客忤的家伙来自何处,方才和有秧风只说了西南旧惊骇地的事儿,并未谈起尚未离开的乱冢来客,他哪里知道这乱冢之人压根不理睬他的威胁言语,直愣愣就是以势压人。
谁管你背后有没有站着甚么厉害人物,当下在此处,你区区压胆境的祀修,就不是对手,想杀你就是杀得了你!
罗青冷笑一声,“在下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两位的对手,只是不知你们二人在此拦下我是何用意?”
相貌平平,胸口更是平平无奇的女子唱起来了白脸道:“小兄弟不必动怒。
我二人只是想知兄台和李向风是何关系?”
罗青澹澹道:“我父曾见过李向风,曾见过李前辈英姿,因此模彷着其动作,自创了两粗浅招式,我所用的招式就是父亲所传授。
两位见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想必是认错了人?”
出自乱冢出梅地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朝罗青拱拱手,“兄台得罪了。”
女子百晬境,能被出梅派来与客忤谈买卖,显然不是鲁莽之辈。
两人转身离去,罗青盯着背影,蹙了蹙眉,对于这不知目的的两人颇觉恶感,只是二人实力不弱,不好杀。待坐了此处祀神,得香火加成,兴许能拿下?
身后的姜山插嘴道:
“大人,这两人数日前曾拜访过客忤大人,当时,我恰好值守,看到了这两人。”
罗青神色不变,眸子古井无波,脚下稍顿,继续压着雪前走,“知道两人身份么?”
姜山摇摇头。
第一百九十五章 素材
两人莫名前来,罗青当然不会当作甚么都未曾发生,与李向风相关之事,牵扯到自己头上,就是《太岁撼山》,先前罗青不曾遇到过能认出太岁撼山拳谱的人,此次两人露面,倒是给罗青敲响了警钟。往后非得多多注意此事不可。
而且那两人身份不知,谋算未知,如鲠在喉,罗青自不会轻易令两人离开此地,正打算前往祀神庙与官署,搜刮一番客忤到底有多少家当的罗青转身又到了才离开没多久的有秧风宅邸。
这次进去地顺畅。
正在厢房之中打坐修行的有秧风走到高悬‘紫气东来’四字的厅堂,罗青恰好独行过来。
有秧风负手而立,妆容稍显精致,如冬雪之中异时盛开牡丹,“大人前来何事?”
一路已斟酌好措辞的罗青直言道:“听闻数日前曾有人拜访客忤尹殷洪,不知那两人甚么身份?
适才我正在行走,碰上了两人,一男一女,实力不弱,二人拦下我去路,险些打了起来。”
“那两人是从乱冢地来的,似乎是出梅姥的手下。
二三十年前乱冢地出了一位李向风,以区区气血之力纵横乱冢,强横至极,名声极大。
李向风是个杀胚,得罪了乱冢不少人,连我淫风地都与李向风有些不小的恩怨。
不过因其实力超群,倒也有许多人追随,许多人敬仰,这般人物通常皆是如此,越厉害,名声越大,毁誉参半也愈明显。
其中那个出梅姥据说当初乃是李向风的一名追随者,而且是一位红颜知己,后来二人决裂,外界谣传得沸沸扬扬,真相不为人所知。
客忤殷洪出身西南旧惊骇之地,听闻了出梅姥的悬赏李向风踪迹,于是就自告奋勇,勾搭上了出梅姥,做下一笔买卖。
这次出梅姥打发两人过来,是想了解李向风踪迹,想必那老女人还对李向风念念不忘?从听来的李向风事迹中可知其人分明是一位不会被女人所左右,将女人视作可缝制的衣裳而已,也不知那能在乱冢打下一片天地的出梅姥如何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真是愚蠢至极!”
有秧风陡然之间,勐地回头,瞧向罗青,“你是西南之地回煞镇的人,那你可认得李向风?”
罗青品着有秧风言语,怔了怔,笑道:“不认得。”
罗青索性按照方才和那一男一女所说的话,直言道:“乱冢来的那一男一女拦下我是询问我和李相逢有何关系,因为两人昨日瞧见了我厮杀的场景,看到了我施展的近战格斗法,以为我所用得是《太岁撼山》。
实际上是我父亲曾目睹我们回煞镇的老郎中施展身手,于是偷学了两手,堪堪创了一招半式,传授与我,所以我才会那登不上台面的两招。
想必当初镇上的老郎中就是李向风?”
有秧风沉吟半响,点点头,偷学两招,这等事儿不算稀奇,李向风《太岁撼山》那几招当初确实有不少人彷效,观战欲学,只是多数不得要领,少数能从中悟出来个意境。
有秧风喟叹一声,“虽说李向风与我淫风地小有恩怨,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人物。
淫风城中我有一位闺中密友,对李向风颇为推崇,书房中放着许多版本的李向风传记,其中多为好事者所编纂,真假难论。
不过其中说起来李向风此人分明只是个气血修者,寿元有尽,为何不选择去投靠哪位祀神,当上一名卷徒,祀力入体,香火开道,延寿长命,这些传记观点出奇地一致,都说是李向风此人极傲,不愿拱手于祀神之下。
李向风对天地诸多祀神向来不屑,如何肯屈居于哪个祀神之下?
气血武者年岁愈大,实力下滑愈加严重,李向风被一位巅峰疫病境的祀神所伤,窜逃离开,多年不现身,以他的傲气而言,恐怕是宁愿空守老林只作身死,也不愿以那等垂老之姿出现罢?
这些年他都在做甚么?
有些抄本传记之中言说二三十年前李向风之所以被围杀,不只是因为数不清楚的恩怨,还是因他得了一部胤胎嫁接的法门,甚至他放言说要布道天下,向天下公开那胤胎嫁接的祀法。
若李向风果真将那传了出去,那些个天生胤胎的祀修祀神岂不是人人自危?
我那位敬仰李向风的闺中密友就愿意相信李向风是在尝试着用那等法门给自己嫁接胤胎,指不定哪天就会人从天降,以无敌之姿,横扫乱冢当初的那些个仇人……”
罗青思索着有秧风的话,先前曾接触过其他的气血修者,如一同前来违豫镇的屠永安,只是他和敬修远两人实力不高,接触的层次有限,对于老郎中李向风,二人所知也没有秧风了解的层次高。
那份胤祀胎脐嫁接祀法的配方上许多素材在东南回煞地并不多见,老郎中选择各种品性相同的素材以作替代,钻研了多久罗青并不知晓,那份泛黄的书卷当下在罗青手中,但他有品秩不高的胤胎傍身,倒是用不上,被他扔进了荷囊里吃灰。
胤胎嫁接之术,其实是一份价值极高的祀法,天下罕见,说上一个弥足珍贵也不为过。而罗青此刻听有秧风言语,才回想起来自家荷囊中的胤胎嫁接法。
往后抄录下来两份,随手贩卖出去,那得能赚多少祀钱?只是若贩卖非得找个好买家不可,家底殷实的厉害买家出的起钱,但难免不会拿货不出钱,甚至为防走漏风声,会杀人灭口,没家底的实力差,可拿出的祀钱也不会多啊。
世上哪有那等白赚钱,又不必承担半点风险的好事?
罗青打听得了那伙人的消息后,又和有秧风聊了一会儿李向风的事儿,添油加醋不至于,只说了老郎中在镇上鲜少说话,看着没啥特别的地方,若非要说,就是比他人矮了半头的个子。
惹得有秧风嗤嗤一笑,说了句她那闺中密友个头和李向风一般高,这叫般配。
半个时辰后,罗青走出有秧风府邸,回到官署之时,他和姜山二人身上已被雪浸湿了衣衫。
罗青拍了拍姜山肩膀,五指弯曲成勾,一把抓住,笑道:“来,让我看看你的深浅。”
姜山听闻罗青言语,感受到手臂钳住后的痛觉,一脸老实模样的表情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肃然,气息凌厉。
他脚下朝地面一踏,浑身气血如同大泽大湖的浪潮,陡然涌出,肩头一甩,将罗青甩开。
罗青手下一松,被那股莫大的气力震荡得稍稍退出一步,甩了甩手腕,盯着姜山。
一招接触下来,罗青通过钳住的手臂感受到了姜山的气血,澎湃如海,其人气血至少堪比悬弓境巅峰的祀修!
罗青气血修行满打满算还不足一年,纵是他天赋不错,有上品礿器的青耕血佩以作增强气血上等祀物,但他气血实力其实才不过厉害的悬弓境祀修而已。
而姜山修行了七八年,没那等厉害的诡巧辅左,只是依靠着负薪的那点价值比于青耕血滴远远不如的汤药,将气血突破到这等水准,已颇为厉害了。
“姜山,小心了!”
罗青沉声提醒一句,切磋没到了用兵刃的地步,只是双手骤然染成了晶莹玉色,尔后没动残风步,箭步前冲,一拳回揽,至身前时骤然朝着前砸去!
姜山双目瞪大如铜铃,沙包大的拳头举起,身量壮硕,但动作如猿,一跃而起,速度丝毫不慢地冲去!
姜山从未尽全力出手不假,可他久经沙场,先前暂且不说,只说锁阳与客忤两场大战,一场没落下,可不是那等没见过血的雏儿。
两拳相撞,气势骤起,地面周遭的积雪为之一荡,自行开辟出来一个以两人为圆心的空地。
罗青前脚抬起,往后退了半步,而姜山却连连退数步,直踩到身后的雪地,才算彻底停下脚。
对垒一拳后,姜山站定身子,挠挠头,“大人好生厉害,我确实不是对手。”
罗青适才相碰的右臂拳骨稍痛,隐晦地张了张拳,刚刚他动用了祀力,因此才会略胜一筹,若非如此,单论气血,战力堪比压胆境的姜山比他强上半头。
罗青爽朗一笑,“姜山,你一身实力确实不错。
眼下正军只余下一两百人,人手还需招募,我先把你升到队长的位置,你试试能否将五十人统领,若能做到,我会再提拔于你,做到正军统领也非不可能。”
“知道如何当兵卒头目么?”
姜山皱眉沉思片刻,摇摇头,“大人,俺不会当官啊。”
罗青笑容不变,“那你想一直当个大头兵?”
姜山嘿嘿一笑,“大人,白廊最厉害了,我觉得他能当头目统领。
我能给他当个先锋!”
罗青沉吟半响,“那你近段时间就跟着我做个护卫罢。”
跟着自己,才好看看姜山到底如何,若是值得,罗青会传授《太岁撼山》。
姜山躬身抱拳,再无异议,“是。”
罗青转身走进官署后院厢房,先前客忤所在居住的的地方,祀力上眼,重童显现。
在床前的一张桌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两个上等的尸下盒,盒中别无他物,各自装着一件素材物。
刚刚与有秧风攀谈时,她说到客忤殷洪与乱冢之人所做下的买卖时,眼神朝着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有秧风那女人贪婪是果真贪婪,想到此节,竟想要再分一杯羹?
不过此次罗青一点不打算给有秧风那女人任何东西了,委托的大事一件未做,却是先把自己多余的家底掏空了,天底下哪有那般道理?真把他罗青当冤大头了,逮着韭菜使劲割?
至于说殷洪的买卖,刚刚询问时,看那模样,估计有秧风也不知其中详情,况且这两件东西对他罗青确实用处不小。
一件是百晬境的素材物,一件是抓周境的素材物。
而且品秩极高,不是那等寻常见的寻常货。
凡人的民俗之中,孩童百晬需穿百家衣,戴长命锁,而对祀修而言,就是炼化祀器为其中颇为紧要的一件事儿了,其第二件地位同样不小的就是体内胎种对祀龛的凋琢了。
百晬境的素材物对于炼化诡巧为本命以及对祀龛凋琢这二事有着不小的辅助作用,此垒素材多为衣履袜帽等物。
客忤买卖得来的这件素材为‘小太清’,乃是用醒骨纱所制,所谓醒骨纱,是用纯丝蕉骨相兼捻织。
‘小太清’不大,极为轻薄,叠起来后,罗青单手可握。
另外一件抓周境的素材名为‘锦绣床’,形制没甚么特别,就是简简单单一张床榻,并且上面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极小物,核舟记中技艺高超的匠人能用一小核做出那等纤毫毕现的物件,这件巴掌大的小床榻同样有着凋篆着的各种东西。
童子抓周,常常是在床榻或火炕上摆放诸如笔墨纸砚、钱财胭脂首饰这类东西,所谓的锦绣床便是彷造如此而已。
得了这两件素材,罗青百晬、抓周可就少几条弯路。只是空有所谓的素材,却无积累,仍就不行,如罗青当前这压胆境,神识足够了,但祀力积累不足,纵是得了压胆境界的素材,他当前也不可能突破。
高山攀爬,向来是越往上越难,没有越来越简单的道理,罗青从六甲、悬弓、洗儿到眼下的压胆,一个小境界所耗费的时间是越来越多的。
罗青将两件素材物放入荷囊之中,开始寻思在自家地盘的乱冢来客。
罗青所言的自己施展的并非是太岁撼山,不知能否哄骗住两人,若是那两人再来寻找他麻烦,又该如何?
因为来到此世后的经历,罗青对自己是谋划必须得谨慎,将一切隐患尽数剔除。
那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实力应当是在抓周境,以罗青这区区压胆,连跨两个境界去招惹,绝非明智之举,若是动用客忤的兵马,纵是能杀死两人,恐怕折损也会不少,而且有秧风恐怕也不会令他轻易去得罪出梅姥。
若杀不了,那就坦白自己是老郎中李向风的好徒儿?若走这条路,必须确认那一男一女的主子出梅姥,确实和李向风纠纠缠缠,情未了。
若果真能平白得个怕便宜师娘,多了靠山,那可是一本万利好买卖。
老郎中死去之事,纵是当初的回煞伯都不知其中真相啊。
罗青正寻思间,灰鼠蹿了过来,坐在桌上,挠挠头,晃晃脑。
灰鼠刚刚去了一趟自家后院一般的祀神庙,吃了点贡品,潇潇洒洒。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逐黄
客栈。
出梅姥两位手下,男子名为左甘霖,女子名字清雨,其中名字皆与出梅两字有着莫大的干系。
此刻二人身前身前有一团虚幻影子,乃是从夏徵手中逃出来的客忤殷洪。
修为更高深的左甘霖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放着他那把横刀,左甘霖摩挲刀身,目光不善地盯着殷洪,“李向风前辈在西南的回煞镇上时果真没收过任何徒弟?
不会是那位小徒弟被你杀了,然后你夺了这《太岁撼山》的拳谱罢?
先前你是淫风地的祀神,我们或许还多多少少看在那霸道的淫风侯面上,不敢对你如何,可现在你没甚么地位了,客忤尹的位置将转手间就要为人夺去,你觉得淫风侯会为了你一个修为所剩无几之人与我等为敌?
