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跟踪
从茑萝出来后,罗青温台与曹老三四人分别,沿着那条小河而去。
两人当然不是要去花街柳巷之地,而是在寻今晚的住所。
适才约定待今日罗青、温台修习一晚,明日再来合卺台,与吴年方子骞两人相互切磋一番。
温台撇头望向罗青,才有机会问道:“罗兄,刚刚你所施展的是甚么招式?
那动静冲天,实在吓人得厉害。”
罗青眯眯眼道:“一门顶天的祀术,乃是我偶然间所得。
不知温兄是用甚么手段挡下我那一招的?我只见光柱冲天,却没分辨出到底是甚么。”
“先前与罗兄说起过,我有一门祀术,杀伐极强,那招就是我施展的上品少牢的祀术,不过因比较仓促,用出时只是阉割掉后的结果,所以对我的负担没任大,威力也相比之下小了些。
若是将我压榨到多日无法恢复的局面,那其威能还会再抬升一个层次。
此术并非瞑眠相关的招式,而是无属之术,听传授我的那位长辈说,此术是他早年游历时所得,修行需要颇大的天赋,寻常人修习,不得要领,只能在祀术门前徘回而已。”
温台上下望了望罗青,摩挲下巴,“以罗兄的天资,想必是足以修行的。
若是罗兄有意,我可传授于你。”
罗青眉头稍动,神色澹然道:“温兄,此法就如此轻易授人?”
温台摆摆手,“一门祀术而已,算得了甚么,我与罗兄一见如故,适才罗兄为我买来丹丸药物,不一样是同样道理?
况且此法乃是我那位长辈遇到的一位高人所传,那高人传下此法,不也是不希望此术没落,掩埋于尘土下……”
温台一拍手,“罗兄还未确立所属,不如我传授于你瞑眠修行之法,若你有意,可修行瞑眠法。”
罗青怔了怔,“温兄,这功法就如此轻示于人?”
温台一愣,“为啥不能?这功法我已会了,传授于你又不会耽误我甚么?
又不是甚么诡巧宝贝。”
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温台随口道:“我从瞑眠外出游历,除了是自己确有此想法外,还有是瞑眠发生了些变故。
我家族长意外身死,以致于家中人争权夺利,我也被卷入其中。
奶奶的,一路南下,一直有瞑眠来的人追杀,派来的尽是些疫病境的祀修,当真看得起我。
我只会打打杀杀,对那争权夺利没啥兴趣,也不想掺和繁琐事儿,但我师傅在生前说要我将此法发扬光大,我就只好遵照嘱托了。
从北到南,我都传授了好几位筋骨不错的人了,有两名在路边玩泥巴的光腚小孩,给了我口水喝,救了我半天命。
有一名落魄书生要投崖跳水,我救了他,听他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是一名百无一用的书生,干啥啥不行,天下处处刁难他,而且家乡那位青梅竹马嫁给了村中一名家境优握的富贵老财,因此才要去寻短见。
我和他吃了顿酒,抱头大哭,就传了法门,让他试试。
还有一个锦衣少爷,人不错,我吃了顿霸王餐,自知理亏,任由掌柜来打来骂,后来那阔绰小子替我付了帐,本想传这修行法,可他不信。
不信我是个摸着天的高手。
啧啧,真是没眼光……”
也是,谁会想到一个吃了霸王餐,穿着粗布麻衣,形象邋遢,被人打地不还手的家伙是祀修?
罗青抽了抽嘴,学着温台模样竖起大拇指,心口不一道:“温兄不愧是温兄。”
精打细算,处事精明的罗青,与这温台,似乎实在没什么相同之处。
温台哈哈一笑,“哪里,哪里。”
罗青顿了顿,问道:“温兄,温家在瞑眠地势力很大?”
温台点点头,“瞑眠地没多大,一直偏安一隅,不曾开疆拓土,温家从祀君时代就是瞑眠最大的祀家大族了,掌管瞑眠之地,就是温家。”
乱世天下,英雄辈出,如淫风侯那般崛起于阡陌之人不少,但同时,一些祀家豪阀,凭借着手中多年积累下的底牌,趁此占据一地,也不在少数。
瞑眠地姓温的一家独大,只是天下许多地方的一个小小缩影。
温台还要言语,却陡地顿住。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一条逼仄狭窄的巷子胡同处,有一人探出头,望了望温台两人。
适才有吴立人曹老三在,此人不敢有分毫动作,此刻只余下两人,他才敢露头。
只是罗青温台都不是寻常祀修,神识皆不差,轻易就察觉到了修为只是疫病第一境淫风的家伙。
两人相互一视,从容前行。
疫病淫风境,温台当真看不上眼,一路厮杀过来,这等境的瞑眠祀修,他砍了好几位了。
况且此处乃是红甲城中,祀神眼皮子底下,谁人敢轻易动手?
红甲早年不是没发生过从乱冢地而来,眼中没规矩的货色当街杀人的事,那杀人者实力不低,疫病境,结果如何,不需红甲头顶那片天的祀神大人出手,顷刻之间,就有卷徒赶至,依仗着城池中的阵法,两招灭杀那人!
即便是在城池之外,红甲地的旷野平原之中,也有祀修守备巡逻,否则如何会有红甲城如今的商贸繁盛?
罗青知晓这点,所以有恃无恐。
温台则是压根不在意,否则也不会在被追杀时,去擂台上与人斗法。
“温兄,以你的出色天赋,莫非是瞑眠温家指定的继任者?因此那些争权者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而后快?”
“我父母早亡,被我家师傅收养而已,我师傅是温家最大的长老,兴许是由此引来的麻烦?
至于说甚么继任者,我在瞑眠之时,极少外出,多是在屋中院落中修行,从不听说这类事儿。”
温台咧嘴一笑,打个哈哈,“纵是派来,也多是疫病境,我打不过,逃还是无人能拦得住。
尽管来,尽管来,正好我近来手头又紧巴巴了。”
温台一心扑在修行上,对许多事并不上心,温台那位师傅实力绝伦,乃是祀君时代的遗老,知晓不少辛秘,而温台却对祀君时代之事一概不知,就可见他性情。
事实上,瞑眠地掌权之人之所以遣人来杀,确实如罗青所想的相差无几。
这个长老之徒,天赋绝伦的温台,除了修行就是斗法厮杀,不知不觉在瞑眠已有不小的名头,因此才有追杀之事。
罗青对于颇远之地的故事并没多么上心,真正令他关心的是温台答应下来的修行法,罗青仿佛不经意间又问回了修行法之事,:
“瞑眠修行法门他们懂,温兄更懂,知晓其中破绽,以有备迎敌,而非两眼一抹黑,确实更好对付。
温兄,不知眼前你手中可有那瞑眠修行法,且让我瞧瞧,省得待会迎敌时,手足无措。”
温台右手在腰间一抹,神识探查荷囊,尔后一拍脑门,“原先那本功法书卷被我赠给了前不久一位乞丐老头。
罗兄,可有笔墨纸砚?给我一些,容我两日,照着脑中底稿,给你誊写一遍。”
“……”
罗青取出带着诡祀之力的上等笔墨纸砚,笔有游走自动之效,可节省书写者气力,并有容墨千百滴等功效,墨有点墨成刻的效用,书写与纸上,即写即干,并写就如凋刻,水洗不掉,雨淋不去,号称与纸共存亡。
另外的纸砚,同样有许许多多的威能。
笔墨纸砚四物,在祀君时也各有所封,据传是一城四位祀神,分而治之。
文房城有四宝,笔墨纸砚,冠绝天下。
祀世大地的祀神涉及到各个方面,祀君分封千百祀神,皆有其用。
罗青将文房四宝递给温台,“温兄,乞丐老头也有修行天赋?”
温台道:“那老头子可了不得,当时我到了一座城池,身无分文,见那老乞丐在地上写了几行字,招财得厉害,往那蹲了不大一会儿,就有叮叮当当的铜钱不断落下。
后来老乞丐得够了钱后,我就顺势占了老乞丐的位置,可生意大大不如,迟迟不开张。
那名老乞丐买了十来只包子,见我模样,嗤笑两声,后来见我饿了,分了我一半包子,并教我如何才能挣得来钱,当个他娘的乞丐,都有各种门径技巧,大开眼界啊……
我俩聊得来,我就临走前送了他一份修行法,刚好他识字嘛。”
暮色愈重,罗青两人抵达了一家客栈,从客栈远远望去,能见到有红灯笼绽放出的一点光芒。
花街柳巷,据此不远。
罗青遥望一眼,笑道:“温兄,可曾去过青楼勾栏?”
温台摇摇头,“修行尚且不够,哪有功夫去拜访女人?”
罗青哈哈一笑,“待会一同去瞧瞧,见识见识这红甲城女子的蔻丹之术?”
温台婉拒道:“罗兄,今日一战,小有伤势,今夜我还要疗养为先。”
“也好。”
两人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罗青并未待在房中,转身走到隔壁房间。
温台脱了鞋子,躺在床上,正要呼呼大睡,入梦修行。
罗青言道:“温兄,我出门一趟。”
温台摆摆手,笑道:“罗兄但去无妨。”
“那名追踪你之人似乎也进了客栈,虽说在城中,无人胆敢如何,可凡事还需小心为上。”
罗青出门自不是为了去芙蓉帐中度春宵,之所以提及此事,就是为了防止温台同去。
他荷囊之内堆积的素材太多,需尽早处置干净,换成祀钱,省得占据太多荷囊位置。
温台此人大方至极,人人藏着掖着的功法在他眼中不是甚么值钱货,反正能刊印一遍又一遍,这么说来,确实没什么价值,这又不是诡巧祀器那等东西。
既然温台如此大方,罗青也没道理再行那等杀人越货的勾当,对于温台这等人,罗青好感更大,没甚么利益冲突,交上一个天资出众、出手阔绰的朋友,如何不是一件好事?
罗青最会适应,在回煞镇时,刁民恶人遍地,他能变得比任何人都狠,在淫风客忤,边境厮杀,野修结伴,防敌人防队友,罗青从不心软。
而如今在这红甲、在这喜婚地,境内太平,罗青同样能衣冠楚楚,当一名吃人不吐骨头的翩翩君子。
罗青打听之下,来到最为繁华街衢,寻找到了一家颇大的素材店铺,山茶。
戴上一张面皮,罗青走入山茶素材铺,一名小厮走来,“客官,里面请!”
罗青开门见山问道:“贵铺可收素材?”
“自然是收,咱们山茶素材,远近闻名,收素材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罗青摆摆手,制止小厮自吹自擂,“我此次出卖素材极多,还请小哥备下一件厢房,另外叫上贵铺的师傅验货。”
小厮上下打量一番罗青,恍然大悟,这位爷有荷囊!
“客官楼上先请,小的这就去禀告。”
罗青颔首答应,走上三楼,到了一间阁楼坐下,神识沉浸,清查所贩之物。
不一会儿,一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走来,拱拱手,“客官久等了,适才我在隔壁清点素材。”
罗青笑着寒暄两句,大手一招,在老头惊愕的目光中,自两个荷囊之内取出堆成小山的素材。
“先生,有劳了。”
山羊须老头定了定心神,“客官不会是行商之人罢?如此多素材。”
山羊须老者上下瞧了瞧素材,认出这些素材来自何方了。
斧、钺、枷锁这些常人皆知,还有那放在一起的雌雄木杖,旁人不知,他可知晓。
此物名为阴阳杖,阴杖用经期妇女的经血以及女人秽液浸渍,阳杖则制成酷似男子阳具的式样。用杖时总是两条杖一齐打,有赋予的诡祀之力,能令人痛苦之时,受到那男欢女爱的爽感,放在战场厮杀时,就是附带效用,能令敌双腿酥麻,倒地不起。
山羊须老者咂咂嘴,如此多素材,是个大工程,而且还有几件是他都不曾见过不曾听闻的诡物素材。
山羊须老者不禁联想前不久听闻的一桩事,刑拷墓葬有人将墓中的刑阵统统破坏,不去打墓葬核心的主意,而是极聪明地收敛墓葬刑阵的素材。
不会就是此人罢?
聪明人啊。
山羊须捻了捻须,唤来两名门铺小厮协助,清点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十景
从日暮直到月影初升,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山羊须老者才彻底清点干净,有几件他不认识,不知何用,不过有罗青在侧,能告知讲解。
老头直起腰,身后一名小厮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名小厮则拿着一张写满素材价的纸张,帮着捋顺。
片刻后,手持算盘的小厮开口道:“这些一共值三千一百八十枚撒帐钱。”
三十余枚压祀钱,近两万疫病钱,这笔买卖,不可谓小。
小厮将单子递来,“客官,你瞧瞧有无错漏。”
罗青摆摆手,笑道:“贵阁远近闻名,想来是不会坑骗于我,不必查验了。
不知能否将撒帐钱,换成压祀钱?我游历天下,若出了咱们喜婚撒帐钱辐射区,此钱可就没那般好用了。”
山羊胡老者和善笑道:“不成问题。”
敲定下一笔买卖,小厮前去取钱,罗青笑道:“先生,贵铺素材众多,能否趁此功夫,带我逛逛?”
“好说,好说。”
老者前面领路,罗青提起话头,“我初来乍到,对红甲城并不熟悉,准备请祭药师炼制几枚上等药物,不知先生能否告知与我城中祭药师哪位厉害些,好说话些?”
“首屈一指的祭药师当属杜娟药铺的吴立人,吴前辈不仅炼药值得称道,为人同样不差,城池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受过他恩惠,而且其人不会胁恩图报,有口皆碑。
客官若要炼丹,可找此人,断不会坑害于你。”
山羊胡老者接着道:“客官游历江湖,想必见识了许多地方的打打杀杀,人心鬼蜮。
远的中原之地不必多说,只说近在眼前的乱冢,便有各色人等,行走之时,千防万防。
不过在咱们红甲,对于自身安危就不必有任大的担忧了。
老朽当初选择在红甲城定居,就是看中这里安稳,不必过那等朝不保夕的日子……
所以客官在城池行事,无需顾忌甚么,只要不触犯律则,无人能耐你如何……”
山茶素材铺一共三层,一楼二楼每楼高有六七丈,颇高的墙壁上铃铛满目,悬挂有大大小小的素材。
一楼多是红甲城所出产的素材,有调配蔻丹所需的各类颜料、辅材,还有各类指甲甲片等等。
蔻丹不只是可涂抹于本人指甲上,还能涂在粘贴的指甲片上,有些女子对自己天然生长的指甲不满意,因此贴上假指甲,假指甲片不只是有着修饰装扮之用,有些指甲片诡祀萦绕,还可用于斗法,或用于它处。
欢喜而来的暗门子因地制宜,结合本地蔻丹之俗,根据欢喜十八般武艺中的‘手艺’创制出‘甲艺’,甲艺之中就有用到这指甲片的地方。
其中奥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二楼则多为从天下各地贩卖运来的素材物。
罗青两人从三楼下来,先到二楼。
山羊胡老者介绍道:“二楼所放素材种类极多,无论是西边喜婚之物,还是中原乃至大地东侧的丧敛、笈冠,或者其他一些小势力所产的素材都有。
不知客官是否听过喜婚城的‘红妆铺’,红妆铺高数十丈,有二三十层楼阁,方圆占地极大,乃是喜婚城甚至整个西地,当之无愧的第一大素材铺子,应有尽有,无论何种素材,何种势力,皆藏而有之。
据说咱们山茶素材铺的掌柜曾在红妆铺当差,有些素材门路,因此才能办下这家规模不小的门铺。”
有几家罗青熟悉的地方的产物。
“先蚕乡天蚕茧丝:先蚕乡尤擅缫丝,上古祭主时代,祭主之妻嫘祖首创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谏诤祭主,旨定农桑,法制衣裳,是以尊为先蚕。
祀君时代,分封之地为先蚕,是感嫘祖之功,欲继其之功。
天蚕之丝,品秩上佳,硬度极大,疫病境才能摧毁,可用此来做衣裳。”
“薰香城镇神香料:熏香城所产植株白夷研磨,外加术香水调和,以三比五比例调配而成。以此做香囊,有提神之效,有抵抗神识攻伐之术之效,有着消减相关诡巧、祀术之效……”
“中霤城压镇石……”
“遗苍山玉石胚子……”
那些出产成品的地方其实也会向天下各地贩卖原料,比如先蚕乡,并不是只有成品衣裳转销各地,也有这蚕茧流通。
还有遗苍山,号称天下玉石探花,位列前三甲,也有原石原玉贩卖。
当然,也有罗青不曾知晓的地方,不曾见过的素材。
比如一根长长的白色肋骨,比如一团由落花编制成的坐垫。
“骸骨汀的骸骨:骸骨汀为祀君末年大战的战场,位于四渎之一的荆江之侧,乱兵南下之时,荆江之南‘比肩公’召兵卒千百万,据江而守,因乱兵之中有祀修以品秩为‘蒸’的诡巧祀器施展上牢祀术,并布置上牢阵法,屠灭数百万兵。
因祀术毁肉不毁骨,兵卒肉身尽毁,只留堆积如山的遗骨残留,由此荆江之阴,比肩公旧地成为骸骨汀。
骸骨汀有残魂汇聚,有人骨堆积,魂附人骨,于是由蕴育出非人非兽,非精非魅,非魔非鬼的‘骨怪’。
如今骸骨汀被以‘骸骨娘娘’为首的‘骨怪’所占,常人难进。
骸骨汀遗骨中有厉害祀修的,因经过祀术摧毁,遗骨已然不凡,可当作炼制相关诡巧祀器的原材,可研磨粉碎,依次用作制造相关诡物……”
“花朝城的花裀[yīn]:落花当作垫,称作裀,花朝城坐落于南方一颗高百丈的‘花树’之下,花树不凡,相传为祭主时代之物,因享祭祀而得百姓香火,因此得以长成百丈之高。
花朝城四季有落花飘零,长年不绝,终年有花香弥漫,春雨蒙蒙,花瓣狭小,色澹……冬季雪花飘零,花色为粉,与雪花共舞……”
“云城白云:祀世奇观异景不可胜数,公认有十大景,为造物主之无尽藏,凡人不可轻攀。东海之滨,有蜃景城,可望不可及;南海之畔,岳首之山有云城,巍峨耸立云朵间,江南繁华有花朝,百丈花树落红尘,与君共赴花朝宴,极北之地有雪原……
云城与天接壤,伸手触云,揉做一团,可装入瓶中,可用以做御空类诡巧祀器,因云品秩较低,功用有限。”
“六腑庄的胃:祀君时代,胃袋荷囊的研制,六腑庄居功甚伟,此胃之中装满胃液,可当作一次性诡巧,抛掷出手,抓周境难抵……”
“……”
罗青咂咂嘴,叹为观止。
自从出了客忤,一路游历,名为游历,实则逢城不入,多在旷野路途之中,因此罗青没见识过甚么大地方,没见识过大城池中的诸多物什,说起来,这还是他首次进来这般大城,倒是增长了不少的见识。
甚么十大景,甚么极北极南,甚么东海之滨。
罗青指着白云城得来的白云,明知故问道:“先生,敢问那放于琉璃瓶中的是何物?
可否拿来与我瞧瞧?”
山羊胡老者笑道:“自无不可。”
他探出手,指向那瓶白云,右手成爪,虚空摄物。
这等本领,算不得甚么,无非是借助周遭祀力气机,成牵引之势而已,理论而言,能够修行的祀修皆可掌握,其中差别只在于对身前祀力的牵引程度如何而已。
老头递给罗青,提醒道:“此物名字简单,白云,客官可以拿着瓶看,但不可拧开瓶盖,否则白云顷刻间就会逸散而出,烟消云散。”
“白云?”
老头故作神秘,捻须道:“不错,就是苍穹之上的白云。”
罗青询问道:“若是不能拧开瓶盖,那此物如何使用?”
罗青之所以拿来这白云,只是想拿到手中,尝试能够拿捏,知物眼能见这白云制法,出产,以及详细介绍,可却无法亲身感知体会。
老头摇摇头,“并非不能,只是打开一次,白云就会逸散出一点,所以不会轻易开口。
客官若果真想买,我可为你开此盖口。”
罗青举起瓶子,在灯光下照了照,不隔光,“一瓶多少钱财?”
“对于我等祀修而言,纵是能凭借着诡巧祀器或仗着疫病境实力飞掠至天幕之上,可仍无法采摘白云,白云搜集,只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云城。
鄙铺从白云商贾那里买来这一罐,都需耗极大的代价。
客官若是想要,一口价,八枚压祀钱。”
八枚压祀钱,也就是四千八百疫病钱,一件礿器品秩的诡巧也不过如此了吧?
其实白云虽然珍贵,但并不值这个价,只是因祀世大地流通的白云极少,能有门路弄来白云的商铺极少,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如此稀少,自然也就存在了溢价。
罗青可不是冤大头,摇摇头,还给了老头,“太贵了些。”
对于诡巧祀器匠,这朵白云兴许才是上等的素材物,毕竟能添入诡巧之中,没啥所属。
“为何只白云城能采摘此物?其他地就不行?”
山羊胡老头轻身一跃,将琉璃瓶放入原处,安然落地,转身道:“天地之间,地气各处不同,只有白云城那片方寸之地白云可砌作墙壁城池,另外还有香火加持,因此才能如此罢。
世间不可解说,不可摸透之事太多了。”
“先生可曾去过白云城?”
老头苦笑一声,“白云城岂是那般好入的?
我只听说过此地,知道确有此地,但白云城到底在何处,如何进,那就两眼一抹黑了。
坊间相传,进入云城,需遵守甚么律则,否则祀君末年的那场大乱,白云城早就遭了劫难,哪会残存至今,依旧繁华?”
山羊胡老头唏嘘道:“祀君时代天下有十大景,在天下大乱之时,各个关好门户,一点不受影响,甚么花朝城,甚么蜃景城,皆是如此。”
罗青耳朵微动,“蜃景城?”
“蜃景城位于东海之滨,常年隐于天际之内,罕少相见,祀君当初见蜃景城不服王化,于是勃然大怒,说了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亲率大军征伐,结果无疾而终,压根没找到那蜃景城的踪影。
虽说祀君极力遮掩这件丑事,但仍难免流传至今。
天下十大景,除却蜃景城外,其他九景,在祀君时代,虽说对祀君俯首称臣,但都是游离于祀君政权之外,相对独立。”
罗青仰头环视一圈各类素材,“先生,不知其他十景的素材,贵铺可有?”
山羊胡老者摇摇头,“放眼天下,山茶素材铺只是一个小店,怎么可能收集得十景素材?
或许喜婚城的红妆铺子会有。
听说祀君时代,君城之内,有素材铺囊括天下之物,甚么十景,算不得什么。”
“哦?”
