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九八零
日子过得好好的,妻子突然提离婚,态度坚决。
三女儿都从外地赶回来,连哄带劝,都没用。
陆怀安非常不解,甚至是恼怒。
听着妻子翻着旧账,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他提高声音让她住嘴,女儿们竟然反过来说他。
家里人都在,懵懂的外孙女都瞪大眼睛听着,陆怀安老脸一阵火辣,恼羞成怒一挥手:“别嚷嚷了!离就离!”
话是说出去了,晚上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真要离啊?
女儿把人哄到客房在劝,声音断断续续的。
陆怀安翻出来一瓶酒,因为高血压,他已经好几年没喝过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戒了十来年的烟,突然就想抽一根,记起来柜子里有条黄鹤楼,还是去年二女婿送的。
趔趔趄趄地往外走,不小心跘到了门槛,重重摔倒在地。
死前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上次妻子绊到门槛,是不是也这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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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山边边上。
山风凛冽,脚下丛林茂盛,幽深不见日月。
陆怀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哈哈,怀安吓着了。”有人爽朗大笑,拍了他一下:“那可完球了,这回娶了媳妇,你每年都得来这边跑几趟,有得你受的。”
他爸抽着旱烟杆,吧嗒吧嗒:“这小子。”
“……”陆怀安定了定神,往四下看了一眼。
同行的是他兄弟和老爹叔公几个,都是一头一脸的汗,站在这阴凉处歇口气,旁边搁着一袋米和两个箩筐,里面塞着两只鸡和几捆布。
陆怀安闭了闭眼,忽然明白眼下是什么时候。
一九八零年,十月三日。
农历八月二十五。
他结婚的好日子。
陆怀安想起大外孙曾经念叨过的什么重生,掐了自己一把。
嘶,真疼,没想到他还体验了把新潮流。
行吧,回来了也好,省得还得去离婚。
“离婚!我一定要离!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言犹在耳,陆怀安抹汗的手停在半空。
要不……不结了?
反正最后还是要离。
可是看着众人,尤其是他爸。
他爸死了好几年,临死前已经瘦得不成人样。
可现在他还好好的,喜气洋洋,说着今天儿子结婚必须多喝几杯。
陆怀安张了张嘴,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现在不适合说。
等晚些挑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跟他爸说说吧。
歇了口气,趁着天色还早,众人又抬起东西继续往下走。
到了沈家门口,陆怀安都差点走过了。
他已经忘了沈家这栋老木屋,他们结婚没几年,这木屋就倒了,后面一大家子搬到山脚建了栋平房。
看着老丈人一脸喜气地迎出来,陆怀安有些不适应。
因为结婚没几年,老丈人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哪哪都不满意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到底是为什么,眼下好好的人,突然就变脸了呢?
没等他想个明白,一群人簇拥着他进去。
热闹是热闹,就是太穷了,熏黑的屋子他都下不去脚。
忍着不适,他被推进左边的房间。
只是一抬眼,陆怀安就愣住了。
周围一切恍惚如潮水般褪去,唯有那一抹艳色,点亮了整个房间。
那是新娘子眼角眉梢,蜿蜒的红晕。
她的长发盘在脑后,穿着一身红艳艳的新衣,垂着脸羞涩地坐在床沿。
手指揪着衣角不断地绞,听到动静,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脸蛋粉白,眼睛透亮,微微抿起的嘴唇像是三月初开的桃花。
这是沈如芸?
陆怀安不敢相信。
他仔细回想,年轻时候的沈如芸,好像总是一头乱发,穿着破旧的棉袄,抱着孩子一脸憔悴地坐在门槛上,死气沉沉。
可眼下的新娘子,娇娇俏俏的,正当年少。
他看呆了。
要不是眉眼依稀看得出妻子的影子,他简直要怀疑这是换了个人。
众人一阵哄笑,你推我搡,笑话陆怀安看直了眼。
沈如芸脸红红的低下头,再不肯抬起。
陆怀安回神收回视线,神色自然地配合着请出接亲众人。
带来的鸡和米都留下了,几尺布丈母娘塞在了沈如芸的包袱里。
都穷,没什么嫁妆,带回去的两匹布,就算是压箱了。
丈母娘也不知道掩饰,陆怀安看到了,没作声,就是他爸脸色变了变。
趁着上厕所的时候,陆怀安找了他爸:“爸,反正你心里也有想法,我是想,这婚……要不干脆不结了?”
“你在说什么混话!”他爸瞪大了眼睛,气得七窍生烟:“不结?你妈可都说了,这回要是不成,你就得打光棍,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这边要不是吃不上饭,能把这小姑娘给你讨回去做老婆?美的你!”
什么?
陆怀安也瞪大了眼睛,突然想起自己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当初要不是我娶了你,你早就饿死了……我原本能娶个家里有钱有田的,结果就因为跟你结了婚……”
他恍然想起,他家人口多,也没多少钱,乡下结婚早,他才十来岁就有人说媒,人家一听他家几个兄弟压根都不往下谈,拖了几年才有人介绍了沈家。
两家隔的老远,要不是沈家太穷,他原是娶不到沈如芸的,是他脸上挂不住,所以粉饰太平拿这话堵别人的嘴。
怎么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忘了呢?
神思恍惚地出去,被人热情地塞了张饼:“吃吧吃吧,晚些得出发了。”
一张门板搁在桌子上泡了些茶,旁边放着饼,一人吃一个,喝杯茶,就算是吃了早饭。
保人说着讨巧的话,大舅子背着沈如芸出去。
他们得赶紧动身,翻过两座山回陆家村。
陆怀安整个脑子都在琢磨,这真是他老婆?他真的又要跟她结婚?她过几十年又嚷嚷要离婚可怎么办?
等开始爬山,他就没工夫想东想西了。
后来日子过得好,出入都坐车,他连路都没怎么走过。
舒服多少年了,突然爬山,他心都慌。
包袱不重,但肯定不能给沈如芸拿,只能是他来背。
好不容易爬过一座山,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得接着爬第二座更高的山。
站在半山腰歇气的时候,讲真的,他腿都发软。
“怀安你这咋回事,哈哈,要不要老哥背你走啊!”一巴掌拍在他背后,差点没把陆怀安拍趴下。
这可真是他的好兄弟,陆怀安一巴掌拍回去:“滚犊子!”
跟在他身后的沈如芸抖了一下,他下意识收回手,声音都放轻了些:“咳,赶紧爬吧。”
“哟哟,新郞官急了啊,来来来都动身,赶紧回村里洞房了啊!”
一群人嬉笑着,沈如芸捂着脸躲在他背后。
陆怀安什么场面没见过,一肘子撞过去:“你小子,下回你结婚看我不闹你。”
“哎哟我好怕的。”
笑着闹着,爬山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等到了陆家村,远远地就看到老屋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可是。
陆怀安定住,他不住这啊,他的房子不是在村口吗?
抬眼望去,他那三层高的小楼,如今还杂草丛生,是块荒地。
心突然就凉了半截。
第2章 老牛啃嫩草
等到了新房,陆怀安更是脸黑成了煤炭。
家里四间卧室,怎么都够住的,而且他一直都住的侧卧,怎么把他安排到了这偏房?
是他记错了吗?
“咋的了?”他爸看了他一眼,咳了一声:“你妈说你们先住着,等过阵子再搬回那屋。”
陆怀安想了想,好像是等沈如芸怀了孩子,他们就住回那间屋子了,因为这间偏房漏水。
但他还是不情愿,好端端的换什么屋子,他这栋老屋都不想住,更何况是这原先用来养猪的偏房,闻着都一股子的味。
沈如芸什么都不知道,欢欢喜喜的坐进去,小脸忍不住的笑意。
傻的。
太久没回老屋,陆怀安感觉处处不便。
他妈不知道哪去了,堂屋里干干净净啥都没有,丈母娘他们坐都不知道坐哪,一群人挤在角落里,捧着茶杯神情茫然。
陆怀安看着他们局促不安的样子就捉急,他们啥都好,就是太老实了。
他一把拎住到处蹿的小弟,喝道:“椅子呢?”
小弟唬了一跳,回头见是他,笑嘻嘻的:“妈搬她屋子去了,说这边人多椅子挡路。”
“去,搬过来。”陆怀安顿了一下,又逮住他:“算了,我跟你一块去。”
门关的严严实实,结果推门进去,到处都找不到的赵雪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恹恹的。
“妈,你咋了?”陆怀安是个孝顺的,见状吓一跳。
赵雪兰闭着眼睛,哼哼着头疼,难受,要死了。
“去,叫……”陆怀安下意识想叫医生过来看,结果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会子的医生叫啥了:“算了,直接去医院吧,把爸叫过来。”
“不去医院!”赵雪兰瞪着眼睛坐起来,看到他震惊的脸又倒回去:“我就躺躺就行,不费这钱。”
陆怀安看了她几秒,忽然想起沈如芸后来念叨着的话。
“你妈装的!她就爱装!身体好的很,都七老八十了还到处蹦跶,就你信她的鬼话!”
是了。
他死的时候,他妈都没死,身体好的很,一顿能吃两碗饭。
真是装的?
外头吵得很,陆怀安想起还傻站着的一群人,决定过会再说,拎起几把椅子往外走。
他弟也跟着扛起一把椅子,结果他妈又坐起来了:“搬哪去?干啥呢这是!”
站在门口,陆怀安终于看明白了。
他妈脸上涂了东西,下巴蹭得被子上都白了一大块,一坐起来,粉扑簌簌往下掉。
一时间,他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
什么都没说,拖着椅子就走。
丈母娘他们总算有地坐了,手里捧着茶,神情局促。
陆怀安折身拖了张凳子,舀了一盆子炒花生过来:“爸妈你们先吃着,等会吃饭了,我出去看看。”
“哎,好好好。”丈母娘乐呵呵的。
在厨房逮着了他爸,陆怀安不理他的疑惑,直接把人推到堂屋:“我爸刚泡茶去了,过来陪你们聊聊天。”
“哎,好好好。”老丈人也笑眯眯。
见他爸陪客,叔父们也有了理由加入,吃着花生喝着茶,一时间堂屋倒是热闹得很。
午饭好歹是正餐,但真的没几个菜。
才摆三桌,陆怀安忍不住想自己小外孙女,满月酒都办了三十桌。
菜也不咋地,陆怀安随便扒了几口就开始敬酒。
沈如芸也出来,跟着他敬酒。
走到他爸身边的时候,他爸扯住他:“叫你媳妇去把你妈喊出来,酒还是得喝一杯。”
“没空啊。”陆怀安笑眯眯:“爸你去吧,我这敬酒呢!”
赵雪兰出来的时候,正好夫妻俩在敬丈母娘。
这会子没那么多的讲究,敬杯酒,改个口,就算是结了婚。
他们甚至连结婚证都是过了好几年才办的,因为他们现在没到年纪。
想到这里,陆怀安突然僵住。沈如芸她现在……才十七岁,还没满十八吧?
看着她那张娇俏的脸,陆怀安深深地唾弃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才十九?
行吧,都是老牛啃嫩草,谁也别说谁了。
想起自己居然还算是嫩草,脸上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转过脸,就看到他妈坐在桌上耷拉着个脸。
脸上的粉倒是洗干净了,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于是陆怀安就知道,她又要闹了。
每次这个样子,她就是要闹腾。
陆怀安索性把杯子一转,朝着他爸:“爸,妈,敬你们酒。”
他妈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爸已经喝得有点大,乐呵呵地点头:“哎,哎,好嘞,喝酒,喝酒。”
没等他妈反应过来,酒就已经敬完了。
带着沈如芸落座,陆怀安给她装了满满一碗的饭:“赶紧吃。”
看着碗里白白的米饭,沈如芸坐立难安。
沈家多穷啊,饭都难得吃一顿,大部分都是玉米面和着红薯,只有过年过节的,才能加些米。
沈如芸没敢抬头,扯了扯陆怀安的衣角:“会不会太多了……”
多?
陆怀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多少!她不是每顿都要吃两三碗,说以前老是吃不饱吗?
“不多!”他扫了眼她细细的手腕,给她夹了一块肉:“吃吧,不够再添。”
这可真是放开了吃。
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陆怀安心里嘀咕着:吃吧吃吧,以后可别念叨没给你吃饱饭了。
村里人吃完饭,就各自带着碗和桌子椅子回去了。
这会子办酒,桌椅碗筷都少得很,各家借了,吃完就顺便带回去。
沈如芸又坐回屋子里,丈母娘带着小姨子在里头陪她说话。
送了点炒花生过去,陆怀安出来的时候,听到丈母娘说沈如芸嫁过来是享福了。
享福?