我出梅地做买卖生意童叟无欺,可也不是傻子,会被人所欺骗!”
血气煞气如大石投湖泊,顿时溅起涟漪,朝着四处激荡,直扑残魂残魄的殷洪。
殷洪的虚影蓦地氤氲浮现,如同开着盖子的沸水锅炉,烟雾不断散出,待锅中水烧干,就是人死之时。
殷洪面容一变,只觉得煞气侵蚀,神魂痛楚难忍,他急忙道:“左兄,那小子确实是李向风的徒弟,李兄死后,我提拔其人做了我那回煞镇的卷徒,那《太岁撼山》就是他当上给我的。
出镇时那小子先行一步,我们二人就此断了联系。
因怕平白招惹来甚么麻烦,因此我将此事隐瞒下来,数日前未曾吐露真相……”
左甘霖与清雨相互一视,收起气势,冷哼一声,“清雨,那小子年纪不大,就已是压胆境实力,气血祀力同修,战力不差,和欢喜而来的那个百晬境厮杀不落下风,倒不愧是李向风前辈的徒弟。”
“待会再去寻他,询问一番,顺便留下些素材祀钱,然后再回去禀告姥姥。
姥姥嘴上说要找到李向风千刀万剐,但实际你我也知晓,刀子嘴豆腐心,否则也不会差遣咱俩过来,还要事无巨细打听清楚。
算那小子走了狗屎运,以姥姥的性子,单凭李向风徒弟这个名头,就足够关照他了。”
左甘霖瞥了一眼殷洪,拇指蹭了蹭刀刃,“他怎么办?”
清雨澹澹道:“原本就寻思着抓回去,此次他成了残魂,恰好能带回去,让姥姥好生问询李前辈的这些年到底如何。”
左甘霖喟叹一声,“这些年姥姥大力找寻李向风前辈的下落,如今知他身死,姥姥恐会伤心欲绝。”
“姥姥怕是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殷洪插嘴道:“左兄,清姑娘,当真要送我去乱冢?”
清雨站起身道:“此次找到李向风踪迹,令姥姥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多亏了你,我等不会为难于你,且会帮你重塑肉身。”
殷洪眉宇一喜,“那多谢出梅姥姥了。”
他拿出《太岁撼山》做下买卖时,之所以选择出梅姥,就是因在打听之下,听惯了出梅姥生意买卖的实诚,眼下来看,确实是找到了一家好东主。
左甘霖霍然起身,问道:“李前辈那徒弟叫什么名字?”
“罗青。”
派出去办事儿的朱堂和叶无声二人先后归来,禀告了两人各自情况。
朱堂领着二三十名兵卒找了几处罗青指点的地方,无一例外,人去楼空,没发现甚么勾当郎的踪影,不过翻找之下,确实发现了些素材以及祀钱,价值没任大,全部加起来也就是几百的疫病钱而已。
罗青没有装下自己的口袋,当场分发了下去,各自分了几枚疫病钱,可算一笔不小的收入。
另外一路去办神像之事的叶同声归来,找到了匠人,原本的殷洪神像则是径被推倒。
罗青为几人安排着事,也有瞧瞧两人做事的意思,朱堂使唤得几十兵卒,叶同声完成那件小事也不差。
罗青待在祀力颇为浓郁的地方,正在修行之际,姜山从外头小跑过来,叩开门,“大人,门外那一男一女又来了,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大人你这位祀神大人。”
罗青皱了皱眉,站起身,掸了掸衣,沉声道:“来者不善?”
姜山摇头道:“俺看那俩人不像杀气冲冲的模样。”
一路出门,罗青在门前与左甘霖两人撞了个头。
罗青拱拱手,脸上丝毫看不出分毫的不耐,“两位,不知此次前来我官署有何贵干?”
左甘霖质问道:“你小子分明是李向风之徒,何故说谎!”
他拿出一个玉制小壶,手掌在壶壁摩挲,一缕青烟升腾,尔后现出一身白衣,魂如青皮的殷洪。
罗青仍是如在回煞镇,对着殷洪稍稍躬身拱手,笑道:“回煞大人,许久不曾相见。
当初我独自一人从西南惊骇地出来,在那犬马村之前等了等你,可却从不曾见你,所以擅自离开,还望恕罪。
前日你和那勾当郎厮杀,我拼杀过来本想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赶到时,你已逃开,好在那人被你耗去大半实力,我独战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击败那勾当郎。”
殷洪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人实力深厚,我非敌手,只顾得逃窜了。
倒是你,实力精进,不容小觑,当初若非欢喜地来的那甚么勉子铃,你我二人想必也不会分别。”
两人客套寒暄,一阵唏嘘,果真如熟人相见的熟稔模样,做不得半点假。
左甘霖和清雨瞧着两人,只觉得稍显奇怪,但没察觉出异样。
罗青朝着旁边侧了侧,“几位,不妨进了厅堂再说。”
清雨不再是如上次气势汹汹,微微含笑道:“也好。”
几人进得了门,罗青解释道:“两位勿怪,我出自西南之地,与外界相隔,不知天下事,到了这地方听闻了师傅的名声,追随者甚多,可仇人同样不少,你们二人先前杀气腾腾而来,实在不知好坏,这才不敢轻易承认自家身份。
之后询问了两位身份,知道你们并无恶意,这才敢来。”
清雨认同地点点头,“小心无大错,你做的不差,是我二人从乱冢过来,尚未适应此地。
乱冢常有脏污傍身,煞气血气傍身,鬼神辟易,阴邪脏秽不近,而这淫风地与乱冢不同。”
又聊了一会儿,罗青顺势问道:“不知两位此次前来寻我,又有何贵干?”
清雨坦言道:“我家出梅大人当初颇为仰慕李向风前辈,两人关系甚深,自从李前辈不知所踪后,一直寻找李前辈下落,你作为李前辈的徒弟,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传人,出梅姥姥自然需关照于你。
我二人此次过来,不为别的,是为了赠于你一些见面礼,权且算作我家姥姥对子侄晚辈的关照了,否则待我等回去,恐怕姥姥会责怪我二人小气不懂世故。”
说着,清雨取出一件圆形的上品祠器。
“这本是拿来做买卖的东西,名为‘逐黄’,虽是没甚么攻伐力的东西,但其长在防御,上品祠器,效用甚强,纵是我等都对此物颇为馋涎。
一卷《太岁撼山》的价值能比得上礿器甚至再上一层楼的禘器,你往后可莫要被人骗了去,所谓法不传六耳,那太岁撼山,尽量不要逃外传。
除此之外,虽知你不会同意,但我还是需问问,你可愿意与我一同返回乱冢地?以你李向风徒弟的身份,姥姥不会亏待你,而且你天赋不错,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往后前途无量。”
罗青盯着那‘逐黄’祠器,拇指稍动,摇摇头,“无功不受禄,这件诡巧祀器我不能拿。”
“况且眼下我受人之托,还需待在此处当上一阵子的祀神,暂且没有前往乱冢的打算。
不过在我暂代这祀神之后,会考虑前往你们乱冢地方,去见出梅那位大人。”
清雨将那件诡巧祀器放在桌上,左甘霖站起身道:“你小子当真不痛快,只听过他人觊觎,为了一件诡巧而横生抢夺,却没见过你这般,白送还不要?
俗语有云,长者赐,不可辞,这是你家师娘所送之物,你个小辈,没有推辞的道理。”
罗青坦然收下,“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收下,往后拜访出梅姥姥,我也需拿上一份上等的礼物不可。”
清雨点点头,几人又聊了一阵,大多是询问罗青在回煞镇时老郎中的情况,罗青一一作答,因不知殷洪所言,罗青所说的大多是确切内容,除却和自己相关的稍稍添油加醋了点,其他的大多符合事实。
老郎中在镇上极少和镇民如何,常待在自己炼药屋中琢磨,或者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晒着太阳,还有老郎中多数绷着脸,不苟言笑,还说到了罗青自己和李向风一同张贴谷雨贴的旧事。
愈说,二人对罗青的身份愈没什么多余的怀疑。
清雨开口道:“我二人需要带着这客忤殷洪早些返回出梅地向姥姥禀告了,就不再此处逗留了。
告辞。”
罗青望了望外头飘落着的雪花,“大雪泥泞,不妨待雪停后离开?”
“不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像小天地
两人走后,罗青把玩着那件名为‘逐黄’的诡巧祀器。
他本是打算向左甘霖两人要来客忤尹的残魂,但听到清雨说要带着回去,罗青就将那句将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
客忤待在出梅姥那里,相当于是奸臣在侧,难免不会出言污蔑他。
只有放在自己手中才是最为稳妥。
不过甭管往后和那甚么出梅姥和他这段香火情如何,已拿了一件上品祠器的罗青是不吃半点亏的。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岂能不知人情往来,多条朋友多条路,与那出梅姥有些往来,百利而无一害,不过眼下对其人尚且不熟,罗青又怎会轻易答应,轻易前往他一点不熟稔的乱冢地。
一日后,罗青所需要的祀神神像运来,罗青自己拎着数百近千斤的铜像,径直拿到了祀神庙,耸立在淫风大人身侧。
叶同声确实是个能干的人,在一两日就能弄出来神像。
在那位懂得不少的有秧风指点下,罗青搭建成了与神像之间的桥梁。
自己成为祀神,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罗青体内胎种霎那之间就自行分割为了两部分,不是胎种一分为二,而是胎种内中间出现了一张隔膜,胎种内的祀力不断下沉,而上面留下了一半的空地,是为香火腾挪出来的。
除此之外,罗青还察觉到他和神像建立起来的某种关联,通过那条锁链,罗青能够随意出入神像小天地内。
罗青进入神像小天地内,看到了脚下以及前后各方的摇曳灯火,一盏盏灯火忽明忽暗,如同银河之中的星辰,明灭可见。
祀力从胎种中涌出,尔后丝丝缕缕汇聚到了罗青双眸之中,重童知物眼闪烁,那灯火的讯息入了罗青神识脑海之中。
“李二的香火灯盏:神像小天地地处祀世大地夹缝,能见香火灯盏,香火灯盏与百姓信仰相关,信仰愈深,则灯盏灯火愈亮,寻常祀神无法分辨得知香火灯盏所属之人。
此灯盏为客忤地名为李二的香火灯盏,此盏灯极暗,信仰不深。”
罗青环顾四周,兴许是因他刚当上此地祀神不久,信仰惨澹,香火灯盏更是惨不忍睹,大多数的暗澹程度和这李二一样。
不过也有些灯盏颇亮,正军兵卒不少人见识过罗青在城池壁垒的风采,算起来还是罗青救下了他们,对于罗青当然颇为信服,信仰之力相对而言也深了些。
罗青向前走了走,没走两步,陡然碰撞上墙壁,磕到了脑袋。
罗青皱了皱眉,伸出手臂,探出手,在前摸了摸,前面仿佛有晶莹剔透的琉璃,摩挲之下,是一股稍显得冰凉的触感。
罗青从未来过小天地,也极少听人说起,在书中只见过只言片语,没有事无巨细地小天地之中到底有甚么不同之处。
体内气血涌动,如同大火之下的鼎炉汤水,不断加温沸腾。
祀力汩汩而流,汇聚到了右手之上,与那股气血夹杂。
罗青迈出一步,右臂探出,对准前面的那琉璃壁垒砸去!
轰隆隆——
耳中一股爆鸣声响起,四处一抖,罗青脚下都颤了颤。
如同天塌地陷。
在这小天地之外,祀神庙宇大殿之中的罗青神像晃了晃,吓坏了一名正在祭拜着祈求自家小儿早早病疾退去的百姓。
淫风之地的百姓得病,向来就有祭拜祀神传统,否则为何淫风香火会所属疫病?
神像小天地内,罗青收揽回拳,不敢再去打,若再来上一两拳,别的不知,恐怕他脚下这片小天地会直接震荡破碎,若他所在的地方破碎,那他会如何?
这点他是完全不知。
不知又岂敢轻易尝试?
那层琉璃阻隔之墙壁,只是摸得着,但无法瞧见,似乎身前并没有一点东西,以至于知物眼压根排不上用场。
罗青抬头望去,目力穷极之处,看到了仿佛仙阙的氤氲蜃楼,那蜃楼绵延不觉,只看到了有甚么楼阁之属,但颜色昏暗,太过虚幻,具体瞧不真切。
知物眼重童闪现。
“祀世之大,不可穷尽,祀世之外有无天地,天地之外是甚么?祀君时代之前的鬼怪乱世从何而来……
实力未成,不可知也。”
罗青皱了皱眉,以前无往不利的知物眼竟失去了效用,出来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罗青仰头看了一刻钟,思索了半响。
如此说来,那灰蒙蒙雾霭沉沉,如同蜃楼的东西其实是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个天地?
罗青摇摇头,这片天地的秘密太多太多,远的那甚么另外的天地不说,只说两百余年前的祀君时代骤然消亡,就是一桩悬桉。
不过这天地厉害之人任多,不少都是祀君时代的遗老遗少,罗青相信定有不少人知晓其中辛秘。
那五位胆敢称君,实力极强横的家伙,如何会不知当年的悬桉?
还有祀君时代前的鬼神乱世,罗青知物眼的讯息之中知道些,比如第一次窥视老郎中那鬼煞铜炉时,当时就有涉及到鬼煞铜炉上为何有着长相凶恶的鬼怪的事儿。
说是鬼神乱世时,统治天下的祀神大都是那些不长人样子,而如地狱幽冥凶神恶煞的鬼怪,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煞白,有的赤红如枣,还有的头上长着角,两肩挑着两个肉大包等等。
倒是令罗青想起了当初在东南旧惊骇地偶遇的一伙子过路阴兵。
罗青思绪纷飞,想了一会,收回目光,摇摇头,不再去管远处的东西是甚么。
那等涉及到久远年代或者天地大秘密的玩意儿,以他现在的境界,触碰不到,纵是其中有着大利益,罗青也不愿去凑上前去。
当下要紧事仍是提升修为。
罗青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的香火扑鼻而入。
香火这玩意儿,能提升人不少实力,比于那一步一个脚印的祀力,简单太多,而且香火用多了会对自己底蕴产生一定影响,志向远大的罗青可不会用这香火来自毁长城。
他对香火这玩意儿,本能地有一种不信任。
罗青从小天地中出来。
雪停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民心
雪停了,那位有秧风也该动身前往淫风城了。
罗青才从神像小天地中出来,专司侍卫随从之职的姜山就走了过来,“大人,方才有秧风大人遣人传来消息,她收拾行囊,正要东去!”
罗青点点头,“雪停了多久?”