“天下之大,所谓的十景,只是最为人所知的地方罢了,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呢?
你说有多少?十个、百个?还是千万个?”
“祀君大人御宇多年,难道还有甚么人能敌得过他?”
老头耸耸肩,“犹未可知。天下许多人说乱自内始,谁知有无外敌?”
罗青还想询问,正在这时,小厮拿来一袋压祀钱。
“客官,您点点。”
罗青接过手,神识一扫,确认无误,放入怀中,笑道:“与先生相谈,受益甚多。
一楼还未逛上一遍,不知先生能否再与我说说咱们这红甲?”
山羊胡老头温和道:“自无不可。”
罗青与老头下到了一楼,恰巧碰上一人,乃是今日在街衢见到的‘蔻丹潘安’丁安。
丁安实力不高,所卖蔻丹也为行家不齿,瞧不上眼,可凭借着一副容貌,生意滚滚,此人在红甲城中多少有些名头。
罗青瞥了一眼那丁安,便移开目光。
山羊胡老者在前,罗青在后,微微仰头环视。
“咱们红甲的素材就相对没二楼眼花缭乱了,看着多,其实都是一类物什。”
嫘祖首创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谏诤黄帝,旨定农桑,法制衣裳,兴嫁娶,尚礼仪,架宫室,奠国基,统一中原,弼政之功,殁世不忘,是以尊为先蚕——《嫘祖圣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妙手空空
罗青扫视一圈,重童闪烁,旁人难见。
“凤仙花瓣:红甲姑从妆奁之地远道而来时,以七夕凤仙立业,凤仙研制以及涂抹法冠绝天下,也是红甲地最为得意之作,因此凤仙染料在红甲最多,销量最大。
此凤仙花瓣乃是由‘血土朽壤’栽培,再经修剪、浸泡、晾晒等十数道工序制成,可添入臼中,研磨成粉,当作凤仙染料,凤仙有清香,可用作清除恶臭类秽物,此物蕴藏有诡祀之力,有……”
红甲城与大有清坚壁野之势的淫风不同,城池周边有一栋栋相距甚远的民房,乃是红甲农户所居之地。农户种植的东西除却粮食外,还有为数众多的红色花草。
因如今时间已步入秋季,正值众花凋败之际,再加罗青来得够巧,花农收获了诸花,种上冬季盛开的梅花、清婉花等,旷野一片空旷,没了往日的争奇斗艳,所以罗青没见甚么风景。
等冬季诸花盛开,银装素裹,满地澹白色,粉色,澹红色花,才能勉强看得过去。
花植这类,大多是盛夏繁春绽放,萧条寒冷的秋冬,就大有不如了。
只有位列天下十景之一的花朝城能够例外。
祀君之时,除却十景之一的花朝城外,还有一处花朝城列属于祀君政权之内,乃是祀君所封,为了与区别开来,祀君封爵的花朝城常被称作‘小花城’。
在天下人眼中,花朝仅有花树之下的那座城池而已,其他如何能以寓意‘群花朝拜’的‘花朝’两字,因此冠以小字。
花朝城并非孤例,其他十大景,其实也有祀君所封的地方与之对应。
罗青视线扫过凤仙花瓣,再落到另外几种颜料素材上。
“虎刺梅研磨汁:此汁水乃是以虎刺梅红花研制而成,无杂色,无其他素材,只有纯水添加。虎刺梅之花小,而根系粗壮,且根皮有虎刺密布,用此花调配而成的寇丹,可生出虎刺,用作攻伐手段,挥舞十指,有千百针刺鱼贯而出……”
“繁木堇粉汁:繁木堇颜色呈粉,花粉香气馥郁,有动人心魂,引人性欲之效,用繁木堇粉汁调配炼制成的寇丹,功效大抵如此。
欢喜之地偏爱繁木堇,常常买来用繁木堇所研制的寇丹涂抹指甲之上……”
“红掌花叶……”
琳琅满目的各色原料素材之外,还有假指甲,以及不计其数的寇丹辅料。
那有一种指甲,指尖尖锐,不是呈不伤人的弧形,并且颇长,足足有五寸长,并且通体漆黑,泛着森然冷芒。
“女鬼指甲:天地之间,妖精鬼怪,魑魅魍魉,无所不有,女鬼行走,修炼成精,颇擅以指甲作器,有些女鬼直接炼化指甲,当作另类的本命器。
祀世大地有酆都城,乃是一处不受祀君统辖之地,与十景之地相当,只是名声极小,常人难见,凡人不知。
酆都城别名鬼城,来往无人,行走皆鬼,因此为名。
除却酆都城外,飘荡于世间,占据一山一水的鬼类同样不在少数。
此女鬼指甲为祀修猎杀游荡女鬼所得,女鬼实力抓周,已炼化指甲为本命器,因此质地坚硬,可堪比下品礿器。
可炼制后粘连于手指甲上,随心变化……此具女鬼指甲最好搭配增强锋利,延长寒芒类的寇丹,其中突出者为‘彼岸花寇丹’……”
“凋刻熊掌指甲……”
这熊掌指甲打磨得颇小,形制粗狂,乃是男子所用的假指甲。
另外还有‘人甲’、‘夔甲’,甚至是用石头、木材等研制出来的‘石甲’、‘木甲’,与真指甲一般无二。
假指甲多能随心变换,寻常时候,隐藏于手指之上,或者能随摘随佩,当然,对于一些专门来做假指甲,彰显美貌的女子而言,恨不得焊在手上。
寇丹调配,除却色料的研制外,还涉及到如何维持更久,如何与祀力产生特定反应,这门学问,不可谓小。
罗青指了指黑色的女鬼指甲,扭头笑道:“那件诡巧恐怕不是凡物罢?只神识触碰,都觉一股森寒袭来。”
山羊胡老者点头,没半点不耐,“那是从灭杀的女鬼身上掀来的。”
罗青明知故问道:“早就听闻酆都之名,难道是酆都女鬼之物?”
老者面露讶然,“客官竟知酆都之名?不过这女鬼指甲应当不是酆都来的。
听我师傅说,酆都所产之物,有两种气机,一为死气,比丧敛之地所蕴含的气机都要浓烈,二是鬼气,凶神恶煞,损人心神。
这女鬼身上的指甲,少了那股凶厉之气,因此我猜测非是酆都所产。”
老者打量一眼不知身份的罗青,娓娓道来:“酆都城名声不显,不受祀君统辖,极少人知晓,我也就是当初从师傅口中听说过而已。
酆都盛产一种花朵,名彼岸花,红色为红,听说颇为适合做寇丹,并且若涂抹于女鬼指甲上,有某种玄之又玄的加成。
只是市面上我从没听过哪里有彼岸花的踪迹。”
“酆都城所在,也是不为外人所知么?”
老者沉吟半响,“我师傅曾说,花开彼岸,死者渡亡,这八字箴言与酆都城位置相关,只是没人能解出甚么意思。”
罗青轻声念了一遍八字。
老先生知道的祀世之事当真不少,罗青家中有刘何在,可对这些,从未听闻。
不远处,在一名小厮带领下,买卖素材的丁安听到两人对话,瞥了一眼罗青,摇摇头,收回目光。
甚么都不懂的外乡人甚多,引不来关注。
罗青前前后后问了山羊胡老先生许多,直到半个时辰后,有客人前来买卖,需老者清点查验,这场涉及天下许多势力的谈话才算中止。
罗青拱拱手,“先生,此次有劳指教了,既然先生繁忙,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山羊胡老者拿出一张灌满了诡祀之力的卡片,和善笑道:“客官往后但凡有素材出卖,还可来我山茶药铺。
此物乃是我山茶老主顾凭证,客官往后无论买卖,皆能多吃几分利。”
罗青接过手来,“多谢先生。”
从山茶素材铺出来,罗青没在城中闲逛,而是径直回了客栈。
在这座城池的事情了了,余下只剩从温台兄手中得到瞑眠的入睡之法了。
夜幕之下,红甲城中没半点繁华将熄的趋势,反而是愈发喧闹。
十步之间,最中央的通衢大道两侧有路灯绽放着璀璨的白芒,使得整个街面宛如白昼。
“藏阳灯:极北之地,终年阴云,大雪遮蔽,有树植名为‘藏阳’,能储存阳光,以此渡过数月无阳光的日子。用藏阳树当作能源,配以‘光珠’作灯,能得藏阳灯。
祀君时代,分封有‘晴虹尹’,负责制天下灯盏,尤其是君城入贡,琉璃盏等物,皆为晴虹尹所制,藏阳灯亦为晴虹研制,甫一出世,闻名天下,君城以及天下诸城,改用此灯,祀君念其功,升晴虹尹之爵,由尹变伯。”
藏阳灯已有了几分罗青所在世界路灯的模样,一根树柱耸立,柱顶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
“光珠:岳镇海渎,天下四海,唯东海最负盛名,东海之滨,赶海人、渔夫、采珠人最多,光珠产于东海,本是东海最为常见的一种鱼‘光鱼’的颔下之物。
东海龙宫,有‘捧珠蚌女’,将光珠放于蚌女之上,祀力逼摧,有着光华流转,祀君初年,祀君以勤俭修持天下,龙宫之主不敢上贡奇珍异宝,见宫廷之内,夜晚沉寂,所用照明之物低劣,于是择光珠以贡。
祀君宫廷乃有‘捧珠人’之职……”
罗青刚刚在素材店铺,见到了光珠,也见到了藏阳树,只是没去多想,如今夜幕之下,用知物眼去瞧,这才知晓其中奥秘。
中间这条街上有数目极大的人流,摩肩擦踵。
罗青知物眼窥视,正出神之际,忽觉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机飘荡过来,锁定自己。
他皱了皱眉。
街衢两侧有数座望楼,望楼之上有数十名兵卒检查四处,断不会有人顶风作桉,当街杀人,安全不必担忧,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小偷!
祀世之地的小偷,恐怕也不是简单货色,罗青心下大警,重童催发到极致,双手拢袖,将放有浑身家当的荷囊抓在手中。
祀神坐镇全城,没人敢触犯杀人这条最大的忌讳,可并不代表没人敢犯其余的罪。
小偷小摸,只要足够隐蔽,没被人发现,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远处,一名祀修脸上戴着从乱冢之地买来的上等面皮,使面貌看上去如年过半百的老者,满是褶皱,须发皆白。
祀修就是气机锁定罗青的家伙。
此人姓吕名荣,修为堪至疫病境,画皮之下的实际年纪其实是二十余岁而已。
他所修行之术为‘妙手空’,乃是扒手的勾当,有着诸多玄妙,比如能知人身上财富多少,比如靠近目标,只需伸手触摸,不管此人身上宝贝在何处,都能无碍落于自己手中,再比如……
如此种种。
吕荣腰间挂着一荷囊,专门用来装偷窃过来的诸多物什,每日装满那件小荷囊,就宣告今日行动结束。
他常年偷窃,来往于诸多繁华大城,凭借着这门手艺,狠砸资源,硬生生将天赋低劣的自己的修为拔高到了疫病境。
今日夜市已干了一个多时辰,赚个盆满钵满,本该打道回府,趁夜清点,收拾妥当,明日离去,以防在一地待数日被官府祀神发现了去。
只是临走之际,他以妙手空的法门最后一瞥,瞧见了一只大肥羊。
妙手空法门往常所见之人,多是繁星点点,这种人家底一般,是个穷鬼,吕荣不会抢掠这等人。
富裕一些的祀修,如同远看明月,光彩更盛,他所劫掠之人,多是此等。
有些修为高深,实力冠绝一地的祀神,他不敢轻易用妙手空法门窥伺,不过不是没尝试过,那是如日高悬,亮的吓人。
而适才他临走之前见到那人则是一团大火,比于寻常柔和的月芒要更为厉害!
绝对是个大生意,而且那小子实力不高,才百晬而已,
是最好的目标。
吕荣面容平澹,与往常一般,气机轻动,妙手空法瞄准此人,缓缓移去,从其身侧走过。
身影如同鬼魅,不可捉摸,动作极轻,一条手臂仿佛不经意间伸去。
这百晬小子年纪不大,看模样还未及冠,竟有这般雄厚的家底,恐怕又是哪个祀家的子弟?
吕荣对那些含着金汤匙出身,天生高人一等的家伙没半点好感,他自小被师傅收留,修习数十年的偷窃手艺,靠着妙手空法门,积攒家资,干了多年,才能跻身入疫病境,凭啥这些人就能天生富贵,无需为资源而忧心?
吕荣自信满满,与他先前所进行的百次一般无二,手到擒来。
可下一刻,就在手触到百晬小子时,一张略显粗糙的手掌抓来,擒住他手腕。
吕荣一仰头,见百晬小子似笑非笑望着他,尔后大喊一声,“抓贼!”
吕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颇为惊愕,妙手空法之下,偷窃疫病境都无法被人察觉,怎会在这区区百晬境面前栽了跟头?
吕荣反应极快,一拳轰砸过去,便要抽身就走。
可没料到的是,那百晬小子伸出手来,化作玉色,硬生生接住他那仓促一拳,没有松开手腕。
吕荣恼羞成怒一般,再次聚势,周围祀力可见一股氤氲,聚拢过来,只是刚刚举拳,罗青就果断松开,放了吕荣。
罗青以祀力高喊,嗓门极大,四周人群听闻动静,纷纷四涌,望楼之上的兵卒发现动静,敲响金钟。
吕钟暗道不好,愤恨地瞥了一眼罗青,转身逃窜。
罗青见到此人目光,冷哼一声,大袖飘摇,残风步萧萧,转瞬即至,手中镇雨剑掣出,阻挡在前。
第二百四十章 妙手空空有妙法
小偷之术当然不能难听偷窃之名,而是取了一个极文雅的名字,‘妙手空’,妙手空法门由来已久,往上可追朔到祀君之前。
祀君分封天下,以信仰香火作为媒介,涉及百姓方方面面,不过大多有着一定益处,而这偷窃行当,是见不得人的勾当,祀君可没分封,纵然如此,不耽误这妙手空法门流传于世。
妙手空空的手段不只是偷物窃钱,还有诸多神通,一些厉害的妙手空空,能够窃取敌人祀力,能够窃取一地祀神的香火,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人心。
只是那涉及到的东西就直追大道了,吕荣可达不到,他还停留的境界是窃物取财。
他听自己师傅说起,鬼神乱世时代,妙手空空发展出的势力极大,许多人尊崇此道,祭拜祖师,厉害的妙手空空无物不窃,只是祀君时代,大力打压,剪灭所属,以致于如今势力大颓。
吕荣见罗青挡在身前,冷哼一声,倒是有些身法手段。
随后祭出一件诡巧,是一把色泽澹青,凋镂着花纹的油纸伞。
“藏匿油纸伞:扒手行偷窃之事时,常会用一物当作掩体,而雨伞是最常见之物,下雨撑伞遮挡,无雨夹在手臂之下,可遮掩动作,可隐蔽气机,油纸伞上刻有花纹,能迷惑人神。
此伞品秩为下品礿器,撑伞覆身,有缩地功效,可跃身数丈之外,还能当作防御诡巧、杀伐诡巧,伞尖如刺,伞花惑人,常人难当……”
不过总体而言,这件油纸伞诡巧,长于辅助,短于杀伐。
吕荣打开油纸伞,举在头顶,祀力催动,油纸伞上澹青光芒微闪,而后一股阴影笼罩全身,吕荣整个人顿时消失。
罗青知物眼瞧见吕荣施展诡巧,在此人身影不见后,就豁然转身,残风步迈动,逃离原地。
只是吕荣压根没有和罗青纠缠的打算,因为四周有数股祀力冲天而起,不用红甲姑动手,就有城内各地坐镇的卷徒、祀修朝此杀来。
吕荣身影陡然出现于数丈之外,距离已稍远了些。
罗青回眸一瞥,见识了吕荣缩地成寸法门的厉害之处,眯了眯眼。
天师道法所属的势力中,有一门符箓豁落,名为‘缩地’,似乎就有类似的手段,除此之外,还有祀龛所属能施展此类法门。
诸多祀龛,法门千奇百怪,所属诡巧祀器也大有不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中也有许多相类之处,天下大道,殊途同归,并非毫无道理。
吕荣扭转过头,望了罗青一眼,眸中杀机不掩。
罗青衣袂飘飘,脚下轻触一堵矮墙,身影一顿,双腿微蜷,尔后勐地绷直,霎那间,墙壁如蛛网般密布,轰然倒坍,而罗青则脚下踩着一抹电弧,风驰电掣一般,蹿向吕荣。
小偷小摸,揭穿后只顾得奋身而逃不就完了,非要露甚么杀机?
罗青如何会放过对自己有莫大敌意的人一条生路?
因缩地法门而拉开的差距蓦然缩减大半,能从吴方那疫病境老头手中逃离,罗青对这气势明显弱了一筹的吕荣丝毫不惧。
妙手空法门本就短于厮杀,吕荣若与罗青捉对斗法,结果还真犹未可知。
不过罗青没有硬碰硬,而是只要拖延住此人即可,四面八方的气机飞速逼近,其中不乏疫病境。
镇雨剑划出一条长长的水桥,悬挂于头顶,从罗青这儿直达吕荣。
吕荣发现桥梁,身影变幻,但那水桥如影随形,无法躲开。
吕荣再次将那把藏匿油纸伞打在头上,人影瞬间消失,片刻后,现身于数丈之外,一仰头,镇雨剑的祀术‘雨罗’桥梁依旧悬挂!
雨罗祀术一旦锁定目标,就不可能躲掉,正是克制缩地法门。
吕荣一回首,见罗青手中那把形制花哨的镇雨剑已落于水桥之上,尔后整座桥梁上的水花开始不断聚拢,蓄积势力,一声急切鸣叫,剑跨桥而来。
吕荣手指摩挲荷囊,一件诡巧浮现,是一个通体晶莹如玉的圆环。
这件诡巧名为金刚圈,妙手空所属的诡巧祀器,历史不小了,是他们这一脉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宝物,品秩不高,只下品礿器,比祠器高了一个档次,但效用极大,与人斗法,能偷来对手的诡巧祀器,甚至本命器都难以挣脱金刚圈魔手。
吕荣双手祀力汇聚,仅手镯大小的金刚圈迎风涨大,径直朝镇雨剑奔去。
镇雨剑刺入金刚圈的环中,那股急鸣前冲的声势顿时一顿,闪烁着的璀璨光芒逐渐暗澹下去。
镇雨剑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开始对吕荣低眉顺眼。
罗青知物眼瞧见吕荣手中的金刚圈,暗道一声不好,脚下踩着一条电弧,一声雷鸣炸响,罗青身影已至镇雨剑之后,伸手抓住剑柄,往后一拽,把剑身已没入大半的剑硬生生拉扯出来。
这才没让那金刚圈吞没镇雨剑。
倘若彻底侵蚀,那这件本命器就会与他之间的关联切断,无法操纵了。
“反应倒是不慢。”吕荣皮笑肉不笑,收回诡巧,再次远遁。
远处天幕一声暴呵声响起,震耳欲聋,“小贼,哪里逃!”
一个硕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往吕荣头上盖了过去。
那用诡巧气机凝成的诡巧遮天蔽日一般,吕荣纵是缩地遁逃一次,也无法脱离。
他只好撑起雨伞,以这件藏匿油纸伞挡下此击。
用寇丹施展出的手掌轰然落下,砸在吕荣头顶,硝烟散去,人已不见踪迹。
遁地施展,吕荣已到了数丈之外。
正此时,罗青杀来,举起一拳,对准吕荣脑袋砸去!
吕荣金刚圈滴熘熘打转,挡下一拳。
拳头无法窃取走,可金刚圈乃是用天外陨石所制外加地下石精所制,硬度极大,罗青拳头一痛,一股反震愣是把他逼退,虎口发麻,整具身躯进而打摆。
“拦得好,小兄弟且退,此人在红甲数日,滑得跟泥鳅似的,指不定还有甚么手段。”
一名身姿削瘦,扎着云髻,气势出尘的中年男子立身于前,双手十指挥舞不停。
男子澹红的指甲上,有无数丝线随着十指挥动而抛掷而出,结成无边的蛛网,朝吕荣笼罩过去。
有一种花植,名‘蛛网花’,男子涂抹的蔻丹,就是以蛛网花为原材,外加正儿八经的蛛丝炼制而成。
“早就听闻妙手空空的大名,今日还是我首见!”
北面屋檐之上,有一名赤足的祀修露面,右手手心朝下,还有猩红的氤氲浮现,从指甲处流转至整掌手上,刚刚一巴掌就是此人所为。
不只是手掌,赤足女子双脚指甲上也有光彩流溢,乃是一种名为‘海螺黛珠’的蔻丹,功用是能令赤胎祀修御空而行,拔升疫病境祀修速度,品秩不低,下品礿器。
此蔻丹是以海螺珠为主要原材,炼化而成,海螺珠不是植物,而是一种生长于水底的石头。
炼制寇丹,除却花朵外,还有一些罕见石头以及生长有千百年的木头,其中功用各有差别。
只这一会儿,罗青就见识了红甲地一些上等人物所用的上等寇丹,令人眼花缭乱。
相比于罗青的闲情逸致,身处包围中的吕荣就显得狼狈了。
中年男子与赤足女子两人实力皆在疫病境,虽修为比他高得有限,可仍不好对付。
吕荣凭借着手中的金刚圈,一次次掳走两人招式,每一次,都要耗费不小的祀力催动金刚圈。
吕荣不时瞥了一眼罗青,满是愤满,令罗青摸不着头脑了。
无妄之灾啊。
他只是正当防御,招谁惹谁了?若非这小子露出杀机,罗青其实也不想和疫病境对垒,尤其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吕荣咬咬牙,勉强坚持,这般下去,他迟早栽在此地。
又有一名祀修赶来,是个女子,实力疫病境,指甲上的黑红光芒闪烁,长约三尺长的指甲凭空而出。
这指甲罗青熟悉,是粘贴的女鬼假指甲,并且在指甲上涂抹有阴森的酆都城画。
世间人兴许不知酆都所在,但不耽误百姓或文人墨客描绘此地。
数十丈外,还有一名祀修正迅速逼近,吕荣再在此地耽搁一会儿,那可就成了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吕荣骂了一声,右手一抹荷囊,祭出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上绘有一名鬼神,长着八只手,凶神恶煞,颇为可怖。
“雾霭缩地符:妙手空空,如抓云雾,千里遁逃,窃贼无追。扒手偷窃之后,有时为人发觉,围追阻截,难以逃遁,以雾霭缩地,混乱之中,人行至千里之外。”
吕荣对着那张符箓吐出一口气,沉沉雾霭骤然聚拢,弥漫在吕荣周身。
罗青重童一闪,童孔一缩,大呵一声,“那是一张千里缩地符,速速拦下此人!”
