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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心芒果果     重返八零txt下载     重返八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2章 你想要什么?

    不是区区一个实验室,而是他陈翊之的梦想。

    一个能完全由他掌控的,不会有外力干涉,不用担心成果被人剽窃,甚至能放大手脚大干一场的。

    梦想。

    这对于科研人员来说,简直是天堂。

    “没,没这么严重……吧?”陆怀安都惊到了。

    他真没想那么远的。

    既然决定要做,那就召集人手,开始搞起来。

    资金的话,龚皓这边立即就能抽调。

    刚好定州这边赚了一大笔,陆怀安也能分不少。

    一个实验室虽然是费钱了点,但凭他们的实力,还是挺轻松就能建起来的。

    厂房自然是沈斌这边直接包了,他拍着胸脯保证:“你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造什么样的!”

    绝对一点水分不掺的!

    图纸什么样,成品就什么样!

    这边开始施工,那边陈翊之则在选调人手。

    正好,又是暑假了,他们又要找批学生来给工人们做培训。

    在整个南坪,要论厂子的文化水平,那新安集团真是没得说的。

    基本上,只要是陆怀安名下的厂子里头,随便找个人出来,至少是认识字的。

    经过两年的培养,这些工人已经逐渐都能看些文件,报纸什么的了。

    “今年,我的要求要往上提一点点。”陆怀安伸出一根手指头,看向龚皓:“我要他们会写。”

    能写会画,自己心里琢磨的事情,能变成文字表达出来。

    这有一定的难度。

    龚皓都不敢打包票:“这……对于一群学生来说,会不会有点难度?”

    “这有什么难度。”陆怀安摆摆手,不以为然:“好歹是县里的皎皎者,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就像沈如芸,从底层爬上来,现在都成了项目负责人。

    他们都是她的学妹学弟,本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龚皓都替这些学生无语:“沈如芸这种,很难的。”

    陆怀安想了想,也点头:“觉得难的话,可以让他们也请个老师过来教一教。”

    顺带让老师们也赚点子外快。

    反正他只要结果,过程并不在意。

    县里的校长,这回亲自送了学生们过来。

    他无比庆幸,当初拉了沈如芸一把。

    其实也是她个人造化,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没做什么的。

    可没想到,一时善念,竟给出了现在这么好的结果。

    “我还去各乡里,找了些学习好的上来。”校长亲自把人送到新安村,才过来见陆怀安:“这些孩子,也都是家庭条件差,想求学,又没门路的。”

    陆怀安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可以的,只要他们肯教,我这边都收。”

    回头一车给他送回去,保证汗毛都不带少一根的。

    “这我肯定放心的。”换成别人,校长还真不放心,毕竟这些可都是祖国的花骨朵儿。

    可交给陆怀安,他是真的安心。

    远的不说,就说这几年,陆怀安在各处捐的学校、教材、课桌什么的,他略略一数,都感觉数量之巨,压根不是他所能企及的。

    能有这等胸襟之人,绝不会是什么宵小之徒。

    陆怀安陪着校长,特地去探看了一番这些学生。

    都穿得挺破的,但一个个精神状态还不错。

    可有一个……

    陆怀安皱了皱眉,脚步微顿。

    这人,总感觉有些眼熟……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个女孩子头垂得更低,破烂的鞋子有个脚趾头露了出来,她羞涩地弓起脚,想将这个脚趾头缩回去。

    目光在她的鞋子上一顿,陆怀安缓缓走了过去。

    “你……抬起头来。”

    校长大惊,以为陆怀安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这是从乡里抽上来的……成绩确实不够好,只是第五名,可家长不让读了,说是要把她嫁人,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人给带过来了。”

    平时都基本只抽前三名的,这个女孩子,着实是她老师说得太惨了点,他也不忍心了,才松的口。

    没想到,陆怀安眼睛这么厉,竟然一眼就瞧出来不对劲了。

    也怪这女孩子,太心虚,头都不敢抬。

    陆怀安定定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抬起头。”

    “你,你就抬起头,看一眼。”校长见说不动陆怀安,只得反过来劝她:“总归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不行的话也能出来见见世面不是?”