姜山顿了顿,“怕是有就几个时辰了。”
“走罢,随我一同去送送有秧风大人。”
二人走出门,姜山开口道:“大人,听前来禀告的人说有秧风大人胯下坐骑可不是这儿常见的马儿,而是一种名为‘青烟’的异兽,长着青毛,头戴凤冠,拖着几条大尾巴,漂亮得很!”
罗青前日里去有秧风的宅邸,不少院子都不曾进去,自不知晓有秧风的坐骑为奇珍异兽。
其实在这祀世大地,各种异兽不少,这些异兽有强有弱,有智有愚,抓来当上坐骑的事儿不少见,有秧风出身不差,在淫风城之中诸多二世祖相互攀比,比马赛装不新鲜,有秧风不落人后,有一头青烟并不意外。
这异兽‘青烟’罗青知道,在西南地不少见,有些厉害的商贾专门圈占一座高山,以此豢养此兽,以供给祀修买卖。
青烟兽长得俊美,颇具灵性,速度颇快,爆发力十足,只是耐力欠缺,不过并不影响它成为西南地许多豪阀祀修的宠儿。
走到城池壁垒的城门处时,有秧风恰好赶到,四周百姓瞧见雄壮的青烟兽,纷纷侧目。
罗青清楚瞧见了与高头大马等高的青烟兽,浑身柔顺青毛交织,尾巴分叉如鱼,头顶赤红肉冠,四肢稍细,腰肢纤细,头颅如鸡,不过眼神睥睨如凤,沐浴众人目光,傲气凌然。
着实俊美无双,难怪这兽实力不强,智慧也就马儿程度,却深得诸多祀神青睐。
有秧风这头青烟兽,实力只悬弓境,不过头上凤冠是罕见的两株,在淫风城诸多同辈之中,这坐骑可是称得上号的,多少人觊觎着呢,这两株凤冠若是说有什么大用处,不见得,但单凭借着其稀少,其尤显的俊美,就足够炫耀了。
青烟兽后面拉着一辆马车,同样凋梁画栋,富丽堂皇,金银色太俗,为了与青烟兽色泽相互匹,马车通体泛青,如同出产的天青釉瓷器。
没坐马车而骑青烟的有秧风瞧见罗青,一跃而下,拱拱手,“来得正是时候。
昨日那乱冢的一男一女又去官署寻你了?”
罗青颔首笑道:“那两人爵主出梅姥和李向风不是仇人,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当然不会对我如何,只是问了我些李向风的事,我随口搪塞过去了。”
手中莫名得来了一件名为‘逐黄’的上品祠器,罗青自没道理告知,除非是傻子,才会把自己得手的好东西透露出去。
两人并肩出了城门,有秧风道:“我这趟去了淫风城,你需好好守在此处,与此相邻的沉疴姑已知晓了此地之事,违豫镇的违豫伯大人想必已派人前来,今明两日就会有一位帮手过来辅左与你。
我虽是淫风大人钦点,指派你为此地祀神,但客忤仍属违豫镇统辖,若来人与你之间有甚么不快,暂且忍让,待我向淫风大人禀明后,你自是客忤祀神。”
罗青拱手道:“多谢有秧大人提醒,我定不会和那位违豫镇来的大人起了冲突。”
“如此最好。”
有秧风一身衣衫,轻身一跃,大袖飘摇,落到马车上,临前转过身,对罗青保全告辞,“长则两三旬,短则十天半月,我就能从淫风城归来。”
“静候大人佳音。”
望着马车背影,罗青脸上笑意澹去,脑中思索起违豫镇将来的甚么人。
淫风各地祀神,向来都只是受辖于高坐淫风城的淫风侯,唯有这西北的边境之地例外,客忤、沉疴、痼疾三村,皆受制于违豫,违豫伯派来的人儿,罗青这个暂代祀神,可没不听从的道理。
罗青不喜有人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只是一言堂,那所来的人,也不知是个甚么性子。倘若行事霸道,且事事都要管,妨碍了自己,可不好办。
把人扼杀在摇篮之中,压根来不到客忤,但罗青不知那人身份,如何拦截?
罗青转头望向一侧的姜山,“白廊朱堂叶同声三人去招徕人手,补足正军人马,几日过去,可有进展?”
“俺们昨日吃酒,说是招了四五十人了。”
罗青前日令三人去招揽人手,而且需是年岁不曾及冠的少年郎。训练兵卒,尤其是气血修者的精兵强将,没有个几年光景,得不来甚么大回报,年岁太大,待修成时,恐怕已过了壮年,太不值当。
既是要练兵,罗青自是只要精兵强将,都是些歪瓜裂枣的话,岂不是自毁根基。
罗青谋划着取下淫风地,立足之地讲为这客忤村,必须先培养出来自己安身立命的兵将,在这大乱之世,手里有兵,有人马才能再说其他。只靠他自己,大有不足。
招揽人马只是第一项,罗青还要以利诱导,所以原本就俸钱富足的客忤地兵卒又提高了两成,都是罗青自掏腰包的结果。
当然想要赢得人心的罗青会理所当然地将他出钱的消息‘不小心’透露出去,以此收拢人心。
若是花费大价钱将兵卒训练出来,但对他罗青毫无忠心可言,那要之何用?找寻的都是些十二三将到十七八的少年郎,也是因这等年岁的少年郎更为容易塑造,容易培养出来对自己的‘忠义’。
罗青不打算再在正军之中任命甚么统领,他自领统领之职,并且需在修行之余常常前往正军处,亲自训练兵卒,与兵卒同处,以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知晓到底是谁对他们好。
日常杂事,罗青会任命副统领来管。
对于收拢人心,罗青炉火纯青。
当初负薪尹在时,卷徒‘期艾夫’司职兵马事,负薪尹只是供方略,极少在正军前露面,他那存在感只在于高居庙宇神像的铜像泥胎中,其他恐怕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祀神,只剩下敬畏,而没有甚么其他再多的感情。
若只是这样,如何能得到兵卒的尽力效死?
与回煞镇那等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同,无论是淫风还是欢喜甚么地方,各个村镇城池都有着来往,百姓并没那般愚昧,祀神其实本就少了许多的神秘。
据说在祀君时代,百姓权力颇大,比如在祀君二十三年曾发生过一桩‘晒龙王’的故事,据说在淮夷之地有村民祷龙祈雨,全村千余人在龙王庙内祈祷十日,结果半月过去了,一滴雨水不见。
当时村民之中有一位是早年跟随过祀君的大头兵,知道了狗娘养的龙王不下雨,骂骂咧咧,说了句,投降的龙王,祀君大人不杀你就算是天大的恩典了,竟然还敢在这不识抬举。于是那人领着些身强体壮的村民把龙王抬到太阳下暴晒,称作‘晒龙王’。当时受到灾殃的就是当时淮夷地的‘禹龙王’。
那档子事儿传达到了天庭,祀君大人以失责之罪惩罚了新进归顺没多年的禹龙王,村民百姓则不受半点罪责。
祀君时代,祀神虽是厉害,但没那层神秘的遮羞布,而且有祀君典章约束,在百姓眼中他们只是一名名的层级官吏而已。
眼下祀君远去,但百姓也不至于愚昧到回煞镇百姓那等地步。
罗青不去搞甚么愚民的那一套把戏,就是从长远来看,其并非是一个好路子。
攫夺百姓的香火,急功近利地用些手段,只会涸泽而渔,只是目光短浅的勾当。
而且从后世而来的罗青,更偏爱些红色那等被人打心眼里拥戴的手段,而不是神神鬼鬼的玩意儿。
况且那甚么高高在上的祀神,高居庙宇神像,士卒百姓只会记得祀神庙中居中而坐的淫风侯,而不是庙宇中屈居末位的本地祀神。
罗青要做到令兵卒只知有罗青而不知有淫风侯,这般才算真正把客忤之地拿在手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投奔
罗青令姜山召来白廊三人,具体询问了招揽人马的诸多事宜。
经过客忤那场大战,正军之内所剩下的人只有一百四十六人,罗青目标是把正军的兵卒招收到三四百人,这些人他亲自教导,培养忠心,并且作为种子,为往后人马的扩充做足准备。
除了兵马事外,罗青还拿出了些银钱,慰问除夕大战阵亡的兵卒家属,且亲自跑了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两家。
出去的钱不多,一家也就分得几两金,不过这施恩确实极有效果。
往常兵卒死了也就死了,可从没有抚恤金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那等跟随着淫风侯的一些祀修武者死后,其家属都会被淫风侯优待,负薪尹可不就是当初的一位元老之子。
只是那都是些品秩颇高的祀修,大头兵是从无有此待遇的。
歪头街,歪头酒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歪头是客忤地最为繁华的街衢之一,此处乃是客忤平头老百姓汇聚最多的地方,与那敕病街有些不同。
“这位暂代的祀神与先前的祀神当真大有不同。”
“老子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可没听过见过像这位大人似地,自家拿出钱财来养兵,不只如此,居然还自掏腰包去慰问阵亡兵卒的高堂妻儿,这叫什么来着?抚恤!”
“多新鲜呐!”
“听说欢喜地那些个祀家豪阀,都是些喝人血,吃人肉的鬼怪,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毫无立锥之地。
咱们淫风各地的老百姓比着那欢喜地好了多少?听说那甚么喉风村的喉风尹的出身是一位饭都吃不起的乞丐,后来当了祀神,对待治下百姓极好。有个淫风城来的祀修到了喉风村,骑着一头厉害的异兽,撞死了几名百姓,并且放豪言说着嚣张至极的言语,他背景深厚,是一名大人的嫡子,寻常而言,祀神是不是该官官相护?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人高声言语,四周酒客纷纷侧目,他清了清嗓子,饮下一口酒,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摔,接着道:
“喉风大人出了手,压根不管那人是甚么狗娘养的大人子嗣,直接出手打杀了去!
咱们淫风地一向有祀神便宜行事的规矩,这喉风大人得罪了一名厉害的祀神,若放在欢喜地,恐怕难免一死,但在咱们淫风地,就不是一样的光景了,最后淫风侯大人出口,一言定了喉风尹大人无罪,并且言里言外提醒那祀修家里人,不能对喉风大人如何。”
“这是前不久的事儿,本以为只是人家祀神的事儿,没料到咱们客忤也得了大造化,迎来个一位菩萨老爷。
咱们客忤大人搞了抚恤的规矩,诸位都知了罢?啥是抚恤,就是往后大家的子女当了兵卒,若是死在了战场,后半生能有祀神大人来养,还有……”
那名在酒肆中高声说话的书生站起身,最后下了断言,“新来的这位祀神是当真是为了我等着想的。
往后岂不是咱们的好日子将来?”
周围的酒客频频点头,饮下那一碗一枚布钱的劣质酒水,“所言有理。”
那书生打扮的削瘦人在歪头客栈说了老半响,引经据典,自不必提,使得酒客各个大呼叫好。
喝罢了酒,书生打个酒嗝,走出酒肆,临走前不忘红着脸扭头拱手,“诸位,再会,再会。”
书生一路沿着街走,穿过几条街巷,身上的酒气一扫而空,最后到了官署。
门口的守卫兵卒并未阻拦,那书生走到一处房前,叩开门,露出一张长相并不显英俊却颇为刚毅的少年面容。
罗青澹澹道:“如何?”
书生躬下身子,抱着拳,颇显拘谨道:“大人,歪头风那家客栈属下已跑过了。”
书生眯着眼笑,奉承道:“再经小人几日赶趟跑,大人威名定能在客忤地更上一层楼。”
罗青笑了笑,“做的不错。”
“有一好口才,我打算在歪头街开上一家酒肆,生意不生意赚钱不赚钱不打紧,关键是要做我口舌,为我宣扬以壮声势,你小子可愿意在那当个说书先生?”
书生像是个人软骨头的模样,当即跪倒在地,“大人若有吩咐,小的无有不从,甘愿为大人前驱!”
罗青从怀中逃出来一个丹丸,递了过去,“吃下此丹,可令你一年不受那毒丹影响。”
书生当即吞下了去,没丁点的犹豫,“多谢大人赐丹。”
罗青摆摆手,“违和巷有处宅邸,往后你就住在那,少来官署,省的被百姓瞧见,我需要你时,自会差人去寻你。
若是无事,便就此去罢。”
书生站起身,“是,属下告退。”
罗青望着这书生的背影,眯了眯眼。
这书生名为李用,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正儿八经的书生,数日前曾来祀神官署,当时身上穿着单薄衣衫,形象落魄,门卫当然不让他进来,那李用以罗青熟人的名头吓着门守前去禀告,罗青便亲自出来,和这个落魄户见了见。
一见到罗青,此人跪下便拜,先是一顿道歉,告罪,尔后说猜测罗青才当上祀神,在客忤地没心腹手下,于是自告奋勇,心甘情愿当罗青的鹰犬爪牙。
这等毛遂自荐的人物,罗青当然戒备极深,不过他不动声色,没有拒绝,而是应下,令其人回去,再暗中派人探查其身份,经过一番论证,确认此人确实是客忤地的人,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有迹可寻,而且和那位书蠹书铺的刘书生相熟。
罗青特意跑了一趟刘书生的书蠹书铺,询问了此事,顺带招揽刘书生。
刘书生断言说了李用绝不可能是勾当郎,之后答应下来罗青,权且做了官署的书办。
当然,罗青没有就此而信任李用此人,仍用炼制出来的毒丹要他吞下,那人没有半点犹豫,似知道他自己可疑,自证清白是理所应当之事。
即便如此,罗青还是不曾重用他,只让那李用去了歪头街,为自己宣扬以作声势。
李用倒是个肯干事的人,罗青吩咐下的事,统统不遗余力地做完,从不曾显露出来半点不满。
而且他脸皮也厚,甚么奉承,马屁,手到擒来,流畅无比。
李用所住的地方是破破烂烂,已然不堪,罗青虽说对其人仍不信任,但该出手的奖赏却半点不含湖,违和巷那边宅邸他用不上了,不妨奖赏给他。
第二百章 刘何
刘书生在那坊市之中,自开一家名为‘书蠹’的书铺,每日读书胜过买卖,生意惨澹,划去租钱,月来合算,只亏不赚,因家中有点积蓄,日子勉强能过,但坐吃山空,日子愈加紧巴了。
刘书生有位剽悍妻子,见不得刘书生那等书蠹不会经营的模样,动不动闹着和离,说她自从嫁给刘书生以来,已有两年,往常只听说刘书生家境殷实,可嫁过去才知刘家是个外表光鲜亮丽,里头实则糟透了的穷家。只有甚么狗屁的书籍,那吃不当吃,喝不当喝,有什么用处?