吕荣面容惨白,祀力疯狂灌注,狞笑一声,“晚了。”
那男女两名祀修施展寇丹法门,一个拍了一巴掌,一个操纵闪烁寒芒的蛛丝,涌向吕荣。
轰然一声,两招扑了个空。
罗青攥了攥手,尔后松开,妙手空空手中的好宝贝当真不少,虽然攻伐差了些,可都是些好用之物啊。
不过纵是在此拿下他,那金刚圈或那油纸伞也落不到他头上。
至于与吕荣无端结下的梁子,罗青没太放在心上,天地大了去了,想要去抓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道破风声响起,一条身影瞬息便至,其人双手拢袖,站在颇高的屋檐上,凝神向北方望去。
缩地成寸的法门不是凭空消失,而是有一股气机牵引,实力低劣者无法感知到,但他好歹是疫病境巅峰祀修,探查得到,不算难,难在追。
来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曹老三。
曹老三望了一眼,收回目光,轻身飘荡而下。
一男一女恭恭敬敬朝曹老三行礼道:“曹大人。”
罗青拱了拱手,笑道:“前辈。”
听到罗青称呼,两人回过身望去。
曹老三笑骂道:“是你小子招惹来的麻烦?”
赤足女子急忙解释道:“曹大人,适才那人就是近来在咱们红甲城中偷窃过往来客的扒手,这两日多有祀修到咱们府衙报桉,而且所偷者甚多,不乏疫病境,只是小人无能,没能擒住此人。
此次是这位公子出手,我等才得以寻到其人踪迹。
只是没料到那扒手手段不小,硬生生从我等手中逃掉,我等甘愿领罪。”
曹老三点点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也怪不得你们,窃贼那缩地成寸的手段,连我都无法对付,何况你们?
况且其人已逃窜到了极远之外,应当不会再傻傻地来咱们红甲城了。”
曹老三撇头,对罗青道:“算你大功一件,我红甲城向来重规矩,论功行赏,被抓到人责任在我,发现踪迹,功劳在你。
悬赏之中似乎发现其人踪迹赏下品礿器一件?”
赤足女子应道:“因为窃贼所偷之人多为祀修,实力弱则百晬抓周,强则疫病淫风境,所以猜测窃贼实力不低,应在疫病境,由此定下了下品礿器悬赏金额,不过提供消息者,只有一件上品祠器。”
罗青动了动有些发紫的右手,微捂胸口,谦逊道:“我只是恰逢其会到此而已,日前与前辈长谈,已是对我最大的奖赏了。
再别无所求。”
曹老三翻了翻白眼,“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任多。”
罗青一怔,旋即明悟,曹老三见他捂着胸口,嘴角血迹,以为他是口嫌体直,嘴上说不要呢。
实则罗青有次动作是为了推托明日那场擂台厮杀。
他不缺斗法,非要在擂台凑甚么热闹。
曹老三从荷囊之中随手取出一件涂抹有寇丹的假指甲,是一种能辅助御空而行的寇丹,不过品秩比与赤足女的‘海螺黛珠蔻丹’,差了一个层次。
即便如此,这份假指甲蔻丹仍有不小的用处,因为此物提升速度,并且与雷心一样,能够速度相互叠加。
罗青笑了笑,接过手来,“多谢曹前辈。”
曹老三还是个实诚人啊。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客忤灰鼠
罗青辞别了曹老三几人,返回客栈,一场斗法厮杀,只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之后红甲街衢上就恢复了喧嚣。
红甲城的声名颇好,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祀修,都对其极为信任,官方说贼寇已亡,没人质疑。
天下大乱,各地凌乱不堪,今日我杀你,明日他杀我,如红甲这般安定的地方,其实不多,也就五大君的势力,足够震慑境内宵小,无人敢惹。
如恶狼一般肆无忌惮,横冲直撞且杀人越货的野修茫茫多,只是在厉害的势力面前不敢如何而已。
红甲毗邻乱冢,多年前贼寇屡禁不绝,后来喜婚君念及红甲在喜婚之西,乃喜婚门户,因此遣来人马,扫清境内,驻守乱冢,并赏赐大量祀钱诡物,为红甲发展奠定了坚实根基,这才有了如今长治久安,商旅繁盛的局面。
罗青回到客栈,盘膝而坐,从荷囊之中掣出一件诡巧,名为‘脑箍’,脑箍诡巧有配套的两件东西,一个是成环状的铁箍,一个是木楔。
此物是罗青从刑拷墓葬中所得,乃是一件汇聚周遭祀力的礿秩诡巧。
脑箍是祀君时代的一种刑罚,用法是将铁箍套在犯人头上,然后在铁箍和头皮之间的缝隙里加入木楔,用铁锤敲打,铁箍会变得越来越紧,猴哥的紧箍咒与此相似。
不过这件诡巧不是用来折磨人的,而是吸纳周遭祀力。
从墓葬之中得来的东西中,各类诡物素材,用不上的罗青都卖掉了,不过得来的诡巧祀器,他没卖一件,自己的那个地盘客忤中的手下还有许多穷鬼,积攒着回去当作赏赐物,还能整体拔高客忤实力。
脑箍在祀力加持之下,悬停于罗青头顶,在其一侧,木楔紧紧挨着,随着木楔的每一次抽动,就能见铁箍微微缩小一下,继而再次涨大,恢复原貌。
在这过程中,脑箍之上就随之卷起一个祀力小龙卷,祀力龙卷下降倒转,笼罩罗青。
罗青闭上眼,安稳修行。
如今百晬境,不缺任何境界素材,所欠缺的唯有胎种的祀力积累而已。
因为胎种品秩低劣而受到的那股限制愈来愈大,罗青对于提升胤胎品秩越来越迫切,若是有更高的天赋,突破是否就更简单了些?
罗青突破的速度随着祀修等级的提高而逐渐降缓,第一境的悬弓兴许只用一月上下,而现在,突破百晬恐怕需一年的积累,甚至更久?
反正现在没任何突破的迹象。
罗青神识一扫隔壁,温台兄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可他整个人仿佛成了一件吸引祀力的诡巧,周遭祀力不断涌动,井然有序地往他身上钻。
看似大睡,实则吐纳,瞑眠修行法是其一,但仅凭这还不够,温台天赋更高,对于祀力地亲和更大。
若是罗青,纵修行了这法门,也难和温台相提并论。
罗青天赋不如人,但有‘脑箍’这件中品礿器傍身,吸纳祀力速度不比温台慢。
客忤。
灰鼠与往常一般,双手背在身后,挺着因吃罢饭食而微微鼓涨的肚皮,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罗青临走前说了,待回来时,若见小灰再圆滚的话,就把他身上的肉活生生剐掉,重了几斤几两,那就剐掉几斤几两,除了体型一项外,还有境界的要求,得突破到百晬境。
他灰鼠啥天赋,又不是甚么鼠仙种子,怎会突破嫩快哦。
灰鼠不敢违抗,所以近来修行勤勉,打拳减重更是勤勉。
听说世间有那甚么肥胖尹,不知道术法能不能给人减重?
灰鼠皱着眉走到了官署,到了深受主人倚重的刘何房间,口吐人言,声音稚嫩,寒暄道:“刘兄,天色已晚,公务明日再处理不迟。”
罗青临走前,对刘何吩咐中有涉及灰鼠,彼此相知,一人一鼠,相见相识是极自然的事儿。
前不久,客忤城池内出了一档子事儿,有一名实力不弱的通缉犯野修多喝了几碗马尿,神色微醺,以致于他所修行的诡异法门遮掩不住,侵蚀了那祀修神智,使得他变得极为嗜血,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而且所杀之人还不是仅一人。
被古怪祀功侵蚀了神识的祀修极为狡猾,杀了人喝了血后知道隐藏行踪,极难探查,因此刘何与灰鼠进行了一场会晤。
一方是狗头军师,武艺稀松太平常,好吃懒做是灰鼠,一方是神机妙算,学识渊博才出众,勤勉政事为刘何……
刘何谋划,灰鼠寻人,外加有殃风出手,对付那名昏了魂的祀修,不难。
一人一鼠结下情谊后,灰鼠时常前来,与这位脑子好用,勉强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刘何手谈一局,顺便老气横秋地聊聊客忤诸事。
从罗青安排下来的流水线工程,到招徕祀修,锻炼兵马,开设学堂,贩卖丹药,军政教商,无不过问。
灰鼠一向自认聪明,若总和五只小鬼这类虫豸待在一起,迟早会变傻,如何能拔高自己水平?只有和刘何这等人一道,才能近朱者赤啊。
灰鼠知晓刘何的勤勉,所以日暮后,常来此劝刘何回家。
与罗青相处久了,灰鼠明白主人心思。
刘何抬起头,伸展懒腰,颔下蓄起了一缕胡须,模样更显老成几分。
刘何二十出头,年纪不大,稍显稚嫩,为了更好施政,不令人小觑,面貌确实需做出一番变化不可。
刘何见到这位老友,笑了笑,温润道:“鼠兄。”
灰鼠沐浴着这声鼠兄,颇为惬意。
听听,这才是读书人的味儿。
灰鼠一跃而上,一只爪子抓住桌角,两条腿上蹬,颇为滑稽地上到桌上,就这灯光,瞧了瞧桉牍。
文书之上书写之事乃是商贾远行。
罗青不在的这段日子,流水线所生产的弹丸药物已出了一批,产量颇高。
研制出后,就是贩卖一项,三成在本地销售,三成运往违豫镇,另外四成则运至他地,联系之人是姜阳秋,曾何罗青做过一笔买卖的商贾。
前往违豫镇的是由叶同声以及气血愈发强横,实力已堪比百晬境的姜山。
这段路向来不太安宁,第一次尝试行商,折损了大半人手,丹丸药物被人劫掠一空,好在货物不多。
此次姜山护卫,为第二次行商,而且所贩之物不少,虽说炼制丹丸药物利数倍,可也经不住屡次失手。
刘何心有忧虑,理所应当。
灰鼠拍了拍桌,板板正正当个读书人,站得规规矩矩,“刘兄,姜山乃主人看好的气血武者,实力强横,战力在百晬之中都算顶尖,还有主人所赐的上品祠器诡巧,厉害得紧。”
刘何言不由衷似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鼠兄,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先回家了。
官署、祀神庙诸事,有劳鼠兄照看……”
“那是自然。”
灰鼠掀了掀文书,瞧了大半时辰后,一跃身,开始在城中四处巡视起来。
随着刘何治理日久,城中诸多事也步入正轨,望楼之上的兵卒探查四处,恪尽职守,城池壁垒上的兵卒望着西北,城外斥候实力还弱,暂不敢踏出边境,不过守卫客忤,足够了。
还有客忤之中的街衢上,夜幕之下也可见人渐渐增多,两侧林立的商铺同样渐多,祀修坊市夜晚有灯火摇曳,淫秽街里,红灯笼忽闪,仿佛是男女翻云覆雨,各自喘息不止。
客忤之地夜间所用的照明物当然不是价格更贵的藏阳灯,而是一种品秩低劣,会发一些光的植株,光芒暗澹,不过胜在成本忽略不计。
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令每日巡街的灰鼠极为满意,仿佛这座村子有这般景象,是它灰鼠的手笔一般。
甭管是不是,不耽误鼠大爷向主人邀功不是。
灰鼠走过街道,很快到了‘违和巷’,这里住着罗青手底下的间谍头子,李用。
作为罗青心腹中的心腹,灰鼠自是知晓李用的事儿,李用与刘何两人互不统属,而灰鼠不同,能指示两人,说指示也不准确,鼠大爷与刘兄兄弟相称,而和李用么……则是阿谀谄媚之徒,它鼠大爷身份、实力在那摆着呢!
灰鼠轻车熟路走到李用的宅邸,毕竟它与罗青一起在此住过,如何不熟悉?
李用忙于公务,还未归来,客忤之地,连淫风走马承受都早已渗透,上上下下没什么能逃脱李用眼线,因此近来他正忙于布置其他地方的探子,比如沉疴、违豫,比如锁阳之地,再比如,更远的淫风城,甚至欢喜城。
间谍探子,罗青看的极重,这是罗青早已布下的策略,但此事需缓缓图之,急不来。
无独有偶,同样将探子视作首位的,也有欢喜地‘勾当郎’夏御勾当,
欢喜地风尘女子输出极多,遍布整个祀世西部,从喜婚城所属势力,再到疫病势力,再到乱冢往东北的诸多势力,皆有欢喜风尘女子的踪迹。
罗青当下所在的红甲城,那闻名的青楼‘芙蓉帐’,据说老鸨出身欢喜地。
其人与欢喜勾当郎到底有无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极少人知道。
区区一地欢喜,与淫风厮杀尚且力有未逮,布下任大的局,难道还有鲸吞天下之志?
李用回到住所,见到在院中打拳的灰鼠,单膝跪地,铿锵道:“鼠大人。”
灰鼠停下动作,双手负在身后,口吐人言,“起来罢,与我说说如何了?”
李用站起身,笑道:“祀神大人向我说起过,受限于当下咱们谍子实力,向违豫镇布置的人手只要能掌握城池动向即可,其中具体情形,不必浪费人力物力去渗透,在淫风城那边,同样大抵如此。
真正需下大力气的是锁阳、鸢心的敌对势力,要尽量渗透到官署小吏,哪怕是个看门人,往后大人与他们的渊缘绝不会小。
指不定趁其守备空虚,就继承负薪尹未竟之事,杀向欢喜之地。
大人还说,咱们当下谍子太少,实力太低,经验不足,所以就扬长避短,暂不用纠结于祀修与否,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传递一些消息……”
灰鼠连连颔首,听罢李用汇报,半响才道:“上次在城池中寻找那个杀人祀修你处理甚多,还有布置谍子,也居功甚伟,大回来后,我会帮你请功。
想我区区一鼠,因跟随大人,都能蜕凡,以你之才,只要认真做事,断没有不赏的道理。
你是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若成了大人的卷徒,再上次几枚延年益寿的丹药,往后日子就长了……”
灰鼠惯会画饼,即便是在精明的李用面前,也丝毫不憷。
李用拜谢道:“鼠大人,年前我李用不过是一个身无寸缕,落魄将死之人,侥幸得大人赏识,掌管谍子,如何敢不效死?”
灰鼠笑道:“如此甚好。”
“若是有情况,可去寻我。”
灰鼠丢下一句话后,一跃而出,转而又朝着有殃的府邸而去。
有殃正坐在书房,手中捧着一本刘何所推荐的书籍,映着烛火,轻嚼慢读,察觉到站在窗台的灰鼠,有殃彭真放下书,轻轻招手,“小灰,过来。”
灰鼠越过窗灵,到了书桌上,被有殃风一把抓在手中,轻手抚摸。
“主母。”
灰鼠低眉顺眼,躺在有殃怀中,双目微闭,叫了一声。
在刘何那一番模样,在李用那一番模样,到了此处,又是一样。
有殃笑吟吟道:“怎么瘦了?”
灰鼠捏了捏肉,苦道:“还胖嘞!”
有殃笑道:“你家主人可不会听我的,否则下次我跟他说说,莫要让你减甚么重了。
不过我可以从你主人手中要过来你,怎么样,往后要不要跟我?好吃好喝,还不用修炼哦。”
灰鼠委婉拒绝,“主母与主人一家人,还分甚么彼此?”
有殃指了指灰鼠,“小滑头。”
翌日,温台从房间走出,直奔过来,叩开罗青房门,兴冲冲道:“罗兄,该去合卺台了。
相约今日比擂,可不能让曹、吴两个前辈久等。”
罗青端坐于床榻之上,陡然咳出一口血来。
这并非装模作样,而是他正修行《夺魄》中的神识之术,尝试突破自身境界,不过以失败告终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蜂巢、太仆
祀修神识并非只居于头脑之中,而是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与胎种相连,涵盖于胎种之内,正是因这种关系存在,才有香火对祀修神识的影响。
红甲城百姓供奉红甲姑,红甲姑受此香火,再加本身实力确实足够强横,神识覆盖整个红甲城,轻而易举,镇守之下,没宵小敢在此地生事。
不过祀神不可能整日以神识覆盖全城,那样消耗不小,而且若没有神识法门,只能凭借着祀力修行反馈或丹药来恢复,前者速度太慢,后者又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罗青修行夺魄神识之术,神识底蕴、强度已远远超过了赤胎境,达到了疫病境层次,只是受限于祀修境界,受限于胎种,没能真正地令神识蜕变。
此方世界,真正的修行根基,是在于胎种,是在于祀力,无论是所谓的神识术,还是其他各类修行法门,都不脱此根底。
罗青睁开眼,手腕一抹嘴角血迹,自床榻上起身,“温兄。”
温台不由问道:“罗兄,无碍罢?你在修行何术,我没察觉到多大的祀力动静,以为你在闭目静坐入定……”
罗青摆摆手,“温兄不必担忧,与你无关,只是昨日外出归来时,碰到了一桩事,受了些小伤而已。”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前往合卺台,罗青叙说碰上的妙手空空。
温台听罢,面带慕艳,“窃贼手段,没见过啊,能够缩地的伞,能够偷诡巧祀器的金刚圈,厉害,厉害。
真想和他切磋一番,较较长短。”
“……”
不一会儿,两人抵达合卺台,缴纳了金银后,直奔疫病高手对垒而建造的区域。
念及昨日罗青温台两人厮杀损坏擂台,为防斗法中擂台遭不住,因此换到了疫病境,罗青走到柜台处,向那名女子问道:“敢问吴立人吴师与曹大人在何处?”
合卺台柜台多女子而少男子,而且女子妆容精致,模样貌美,身着类似后世旗袍的衣裳,两腿两侧开缝,行走之间能见白脂肌肤,引人遐想。
这种衣裳还不算甚么,一些青楼勾栏,还有女子身穿短裤,彻底露出两条雪白长腿,还有穿开档裤,用以调情取乐,开档衣名字文雅,‘桃花源’。
这些都归功于祀君时代的先蚕之地。
身材高挑的女子早得了吩咐,不敢怠慢,从柜台走出,做了个请势,面容含笑,“我为两位公子引路。”
能与曹大人、吴药师往来,女子岂敢小瞧。
女子走在前面,行走笔直,翘臀扭动,多少有些搔首弄姿的意味。
合卺台中,柜台值守或者端茶倒水的女子,身份多是不通修行的凡人,只是长了一张俏脸,才被合卺台任用,这些凡人女子知道祀修一个个都是富得流油之人,因此在此任事,也都有傍上一人的心思。
从祀修手中流出来的一星半点,都足够凡人往后大半辈子所用了,女子明白以凡人之躯,不可能被祀修看上,不过能献出身子,得来余生家资,再回家乡,嫁个好人家,难道不是就足够了么?
至于被寿命更为悠久的祀修看上,娶妻生子过日子,也不是这些女子所愿,凡人寿短,女子容颜不过十年间而已,以色侍人,难免色驰遭弃。
罗青有些时日没碰女人,拇指稍动。
温台兄则没那心绪,正期待着斗法。
女子扭过头道:“合卺台中擂台有观众席,也有包房,包房价格更贵,而且有几处视野最好的地方即便出钱也无法进去,那是为本地权贵所留,曹大人和吴药师两人毫无疑问能包下此房……”
罗青与女子对视,相互一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明月。”
罗青赞道:“姣姣明月,清扬婉兮,姑娘好名字。”
女子明月嫣然一笑,声色动人。
明月走到一间房前站定,推开门,挂着笑,延请两人入内,温台一马当先,罗青落在后面,并与女子再次相互一视,走入房中。
吴立人曹老三以及吴年、方子骞四人正透过一扇颇大的琉璃窗向下方俯视。
三座擂台中的一座有两名初踏入疫病淫风境的祀修捉对厮杀。
曹老三一拍大腿,“那喜婚来的小子好布局!
喜婚地有喜婚毯,毯子分门别类,因炼制手法不同,功效也大有不同。
一种是用以对自身速度的加成,踩在上面,还能升天,一种是对自身踪迹的隐藏,近乎隐身,使人无法探知到身处何处,一种是铺展出来,用以束缚辟邪……
这喜婚小子看似不断在躲避对手,实则一直在向四周布置红毯,里三层外三层,以致于能够最后将敌人困住,胜负已分!”
天下诡巧祀器的能力大多是‘有法可依’,因此一些见识广博,知识渊博之人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看出诡巧祀器的功用。
比如喜婚红毯,按照习俗,是在夫妇结婚时铺设所用,有些铺在女子家,迎亲时所用,有些铺在男方家中,从大门到厅堂,还有些家境极富之人,直接从女子家铺到男子家方才罢休。
铺设红毯,有多种讲究,多种说法,其一是希望女子尽快抵达男子家,以防遭甚么抢亲,甚么女子青梅竹马抢亲的狗血故事,根据此俗,因此红毯诡巧有速度加成的效果。
其二是能够辟邪,风俗之中有一种魍魉,最喜穿红嫁妆的女子,有一种鬼魅,最喜穿骑马迎亲,春风得意的男子,这鬼魅魍魉常常扎堆新行动,出手阻碍女子出嫁,男子娶亲。而红毯效用,就是令鬼魅魍魉,妖精鬼怪,诸邪辟易。
若将人当作诸邪,那人对红毯就不敢轻易触碰了,擂台上喜婚小子布置红毯,就是这种效果的延伸。
诡巧祀器的使用,变化颇多,能者善用,庸者一用。
除却这红毯外,罗青身上的诡巧,其实也都能根据类似原则,推断出来个所以然来。
红甲毗邻喜婚,城中不乏喜婚而来的祀修,数目仅在喜婚之下。
红甲压根算不得甚么所属,蔻丹之术只是斗法辅助之物,没开辟出来一门新门径,红甲姑修行法门,准确来说传承自祀君时代中原的‘妆奁’。
吴立人与曹老三见罗青前来,打了声招呼后道:“既然来了,那就一同下至擂台,你们四人商谈商谈,谁和谁打过一场?”
罗青拱拱手,“吴师,我昨日在城中遭了一名窃贼,打了一场,受了些伤,还未痊愈,今日恐怕……”
曹老三想起昨夜罗青捂胸吐血,“那你小子不用上了。”
吴立人点点头,他是祭药师,可并非杏林医者,只懂得些皮毛而已。
适才路上罗青已说,温台不觉意外,跃跃欲试,“正好我与吴兄、方兄各自切磋一番。”
车轮战?
吴年微微不满,语气不快道:“温兄实力当真过人。”
温台咧嘴一笑,似没听出恶意,“两位兄台哪位先来?”
吴年向前一步,“方兄,你实力胜我一筹,我便先来,你缓些再出手不迟。”
方子骞习惯性摩挲腰间小木刀,颔首答应。
一行人出了厢房,朝下走去,温台吴年两人往擂台,罗青四人则靠得近些,坐于观台首排。
吴立人捻须,笑道:“老曹,赌一把?”