怎么感觉是遭罪呢。
陆怀安心里嗤笑,眼下白白嫩嫩的小媳妇,过不了两年就成了黄脸婆子,也不知道享的是哪门子的福。
心里想着沈如芸那张脸,他真是不明白。
明明沈家更穷,怎么她就能在他家把自己折腾成后来那副鬼样子。
当年的事大都不记得了,眼下倒是可以好好看看,省得以后她翻旧账,他啥都忘了,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家里地方小,还好兄弟姐妹多,所以床还算多,丈母娘一大家子挤着挨着勉强凑和一晚,不用去别人家借住了。
饭也是吃的剩的菜,没人说一句不好。
陆怀安心里其实挺担心的,时不时看一眼老丈人。
奇怪的是,老丈人从头到尾没一句不满,反而总夸他明理又有出息。
看来不是因为饭菜不好,才对他厌烦的。
去亲戚家送完东西,陆怀安在众人揶揄的眼神里回了房间。
等到了房里,他才反应过来。
对了,他们新婚,肯定要住一起的。
可是陆怀安看着沈如芸这脸,知道这是他老婆,可真的下不去手。
这也太小了。
第3章 离了再娶一个
犹豫一会,陆怀安决定去洗澡:“你洗澡没?”
“……洗了。”沈如芸脸通红,羞得缩在床脚。
陆怀安故作镇定地扭开脸,拿了衣服低声道:“你,你现在太小了,我不那啥……你赶紧睡吧……以,以后再说。”
不等沈如芸怎么反应,他开门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如芸已经睡了。
陆怀安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离她远远的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妈就拿着扫把在扫地,又扫又冲水,大声说着地上脏。
陆怀安起身出去,接过她手里的扫帚:“行了,妈,我来扫就行。”
“你媳妇呢!?”赵雪兰瞪大眼睛,气冲冲的:“这么晚了还……”
“才五点。”陆怀安直接把她往厨房推,打了个呵欠:“我饿,妈,你赶紧做饭吧,等会爸要起来了。”
把地扫完,大家也都起来了。
碍着人都在,赵雪兰没再说什么。
毕竟吃过早饭,老丈人他们就要动身回去了。
喝茶的时候,陆怀安想起来,他们应该要给点东西让人带回去的。
可是他妈还生着闷气,在那刷锅刷碗刷灶台,反正就是不动弹。
他也不去哄,被她骗了一辈子,他想起自己一把年纪还去哄她的事都臊得慌。
那时候,沈如芸肯定是看笑话一样看他吧?看着他跟个傻子似的,围着他妈团团转。
陆怀安直接去了屋里,拿个布袋装些花生,再弄了些米和咸鱼。
陆保国刚好进来,看到他还吓一跳:“你干嘛呢!?”
“妈没空搞这个,我只能自己装不。”
“哦。”陆保国是进来拿烟丝的,瞅着他咸鱼塞不进去,索性打开抽屉给了袋白糖:“拿袋糖吧,你叔公给的。”
陆怀安哦了一声,也塞进去。
丈母娘他们照例推辞一番,陆怀安索性塞他们怀里:“必须要!”
免得你女儿过了三十年还翻旧账,说一点东西都没给,把他们当叫化子一样打发回去了!
最后他爸抽着烟杆,笑着劝了一句,老丈人才收下了。
沈如芸跟着一起送到山脚,实在不能送了,才跟着回去。
她眼睛红红的,陆怀安看着她觉得挺可怜,叹了口气:“没事,后天不是要回门,又能见着的。”
沈如芸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点头:“嗯嗯。”
陆怀安说完,就感觉腿酸痛。
对哦,还要回门的,又得爬山!
不过还好,至少能歇几天。
结果回了家,看着他妈那张黑脸,他就知道这事没完。
赵雪兰耷拉着脸,坐在门口指点江山:“如芸呐,这地上没扫干净,你等会扫一下,刚我看了你屋里,那脏的,你拿抹布擦擦,还有厨房的锅……”
陆怀安看着她一直没停的嘴,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努力回想,当初他结婚,这档子事有发生吗?
哦,当时他喝醉了,第二天起来匆匆送完老丈人一家倒头就睡,直接睡到天黑,沈如芸来叫他的时候,还说自己忙了一天特别累。
那就是说……这些事也发生过?
看着沈如芸眼里含着泪,拿着扫把开始努力地扫地,他妈还在一边使唤着要拆掉被单给她洗,陆怀安突然就熄了火。
她过的这些日子,他明明都看在眼里,却从没往心里去过。
大女儿说的对,早该离了。
“早上我才扫过,不用扫。”陆怀安神色平静地过去,拿过扫把,抬抬下巴:“我昨天穿的衣服洗了没干收房檐下了,你去给我拿出来晒一下。”
沈如芸僵直着手,不敢动。
“就得扫!”他妈跳了起来,拍着大腿骂:“这刚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哟,哎哟我的头疼得很……”
以后会帮着她骂的小弟小妹现在还年幼,都不敢吱声,躲在门后怯怯地瞅着他们。
“妈。”陆怀安抬头看着她,认真地想把她和记忆里慈爱的样子分清楚:“我昨天刚结婚,你今天这样闹,你是想让人知道跟我结婚没好下场吗。”
“你胡咧咧什么!?”赵雪兰一听这话急了,昨晚陆保国说他临场想退婚,想起来她心都慌:“女人讨回来就是要做事的,难道还让她做大小姐不成?”
陆怀安看着沈如芸涨红的脸,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去,把我的衣服拿回来晒。”
然后他把扫把扔给小弟,把他妈推进门:“妈,进来说。”
现在的赵雪兰,大多招数都是他见过的,演技也没后头精湛。
看的多了,其实也就那样。
陆怀安不接话,就看着她演,最后冷不丁砸下一句实在不行就离了再娶一个,唬得赵雪兰半天没作声。
“那啥……”赵雪兰纠结半晌,别扭地道:“这沈如芸,也还行吧,至少便宜,你别折腾了,家里可没钱给你再讨个老婆了。”
更何况是这么便宜的。
这话听得陆怀安又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婚结的不容易,就别折腾了。”
瞅了他一眼,赵雪兰到底是忍不住:“这不是想着拿捏一下,不然得爬我头上了……你不肯,就算了呗。”
陆怀安怔了会,忽然笑了一声。
是啊,这时候他妈还年轻,还没那么多借口。
说什么为了他好,是教沈如芸怎么做个好妻子,怎么照顾好他,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自己。
出去的时候,沈如芸正在晒衣服。
一共就两件衣服,她再怎么磨蹭也变不出花来。
陆怀安看着有些好笑,过去叫了她一声:“进来。”
有些不安地跟进来,沈如芸试探地道:“妈……她怎么说?”
想起说的那些活,真要做的话,怕是一整天下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她刚才逗你玩呢,你才嫁过来哪会干那些。”陆怀安笑了笑,安抚地道:“你有空把我们这间屋子收拾一下就行,马上冬天了也没什么事要做。”
下意识地,他不想把事情说得太透。
最好是他妈见好就收,沈如芸又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太平。
沈如芸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点笑意:“好。”
她笑得晃眼,陆怀安看了两秒就自然地移开目光:“你收拾一下吧,我出去一趟。”
他去了那块荒地。
蹲在田梗上,他想了很久。
村里不能久呆,他得出去赚钱。
历史的鸿篇巨制一旦开启,每一页都是崭新的。
马上是改革开放,他得搭上这趟车。
想清楚以后,陆怀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找村支书。
首先,他得把工分的事情处理好。
村支书是他爸的朋友,听了他的来意,不禁有些惊讶:“你要拿钱抵工分?”
“是的,周叔。”
这时候对工分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盯得紧,也不用每天出工,只要每月工分达数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怀安呐。”周支书皱了皱眉,端着搪瓷杯沉吟着:“这不是钱的事儿……这事,你爸同意吗?”
陆怀安摇了摇头,苦笑:“我还没跟他说。”
想也知道,他爸不会同意的。
“你看你这孩子。”周支书眉眼舒展开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种大事,还是得跟你爸商量一下,只要你爸同意,我这边不是问题。”
本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村里人都穷,队上的活也不累,能多赚一个子儿,多的是人抢着干。
得了这句准话,陆怀安满足地起身告辞。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陆怀安镇定地扔下个炸弹:“妈,我今天找了周叔,我以后不上工分了。”
不用上工分?
一家人眼睛都亮了。
第4章 拉大旗作虎皮
最兴奋的,莫过于他弟陆定远。
他抬头盯着陆怀安,饭都顾不上吃了:“真的吗?以后我不用去捡牛粪了?”
陆保国脸一沉,喝道:“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
“你骂他作什么,他才多大。”赵雪兰心疼护崽。
见不得她这样,陆保国转脸看向陆怀安:“你怎么说的?”
“我今天刚好路过,听到周叔在说事情。”陆怀安神情轻松,慢慢扒着红薯:“等人走了,我就找周叔,他看我听到了,也就没瞒我,说上头有新消息……”
周支书素有名望,毕竟他能写会算的,他说的话,大家基本都信服。
回来的路上陆怀安就想明白了,直接说,他爸妈肯定不能答应,但是反正他们敬畏周支书,也不会找他当面对质,他何不拉大旗作虎皮?
“后面不仅工分会没了,大队也会解散。”陆怀安三言两语说完,作了个总结:“周叔说现在外头机会多的很,找了个关系,托人把他侄子带出去,我凑上去讨了个巧,他答应捎上我。”
捎上他?
陆保国沉吟着,饭都顾不上吃了:“他侄子,就是那个读了完小的……”
一时半会的,他想不起那人名字了。
“哎,对,就他。”陆怀安倒是记得清楚:“白白净净的,你们叫他大学生的那个。”
这名头,纯粹是大家逗他玩的。
喊的久了,反而都不记得他本名了。
陆保国听了忍不住笑,瞪了他一眼:“这就一混名,可不兴跟人前去说。”
“我知道。”陆怀安心下叹息。
说起周叔这侄子,那可真是个书呆子。
只会读书,脑袋读生锈了,就是这年出去,说是要去上学,结果路上被人骗了,杳无音信。
一去就是数十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怜周叔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子,又悔又痛,逢人便叹息,他印象特别深刻。
“这倒是可以……”
陆保国话没落音,赵雪兰重重一咳。
“怎么了?”陆怀安下意识地放下饭碗,扭头去端水。
起身的瞬间,却看到他妈面色煞白,死死盯着他爸。
这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陆保国已经叹了口气:“怀安呐,按理说呢,你年轻,你想出去闯是应当的,咱不该拦你,但你也看到了,咱家这上有老,下有小,你又是老大……”
陆怀安早就想过了,当下利索地道:“我赚了钱,到时把你们的工分也一起抵了,都轻松些。”
他们家是真的穷,这日子过的,一顿饭尽是红薯,还不是后面那种软糯的,他实在受不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他妈厉声喝道:“不行!”
“为什么?”陆怀安不解地看向她,很奇怪:“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赚钱?”
念叨了一辈子,说他没用,怨他不会赚钱。
“我没有!”赵雪兰气得脸通红,纠结半晌,咬着牙道:“反正你不能出去!”
饭都不吃了,起身就走。
这气真是生的莫名其妙,陆怀安一头雾水,扭脸看向他爸:“爸,妈这咋了?”
“没事。”
陆保国也吃不下饭了,搁了碗拈起烟丝:“你这事……你要想赚钱,跟着我学篾活吧。”
以前陆怀安总缠着他想学,他一直没教过。
“啊?”陆怀安笑了,刚想说他早会了,忽然顿住。
是了,眼下他确实没学过。
当初学,也是因为分家的时候啥都没有,生孩子的钱都没有,他爸才答应教他这活计,砍竹子做箩筐,赚点钱勉强糊口。
这,怎么会提前了呢?
他也说不出自己已经会做了的话,索性拒绝了:“不用了,这能赚几个钱,这次是难得的机会,刚好有熟人在,你们也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赵雪兰从门后冲进来,指着他鼻子骂道:“我看你是结了婚,翅膀就硬了!”
她气白了脸,指着沈如芸喝道:“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倒霉货!娶了你就没一件好事!都是你撺掇他干的吧!?”
这话实在没道理。
沈如芸又气又委屈,眼眶红了,却挺直脊背,咬着牙不肯服输。
她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又细又轻,却格外坚定:“我没有!”