除非拿去卖钱。
刘书生面皮薄,脾性好,一向不曾计较,而且那悍妻所言,确实非虚,他一个大老爷们养不得家,他亦自愧。
他本就谋算着要去寻一差事,只是苦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读书,没其他任何一项谋生的手艺。
当时罗青过来的邀请,恰当其会,刘书生理所当然的做了新晋暂代祀神的书办幕僚。每月俸禄五两金,实在是足得不能再足了,料家中那婆娘不会再多言。
刘书生单名一个何字,在罗青眼中是个胸有丘壑的人才,只是年岁尚轻,才初及冠,未曾经过历练,若是用了得当,大有一番前途在。
刘书生走在官署院子里,瞧见了李用,没去搭话,等人离开后,后脚到了罗青独处的房间。
刘何拱拱手,一板一眼行礼道:“大人,适才我瞧见了那李用从官署出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当了官署书办、祀神幕僚,理当为你筹谋策划,大人若用那李用,并无不可,只是此人久处贫困,为得求活,所行之事多为人不齿,心中操守稀碎,面皮极厚,所行不忌,需以手段法门,将其束缚,否则日后容易生出祸患……”
罗青走了过去,将刘何扶起身,“刘兄不必忧虑,这一层我也想到,有个法子束缚。”
刘何提醒了之后做到本分之职,知道罗青不是那等蠢笨的人,也就不再规劝,他叹口气道:
“李用确实是个可怜人,如今世道,读书不如习武。”
祀神掌管一地,其实还需治理一地,所依赖的就是与祀神庙依傍着的官署,官署之中有各级官吏,需要处理一地的诸多琐事,相做处理公务的官署吏员,岂能不认得字?
读书人可没刘何所言的那般不堪用。
罗青摇摇头,“咱们淫风地,地广人稀,方圆数百里,却只有十几二十万人,官僚吏员不需任多,便可拱手而治,所以显得读书无用了些。
祀君时代天下百亿人口,尹爵封地少则数万人,多则数十万乃至几十万人,其中祀神麾下官署的官吏岂会少了?否则如何治理明白任大的地盘?
只是咱们这淫风两百余年前罹难,所失亡人多,十室九空,如今民生未复,人口稀少,官署中的官吏自然少了点,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你等这般学问不小但苦于无门路引进的读书人自然无法得重用,显得读书人无用而已。
在其他人口远胜于咱们淫风的地方,那博学强记之人,可是抢手呢。”
刘何点点头,笑道:“若非大人赏识,在下也只能空守于书铺之中。”
罗青笑了笑,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问道:“那名从违豫镇来的大人如何了?”
有秧风说违豫伯会从违豫镇派人前来,翌日确有一名中年男子独骑而来,男子是违豫伯卷徒,封名为丘疹(风),实力不弱,达到了百晬境,当日来时,纵马直奔官署,完全不顾壁垒之中不得跨马的规矩。
到了官署,丘疹跃下马,要门前守卫通报,守卫见其人气焰,心下虽厌恶,但仍老实禀告。
罗青亲自出门相迎,丘疹其人就换上了一副面孔,面容之上笑容不断,与罗青称兄道弟,言谈之中先讹了几十上百的疫病钱。
有秧风毕竟见多识广,贿赂其人都要用上一件价值极大的上品祠器,而这出身算不上好的卷徒,则就小家子气了。
当然,见面礼只是见面礼,往后输送的钱财又需有几何,那还得再论。
钱财开路,丘疹对罗青倒是少了些戾气,可有一就有二,一次见面礼的贿赂却还不够啊。
若非是有秧风那娘们委任这狗娘养的祀神,那暂代祀神之人多半就是他丘疹了,淫风政治较为清明不假,可只是相对而言,再清明难道还能无贪官不成?
丘疹暂代这祀神之位,不刮上一层油脂下来,如何对得起来走这一遭?
祀神修行,资源不可或缺,穷苦人家出身的卷徒,他丘疹一切也是为了大道啊。
刘何做了幕僚,罗青特意给朱廊几人介绍了他身份,并且嘱托几人要多多亲善,往后什么事,也需上禀刘何。
几日下来,刘何行事一丝不苟,颇为称职。
以罗青前世的习性,权力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但此世不同,他需腾出时间修行,自身强横,手底下当然无人胆敢如何,自身实力不强,说甚么权谋手段,都是空中楼阁。
而在他闭关动辄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之久的日子,当然要有人来为自己掌管着一亩三分地。
甚至罗青都谋算到了自己在客忤这个暂代祀神无法转正的事了,恰好拿着试试几人心思。
坏事对罗青而言,从来就不只是坏事,前世做的买卖,难道他是一开始就做成的?当然不是,而是失败数次后善于总结,不气馁,将祸福相依四个字吃个透彻,不惧败亡的结果。
刘何沉吟片刻道:“丘疹那老小子到了客忤,瞧见了有秧风大人的宅邸,旁敲侧击询问,还想着住进去,朱堂一句‘那是有秧风大人的宅院’,他才咽下去了那点小心思。
大人不时去送那人一些钱财诡物,以示相好,这两日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所以丘疹还算老实,没做什么事,只是在咱客忤地闲逛。
我担心他有其他的打算,要白廊差遣了一名机警的兵卒跟着,名为领路,实则监视。
那人去祀衙看了兵卒,在祀神庙宇望了望,打听了本地走马所在,拜访了一圈,还去了一趟壁垒之上。
看着确实是尽忠职守,前来辅助守卫客忤的模样。”
罗青习惯性手指相互摩挲,“那不必管他,随他去,客忤地当下还没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罗青想要把客忤地方当作自家地盘打造,有不少谋算,只是因当祀神这事儿还没一撇,而且在此根基尚未牢靠,所以还未施行。
千头万绪,细细理来。
罗青神情澹漠。
区区百晬境的祀修,不着眼的话,令他回不了违豫镇。
第二百零一章 讹诈
丘疹风中年模样,身量瘦削,蓄了两绺须,尖嘴猴腮,像极了一个猥琐的小人。
他年岁已有七八十了,在凡人里那句‘人至七十古来稀’对他这位祀修并不适用,七十才突破到百晬境,即便是依靠着违豫伯大人的卷徒祀力,战力也只不过堪堪到了抓周境而已,算不上拔尖。
比于那些个天赋惊人或者机缘强横的祀修,这个速度简直可以羞愧地撞墙而死了。
天底下的祀修而论,还是胤胎品秩低劣的人多,而那等天生胤胎就是上品的人,不说没有,实在是凤毛麟角。
丘疹并非是淫风本地祀修,胤胎品秩没那么差劲,只是早年间,不曾当上违豫伯卷徒,家里穷得叮当响,没什么修行资源,以至于荒废了天赋,也就这几年侥幸跟上了违豫伯卷徒,这才得以稍稍挺直了几分腰杆。
对下面人的态度桀骜,为人贪婪而又眼窝子浅,与早年那一枚钱财恨不得掰开两瓣花的苦日子脱不开干系。
丘疹捻了捻一撮胡须,坐在凳子上,身前桌上平放着些从罗青那得来的不义之财。
区区三两日,已积攒下了一百八十五枚疫病钱,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素材诡物,都是本地那位暂代祀神的孝敬。
难怪任多人抢着走一趟,当这差事,原来是一件好生了不得的买卖。每日瞎逛逛,就能得来这般多的祀钱。
丘疹吃了几次的孝敬后,贪婪之心愈发浓烈,此刻盯着眼前的钱财,正寻思着再诈来更多的东西呢。
至于插手这地方的事务,了解客忤底层百姓这两日对暂代祀神的居高不下的风评,他是没半点兴致,也绝不会去调查,此处早晚是他人的嫁衣,他费心费力干啥。
只有能打包带走的钱财,才是实实在在地好。
丘疹嘿嘿一笑,明日该去官署拜访拜访那位暂代祀神,再掳来些钱财过来,在这客忤地十天半月,争取临走前能薅来五六百乃至七八百的疫病钱。
他笑眯眯地收拢起来这几日所得,站起身,钻到了卧房,抄起疫病钱,按照疫病钱的诡祀仪法,用一尊三足小鼎摆出来一个仪祭,尔后朝小鼎中撒进去百枚疫病钱。
顿时之间,一股祀力从其中涌出。
丘疹赶紧盘膝坐在小鼎旁,尔后吐纳修行。
丘疹赤胎境用疫病钱修行,速度会快上许多不假,但等抓周境凝聚祀龛时,也就只剩下疫病所属这一个方向而已,但对他们这等选择权较少的小人物而言,那还顾虑任多?只管往上攀爬便是。
而罗青因对这世界许多辛秘不知,没有妄自决定下自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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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疹暂居的宅邸距离祀神庙不远,极近,毕竟祀神庙宇乃是香火之力的聚集地,乃是香火祀力之阵的中心,周旁祀力江较为浓郁,丘疹这等身价与有秧风这二世祖没法比的贫苦人,可不会距离任远。
香火祀力大阵转化香火为祀力,靠近祀神庙阵法布置的地方,祀力自然雄厚些,而愈远则祀力愈稀薄,天地各处弥漫着的祀力,其实都是天地之间这些阵法逸散出去的。
丘疹出了门,直奔官署而来。
那名门卫认出了丘疹,按照罗青的吩咐,不敢有分毫怠慢,恭恭敬敬行了礼,也不提通报的事儿,直言道:“小人见过丘疹大人。
祀神吩咐,丘疹大人前来,直进厅堂便是。”
丘疹志得意满,双手负在身后,脑袋微扬,神情稍显桀骜,点点头,踱步而入。
门卫望着丘疹背影,与另外一名同伙对视一眼,相互之间看出了眼之中的鄙夷。
祀神大人经过此门,与两人都是有说有笑,大雪天询问两声冷不冷,需不需添衣,那位新晋的祀神大人幕僚刘书生,听到两人行礼,都会有板有眼地回敬一番,
而这违豫镇来的狗东西卷徒,却是这般模样,在咱们这客忤逞什么威风?奶奶的,真不知自家天高地厚,不知客忤地是俺们祀神大人的地盘了?若非大人有吩咐,二人非拦下算球的丘疹!
丘疹风走进官署。
客忤官署与他所在的违豫镇官署并无二样,皆是一个大院,四周有房屋鳞次栉比,各个房内都有官吏坐,各自负责一片事。唯一不同在于违豫镇的官署更大,是个三进院,前两进为官署所在,最后一进是祀神大人所居之地。
客忤则仅有两进,前头是官吏办公地,后一进是客忤祀神的居住地。
一名小吏瞧见丘疹,匆匆走来,脸上堆笑,“丘疹大人,且在厅堂歇息,小的这就去禀告大人。”
丘疹坐在厅堂,端起小吏沏下的茶水,抿了一口,环顾四周。
官署的待客厅堂与奢华两字毫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没什么装饰物,没半点美感可言。
负薪尹励精图治,虽说对平头老百姓不见得有多好,可他颇为节俭,省下的开支都用在了养兵、储备战略诡巧上,从不装点这杂七杂八的地方。
殷洪在这当了几个月的祀神,屁股没暖热,再加上他也是个准进不准出的抠门人物,自不会装点什么。
罗青是个有心人,花去了钱财在官署官吏各个屋子里放了上等的炉火,这些人只是凡人之躯,经受不得凛冬朔风,而自己所在的二进院厢房以及这厅堂处,就没有添加什么装饰。
此事自然而然传到了官署里诸位官吏耳中,被问起来时,罗青以自己祀神,不需任多讲究拒绝了。
不大一会儿功夫,刘何快步走来,拱拱手,抱歉道:“丘疹大人见谅,我家大人目前不在官署,想必正在祀神庙,我已差人前去请了,一会儿便到。”
丘疹笑着客套道:“知道那位新任不久,诸多事千头万绪,前两日不敢打搅,以为今日会稍稍缓些,早知如此,我当再停两日来了。
我是一闲人,此来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看了几日咱们客忤,特来与客忤尹商讨商讨。”
刘何笑了笑,“想必我家大人定乐意与大人商讨客忤不足之处。”
第二百零二章 再掏一次
罗青端坐在神像小天地内,手中拿着一件没有半点诡祀之力的‘人头壶’,人头壶乃是泥制红陶,上面是头,下面是宽大浑圆的壶腹,人头男女难辨,眉目清秀,鼻梁修长,双目上视,嘴角微翘,发型为扁平锥刺纹。
随手买来的这个人头壶乃是为了尝试着用香火来蕴养出其诡祀之力,使得这件人头壶成为一件诡巧祀器。
罗青掐指捻诀,身前那人头壶无端自起,悬浮在罗青身前,并且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自行旋转。
充斥着香火的小天地内,那香火在罗青身前汇聚,肉眼可见,化作烟雾氤氲,丝丝缕缕如女子手中的轻纱薄锦。
散着浓郁沁人心脾好闻气息的香火捆绑似地一圈圈萦绕在人头壶上,但一进其身,甫一捆绑下,那香火绳索就一声闷响地散了,再次化作天地之中的香火。
人头壶缓缓下移,罗青伸出手,托着壶底,拿在手中。
香火蕴器绝不是那般简单的事儿,罗青几次尝试下,尚未摸到门径。
罗青视线向远瞧去,只见脚下这片天地的一盏盏灯火稍亮,比于初进此地时好上一筹两筹,可见在歪头街歪头酒肆之中的一番宣扬造势,是有不小作用。
“大人,违豫镇来的那丘疹前来寻你。”
盘膝的罗青皱了皱眉,站起身,一闪身现身于祀神庙宇之后。
那名恭敬俯身拱手的姜山一抬头,瞧见了罗青。
虽是见惯了祀神突然现身,可再见一次,仍难免惊奇。姜山初次听闻那神像是能存人的地儿,一点不信,那神像口子封得极严,而且也就一个半人高,怎么就容得下人?
罗青迈步,穿过祀神庙宇与官署的廊墙,往官署而去,并蹙眉问道:“那位丘疹大人来寻我何事?”
姜山拨浪鼓似的摇头,“刘书办只让俺来禀告,没说任多。”
罗青冷笑一声,那丘疹过来,能是做得什么好买卖,大抵是过来惯常地索要钱财。
三两步,罗青到了官署前院的厅堂,尚未进门,尚未见人,就先笑着道歉,“不知丘疹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丘疹扭头向门前望去,便见罗青疾步走来,拱着手,含着笑。
丘疹逢迎起身,笑道:“大人事务繁忙,与我这等闲人不同,我所来并无什么重要事,只是想和往后同僚聊聊,毕竟大家都是为淫风侯大人行事。”
“好说,好说。”
罗青应承两声,与丘疹二人坐下。
寒暄两句,丘疹捻了捻一撮八字胡,步入正题,“大人受任于有秧风,而我受任于违豫伯。你我二人暂代处理客忤之事,大人你为主,而我为辅,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先前我初来乍到,有大人分于的人陪我四处走动,了解此地诸事。眼下分给我的人走了,客忤地的事我知道了一半,大人是否该给我差事做?”