    他这般说,女孩子浑身抖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地撩起眼皮瞟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陆怀安脸色却陡然大变:“果然是你。”

    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扣住她手腕:“简直胡闹!跟我来。”

    校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伸着手,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你们这是……”

    陆怀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校长,遇到了……熟人。”

    熟人。

    女孩子浑身一颤,咬着唇,眼眶直接就红了。

    径直把人带了出去,陆怀安心里怒气翻涌,直到办公室才堪堪停住脚步:“进去。”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里,女孩子咬咬牙,低着头进去了。

    龚皓正在打算盘,看到陆怀安带着个年轻的女孩子进来,都有些懵了:“这是……”

    淡淡瞥了他一眼,陆怀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妹妹,美娟。”

    “坐。”

    陆怀安让她坐下,自己却没坐。

    来回走了几圈,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深吸一口气,在陆美娟对面坐了下来:“怎么回事?”

    “……”

    “你说话。”陆怀安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定远说,他虽然不怎么回去,但至少是有往家里写信寄钱的……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乱糟糟的头发,明显没有洗过洗发水,枯得发尾都发黄开叉了。

    一身衣服旧成这样,连从前的沈如芸都不如。

    更别说那鞋子了。

    陆怀安看得眉头紧皱:“而且,刚才校长说的嫁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陆美娟声音嗡声嗡气的,垂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你不是走了,不要我们了吗,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哈。

    陆怀安气极反笑:“行,那我不管。”

    他抬了抬下巴,竟真的不问了:“你回去吧,我不拦着,做完暑假你回去嫁人去。”

    “……”陆美娟不作声,只是哭。

    她起不了身。

    不想起,更不敢起。

    她怕他说的是真的,真的不管她了。

    她想尽办法才走到这一步,来到他面前,怎么肯放弃?

    任她哭了半晌,陆怀安才继续开口:“哭够没,说不说?”

    他是没多少耐心的,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赵雪兰一般。

    微微一抖,陆美娟擦了擦眼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妈,妈一直在找你……”

    “如果你是要说这个的话,你就不用说了。”陆怀安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一脸平静:“你可以走了。”

    陆美娟眼底掠过一抹难堪。

    但她到底是没有办法,只得重起话头:“哥你走了以后,二哥也走了……后面家里条件越来越差,今年妈说,要把我嫁掉……”

    在重男轻女的观念里头,是没有女儿也能出人头地的想法的。

    让她们姐妹去读书,已经是看在是自己亲生的份上。

    但家里难熬,一个养子跑了,一个亲儿子也跑了。

    两个都找不回来,每月寄点钱回来,也只够嚼用的。

    儿媳妇又靠不住,每日里的活计,竟全都落到了赵雪兰身上,这叫她如何不难熬?

    因此,大女儿能顶事了,就想叫她回来做事,不要读书了。

    左右已经读了这么多书了,嫁人都够了。

    可是……姐妹俩都不愿意。

    她们也收过陆定远的信,知道外面是多么广袤的世界,怎么肯就这么嫁人?

    可赵雪兰的执拗,是她们根本敌不过的。

    “我没有办法,只能……”陆美娟咬了咬唇,到底是说了实话:“其实,我,我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想着一见面就让人注意到,想着见到陆怀安后,吸引他的注意力,引起他的怜悯之心。

    陆怀安听到这里,才算是轻吁一口气。

    这就对了。

    凭他两个妹妹的心智,断然不会过得太难。

    在赵雪兰手底下讨生活是难,但她们到底不是沈如芸。

    自己的亲闺女,赵雪兰还是不会虐待的。

    更何况,还有定远呢,两个妹妹真要过得那么惨,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所以他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但到底不想被人围观,才把人拎过来。

    不过嫁人,倒可能是真的。

    陆怀安有些头疼,盯着她:“定远告诉你的,我在这?”