“不关她的事。”陆怀安皱着眉,一脸疑惑:“妈,我肯出去赚钱,肯上进,这不是好事吗?”
“是,是好事!”陆保国打断了赵雪兰,盯了她一眼,笑着看向陆怀安:“你妈呀,就是舍不得你,你知道的,她一向看重你,这是心疼了。”
他在桌沿磕了磕烟杆,眯起眼睛:“出趟远门不是小事,路费就是一个槛,也不是爸不帮你,实在是刚给你办完亲事,掏不出钱来,你也不能让人家掏钱是不是?”
到底是夫妻,赵雪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告诉你,你要拿钱抵工分,可以,但我不会出一分钱!”
陆怀安怔住。
看他被唬住,赵雪兰得意地昂起下巴:“而且你媳妇得去上工,不上工哪有饭吃!”
让沈如芸去上工?陆怀安皱了皱眉。
她才这么点大……
“你就是不经事,脑壳子不过想。”赵雪兰滔滔不绝,越说越带劲:“哦,你以为出门嘴皮子一碰就出门啦?你衣服要不要备一套?鞋子要不要?吃的喝的这都得带吧?别给我说外边买,供销社只收票,你有啥?”
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她总算心情舒畅了,斜他一眼:“出去出去,就长了张嘴,你去啊,你倒是去,你有钱吗,有票吗,去哪不要钱呐,车票钱你都没有吧!”
陆怀安已经整理过自己的家底,这几年跟着他爸做事,砍竹子什么的打打下手,做十个箩筐他爸给他一角钱,减掉平时花掉的,到如今刚好存了一块三毛钱。
一块三毛钱,搁以后买两根棒棒糖都不够,现在却能顶大事。
陆怀安也没顶嘴,只是笑了笑:“我攒点钱,就去。”
“哎,那你赶紧的,可别说我挡了你发财。”
阴阳怪气。
陆怀安简直无语,懒得吵吵了,看了眼沈如芸:“吃完了过来给我收衣服。”
沈如芸如临大赦,赶紧放了碗起身。
她出去果然去收衣服,实诚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不用收。”陆怀安指了指屋檐:“我的都挂这了,那是我爸的。”
“啊。”沈如芸连忙缩回手,跟着他进了屋。
关上门,沈如芸欲言又止。
陆怀安看得想笑,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又不吃人。”
“啊,不是。”沈如芸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你要去哪里呀?”
“去县里。”陆怀安早想清楚了,眼下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市里太远,过几月就过年了,不跑远了,先去县城里赚点钱,把这年过了再说:“怎么了?”
沈如芸想了想,低头笑了一下:“没,你说的对,上进是好事。”
得到了家里的准确答复后,第二天陆怀安就去找周支书。
“什么?”周支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你爸妈答应抵工分,让你出去赚钱?”
这不可能啊。
第5章 回门
“是。”陆怀安给他倒了杯茶,陪着闲唠嗑:“刚好我弟也大了,这给我娶媳妇就掏空了家底,过几年他要结婚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所以我们也是想着趁早多攒点钱。”
一说到这个,周支书就理解了。
对于村里这群大小伙子结婚的事,周支书向来是支持的,怕就怕他们打光棍。
他喝了口茶,赞同地道:“哎,是喽,还是你懂事,你瞅瞅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成天就知道读书读书!”
这话头一起,陆怀安就知道是说谁。
大学生嘛!
还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陆怀安立刻接下话茬:“读书好啊!”
他眼里露出羡慕,满脸的赞赏:“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如今国家迅速发展,读书才有出息!是国家的横梁!”
周支书被他逗得直拍大腿:“什么横梁,你起房子呐?那是栋梁!”
“哎是是。”陆怀安也笑:“所以说噻,不读书就会闹笑话。”
好一通吹捧,周支书最爱听这话,被哄得眉开眼笑,非要留他吃午饭。
他酒量不大好,这年头又是打的散酒,几杯下去,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让人带陆怀安一起去。
得了他的准话,陆怀安满意而归。
沈如芸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门前,捋起袖子努力地搓着衣服。
这哪来的?
这年头酒难得,陆怀安识相的没怎么喝,但酒劲上头还是有点晕。
他尽量稳着身体走过去,皱起眉:“你洗什么呢,怎么这么多衣服?”
这衣服花花绿绿的,她不是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全洗了吧。
沈如芸僵硬地垂下头,努力地搓洗:“这,这是妈给的。”
泡都泡了,不洗也不成。
陆怀安叹了口气,有点烦燥地扯了扯衣领。
这衣服粗糙得很,不舒服。
他瞅了眼,看不仔细,晃了晃脑袋:“你别洗久了,随便搓搓得了,这么多你这么慢工出细活的得弄到什么时候,糊弄两下就行。”
说着,他眯起眼睛,笑道:“平时你不是最会对付我妈吗,怎么这会……傻了。”
他趔趔趄趄的走回去,躺下就睡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结果坐到桌前,沈如芸竟然没来。
这会酒醒了,陆怀安察觉到了不对劲。
洗衣服?
“看什么呢?”赵雪兰把碗往他面前一搁:“盛饭去!个个都是祖宗,天天事不做,尽出去野。”
陆怀安给他们盛了饭,没急着吃,径直往外走。
“去哪呢。”赵雪兰斜着眼看他,喝道:“坐下吃饭!”
“沈如芸没来。”
陆怀安头都没回,直接出去了。
果然,沈如芸还在那里搓着衣服。
太阳都快落山了,坪里已经挂满了衣服,檐下全都是。
她盆里竟然还有一堆。
她这,怎么越洗越多啊?
陆怀安走过去,看着盆里乌黑的水:“这衣服也是妈给你的?”
“……”
沈如芸没说话,低着头慢慢地搓。
“起来,吃饭去。”
走了两步,陆怀安没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她压根就没动。
夕阳挣扎着最后一丝余力,给予她一丝温暖,淡淡的金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
她佝偻着背,小小的一团。
陆怀安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我下午喝多了,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不是让你随便应付一下吗,你看着。”
他把她拉到一边,自己拎起几件衣服,用力拧干。
管他脏不脏干不干净,直接往竹竿上一挂。
几分钟的时间,盆里就一件都没了。
沈如芸瞪大眼睛,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就有点想笑:“你这……”
“嗯?”陆怀安把水倒掉,盆也搁到一边:“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带你回去,别哭了,擦一下我们进去吃饭。”
犹豫了几秒,沈如芸看了眼屋里:“妈……会生气的。”
“你洗完了她一样会生气。”陆怀安摆摆手,揽了她一把:“别担心,你进去就吃饭,啥都别说,交给我,嗯?”
这样可以吗……
看到他们一起进来,赵雪兰翻了个白眼。
陆怀安没看她,盛完饭就递给沈如芸。
沈如芸接过去的瞬间,他看了眼那泡得发白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了。
这还不是那个敢冲他妈发脾气,说不伺候就不伺候的沈如芸。
十年媳妇熬成婆,真要像从前那样,她还有的熬。
明年带她出去,避开这些事吧。
一顿饭吃的沉闷异常,沈如芸第一个吃完,陆怀安径直又给添了一碗饭。
“我……”
陆怀安面色平静:“你累了一下午,吃。”
确实是饿了,沈如芸犹豫几秒,还是接过碗吃。
赵雪兰重重哼了一声,放下碗起身了。
吓得沈如芸心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陆怀安。
“没事,她吃的快,你吃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带着她出了门,去镇上问车费。
赵雪兰起来的时候,家里都没人了,气得她直骂娘。
因为憋着气,等回门的时候,她又病了。
他爸不在,他妈躺床上不起来。
陆怀安特地去看了一下,确认她是装的,也没提别的,只说了句他们走了。
床上悄无声息。
跟着爬了一座山,沈如芸才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他们这,两手空空的……
她努力回想,上次表姐回门,好像提了一袋米的……
陆怀安没察觉到她的心思,累得直喘气:“等会到了街上,我们休息会再爬那座山。”
说是街,其实就是条烂泥巴路,零星的有两个店子。
“好。”沈如芸揪着衣角,心里琢磨着。
实在不行……
等到了街上,没等她说话,陆怀安拐个弯进了粮油店。
哎?
陆怀安出门前就想好了,速度很快的买了东西就走,出来的时候沈如芸都没回过神来。
等爬到半山腰休息的时候,她才问道:“你,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啊?”陆怀安扭过头看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你说这些?”
沈如芸嗯了一声:“我以为……”
“以为啥都不拿就上门?”陆怀安笑了,摇着头叹了口气:“我可不敢。”
毕竟她记仇得很。
想起她念叨的那些事儿,再看看眼前傻不拉叽的小姑娘,被山风一吹,他忽然没了从前的燥热。
从前不觉得,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年轻的时候确实吃足了苦头。
这还是他招呼着呢,那时候他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玩,心性也不定,她肯定比现在更苦。
想到这,陆怀安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也柔和了些:“你放心,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第6章 挣钱
直到回了家,沈如芸都没回过神来。
俩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邻居亲戚听说他家毛脚女婿过来了,都过来等着看热闹。
本以为瞅着便宜才娶的沈如芸的家庭肯定也穷,没想到居然提了米还买了盐。
他们这山上,吃的其实还好,实在饿了壮着胆子去打个野味也能顶两天,但盐是真的稀罕物。
有人酸溜溜的瞅了瞅,茶都不喝扭头走了。
沈如芸跟着去厨房做饭,隔壁的舅公请了陆怀安过去喝茶。
为了表达对陆怀安的看重,他还把家里囤的板栗也拿出来待客。
虽然是直接烤了一下就拿过来了,但真是香气四溢。
热乎乎的板栗捧在手里,唇齿间满是鲜甜的清香。
陆怀安吃了几个,以下有了成算:“舅公,这板栗我觉得挺好吃的,您还有多少?我想买一些带回家去。”
“哎,你喜欢拿回去就成,说什么买不买呢!”
舅公再三推辞,还是没能拗得过陆怀安,最终以一毛钱的价格成交。
没想到这玩意还能卖钱,舅公很高兴,把囤的所有板栗都塞进米袋里给了陆怀安,鼓鼓囊囊一大袋。
聊得兴起,舅公特意邀请他们晚上过来吃饭。
对于这位舅公,陆怀安其实并不熟,沈家搬到山脚后,往来就少了。
但舅公大概是收了钱,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诚恳力邀。
毕竟在他们山头,这板栗只不过是费些力气,有人打着吃,但真没人出钱买着吃。
盛情难却,陆怀安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结果傍晚过去,发现竟然还有两个陌生人。
看着都不大,一男一女,男的还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见他怔住,舅公连忙笑着介绍:“哎呀,刚好孩子老师过来家访,我就留饭了……”
老师?
姓李?没印象。
不过都是读书人,陆怀安想起了大学生,面上便带了丝笑意,伸出手来:“原来是李老师,你好。”
“你好你好。”李老师很意外,连忙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
舅公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说起来,如芸也认识的吧?”
沈如芸?
见他不解,李老师扶了扶眼镜,腼腆地笑:“沈同学读书的时候,我是她启蒙老师。”
那个女老师看了看他身后:“咦?沈同学呢?”
岳父连忙过去喊人。
“来来来,先坐,先坐,这离的近就是好,喊一声就来了。”
一群人落座开始聊天。
年轻的老师们哪是陆怀安的对手,不过寥寥几句,就被掏了个底朝天。
沈如芸确实是读过书的,不过就是扫盲班,读了三年级,后面每学期需要八毛的学费,她家实在掏不起了,就辍学了。
“其实真的很可惜。”李老师摇着头叹息:“她非常刻苦,我对她印象深刻的是她每天都是背着弟弟来上学的。”
“是啊。”女老师深有同感:“最难得的是,她成绩永远是第一。”
这些事情,隔的实在久远。
陆怀安想着自家小女儿还是个真正的大学生呢,小学三年级在他这真算不得什么。
他也没挑破,看在那些板栗的份上陪着聊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等沈如芸过来的时候,他眼尖地发现,她换了身衣裳。
“李老师,陈老师……”沈如芸揪着衣角,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头,声如蝇呐:“你你们好。”
看着她被老师拉着坐下来,低声地聊着天,陆怀安眯了眯眼睛。
她还洗了脸,扎了头发……
难怪,要这么久。
大概是他看的时间长了些,舅公连忙起身帮着端菜。
这年头对老师格外敬重,他们还准备了些米酒。
虽然不敢多劝,但李老师到底还是喝了小半杯。
就这么半杯,他就有些上头。
“其,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希望沈同学能继续读书的……”他半睁着眼,脸颊通红:“你很聪明,也很上进,放弃学业真的太可惜了,现在学校老师极度紧缺,如果你能读完小学,可以考……考试,也许教一年级的同学,也……”
“李老师!”沈父大急,顾不上敬重,提高声音道:“如芸已经嫁人了!”