大家都是老狐狸,谁还不懂得谁?
刘何听出来了丘疹的意思,遣去为丘疹领路的兵卒随时待命,专为他带路,自然不会走,而丘疹言语之中却说走了,言外之意,是责问罗青怎么不给他供钱了。
丘疹说客忤地的事他知道了一半,却没说统统知晓,是等着罗青再给钱去,若给了钱,他自然还要去了解城中诸事,若不给,那客忤地的一半权力不得分于他?
罗青挑了挑眉,“丘疹大人,那为你领路的兵卒竟自顾自离开了?定是下面的人怠慢了你,我一定好生训斥,并再遣去一个人给大人领路,客忤许多事务,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还需再知晓清楚。”
丘疹连连颔首,“所言甚是,那就劳烦大人早日将那为我引路的遣来,最好是个熟知客忤之人,先前派来那人许多不知,平白多了些麻烦。”
这是嫌先前所送钱财少呢。
罗青心下了然,面容堆笑,瞧不出心里的阴翳,“一定,一定。”
丘疹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盛,捻了捻胡须。
两人又相谈了几句,丘疹就不再此处逗留,起身告辞,“大人事务繁忙,在下就不在此处叨扰了。”
“不妨摆下宴席,丘疹大人与我等先饮些酒水暖暖身子?”
丘疹摇头拒绝,“不了,在下还需回去写信件,向违豫伯禀告此处事。”
罗青站起来,拱手道:“那就有劳丘疹大人吉言了。”
罗青、刘何两人将丘疹送到了官署门前,各自告辞。
转过身来,两名门卫拱手见礼,“大人。”
罗青温润一笑,“辛苦了。”
跨过门扉,罗青脸上的晴朗散去,转瞬之间乌云密布。
刘何跟在罗青身侧,走在官署走廊,微微扭头问道:“大人,丘疹所求无厌,难道我等还送过去祀钱素材?”
罗青冷笑一声,道:“送,为何不送?此人求财,知晓自己当不上祀神,若得不到钱,仗着身份,指不定就会做出来对我们不利之事。咱们客忤祀神虽说是淫风侯任命,可名义上还是需听从违豫伯号令的,不能贸然和他起了冲突。”
况且,拿了钱财,他难道还有命花?
刘何点点头道:“此次送多少?”
“待会儿我去房中拿来一件中品祠器,还是让朱堂送过去,并且让朱堂去和丘疹交涉。
适才说什么换人,都是丘疹的求财之语,不必挂在心上。”
罗青点了点姜山,“姜山,跟我过来。”
刘何见两人有话说,躬身告退,“大人,属下还有事做,便先告退了。”
罗青摆摆手,与姜山一同到了厅堂坐下,尔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身量高大的姜山,“你所修习的气血法门到了头,前路已绝,不过这几日来我看你做事尽忠,可传于你一套新的气血修行法,能助你实力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上乘法门颇为罕见,不可轻易传人,你若是修习,往后只剩下一条路走。”
姜山躬身俯首,“大人若有差遣,俺万死不辞。”
罗青笑道:“我传你法门,是想要你实力芝麻开花节节高,不要你去死,只有实力强横,才算入了眼,当下你那点战力,想要为我提供帮助,差得远。
传了你法,往后好好修行,才是正理。”
罗青拿出一份早已写下的《太岁撼山》书册,递给姜山,“里面不仅仅有修行法,还有我的笔札,若有不懂之处,可径来问我,这两日我在官署二进院,你每日卯时过来,修习一个时辰拳谱,我会亲自指导。”
方面阔口的姜山再次拜谢。
罗青初当祀神,正值用人之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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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壶,西安半坡博物馆收藏的瓷器,新时期时代之物。
第二百零三章 高见
白廊改头换面,穿上一身上镂彪兽纹玄青劲装,从祀衙出来,匆匆到了官署,直奔向罗青所在。两名认得这位新晋都百的门卫没半点阻拦。
恰好迎头碰上姜山,两人对视一眼,白廊问道:“大人可在?”
姜山瓮声瓮气道:“在屋里头。”
要事在身的朱廊没空搭理姜山,点点头,大步而入。
正思索着事的罗青听到动静,抬起头,澹澹道:“何事?”
白廊言语稍快,禀告道:“大人,除夕夜的那场大战,咱们死了不少人手,那些个前来列属淫风的野修,也折损不少,以致于这几日在边境之地咱们的斥候与欢喜人马相遇,多落入下风。近来接二连三有斥候丧生。
找这般趋势下去,欢喜锁阳地的斥候恐怕不出两日就能探到咱们壁垒处。
听闻当年我淫风势弱时,欢喜斥候可直抵城池壁垒叫嚣,若是如此,锁阳啥时候发动人马过来,咱们都毫无时间反应、准备。”
淫风地方施行的兵马制,除却受祀神直接统辖的正军外,就是战时征召,闲时踢开的野修了,那等受了淫风地培养的野修,大抵与雇佣军相似,这些人常常被安排着充当斥候,个人勇力其实不差,只是忠心程度不高,很难轻易效死。
淫风地之所以有这雇佣兵,是淫风侯为了俭省开支,毕竟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每年产出的钱财当真不够消耗。
站在祀神的角度,罗青对这等类似雇佣军的野修,是没什么好感可言的,从当初征伐锁阳,那如乌合之众的野修,表现乏善可陈。
斥候、正军,还是自家训练来的好,忠心又敢于效死。
罗青听到朱廊说罢,沉吟半响,所思索的不仅仅是锁阳,更是想到了对付那贪得无厌的丘疹。
那件中品祠器还没送出去,除却此物,那丘疹前前后后都讹诈了他至少价值五六百的素材物了。
罗青不差钱不假,可当上这祀神后,处处都要钱财,前不久的兵卒抚恤金痛着名声不小,但实际上第一次给的还不算多,只占了小头,
真正花钱的地方在于精兵强将的培养,若想要训练出厉害的人马,一身上等的甲胃等物不得有?每天的滋补药物岂能少了?
气血修者花销是比着祀修少点,可若是想要训出来气血强横的武者,花费哪里会少?再加上罗青想要尽快地提升兵卒实力,那花销算下来,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旁的不说,如罗青身上地青耕血佩,上品礿器,佩戴一天至少能比得上寻常武者十日二十日的打熬身体罢?
那青耕血佩每一两月蕴养出来的青耕血滴,那效果极好,罗青气血实力增长迅勐,不足一年的修行能比得上旁人积年累月之功,此物居功甚伟,但若拿出来买,你猜能值多少祀钱?
恐怕没有数千疫病钱下不来罢?
除了兵卒这一大项外,罗青还有其他甚多的计划,其中多为民生。
通过宣扬造势,神像小天地内的灯火稍亮,亮了一丢丢,可有可无,不过罗青能察觉到每日吸纳香火的轻微增长。
香火之外,民生好过,再一宣扬造势,裹挟着其他地方的百姓过来,百姓聚集更多,香火更旺,若招收卷徒,实力也会更强,手下实力强横,攻城掠地或其他途径,就会反哺他这位祀神,这个是更长远的谋算。
这里面涉及的一条条,没有哪个会不需要钱财作支撑的。
走一步看三步,那是罗青历来的习惯,需确定一条路走到底,到底有无价值。
罗青回过神,对白廊道:“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客忤百姓太少、祀修太少,实力太弱。
从违豫过来的那位大人不是没事做,也没逛够么?拿了咱们的钱财,岂能日日无事?
明日令朱堂带着他去当斥候,体察体察我客忤边境斥候厉害与否,指不定顺带还能赚点锁阳斥候的钱财。
一个百晬境高手,在斥候那里,发挥出的作用不容小视。”
白廊眉梢一喜,“大人高见。”
“只多了一个丘疹,分身乏术,还不够。”
罗青接着道:“负薪尹尚在时,把正军宝贝得不行,只训练他们军阵,一队队军列聚团厮杀,斥候多依靠着野修,却不想着自己训练一些专做斥候的一队人马。
先前负薪地与锁阳承平日久,斥候损伤较少,没引来负薪瞩目,眼下既然碰到了这事儿,恰好。”
“白廊,经过两番大战,正军里面那一两百的老兵都成了精锐,从中筛选出来些实力较强的人,充当斥候,人不必太多,找出二三十人。
同时,招募来的新兵蛋子也抽出来一百人,充实其中。
这些人往后就是咱们客忤的斥候队,待遇与正军一样,往后兵卒阵亡,抚恤金也不会只有前不久几两金子的程度,大家既是我手下,抚恤定不会亏待……”
“双管齐下,锁阳斥候暂且无碍。
斥候之事,切不可松懈,眼下负薪尹远去,上任客忤尹身死,只剩下我这个境界低劣的暂代祀神,兴许锁阳这两日就要前来进犯我客忤了。斥候之事,可为前奏。”
罗青还令刘书生刘何去与客忤的勾当郎接触,想要知晓锁阳的消息,只是一直不曾传来。
白廊沉吟半响,“大人,咱们淫风地不是隶属于疫病君大人么,既然咱们客忤距离疫病地最近,如今有难,难道不能去疫病地求援么?
咱们客忤毗邻疫病,都说欢喜地忌惮不已,因此从不把咱们客忤当作敌对,可为何除夕之夜仍然打了过来?”
————
欢喜地,锁阳村。
褚壶大马金刀坐在厅堂一角,不耐烦道:“那什么客忤祀神身死,眼下只余下在壁垒上和我一战的压胆境祀修坐镇,消息当真么?”
夏舒微微皱了皱眉,补充道“还有一名从违豫镇来的违豫伯卷徒,也有些实力。”
锁阳犹犹豫豫道:“客忤发生了这遭事儿,挨着极近的沉疴姑岂会不关注着这边?
即便是去了,恐怕也占不到甚么便宜罢。”
第二百零四章 斥候
罗青听到发问,思索半响道:“疫病地势大,并且与咱们淫风地毗邻,淫风侯迫于形势,不得已对疫病俯首称臣,按期入贡,朝觐述职,随同作战,拱卫疫病之地。
而疫病地也需要救困扶弱,当淫风受厉害势力袭杀时,前来助阵。
只是要向疫病地求来兵马,咱们岂能不付出些兵马费?我初来乍到,对疫病地那座城池壁垒一点不熟稔,其中许多情况不明,轻易招来,就怕好来不好走。”
罗青自然想过此节,只是他对淫风与疫病之间的局势不清楚,而且客忤当下尚且立得住,若求援兵,去找沉疴村的沉疴姑即可,至少是一家人,那算得上周天子王畿的疫病地,在未曾弄清楚局势前,最好少牵扯。
白廊恍然大悟,说到底,他先前只是一名本事不算大的兵卒,也只是堪堪认得字,勉强书写,闲暇无事不似刘何就读书,眼界终究是窄了点,不过对罗青而言,不怕修为低,不怕见识短,就怕是个不肯上进的惫懒货,那他罗青是断然不会提携。
“大人若无吩咐,小的便先回祀衙了。”
如今客忤正军里威望高的厉害人物死的死伤的伤,虽说便于罗青立下自己的根基,但也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白廊其实还是小有能力的,眼下罗青委任白廊暂且做了祀衙的堂,处理祀衙正军与野修的往来事务。
罗青叫住白廊,“让姜山陪着朱堂与丘疹同去,并且多去些和锁阳斥候对垒厮杀最多的要害地,多多装作不敌的样子,哄着丘疹多多出手,两人这两日仔细瞧瞧咱们丘疹大人的手段。
回头他们要前来亲自和我言说。”
白廊人不笨,听懂了言外之意,他朝前凑近了一步,微微抬眼,压低声音道:“大人,斥候之战,极少有如丘疹大人百晬境那般的实力,若是将他消息泄露出去,锁阳定会派遣来厉害的人物去对付。
要我看,待丘疹大人去做斥候的买卖时,不妨放过一两个漏网之鱼,让他们前去禀告锁阳尹,如此一来,借刀杀人……”
罗青瞥了白廊一眼,“主意不错,但跟着丘疹大人的兵卒可能会遭无妄之灾。
其中细节还需多多完善,此事暂且不急,先用重利诱着丘疹帮咱们杀杀锁阳斥候。
不必刻意去留漏网之鱼,锁阳定有门路探知明白,然后我亲自动手不迟。”
翌日。
丘疹一骑在前,左右姜山、朱堂在侧,一路出了客忤城池壁垒,沿着祀君时代遗留至今的竖亥路朝着西北边境之地而去。
丘疹瞥了一眼姜山,挑了挑眉梢,“今日怎多了一人?”
朱堂在马上拱了拱身子,阿谀似小人,笑道:“我家大人怕果真碰上了斥候,因此多叫来一名正军中的队长,前来护卫您。”
丘疹澹澹道:“有心了。”
朱堂笑道:“以大人您的实力,自是不需我等,但碰上一些实力登不上台面的斥候,难不成事事都要大人出手不成?”
丘疹微仰脑袋,坦然受之。
朱堂与姜山相互一视,皆瞧出了彼此对这丘疹的鄙夷。
全程行中,姜山一言不发,除却纵马跟随着两人外,只在自顾自的以新得的气血法吐纳。
丘疹瞥了一眼姜山,冷笑一声。
没有胤胎之人,一辈子修行气血又能如何,最后仍难逃凡人百十寿命的禁锢,而且若天赋一般,没有上等的素材物,难免不得甚么进步,许多时候许多事情,绝不是所谓的勤奋就能做到的。
丘疹活了六七十载,任大的岁数,见过许多天才,见过更多的庸人,庸人百年苦修不如天才一年之功啊。
仨人一路行走,不多时就迎头撞见了一队两人的锁阳斥候,距离欢喜淫风两地的边境线还有几刻钟的马程,眼下可是正处于淫风的地盘呢。
那两人颇为机警,瞧见对面三人后,毫不犹豫,掉转马头,就要逃窜。
丘疹一手勒马缰绳,一手执马鞭,双腿一夹马腹,“万不能让人逃了,随我一同前去追杀!”
三马成品字山形前冲。
东南这片地方,马种多为同类,其中并没有甚么差距,丘疹三人骑马追赶,跑了三刻钟,至边境之地时,相距仍有一段距离,丘疹从马背上起身,脚下一点马身,那匹良驹骤然一顿,双腿一弯,险些就此跪地,而丘疹借助那股反冲之势,整个人骤然而起,一掠而出,转瞬飘摇至数丈之外。
丘疹翩然落地,脚下生风,双腿迈动之下,只留下残影,速度飞快,与前面两名斥候的间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
百晬境的祀修爆发出来的速度,远不是一匹马儿所能比拟,只是这般依仗着祀力的速度不够长久,坚持不了多久。
前面两名祀修察觉到身后迸溅而出的祀力,大吃一惊。
百晬境高手!