    “……不是。”

    二哥跟大哥一样,没良心的,死活不肯说他在哪里。

    陆美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道:“我,我有看报纸。”

    是了,现在乡下已经没那么闭塞了,学校里都有订报纸。

    学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还是没从前那么难的。

    陆怀安哦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

    这话一问,陆美娟陷入了两难。

    要照她原先的预想,她是想要留在南坪、留在陆怀安身边的。

    以陆怀安如今的身份地位,她作为他的妹妹留下来,不说锦衣玉食,总归是差不离的,怎么都比回乡下要好太多。

    可是,一照面他就挑破了她的打算……

    她觑了眼陆怀安的神色,看他一脸平静,全然没有刚找到妹妹的欣喜和怜惜,她心里又没了底。

    先前的构想,现在她已经不敢想了。

    她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哥哥了。

第553章 回味无甘,满口清苦

    陆美娟咬了咬牙,决定放弃先前的打算,以退为进:“我,我只是想,好好读书……我不想嫁人。”

    定定地看了她两眼,陆怀安爽快地答应下来:“行。”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陆美娟又有些后悔。

    是不是,如果刚才她提别的要求,他也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那,早知道她就……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陆怀安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平静地道:“我跟你,虽然都姓陆,但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这话说的陆美娟脸色一白。

    她捏紧衣角,咬着牙点点头:“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哥……”

    “我不是。”陆怀安眼神很冷,莫名让陆美娟不敢再说下去。

    见她闭上了嘴,陆怀安才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会让校长出面,让你读完书,可是能不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未来是怎样的,是你自己的事情。”

    言下之意,就是他后面不会插手。

    陆美娟心里一松,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只要能让她缓一缓,不立刻被嫁出去,路总能走出来的。

    她现在最无力的事情,就是会被她妈给嫁出去。

    村里什么情景,嫁出去的女人会是什么待遇,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然后,你不得跟任何人宣扬跟我的关系,也不得跟任何人说见过我的事情。”陆怀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这,没问题吧?”

    这一点来之前陆美娟就想好了,利索地点头:“没问题。”

    “很好。”陆怀安顿一顿,慢慢地道:“最后一点,帮完你这件事,以后我们就各走各路。”

    不要再提什么兄妹情分。

    他们之间,本身也没什么情分。

    帮了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

    陆美娟喉咙一梗。

    她原以为,陆怀安不会做到这么绝的。

    下意识的,她不想答应。

    可是不答应的话,万一陆怀安反悔怎么办?

    陆美娟脸色青青白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选。

    算了,答应吧,至少先把眼前的绝境走出来再说。

    正在她艰难地点头,想要答应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我不答应。”

    俩人同时抬头望去,却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姑娘一手撑着门,眼神分外凌厉。

    她满脸的汗,却显然已经在外头听了有一会了。

    此时,她就这样,又是悲痛,又是失望,甚至还糅杂了几分愤恨的眼神盯着陆美娟。

    “小娟?”陆美娟腾地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向她:“你,你怎么来了?”

    一把将门彻底推开,陆小娟直接走了进来:“怎么,我不能来?还是说,你怕我来了,坏了你的好事?”

    她甚至都没去看一眼陆怀安,就这样定定地盯着陆美娟:“我如果不来的话,你是不是求了陆怀安,替自己解了困局,就高枕无忧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去了?”

    陆怀安骤然被点名,却没作声,只默默地看着。

    很好,吵起来了。

    这样的画面,他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都是姐妹俩一致对外,常常怼的沈如芸嘴都张不开。

    他这个小妹妹陆小娟,可不是个吃素的,脑瓜子灵,嘴皮子利索,心也够黑。

    明明吃够了重男轻女的苦,后来做了婆婆后,硬生生逼着儿媳妇六年生了四胎,其中还有对双胞胎。

    一家子拼了命地赚钱,还要生,还要赌下一胎生男。

    结果最后去医院,查出来是她儿子的什么Y染色体有问题。

    压根生不出儿子的,后面闹的不可开交,儿媳妇身体也坏了,终日以泪洗面……

    “我没有!”陆美娟尖厉又心虚的声音拉回了陆怀安的思绪,她紧张地看了眼陆怀安,勉强挤出一抹笑,试图哄骗陆小娟:“娟儿,有话咱回去说,嗷,现在我在这说正事呢……”

    “你的事是正事,我的就不是了?”陆小娟压根不接她的茬,一把将她甩开了:“我刚才在外头可听的清清楚楚的,你跟陆怀安,商量的妥妥当当,又是读书又是不嫁人,有提过我一嘴儿么?他都说了只会帮这一次,你提句我会死?”