陆怀安转动着酒杯,慢慢将李老师和记忆里某个画面对上了号。
他想起来了。
这位李老师,全名该叫李佩霖。
大概是真惜才吧,曾经还跑他面前说过些酸文,大意无非是想劝沈如芸回去读书。
那时候他年纪轻,不懂事,加上家里穷得很,哪有闲钱供沈如芸读书呢?
被人那样说,又不愿承认自己没钱,索性反咬一口,说他是不是看上沈如芸了,这么巴巴的上赶着。
当时这李佩霖又气又恼,扭脸就走了,沈如芸更是彻底绝了读书的心,怀孕生子再没提过这茬。
可此时看着李佩霖,陆怀安忽然有些感慨。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国家未来才会变得那么好。
他放下酒杯,慎重地点头:“李老师说的没错,成绩这么好,不读了的确是可惜了。”
不等李老师高兴,沈父已经重重地搁下酒杯:“我吃完了,走吧,我们回去!”
气氛很僵硬。
陆怀安自然不能下了岳丈的面子,一家子只能起身告辞。
等回了家,沈父就安排陆怀安去洗脸洗脚睡觉。
喝了酒,陆怀安也是困的,睡了一觉,发现沈如芸还没回来。
他起床去上厕所,心里有点慌。
天一黑,山里真的挺慎人。
风声呜啸,不知名的虫叫,茅房还建在外头,最关键的是,茅房里头没有灯。
这年头,灯是奢侈的,屋子里有一盏已经很不错了,好歹是通了电,但厕所就算了,拿个火把往墙上一插,省钱省事。
陆怀安直接往厨房走,先去拿个火把先。
结果刚走近,就听到沈如芸在说话。
“我知道……”
“他说会对我好,我,我不会读书了……”
“过得挺好的……他爸妈也挺好的……”
后面的话,陆怀安没有再听下去。
他摸黑上了个厕所,连害怕都忘了。
躺回床上,他第一次回想。
孩子上学的时候,学习上的事他从来不插手,各科作业都是沈如芸辅导的,有时她不知道,还会偷偷查字典,他还笑话过她。
现在想想,三年级就辍学的她,是怎么做得出初中的题的?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到答案。
第二天俩人并肩出去,都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岳丈还是笑呵呵的送他们到路口,细细嘱咐要好好过日子。
只是昨天沈如芸眼里的亮光,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熄灭了。
陆怀安没说破,等爬到山顶休息的时候,他拉住沈如芸。
“我知道,咱家条件现在还不好。”
山风吹拂,初升的太阳照亮了他的脸。
他无比诚恳地,认真地向她许诺:“我会挣钱,等咱们日子好些了,有机会就给你报个夜校,一样能拿文凭,你想当老师也一样可以当。”
第7章 自有主张
这种说法,闻所未闻。
沈如芸惊呆了。
摸了摸她的头,陆怀安笑得有些苦涩:“当然,眼下还不成,这事你谁也别说,我慢慢想法子。”
当下的沈如芸什么也没说,到了家门口,才突然嗯了一声。
陆怀安没有回头,唇角却带了一丝笑意。
结果迎面劈来一句怒骂,没见着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恨意。
“……个遭瘟的,岳母娘家给你杀鸡宰牛了?去一趟乐成这样。”
陆怀安抬起头,看到他妈站在他们房子的横梁上往下边扔木柴。
他连忙把东西放到屋里,过去帮把手:“妈,你小心点,我来吧。”
“不需要!”赵雪兰瞪着他,显然气得不轻:“你还是赶紧去找周支书吧,人都找家里来了,呸!白眼狼!”
周支书?
陆怀安心里一跳,也不生气。
他妈这性子,跟她置气简直是自讨没趣。
搬了些柴火下来,陆怀安没费什么劲就把事给问清了。
原来是大学生来了,周支书找他过去谈事呢。
陆怀安洗了把脸,匆匆往周家赶。
结果人早走了,周支书也没有在家。
周婶子笑眯眯的看着他,擦着手去泡茶:“听说你带媳妇回门啦?哎呀那天我去瞧了,你媳妇可真标致……”
陆怀安喝了杯茶,周支书总算是回来了。
一看到他,周支书就乐了:“可算是赶了个巧,他们准备妥当了,明天就出发,你回去收拾收拾一起的,啊,不过这车票钱还是得你自个出,到那边的话,乐诚是去上学的,你呢?想好做啥事没有?”
“想好了。”陆怀安放下茶杯,笑道:“我准备先去工地上瞧瞧,干他十天半个月,赚点钱回来好过年,明年再去找找长期的活。”
工地啊……
这活儿好啊,脚踏实地的,只要卖把子力气,比那满嘴跑火车尽会吹牛可好太多了。
周支书脸色柔和了许多,拍着他的肩膀满脸赞许:“可以的,年轻人就得不怕吃苦!”
尤其陆怀安表示车费自付以后,最后一个问题也解决了,他当即表示明早过来叫他。
陆怀安兴冲冲的回去,他妈又病了。
是沈如芸在做饭,他爸在屋里做箩筐。
收拾了几件衣服,陆怀安去厨房搭了把手。
一晚上,他妈反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爸问起,陆怀安也说一半,留了一半。
“周支书其实主要是想要我送一下大学生,你知道的嘛,他可心疼他侄子了。”
陆怀安着重描绘了周支书对大学生的看重,对于自己的出行则轻描淡写:“他们工地上好像要个小工做两天事,做完了就没活了。”
“就两天?”
“那不然呢?”陆怀安摊手,无奈地看着他爸:“你也知道,这年头,找活难啊,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陆保国笑了,拿着篾刀刷刷破着竹条:“那可不,你赚不到钱也不打紧,回来我有空教你做箩筐。”
一直在后头听墙角的赵雪兰满意地回了屋。
最好一毛钱都赚不到!
就算赚到了几毛钱也不打紧,她儿子她还不清楚?有五毛花一块的主儿。
路过厨房的时候,她顺便嘲讽了两句。
沈如芸匆匆洗完碗,赶回去的时候陆怀安刚洗完澡。
“给你提了水,你赶紧过去洗吧,晚些凉了。”陆怀安擦了擦头发,把行李准备妥当。
“哦。”沈如芸准备自己的衣服,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你,明天就走?”
陆怀安笑着点点头,给她大概地说了一下。
为免穿帮,她这边他也没说仔细,只说年前会回家。
沈如芸松了口气,拿起衣服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过头:“那,你在那边有地方住吗?”
“现在没有。”陆怀安倒不担心,笑道:“不过我又不长住,过阵子就回来,住工地也行的。”
“那你这袋子板栗可怎么办……”
这东西放久了长虫,又是花钱买的,她可舍不得吃。
陆怀安笑了笑,拍了拍袋子:“我也不瞒你,我是准备拿去卖的。”
“卖?”沈如芸满腹疑云,有些不敢相信:“这……谁会买啊。”
这玩意儿,卖得出去嘛?
剥个老半天,还塞不满一嘴,填不饱肚子不说,生的吃多了还拉肚子。
“没事,我自有主张。”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去了,陆怀安敛了笑,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说,他也知道她难处,只是他妈那性子,他几十年都没改变得了她,当下他也就不白费这劲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他给她塞了两角钱:“我现在钱不多,你在家里如果艰难,就买点东西,撑一阵子,等我回来就好了……”
“我不要!”沈如芸很是激动,推他:“你要出去干活,身上得多放点钱,我在家里花不着什么钱……”
说着,她翻开床垫,把自己藏的钱塞给他:“倒是你,在外头也没人照顾你,你千万小心,多带点钱,别饿着。”
全是分票,也不知道攒了多久。
见他不说话,沈如芸急了:“这是我妈给的,我先头不是不给你……”
“我知道。”看着她纠结的样子,陆怀安有些想笑,更多的是心酸。
这钱,他怎么收得下去,拿着烫手啊。
第二天,他一早背了包出门。
吃完早饭天都还没亮。
他爸倒是起来了,他妈还是生气躺着。
交待了几句,陆保国就回去睡觉了。
沈如芸跟着送到半路,陆怀安劝了几句,她才答应回去。
“我妈那个性子,你别搭理她,她说什么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说。”陆怀安看着她红红的眼角,也挺无奈:“我知道难为你了,等我回来……”
明年的事他现在许诺也没意义,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我知道的。”沈如芸忍着眼泪,笑着朝他抬了抬手:“我不会跟妈吵的,你放心。”
陆怀安有些不舍,但还是咬着牙走了。
扛着一袋子板栗,实在是快不起来。
等到地儿,周支书和周乐诚几个已经到了好一会了。
“你这带的什么呢!?”带他们进城的是个精壮的汉子,扛着个大包,手里还提了俩:“先说好啊,我可是扛不动了,你要带也行,路上得你自己提着。”
周支书瞪了他一眼,给介绍:“这是我兄弟,你叫他钱叔就行。”
“钱叔。”陆怀安故意憨厚的笑,拘谨地道:“哈哈,怕过去没地儿睡,带床被子,还带了点衣服,不重的,我拿得动。”
反正他是把衣服全垫在板栗外面了,就怕碰坏,搁外头一瞅也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是啥。
旁边的周乐诚乖巧地站着,目露好奇。
他倒是一身轻爽,背了个包就完事,估计东西全放在钱叔那袋子里。
周支书很是不舍,跟着再三嘱咐周乐诚:“一定要听钱叔的话,到了学校把介绍信给校长,等隔阵子放假了就回来……”
“行啦周哥,我办事,你放心,我们先走啦,得赶车。”钱叔一看就是行走惯了的,也没那么多讲究。
转两趟车,花了三毛钱。
陆怀安把袋子塞车座下,目光时不时扫着周乐诚。
一路上风平浪静,没出现任何差错。
甚至中途转车的时候,钱叔也把他看顾得紧紧的,恨不得全程拉着他的手。
上一次,他究竟是怎么丢的?
钱叔这号人物,如果还跟周支书有往来,他定是会有印象的,可他确实一点记忆都没有……
陆怀安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以周支书对周乐诚的看重程度,怕是如今这么好的兄弟俩,搁那以后就反目成仇了。
大概是经不得念叨,刚一下车,竟然就真的出事了。
第8章 第一桶金
陆怀安一路都精神紧绷,下车的时候也很谨慎。
他东西其实还算是不多的,后头不少人都是大包小包,恨不能把家当全扛上。
所以下车的时候,也是他们这些东西少的先下车。
本来周乐诚该是第一个的,陆怀安拦了一手:“我先。”
钱叔脸色一缓,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拉住周乐诚:“没错,让你陆哥先下车。”
陆怀安扛着袋子下了车,站定就把东西顺到脚边,转身去看周乐诚。
“走。”
钱叔扛着东西,陆怀安连忙去接。
“我没事。”钱叔让了让,把周乐诚推了推:“过去点,这边人多。”
车站人确实多,主要是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都有。
车也停得乱,人挤人是常有的事。
两个人互相照看着,把周乐诚包在中间,小心地往外头走。
人实在太多了,时不时有人撞到。
小孩子在哭,大人在嚷嚷,远处还有吆喝声。
陆怀安被吵得头疼,但还是努力开道往车站外头走。
走到半路,突然,手里一空。
“有小偷啊!”周乐诚站住了,扭头看侧面一个背影:“他偷了我的包!”
明明是个弱质书生,不知道哪来的劲,竟然甩开了钱叔,逆着人潮,疯狂朝前跑。
“啊,有贼?”
“哪呢哪呢,哎呀我的东西……”
陆怀安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板栗,他跟着拼命地追。
人太多,钱叔跟没跟上,他已经不知道了。
好在他一直警惕着,反应还算快,所以勉强还看得到周乐诚的后脑勺。
但这般逆着人潮往前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有几下被人手肘顶到,他痛得都喊不出声来。
“让一让……”
他麻木地钻着各种缝隙。
好不容易追出去,远远看到周乐诚已经过了街。
这年头车还不算多,陆怀安狂奔过去,好歹赶在巷子前抓住了他。
“谁!?”周乐诚一头一脸的汗,气喘吁吁的被拉得一个趔趄。
扭头看到陆怀安,他焦急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意,指着巷子喊:“他刚才进去了!我看到他拖着我的包!”