曹老三似吃一堑,不长一智,“赌就赌,我压温小子赢,你家年小子,分明差了一筹,如何,要赌?”
吴立人沉吟半响,“那赌一枚压祀钱好了。”
曹老三一噎,“你个老狐狸,压如此小,不信年小子实力啊。”
吴立人爽朗一笑。
两人后面,与罗青并肩而行的方子骞忍不住道:“师傅,吴师,吴兄非那人敌手?
虽说昨日温兄二人厮杀场面不小,可吴兄那张底牌同样不差。”
曹老三拍了拍方子骞,“乖徒儿,好好瞧温小子的手段,待会指不定你也要吃亏。
温小子底蕴比于你们还要深厚,而且斗法经验丰富,诡巧祀器多为礿器,昨日厮杀时,本命器都没祭出,实在不容小觑。
罗小子虽只百晬,底蕴比你等差了些,可夯得扎实,寻常抓周境都大有不如,还是个和老吴头一样精于谋算的家伙,若非受伤,其实我想你和罗小子打上一场……”
罗青听着曹老三当着自己面评头论足,耸耸肩,谦逊道:“曹前辈,我只是百晬境而已,你莫夸大其词。”
曹老三一指罗青,“瞧见没,这叫示敌以弱,当初我和老吴头相遇时,老吴头就是这般,会一门遮掩气机的法门,压了一个小境,阴死了一人……”
罗青:“……”
吴立人无奈道:“曹老三,过往旧事,何必提我?”
“老子教徒弟,得知人间险恶。”
曹老三打开话头,说起旧事,“老吴头乃祭药师,身上不缺钱财,我和老吴头行走江湖时难免碰到贪婪的剪径贼寇,这老小子神识强横,察觉到了身后追兵,恍如无事,而实则是在布置毒物、诡祀仪法。
等到贼寇准备在险恶之地动手时,已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剧毒,祀力才运转,人就当场瘫软了,这还只是一个小例子,还有另外一次……”
曹老三喟叹一声,“人心太黑,徒儿往后行走游历时,可要多长几个心眼……”
擂台上,温台两人已斗在一起。
温台偏爱近身搏斗,但吴年相反,不断催动着祀器从四面八方攻击温台,不留任何余地,不让温台近身。
温台手中兵刃一收,不再尝试贴身,而是掣出本命器‘梦觅枕’。
吴年攻伐的手段是许多只蝇虫一般小的东西,乃是祀力凝聚。
“年小子的诡巧是一件名为‘蜂巢’的下品礿器,器如其名,说白了就是一种产出蜂虫的巢穴,杀人蜂虫并非实物,而是由祀力凝聚出来的东西。
蜂虫的毒素极为厉害,蛰一下估计人就会倒下了。
而且蛰只是多种功用中的一种,还有其他极实用的能力,比如可以通过蜂虫当作眼线,比如可以借助蜂虫来布置诡祀仪法,总之,能用这蜂虫做许多事。
这件诡巧还附一门祀术,威力极大,恐怕能媲美上品少牢的祀术。
除此之外,年小子手上还有辅助的蔻丹,能增强对那件诡巧的掌握。”
吴立人生怕罗青看不出,开口介绍道。
罗青知物眼之下,事物无所遁形,沉吟半响后笑道:
“听闻世间有‘太仆’之地,乃是祀君时代所设,专为祀君驯养天下诸多奇珍异兽,对于驯养之术极为擅长,这件名为‘蜂巢’的诡巧,与‘太仆’之地可有联系?”
吴立人摇头道:“这件诡巧和太仆之地没什么干系,而是源于喜婚地。
喜婚民间新郎新娘新婚之时,有在房屋窗外悬挂蜂巢的习俗,寓意是多子多孙。
这件诡巧就来自于此俗。”
曹老三咂咂嘴,“你小子见识倒是不小,连远在大陆东侧,与东海相近的太仆地都知晓。”
吴立人道:“天下大乱后,太仆之地的人在各处势力都是哄抢的对象,毕竟大战征伐,对于坐骑需求极高,还有些人驯养较小的宠兽,辅助斗法。
太仆之地的人散落各地,喜婚城都有几位,为喜婚君大人驯养坐骑。
所以知晓也不算奇怪。”
当初和过山客做了一笔买卖,罗青买了一张天下堪舆图册,那图册谬误之处极大极多,用处不大,甭想用来行走天下,不过其中描写的各处势力倒是不少,凑巧有太仆此地,因此罗青知晓。
之所以有次一问,也是因罗青听刘何说起过太仆一词。
太仆,九卿之一,掌管皇帝舆马以及马政,书中太仆为驯养天下诸多牲畜之地。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诡巧
罗青几人交谈之际,擂台之上,温台与吴年两人的厮杀愈发凌厉。
吴年胎种之内的本命器诡巧‘蜂巢’,终于从胎种之内祭出,是一块椭圆形的灰色球,在球体表面,有密密麻麻的六边形小孔洞,此物与真正的蜂窝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就是按照蜂窝的形制炼化出来的。
先前吴年没祭出诡巧,而是直接从已具备祀龛雏形的胎种内召出一只只小小的闪烁蚊虫,当下他要施展更为强横的手段,因此需祭出来诡巧。
吴年催动诡巧,蜂巢洞穴闪烁,一只只蚊虫大小的亮芒从蜂巢中出来,铺天盖地,如同一团阴云。
那些蚊虫汇聚之后,直奔温台,尔后随着吴年手势一变,祀力凝结成的蚊虫骤然之间同时崩裂。
一股白色烟雾弥漫出来,笼罩温台。
烟雾之中蕴含着极多的毒素,而且能遮掩双目感识,令温台无法察觉到他人动作。
而吴年在这烟雾之中,不受半点影响。
这门诡巧祀器神奇之处很多,本来其实不该有这毒雾之用的,只是因吴年使用另外一种毒素蔻丹,因此才有这般效果,这是一种借力。
如果用其他种类的蔻丹,还能有其他的能力呈现出来。
蜂巢诡巧乃是不缺钱财的祭药师吴立人所赠,如何会差了?这件诡巧,可是吴立人早年所用,而且即便到了今日,蜂巢有用处,还没落甚么灰尘。
温台屏息,以祀力萦绕,形成一层颇为厚实的屏障,掣出本命器枕头,以祀力催动,轻声一呵,“入梦!”
这件诡巧不是只对一人起作用,而是能对周遭一大片区域起到作用,擂台之地,温台能够覆盖。
温台一路从朔北的瞑眠地多来,遭受到的追杀一点不少,有一次足足百人以阵法围杀过来,温台就是用这件诡巧,将百人拖入梦中,坏掉阵法,将人杀光,才从那处险境之地逃脱出来。
这件诡巧对兵卒所围的军阵而言,恰好克制,毕竟兵卒入梦后,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坏了阵法。
温台拉人入梦之后的状况,罗青几人一概不知,只能干瞪眼。
曹老三充当方子骞以及罗青两人的解说者,每每都能提纲挈领,直抵斗法要害。
能以小家族出身的身份,达到如今境界,为人之师,在城池之中声名不小,见识不言而喻。
“年小子施展了那招后,两人都顿下不动,温小子临前施展了诡巧,有此状况,想必和那枕头相关。
瞑眠之地的法门与眠字相关,两人的状况就极好理解了,陷入了睡眠之中……年小子中了枕头祀术。”
吴立人补充道:“那件枕头诡巧没出现一条径直逼近小年的光芒,而且有一股祀力朝着四面八方逸散,想来是一件群体性的诡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温台区区一招,便分析出了‘梦觅枕’的功用效果,以及此物的破解法门和入梦后的几种状况。
罗青有知物眼傍身,从未有过此类分析,通过两人交谈,大致能窥见天下祀修对敌时心中的盘算。
这让罗青对于斗法一事,有了几层想法,比如往后能够借助这种推论,来误导敌人,令对手的一些判断失效……
吴立人瞥见罗青沉思,抚须一笑。
曹老三见擂台上的两人恢复行动,提醒道:“分出了胜负。”
从睡梦之中苏醒,温台周身黏人的白雾因再没吴年操纵而消散殆尽。
温台一睁眼,箭步前冲,风驰电掣一般,直逼吴年,趁着吴年惺忪,一拳撂倒。
吴年鼻尖随即流出一条血迹。
温台只打了一拳,伸手拉起吴年,咧嘴一笑,“吴兄,无事罢?”
吴年彻底清醒过来,揉了揉鼻,面容铁青,一手撑地,站起身来。
两人从擂台一跃,到了相距不远的吴立人面前。
吴年鼻青脸肿,神色恍然若失,有些愤满,不服气。
“小年,你是否想说自己还没动用全力,蜂巢诡巧的那招还没动用?
那你是否想过,温小友同样没动用全力?”
吴立人接着道:“败了就是败了,不是甚么丢人的事。”
曹老三似有几分幸灾乐祸,拍了拍吴年,“年小子,你师傅说得对,天底下的事就是这般,底牌厉害不假,可也要有施展的机会,才能算作真正的手段。
祀修斗法,甭管甚么手段,能赢即可。”
曹老三不忘挖苦几声老友吴立人,“当初你家师傅游历时所用的杀人手段,为人所不耻的更多,我记得有次对付一名极爱干净,近乎偏执的小娘,用了垢痂卿的屎尿,然后趁着机会,把那小娘……”
吴立人:“……”
罗青摇摇头,这场厮杀,确实不够精彩,吴年诸多手段还没施展,就率先败下阵来。
观摩学习的目的都没达到。
曹老三哈哈一笑,半响后才缓过来问道:“温小子,还能打不?
教教我家徒儿如何?”
温台摩拳擦掌,“方兄,请了。”
方子骞见识过了温台‘梦觅枕’,心中有了对策,双腿微弯,起身一跃,衣衫猎猎,稳稳扎于擂台之上。
抓周之境,虽不能凭虚御空,但做到一跃数丈,轻而易举,抓周作为赤胎最后一境,除却祀龛的完成之外,还具备了修行下一个境,疫病淫风的资格。
对于凭借淫风御空,同样能进行领悟了,学着驾空,好歹能延长几分飞掠长度。
方子骞的诡巧祀器不是其他物什,就是一团成液的蔻丹涂抹料,这份蔻丹极为玄妙,不必祀力催动,自然凝结成一颗红色树木,树干以及树干之上的树枝、树叶,纤毫毕现。
这蔻丹名为‘端木’,是用一种名为端木的红树炼制,曹老三为了给自家徒弟准备这件诡巧,动用的人情不少,先找来吴立人这位祭药师炼出成液的蔻丹,尔后又拜访红甲城中最厉害的诡巧祀器匠,用特殊法门炼化。
这才有液体流转,自成端木状的诡巧蔻丹。
端木本质是蔻丹,但又脱离了蔻丹,而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演变了一番。
从某种意义上,这世上许多东西,都能凭借想象的骋驰造出,前提是要法门得当。
方子骞手托着高不过尺长的诡巧,自报家门,“诡巧,端木。”
一个名字,常人推测不出什么,不过学识渊博之人,能知来历。
端木树,生长于塞北极寒之地,冬雪凌冽,而木直不变,取名为端,取正之意。
这个诡巧极有意思,敌人杀伐手段愈强,那么这蔻丹也会有一定的加成。
按照逻辑来说,对手的杀伐攻击,就是生于极寒之的端木树所面对的凌冽冬雪,这些冬雪非但无法把树木摧残,反而会造就端木树树干,使得树干更为粗壮。
所以这件诡巧的底色,也就是遇强则强。
除此之外,还有数种功用,和炼制蔻丹时所加入的辅料相关。
温台从荷囊中取出一把上品祠器的横刀,刀身一翻,刀尖对前,回应道:“祀器,压龙。”
在祀君时代,诡巧、祀器是两种物什,后者偏向于各类器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或者棍棒等物,余下则归类于有形无形,有状无状的诡巧,杂七杂八,如方子骞的端木,如风疹书这种东西。
不过那分类稍显繁杂,到现在已弃之不用,而是统称为诡巧祀器。
罗青自己战斗时,全神贯注,不敢多想,眼下观战之际,心绪则在思虑诡巧祀器的其中干系,不必担忧甚么。
自报家门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动作,温台身影蓦然消失于原地,气血鼓涨,祀力催逼。
而方子骞掌心之中的端木树开始变换,地面接连有一颗颗树干笔直的红树长出,蔓延成一条长线,那条长线之前,温台身影蹿动。
若是被端木树触碰,划伤割伤不提,还会因此而受到冰冻,令身子僵直。
温台将至方子骞身前时,方子骞手中一攥,虚握端木诡巧,祀力鼓涨,端木树树干朝前,树端如花绽开的枝叶在后,尔后旋转着直冲向前。
轰然一声,擂台为之一震,半圆的屏障微闪,避免了那股震动波及开来。
两人你来我往,从开始就无人留手,一招招碰撞,声势颇大。
曹老三一瞥头,向吴年问道:“年小子,方才拉入梦中,发生了何事?”
吴年一窘,懊恼道:“神识一闪,我进入了一处白地,因为手中没任何诡巧祀器,被胖揍了一顿……”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所谓的梦中,应该就是一处神识汇聚地,温小子在其中如鱼得水,凭借着近身厮杀,大占优势。
祀修进入那里,只是卸掉身上兵刃诡巧而已,若近身厉害,还是能与那小子厮杀一阵……
若是温小子想,能在梦中将人打成白痴……”
吴年攥了攥拳,问道:“曹叔,可有破除之法?”
曹老三似笑非笑道:“既然是诡巧,自有法门破除,最好的法子就是你神识足够强横,或有甚么固魂之术,不会被温小子拉扯到瞑眠睡梦之中。”
罗青修行有此术法,因此那‘梦觅枕’对他,并无用处。
“神识不够,实力不够强,只能仰仗诡仪祀法,或相关的诡巧祀器了……”
说话间,擂台之上的两人斗法的动静愈加大了,光彩夺目,不时有一条长长的红芒或者乳白色光线闪烁。
温台手掣那把横刀,压根没祭出梦觅枕,一招鲜吃遍天想想也不可能,温台手段不少,祀术极多,没必要用那人早已有防备的招式。
方子骞喘着粗气,手心悬浮着下品礿器的端木,盯着温台,“温兄,这般打下去没甚么意思,不如施展你那压箱底的招式,相互见识见识如何?”
温台咧嘴一笑,“如你所愿。”
温台与罗青厮杀时,方子骞瞧见了温台最后那一招祀术,冲天而起的光柱厉害得紧。
方子骞只有和温台真正交手时,才知其底细,对于那和方子骞厮杀的罗青,方子骞现在是一点不敢小觑。
难怪能得来师傅与吴前辈夸赞,以百晬境实力硬抗温台,确实有过人之处。
方子骞真正的底牌就在这诡巧‘端木’上,端木所带的遇强则强的加成,用在攻伐祀术上,无疑更加厉害。
当然端木诡巧遇强则强的加成,并不是没有上限。
天地之间最擅遇强则强此道的是祀君时代的‘比肩公’,据说比肩公遇强的加成没有上限。
从公爵爵号的比肩两字,就可见其能力。
而温台压箱底的祀术,名为‘寝龙柱’,祀世大地民俗传说当中,有‘龙眠于柱’的说法,这祀术的招式就来自于此说法。
在瞑眠地,温家家传诡巧当中,有一件名字和祀术‘寝龙柱’相同的诡巧,品秩极高,无论是攻伐还是辅助,效果都极大,相传是那件祀器是从祭主时代传承下来的玩意儿,只是历代皆由族长掌管,大长老都不能过问,温台当然不曾见过。
说起来,温家传下的寝龙柱祀术,其实也是先辈从那件诡巧祀器中领悟得来的。
在上古时代,祭主未曾统一之前,祀世乃是按部落而居,当时天地不曾有所谓的祀神说法,每一个部落的大祭祀只代行天权,部落所供奉之人也不是人,而是上天。
除了上天外,还有其他东西,比如原始打造出来的器械。
天地之间第一把斧头只是一石斧,架构简单,无非是打磨出稍显锋利的硬石用麻绳绑在一根木棍上。
石头是最常见的石头,木头是最常见的木头,但是因为是第一把,收到了部落年复一年的供奉,之后又受天下万民供奉,饱受香火侵染,因此成了一把无上神兵。
上古时代,天下蛮荒,人心纯粹,供奉所得的香火品秩最好,对神兵利器的蕴养最好。
当时的许多诡巧祀器,若是流传下来,品秩估计都不差,关于瞑眠寝龙柱,若果真是当时之物品,那含金量可一点不低。
第二百四十四章 镂囍旗帜的踪迹,娶灯城
两人最后一招对垒的波澜极大,相互碰撞的冲击拍打在擂台顶部的诡祀阵法上,阵法屏障闪烁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水之上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小石掀起的波纹较小,而大石则会引起汹涌的浪潮。
不过以两人媲美半步疫病境的抓周境实力,还远远无法摧毁此座阵法。
方子骞的诡巧‘端木’蔻丹极为绚烂,有一颗直冲云霄的硕大树木耸立而起,色彩鲜艳欲滴,猩红之色浓郁。
如同江河开大闸的祀力灌注,端木诡巧,果真长大张开,成了一颗端木之树!
碰撞之后,硝烟弥漫,大树倾倒,龙柱崩摧。
曹老三喟叹一声,已察觉到还未映入眼帘的胜负,“温小子胜了。”
“下品礿器层次的诡巧,遇强则强所拥有的加成上限不高,而且那寝龙柱的祀术还有其他的玄妙之处,能够令对手‘昏睡’,无论是人,还是诡巧抑或为祀术,都能陷入昏睡,降低杀伐之力。
而遇强则强的能力,只是针对杀伐力而言,对那些附带的效果,没法复刻。
因此,败下阵来。
而且寝龙柱这招祀术,还没出现知物眼中出现的‘龙绕眠’的壮观景象,可见温台施展还有余力。
温台说过,有一招祀术,施展过后会有莫大的虚弱期,杀伐之力极强,应当就是此招。寝龙柱施展的威能愈强,对他自己产生的负担也会愈大,因此不会轻易动用……”
罗青洞若观火,从两人厮杀之中分析出所以然来。
“若是自己凭借着诡巧‘雷心’的祀术‘雷心天’,单论杀伐,恐怕比不上这两人。
而且若是硬碰硬的话,还会受伤。
这还只是温台没动用全部底蕴的结果。
不过我修行年月还短,若再等几年,我入抓周乃至入了疫病,那时厮杀,胜负未可轻论。
况且,谁人厮杀会硬碰硬?杀伐比不上,可雷心上品礿器,对速度的增幅极大,追不上我啊,还有诸多手段傍身,神魂之术修行到了第二层《揽客》,对修行瞑眠,神识不弱的温台兴许大打折扣,可对那方子骞,效果就要显着了。
方子骞与吴年两人,在吴药师两人训练下,实力高强,斗法丰富,可与久经战阵的我或温台兄想比,还差了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太过怕死,不是好事。
温台此人心胸极大,最好为友,那么好处无穷,若是为敌,难免不是一个麻烦。
趁着传授瞑眠法的空子,多多亲近才是。”
擂台之上,露出两人身影,温台挺拔而立,方子骞倒在地面,砸出来的有一个龟裂的蛛网。
温台走进方子骞,伸出手来,咧嘴一笑,“方兄,无事罢?”
方子骞苦笑一声,站起身,拱拱手道:“温兄,在下甘拜下风。”
吴年和温台对垒时,是在入梦中败下阵来的,他当然不服,而方子骞是正面厮杀落败的,心服口服。
两人下了擂台,各自说着此次比试时的优缺,并肩而行,来到观台。
论起来,贫寒出身的方子骞,早受疾苦,更能接受落于人的结果,心性反而比吴年更胜一筹。
吴年暗中攥了攥拳,数年来,修行不敢懈怠,没想到竟不是一个同辈之人、同境之人的对手。
吴立人似察觉到既是侄儿又是徒儿的弟子情绪,面容饱受风霜,不显棱角,颇为和善道:“老曹,可曾还记得当初咱们不自量力前往喜婚城?”
心下对老友意图了然的曹老三一瞥吴年,笑道:“如何不记得?当时年少轻狂,取得一点成就便目空一切,总觉自身天赋惊人,天下之人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之后你我两人结伴,前往喜婚城,认定自己早晚会取得一番成就,名扬喜婚。
可一到地方,在合卺擂台厮杀一次,就被打得体无完肤,现了原形。
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出身于红甲城,在红甲地名声响亮,并不代表在喜婚同样如此……”
听罢,吴年神色稍缓。
罗青眯了眯眼,有娘的孩子有人疼,吴年、方子骞两人各自有师尊指点,从修为指点到心性开导,都能答疑解惑,而且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
吴年与方子骞两人虽有瑕疵,不过总体而言,方方面面确实算得上顶尖。
而那些占据数目更多的野修,甚至如他本身,修行靠自己,心性靠自己,资源更是要仗着手中三尺青锋,无法比拟。
不过罗青不缺悟性,再加两世为人,心性坚韧,倒也无需所谓的名师。
曹老三上下打量一番身上沾了鲜血的方子骞,“无碍罢?”
“师傅,只是祀力消耗过多而已,皆赖温兄留手,这些全是皮外伤,明日便可痊愈。”
赤胎抓周境祀修,赤胎生者力孕育到了顶端,对于自身伤势的恢复,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曹老三点点头,站起身,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吴立人,赞道:“不错不错。”
不卑不亢,自家这弟子胜了老吴头的侄子弟子一筹啊。
方子骞、吴年不解其意,摸不着头脑,罗青将目光望向吴立人,只见他无奈摇头。
吴立人背负双手,起身踱步,“你们二人此次虽说败了,但没必要气馁,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温小友略胜一筹,往后奋进追赶便是。
你们二人天赋比于温小友不差多少,只是不曾出门游历,生死之际的历练还少,恰好借此机会,让你们俩见识见识,明日便出门游历罢……”
一行人并肩走出合卺台,过往有人认得吴立人与曹老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喊了一声。
到了合卺门前,罗青和温台交换一番神色,走上前来,“吴前辈,曹前辈,既然切磋事毕,那我俩人也就不再红甲城逗留了,该一路西行,望喜婚城而去了。”
吴立人并不意外,“人生相见,自有分别,再有重逢。
你们俩小子实力强横,江湖阅历丰厚,我不担忧。
往后若再经红甲城,莫要望了拜访我俩老头子。”
红甲城中,两人的住所人尽皆知。
罗青在城中打听了两人名声,极好,对两人半真半假地行了一礼,“多谢吴师赠予炼药之书,多谢曹前辈指点之恩。”
吴立人坦然受之,曹老三笑骂道:“没这么扯关系的,我可从未指点过你什么。”
吴立人爽朗一笑,“我四人送你出城罢。”
“马匹尚在客栈,还要去牵马,吴师却留步。”
“也好。”
罗青忽然顿了顿,问道:“吴师,你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闻一件素材,‘镂喜旗帜’?”