    陆美娟脸色一僵,刚才情况那么紧急,陆怀安又步步紧逼,她哪想得起来。

    当然是先紧着自己啊,她艰难地道:“我,我不嫁人要读书,你当然也不会……”

    哦,陆怀安听出意思来了:敢情赵雪兰是想把姐妹俩都嫁出去。

    好家伙,够狠的。

    而陆美娟则一句都没提妹妹,很好,果然是赵雪兰的女儿,青出于蓝。

    “所以你高枕无忧了,拿我的未来去赌?”陆小娟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一把推开她:“你给我滚开!”

    她径直冲到陆怀安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陆怀安任她看,顺便也打量了她几眼。

    到底是准备将她们嫁出去,赵雪兰还是给置办了衣裳的。

    眼前的陆小娟,穿着身簇新的粉色裙子,虽然质量不咋地,但好歹能看。

    鞋子倒是双旧鞋,但也刷的干干净净,并没陆美娟故意整出来的那么糟心。

    “我知道,你对我们没什么好感。”陆小娟一张嘴,就说到了陆怀安心坎里。

    陆怀安点了点头,轻声一笑:“嗯。”

    他搭话了,陆小娟心里也就踏实了:“你现在生意做得挺大,我也不想求你,我跟你做笔生意怎么样。”

    做生意?

    陆美娟吓得魂都快要飞了,连连扯她,想要她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啊!?”

    她又看向陆怀安,想恳求他不要信她的:“你别生气,小妹一向胡闹……”

    淡淡瞥了她一眼,陆怀安反倒对陆小娟说的话有些兴趣:“你说说。”

    “你不是赵雪兰抱养的。”陆小娟一语惊人。

    她性子没陆美娟这么柔和,知道赵雪兰要把她们俩嫁人后,陆小娟就跟赵雪兰大吵一架。

    从那时候起,陆小娟就再没叫过一句妈。

    伸在半空的手顿住,陆美娟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木住了。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过去,下手之重,直接把陆小娟扇到了地上。

    “你疯了!”

    陆美娟惊慌至极,甚至连原先陆怀安承诺的事情都不想说了:“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她疯了,真的,我这就带她回去。”

    她试图过去拉起陆小娟,可陆小娟厌恶地挥开了她的手。

    “你就不是赵雪兰抱养的,你也压根不是被人抛……唔……”

    陆美娟气喘吁吁地,捂住了陆小娟的嘴。

    她眼里写满了惊慌与恐惧,已经什么都不想求了。

    回去。

    她们得回去。

    可她忘了,现在这里不是家里。

    不是她想回,就能回的。

    陆怀安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甚至连眼底的兴味都没变。

    他就这样看着陆美娟扑腾,又压不住陆小娟,又想拉她走,手忙脚乱。

    丑态百出。

    很可笑。

    “你怕什么。”陆怀安轻声地笑,淡定地喝了口茶:“定远早都跟我说了。”

    这一下,无论是努力掩盖的陆美娟,还是拼死抵抗的陆小娟,都愣住了。

    陆定远!

    俩人几乎是一个对视间,就明白过来。

    难怪,陆定远原先还穷得丁当响,连救孩子的钱都没得。

    却突然之间就有了一大笔钱,不仅把孩子病给治好了,还能跑出去过日子,甚至又把那媳妇接到了身边,和和美美地过起了小日子。

    原来,他早就借着那个天大的秘密,在陆怀安这里换了好处。

    那,这一次,她们还能以什么东西来跟他换好处呢?

    好恨啊,陆定远压根没给她们留活路!

    陆小娟最后的底牌也没了,红着眼眶道:“原来,原来你早都知道了。”

    虽然并不知道,但这并不防碍陆怀安诈她:“是啊,我早都知道了,所以这没什么稀奇的,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陆美娟呢喃着:“你,你真的是石头做的心肠啊,知道自己亲娘死了,竟然都没一点动静的……”

    陆怀安捏着杯子的手,陡然顿住了。

    他心里骤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沉默了很久,他才勉强抑制住情绪。

    他努力调整让自己的呼吸,让音调听起来不那么奇怪:“又没见过,也没印象,我该有什么动静?”

    “也是。”经过刚才的拉扯,又接连被消息冲击,陆美娟有些失力,跌坐在地上,讷讷地:“说起来,你跟咱妈还更有感情呢……好歹还养了这么多年……”

    陆小娟皱了皱眉,说得更直白:“你既然都知道了你亲爸亲妈不是故意丢掉你的,你有去找过吗?”