巷子很长,两边是房子,光线很暗。
陆怀安犹豫了一秒,推着他站在一边:“你先等等,我进去看看。”
他不是胆子大,而是怕这愣头青蒙头闯进去。
所幸周乐诚虽然急,但不傻,老实点头站到一边。
陆怀安四下看了一眼,摸了块石头。
他蹑手蹑脚,小心地往里走。
此时已经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可两栋房子靠的太近,巷子里根本透不进光。
他借着隐约的光线,站在拐角处往里看。
一道人影,贴墙站着,脚边是周乐诚的那个包,手里有一道隐约的光。
他似乎有点急,正在敲门:“老高,老高,快开门,拿家伙!”
陆怀安只犹豫了一秒,听到开门声掉头就走。
看到他出来,周乐诚笑着迎上来,四下看他:“陆哥……”
“走!”
陆怀安不带一丝停顿,拉着他就跑。
如果他猜的没错,当年的周乐诚应该就是这么傻乎乎的扎进了巷子。
一去数年,尸骨无存。
“不行!”周乐诚想往回跑:“我的包!”
“跟我走!”陆怀安拉都拉不住,火从心起,用力甩了他一耳巴子,喝道:“什么包比你命重要!”
周乐诚被打懵了,捂着脸被他拖着往回走。
过了马路才想起来反抗:“我,我介绍信在里头呢!还有我的书……”
“介绍信而已,再写一封就行了!里头人带了刀,你不要命了!?”
两人正争执不下,钱叔赶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个人。
“谁让你们跑的!”钱叔气急败坏,先削了周乐诚一顿,才转脸看陆怀安:“怀安,怎么回事,你说说。”
陆怀安扫了眼巷子,言简意骇地说了经过。
听到里头的人带了刀,周乐诚还要往里头跑,钱叔唬了一跳,又气又急,狠拍了他两下:“个不省心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给你家里人交待!”
人一多,胆子也大起来,几个人各自拿了点家伙,一起往巷子里头走了一趟。
陆怀安拎着根木棍,跟在钱叔后头。
身后跟着嘟嘟囔囔的周乐诚,还在嘀咕着可惜没抓住人。
巷子不太深,走了一会就见着了封闭的墙,这两家房子是错开的,左边开了道门,通往另一侧的巷子。
看到那扇门后,陆怀安握紧了棍子,朝钱叔点点头。
钱叔了然,一石头砸下去。
锁应声而开,叮噹落了地。
陆怀安拿着棍子远远的捅了一下,木门吱呀就开了。
另一侧又是条巷子,通往另一条街道。
人来人往的,一墙之隔的巷子里却安静得很。
“啊!”却是周乐诚探出头,被墙边一物吓得踉跄退了回来。
陆怀安循着一看,怔住了:“这是……”
确定四周没别的人,钱叔果断挑开上边草草盖着的破报纸。
锃光瓦亮的菜刀。
周乐诚想起之前他还要追进巷子,要不是陆怀安来得及时……
这一下,他脸都吓白了。
“知道怕了?”钱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菜刀捡了起来:“行了,人早跑了,你介绍信别想了,我明天再跑一趟,给你回家取来就成,你哪都别去,就呆学校里,知道了吗?”
“好,好。”周乐诚哪见过这阵仗,以为就一贼,没想到他们还带了刀。
陆怀安看着那菜刀,心里重重一沉。
如果他没跟来,如果……
看了眼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周乐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罢,算是偿了周叔帮他这一把的恩情吧。
钱叔收好菜刀,决心不在此多留:“走,回去。”
好在钱叔办事稳当,东西都让检票员看着,他身边这个也是车站的工作人员。
知道他们丢了东西,车站乌泱泱聚了一大堆人。
钱叔过去跟他们说话周旋,陆怀安没有跟过去。
周乐诚从钱叔那边过来,往他手里一塞:“给,吃包子!”
这俩包子就算是中饭了。
陆怀安接过来,几口啃了,也没顾上尝味道,满心都是袋子。
等终于拿回自己的袋子,他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顾得上太多,就那么扔了就跑了。
他的板栗也不知道坏了多少,有点心疼。
这可是他要拿来卖钱的,算是他第一桶金了。
因为刚才闹了那一出,钱叔也不放心他们单走了,索性一起去了学校。
没了介绍信,暂时不能上课,但钱叔挺有能耐,宿舍还是安排上了,顺带着把陆怀安也塞了进去。
陆怀安乐了,倒也成,省了住宿费。
刚好他钱得省着点用。
把他安置下来,钱叔就带着周乐诚见老师去了。
宿舍楼也有不少学生进进出出的,陆怀安看了一会。
人不少,而且衣着都算得上讲究,这会子到底还是学生有钱。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屋把袋子打开。
伸手一摸,有点割手。
那兵荒马乱的,人群踩来踩去,没坏也不好剥了。
他这心啊,瞬间瓦凉瓦凉的。
第9章 心里头有个想法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他又是随手扔在了地上……
陆怀安叹了口气,他非常小心地把放在最外层的衣服往外扯,意外发现衣服都被隔了层布。
原想着脏就脏一点,男人嘛,不必在意这点子事。
但真要把衣服弄脏了,还是挺麻烦的。
陆怀安把板栗都倒出来,再取出衣服。
这布眼熟得很,陆怀安怔住:“嗯?这不是……”
这不是丈母娘塞给沈如芸的嫁妆吗……
陆怀安拿着这布,心头百感交集。
沈如芸啊……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床板下那2毛钱。
她一个人在家里,唉,希望她不要傻乎乎的,又被欺负。
陆怀安把布放到一边,把板栗都清理出来。
还好,大部分都还算得上完整,只是偶有被踩扁一些的。
清理出来的扔掉太过可惜,但这生的直接吃也不好剥。
陆怀安摸了摸,很不舍。
说句实在话,他舍不得吃。
家里太穷,他还想多赚点钱,早点把沈如芸接出来,省得她吃了亏,一肚子的气。
他把完好的板栗收好,坏的这些另外搞了个袋子装着。
等了一会,周乐诚果然叫他去吃晚饭。
钱叔心事重重的,吃饭的时候也提不起劲。
周乐诚倒是很高兴,说校长答应让他过来上课,只是介绍信得重新写一封才行。
“那挺好的。”陆怀安也替他高兴:“我觉着这学校不错。”
“是吧?”周乐诚傻呵呵地笑,满脸都写着开心:“关键是师资不错!数学老师是我非常敬仰的……”
他说得很起劲,陆怀安一边听着,一边四下打量。
食堂挺大,但菜很少,学生们凭票打饭,每个人都差不多。
看了看菜色,都挺一般的,大部分是水煮。
陆怀安尝了点,油都放的少。
再看看那些学生,多数是光鲜亮丽精神抖擞的,他心里便有了成算。
也是,这年头,大部分人顶多扫个盲,家里看重的,撑死也就读个完小。
真要送来这初中部好好学习的,多半跟周乐诚一样,家里都有点底子,撑得起。
可惜现在还管得严,如果不经过批准就来卖东西,怕是要打成投机倒把……
他的板栗等不得,他得想个法子才行。
“陆哥,你觉得我这主意好不好?”
陆怀安暂时把思绪抽回来,赞许地点点头:“我觉得是顶好的。”
“是吧是吧哈哈哈,我就说。”
周乐诚心满意足。
等回了宿舍,他折腾一天也确实累坏了,洗漱完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陆怀安洗完回来没一会,就有人敲门。
都这时候了……
他疑惑地起身开门:“钱叔?”
“嗯。”钱叔朝里面看了一眼:“乐诚睡了?”
“睡了。”陆怀安让开请他进来。
钱叔摆摆手:“我不进去了,我就过来跟你说两句话。”
这可倒是奇了怪了,他不找周乐诚,竟然是来找他的?
“不瞒你说,今天我也被吓了一跳。”钱叔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白天一天兵荒马乱的,他没顾得太上,回头一想,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我和老周这么些年的交情……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敢把乐诚交到我手上……”钱叔手都有些抖,掏出根卷烟,抽了一口才又冷静下来:“总的来说,今天多谢你了。”
“啊,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他抬起手,摇摇头:“不用客套,你这情,我记下了,你来县里是找活做是吧?有着落了吗?”
陆怀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心里头有个想法,但这一时半会的,怕是做不了。”
钱叔挑眉,朝他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床上的周乐诚开始打起了呼噜,俩人对视一眼,笑了。
索性出了门,在走廊上说了老一会。
“卖板栗?这玩意儿能……”钱叔说到一半,停住。
扫了陆怀安一眼,他咳了一声:“啊这,还是挺有想法的。”
陆怀安装作没听出来,跟着笑:“我就是琢磨着放着也是可惜了,兴许有人好这口呢?尝个鲜嘛,反正我也不多。”
“倒也是。”钱叔点点头,抽了口烟:“成,我给你去打声招呼,不过不能长久啊这活计,你觉着几天?”
低头略一思索,陆怀安给了个肯定的答复:“三天吧。”
才三天而已。
钱叔松了口气,还行,这小子还算实诚,没狮子大开口。
见气氛挺好,陆怀党建打蛇随棍上:“嘿嘿,钱叔,就是这板栗吧,我有我的卖法,但是……”
“怎么?”钱叔有些想笑:“你难不成还能雕出花来不成?”
“那倒没有。”陆怀安摸了摸头,憋出一脸憨笑:“就是,我现在的还是生的,得搞个炉子……”
“……”
得,这小子还真能给他整活。
掐了烟,钱叔拍了拍陆怀安的肩:“行,这事我给你办,只是我回去一趟,乐诚你得帮我照看着。”
陆怀安利索地点头:“那就多谢钱叔了,不敢提照看,是我们互帮互助呢!”
得了他一句准话,钱叔满意而归。
他动作又快又利索,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敲门。
陆怀安爬起来一看,天都没亮。
“是陆怀安吗?”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拘谨地打量着他。
“是。”
见他点头,男子松了口气:“是这样的,钱哥说你要个烤火的,我给你送过来了……”
烤火的?
陆怀安听得有些想笑,不会出这乌龙吧,烤火的炉子可达不到他的要求。
他匆匆套了件外套,跟着下楼。
好在这兄弟话虽然说得含糊,事办得可真利落。
铲子锅子炉子一应俱全,也不知道钱叔怎么弄到的。
给他确认了一遍,男子就匆匆走了,说是要回食堂准备早餐。
陆怀安想了想,把炉子放到旁边角落,锅子就拿上去。
洗漱完,他趁着天边的微光,把装了那些压坏的板栗的锅搁到了小推车上。
这推车可真是全人力,木板车,上面的炉子还没生。
陆怀安费了好大力气把车推到校门口,生好炉子天就亮了。
这时候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进校门。
陆怀安不紧不慢地把锅里的板栗倒出一小半,剩下的直接架到炉子上。
这些板栗他昨天就处理过了,每颗板栗的平坦面上都切了个十字。
有的压裂了的,他就没费这劲了。
火也是烧的干柴,他特意没放太多柴,火并不大。
噼啪声中,煎烤的板栗开始发出香味。
大约五分钟左右,路过的学生们就开始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大概是打过招呼了的缘故,倒也没人过来盘问。
但是学生们来来往往,偏偏没一个上来问或买的。
陆怀安想了想,从板车下拿起一块薄木板,平时多半是用来搁东西的。
把锅里的板栗翻了个面,继续煎烤。
右手则拿着木板,慢慢地扇。
这一扇,原本步伐就非常缓慢的学生们彻底走不动了。
“这是什么?”
“板栗。”
“我吃过的,不过是煮着吃的,这怎么这么香?”
“这也太香了……肯定好贵。”
说归说,看归看,掏钱的一个没得。
第10章 想个别的法子
他们的议论声陆怀安装作没听到,动作反而轻缓不少。
香味越来越浓,这年头糖都是极奢侈的,更何况这么香甜的板栗。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上前来:“这个怎么卖的?”
陆怀安乐了,笑眯眯地道:“一毛钱一袋。”
别的不熟,这袋子倒是熟悉得很。
这学生看了一眼就放心了:“食堂现在卖板栗了?你怎么不在食堂卖,来这呢,给我来一毛钱的。”
“好嘞。”陆怀安拿起铲子,手法利落地给铲了一大铲:“我不是食堂的,借地方卖两天。”
这年头,白砂糖都是稀罕物,零食零嘴都没得。
花花绿绿的糖甜得发腻,孩子们依然眼馋得很。
更不用说这般纯天然野生的板栗,经过高温烤出来,香得人简直受不住。
只是再香,也有人嘀咕:“一毛钱!抢钱呢吧?”