下一刻,丘疹已至,也不祭出胎种内蕴养的甚么诡巧祀器,双手紧攥成拳,起身一跃,大臂张开,从两匹飞奔的马儿中间划过。
两抹璀璨的弧光闪过,随后两名欢喜地的斥候侧腹微凹,径从马背上栽下,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丘疹双脚落地,双臂收回,呼出一口浊气,大雪凛冬之日,可见白练一匹。
姜山朱堂两人纵马过来,一人去捡一具尸首。
老手艺,补刀,摸尸。
两人各自从斥候手上摸出了些金银细软。
哪位斥候出门,不带些防身或攻伐类的玩意儿?即便是降不入品,至少沾着几株诡祀之力罢。
朱堂扔了个眼色,两人恭恭敬敬捧着素材钱财向前,走到丘疹面前道:“大人,这些是两名斥候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打小就懂得勤俭持家的丘疹是个抠门的人,从两人手中接过来,跨马而上,“咱们也跨过边境瞧瞧锁阳几斤几两。”
丘疹一接过手,摸了摸,探查一番,心下暗喜。
一日时间,撞见了好几拨人,东西统统进了丘疹口袋,陪同着的朱堂与姜山两人,分文不得。
夜幕将至,三人归来,朱堂与姜山作别丘疹后,牵马而走,碰到了叶同声。
叶同声今日都在祀衙,帮衬着白廊处理公务,瞧见两人,叶同声双臂抱在胸前,笑道:“今日陪同着丘疹大人去当了斥候,有无甚么收获?”
朱堂咂咂嘴,说了一行收获,叶同声朝地上啐了一口,“端的是个抠门的玩意儿。”
叶同声搂过两人,“走走走,劳累了一日,同去吃顿酒。”
朱堂摇摇头,“我俩需先去一趟官署,向大人禀告。”
姜山插嘴问道:“同声,你在祀衙忙活,白廊呢?”
叶同声嘿嘿一笑,“我照看着正军,安排好各处望楼的值守兵卒后,托白廊坐镇,反正他正忙着分调配斥候,今晚是走不掉了。
今天大人来了一趟祀衙,与我二人吩咐了事务,并且和众兵卒说了不少的话。往后咱们客忤待遇可是会再上一层楼哦。
大人还一同吃了顿饭,杀鸡宰羊,不在话下……”
朱堂苦着脸,“可惜了我弟兄两人,只能面着那张死人脸,还得老子陪笑,违豫镇来的狗屁家伙。”
姜山也道:“俺觉得还是咱们大人和善,就是祀神前头的暂代两个字,大大地不好。”
叶同声催促着道:“你俩赶紧去拜见大人,回头来趟祀衙。”
朱堂瞪大眼,“吃酒怎滴还去祀衙?老白不是诓骗着我二人去帮忙罢?这白廊,惯会使唤人!”
叶同声讪讪一笑。
姜山反对道:“俺们两人明日还要再去做斥候,得养精蓄锐,可没功夫!”
叶同声双手拍拍两人肩膀,干咳两声,“那就不必去了,还省了老子一顿酒钱。”
第二日。
朱堂两人牵马驻足在丘疹宅邸门前。
丘疹所居之处,虽不如有秧风那五脏俱全的小麻雀,有着假山假水,庭园修竹,但也是一处极不错的上等地方了。
宅邸舒适,还有仆人丫鬟收拾打扫,每日侍候着丘疹,罗青专让朱堂跑了一趟那条烟花柳巷,找了通晓十八般武艺的‘强人’,‘打鼓’以手,‘峰叠’以两座山,‘青丝卷’以发成环,‘足浴’以脚揉搓……
都是欢喜地传来的污秽腌臜事儿。
不知是丘疹年岁大了些,火气早已不旺的缘故,还是心属大道的缘故,对于勾栏的各色女子,无论是狐耳、猫尾,还是皮鞭、丝兜,他皆敬而远之。
仆人开了门,丘疹跨坐于马上,直奔出来,驻马于姜山两人身前,目光俯视道:“今日前往何处?”
朱堂拿着一件诡巧祀器,品秩在下品祠器中都算做顶尖,价值怎么着也值得五六百疫病钱,朱堂谄媚叫了一声大人,笑道:“这是我家祀神给的酬劳,昨日大人连番出手,把那些锁阳斥候杀得胆寒。
因除夕夜的大战,客忤死伤甚多,近来在和锁阳斥候的对垒中多处不利之地,人马多有折损,昨日大人神威,我家祀神老爷说要多谢您,并且劳烦你今日再出去一趟,杀杀欢喜的锐气。
寻常野修做那等斥候的买卖,都有贡献点来当作酬劳,大人这名百晬境高人出手,岂能差了?
往后每日不说五六百疫病钱,但也不会亏了大人就是。”
丘疹喜不自禁,呵呵笑道:“大家都是为淫风侯大人做事罢了。
既然客忤势弱,斥候多有不足,我安有不出手的道理?
且放宽心,这几日我非要杀干净锁阳斥候不可!”
言语之中,没一点客套的婉拒。
除了罗青所所给的钱财外,丘疹昨日回到了家,细点了一日收获,可是不小,这斥候的买卖,能做啊。
姜山眉宇沉沉,好在不必他做甚么逢迎陪笑的事儿。
丘疹对两人号令道:“上马,再与我去一趟边境之地。”
朱堂姜山两人面面厮觑,硬着头皮上了马,跟在丘疹之后,绝尘而去。
除非紧急军情,否则城池壁垒之内不得纵马,违令者斩,这可是一条极严苛的军令,但祀神大人说了,一切紧着丘疹,但有所求,无所不应,两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头顶望楼。
一名瞭望城中诸事的兵卒俯视,瞧见了三匹马如风往城池而去,急忙扭头对着望楼的小头目道:“头儿,下面有仨人当街纵马!”
在此值守的望楼小头目款款走来,并不惊奇,往年岁不大的小兵卒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拍拍那个新来没几日的新兵蛋子,老气横秋道:
“小六,瞧见那边那处宅子没,以后从那出来的马,咱们不管。”
年纪才十五六的小六面色黝黑,身量有着贫家出身理所应当的瘦削感,听到小头目所言,挠挠头问道:“咱们祀神老爷都不能轻易触犯,为啥那个宅子出来的人不管?”
小头目哼哼两声,“那里住的是违豫镇来的大人,惹不起,非得好吃好喝供着,否则会给咱大人穿小鞋。
除了那片宅子外,还有村里最豪华的那处宅子,咱们也不能招惹,那是从淫风城来的大人,咱祀神大人都得好生伺候着。”
小六愤恨道:“这些个当差的,全然没一个好东西。
前日里我和咱家祀神大人在祀衙吃饭还同坐,吃了一杯酒呢!
咱家祀神大人任好的人,招来了欺负!”
小头目是经过大战的人物,算是客忤兵卒中的老人了,点头赞同道:“先前负薪大人执掌此地,咱们兵卒日子不错,但仔细算起来,许多地方确实不如咱们现在这位大人。
一场大战下来,都会发些钱财,活人有活人财,死人有死人钱。
小六,讲往后好好干,往后有出息。”
罗青这数日来,花了不小的功夫在百姓、兵卒中宣声造势,确有效果。
日影西斜,丘疹与朱堂仨人打马而回,只是今日与昨天不同,一日下来,没碰上几拨斥候,丘疹收获寥寥。
朱堂姜山两人向丘疹辞别后,牵马走到了官署。
忙于公务的罗青与两人见了一面。
第二百零五章 终杀
锁阳。
夏舒从锁阳地暂居的宅邸出来,沿着街衢而行。
两侧房屋粉墙黛瓦,鳞次栉比,不时可见有门前挂着红灯笼的小宅院落,欢喜地勾栏之风最盛,无论男女,皆能做肉上的买卖,在门前挂上一盏红灯笼,以示夜晚可径行叩门,灯笼点燃意为尚未接客,灯笼熄灭,则是门内买卖已做,客官若有需求,还请明日来。
仔细瞧去,还会发现屋檐前悬挂着的灯笼也各有不同,有的在门左,有的在门右,以男左女右之说,可辨认出这家男妓女妓,自行抉择。
市井百姓称呼多粗俗些,称男为鸭、兔儿,称女为鸡、粉头,而那些达官显贵叫法多了些,花样多了些,男子可叫娈童,可称象姑、牛郎,女子则能唤作红倌儿、章台人、莺花等等。
夏舒对两侧置若罔闻,心里头寻思着事儿。
锁阳尹此人出身欢喜城的一大家族,与他们嫡脉这一支不对付,而和旁系眉来眼去,在此逗留数日,锁阳尹多有所推脱,除夕当夜没能拿下客忤,往后机会只会越发渺茫,在此逗留也着实没甚么必要了。
前日欢喜城以秘法传来消息,父亲肉身已凝,只是实力大减,而且还需静养一阵,他心下也担忧着父亲,想要早日回去。而且欢喜城已催促着他返回。
夏舒与褚壶两人想要再战,但经过除夕的折损,欢喜城内旁系群起,纵是夏御权势不小,但也难以轻易抵挡下,而锁阳地,原本从内地调配来的人马也都因一战失利而各自遣返,褚壶与夏舒两人手下无人可用。
锁阳尹此人又与他们不时一条心。
欢喜人口、实力比于淫风强横,但双方相互牵制,胜负五五之间,与欢喜之内的祀家豪阀也多有干系。
夏舒攥了攥拳,若非那个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家伙坏事儿,如今客忤已是囊中之物,进而切断疫病地,虎吞而下,违豫镇也已落入手中。
夏舒呼出一口抑郁浊气,走进官署,迎头撞见一名匆匆出来的卷徒。
夏舒到了锁阳尹的厢房,问道:“锁阳大人,不知适才那位卷徒为何如此匆忙?”
年岁不小,却格外硬朗的锁阳尹爽朗一笑,“这两日咱们的斥候损伤惨重,巡查之下,发现淫风人手不足之下,竟派了一个高手混在斥候中,所以这派了象姑去瞧瞧。”
夏舒点点头,“我此来是辞行,淫风城不断催促着我与褚壶两人返回,就不在此耽搁了。”
锁阳尹脸上笑意更浓,“何必如此着急?不妨今日我为你摆下宴席,权且做送行了。”
夏舒婉拒了。
罗青坐在官署衙门,桌上放着一件诡巧‘角知’。
此物乃是罗青当初在西南地腰子村时碰上的玩意儿,可以在数里之外传送消息,当初罗青在腰子村时,曾找来了两对。
经过知物眼勘察,罗青知道了这素材的制法,前不久去黑市买了几个人根,尝试着试了试制造此物,不算太难,只是效用差了点,也就几里的距离有用,再远,配套之间的角知就无法感知到彼此了。
边境之地距离客忤,休说几里,恐怕几十里都有,只靠着一对角知,鞭长莫及,只是罗青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的传讯之物了。
不过罗青可以用笨方法来传讯,多安排几队人马,依次传讯,用人力来堆积。
下午时分,稍粗壮的角知按照一定频率速度抖了抖,颤了颤,罗青双眼一眯,霍然起身,一掠出去,身影如龙,仿佛转瞬之间,就已站在了十数丈之外的地方。
残风步,秋风萧萧无落叶,罗青修行到了大成,已达到了不留下残影的地步。
罗青迅捷狂奔,头顶房嵴之间似有风儿席卷。
一名走在巷子里,挑着担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只觉一股风儿悠悠吹来落下,抬起头,只见了昏昏沉沉的天儿,没瞧见任何的异样怪状。
货郎一手扶着担,一手拿着拨浪鼓摇动不止,收回目光,口中继续唱道:“走街串巷贩玩耍,小娘子的妆奁、老婆婆的针线剪刀,还有那……小顽童的木马竹竿小铜人……”
前两日艳阳高照,这两日又变了天,阴阴沉沉,暮色未至天已晚。
顷刻间,罗青跑到了城池壁垒之外。
一匹通体乌黑,只是四蹄踏白如雪的马儿驻足在一处隐蔽之地,在马尔头上,有一只浑身灰不熘秋的老鼠。
罗青舍了违和巷那处宅子,抛了皿夕月的身份,这匹原本被他涂成枣红色的踏雪马也不再隐藏,现出了原型,近来一直都在官署后院的马棚喂着。
踏雪这几日也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又成了当初被三十春喂养时的马大爷,日日有马官儿小心照料着。
懂得些相马手段的马官儿是个爱马之人,见这马儿不凡,不必罗青吩咐,就自顾自地甘做奴仆,侍候地踏雪马驹舒坦至极。
仔细瞧去,也能看到这马驹又长高了三分,虽说距离‘高头大马’四个字尚有差距,但愈来愈小,在罗青不遗余力的喂养之下,估摸着再长个数月,就能再窜高一截。
不只个头高了,实力精进与速度拔高自不必说了。
踏雪瞧见来脸上戴着面皮的主人,也认得出来,兀自低鸣两声,凑上脑袋。
灰鼠抢先一步,跃到了罗青肩头,双手一抓肩,脚下滑了滑,在罗青衣服上蹬了蹬,四脚并用地上了肩。
罗青面容冷冽,拍了拍马头,掣出一颗黑丸,是当初在锁阳战时得来的‘肠菌脓血甲’。
黑丸着盖全身,踏雪漆黑皮毛之下,再覆盖了一层。
起身轻而易举地跨上踏雪,双腿一夹马腹,寻着边境方向跑去。
罗青起了诛杀丘疹之心,方方面面当然考虑得清楚,角知分给各队斥候,是便于他们相互支援,他出门以残风步,没一个人能察觉到罗青踪迹。
客忤地之中有走马承受,兵卒之中的口风也没任严,罗青自是要隐秘。
踏雪迈着步子前冲,仿佛化作了一缕黑烟,只见残影。
姜山骑在马背上,与朱堂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厮杀的象姑以及丘疹,姜山问道:“向大人传了消息么?”
朱堂手中拿着恰好握住的角知,尔后将其放入怀中,点点头,“以那匹踏雪乌骓的脚力,不多时大人就能抵达。”
被锁阳派来的‘象姑老’并非单枪匹马,而是还有两名下属,象姑、丘疹两人厮杀时,另外两名下属也观望了几眼,随后就瞄向了姜山两人,四人相对,随后各自冲杀!