    这话,陆怀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垂下眼,睫毛微微颤抖,缓慢地,艰难地,喝了一口水。

    喉咙几度梗住,甚至连一口水都喝得无比艰难。

    好不容易才慢慢咽下去。

    这些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一下。

    茶水早已凉透。

    微涩的茶水喝进来,明明是六月的天气,该感到畅快,可陆怀安却感觉它一路凉到了心里。

    回味无甘,满口清苦。

    原来,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啊……

第554章 我要她坐牢

    陆怀安的沉默,让姐妹俩在心里替他填补了回答。

    陆美娟眼底显出一抹同情,有些难受地道:“也不在了吗?唉,其实你亲生爸妈感觉应该蛮有钱的……”

    “是啊。”陆小娟赞同地点点头,有些向往:“那时候就能有保姆陪着生孩子,简直……可惜出了事,全都救大人去了,倒让你没人管,让赵雪兰捡了个漏。”

    “什么叫捡漏,你说的什么话。”陆美娟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叹了口气:“咱妈也是没办法好嘛,她的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没了,能怎么办。”

    左右这边大的没了,赵雪兰小的没了,综合综合,就刚刚好啊。

    陆怀安的手骤然捏紧杯子,心潮澎湃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道。

    瓷白小巧的茶杯直接被捏碎了,茶茶水水淌了他一手,又从桌子上浸下去,漫了一地。

    他却连自己受伤的手都没管,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管这,叫刚刚好?”

    在那种情况下,人家大人出了事,推进了手术室在抢救。

    照赵雪兰的说法是直接死了,人没了。

    她没了孩子,就把人家刚拼死生下来的孩子给抱走了。

    “这叫刚刚好?”

    陆怀安腾地站起来,咬着牙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抱走的,是我!”

    他的亲生母亲,他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刚刚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他,就永远地跟他分别了。

    甚至,他的亲生父亲,都未必见过他。

    可能他一路疾驰,赶到医院,迎面而来的消息,是妻子难产而亡,儿子不知所踪。

    赵雪兰是幸福了,是美满了,既解了燃眉之急,也没了后顾之忧。

    抱了个大胖儿子回村,再没人敢对她说三道四,甚至,还把他身上带的东西卖了,换得了一笔钱财。

    所以她才有钱有闲,慢慢坐月子,又养身体,过了好些年,再生陆定远。

    确认身体没问题,才连着生了姐妹俩。

    她确实是刚刚好了,可是他亲爸亲妈呢?

    陆怀安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拂落下去,厉声喝道:“她丧尽天良!这是要遭报应的!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这一刻,什么兄妹情谊什么过去往昔,全给他滚!

    他,他疯了。

    陆美娟和陆小娟,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个寒夜。

    那一天,陆怀安就是这样发疯的。

    他砸了屋里的所有杯盏,跟所有人大吵一架,还跟爸妈断绝了关系。

    带着沈如芸大年夜就跑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被他状若疯癫的样子吓到了,姐妹俩人屁滚尿流地互相扶持着跑了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陆怀安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啊!”

    上一世,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认贼作父。

    他是非不分。

    他任他们欺凌自己的妻女,在他们面前做低伏小。

    他甚至还赡养了偷走他的贼,给他们养老送终。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龚皓,被姐妹俩惊慌失措地撞开,他伸手欲扶又停住。

    相比于她们,他更担心陆怀安。

    想到这点,他急忙赶进院子里。

    然后,他在门前顿住脚步。

    因为他听到,屋里传来幼兽失孤一般的哀嚎。

    脆弱的,绝望的,挟带着无法挽回的悔恨与无尽的悲痛。

    沈如芸当天就赶了回来。

    她一路心急如焚,直接坐的最快的航班回来的。

    到达新安村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平息下来。

    龚皓守在门外,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我没让人过来。”他压低声音,快速地道:“他一直没出来,没说话,没叫人……水都没喝一口。”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沈如芸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我进去看看。”

    院子里一片寂静。

    屋子里没有拉灯,伸手不见五指。

    沈如芸在门口站了一会,让自己适应了黑暗中视物后,才缓缓推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她几乎找不到一处合适的落脚点。

    而那个强大的陆怀安,此时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的心里一阵抽痛。

    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强忍住泪意,慢慢地走过去。

    什么都不必说,她此刻,只想给他一个拥抱。

    陆怀安本来紧绷拒绝的身体,察觉到她的气息后,慢慢又放松下来。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怀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是那样的迫切,那样的绝望。

    像是,她是他唯一的救赎与希望。

    俩人静静地相拥,像两头受了伤互相舔舐的兽。

    天一亮,陆怀安才缓缓松开僵硬的手,声音沙哑:“你怎么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沈如芸也完全不提那一茬,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冲他笑:“饿不饿?”