“就是,太贵了,不值,走吧走吧。”
当即走了好几个人。
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学生一到手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抓来吃,陆怀安连忙阻止:“等会,现在烫的。”
有不打算买的当即哼道:“没准是没法吃呐。”
他斜一眼板栗,扬起脖子:“我家远房亲戚倒是给送过一些这玩意,毛毛燥燥的,肉少又难剥,搞半天他们和着毛啊皮啊一起啃,啧,粗鲁。”
有些素来讲究,又自认跟泥腿子不一样的学生一听这话,当即没了想法。
“原来不过是乡下人的吃食……”
陆怀安一概不回应。
见他认真翻炒着,完全不搭腔,那人实在说不起来了,拂袖而去。
“啊,好烫。”原先买了板栗的学生可不管这些,他实在被这板栗香的难受,忍着烫也小心地捏了一颗。
有熟识的当即就笑:“陈永明,你可别吃的一嘴毛哈哈。”
“不管他毛不毛的,反正我要尝尝,实在是受不了这香了。”陈永明也笑,抱着板栗美的很。
结果,根本不需要费力去剥,也没有他们说的什么毛。
被烤到皮都炸开的板栗,里面的肉已经泛着金黄光泽,两根指头一捏一挤,肉就自己凸了出来。
陈永明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烫得舌头打滑都舍不得往回缩。
香甜糯滑,用舌尖一抿,嫩嫰的栗子就在嘴里化开。
唇齿间瞬间香浓四溢,剩下酥脆的表层栗肉,牙齿一咬,甚至都能听到清脆的咯吱声响。
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板栗,表情无比夸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喂,你这也太假了吧……”
“哈哈,陈永明这是你亲戚吧?糊弄谁呢,搞的跟什么美味一样,来,给我来一颗。”
陈永明张不开嘴,身体往后缩。
看着他们吵吵嚷嚷闹成一团,陆怀安扇了扇木板,笑了。
得,这生意,稳了。
果然,那群人一人拈了个板栗吃了,当即掉头回来买。
虽然都没什么钱,但一毛钱对他们这些不用下地,天天读书的学生来说真的不多。
更何况这份量足啊!
一毛钱一大铲子!
“给我来一毛钱的。”
“我也……”
陆怀安动作利索,把炒好的一一分装好。
“这一批是之前炒过的,我刚铲出来,你看,也不太烫了,现在吃刚刚好。”他一边装,一边解释着。
陈永明凑上前,把袋子递过来:“我还要买一袋!啊,太好吃了,我刚才都没吃到几颗!”
毕竟是第一位顾客,陆怀安很大方的给他装了满满一袋。
只可惜,到底是第一天,陆怀安不确定自己能卖多少,所以带的不太多,基本上都是被压到的板栗。
不一会儿,锅里的板栗就卖完了。
陆怀安只得收了手,有些为难的样子:“啊,不好意思啊,都卖完了。”
已经买到的美滋滋的吃板栗,没买到的当下就急了。
“那怎么办?我还没吃呐!”
“就是,你怎么不多拿点过来呢,这么点怎么够卖的?”
“哎,好香啊……”
陆怀安也不跟他们争,只笑着道歉。
等他们心态平和下来了,才悠悠地说道:“明天我还会过来的,不过我那板栗也不太多了。”
“明天还来啊?”陈永明眼睛一亮,当即拍板:“那行,明天我还来!”
其他同学本来已经丧失信心,结果没想到峰回路转,也笑了起来。
“对,我也买,你一定要来啊!”
陆怀安把柴火取出来,一边熄火一边笑:“行,一定来。”
刚好要上课了,学生们板栗也顾不上吃了,连忙去上课。
陈永明前面吃了一袋,这袋吃了几颗就没吃了,想了想,把袋子扎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这板栗实在太香了,他姐肯定爱吃。
结果一进去,教室里全是板栗香。
有人住学校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着鼻子使劲闻。
“好香啊……这啥呀。”
陈永明向来人缘好,有同学忍不住凑过来问。
他也挺大方,直接让人自己拿。
“那多不好意思。”
平时零食都是不舍得买的,人家的东西,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脸直接伸手抓。
大多只是拿一颗尝尝,回味无穷。
陆怀安卖完板栗,收拾好推车,正在发愁这么大家伙放哪呢,上午那老兄就过来了。
“哎,陆兄弟。”他瞅了瞅锅里,笑着道:“听人说这边卖板栗,我就过来了,都卖完了吧?那我把炉子推回去,明天还要不?”
“要的。”从底下拿出一袋板栗,陆怀安笑着塞他怀里:“特意给你留了一包,这搬来送去的,辛苦了老哥。”
虽然嘴上说着多不好意思,但袋子人可没打算推出来。
一推二就的,俩人就这么并肩聊着走回去。
回了宿舍,陆怀安才发觉脚都有些发麻。
站得有点久。
他顾不上去捏下脚,直接在床上坐下,把装钱的袋子打开,往下一倒。
分票,角票,有些还是粮票。
不是每个人身上都带了钱的,有些说拿其他票抵,陆怀安都答应了。
来者不拒,反正他都缺。
“唔,这是粮票……”
陆怀安细细分捡着,小心地叠在一起。
最后,一共赚了一块六毛钱,还有些粮票油票布票什么的。
把这些钱都收好,陆怀安想了想,把这些票都塞在口袋里,想出去转转。
板栗大概还能卖一两天,不多了。
总共能卖个四五块钱的样子,够过这个年了。
但是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太容易被复制,而且学校现在是看在钱叔的面子上,过了这几天,他也不好再在这摆摊子。
还是得想个别的法子。
第11章 租房
陆怀安揣着票子,在县城里转了转。
说是县城,也不过就范围大了些。
店子还是不怎么多,买东西的人也少。
陆怀安看了一圈下来,觉得饭店没太多搞头。
人少了。
他没做过生意,对国家大事也不了解,一辈子那般浑浑噩噩地过了。
没读多少书,也不会什么技能,真要说的话,种田算是他最大的本事。
陆怀安在心里把所有能做的事情筛选了一遍,最后决定先做点吃的。
现在零食什么的少,而且个体户,小本经营也不容易出事。
炸花片啊,猫耳朵什么的,东西小,成本低,卖起来不费劲。
赚点小钱,再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了主意,他就开始找地方。
这附近有两所学校,一所小学一所初中,前边还有个托儿所。
除了一家饭店一家面点外没什么竞争对手,他觉得可以。
门面是肯定不打算租的,没钱。
看来看去,他看中了临街的一套房子。
门开着,里头有人在喝茶聊天。
陆怀安扭头去了供销社,花一分钱买了盒火柴。
等老伯喝完茶抽烟的时候,他神情自然地凑过去:“来,老哥。”
老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伸颈就了火。
卷烟燃起来,他才眯起眼睛打量:“看你刚从学校出来,学生呐?”
“不是,我一兄弟在这边读书,年纪小,家里人不放心,我送他过来。”陆怀安憨厚地笑笑,搓着手像是不大习惯跟人打交道。
听说是学生家里人,老伯顿时戒心大减。
“读书好啊。”他抽了口烟,摇着头叹息:“比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家伙好,时代变喽!”
好一番忆苦思甜,说起当年割树皮挖草根,顿时不少人附和。
陆怀安安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得兴起,还顺手给添了茶水。
一聊,就直接聊了一上午。
等到中午众人散场,各自准备回去吃饭,老伯才想起陆怀安。
“哎?老弟你中午在哪吃?”
“哦我啊,食堂呢。”陆怀安也跟着起身,眉头微皱:“只是……”
看出他的为难,老伯爽朗一笑:“怎的,食堂不给你饭吃?”
陆怀安也笑,连忙摇头:“那自然不是,只是我兄弟这人吧,嘴刁,家里人怕他吃不惯,我就想着就给他找个地儿,自己做饭吃,省钱也贴胃不是。”
“那敢情好。”
说起这孩子挑食,那真是人人都有一把辛酸苦楚。
“家里头条件就这样,哪可能天天吃肉。”
陆怀安也跟着说是,好一番埋汰,最后终于转回主题:“我倒是会做饭,只是没地方,老伯您知道这边上哪有房子租吗?”
“租?”
老伯打量他两眼,敲了敲老烟头:“你一个人租啊?”
“没呢。”陆怀安大大方方的摇头:“翻过年,我得把我媳妇接过来,她做饭,我出去找个活儿。”
家里头有学生,结了婚,人也老实可靠。
重要的是自己会做饭,会出去找活,不是什么二流子。
话一说开,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这房子果然是老伯的,不过一下午时间,他就成了陆怀安的房东。
租的是二楼的房子,结果房东说自己不住这,只是偶尔过来跟老伙计们聊聊天,一楼暂时没人租,不过他要用的话也可以,等有人租了就不能再用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陆怀安很高兴,想要先租一年。
房东也会办事,特地叫了人过来做保人。
结果租金这,卡住了。
租金不贵,一年五块钱,很实惠了。
但是,陆怀安现在没这么多钱。
陆怀安琢磨了一下,笑了:“钱我没带这么多出来,都放我媳妇那了,要不这样成不老哥,我先付三个月押金,等我媳妇来了,我再把剩下的一次补齐。”
一说妻管炎,可都是过来人。
房东都跟着笑了,既然他敢签字说一旦毁约押金不退,他也没反对。
于是回宿舍的时候,陆怀安早上赚的直接就花完了。
看到他回来,周乐诚很惊讶:“陆哥,听说今天门口有人卖板栗呢!你要不要也过去卖?你这板栗放着坏了也是坏了。”
陆怀安当即笑了,摇摇头:“那就是我,瞧,我还给你留了一点,不过冷掉了,你要不去食堂热热?”
“哇,还有我的啊。”周乐诚犹豫了几秒钟,到底是在教室被熏了一天,馋虫没忍住:“谢谢陆哥!”
“客气啥。”
陆怀安把合同妥善放好,才拿起衣服:“我去洗个澡。”
“好。”
忙活了一天,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陆怀安连晚饭都没吃,洗完澡回来倒下就睡着了。
不过脑子里记着事,第二天天没亮,食堂老兄还没来,他就已经醒了。
赚钱!补租金!
他一翻身起来,洗漱完拿了刀子,把板栗切个十字花出来。
这样是免得板栗爆开的时候炸一地。
等他把所有东西准备齐整,食堂老兄终于姗姗来迟。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早上事情多。”
陆怀安自然不会去怪他,只摇摇头:“没事没事,我也才起来。”
把车子递给他,老兄掏出俩包子:“你昨晚没吃饭吧?我在食堂没看着你,刚好包子刚出锅,给你揣了俩。”
这可真是太及时了,陆怀安饿的厉害,也没跟他客气。
啃完包子,板栗也可以翻边了。
大概是昨天买的人不太多,不少人都被熏了一天,馋虫早受不住,一大早就有人凑上来。
也不用再问多少钱,卖不卖,反正都知道了。
陆怀安一直低头忙碌,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几个附近的,忍不住凑过来看看,满脸艳羡。
也有好事的过来打听,这摊子出一天收入多少要不要租金。
随便敷衍了几句,把人打发走,结果那些人只是走远些,朝这边指指点点的。
陆怀安暗自庆幸自己早作打算,今天把所有的栗子都拉过来了。
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天他没全部卖完。
还剩了一撮的时候,他收摊了。
“老板,怎么不卖了?”
“是的啊,我还想着下午买点带回去呢!”
陆怀安笑了笑,摇头:“不好意思,我本来也不是专程来卖板栗的,这些板栗原本都是想捎给亲戚的,结果……”
说话留一半,不少人果然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也是想着好不容易打的,舍不得糟蹋了,才想着跟大伙儿尝尝,大家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学生们满脸兴奋:“好吃!”