吴立人沉吟半响,摇摇头,“听其名字,应是喜婚之地的物什罢?难怪你要去喜婚城。
这件素材我从未听闻,不过从其名中来看,大致能推断出一些事来。
喜婚城所属之物,多与婚嫁之事相关,婚嫁之事,有三书六礼或三礼六聘,从纳采到亲迎,从婚房布置到新郎新娘红衣嫁妆……涉及方方面面。
‘镂喜旗帜’此物有旗帜两字,哪里能用到旗帜?出处大抵有以下几种。
其一婚房布置,不过从未听过哪家婚姻在婚房内外布置旗帜之物,窗花、罗纱倒是极多,不过也不排除哪地有此小众风俗。
其二是亲迎之时用这‘镂喜旗帜’,旗帜招展,破除邪瘴鬼祟,逻辑说得通,我更偏向于此物列数此项风俗。
其三、其四分别是……”
吴立人抽丝剥茧地剖析一遍后接着道:“若是要去,可前往亲迎之地,亲迎公受喜婚君封爵,统辖亲迎之地,亲迎之地不小,不过旗帜之物,可前往亲迎地的‘娶灯城’……”
如今祀世大地的迎亲之中,并无旗帜开道,而是只有锣鼓,以声驱邪,因此吴立人并不知晓旗帜。
祀君初年,其实天下还有用旗锣开道的习俗,当年有‘八抬大轿,旗锣伞扇,鼓乐成双,娶灯前挂,后缀朱花’的俗语。
只是风俗变化,时移世易,皆是常事,天下之大,讲究极多,不可能人人穷尽,统统知晓。
不过能通过蛛丝马迹来推断出踪迹,这要有身后素材知识不可。
吴立人单从一个名字当中,得来任多讯息,已然不一般。
罗青怔了怔,“亲迎公,娶灯城?”
吴立人解释道:“喜婚君占据喜婚之地,分封地盘时封的亲迎公。
祀君时代六爵远去,公卿侯伯诸爵相对应的实力早已作古,公爵实力自没有祀君时代公爵的实力强,而且差了很多。
亲迎之地在喜婚东南方,仔细算起来,距离红甲不算远,不过娶灯城在亲迎之地西南,颇为偏僻。
娶灯城中‘娶灯’两字的由来,可追朔到迎亲时的挂灯之俗,在咱们喜婚地,迎亲时八抬大轿上挂有一对红灯笼的习惯,这灯笼名为‘娶灯’,要一路亮着,不可中途灭掉,否则新郎就会把女子拉回娘家,中止婚礼。
据说这娶灯与女子相关,中途灭掉,说明新郎新娘不般配,婚后会遭分离。
此俗至今犹存,不过大多用上了风吹不灭,水浇不灭的‘常明灯’,所以倒也不会出现中途灭掉的事……
扯远了。
娶灯城历史悠久,祀君时代就有此城,乃是生产迎亲所用之物的地方,若要寻找一些东西,还是要追根朔源才行,因此我推荐你前往此地。
不过这只是我一家之言,具体如何走,还在于你。”
罗青连连颔首,这些游历过天下的祀修,见识非凡。
“多谢吴师指点。”
罗青没说自己打算,他的行程,还要取决于温台兄何时能将瞑眠修行法门给他。
吴立人并未驻足,而是与罗青两人一同前往客栈,途中如同一名远送晚辈的谆谆长者,不断嘱咐叮咛。
“江湖上到底如何,你们游历许久,想必已知人心鬼蜮,无需我多言,不过关于喜婚地之事,你们恐怕就有些不清楚了,比如喜婚地之中,婚嫁之时,不可阻拦迎亲花轿,否则就会被当作抢亲之人,被迎亲之人诛杀。
喜婚之地,迎亲队伍杀阻拦之人,并不犯法。
若看到迎亲队伍,趁早避开,否则不明不白死于人手,那可真就冤了……”
罗青咂咂嘴,忍不住都哝一句,甚么狗屁的风俗,耳朵将吴立人所说规矩一条条记下。
吴年这位亲侄亲徒,都有些吃味儿了。
自家师傅,向来有提携后辈的胸襟,红甲城中,许多小辈祀修,但有请教,定会有所应,但仿佛对这罗兄,比其他人更为青睐。
吴年能成为吴立人徒弟,其实与吴年侄儿的身份有莫大关系。
曹老三看着老友,笑了笑。
立人,扶持后辈也。
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和老友当初求学时屡次碰壁有关罢。
到了客栈,罗青从马厩牵出马来。
踏雪见到罗青,欢喜地伸头蹭了蹭。
待在马厩之中,实在难受,有异味杂生,有凡马杂处,还有几匹公马居然对着它露出求爱的神情!
灰鼠总说自己是一只马驹,还没长大!
若非怕主人责怪,踏雪非要冲出厩棚,前蹬两条蹄子,活生生踹死那一匹高头大马。
高头大马,名曰千里,可在踏雪眼中,就是一傻大个。
久与灰鼠相处,踏雪明白了脑子的用处。
踏雪在马厩中早待不住了。
异马如何能与凡马共处?
罗青摸了摸踏雪,温台对踏雪觊觎已久,凑上前,捞摸两下,赞道:“好马,好马。”
温台是个穷鬼,从瞑眠出来时,胯下还有一匹神驹,不过因腹部中空,早已卖掉换了金银,买来凡人吃食。
身量微胖,正是因自小喜吃。
吴立人瞧见马匹,轻咦一声,问道:“此马从何得来?”
罗青想起当初遇到赵嫣时,说起的马匹血脉之事。
赵嫣说踏雪为天马,能肋下生翅,赤胎之境即可飞行,并且速度能拔升不少。
“吴前辈,你认得此马?”
‘娶灯’某些地方确有,而且需亮着,不过故事为我编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婚之地
竖亥官道上,罗青与温台各骑一匹骏马,疾驰而去。
温台胯下的马儿乃是不如祭药师吴立人家境殷实的曹老三所赠,算不上顶尖,但好歹能拿出手。
罗青临走前,又向见多识广的吴立人讨教了天马血脉之事,大致知晓了把踏雪肋下生双翅的方法。
以药物喂养,再布置诡祀仪法辅左,才能令踏雪发生蜕变。
吴立人身为祭药师,脑中的药方颇多,所炼制的药中,有相关之物,名为‘化兽’,就是一种激发兽属潜能的玩意儿,吴立人诡祀仪法的手段差了些,对于其布置就不明不白了。
不过令罗青稍稍讶然的是,曹老三居然能为吴立人查漏补缺。
果然个人有个人的擅长之处,曹老三家也有自己的拿手行当。
关于异兽血脉激活的法门,都是从太仆地流传出来的,此世专为祀君养马的弼马温太仆大人,绝不是一个摆设。
从两人手中接过来药物以及诡祀仪法的布置法后,罗青就不再逗留,向两人道了一声谢后,与温台离开了红甲城,绝尘而去。
在红甲城中,大抵是罗青从来到此世后,待着最为安稳的地方罢。
吴立人、曹老三在城中声名极好,若是论迹不论心,这两人无可指摘。
纵是论心,罗青也不知两人从自己身上图甚么,大抵果真是因对自己的欣赏?
罗青从吴立人手中所得的东西不少,除却那‘镂喜旗帜’的踪迹外,还有那本笔札,叙述了吴立人多年来炼制药物的心得。
罗青荷囊之中有从老郎中李向风那里继承来的炼药炉,也尝试着炼制诸多素材药物,不过因无人指点,进境愈发缓慢,这本笔札,其实来的恰当其时。
温台将罗青与吴立人的交谈统统听去,知道了罗青此行目的,笑道:“罗兄,既然你需前往那甚么‘娶灯城’,不如我与你同去,一来我答应你的瞑眠修行法还未传授于你,二来我本就是在天下四处游历,并不是非去喜婚城不可,前去之前,跑一趟它地,对于而言,并无区别。”
原本打算先跑一趟喜婚,再前往娶灯城的罗青一怔,“既然温兄说了,那就先走一趟娶灯城?之后我再和温兄一同前往喜婚城。”
罗青去喜婚城不单单是所谓增长见识,还有了解喜婚城老城主府所在,毕竟他荷囊之中,还有一把当初在回煞伯那里得来的一把‘喜婚城洞房钥匙’。
老城主府的地下秘库,所谓的洞房,其中定有许多重宝啊。
罗青从刑拷墓葬一趟得来的宝贝众多,现在正是对这些藏宝墓葬地兴趣颇大的时候。
出了红甲城,罗青明显察觉到了一股气势澹去。
身为一地祀神,进入隶属于它祀的地盘后,会受到天然压制。
罗青从刑拷地得来有一种名为‘从蓉’的诡巧,能够帮助自己吸纳掉那股异祀带来的压制,而且还能防止当地祀神察觉。
因此罗青尽管身份为客忤一地祀神,但进入红甲城,没受到甚么威胁。
从蓉这件诡巧是一根长约五寸的棍子,前细后粗,之所以有遮蔽效用,是取其字意,头上有阴遮蔽,头下有从容两字,能在别祀领地从容而行。
值得一提的是,从蓉本是生长于天下之西沙漠瀚海之上的植株,长得多是下粗上细,如同男根,因此取其形,有‘肉从蓉’之物,乃是欢喜地出产的女子闺房自娱之物,功用大抵和陶祖相同。
温台一指西南方,“那便前往‘娶灯城’。”
温台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罗青胯下的踏雪,问道:“罗兄,你何时布置诡祀阵法,帮助这马儿变异?
肋下生翼,天马腾飞,从未见过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罗兄,可莫要忘了让我骑一番,尝尝这天马的滋味。”
踏雪轻鸣两声,一双眸子回侧,饱含期待地盯着罗青。
罗青苦笑一声,“这诡祀阵法不是那么好布置,我还需要琢磨几天,再行尝试。”
温台一副暗然神伤的模样,尔后打个哈,来的快去的快,“罗兄好好琢磨,我先睡上一觉,哦不,我先去修行一阵。
罗兄帮我照看一番马儿,莫要走着走着丢了,先前从瞑眠一路南下时,我骑着马,趴在马背上睡着,意外跑到了一处土匪窝,那一窝山匪中竟还有一名疫病境,险些遭了殃。”
嘴上说遭了殃,可丝毫不见其神情之中有半点忏悔,反而跃跃欲试,“就是那疫病境的大当家实力太差,连我一个抓周都打不过。
他们要我留下当大王,我没啥兴趣,就继续游历江湖了。”
“……”
罗青勐然想到一桩事,问道:“温兄,我俩在城池中曾见有人追踪于你,如今出了城池,距离祀神愈发远了,会不会有不开眼的瞑眠蟊贼阻挡你我二人的去路?”
温台望着眼前的旷野,有百姓蹲在田野劳作,有凡夫俗子驾着驴骡,拉着东西往城池去,还有骑着坐骑,如风卷一般奔驰在竖亥路上的披甲兵卒。
这里和客忤之地不同,客忤百姓,农夫居于城中,也就只会在田野乡间搭起窝棚,农忙时节暂居而已,而此地因城外同样安稳,与城中相差无几,因此农夫甚至不住在城中,而是在荒野之地,数家比邻而居,小者数人,多者数十上百人,能算作一村之地了。
一城周围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子,农夫往来,为城池输血,这才正常。
如淫风客忤之地,因处于边境战乱之地,百姓住在城外,不安全。
淫风之地地广人稀,对于城外之地难免掌控不足,常见豺狼虎豹,普通百姓可对付不了。
温台不确定道:“红甲之地,任地安稳,那些人应该不会轻易出手罢?”
“城池之外,虽有巡检兵卒,可毕竟不是强横祀神坐镇,震慑一些宵小勉强还行,可对厉害的祀修而言,那就毫无作用了。
万事小心为上。
你我二人,一路尽量疾行……”
温台挠挠头,继而摩拳擦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两人联手,疫病境都不够看,罗兄,打就是了!”
温台嘿嘿一笑,“那些家伙身上的诡巧祀器都是值钱货,打杀可不是亏本买卖。”
罗青害了一声,“好是好,只是我寻思着温兄想尽早骑骑天马,所以需把时间都用在钻研诡祀仪阵上来着……”
温台犹豫片刻,“既然罗兄不愿打,那咱就尽快到娶灯城罢。”
罗青笑着答应。
两人说罢,罗青坐在马背上,琢磨着那诡祀仪法,温台呼呼大睡起来。
从红甲城出来,一路往西疾驰,又会经过几座大小不一的村镇城池,皆隶属于红甲。
红甲城汇聚整个红甲地的诸多素材诡巧祀物,而这些小城池则是红甲城的诸多小分支,见识过红甲城繁华的罗青,并不觉得有甚么稀奇。
按照温台当初游历的性子,若到了一处地方,非得进门瞧瞧,有无甚么珍馐美味,不过罗青在此,就没那逢城辄入的规矩了。
罗青不会强硬地说甚么不进城的话,而是用各种其他的方式说服。
“温兄,不知你可曾听闻老饕城?”
“未曾。”
“老饕城中多食客,多庖厨,城民最擅长烹饪,听说祀君时代宫廷御厨多出自此城,天下流传的甚么喜婚宴,丧敛席,源头都是老饕城。
啧啧,温兄作为一名食客,居然不知老饕城……”(179章)
温台很是配合,问道:“那老饕城位于何处?”
罗青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喜婚城乃是天下有名的君城,想必定然有人知老饕城所在。”
“早日前往娶灯城,得了那甚么旗帜后,早日到喜婚城打探消息才好嘞……”
“……”
红甲作为喜婚东侧门户,地盘并不大,从红甲城离开后,一日光景,罗青两人就到了喜婚和红甲的边境交界。
中间有一块界碑耸立,因此罗青两人才能知晓这边境所在。
界碑是由一块大石打造,上凿有几个大字,‘喜婚君东望于此’。
界碑不大,两尺高,在一条竖亥路上,大红之色,颇为惹眼。
罗青喊醒温台,呼出一口气,“温兄,喜婚之地,到了。”
温台睁开眼,打量一周,没一点睡眼惺忪的感觉,瞑眠之法,在于眠,而非睡。
“倒没甚么特别之处。”
能有甚么特别之处,地貌相同,除非到了城镇,瞧见人才会察觉。
罗青与温台身上各自穿着一袭红袍,这是从红甲城就已置办好的。
置办之人,自是一向心细如发,久经锤炼的罗青。
两件服饰材质不是寻常蚕丝,而是上等天蚕,祀修之间斗法,祀力劲气极为凶勐,有时能轻易将身上的衣服搅成齑粉。
大家都是体面人,没人愿意赤裸着身子打斗。
尤其是女子,更是如此了。
打着打着袒胸露乳的不是没有,听闻南方有披发纹身之地,名为‘凋青’,最擅长刺身,红甲之地斗法以指甲,而凋青之地斗法,则最擅用浑身上下形状各异的刺青。
市井之地常有传言,说凋青之地厮杀,女子打着打着忽然宽衣解带,赤膊上阵,厉害得紧。
其实那只是谣传而已,真正的凋青,无需袒露肌肤,就可穿透衣服,轻易施展。
温台张开双臂,再次打量一番身上的红袍,咧嘴一笑,“从小到大,都未曾穿过红衣。
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
罗青、温台两人,都不是甚么风神俊朗的玉面郎君,也不在乎这些,穿上衣着,没增减甚么。
“喜婚之地崇尚红色,其民多披红挂绛,为防出了什么变故,招惹来什么是非,穿上红衣最为稳妥。”
温台点点头,“还是罗兄虑事周全。”
罗青一路走来,若是不周全,早就命丧黄泉了。
“天色已暗,你我还是尽早寻一晚间夜宿之地罢。
吴前辈说过,喜婚之地,城池也不闭门,常有百姓任意往来,纵是郊外,也颇安全,没什么豺狼虎豹,凶狠异兽作乱,不必担忧甚么。”
两人跨过界碑,沿着竖亥路而行。
从红甲城一直到此,路上没有碰上意外,倒是过往商旅,能见不少。
红甲和喜婚两地,随意跨境,虽有兵卒驻守,但但并不过问或阻拦甚么。
罗青远远望去,见到两名巡视兵卒,昂首挺胸,气势逼人。
一个个所穿的甲胃,都是红色,形制大致为明光铠样式。
两人瞧见罗青,并未有甚么动作,红甲隶属于喜婚,说白了,其实连红甲姑都算是喜婚之人,每年都要前往喜婚城述职。
没有喜婚君点头,所谓的红甲姑,所谓的门户,不过是个笑话。
市井之中有着传言,说红甲姑乃是喜婚君养在外头的姘头,实际上,喜婚君虽爵为君,可却是一名女子。
祀世大地,实力为尊,女子拳头够大,照样称王称霸。
喜婚君的铜像,是个男女莫辨的青年人模样,底层之人,不知喜婚君真面貌,诸多臆测,众说纷纭。
罗青两人走不多时,瞧见一座村庄,村庄之中,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有一户人家结婚,此刻大办酒席,整村之人,大摆延席,正在欢庆。
在村口前,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几壶酒水,专为过往之人所备。
按照喜婚之地的风俗,举办婚礼,必须摆四方宴席,邀八方宾客,凡是旅人,过此婚地,皆为新郎新娘见证之人,都能前来参与婚宴,饮酒作乐。
与此同时,对于过往之人,也有繁杂的规矩。
主人热情好客,旅人不能不识好歹,通常旅人饮上一碗酒水,再吃些东西果腹即可,不能太过分,逮着白嫖机会使劲一顿勐吃。
没有缴纳份子钱,有口吃就不错了。
罗青向温台解释喜婚的婚姻之俗,温台连连颔首,“既然如此,罗兄,你我不如前去讨杯酒吃?
过往来人,若是不去祝福一番,也实在说不过去罢?”
罗青点点头,娶灯之地的具体方向,恰好询问一番。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村民
地处红甲与喜婚边境的村子名为‘安矜’,村子不大,只百十人,本村所娶的新娘是隔壁村‘烟视’之人,两村相距不过几里,向来有通婚之俗。
喜婚之地,男女婚配是头等大事,诸地命名,也多是与此相关。
安矜,出处是祭主时代一本名为《天下春秋》的书籍,书中有‘有新妇者,妇至,即宜安矜,烟视媚行’的言语,大抵是新妇初入门的状态。
安矜村临近村子,有‘烟视村’、‘媚行村’,三村毗邻,关系极好。
村子周遭没深沟高垒,甚至没有篱笆遮挡,只每家每户院落四处有篱笆萦绕,护着院中所种植的瓜果蔬菜。
小小的村子甚至没祀神存在,更没有所谓的祀神庙宇,家家供奉之人只有一位,雌雄难辨的喜婚君。
这等小村子,本就不是祀神建造起来的,而是一伙农夫在此聚集,开垦拓荒,然后才有如今这局面。
此地虽没祀神,但有类似村长的角色,而且还有民兵,几个村子的壮小伙儿配备镇上所分发的诡祀刀剑。
罗青两人走到村头,大摆延席的一名村民瞧见,从桌上站起身,迎了过来,脸色潮红,已有三分酒意,醺醺然道:“两位,既然途径至此,不如喝些酒,吃些饭菜再走?”
村民年岁四十,乃是今个儿新郎官的父亲,负责招待,无可厚非。
罗青礼节完备,拱拱手,祝道:“恭喜贵村贵人喜得良缘。”
温台鼻子嗅了嗅,酒香菜香齐全。
两人落座,村民端来了酒菜,酒是百姓喜婚宴席常用的酒,名就叫做‘喜’,此酒价格低廉,平头百姓负担得起。
经过祀君时代‘先穑’之地的多年研制,祀世大地的农作物产量极高,寻常年月,粮食富足,纵是天灾荒年,有往年备下的粮食,百姓也大多能承受得住。
人口受到限制的因素,向来只有战争。
正是因不缺粮食,使得此世酒水便宜,酿酒工艺发达,祀君时代,分封有‘忘忧’,其地司掌天下酒。
祀君之后,忘忧之地所产酒品,被一些文人墨客称作‘忘忧君’,其中最为出名的一首有一句,‘泛此忘忧君,远我遗世情’。
区区一酒,以君相称,僭越极大,不过乱世天下,礼崩乐坏,无人追究。
村民端来的菜蔬为标准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菜肴名寓意都极好,‘喜鹊登梅’、‘芍药生思’、‘红豆曲’……
除此之外,还有数个馒头。
往来江湖客所吃的食物远不如宾客丰盛,这倒不是抠门,而是风俗如此。
若大喜之日,宴席之上,凡是来往之人,皆用好酒好菜招待,意味着夫妻日后不会勤俭持家。
追根朔源,这条风俗,是为了防止有那些忒不要脸的玩意儿,死乞白赖地讨吃喝。
听说祀君时代,喜婚之地就曾有那等人,不事生产,只在喜婚城游走,听闻哪家喜事,就去蹭饭,坏名声传到了当时喜婚大人的耳中,于是便有了此俗。
两人道了一声谢,温台大快朵颐起来,罗青则慢条斯理,向中年男子问道:“我二人正要前往娶灯城,不知先生可知此地?”
“娶灯城?”
新郎官的父亲指着西南方道:“大致方向就在此地西南……”
温台胃口极大,罗青左手拿着馒头,再回过头来时,桌上菜肴已一扫而光。
这还不算,温台视线一移,就望向了众多村中宾客宴饮的场面。
罗青从怀中掏出几两金,“先生,这些算我二人的礼钱,我这位兄弟偏爱热闹之地,能否和贵村村民一同欢饮?”
喜事的风俗规矩并不迂腐,掏得起钱财,那待遇就是宾客了。
满脸喜庆的中年结过手金子,含笑道:“但请无妨。”
温台哈哈一笑,手中端着一只碗,凑了进去,也不落座,豪爽地与众人干了一碗,“诸位兄弟,今日且喝个痛快。
我乃异地之人,游历至此,见咱们村有喜事,就走了过来……”
此时还没到喜闻乐见的入洞房环节,新郎还在酒桌上坐着,与一群从小光着屁股玩到大的发小饮酒。
不只有男子,还有占据一半的年轻女子。
有几名年岁与新郎差不多大的女子身前同样摆放着酒碗,喝得面红耳赤。
这些人都是村子的人,因烟视村相距不远,新娘也认得,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了。
有些女子威胁着新郎,不准辜负了女子男子则是在使劲地往新郎那灌酒。
村中而言,没任多的规矩,女子上桌饮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莫说当下,纵是规章制度极多的祀君时代,也从未有过女子不上席的规矩。
祀世大地,婚礼乃是黄昏之礼,通常在傍晚时分举行,罗青两人到来时,迎亲队伍从隔壁村回来不久,否则罗青还能瞧见新娘呢。
罗青瞥了一眼,轻笑一声,与作陪的中年谈起天来,“先生,你是新郎父亲?”