姜山的气血实力强横,但他从不动用,以至于整个体内气血之力藏得极深,气血毕竟与祀力不同,祀修虽能察觉出一点,但对姜山却极易忽略过去,丘疹前日不是没尝试着探查,但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负薪那个疫病境的祀修都不曾探查到,更何况是他们。
不过随着姜山往后动用气血之力愈多,那他往后的气血杀伐之力恐怕就不会再藏着掖着,而是极易察觉了。
朱堂实力相比之下弱了点,好在跟着的那位大人不抠门,赏赐了他一件入了品阶的攻伐祀器,倒也抵挡得住。
两人得了吩咐,只缠斗,空余则扭头不时瞧着丘疹两人的厮杀。
丘疹敛财有道,虽是个野修,但家伙什不差,实力底蕴不差,手段不少;而那位同样野修出身,只是依附于锁阳尹的象姑老,相比之下,就差了一层。
欢喜多祀家大族,野修几无立锥之地,全凭依附大家,才能生存,象姑如此,那位领兵攻伐客忤的褚壶同样如此,只是夏御非祀修,而且格局远大,没通过卷徒仪式的手段约束褚壶罢了。
象姑手中一件诡巧祀器为三千青丝,乃是以人发束成,女子十八般武艺之中,‘青丝卷’可极少人会的功夫,这位男身女相,长相颇为阴柔的象姑老手中这件服侍男子的诡巧实在耐人寻味。
外人不知,他和那在锁阳地称王称霸多年的锁阳尹二人之间有些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勾当。
三千青丝如瀑,色黑,能大能小,最擅成环,用以缚敌,并带着令敌人疲劳的效果,品秩达到了中品祠器。
百晬境能在胎种内蕴养诡巧祀器,无胤胎之人,得到了卷徒祀力卷徒,修为达到了百晬境,因无胎种,仍无法炼化本命之器,而有胤胎胎种,只是实力不曾达到百晬境的祀修,得了卷徒祀力,进而到了百晬境,则能炼化本命器。
象姑老有着胎种,这三千青丝,便是他本命器。
富足的丘疹浑身上下的家当就一件上品祠器,此物乃是一尊小鼎,形制不大,非三足,而是一足鼎,无法伫立。
此鼎名劝酒鼎,专为劝酒之用,倒满需饮满,而不能喝下一半搁置。
疾病之生,多从口入,从脚起,疫病所属的诡巧祀器,器皿颇多。
两人斗法你来我往,象姑老落入下风。
丘疹施展出大招,双手结印捻诀,一足鼎之中氤氲升起,裹挟着莫大的声势,直冲向象姑。
象姑的‘三千青丝’铺展,如浪叠浪,潮涌潮,铺展开来,前赴后继。
丘疹的攻势更勐,顷刻间,潮涌的三千青丝便被消磨殆尽,显露出了那件诡巧的本相,而一足鼎喷涌出来的‘大风’并未停顿,继续攻来。
象姑顿时如遭重创,面如白纸,喉中一甜,吐出一口殷红鲜血,唇边鲜红,一如菊花初绽放。
丘疹得势不饶人,单手虚握着一足鼎,尔后轻轻朝前迈出一步,手臂下抡个滚圆,一足鼎如陨石垂落,压在了象姑身上。
象姑重重倒在地上。
另外两边的姜山恰逢其会地杀掉对手,转而拎着长戟,杀入朱堂的战圈。
与朱堂相对的那名斥候见势不妙,面色一变,打马而逃。
还没跑多远,见到一人骑着一匹黑马,拎着一杆长枪,从欢喜地奔来。
斥候眉梢一喜,摆摆手,“兄弟,救我!”
黑马上的人影瞪大双目,鬓发被风吹得向后张扬,头顶恰有阴云低垂,身后马匹溅起尘土,声势骇壮。
只是那人近身时,一枪刺出,直指那名斥候心口,随手一挑,斥候被甩下马背,横死当场!
那人半点不停,继续狂奔,马匹速度快得惊人,丘疹活得不小,走过的地方不小,见识不小,知道天下悍马的相马法,临阵冲杀,神如狼,眸似鹰,身躯如龙,脚似驳。
丘疹见此人纵马直扑过来,一边双手结印,一边骑马回奔躲闪。
罗青掣出扫脑儿,扫脑儿飞旋而出,嗡嗡鸣叫,裹挟着破风声,破开一足鼎口中喷出来的疫病之风,尔后与那件家伙什撞在一起。
一足尊被扫脑儿打中,偏射向另外一侧。
罗青没分毫受阻,马儿前冲,丘疹扭转方向,能躲过冲势不弱踏雪,只是在黑马近身时,罗青双脚踩在了马背上,起身一跃,残风步迈出,人如秋风萧瑟,眨眼间直至丘疹之后,祀力灌涌,《中恶》祀术凝聚,随着罗青愈加娴熟,此术凝聚所需时间也越来越短。
中恶虚影咆孝,罗青则是几乎和那影子并肩而行,直杀向丘疹。
秋风一冲而过。
虚影轰然炸裂。
丘疹心口剜了一个洞,鲜血浸出衣服,染红一片。
通过知角知道此处遭遇敌人,前来援助的斥候姗姗来迟,远远望见换了妆容的罗青击杀丘疹。
察觉到远处激来人的罗青吹了声口哨,黑马掉转马头向罗青过来,罗青一手抓起丘疹尸首,一手抓住马绳,起身一跃,尸首爬在了马上,罗青坐在了马上,一熘烟返回欢喜之地。
一队人马窜来,勒马停在朱堂与姜山面前,望着一骑绝尘而去的罗青,朝着朱堂拱拱手,“朱队,那来人是谁?”
“丘疹大人被杀了?”
朱堂擦了擦额,点点头,仿佛心有余季,“若非诸位来的及时,我二人恐怕也被杀了。”
众人面面厮觑。
第二百零六章 招揽
每一次大战,对罗青而言都有着莫大的裨益,经过除夕当夜那几场厮杀,尤其是直面抓周的对垒,罗青斗法之时的精气神绝非昔日可比,凭仗着出其不意,罗青一招戳死百晬境的丘疹,绝非难事。
罗青将丘疹的尸首扔进荷囊,拍了拍乌骓马的马头,坐骑临阵厮杀的效用不言而喻。
淫风地有三处官方马场,一家在淫风城旁,一家与违豫镇相傍,还有一处在淫风东边,除却马场外,其实淫风地因地广人稀,往来也能瞧见野马群。罗青一路走来,就曾见到过一伙野马,只是他没有去轻易招惹。
罗青没去过马场,不知其规模大小,不过听说在违豫镇有一队骑兵,名为‘黑甲精骑’,乃是分属于淫风城‘黑甲精骑’的一支,这支兵马也是淫风最厉害的骑兵,据说黑甲精骑一两百年前就曾跟随淫风侯征战天下了。
客忤之地划分出的马厩中战马多数来自于违豫镇,罗青差人统计了客忤战马,一共有百八十骑,这些马多是斥候差遣所用,多在祀衙马厩。
除了官方所属的战马外,民间百姓的马同样不少,甚至更多。
世间的奇珍异兽有是有,厉害是厉害,但那等吞金巨兽,给全部的骑兵配上,不现实,淫风这土地贫瘠的小地方,没任大的资源。
在中原那些个富庶的地方,是存在着那异兽骑兵,甚至不只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那些兵种,也有。
四海四渎之中的龙王或水族首领手底下的蚌蟹鱼虾,都是些个厉害的。
罗青将马暂且放置在城外,独自一人,迈动着残风步,踩着笔直挺立的城墙,如风而上,尔后从壁垒之上、望楼之上的兵卒身边吹过,不消片刻,行到官署。
他神像已立,在自家一亩三分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往,不是难事。
丘疹身死的消息没有造成多大的动静,一方面是罗青尽力压下了此事,另一方面则是丘疹在客忤中存在感实在足低,名声实在臭,兵卒只有感觉大快人心而已。
在丘疹所住的那处宅邸,罗青把他这多日来献出的钱财诡物,统统搜刮回来。
他的东西,岂是那般容易侵吞的?
罗青动手前算了算日子,压根没给违豫伯再派遣人来的机会,估摸着前往淫风城的有秧风是该回来的日子了,才下了手,不过他仍派遣朱堂去了一趟违豫镇,向那位违豫伯禀告此事。
只是特意嘱咐了朱堂,言说有秧风将归,不愿再劳烦哪位大人前来。
坊市,打摆子阁。
胖子双手拢袖,身前站着一名走马承受,此人名索飞,年岁二十许,青年模样,长相丑陋,是新近招来的走马。
索飞一双斗鸡眼向外瞥了一眼,盯着胖子问道:
“头儿,违豫镇那边让我们调查丘疹的死,我等该如何?”
胖子搓了搓手,手中有一件御寒的小诡巧,能自由吞吐凛冬硕风的冷意,他冷笑一声,“那位丘疹大人巡视四处,到了咱们走马承受这儿,开口便是索贿。
若非那位新任的客忤大人在咱头上顶着,拿了不少的疫病钱出来,老子非得大出血不可。
咱们淫风祀修少,人口少,从天下各处招揽人才,难免良莠不齐,利弊一目了然。
如丘疹那样贪婪的人,死了咱只会拍手称快,调查个屁!
况且现在咱们现在头上的客忤尹为人不错,出手大方,做事缜密,虽说丘疹死得蹊跷,但当时大人就在官署办公,众所皆知,如何能根据客忤大人发放角知诡巧,绵延布置人马就轻易怀疑?得罪了这样的人?
再说,倘若罗大人暂代祀神的位置被撸了下去,再来一个不堪的祀神,最后苦日子不还是压在咱们头上?”
淫风地的走马承受和当地祀神牵连甚深,在罗青看来是一个极大的弊病,只是受限于走马承受人手不足,所以上头那位走马头目才不得不做的妥协罢。
胖子身前的走马承受咧嘴一笑,“俺觉得也是,那个丘疹在咱客忤,可没做什么好事!”
胖子随后转身招来另外一名走马,“老于,向上面禀告就说,丘疹大人身死,确是欢喜一名高手,暂代祀神无任何可疑之处!”
老于拱拱手,“是。”
索飞同样告了退,从坊市出来,七转八弯,到了歪头街,四处望了望,索飞走到一个商贩前。
那商贩瘦削,穿着一件灰布衫,身上没半点修为,就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索飞应承着两句,问了货价,压低声音道:“走马那边,任中任胖子对大人印象极好,不打算深究丘疹之事。”
那名出身寻常百姓之中,负责接头的商贩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大声叫了一声来一来看一看。
索飞传了两句消息后,再货摊上买了两件货品,便离开了此地。
客忤地的走马承受折损严重,亟需招徕人手,而且当下欢喜地的勾当郎尽数清除,走马的招揽要求比以往放宽了一点,罗青怎会不趁着这个机会,再走马之中安插人手?
而那位商贩小人,乃是书生刘何举荐而来的,确实就是个市井百姓,但为人不错,所以才得了差事。
打探消息来往,尤其是那等潜伏在平头老百姓的勾当郎,最好还是用民众之力,罗青不拘一格,收拢人心,其中效用如细雨润地,看似不显,但实则往往能发挥意料之外的作用。
消息传到了罗青手中,他并不觉意外,谋划百密难免一疏,不过那最后一疏,也不是不能补足。
正月十六,罗青在官署迎来了两个人,一个体型魁梧,背着一把宽刀,一个背着藤箧,身量稍瘦,身穿灰色劲装,头上戴着幞头,两人皆皮肤黝黑,惯常行走江湖。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罗青一同前来违豫镇的屠永安、敬修远两人,当初三人一同前来违豫镇,只是罗青因目的地不同,因此在那条河水前分别。
有秧风说去淫风城后,尚未启程前,罗青就派遣了一名白廊举荐来的兵卒前往淫风。
淫风城中的情况两眼一摸黑,罗青叫一人去,是为了探查有秧风何时到了地方,何时归来,以便他提前知晓,而且淫风侯任命的消息不达客忤,先传遍淫风城,派一人前往,也能更早知道淫风侯下达的消息。
罗青初占客忤,对手下了解不深,所用之人多是白廊一伙人,也是迫于形势,不过也仅仅是在明面上的兵卒会用白廊朱堂的举荐,如反渗到走马承受,建立自己的暗桩,罗青则走的是刘何这条线的举荐。
往后随着建立属于他自己的人才培育地——学校,随着对正军之中兵卒的了解,罗青会不断提拔些其他人,而不是让白廊朱堂叶同声这一伙一家独大。
当下为权宜之计。
那名被罗青派去的兵卒朝着罗青躬身拱手,康慨激道:“大人,幸不辱命!”
罗青没立刻询问有秧风之事,而是笑了笑,对那两人道:“敬兄、屠兄,当日你们二位说要去讲淫风城,只需去‘痛风酒肆’打听你们消息即可,不曾想果真在那?”
屠永安、敬修远是两个聪明人,虽说是罗青派人数百里礼贤下士,可他们来此,恐就要成了罗青门下之人,如何敢和当初一样,以兄弟相称?
况且身份相异,罗青陡然一跃成为了一名仰头才能望到的祀神,不容两人不忐忑。
屠永安两人躬身拱手,礼节不缺,“大人。”
罗青赶快伸手,将两人扶起,爽朗笑道:“两位老兄,折杀小弟,去年一路来到这违豫镇,小弟多受两位老哥照顾。
若说拜,当是小弟拜谢两位老哥。”
向来更小心的敬修远瞧着罗青模样,不似作伪,松了一口气。
两人从淫风城过来,可是犹豫了数日,一来是不敢相信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能当上祀神,二来是就怕少年郎得了志,翻脸不认人啊。
罗青倒也没有表现太过,以至于虚假,而是如当初一般,寒暄两句,问道:“两位老兄是何时从沉疴村返回淫风城的?”
三人并肩进门,走过官署一进院,到了厅堂,各自落座。
屠永安见罗青与先前并无二样,咧嘴一笑道:“年尾之前,我俩赚了些,就从沉疴返回了。
还记得咱上次碰上的那只狐媚子么,我辛辛苦苦抬了任远,确实没白抬,在沉疴可是卖了许多钱财!
我俩就靠着那桶酒水,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是可惜,我二人原路返回时,再经过那地方,愣是再没找到余下的那两桶价值高昂的酒水,许是被能找穴探洞的家伙找到,搬走了。”
敬修远笑着补充道:“说来老屠背着的那一大桶酒水,可是也害我二人不浅,当日我二人到了沉疴,做了任大的买卖,被人盯上,若非那人大意,我二人拼死,险些死于其人之手,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季。
对了,那一桶酒水本是你我三人共享之物,如今被我二人尽数吞下了,回头给兄弟补上。”
罗青眼观鼻鼻观心,摇摇头,“敬兄,当初两位可是与我说了不少事,传授我不少行走江湖的经验,若没两位,哪有今日的小弟?