“哎,好吃就好。”陆怀安铲出一小捧,其他的匀开,送给凑热闹的村民们:“来,别客气,大伙儿都尝尝,这可是咱大山里的,平常不容易见。”
众人不接,面面相觑:“这……”
第12章 说走就走
知道这是能卖钱的,大家都不好意思要,但盛情难却,每人还是吃了一两颗。
等人群散去,陆怀安把东西还到了食堂。
学生们都上课去了,食堂还在洗涮,不得空闲。
陆怀安把东西交待清楚,特地把烤好的板栗塞过去:“大哥,实在是多谢了,不然这栗子糟蹋了,我心里真是难受。”
“哎没事没事,你这是干什么……”
几番推脱,板栗到底还是送出去了。
陆怀安累得脚底打飘,轻一脚重一脚地回了宿舍,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刚起床,周乐诚竟然没去早读,吃完早饭就回来了。
隔着老远,他就嚷嚷:“陆哥!陆哥!”
“干啥呢。”陆怀安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你小点声,别吵到别人了。”
“没事,同学都起啦!他们都在校门口看热闹呢。”
陆怀安顿住,心下有了预感:“什么热闹?”
“有人扛着锅子灶子就过来摆摊,被赶走了。”周乐诚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一脸汗:“我怕你去摆摊了,赶紧回来告诉你。”
说着,他缓了口气:“幸亏今天你起晚了,不然还真麻烦。有人嚷嚷着学校收了好处,怎么昨儿让摆,今天不让,说要找我们校长说道说道呢!”
果然。
陆怀安听得心一紧,连忙追问:“然后呢?”
“嗨!那有什么!”周乐诚摆摆手,笑道:“也不知怎的,有些叔伯们过来说了几句,那些人就灰溜溜的走了,说你是有难处,学校不过是不忍心糟蹋粮食才破了两天例,今天也不会摆了。”
说到这,周乐诚都有些奇怪,往床底下瞅了瞅:“你那些板栗呢,都卖完没?今天不卖没事不,不会坏吧?”
“不卖了。”陆怀安松了口气:“昨天卖的差不多,本来我也不是想赚钱。”
幸好。
他昨天就看出苗头不对,要是贪了那点钱,今天再去卖,怕是被人逮了个正着。
昨天那点板栗送的,可太值了。
对周乐诚的追问,陆怀安没刻意回避,只说那些叔伯昨天也尝了点板栗。
说着,他开始收拾东西。
“我就说他们怎么突然帮着你说话,原来是吃人嘴软。”周乐诚忍不住笑,颇为感叹:“陆哥你可真厉害,我可想不出这好办法,难怪叔说你脑瓜子灵。”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八面玲珑?
陆怀安顿了顿,摇摇头笑笑没说话。
心下盘算着,昨天卖板栗比前天多了些,一共赚了两块三,还有些零碎的票据什么的,今天最好都拿去兑换一下……
只是钱不够付房子的租金,还是得想办法赚钱才行。
“哎,陆哥你收拾东西干什么?”周乐诚喝了杯水,扭头看他连行李都打包妥当,不禁吓一跳:“你要去哪?”
“我在外头租了间房。”陆怀安把带子系紧,缓了口气:“而且,我在这也住不下去了。”
怎么就住不下去了?
周乐诚不解:“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而且钱叔让我照应你呢,你这突然走了我怎么给他交代?住宿舍没啥不好的啊,你出去租房子费那钱干啥。”
“是挺好的。”陆怀安听着楼下传来的动静,摊手:“但是我肯定住不了了。”
周乐诚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一群人已经簇拥着上了楼。
虽然钱叔打过了招呼,但既然已经闹出了事,学校自然是以和平为重。
重要的是不能影响学生学习,本来在学校里卖东西就是不行的,住宿舍也不行,之前睁只眼闭只眼,但闹了事就肯定得处理。
陆怀安不等他们开口,就笑着站起身:“老师好老师好,这是我弟弟乐诚,他这两天学习怎么样?”
一说这个,周乐诚的班主任就来了精神:“啊,这个,周乐诚同学还是很认真的,嗯,他的长项是数学,关于……”
从周乐诚的介绍人,到昨天的测试,班主任一个人撑起了整个话题。
其他人全成了背景板。
“哎,那就好那就好。”陆怀安憨厚地笑了笑,扛起行李:“我这两天也看了一下,学校很好,老师们都很负责,乐诚在这读书我很放心,我就先走了,乐诚就拜托各位多留心了啊。”
“……”
哎,这不是。
老师们原本琢磨了一肚子的话,想着如果陆怀安油盐不进,或者不肯走该怎么怎么处理。
甚至来的还全都是男老师,就是以防万一闹出点动静来,会制不住他。
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口都没开,人家就辞行了……
众老师:我是谁,我在哪,我本来想干啥来着?
他说的这么客气,老师们也没好意思板着脸。
陆怀安又把原先的说辞说了一通,听说是怕板栗坏掉,舍不得浪费粮食才想着低价处理掉,老师们面色更是和缓许多。
心下有些惭愧:人家多朴实的思想,他们也太草木皆兵了。
陆怀安将他们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见好就收:“那我就先走了,各位老师留步。”
说走就走,包一背,他大步下楼。
周乐诚期期艾艾看了看,又瞅了瞅班主任。
“看啥呀,你哥走了你不送一送?”班主任聊得尽兴,心情也不错,手一挥:“反正早读你也迟了,去吧,送到校门口就行,别出去啊。”
“好嘞。”
周乐诚一溜烟追上陆怀安,听说他住的离学校很近,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嘿嘿,等我放假我就去看你。”
“好。”
送到校门口,周乐诚依依不舍地站定,朝他挥手。
陆怀安也抬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朝他的租房走过去。
虽然赚了一点钱,但也不能直接给房东。
说了钱都在媳妇那,他肯定得回去一趟,回来把租金补上,这话才算圆回去了。
想起沈如芸,陆怀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想读书,在村里肯定是没戏的,在这边住着,看有没有机会把她也塞这学校读阵子。
不过也得等钱叔回来了再说。
陆怀安把东西安置好,出门直奔新华书店。
现在回去说要把沈如芸带出来,他妈肯定不会同意,等他找着活,看能不能找周叔也给开个介绍信吧。
眼下回去一趟,给她捎本书好了。
新华书店人很多,不过买书的少。
陆怀安看了看,有些无从找起。
最后随便找了本,反正都是认字嘛,一样的。
结帐的时候看到旁边有报纸,他随便扫了眼,忽然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已经是前几个月的报纸,随便扔在一边,陆怀安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一个字都不舍得放过。
“哎,你干啥呢,买不买,不买别占着地方。”
陆怀安头也不抬,把书和报纸一起递过去:“买,这俩我都要了。”
他甚至都赶不及回去,在路边就迫不及待地继续翻看。
第13章 闹起来了
【舍得干才能发家致富!】
【夫妻小店,顾客盈门!】
陆怀安看得心潮澎湃。
原来还可以开店!
原来赚钱可以光明正大,只要办了证,就不怕被说投机倒把了!
而且可以夫妻开店,这法子好啊。
刚好沈如芸想读书,现成的理由都搁这摆着,让她在村里上工分他心里也过不去,这带出来帮他一起看店子,顺便读读书多好,钱也一道挣了。
这么想着,心里一直压着的重石也搬开了,脚步都松快许多。
要是能把那门面买下来就好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陆怀安转瞬就清醒了。
人呐,真是不能想。
开始他只是想整个小摊子,后面他想租门面,现在他居然还想买个门面了……
哈。
陆怀安看完把报纸小心折好,眼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回去做饭吃,结果远远就看到钱叔在他门前打转。
“钱叔!”陆怀安笑着迎上去,寒喧道:“什么时候来的……”
“怀安你可算回来了,哎哟,我可等你好一会了。”钱叔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直接摆手:“你赶紧的,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你得回去一趟。”
回去?
陆怀安心一紧,急道:“怎么了?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这个……”钱叔皱了皱眉,有些不好说:“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你妈和你媳妇啊,闹起来了,可凶,老周说咱这劝也不好劝,说也不好说,还是得你回去说道说道才行。”
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了?原以为她们至少能相安无事到过年的。
陆怀安忍不住想叹气,连忙收拾了点东西就走:“那行,我这就回去。”
“哎,我跟你一道,我还有事没办完,这也是事赶事,想着给你捎句话才提前回来的。”实在是不放心,钱叔还特地跑回去看了眼周乐诚,给再三交待不准他出校门,才一起去车站。
路上俩人没耽搁,回村的时候天都没黑。
中午随便啃了俩硬馒头,饿得两眼发晕的陆怀安赶在晚饭前到了家门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
天还没黑,门全关得死紧。
难道不在家?
陆怀安皱了皱眉,想着先把东西放房间里去,径直去开门。
结果刚走两步,他妈的房门唰地打开了。
一句标准国骂砸得他晕头转向,顺带着赵雪兰凄厉的怒吼:“你还知道回来!瞧瞧你娶的什么丧门星!赶紧给我离了,这是骗子,一窝的撒谎精!死人头!”
屋子里头没人说话,陆怀安按了按眉心,不想跟她吵:“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骂人好吧。”
“我骂人了吗?啊?哈,笑话,我骂的就不是人!”赵雪兰呼天喊地,指着他房间的门窗:“你娶的这什么鬼东西,抽筋啊!她还吐白沫!就是个神经病,难怪这么便宜,便宜没好货!呸!”
陆怀安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顾不上跟她说什么,掉头径直回屋。
时间太过久远,他是真的忘了。
当初沈如芸,有过轻微的癫痫,后来吃药治好了,几十年没复发过。
但是,她这病医生当时都说,是因为精神压抑加上营养不良才加重的,现在她没有像当年一样上山下田,怎么会发作呢?
推门进去,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陆怀安着急地上前,果然看到沈如芸已经绷直了。
他想都没想,把手塞她嘴里,用力地压住她舌头,免得她咬到自己舌头。
沈如芸无法自控,牙齿用力咬合。
陆怀安只能咬牙忍着这股钻心的痛,等着她这一阵劲儿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他便知道,这一阵儿,过去了。
沈如芸逐渐恢复了神智,慢慢清醒。
借着外头微暗的光,她睁开眼睛看到陆怀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敢相信:“你……”
陆怀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把手擦干,叹了口气:“你受委屈了。”
只这么一句,沈如芸再也绷不住,眼泪淌了下来。
她哭起来不好看,她甚至都不像他妈一样喜欢边哭边嚷嚷,诉说自己的委屈和痛苦。
她只是这样默默的躺着,闭着眼睛,泪水不要钱一样往下流。
不一会儿,枕头就湿了一大块。
陆怀安扯了扯衣领,粗着嗓子道:“你别急,你这病能治,我回头带你买点药,很容易治的。”
“治不好的。”
沈如芸抽噎了一下,声音沙哑,也不知道之前哭过多久:“妈找人看了,说我这是癔症,是被东西魅了魂……”
“……”
被红色思想洗涮多年,陆怀安早忘了他妈是这么个德行。
一时间甚至有些哭笑不得,捂着额头道:“你听她的,她那是封建迷信!早几年要敢说这个,得拉出去游街的!”
沈如芸果然被唬住:“啊?”
“你信我还是信我妈?”陆怀安在床沿坐下,笑了笑:“你也上过学,读过书,就该知道封建迷信要不得,咱要相信科学!”
“……科……学?”
反正她啥也不懂,陆怀安毫无负担地给她科普:“对,咱要科学,有病就治,别神神叨叨说什么魂不魂的,你这叫什么癔症,我都搁县里头见了,人家管这叫癫痫,好治的很,吃点药就好了。”
沈如芸灰暗的脸逐渐明亮,眼底露出一丝希冀:“真的吗?吃药就能好?我不怕吃药的!”
“哦,那你真厉害。”陆怀安有心想逗她开心,利索地转移话题:“我弟可讨厌吃药了,一吃药就哭。”
门边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反驳:“我才没有!你瞎说!”
陆怀安扭头一看,啧。
三个脑袋探一块,小家伙们全扒门缝偷听呢。
突然开口坏事的陆定远知道闯了祸,撒腿就想跑。
陆怀安手长脚长,一把拎住,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啥呢,带着小妹偷偷摸摸的,你这也配作哥?”
“我没有!”陆定远努力挣扎,抗争着:“是妈叫我来的!她让我听你们在里头说什么!”
这事干的。
陆怀安一头黑线,回头安抚两句,拎着小兔崽子走了:“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这一次,赵雪兰没那么好糊弄。
不管他说什么,她反正是要求他离婚。
“你搁哪听来的离婚啊。”陆怀安有些想笑:“我跟她这年纪都没到,结婚证都没打呢,离个屁的婚。”
赵雪兰眼睛一亮:“不用离更好,你赶紧把人给我扔回去,咱不要她了!”