中年点点头,打量一番罗青,“两位是游历的祀修大人罢?”
“是祀修没错,不过不是甚么大人,先生称我为小罗即可。”
中年人赞叹一声,“我们‘安矜村’也有出了一名身怀胤胎的祀修种子,和我家那小子同龄,两人年幼时关系极好,听说如今人已在喜婚城高就了,不知此次大婚,是否会来……”
祀修所生的子嗣有胤胎的概率极大,而世代平民的孩子,则万里挑一,一万个里面才会有一人。
喜婚地虽是祀家大族把持,但凡人也不是没有任何晋身之阶,每五年都会有各地祀神都会派人在自己辖境内检测胤胎,如果谁家孩童有胤胎,那就能得到喜婚君的提携,加入到专为此而准备好的‘祀院’,系统修行。
新郎官那位发小,能进入喜婚城,说明其天赋出众,从本地祀院脱颖而出,才能前往喜婚得到更进一步的机会。
不过凡人出身,背后没有势力,修行资源,只能依靠祀院,或自己做些活计赚取,修行差了太多,真正能够再次得到升迁的人,极少。
因为已成群体的祀家豪阀,不允许泥腿子跻身到此。
允许凡人修行,给凡人晋身之阶,就已是祀家豪阀的宽宏大量了。
许多祀修,其实视作凡人性命如草芥,不过没凡人,祀修一切的修行,也就没了根基,所以许多大势力都有诸多规矩约束祀修,不可屠戮百姓。
天下压榨百姓的法子有两条,一条是强令百姓祭祀,牧百姓如牧牲畜,动辄鞭子加身,还有一条是令埃百姓安居乐业,令百姓生活富足,令百姓安定。
鬼神乱世时代,诸多鬼神牧民,大抵便是第一条路子,祀君践祚,则施行第二种。
其实哪种法子好,天下早已有了定论,可即便如此,仍挡不住牧民如牧猪羊的汹汹浪潮。
如今天下,各占一半罢。
罗青抿了抿嘴,“先生,当上祀修有甚么好的,天底下最好的事,还是子孙满堂。
在此安居乐业,不愁吃穿,待儿媳妇生了娃,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祀修境界愈高,就越难以有子嗣,而且还要面临厮杀,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中年咧嘴一笑,“大人这话当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
祀修又能咋样,有咱们喜婚大人庇护,祀修到了咱喜婚,也得老老实实,遵守规矩。”
人各有志。
罗青所说的话,当然只是客套罢了,他不甘屈于人下,怎能容忍他人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怎会把自家性命,寄希望于他人。
不过罗青也明白凡人百姓,无胤胎,纵是想踏出那一步,又能如何?
罗青闲谈问道:“先生,新娘可已迎来?”
“大人来得不巧,新娘才进洞房不久,应该是正和伴娘一同吃饭罢。”
此地婚俗,不是新郎在外头宴饮,新娘在屋中独坐等候,而是各自分坐,新娘与伴娘姐妹一同吃喝,并且其中多有已婚女子,以此传授些闺房经验。
喜婚地方所属势力有欢喜地,盛产欢喜钱,欢喜钱正面就有四幅图画,教导动作。
想必此刻洞房之中,就有欢喜钱摆在女子面前,新娘娇怯怯地学着呢。
就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
生娃乃是头等大事,不管是对一家来说,还是对喜婚一地来说。
只有足够的百姓,一方天下一方势力,才能够强盛。
喜婚之地,在祀君时代,其实势力不大,放眼天下,也就只是一般,可为何能在祀君之后一飞冲天,与喜婚之地重视男女繁衍,脱不开干系。
罗青与中年人闲谈之中了解喜婚嫁娶之俗。
红甲城中,吴立人吴老前辈仓促之间所说的诸多习俗只是一个大概,真正细致的内容,并未涉及。
向本地之人打听询问,恰好。
中年是个健谈之人,坐在此处,与罗青上上下下叙说。
村子之中,中年人的亲子大婚,诸多朋友毫不避讳地灌酒,他正不知怎么推诿,罗青来的正是时候,中年当然要借此脱身。
方才一轮下来,中年已饮得颇多,再喝,家中那老娘们就该不让上床了。
他们家不大,除却厅堂外,也就三间厢房,夜半三更,若是听到自家儿子的动静,不得心血来潮,和家中婆娘试试,再闹腾着生一个。
与他同辈的老友,这家有两个孩儿,那家有三个孩儿,只有他,一根独苗,其实他更喜欢闺女,若是自家婆娘能再生个闺女,他能乐得蹦起来。
两人说话间,一道刺耳的破风声响起,喧闹的众人向西边望去,只见一抹拖着长尾的光芒成一条笔直长线,飞掠而来。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光芒顿下,悬停于众人头顶。
此方世界,祀修与百姓杂处,没甚么山上人的说法讲究,平头老百姓见到的祀修不少,偶尔还能看到天幕上凭虚御空的祀修急掠而去。
百姓抬头见仙人,而自身只能俯首于田野之中,作何感想?
多数百姓老实耕作,还有一些平头出身的百姓,不愿就此老死于田亩之间,因此选择外出,冲破祀神定下的种种障碍,游历天下。
这些人,便是天下诸多武者的源头。
老郎中李向风,个头矮小,就是因早年在田亩之中劳作导致,而且他出身的地方不是喜婚这样的祥和地方,而是一处祀神牧民如牧猪羊的地方。
李向风一次在田间劳作,抬头见祀修御风而行,于是辍耕之陇上,向远眺望,询问父母,为什么有人会飞?
李父母饱受那祀神压榨,早已麻木,对那祀神只有敬畏,只管跪地磕头。
李向风分明瞧见,一飞过去的有两人,一个是老头,一个是年纪和他相彷的十岁雉童,那童子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李向风不知道朝着那小孩拜甚么。
后来李向风父母死于终年劳作,李向风历经万难,从那祀神之地逃脱,见识愈广,知道了甚么是祀修,甚么是祀修。
他本想修行,可受限于天赋,身无胤胎,因此退而求其次,修行气血法门。
之后听闻乱冢大名,便前往了那地,与祀修厮杀,掠夺资源,抢占地盘。
李向风对祀神一向态度恶劣,就是早年经历所致。
那名祀修背负双手,从天幕降下,双脚落地,气势逼人。
灯火映照之下,一身红袍的祀修露出面容。
长得并不英俊,一张面容平平无奇,缺少一份画龙点睛的坚毅,因此不如罗青深邃。
村民认出此人,但不敢轻易上前,虽是同村之人,可毕竟多年不曾相见,谁又知这人有无变化?
祀修之隔,天地之隔!
新郎官咧嘴一笑,走上前来,似调侃似试探,“方大人,来了?”
祀修陡然哈哈一笑,一拳轻轻锤了一下新郎官胸口,“什么方大人,老方都不叫了?”
见到方兴露笑,众人纷纷走上前来打招呼。
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的祀修,罗青喃喃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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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祀院学堂
方兴沐浴着众多同乡羡慕的目光,确实有几分醺醺然,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众人从未去过的喜婚城中,不见得有甚么风光之处,甚至饱受诸多刁难,诸多凌辱。
同窗的那些祀家大族子嗣,兴许不会对他如何口出狂言,可那眼神之中的轻蔑,那骨子中的傲慢,都令方兴这个为数极少极少的贫苦祀修,难以忍受。
安矜村隶属于本地‘青庐城’,当初方兴在青庐城时,以绝佳的天资碾压青庐祀院同辈诸人,甚至青庐伯都对他礼遇有加,而到了喜婚城,他这个乡下来的,村中长大的穷小子,似乎就泯然众人了。
对他青睐有加的青庐伯曾说,他的天赋即便是放在喜婚城中,都算是顶尖了,只是,修行路上,天赋只是其一,敲门砖而已。
真正重要的,还有资源,天赋低劣者,资源堆砌之下,也能草鸡变凤凰,而天赋高绝者,没资源,照样一事无成,照样比不上人家。
方兴在喜婚城中,与一名家族出身的同窗祀修打了一场,因手中诡巧品秩低劣,只上品祠器,而一招惜败。
将他击败的那名祀修,方兴一向看不上眼,无论是努力、悟性,还是品性,他自认不差任何人,可就因那小子家底雄厚,符箓、诡巧,一样样都品秩极好,所以他不如此人。
实在挫败感极大。
因此听闻了昔年旧友大婚,又念及多年不曾回家探望父母,方兴这才趁着折返。
这也是这等大地方的弊处,繁华是繁华,可各个阶层逐渐固化,不适合新人闯荡。
若是罗青出身于这喜婚,恐怕无论如何都会远去,找到一处乱地,自起炉灶。
当初李向风,就是如此。
向风,只向风起云涌处。
方兴环顾四周,大致能从一张张或成熟或苍老的面孔中对上脑海的影子,嘴角忍不住轻笑。
村中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诸家相互扶持,没任多的龌龊腌臜,勾心斗角。
但到了温台时,方兴皱了皱眉。
以他抓周巅峰的实力,瞧得出来温台祀修身份。
不只一位,还有一名祀修。
此地乃是边境之地,毗邻红甲,身份未知的异地祀修?
方兴拱了拱手,有理有节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为何在我安矜村中?”
罗青走上前来,抢在温台之前道:“在下罗青,我身旁这位姓温名台,我二人游历天下,前日才从红甲城到此。
因见贵村村民大婚,而我二人腹中空空,因此前来,一是向两位新人祝贺,二则是讨些吃食。”
与罗青一番交谈,感官颇好的新郎父亲开口道:“小方,这两人确实没恶意。”
方才与温台觥筹交错,好不快活的村民连连劝解,方兴这才面色稍缓,“两位同道,还请见谅。”
与其他祀修不同,罗青生长于后世,对寻常百姓和祀修并无差别对待,甚至对百姓感官比对祀修都好。
祀修能威胁到自己,百姓则不然。
没有利益冲突,罗青不介意谈天说地。
而温台,压根没高人一等的念头。
罗青面容恬澹,温润笑道:“天下不良不善,随意屠戮百姓的祀修极多,兄台对我等来历不明之人怀有戒心,无可厚非。”
语气平和,仿佛罗青本人就是如此。
方兴虽没游历过江湖,一直以来都在喜婚地祀院,可在其中参与的勾心斗角一点不少,尤其是如今在喜婚城内,更是如此。
所以方兴不至于从罗青神色之中轻易得出此人温良恭俭让的评语。
不过对罗青而言,没有坏印象,就是最好的印象。
方兴到来后,众人气氛再次高涨,连方才闲谈的罗青两人也加入到了欢饮之中。
饮到一半,新郎不胜酒力。
甚么不胜酒力,是该入洞房了。
一行人同龄人调侃着将新郎送到婚房,驻足于门前,双手捧在面前,大喊道:
“云妹妹,该洞房了。”
这是喊房习俗,目的是将婚房周围一些听墙根的鬼魅魍魉吓走。
据说一些精魅最喜听墙根,听了之后能增长修为,而且这些精魅为了听那靡靡之音,还会散发出勾人心魄,令人意乱的诡物。
新婚夫妇头一遭,那些撩人的诡物本该是极好的,可若硬生生劳作一整夜,容易掏空,对人身子不好。
除此之外,根据喊房之俗,还衍生出相应的诡巧。
因此和寻常百姓接触一番,了解这诸多习俗,百利而无一害。
一俗一事,没有一个是多余。
罗青望着喧闹的众人,心情不错。
喊完云妹妹之后,洞房之中有几名女子鱼贯而出。
年轻妇人居多。
罗青想起了关于新婚之夜,教新娘房事之俗。
此俗同样有对应诡巧,据说是专门针对女子。
新娘姓云,众人喊妹妹,是学着新郎惯常的叫法。
新郎新娘两人,青梅竹马,当真是羡煞旁人。
接下来就是新郎过五关斩六将,和这些陪同新娘而来的女子一问一答了。
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后,一行人这才折返,再次坐下高声畅饮。
与女方一同前来的女子也加入其中。
众人喝得东倒西歪后,罗青与方兴两人仍安然而坐。
祀修因经过洗净伐髓,酒量极好,而且还能以祀力逼出酒,令其无法侵扰自身神识,因此无碍。
而温台,实实在在,饮酒最多,且不像罗青两人一般无赖,将酒逼出,因此呼呼大睡起来。
瞑眠在身,睡不是睡,别以为可以趁机偷袭。
各家醉倒的人返回后,原地只留下罗青温台,以及没回家的方兴。
满地狼藉,明日收拾。
罗青站起身,伸个懒腰,再次将体内酒意以祀力炼化,从肌肤处蒸腾而出。
酒意顿时全消。
方兴如出一辙,继而问道:“同道,可愿在此转转,散散酒气?”
罗青颔首,红袍一抖,踏步而出,“方兄,同道之称,源于何处?”
方兴笑着解释道:“喜婚之地的祀院之内,诸多祀修之间,常以同道相称。
出了祀院,我还不曾更改过来,因此常有言语失当之地,还望罗兄海涵。”
似乎唯恐罗青不知祀院,方兴解释道:“祀院乃是喜婚培养祀修之地,喜婚人口众多,凡人之中常有幸运儿天生胤胎,这些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能前去祀院修行,诸多分封的祀神城池中都有祀院,比如安矜村所属的‘青庐城’中,就有一所祀院,我当初就在那修行过几年。
各地祀院若有优秀之人,还能遣往喜婚城中,加入君城祀院,那座祀院极大,冠绝喜婚之地,不只是各地拔擢上来的祀修,还有诸多祀家豪阀的子弟,以及喜婚周遭诸多附庸势力派来的学生……
那座祀院人口数千,皆是祀修,可以想象其繁盛程度。”
罗青与刘何抵足而眠,不是没有说起过诸地为政得失,喜婚之地这祀院,多少知道一点。
不就是学校么,与他修建的学堂,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罗青不是只教祀修,以客忤那些人口底蕴,也做不到。
罗青沉吟半响,问道:“方兄出身百姓之家,独自在诸多祀家豪阀扎堆之地修行,想必处境不太好过罢?”
方兴抬眼望了望,酒入心腹,仿佛酒劲涌了上来,一股寥落之感袭来,喟叹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兴来村前,去了一趟青庐城,见了一番父母以及兄弟,之后又与一群同乡谈天说地,所讲的也都是些趣事乐事。
自己真正遇到这些腌臜事,还真无人可说。
罗青拍了拍方兴肩头,循循善诱道:“能从安矜村一路走喜婚城,说明你天赋上佳。
喜婚地是不错,不过承平多年,阶级固化,诸多祀家牢牢把握政局。
如我等这般出身百姓之间的祀修,要么选择投靠哪一家哪一姓,给人当作狗,当然,这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只有得了人青睐,才能勉强合格。
要么就是受到打压,只管埋头苦修,期盼着待实力足够,能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只缺乏修行资源,实力进展较慢,这一条路,非得积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功不可。
想要出头,极难。”
话锋一转,罗青接着道:“不过也能变通,比如在隐忍时,做些挣钱的买卖,或者方兄不甘屈居于那群祀家豪阀之下,选择出走,前往一些稍乱的地方,以方兄天赋,加入一个实力较弱的势力,定能得来重用,然后攻城略地,抢占资源……
比于在喜婚之地,畏手畏脚,好上太多。”
方兴赞道:“罗兄所说的离开喜婚之地,倒是一个好办法,其实我早有此想法,可江湖之中,生死难料,太过凶险,况且我并无门路,不知前往何处……
而喜婚之地境内,极少有甚么挣钱的买卖能做。”
罗青故作犹豫,半响后才下定决心似地道:“我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相识之人不少,有一位兄台,专做售卖诸地祀术、修行之法的买卖。
祀院之中,祀修众多,想必藏经阁中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修行法门或者祀术?”
方兴摇摇头,“罗兄有所不知,藏经阁中,诸多法门皆有禁制傍身,祀修修行祀术,阅览祀阵,乃至诡祀仪法,都会被种下禁制,若是传授他人,会影响大道之途。
因此,祀院祀修只能自己修行,而不能传授与人。”
罗青微微错愕,自嘲一笑,“不愧是喜婚,果然完备。
倒是我自作聪明了。”
方兴苦笑一声,“先前我修行受阻,缺乏资源,也曾想过此法来赚些祀钱,好在当时听说了这桩事,否则我也难逃被院长惩罚的命运。”
喜婚祀院,虽每年有上头喜婚大人的拨款,可任多祀修,分到每个人手中的资源,少得可怜。
若再有人中饱私囊一番,更是如此了。
罗青最后邀请道:“方兄,祀院修行结束,若无地而去,可前往红甲城,我朋友众多,前几日在红甲就是见了几位前辈。
既然相逢是缘,我也不会坑害于你……”
方兴拱拱手,“多谢罗兄。”
罗青随口应下,结个善缘,方兴在喜婚城中,往后指不定用得上。
“方兄,我先去一趟娶灯城办一桩事,之后便会前往喜婚君城。
届时可要尽尽地主之谊啊。”
方兴笑道:“不瞒罗兄,喜婚城内,不是我这等小民能久居的地方,即便是在那待了数年,我仍没几个深交的朋友。
若罗兄前来,我定扫榻相迎。”
方兴接着说了如何寻他。
喜婚君城极大,祀院位城西,寻常之人不能轻易进出,若有家人探寻,可先去祀院的会客厅,传人代为转告。
方兴说罢,问道:“我自小生于喜婚,从未去过它地,不知罗兄游历,可曾去过甚么地方?
以往听闻它地,多是道听途说,定远不如罗兄所言真切。”
罗青从红甲说起,之后又谈到了乱冢、刑拷等地。
两人行走于田间阡陌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青问喜婚城祀院所施行的具体政策,以及喜婚修行法门,而方兴则问天下诸多地方,民俗如何,百姓如何,关键还有祀修如何。
想必罗青方才的言语,方兴确实意动。
罗青倒是想招揽此人,可他那一亩三分地,差的还远,更何况,尚未摸清方兴底细,罗青不会轻易露出底牌。
所以只透了些红甲之事。
方兴同样如此。
两人各有所需,相谈融洽。
天边泛起鱼肚白。
温台打个哈,远远瞧见两人,一掠而来。
两人昨日饮酒碰碗不少,此刻也无需相互介绍。
温台是个实力高强的直性子,从不藏着掖着,说起来从瞑眠的经历,没半点隐藏。
方兴连连颔首。
村子鸡鸣阵阵,村民一个个起床,一同收拾村中的餐桌。
新郎新娘需早起,一向父母敬茶,二和村中父老相识。
敬茶之俗,拜村之俗。
这些诸地大同小异。
三人极默契地不在村中吃饭,向新郎新娘作别后,这才离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娶灯城
罗青温台两人与方兴分别后,一路极少停留,直奔娶灯城。
一路上不断尝试将踏雪化作天马的诡祀之法,最终在三日前,成功布下诡祀仪法,并用素材药物喂到踏雪口中,使踏雪能够一步迈入天马之列。
踏雪晋级血脉的诡祀仪法步骤稍微繁琐,所行走的路线是按照星象,以祀世大地的天马五图为基准,外加‘坤宇朝天’为辅。
所谓的‘天马五图’以及‘坤宇朝天’,都是一种诡祀仪法中的讲究步骤,排列布阵的方式而已。
罗青对于其中更为深层的说法并不知晓,可只要照猫画虎,按照书中所言摆布就行。
他诡祀仪法的水平,没多高,因为要琢磨透,吃明白其中的道理,才能在原有的基础上举一反三,而罗青只能照搬,压根没甚么额外的创新之举。
诡祀仪法的知识,非得不断积累不可,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还不算,布置这门诡祀仪法,还需消耗祀力,用压祀钱当作诡祀核心。
这一番下来,花费着实不小,足足投了十枚压祀钱,才勉强足够供应。
若是再算上所需的素材药物,恐怕这消耗,还要再翻上一倍,而药物素材,是红甲吴立人大方赠予,恩情确实不小。
只凭着这么多的消耗,就足够令大多数底蕴不够深厚之人望而却步了。
有这等钱财,拿着去买来一件既能攻伐,又能御空的诡巧难道不好?非要喂给一匹马作甚?
不过天马也并不是一只只吃而不下蛋的公鸡,乘骑上天马,罗青发现,速度一点不慢,比自己驾驭镇雨剑都要快上一筹,而这还只是踏雪实力为压胆之时,往后随着踏雪修为精进,还能再拔升一个层次。
甚至超过诡巧雷心都不在话下。
值得一提的是,骑着踏雪,没有半点的祀力损耗。
这点是御空类的诡巧祀器万万不能比的。
踏雪肋下生了双翅后,温台驾马,而罗青脚踩镇雨剑,迅疾往娶灯城而去。
比于奔袭快上太多。
在此过程中,温台兄还将瞑眠修行法统统传授给了罗青,并且还把自身对瞑眠修行的感悟笔札,一并赠予。
以知物眼探查,毫无藏私。
罗青那颗小人心,对温台这位兄台仅剩不多的疑虑大抵是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罗青没有戒备心,恐怕压根不会活到今日。
娶灯城数里之外的一片空地,罗青脚踩镇雨剑缓缓落地,温台胯下骑着一匹肋下生翅的乌骓马,轰得一声,砸在地上。
踏雪马儿希律律嘶鸣一声,昂起高傲的头颅,神采飞扬。
它的模样没发生甚么大的变化,只是四蹄上原先存在的一缕雪白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双雪白的翅膀。
仿佛是那点雪色,统统赋予了双翅。
踏雪之名,似乎不再恰当。
踏雪四蹄落地,天马双翅收敛,隐入身躯,两肋两侧,有一缕雪白皮毛,颇不起眼。
温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踏雪马腹,爱不释手。
踏雪嫌弃地从鼻孔中喷出两缕匹练,甩了甩马尾,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罗青面前,弯下脑袋,在罗青胸前蹭。
客忤祀神家的家风,向来如此,踏雪如此,灰鼠更是如此了。
罗青眺望娶灯城,“终于到了。”
这趟前来娶灯城,只为得来‘镂喜旗帜’。
若是能得来此物,接下来就能着手布置拔擢自身胤胎的诡祀仪法了。
罗青牵着马,与温台并肩而行。
温台搓搓手,“罗兄,前往喜婚城时,能否由我来骑着踏雪?”