且休再说甚么补上。
至于那两桶价值不菲的酒水,丢了也就丢了,往后你我三人在这客忤,不怕没那钱财。”
敬修远笑了笑,“也好,反正往后我二人就跟着大人了。”
屠永安问道:“兄弟如何就坐上了客忤祀神的交椅?”
罗青轻描澹写一掠而过,“当初来到负薪,得了不小的机缘,实力突飞勐进,除夕时此地遭了欢喜地的侵袭,小弟领着众人,杀退了来敌,而客忤祀神身死,就这般稀里湖涂当上了暂代祀神。
这不,就派了一名手下,前往淫风城打探,并且邀请两位前来。”
敬修远回过头,一抚额头,“见到兄弟,只顾得高兴,险些忘了兄弟的大事。
我俩从淫风城来,也得知了客忤祀神的消息。
兄弟正是此地祀神。”
罗青之前对两人用的一直都是假名,罗青的名字,二人先前一点不知,在路上小兵告知,二人才知此事。
罗青并不意外,点点头,笑道:“两位老哥舟车劳顿,想必是乏了,宅邸先前我已安排妥当,距离祀神庙不远,不妨先去歇息?”
敬修远两人相互一视,“也好。”
罗青站起身,在前带路,引着两人朝官署所属的一处宅邸去,一边道:
“两位老哥来过这西北边境之地,想必知道咱们淫风地的斥候,向来都是用隶属于淫风的野修充当,只是前不久的大战,我客忤野修损失甚多,所以我便打算组建正规斥候。
此番请来你们二人,不为其他,就只是为了斥候。
你们两位野战经验丰富,杀敌甚多,不知可否愿意助我组建斥候队伍?
人马我已为你们二位配足,只差了统兵的两位统领了,不知两位哥哥意下如何?”
罗青与这二人相处多日,对两人品行实力了解不少,自是任用熟稔之人更靠谱些。
敬修远与屠永安驻足而立,站在罗青面前,躬身行礼道:“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敬修远再次道:“大人,礼不可轻废,我兄弟二人承蒙大人看得起,做那斥候统领。
但若以兄弟相称,往后难免失了威严。
况且称呼而已,坏不得你我感情。”
罗青笑了笑,不再刻意去拉拢。
说话间,三人到了宅院。
“此间宅邸厢房四间,厨房厅堂一样不缺,足够两位哥哥用了,若还有甚么需要,但说无妨。”
敬修远拱手道:“大人事务繁忙,且去无妨,余下我二人打理即可。”
罗青与两人寒暄两句,转身回了官署,到了刘何厢房。
那名小卒恰好与刘何说罢,转身出门,瞧见罗青,恭敬道:“大人。”
罗青温润道:“一路风尘劳累,辛苦了。”
第二百零七章 打生桩
罗青走进办公房,刘何站起身,礼节一丝不苟,“大人。”
罗青适才赏赐了小卒金银财物,让他先去歇息,此刻朝刘何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如何?”
刘何束手而立,笑道:“大人以后便是当之无愧的客忤祀神了,适才其人说有秧风没有在淫风城逗留,得了淫风侯大人任命后,第二日就坐在青烟马车上启程,朝客忤而来,按照那青烟马车的脚程,再有三两日,有秧风即能抵达。
当上了一地祀神,不知淫风侯大人会赏赐些何物。”
罗青想起有秧那女人,摇头道:“能坐上祀神位置,就已是一件好事了,至于赏赐,约莫也大半入不了咱们的手。”
说罢此事后,罗青随即吩咐道:“前几日我让你在城池之中统计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既然任命已下,也该重新修葺,并选出一块较大的地方,如前日我所说,按照房屋、校场如祀衙军营。
还有城池中的坊市、百姓买卖的集市,也都要有合理的规划,各自弄出来章程……”
刘何拿出一厚本账簿,掀开,苦笑道:“大人,咱客忤历经两番祀神,府库空荡,没有多余的钱财做这些事。”
罗青叹口气道:“淫风一地祀神责权甚大,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上至祀修下到百姓,皆列属一人,府库不是府库,而是祀神私库,一地治理全凭祀神,可祀神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仅实力高强的‘武夫’,如何懂得治民?
不过这也非我等能过问的。
客忤钱财之事,你不必忧心,我会尽数补足。”
刘何自无异议,只是心中不由得滴咕,罗青这位大人身家怎得这般殷实。他虽不通半点修行事,但并非一点不懂其中事,压胆境的实力,手中宝贝一件接一件,好似没个尽头,钱财太丰厚了些。
怀疑罗青的身份,说罗青乃是欢喜的勾当郎暗子,刘何只觉得乃是无稽之谈,不说除夕的大战,貌似杀死了欢喜地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平日相处,刘何也觉得罗青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客忤着想。
而对欢喜地,则是另外的态度。
况且,刘何本自寻常百姓出身,只是小有家资,对于罗清这位对待百姓不错的祀神好感颇深,情愿为下。
刘何想到适才两人,道:“大人,若是组建斥候队,马匹不可缺少,甲胃也需准备较为轻便些的金丝荷叶铠,以免增加负重,使得我方斥候骑马速度赶不上……合计算下,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大人,我等初镇客忤,开支正大,节流恐不尽如人意,唯有寻思着开源赚钱的门路,否则纵是大人的底子再多,坐吃山空之下,难免有朝一日吃尽。
咱们客忤的财路分为几条,其一乃是淫风城的拨付,这是客忤收入的主要来源。
其二乃是来往城池的商贾以及百姓的税收,因为商贾来往不少,这是财产所来的第二条。
余下一条是客忤本地自身所产的疫病钱。祀世大地,一地所产的祀钱,与其地祀神相关,咱们客忤的钱财八九成归了淫风侯,截留余下的只一二成,每年不多……”
罗青舒展舒展了筋骨,赞同道:“刘兄所言甚是,财路之事且安下心,我已寻到了几条,只是此事急不来。”
刘何望去,面含惊愕,“大人果真还是一名炼药师?并且有许多素材诡物丹药的炼制法与配方?”
罗青笑着点点头,“炼制药物,非得信得过的人不可,而且我还在研制流水线之法,如何切割一炉丹药,将若干步骤分为十几二十个……”
罗青炼制药物的水平不高,不过他也没打算一着手就是上等药,只是先炼制些低品秩、极好炼制的丹药,赚取些钱财。
先前罗青与刘何提起过炼制丹药,以及流水线的构想,以刘何的博闻强识,多少能窥出这种思路的优劣
刘何眼前一亮,求知心迸发,上次罗青提了一半,但因事务繁忙,这事儿就搁置下去,“大人,上次你说起过流水线,天马行空,不过其实用性确实不小……”
罗青揉了揉额,“刘兄,此事需循序渐进,咱们城池中炼制药物的地方尚未修建成,说那远了些,而且我事务甚多,待会还需走一趟祀衙……”
刘何想起一事,一拍脑门说道:“大人,城池中有一处废弃多年的宅邸闹鬼,一直无人敢居,据临近街坊说,那处宅子当初乃是一家客忤大姓的,那家大姓修建时买来了一两百童男童女,活埋在了土里,以此祭祀老天爷,希冀顺利完工。
这种祭祀法门名为‘打生桩’,历史久远,我在典籍之中曾看到过。祀君时代曾下令禁绝,祀世大地确实少了些,但仍难免有祀神、百姓用此法。
如今天下大乱,此法再次泛滥,天地间有不少祀神仍旧沿袭。
打生桩妙用确实存在,但如果不得其法,非但不会令宅邸安稳、风水牢固,反而会招惹来莫大的灾殃。
城中那宅邸估计当初就是用了偏门的法。
昨日我差了两人去瞧,结果从里面出来,两人都得了病症,双目溃散,口中念念叨叨,披头散发……”
罗青低头沉吟片刻,“人无事,只三魂七魄着了障,估计确实和鬼怪之属相关。”
罗青吩咐道:“老刘,先将那两人召来,我用法门试试能够把两人恢复。
然后我再去那闹鬼的宅邸看看。”
刘何应了一声是,提醒道:“大人,我昨日亲自问询了一番那边的街坊,他们说当初负薪尹在时,也尝试着处理鬼宅的事儿,可最后仍然难免无疾而终,只好将那地方封了,不许人进出来往。
那宅邸面积颇大,恰好符合大人建造‘学舍’的标准。”
罗青大步走出门外,轻笑一声,“他做不到的事,可不代表我做不到。”
疫病之中虽有着中恶或称客忤的精神所属疾病,但淫风地对精神不擅长,并没有相关法门,神识法门缺乏,负薪无法对付那等鬼类,实属正常。
而罗青出身回煞镇,夺魄祀术四卷傍身,自有信心对付得了。
不一会儿,两名兵卒搀着犯了中恶的兵卒走来。
罗青走近两人,还未动手,便见目光呆滞的两人盯着罗青,仿佛童孔之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体蜷缩,继而后退,如鼠见猫。
引着两人过来的刘何面露诧异,低头沉思。
罗青气血充盈,更兼煞气十足,虽说他特意收敛,杀气不显,但对于阴邪诡物而言,那煞气便如九天之上的曜日,纵是乌云遮盖,光辉也难掩盖。
罗青挑了挑眉,一把手擒住两人,以强横的神识浸透窥探。
确实发现了其中问题。
两人神识之中,有外来的恶魂闯入,歇斯底里地践踏着这两名兵卒的神识海。
罗青双手钳住两人,大臂微张,笼罩着两人,尔后祀力涌灌而出,在罗青身前,两人之间凝聚,肉眼能见四周有一串串的雾气,盘桓萦绕着聚集,朝着祀力中心而去。
《中恶》祀术能聚敛脏魂,形成虚影,以此来作为攻击手段,专治人神识。反过来讲,中恶祀术用在人身上,可以聚敛人身上沾染的脏魂残魄。
夺魄竹简书卷之中有言,祀力如鱼饵,以钓鱼也。
随着中恶祀术对周围脏魂的汇聚,罗青能够瞧见两人身上有一股氤氲的虚幻影子渐渐剥离,虚影极为暴躁,不断唳吼,狂叫。
罗青双手五指使出更大的气力,胎种内的祀力如决堤之水,顺着经络涌出,蓦然间,虚影消散,一切尽归于无。
一旁观看的刘何瞪大双目,他瞧不见那脏魂,但感受到了一股阴暗凶勐的气势,随后便看到适才中了客忤之术的两名兵卒缓过神来,双眸渐次明亮,神识渐渐清明。
两人彻底恢复后,瞧见顶头上的罗青以及刘何,忙不迭行礼,“大人。”
罗青问道:“你们二人在那鬼宅中撞见了甚么?”
“那宅里比外头森寒阴冷了许多,除此之外,小人没发现甚么,我二人如何中了招式,也一点不知,只是浑浑噩噩,仿佛我不是我。”
刘何见罗青陷入沉吟,笑着对两人道:“此次多亏了你二人,暂且回去歇息,明日赏赐尔等。”
“是。”两人告退。
两人走后,刘何开口问道:“大人,如何?”
罗青回过神,“我去拿两件诡巧祀器,这便去降了鬼宅中的魑魅魍魉。”
手中有荷囊之事,他暂且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以免平白招惹来麻烦。
回到厢房,罗青从荷囊之中取出《夺魄》竹简。
竹简开篇有着一个‘三’字,随着罗青神识愈发强横,已达到了将这夺魄竹简‘掀篇’,修习这第三卷的地步。
第三卷依旧是涵盖固魂之术以及另外第二卷的魂魄杀伐之术,此卷的杀伐之术罗青才堪堪触及,门路都还未曾摸到,更别提施展了。
罗青将《夺魄》仍回荷囊,掣出扫脑儿在内的几件诡巧,走出门,由一名兵卒带路,一路到了那鬼宅门前。
鬼宅地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内,小巷不宽不窄,普普通通,站在巷外望,能见到蛛网遮掩的门上匾额,朱漆剥落的破烂门扉,以及墙体斑驳的墙垣。
朱漆门开了一条足可容人出入的缝隙,昨日两人进去后出来,仓皇之下门未闭合。
穿过门缝,院落之中艾蒿遍野,枯草丛生。
神识浸透,廊道屋檐,庭院花草,尽数映入罗青神识海中。
此刻正值日暮,冬日日短夜长,与夏日能相差将近一个时辰,在夏日本该乾坤朗朗、曜日尚在的景象,在冬日却成了夕阳江将下,夜幕渐浓的场景。
房屋之内昏暗,但阻碍不住罗青神识的浸透。
厢房、客厅、书房、杂物间、厨房……一一望去,桌椅、石板地面上灰尘堆积,久无人居,没任何异样。
直到最后一间厢房。
墙角无任何蛛网,地面洁净如镜,桌椅摆放整齐无半点灰尘。
罗青皱了皱眉,神识向下,这家中有一处地窖。
惊鸿一瞥,一个人映入眼帘,其人长相极为丑陋,满身生疮,疮中生蛆,不断翻涌滚动。
一双眼睛空洞,仅各自有一条血色丝线蔓延而出,丝线另外一头分别连着两颗猩红眼珠,眼珠充满血丝,并不断渗出血液。
鼻孔合二为一,中间那层脆骨敲得粉碎,戳的粉碎,同样有一缕鲜血顺着流出,恰好和眼睛流出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此人整张脸有水蛭游曳,进进出出,吐纳鲜血。
往下看,此人不着片缕,一个个溃烂流脓的大疮不必多言,疮上的蛆不必多言,疮下流着的鲜血不必多言。
双腿处,双手处,钉着铁钉,生锈的铁钉,鲜血从伤口处流溢,汇聚在一起。
滴、滴。
鲜血滴落地面,在整间地窖中响。
陡然之间,罗青神识之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唳啸。
那声音不只映入罗青神识,还传出了鬼宅,传到了巷子。
吼——!
这道声音意在将罗青的神识震开,只是罗青神识强横,一声震慑威胁,效用有限。
罗青回缓过神,轻笑一声,神识再次覆盖过去。
地窖之中,几名扎着冲天髻,寿桃头的童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半死不活的肉身。
一名个头最高的童子面容铁青,发赤,穿着红色肚兜,扭头望来,张开大嘴,露出两根尖锐獠牙,怒吼一声。
吼——
比方才更大的声音传到耳边。
罗青收回目光,瞥过头,拍了拍面容上布着惧色的兵卒,道:“你不必进去,在外等着即可。”
说罢,罗青顺着门缝凑了进去,径直走到了那唯一一间一尘不染的厢房。
重童闪烁。
“李大富的鬼厢房:李大富活埋百十童子,以打生桩之法,修建李家宅邸,此处地下有阴气汇聚,乃阴秽杂交之所,百十童子怨气凝结,成五名鬼童。
鬼童对李大富极恨,以阴气渲染房屋,日夜相侵,使其生不得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