第14章 赶巧
这话听得陆怀安简直无语至极,他叹了口气:“妈你说啥呢,如芸是我媳妇,我今儿娶明儿退,她做不做人,我做不做人?”
“我不管这些,反正这有病的我不要。”赵雪兰叉着手冷笑:“我就说她家怎么捏巴都没动静,敢情是心虚呢!”
她那天就不该给他们面子,就该让他们下不来台!
陆怀安好一番劝说,最后答应如果沈如芸治不好就一定送她回去,才好歹让她安静下来。
不过最后,赵雪兰也没忘补一句;“反正治病的钱我是一分都不会出的,哼!”
心神俱疲的陆怀安哪里还会找她要钱,叹了口气:“当然,我自己赚。”
晚上沈如芸不想过去吃饭,他妈也不起床。
晚饭就只能是陆怀安做,味道其实还行,但赵雪兰一看又心疼了。
“费这油!随便做点就行了,太不会过日子了!”
陆保国这两天也烦得很,脸一沉:“行了!”
总算是相安无事地吃了顿饭,等人走了,陆怀安收拾了厨房,从橱柜里端出个碗,给送回房里去。
没办法,小媳妇还饿着呢。
这晚上没几个人睡得好。
等天一亮,赵雪兰照例过来喊人扫地,陆怀安只能强撑着起来。
沈如芸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低这个头。
“你别动,再睡会。”陆怀安披了衣服,哑着嗓子道:“你得休息好,不要有压力,我会解决。”
她这病,不能动气,动气就容易反复。
见又是他出来,赵雪兰很不满意,骂骂咧咧的回屋了。
陆怀安随便扫着,心里头也在琢磨。
这样看,她们之间已经水火不容,他原本的计划,怕是得改一改了。
本是想着,他在县里做到过年,攒点钱,等明年稳定了,再来接沈如芸一起去。
他做事赚钱,她帮着做做饭,顺便找机会看能不能上点课。
但眼下……
陆怀安往安静的屋子里头瞅了一眼,唉!
以前他们闹到分家,也就是因为沈如芸这病。
吵到要离婚,最后还是没离成,就索性分了家。
因为他不听话不离婚,他爸妈是真的生了气,一毛钱没给,连个锅碗瓢盆也没有。
他们就带走了自己的衣物用品。
想起从前,陆怀安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也是。
当初那么难,不也那么过来了。
现在他在县城租了房,不用到处借钱建房子,手里头也还有点点积蓄,总还是比当年好的。
只是这一来一返的,加上回来肯定还是得给他妈留点钱,这一下去,他补租金的缺口可就越来越大了。
就给他妈两毛钱吧!
虽然不多,但总归是个心意。
打定了主意,陆怀安在吃午饭那会,瞅着他妈喂了陆定远,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开口:“妈,这次回来的匆忙,我也没赚到什么钱,这钱给你,意思意思一下,你别嫌少。”
赵雪兰瞥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未收:“算你还有点良心。”
结果钱一到手,她脸色瞬间变了。
“你钱呢!?”
什么?
陆怀安有点懵:“啊?”
“我问你,你钱呢?”赵雪兰把这两毛钱拍到桌上,拍得震天响:“你昨天口袋里头,那一块三毛钱,我可都数了……”
“咳!”
陆保国大声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赵雪兰一顿,移开目光,瞬间又转回来:“你把钱都给我!别乱花了!”
“……妈,把钱都给你,我拿什么回县里啊?”陆怀安简直哭笑不得。
“什么?”赵雪兰急眼了,瞪着他:“你还要出去!?”
话又绕回来了。
陆怀安点点头,神色平静:“我不仅要出去,还得把如芸带出去,反正马上就过年了,刚好带她看看医生。”
沈如芸骤然抬头,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不解,激动,又掺杂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她咬着牙,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深深地看着陆怀安。
在他转过头来前,她眼圈一红,飞快地低下了头。
只是陆怀安这话一出,不止是赵雪兰,连陆保国都坐不住了。
“胡闹!”
眼看马上开始新一轮战斗,陆怀安抬起手:“我知道,你们不赞同我出去,但如芸这病能等,定远能等吗?”
正偷偷光扒菜不吃红薯的陆定远懵逼抬头:“嘎?”
他们出不出去关他什么事?
他只想吃肉。
陆怀安扫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看向他爸:“我这次进了城才知道,人家像定远这么小的孩子,都是要上学的,他们六岁就进小学了,跟我们这不一样,读得早学得早,毕业也早,随便读个中专,出来都能做干部。”
他知道他们的软肋,看着他们心动的样子趁热打铁。
不仅答应把钱都留在家里,还说好包了他弟以后读书的学费,他爸妈总算松了口。
“治好了病就赶紧把她送回来,你的工分拿钱抵,她可是得自己上工的。”赵雪兰很恼火地瞪着沈如芸,越想越生气:“治不好就把她送回去!刚好你姨奶奶的侄女儿没对象……”
越说越离谱。
陆怀安直接打断她的话题,把钱递过去:“妈,你把钱收好啊。”
一看到钱,赵雪兰乐开了花,连忙把手擦了又擦,才把钱接过去,起身放好。
吃完饭,沈如芸忧心忡忡地跟着陆怀安回了屋。
“要不……不治了吧。”她看着地面,越想越难受:“你赚钱不容易,我这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
把钱都给出去了,他哪来的钱给她治病?怕是吃饭都是问题。
陆怀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摆摆手:“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你也别净坐着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去问问钱叔什么时候下去。”
耽搁一天就是多扣一天的房租,他的时间可都是钱。
结果还在半路,就迎面遇到了钱叔。
“哎,还真是赶巧了。”
陆怀安也笑,跟上去:“钱叔你这是去哪呢?”
“我要去一趟水库。”钱叔背了个小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你先搁家里头等我几天吧,等我忙完再一起去县里,不急噻?”
他今天装扮都不一样,之前穿的衣服特精神,今天则一身粗衣短打,鞋子都是特意穿的旧的。
“不急不急。”陆怀安笑着应了声,小跑着跟上:“钱叔去哪发财啊,捎我一个呗,别的不说,我干活可是一把好手。”
他正正缺人手,听了这话,钱叔还真动了心思。
扭头看了他几眼,又摇摇头笑:“我这活,你干不了。”
第15章 有戏
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有戏。
陆怀安故意露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伸手捋袖子:“嘿呀,怎么的,钱叔你可别瞧我瘦,有的是肉,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带皱的。”
“倒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钱叔乐了,一挑眉:“下水,敢不敢?”
水?
陆怀安懵了,这方圆几里,就一条小溪,雨季都不带涨水的,下什么水?
反正话都说出来了,钱叔也不急着走了。
他把包换了个肩,站定看着陆怀安:“我实话给你说,我确实缺个搭子,一时半会也不好叫人,这活挺赶,但是我是不想叫你的,你家里头就你一个青壮,你又刚结婚。”
“但我缺钱啊!”陆怀安放下袖子,也跟着敛了笑容:“钱叔我没啥好瞒你的,我是真缺钱,如果你有什么活,尽管吩咐我,我都行的!”
他缺钱是摆在明面上的,要不是缺钱,这年头谁愿意背井离乡。
不过他想去跟钱叔办这事,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瞅上了那个个体经营证。
眼下他没人脉,没钱,想凭着一己之力办成这事难如上青天,但钱叔见多识广,又有周叔作搭子,不怕被骗什么的,应该能给个门路。
帮他忙,还有钱赚,一举两得啊。
陆怀安心里头小算盘打的啪啪响,钱叔也思考了好一会才点头:“行,我也跟你撂句实在的,这活钱不少。”
“四六分,我六你四。”他伸出指头,比了个数:“跑两趟,这个数。”
陆怀安眉梢微抬。
六块钱?
如果这是真的,那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不仅房租够了数,还能剩点钱给沈如芸看医生。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钱叔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赶筏子!你岳家翻座山,有个湖你知道吧,从那边顺流而下,可以一路走水路到下边江口。”
他说的时候,陆怀安一直在心里头想对应的地点。
他还记得,后面那江口修了坝。
“其实事情简单得很,就是帮人捎点货,只不过嘛,走船要钱,他们这薄利多销,水路陆路都舍不得钱,就索性托我找人带一段。”钱叔说起来,颇有些意气风发:“叔也不哄你,这活轻省不累人,就是险得很。你要是会游泳,这趟活,我就带你,要是你不会游泳,咱就别折腾了。”
陆怀安扬眉,笑了:“可不是巧了,这活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他从小在河里扑腾,逮鱼吃鱼,有虾吃虾,池塘里游个来回不带换气的。
俩人都是利索不废话的人,钱叔直接就消了再去找人的心思,在路边等他。
陆怀安折回来拿衣服。
见他去而复返,坐在床边的沈如芸连忙站起来:“你回来了。”
“嗯,我衣服呢。”
“在这。”沈如芸给折得整整齐齐放柜子里呢,见他要又连忙取出来。
陆怀安随便地塞到布袋里,想了想又加了双袜子。
看着他的动静,沈如芸犹豫地道:“你要出去?”
“嗯。”
时间紧急,陆怀安没细说,也不好说这事,钱叔这么谨慎,这事肯定不能嚷嚷。
所以他只是说去帮钱叔办个事,明后天回来。
听说不是去县里,沈如芸松了口气:“带点吃的吧。”
她给塞了些饼到他包里。
饼有些发黑,甚至摊的不甚均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
这绝对不是出自他妈的手笔,她向来摊饼又薄又脆,这是她最拿手的。
见他怔住,她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这,我就是自己摊的,有点硬。”
陆怀安手顿了顿,拉紧袋子。
他没回来前,她怕是就啃着这饼子过日子吧。
嫁给他,她这过的什么破日子,难怪岳丈没一个好脸色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把这些情绪都咽进肚子里:“好,我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
逆着光,他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委屈你了。”
沈如芸握紧拳头,眼角含泪,唇角却荡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很多话想说,却又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只能笑着摇摇头。
“你也收拾收拾东西……”
陆怀安环顾四周,想说该带的带,该留的留。
可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猪臭味,他又想起这曾经是个猪圈。
这次他们不会因为她的病闹到离婚,自然也不至于分家了。
难道真的等她治好病,就让她回来住猪圈?
陆怀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是我想岔了。”
“啊?”
“想带的都包上,带不了的就不要了。”陆怀安伸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我妈的东西你都给留着,省得又折腾,缺什么我们去县里再置办就是。”
沈如芸呆呆地任他抱着,半晌才僵硬地伸出手。
可陆怀安不知道,抱完他利索地松开,退后:“我赶时间,先走了。”
追出来两步,沈如芸压低声音:“路上小心啊。”
陆怀安没有回头,伸手挥了挥,径直进了主卧。
给他爸妈说了一声,听说他是去帮钱叔办事,陆保国连忙让他快去。
赵雪兰眼睛一亮:“听说他挺有钱的,你给他办事,肯定不少钱吧?”
“这。”陆怀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妈,他还帮着我找了地方睡觉呢,下去还得求人家给我找事做,这谈钱就伤感情了不。”
这倒是在理,陆保国连忙喝住:“别听你妈的,你快去,这人有点本事的,你别给得罪了。”
细细嘱咐一番,竟没一句是提醒他注意安全的。
陆怀安与钱叔会合后细细一想,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在马上就得动身赶路,也没功夫让他想太久。
“都收拾好了吧?”钱叔等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他回来:“我们得快点了啊,不然中饭都赶不着。”
趁着天色尚早,赶紧爬山。
这一次,可不比前几次娶媳妇回门了。
陆怀安憋着股劲,不想因为体力原因被出局,咬着牙苦撑。
没办法,他太需要这笔钱了。
如果这次去县城混不出头,他绝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爸妈肯定不会答应再让他出来,但让他再在田里呆一辈子……
陆怀安深吸一口气,扬起脸:他不愿意!
“前边有块石头,我们歇歇吧。”钱叔气喘吁吁,拿树叶子扇着风:“哎呀不行了,我这真是老了老了,比不得你这年轻小伙儿。”
他竟然也算年轻小伙。
陆怀安听得想笑,嗯了一声:“其实我也累得很。”
休息了一会,下山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
这时候的山路,还不像后来那么难走。
因为路上的树枝都被人砍回去做柴烧了,地面干干净净的,走起来很畅快。
除了些陡坡得注意扯着点藤蔓,其他地方俩人健步如飞。
其间还路过了沈家的木屋,陆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
“不去打个招呼?”钱叔揶揄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