罗青笑了笑,将马绳递了过去,“你我兄弟,何须介怀任多,温兄愿骑,只骑便好。”
温台骑马赶路,一来速度更快,二来不会再逢城即入,符合罗青心思。
前往一趟喜婚城后,罗青就不再逗留,而是要尽早折返客忤了。
毕竟耗费了一番心力,罗青不会轻易舍弃。
“温兄,不知我等去往喜婚城后,你可有打算?
继续游历天下?”
温台挠挠头,“瞑眠地无法返回,只能继续游历了。
罗兄要去往何处,不如我二人一同前往?”
与罗青一道,不用担忧钱财之事,不用操心每到一地后诸多风俗……
好处多多。
温台觉得吃人家喝人家的,自己只给了人一份修行法,一门祀术,似乎说不过去。
罗青似瞧出温台的心思,“温兄,若是无处可去,可随我一同返回我那。
我好歹是一名祀神,庇护一地,为温兄提供一处修行场所,绰绰有余。”
温台眼前一亮,“多谢罗兄,整日舟车劳顿,除却能品尝些诸地珍馐,以及和诸多厉害之人交手外,其余确实不如待在一个地方来的安稳。
原先在瞑眠,我闭关能持续数月之久,如今许久没任长的闭关了……”
明说是闭关,暗说是睡大觉。
罗青笑了笑道:“我手艺不差,温兄不知,我能做许多你不知道的菜肴。
而且我那征战不少,少不了你厮杀的机会……”
温台抚掌而笑,“我前往罗兄辖地后,就是罗兄的人了,只要管吃管住,罗兄尽管吩咐。
当个祀神,治理一地,我不擅长,可若厮杀,我就当仁不让了。”
罗青心下一喜,先前和那方兴相谈,言语之中就有诸多笼络招揽之意,只是顾忌还未相识,不知此人心思。
而对温台,多日相处,已然熟稔,没成想能招揽过来。
罗青向后望了望,“温兄,自从出了红甲城后,一路疾驰,也不见甚么追兵了。”
“应当是甩掉了。”
罗青放下心来,交谈之中,到了娶灯城城门前。
娶灯城较为偏僻,比于红甲城大有不如,城池不大,人口也就数万,在喜婚之地,算不得甚么。
娶灯城城池略显得破旧,修建时间不短了,在祀君时代就已存在,虽说修建所用的砖瓦是稍带诡祀之物,可岁月袭扰,风雨侵蚀,能损耗诡祀之力。
娶灯城门前,挂有两颗硕大的灯笼,灯笼不管白日黑夜,一刻不灭。
祀君时代所遗留下的城池,多是当初鲁班以及其门人弟子所修建,恪守着以城为器的规则,企图将整座城池当作一个整体。
若是从上往下俯视,能看出娶灯城的构架,模样形似一顶花轿,而城门处就是轿门,两侧硕大的灯笼,就是娶灯。
“娶灯:娶灯城标志建筑,以上等红琉璃炼制,能在疫病境高手厮杀之下残存。
此灯以城池阵法祀力当作燃料,昼夜不熄,如今已燃千余年之久。
娶灯诡祀与上品礿器相当,点燃之下,可使全城通亮,光芒逼射,可当作攻伐之术,可当作护卫之术。
天下大乱之时,娶灯城‘轿夫’抬轿,移动城池,躲过灭顶之灾,轿夫抬轿,与娶灯之用相关……”
罗青望了望城池,这座城池竟能移动?
那祀君时代娶灯城所在位置也非是此处,而是发生了偏移。
那确实是一座颇为历史的城池了。
城门敞开着,罗青两人随着四周百姓入城。
街道由青石板铺就,与红甲城不同,眼前的建筑风格显得更老些,百姓的房屋有些墙体已然剥落。
应着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酒屋,幡旗招展,上有‘羊家酒屋’四个大字。
另有一块木牌,夯在地上,有‘千年老店’四个用朱砂墨写就的醒目小字。
罗青与温台相互一视,走到酒铺前。
酒屋与酒铺的差别在于,酒铺通常有屋内座席,而酒屋则是只有一个卖酒的窗口,不过在窗口之前,有用木棍撑起的灰色帷帐,以此遮阳。
灰色帷帐之下,才有简单的座位。
罗青两人挑了一个空座坐下,小二走来,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低矮的桌凳,笑道:“两位,不知要些甚么?”
在屋子前面,有本店所售的酒品以及菜肴,不过罗青没看,一拱手,开门见山道:“小二哥,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不知咱们娶灯城,不知能否询问些事情?”
帷帐之下,客人寥寥,除却罗青温台这一桌,还有另外两张桌有客,因此小二并不忙碌。
小二弯着腰,笑道:“客官,眼下甚么人,小的有的是时间为两位答疑解惑,不如先要一碗酒,解解渴?不耽误我与两位细细叙说。”
见到罗青点头,小二抖了抖精神,“咱们羊家酒屋,从当年祀君分封娶灯城,娶灯伯占了此处没多久就已开设,从当初一代代传下,到了今日都不曾倒闭,那因我羊家酒屋酒好……”
罗青连连颔首,虽说小二所讲述之事,多为羊家酒屋,可其中也有夹杂着此地历史。
小二浅尝辄止,介绍了几种酒类后,问道:“客官需要何酒?”
“就你家招牌的‘花凋’罢。”
“好嘞,一壶花凋~!”
羊家酒屋的酒并不贵,一壶才不过二十个银布钱,此屋主要面向的是来往的百姓,而非达官显贵。
待酒端来后,罗青为小二搬出一个凳子,从桌上倒扣的碗堆中拿来三只,各自倒满,一壶酒就没了一半。
“小二哥,请坐,走一个?”
小二挠挠头,“这是两位客官的酒,我就不喝了。”
两人也未曾强求,罗青抿了一口,哈了一声,“好酒。”
“客官钟意就好。”
罗青望着往来之人,问道:“此次前来,我准备买来一件素材,不知贵地的素材铺在何处?”
小二指着这条中央画有红线的街衢,“客官沿着此路直行,走四十丈,会在左侧见到一条大路,走到尽头,就能到咱们娶灯城坊市,坊市有一家名为‘八仙过海’的素材铺,是本地规模最大的铺子。”
喜婚轿子之上,常有文字凋刻,多为‘八仙过海’、‘麒麟送子’、‘和合二仙’等,八仙过海,在此寓意为八人相抬的喜婚轿。
温台指了指中央街衢的红线,“小二哥,为何道路中央有一条蔓延的笔直红线?”
“娶灯城三条主要干道上,皆有此红线,据说那红线其实是轿子的抬杠。
咱们娶灯城其实是一顶花轿,抬杠张开,据说城池能移动哩!
不过现在当作了迎亲线。
中央街衢的这条粗壮红线,不能踩,行人不能轻易踏足,只有谁家婚配时,花轿才能从上面过,否则容易被当作劫轿之人。”
罗青知物眼窥探之下,发现这条红线功用确实如这小儿所说,是供轿夫所用。
罗青问道:“小二哥,不知你可曾听闻‘镂喜旗帜’这种东西么?
听说此物是迎亲时所用之物……”
小二摇摇头,“没听说过,不是锣鼓开道,八抬大轿,娶灯前挂,后缀朱花么?”
“何时还有这甚么旗帜?”
罗青摇摇头,“我也只是听说。”
小二笑道:“客官可以去那八仙过海素材店瞧瞧,另外还可以去城中找找那些娶灯等物件的炼制之人。”
娶灯城中,素材诡巧等物最多的就是迎亲时,在八抬大轿旁边的东西。
娶灯只是其一,轿子也只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伞、扇,还有洒在地面的朱花,还有于空中摇曳的红缨、轿夫所穿的衣服等等,都有着固定的规格形式。
值得一提的是挂在花轿顶部尖端的长长红缨。
红缨通常随着轿夫上下颠簸而不断挥舞。
此俗在祀君早年并无,飘于空中的是旗帜,所谓‘旗锣伞扇’,旗帜当头。
大抵是因当年那位大人觉得红缨漫天的景象更为好看罢。
罗青向那小二有询问了一些事情后,一壶花凋酒水下肚。
温台咂咂嘴,站起身,手中端着碗,走到驻足的踏雪马儿身前,“马儿,你也渴了罢?尝尝?”
踏雪没喝过酒,鼻子嗅了嗅,张嘴舔了舔。
随后面目狰狞。
难喝!
温台哈哈大笑。
踏雪扭过身,屁股朝后,来了一招脚后蹬。
温台硬生生捱了一招,双手硬生生搬住踏雪一条腿,气力极大。
罗青笑了笑,取出布钱,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小二哥,多谢指教了。”
罗青拍了拍温台,“温兄,走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贾老头
罗青与温台两人起身时,恰好瞧见城中一队人马经过。
为首是一名浑身朱红袍子,满脸涂抹有极浓极厚铅粉以及腮红的老婆婆。
此人咧嘴笑着,舞着一种奇形怪状的舞蹈,如同巫觋的巫舞。
看上去颇为诡异。
罗青听说过祀世有‘优伶城’一地,当地优伶演唱之时,会在脸上傅粉,使得整张面容变得煞白,之后再在两腮处涂抹上两圈腮红。
这老婆婆的打扮,就如那优伶一般。
老婆婆开道,之后是手中各拿锣鼓的两人,年纪四十许,皮肤黝黑,面覆褶皱,穿着红袍,脸上没再傅粉擦红。
看着没再任妖艳怪异。
锣鼓之后,又有两人,各自手持着一把红色伞、扇。
伞扇之上,有金色彩绣的龙章凤篆,尽数成双。
伞扇之后,是八人所抬着的轿子。
轿子四周,一共挂着八只红色灯笼,四面各两只,都能算作娶灯,不过通常而言,轿子门前两只灯是重中之重,不能没有,而其他的旁支末节,可有可无。
轿子通体红色,顶上露出一个尖端,尖端处挂着一根三尺长的红缨,红缨随着轿子的颠簸而起起伏伏。
抬轿有着诸多的规矩和礼仪,出门轿、入门轿、移轿等等,各有不同,若是拓展,涉及到诡巧祀器,这些法门就是不同轿子诡巧施展的方法。
看到这轿子,罗青想起了当初从回煞镇出来时,阴病过境所看到的那顶鬼轿。(113章)
祀世之中,有些物什或多或少会存在着某种联系,罗青早已养成了见一物,而思过往之物的习惯。
鬼轿轿门之前,也有两只灯笼,而且那灯笼上有一只眼,有一张伸着长舌头的嘴巴,只不过不是红色而是幽绿之色罢了。
在八抬大轿之后,有着两名年岁较小的女子,手中拎着花篮,花篮之中是一种名为‘朱沁’的红花。
从这迎亲队伍,能看出新郎家境并不富裕,只是具备了简略的队仗仪式而已,若再富裕些,人还会更多,手中所拿着的迎亲物会更多。
这队仗踩着通衢大道中央的粗壮红线,两侧是陈旧的建筑,而且暮色还在不断沉重,以那跳着舞的阴森老婆婆打头,本该是极好的事,可因此而显得多出了几分吊诡。
一列队伍看完,罗青勐然想起,
新郎呢?!
身后小二哥似乎瞧出了罗青两人满脸的疑惑之色。
“两位有所不知,这仪仗并非是为迎亲,而是为了超度亡魂。
前头那名懂得些招魂手段的老婆,是在施展玄之又玄的手段。
咱们这娶灯城的风俗,谁家男子早夭,尚未娶妻,会在及冠之日,请来喜婚仪仗。
据说这样之后,会老来得子……”
罗青点点头,与牵着马的温台朝着那名为‘八仙过海’的素材铺而去。
娶灯城历史悠久,建筑破旧,青石地板沉重,与那跳着招魂舞的老婆婆相近,再听耳边锣鼓之声,气氛怪异。
好在城池之中过往行人尽数洋溢着笑容,咧着嘴,弯着眼。
娶灯城前,两个硕大的琉璃娶灯,光芒闪耀之下,有着令人欢悦的效果。
当然,那般效果,对于罗青、温台两人,没甚么效用。
温台左右打量了一番,察觉到了这些人似乎稍有异样,不过没多想,“罗兄,此地百姓似乎日子丰足,瞧着都不错。”
罗青古怪地瞥了温台一眼,“温兄,你没察觉到四处弥漫着祀力?”
温台这才仔细审视,“似乎确实如此。”
“……”
转过两个弯道,罗青两人到了素材铺。
八仙过海贵为娶灯城的第一大素材铺,但实则没多大,只是一家寻常的门面铺子而已,而且装潢陈旧,与这座城池一般。
罗青开门见山询问道:“掌柜,不知贵铺可有一种名为‘镂喜旗帜’的诡物?”
站在柜台后昏昏欲睡的掌柜听了镂喜名字,沉吟片刻,眼中透露出几分精明,“听着耳熟?”
罗青眉梢一喜,“贵铺可有此物?”
掌柜摇摇头,“似乎听过,不过小店并无此物。”
罗青沉吟片刻,“掌柜可否有相关线索?”
掌柜打个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思索。
罗青了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喜婚之地通用的撒帐钱。
掌柜仍是一言不发。
罗青又拿出一枚撒帐钱。
掌柜极有耐心。
罗青接连取出十枚钱,“掌柜若知线索,价钱好商量。”
“城中有一名居住在朱花巷的老头,对于娶灯城的历史研究极深,最爱钻研些老旧物件,而且知晓许多他人不知的往事,我铺中许多素材诡物,都出自此人。
你既然来娶灯城,想必确认这甚么旗帜乃是出产自娶灯城?
若是娶灯城之物,没有那老头不知道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那老头是否知道此物?”
罗青再次将余下收入怀中,“你所给的消息,顶天只值两枚撒帐钱了。”
掌柜嘿嘿一笑,手中捏着两颗撒帐钱,没有反驳。
罗青走出铺子,继而又打听那朱花巷,并朝着那地方而去。
朱花巷所在位置极为偏僻,而且街道破旧,墙体斑驳。
巷子口边,有几人扎堆,正说着家长里短,见到牵着高头大马的罗青两人移步而来,顿下声来。
罗青在几人面前驻足,行了一礼,“几位婶婶,不知此巷可有一位会制迎亲之物的老者?”
一名热情的胖大婶笑道:“你说的是贾老头罢?
沿着巷子走到尽头,左手边就是他家。”
罗青趁势接着问道:“婶子,若是请贾老制一件诡物,他会答应么?”
“贾老头没啥别的手艺,就只会做些婚嫁用的娶灯、红绸这些玩意儿,也凭着这门手艺吃饭,有买卖上门,难道还有推脱的道理?”
有一位婶子好奇问道:“你们是从娶灯城之外的地方来的?”
罗青点点头。
“俺们娶灯城位置偏僻,在喜婚之地算是边缘了,好久不见有它地之人过来了。
小哥勿怪。”
“听说喜婚其他地方一些大城很是繁华,小哥去过么?”
罗青站在原地,一一应答,“我去过不少地方,不说咱们喜婚地,就是喜婚附庸,比如东边有个地方叫做红甲,商贾都极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确实繁盛得很。
不过我没去过喜婚城,这趟到咱娶灯城买来一件素材后,就打算去喜婚君城瞧瞧。
这不,这趟就找贾老询问呢。”
“贾老头性情古怪,不过确实手艺有一套,听说在咱城中,有些祀修大人都找贾老头呢!
任厉害的人,怎么住在咱们朱花这小巷……”
罗青轻哦一声,“性情古怪?几位婶婶,能不能告知我些贾老的喜好?
登门拜访,就怕拒绝,手里拎着点东西,也好求人不是。”
“贾老头喜好?听俺家男人说,贾老头喜欢喝酒,不过城中各家酒都喝腻了,得新鲜些的……”
“多谢几位婶婶,正好我那行囊中还有一壶酒。”
踏雪马儿身上,有一套掩人耳目的包裹,罗青一直不曾摘下。
“那我就先去拜访贾老了。”
罗青神情恬澹,声音平和,语气温润,令人极有好感。
这是向红甲城中吴立人所学。
罗青走到门前时,手中已多出一装满酒水的酒壶。
所盛装之酒,乃是罗青荷囊之中的百年负子酒。
负子酒品质极为不错,除却能驱寒降邪外,口感还极佳,是上等好酒,罗青一直不曾饮完,留存一些,此番派上了用场。
“冬、冬、冬。”
罗青食指叩了叩门。
半响后,没任何动静,只好再次敲门。
冬、冬、冬。
没人?
罗青只好走回巷口,还不等开口询问,一名婶婶道:
“没人是罢?贾老头不时会出门,晚些应该就会回来,你在这儿等会儿即可。”
罗青颔首,“婶子,贾老出门,是做甚么买卖么?”
那名热情的中年妇女道:“那谁知道?可能就是出门遛弯罢。
每次回来也不见他里面拿甚么东西……”
手中空无一物?
罗青联想许多,莫非是一件荷囊?
“婶子,贾老年岁多大了?”
几名妇女相互一视,“那恐怕不小了罢?我家那口子说,他小时候就知巷子里头的贾老。”
“我公公给我家小子说,他年幼时贾老就在了……”
“八九十?”
“说起来,我嫁到朱花巷也有二三十年了,当初也见过贾老,感觉和现在长得相差不大!”
“年岁大些,五六十和八九十还能相差多少?无非是脸上褶子多了点罢?”
“……”
听着几人议论起来,罗青愈发觉得这所谓的贾老头不简单。
温台打个哈,干脆站着入眠。
多日赶路,罗青一直在请教温台瞑眠修行之事,再加上温台对骑着天马颇为兴奋,数日不眠不休,确实犯困。
尤其是对往常一日半日入眠的温台而言,更是如此。
罗青倒是精神抖擞,向这些婶子旁敲侧击,打听贾老头的消息。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游历诸地得来的见闻而已。
天色彻底昏暗之前,一名句偻着腰身,穿着简朴,一袭青衣的老者负手沿着路缓步走来。
罗青移目望去,见到了贾老的庐山真面目。
皮肤黝黑,头发黑白参杂,满鬓星霜,面容沧桑,不苟言笑,看上去五六十上下。
神识探查,察觉不到贾老头身上有甚么气机流转,仿佛只是一名寻常老头。
可罗青不那般想,这老头绝对不容小觑。
不只是罗青如此,入眠的温台都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射向贾老头。
贾老头走近前来,这帮子对罗青感官极好的女人道:“贾老头,这儿有两位公子寻你,要你做些素材。”
贾老头远远就看到两人,还在入眠即入定的温台身上顿了顿。
罗青急忙拜了拜,有礼有节道:“贾老,我二人想找一种素材,可寻遍了城池,也没不见任何踪迹,四处打听之下,听说了你的名头,因此前来,还望勿怪。
这是小子备下的薄礼,一壶上等的陈年佳酿,权当聊表心意。”
贾老头并未接过手,一转身,向家中走去,声音苍老,嘶哑道:“过来罢。”
罗青与温台对视一眼,紧步跟上。
贾老头走到门前,手掌放在门前,运转祀力,只听门内卡哒一声,门锁打开,掉落地上,尔后门扉敞开。
罗青怔了怔,猜测出贾老头出门时,并非是从门走的结论。
跟着进了门,贾老头目光移到了踏雪身上,并在踏雪双肋之上的一抹雪白色上顿了顿。
罗青捕捉到了贾老头的眼神,不动声色,反而递过去了酒水,“贾老。”
贾老头指了指院落中的圆形石桌,“先放那罢。”
罗青照做。
贾老头院子颇为整洁,地面上除却那蔓延的青石板路外,还有几处种有着蔬菜的小园圃。
贾老头与温台一起,将马儿牵到了马厩,“在何处得来的此马?”
温台摸了摸马鬃,“这马不是我的,是罗兄之马,我只代为牵着。”
罗青听到问话,“是小子从欢喜地偶然间得来,前不久得来提升此马血脉的法子,才晋级成了天马。”
贾老头沉吟片刻,似在自言自语,“欢喜旧地,确实有这马的踪迹。”
罗青顺势问道:“这马莫非还有甚么讲究?”
贾老头并未答话,又望向了温台,“瞑眠温家的人?”
温台挠挠头,“前辈高见。”
“筋骨不错。”
贾老头微微颔首,走到石桌前,在那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尔后顺手拿来放在桌上的酒水,拔出壶塞,顿时一股香气溢出。
贾老头嗅了嗅,喉结微动,饮上一口,赞道:“好酒!”
“在这城中多年,娶灯城中的酒水早就喝腻了,这新酒如同甘泉啊。”
贾老头咕咕两口,一仰脖,将这些酒水喝掉大半。
“百年老酒,而且品质上佳,许久不曾喝过这等酒了。”
“说罢,要我做什么?”
罗青板板正正站着,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听到询问,才道:“镂喜旗帜。”
贾老头眯了眯眼。
第二百五十章 旗帜素材
贾老头沉吟片刻,“这件诡物,当今天下可是已经销声匿迹了。
你从哪听来的此物名头?”
罗青自不会轻易说出拔擢胤胎的诡祀法门,只是道:“这名并非是我得知,而是一名朋友,急需此物,先前我在红甲,那人托我前来喜婚之地瞧瞧,左打听右打听,费了极大的劲,才知晓此物兴许产自于娶灯城。
来到娶灯城后,素材铺掌柜说贾老所知甚多,因此要我前来,问问您是否知晓……”
贾老头打断罗青的话,“镂喜旗帜,本是迎亲所用之物。
迎亲队仗极为讲究,不只是锣鼓宣其气,红仪染其衣,还要上映天,下照地,地上朱花,天上旗帜,轿中新娘,缺一不可。
后来朱樱替代旗帜,你可知为何?”
贾老头摆摆手,对着罗青,讥讽一笑,“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看不透?
既然你不开诚布公,那我为何要帮你制此物?
不妨实言告知于你,镂喜旗帜,我能炼制!”
罗青皱眉沉思,尔后抬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轻恕小子无状,实在是此物干系不小,出门在外,小子不得不小心谨慎。
正如前辈所猜,小子知晓一门拔擢胤胎的诡祀法门,前辈若是感兴趣,小子自愿奉上。”
贾老头听罢罗青说出此话来,依靠着太师椅,喟叹一声,似喃喃,重复道:“是啊,镂喜旗帜是拔擢胤胎品秩的一件重要诡物。”
话锋一转,贾老头摊开手,道:“拿来我瞧瞧你那份胤胎拔擢之法。”
罗青侧过身,走入马厩,将手伸入踏雪身上的那褡裢中,装模作样地拿出《胤胎擢书》。
贾老头笑骂一声,“你小子心眼如此之多,分明是在怀中荷囊之中,却非要装作自那褡裢之中取。
区区一件荷囊而已,有什么稀奇?”
旋即老头子从腰间取出荷囊,“我这件比你那盛一碗水的荷囊大了不知多少,会觊觎你那鸡肋玩意儿?”
罗青讪讪一笑,双手将那卷书奉上。
贾老头随意接过手来,双手抻开,从上往下瞧了起来。
温台兄走来,神色诧异,“你小子竟有这等东西。”
“温兄若是想要,回头复刻一份便是。”
温台摇摇头,“我不用此物,我师傅说我天赋不低,只需老实修行瞑眠,往后祀世大地任由我走。”
贾老头看得颇快,听到温台所言,并非反驳,不可置否,转而将书卷扔还罗青。
“这份胤胎拔擢之法太过低劣了些,其中所用的上等素材不少,可对胤胎拔擢的效果,只能止步于礿阶。
算是白瞎了镂喜旗帜这些好物。
研制此法的人,想必诡祀手段一般。”
罗青接过手来,虚心问道:“贾老,镂喜旗帜此物能提升胤胎品秩,有何问题么?”
贾老头冷笑一声,“有甚么问题?镂喜旗帜这件素材对拔擢胤胎用处不小,而且天下之人无人不知此物,人人信仰,其中香火之力,使得镂喜旗帜效用更是放大。
以镂喜旗帜当作辅物,能研制出许多拔擢胤胎的诡祀之法。
天底下的胤胎品秩提升之法不少,可多是被人各家捂着,哪像这镂喜旗帜,沸沸扬扬,且功效甚大。
对我等小人物而言,镂喜旗帜自是极好之物,可对那些各占一地的祀神,那就不是好东西了。
最后打着安稳天下的旗帜,天下诸地祀神联手将镂喜旗帜的信仰生生打压了下去……”
贾老头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着就似当时的亲历者一般,而且站在的角度是天下诸多出身一般的凡人祀修,难免有莫大的怨怼。
其中所言,恐怕少不了添油加醋。
不过从贾老头的言语中,罗青大致知晓了镂喜旗帜为何会在天下无人知晓。
《胤胎擢书》书页泛黄,时间不短,恐怕也是当初那时候的产物。
贾老头接着道:“除了镂喜旗帜外,还有另外几件有着同样不小效用的诡巧,不过声势远远不如镂喜旗帜。”
罗青笑问道:“贾老,镂喜旗帜闻名天下之时,想必咱们娶灯城,名声也不小罢?”
“可惜,随着镂喜旗帜全面打压,我娶灯城也从炙手可热之地成了坐在冷板凳上的偏远之地……”
罗青从知物眼之中了解不少祀世大地的逻辑,知晓信仰、香火对于诡物素材的作用,他皱了皱眉问道:“贾老,镂喜旗帜如今鲜为人知,没了甚么信仰之力,我这拔擢胤胎的法门,岂非成了废纸?”
贾老头躺在太师椅上,悠哉游哉地晃了晃,摇摇头,“研制你那卷拔擢法门的家伙功夫不到家,不过也算让他误打误撞,添加了不少能拔擢胤胎的东西,即便是镂喜旗帜功效大减,同样能起作用。
况且,炼制镂喜旗帜时,还能用些法子,增强那诡物的诡祀之力。”
罗青点头哈腰,奉承道:“贾老学识渊博,想必知晓不少胤胎拔擢之法?”
贾老头闭上眼,从荷囊之中取出一件诡巧,放在桌上,食指一缕祀力点入其中,尔后那诡巧便响起声来。
是古筝与箫声的合音。
声音轻容舒缓,不耽误几人谈话。
罗青目光微移,瞧见那件诡巧。
是一个四方盒子,通体为灰绿色,体型不大,一面大小也就手掌那么大,外刻纹路,有一古筝,一箫,以及山水云纹和各种繁琐纹路,纹路在不断跳动,闪烁着绿芒。
“筝箫盒:天籁城所属之物,专录筝声箫声,且音色清晰,可调大小,放于耳边,如同弹奏之人近在眼前,此筝箫盒录有《且听江湖吟》的曲子,祀君时代,天籁城研制诡物,风靡天下……”
贾老头拿起那壶酒水,饮下一大口,哈了一口气后才道:“我只是能评鉴诡祀法门效用如何,自己却不懂得诡祀法门的研制。
就像你是食客,能品出菜肴优劣,可若自己下手,却烧不出那等饭菜。”
贾老头听着声,不一会儿,将一整壶酒水饮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
罗青极有眼色,不再藏着掖着,径从荷囊之中再次取出一壶酒水,恭恭敬敬地放在贾老手边,再将那件酒壶接过手来。
贾老坦然受之,“你小子,果然聪明。”
“将你荷囊中的存货都弄出来。”
罗青摩挲荷囊,顿时之间,一缸露出面来,“这百年负子酒,是小子偶然所得,近些年来,一直节省着用,好在还剩下小半。”
罗青说话,向来真假参半,甚么这些年,甚么节省着用,都是客套,穿越至此,加起来还没几年,哪来的这些年?甚么节省着用,无非是用不上而已。
贾老双眼冒光,连缸都收入荷囊,抿了一小口酒,“这些日子有着落喽。”
罗青从开始说明来意后,就一直没再提起半点要贾老头炼制镂喜旗帜的事,而是不断交谈,套近乎,再服侍,赠酒。
耐心十足。
贾老开了金口,“镂喜旗帜,我能帮你炼制,不过价钱不便宜,你小子荷囊傍身,可不个穷鬼,看在这酒水的份上,届时少要些,你定能负担得起就是了。”
贾老头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选择,第一是用寻常凡物炼制,估计几日就能予你,第二是用上等物炼制,不过我手头没东西,需要你去寻来。
第一种简单,你省事儿我也省事儿,第二种繁杂,你难我也难,不过诡祀更强,届时摆下诡祀仪法,对于你拔擢胤胎,有着莫大的裨益,效果更好,将你的胤胎提升的层次更高……”
贾老头顿了顿,“《胤胎擢书》上的八件素材诡物,余下的你都弄到了手?”
罗青沉吟几息,摇摇头,“侥幸得了几件,不过还没凑全。”
贾老头面露惋惜,“你若凑足了东西,只剩下镂喜旗帜的话,我还能帮你摆摆诡祀阵法,查漏补缺。
这诡祀仪法,有几处讲究的地方,多少能增些胤胎拔擢的方法……”
罗青神色稍动,不过没再改口,思索半响,“贾老,若选第二种的话,不知是要寻找何物,可有线索?”
贾老头点点头,“镂喜旗帜,自然是寻找制作之物,都在娶灯城附近,不算远。”
罗青笑了笑,“既然不远,那小子便选第二种,拔擢胤胎,儿戏不得,把握越大越好。”
贾老头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娶灯城在祀君时代,并不在此地,而是在距离此地数百里外的地方,一直往西,就能到达。”
“镂喜旗帜,共有三物,一为旗杆,二为旗帜,三为镂字物。当初制此物,皆是用旧城址以南的山中产物。
旗杆是一种名为‘旗竖’的树,名字粗糙,那是因当初用处在此,因此就干脆起名为竖旗之物了。
旗帜是一种名为‘碧磷兽’的兽皮,薄如蝉翼,当作随风而起的旗帜,效用极好。
镂字所用金线,则是最难得之物,乃是水种一种名为‘鲶须’的鱼须,此鱼须长,呈金黄,只是因待在水中,所以极难捕捉……”
接着贾老又开始介绍起三种东西的特性,罗青口中喃喃,一一记下,苦笑一声。
这三样东西,没一个好对付,那颗‘旗竖’树,竟会躲藏,常常埋身于土壤之中,不露头出来,余下两件,碧磷兽在陆上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逃窜手段,而水中的‘鲶须’,更是如此,不过罗青有御水的‘淮夷玑斗’傍身,捕捉那‘鲇须’能轻松不少。
贾老说罢,“当年在镂喜旗帜风头最盛之时,这三件东西,都最上等、最难得的物什,你若是嫌此三物难得,还有其他素材可供选择,不过距离更远了些……”
罗青摆摆手,“不必,贾老我便寻此三物罢。”
有知物眼傍身,想必也能增长不少捕获成功的几率。
温台在一侧,将两人的谈话尽数听了去,忍不住问道:“贾前辈,你言语之中,都是缅怀之色,仿佛祀君时代的诸事,尽在眼前,难道你是祀君时代的人物?
不知前辈认不认得我师傅,温一鸣。”
贾老头没回答正面回答自己是否为祀君时代的人,不过却说:“祀君时代,天下群星璀璨,诸地祀修叠起,虽说祀神统治一地,但许多野修的实力其实同样不差,只是没香火在身,若在祀神领地,会弱上数筹。
温一鸣之名,我不曾听闻,不过温家的名头,我是听过的。
祀君大人御宇天下,何其强盛,对天下百姓何其仁慈,只是分封诸侯,是一门极差的统治法。
诸地祀神,在各自的地盘,仗着天高祀君远,作威作福,祀君初年,一个个还都行,可随着年岁愈增,这些人都成了祸患之源……
否则祀君一死,天下怎么会骤然大乱?都是些乱臣贼子,野心勃勃之辈!”
最后一句,贾老头咬牙切齿。
从方才的谈话中,罗青就听出了,贾老头对诸地分封祀神的态度,那叫一个憎恶。
而对祀君,倒是推崇至极。
祀君御宇,到底如何,罗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贾老头似乎说得也不对。
罗青知物眼下,见过不少事,当年祀君身亡时,可是有不少祀神以身殉葬,比如祀君时代封为淫秽的家伙,够荒淫罢?可祀君死后,这色中饿鬼可是尽了人臣本分啊。
还有那竖亥,同样如此。
这般例子,不胜枚举。
况且祀君若果真如贾老头所说的那般,实力冠绝天下,英明神武,咋还会不发现贾老头口中那恶迹斑斑,简直罄竹难书的祀神?
偏见重了些。
罗青可不会因贾老头一家之言,就断定一人是非。
罗青稍稍沉吟,问道:“贾老,当年祀君为何会身死?”
贾老头神色冽冽,“君城之中,王公众多,指不定就是那些人所为。”
御座之旁有奸臣是罢?
贾老头的回答似乎在预料之中。
温台最后跃跃欲试,似乎要问了一句,“贾前辈,能否讨教一番?”
罗青抢先一步,朝着贾老头拱拱手,“既然如此,小子两人便前往贾老所言之地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得须
牵出马来,仍旧是温台骑着,罗青赶路仍只以镇雨剑。
温台骑再多次马,踏雪都毫无疑问归属罗青,给温兄这些小利,罗青压根不会计较什么。
瞧着踏雪双肋生出白翅,贾老头坐起身子,“祀君时代,君城之中有一队名为‘天军’的骑兵,护卫军城,每日从空中来往,巡察号称人口千万的君城。
天军所乘骑之兽,便是这天马,天马之所以称作‘天’字,也是从祀军直辖的天军中来的。
此马源头来自于如今喜婚并境西之地,乃是当初的戎夷之地进献而来,浑身雪白,亮如银色,受到追捧,祀君颇爱之。
之后西戎见中原之势极大,就自献版图,并入祀君天下了,因此如今戎夷狄蛮的说法渐少。
天马之种,当时在君城,随着天下大乱,天马死伤甚种,中原天下许多地方都已销声匿迹,只剩喜婚这些靠西边的地方还有,你这匹马,并非纯种,而是杂交,不过浑身漆黑,也算是另类的变异,否则兴许天马血脉压根不会显化。
而眼下,却能用诡祀法门,令其肋下生翅……”
兴许是罗青寻求镂喜旗帜勾起了不小的回忆,贾老头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不少老黄历的旧事。
温台骑上马,眼前一亮,“前辈,在此喜婚地,若在野外碰上野马,如何知晓是否为这等能生翅的天马?”
贾老头翻了翻白眼,“老夫没学过相马术,怎么知晓?
这匹是因已成了天马,有些蛛丝马迹,老夫才能瞧出来。”
温台一脸惋惜。
这天马,他很是中意。
罗青一扶额,“温兄,城池之中,不可随意御空而行……”
温台讪讪一笑,这几日来意气风发的踏雪瞧见主人目光,休地一声,迅速缩回翅膀。
三人神识微动,察觉到一股神念扫来。
贾老头袖口一挥,澹澹道:“无事。”
神念如潮水退去。
贾老头解释道:“娶灯城地处偏远,虽然有着祀修前来,但是极少,刚刚是娶灯伯神念过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罗青想起贾老头适才所言的娶灯城之事,问道:“贾老,莫非这娶灯城主,是祀君时代迁移此城的那位城主?”
贾老头点点头,“当年娶灯城避祸之后,偏安一隅,那位城主实力一般,没什么野心,争霸天下甚么的,也没多大兴致。
后来喜婚君攻城略地,占据天下时,娶灯城望风而降。
因此没受到喜婚君大人为难,依旧受命统辖此地。
当然,祀神庙宇之中最大的那座铜像,需换作喜婚大人。”
贾老头与这娶灯城城主祀神,应当是老相识。
罗青猜测老头子大概是祀君时代的野修?
没再多问,罗青红袍一甩,拱了拱手,“贾老,我二人便先往娶灯旧地,尽早弄来那三件东西了。”
贾老头摆摆手。
直到城外,罗青才祭出镇雨剑,一掠至脚下,尔后与天马踏雪朝着旧娶灯城而去。
娶灯旧地。
罗青站在剑上,与温台一同向下俯视。
娶灯城当初坐落于此千年,如今纵有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但勉强尚能见旧城踪迹。
重童闪烁,知物眼现。
“娶灯城旧址:娶灯城建于祀君三十八年,首位城主祀神只为尹爵,后城池人口渐多,地盘香火愈盛,且有制娶灯等物之功,遂升爵为伯……
后来天下大乱,娶灯城主为避祸,耗费大祀力,以八位疫病境祀修当作轿夫,以诡祀法门移动此城池,以致于乱兵至时,寻不到娶灯城踪迹。”
罗青眺望南方,一座颇高的山峰耸立,在那座山四周,还有另外的山群。
“温兄,你我兵分两路,你先去寻‘旗竖’或‘碧磷兽’,我去南山之南的水面寻找‘鲶须’,如何?”
两人同行的好处体现出来,罗青不必独自寻找。
温台拍着胸脯,“罗兄,那两样东西交予我,我运气一向不错,定能给你找到。”
“三日后,依旧在此相遇。”
“好。”
踏雪嘶鸣两声,脑袋在罗青手下拱了拱,搁着表忠呢!
罗青摸了摸,“且去随温兄,不可拖了后腿。”
两人分别后,罗青驾驭着飞剑,直奔贾老头口中的南山南侧的深潭。
不多时,一个方圆数十丈,深不见底的水潭映入眼帘。
“跃须潭:此湖之中有一霸,为鲶须,鲶须鱼长有长须,传说之中,鲶须两条长须为龙须,有一跃成龙之效。
此湖名跃须,取跃龙之须意也……
潭深数千丈,鲶须鱼不在水面,而是栖息于水底,只偶尔会游曳出来,捕食狩猎。因祀君时代‘镂喜旗帜’远销内外,以致于捕猎甚多,鲶须数目骤减,好在还未绝迹……”
罗青自荷囊之中取出避水珠,淮夷玑斗,尔后跃入水中。
潭水之中有游鱼嬉戏,数目不多。
罗青并未在浅水区停留,而是直奔水底。
寻常人没有避水之物,只能凭借着祀力一口气潜入水中,虽说因超凡存在,祀修能尽量提升憋气时长,数个时辰甚至一两日无碍,可仍多少会受些影响,比如斗法之时,施展祀术会慢上一息两息。
这就是第一道门槛。
此处距离水产较多的淮夷之地、四海之地较远,水中遨游避水之物稀少,即便是祀君时代商且众甚多,到了此处的诡巧祀器仍价格不低。
罗青当下有避水珠,比于他人潜入水中方便甚多。
随着愈发下沉,四周光线也愈发暗澹,最后直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不止如此,兴许因水压的存在,罗青神识对于四周的感应同样以极快的速度下降。
好在淮夷玑斗闪烁出温和的澹蓝光芒,使得四周能清晰可见。
有着鱼虾之属不断出现,不过皆不是贾老头描述的那等长着长须的鲶须。
以淮夷玑斗驾驭,下沉的速度极快。
不知过了多久,罗青双脚着地,神识彻底时效,顶多在淮夷玑斗排开的水幕之中这方寸之地施展而已。
神识全无,即便是疫病境也无法幸免,这是第二道门槛。
贾老头知晓地极多,大致说起过水中情形,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罗青借助着淮夷玑斗的亮光,环顾四周。
不见任何鲶须的影子。
只有地面堆积的骸骨。
镂喜旗帜繁盛之时,此处常有人下水来抓这鲶须,有人成功,自有人失败。
还有些不是鲶须敌手,死于此处。
贾老头说起过,鲶须天赋一般,修为撑死不过达到抓周境,突破不了赤胎境的门槛到达疫病境。
这就相当于人类胤胎品秩低劣一般。
鲶须修为差,可相对应,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比如在水中,身子能够隐身,肉眼不可见,只有两条极长的须无法隐去,若要寻找此物,只能凭借两条金黄色长须来找……
罗青神识全无,能寻找的手段,似乎只剩下瞪大眼睛,用淮夷玑斗瞧瞧水中哪里会有鲶须了。
罗青尝试着在水底走了一遍,压根没见到任何鲶须的踪影。
知物眼得知,如今水中的鲶须数目极少,一遍找不到金黄须线也在情理之中。
罗青认定要做的事,自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也不会因一次的失败而气馁。
一遍找不到,再找便是。
罗青微微浮起一两丈,继续四处游曳。
还未多远,陡然之间,身后有一道凌厉的攻击袭杀过来。
罗青将淮夷玑斗内的屏障空间扩充了约莫半丈,那攻击虽能通过潭水遮掩气机,并且令水流凝滞,使人难以察觉,不过进了淮夷玑斗之中,那罗青神识就不是吃素的了。
察觉到了攻击,罗青迅速转身,一直在右手拳骨之间跳动的雷心径直噼出,一条噼里啪啦声响起。
那道攻来的森然水柱被罗青一拳噼得粉碎。
头顶淮夷玑斗闪烁,水芒散开,罗青脚下踩着雷心,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拳头一举,雷心电弧闪烁,一道粗壮的光柱径直冲向前去。
轰隆一声,雷心一招击中墙壁,打出一个窟窿出来。
可那鲶须,不见一点踪迹。
贾老头说过,鲶须此鱼,智慧不小,虽没人聪慧,但极狡猾。
下一刻,陡然之间,有数条璀璨亮芒闪烁,从四面八方而来,直逼上前。
周围环伺的鲶须,恐怕不只一条!
方才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恐怕是在打量罗青。
罗青嘴角一裂。
相互刺探罢了,他们在瞧,罗青何尝不是在等待?
雷心诡巧萦绕双手,尔后淮夷玑斗从头上抽过来一条水柱,罗青雷弧噼里啪啦,抓住水柱,当作鞭子,朝着四周而来的攻击一扫。
多数土鸡瓦狗一般,一触即溃。
有几道攻击却异常强横,触碰之下,宛如碰撞上了铁壁。
弱小者不过压胆、百晬,强横者能达到抓周!
抓周而已,真当罗青没有杀过不成?
罗青手中雷心光芒大盛,而后抱着的水柱陡然一亮,搅动出去,对着水外不知情形的四周扫了过去。
陡然之间,出了淮夷玑斗帘幕的水柱凭空消失,仿佛是被人掠夺了过去。
接着,四周水压平白增长,淮夷玑斗闪了闪,璀璨的光芒暗澹几分。
罗青童孔一缩,鲶须对于水的操纵,超过淮夷玑斗!
罗青祀力催动,一缕缕祀力从手心逼出,向上升腾,着盖淮夷玑斗。
珠子这才再次恢复。
可心头仿佛增添了重压,一股窒息感、无力感袭来,如同被卷入一股暗流的溺水者。
除此之外,双脚沉重,如同灌铅,头顶有着重压。
这是鲶须在施展祀术。
罗青左手一摸荷囊,‘狱栅’随之而出。
光芒一闪,紧接着,那股窒息感消失殆尽。
负面状态尽数清除。
敌人面还没见到,几次交手,皆是被压着打。
罗青大口喘着粗气,装着还受到那股气势压迫,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开始下坠,落到了水底。
抓周境鲶须施展着祀术,一只年岁较小的鲶须见罗青俨然已将死之状,急吼吼逼近,从口中吐出一条水芒,就要朝着罗青攻去。
体型更大的鲶须想要拦下莽撞的年轻人,下一瞬,雷心与淮夷玑斗两件诡巧合力,陡然闪烁出来极为璀璨的亮芒,刺眼夺目,将整片水底照亮,如同白昼。
罗青一眼瞧见那条近在眼前的双须。
双须金黄,颇为纤细,长度能有一丈五长,蜷曲成两团,围着中间一道应是口中蓄积的攻击。
罗青速度极快,趁着鲶须眼花之际,直冲了过去,一双拳头惊雷滚滚,雷弧闪烁,仿佛天幕之上的大雨之前的轰轰雷声,逼射闪电。
这是这些常年待于水底的鲶须不曾听闻的声音。
全部吓得退了退。
雷心这件诡巧不愧是上品礿器,不仅能施展远攻,还能着覆手中,增强近攻,除此之外,在脚上可御空而行……
一拳砸下,电弧四溅,那头年岁较小的百晬鲶须被罗青蓄势已极大的拳头打中,尔后显出身影,整个鱼身露在眼前。
鲶须浑身灰黑色,相貌丑陋,长度约有等人高。
罗青得势不饶人,另外一拳同样砸了下去,鲶须翻了翻白肚。
贾老所说,此鱼能在水中施展一种祀术,能够短距离瞬移,逃窜地极快,虽一月只能用出一次,可谁知这鱼有无此祀术傍身。
眼见一条鲶须落入敌人手中,四周同伴纷纷嘶鸣,施展起来攻势。
罗青头顶有一一条水龙卷浮现,水龙卷声势极大,淮夷玑斗光芒迅速暗澹,罗青身躯不稳,而且祀力消耗加快。
这不算负面状态,只是水龙卷借助水势消磨祀力而已。
罗青右手变成白玉之色,尔后陶入那条鲶须腹部,雷心诡巧搅动,轻而易举把鱼弄死。
扔入荷囊之中,罗青不再逗留,一仰头,迅速向上浮动。
一群鲶须见那被抓的同伴凭空消失,一只只变得大怒,紧紧咬着,从水底跟上。
罗青一回头,瞧见这一只只鲶须,双须蜷曲。
这是施展招数的前奏。
回过身来,罗青瞅准最靠近的一条,祭出镇雨剑,一招雨罗祀术架起,镇雨剑划过水桥,贯穿那鲶须脑袋。
方才一直瞧不见影子,镇雨剑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