    不说还好,一说陆怀安还真饿了。

    见他点了头,沈如芸起身,拉了他起来。

    给他整理好衣裳,又扒拉扒拉头发,才带着他出去。

    客气地拒绝了想来帮忙的婶子,她自己切肉,自己炒蛋,擀了两碗细长劲道的面条。

    陆怀安木然地坐在桌子旁边,她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吃吧。”

    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先吃饱再说。

    吃饱了,有力气了,再去处理。

    还是熟悉的味道。

    吃了那么多年,一点都不腻。

    此时此刻,陆怀安需要这样的熟悉,来弥补他心里大块的空缺。

    开始只是挑了两根面,后面他几乎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沈如芸在旁边小心地帮着他吹,生怕他烫到。

    吃饱了。

    陆怀安把碗推开。

    见他不动了,沈如芸才垂下头去,快速地吃着自己的面。

    眼神有些放空,陆怀安目光没有焦点。

    他顿了半晌,沈如芸快把面条吃完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我要她坐牢。”

    沈如芸差点呛到,却放下筷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是谁。

    只要他现在想做,她都会答应。

    “我不想见他们。”

    沈如芸和他对视,没有丝毫迟疑:“好,我来处理。”

    说完这两句话,陆怀安闭上了眼睛:“累,想睡觉。”

    沈如芸直接把他带回家,让他好好休息。

    坐在床沿,沈如芸细心地把他手掌里的碎片都清理干净,又仔细地涂了药再包扎妥当。

    做完这一切,沈如芸慢慢俯身,印下一个轻柔又怜惜的吻:“你睡,有我呢。”

    陆怀安睁着眼睛看着她,似乎很难理解她的意思。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没睡,但沈如芸却没有丝毫倦意。

    沈如芸关上房门,和守在门外的龚皓对上视线,目光陡然变得狠厉:“报警。”

    这一刻,她披甲挂帅!

    ……

    本来宁静的陆家村,突然喧闹起来。

    陆家两姐妹突然就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哭着喊着让赵雪兰赶紧跑。

    “妈,你赶紧跑。”

    “快跑,快跑。”

    “陆怀安他疯了呀……”

    什么东西?

    赵雪兰正在纳鞋底,闻言直接跳起来,拿了针去戳她们:“放你娘的屁!这是我家!我凭什么跑!?那小畜生再敢来,我打断他的狗腿!”

    还敢跟她面前横,真是给他脸了。

    “我说真的!”陆美娟急得跳脚,泪水淌了一脸:“妈,你就听我一次吧!赶紧,去……对,去山里躲躲,躲个十天半月,陆怀安消气了就没事了!”

    陆小娟虽然没她这么天真,觉得这未必能行,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赶紧的吧,再晚真的要出人命了!”

    “哦,你们干啥了?”赵雪兰一撩眼皮,阴恻恻地盯着她们。

    姐妹俩一抖,却果断地摇着头:“我,我们没,什么也没……就是知道,他要回来了……”

    她们哪里敢说哦!

    刚开始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一想,就知道这事大发了。

    敢情陆怀安压根啥都不知道!

    亏他还没事人一样,居然诈她们!

    真的是!

    这人咋这么阴毒的呢?

    她们是见过陆怀安发疯的样子的,这回可不比上回,事情要严重得多。

    俩人都没敢耽搁,这是花了大钱连夜赶回来的。

    生怕晚了,陆怀安追过来,怕是得连着她们一块弄死了。

    可惜赵雪兰向来自大,哪里将她们这些话放在眼里,嗤道:“他还敢回来?他回来更好,老娘养了他十几年,我养条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我可都听说了,他赚了大钱,回来正好,不给个十万八万的别想走!”

    越说,她就越觉得靠谱。

    “真个要来了,反倒是好了。”赵雪兰继续纳着鞋底,叹了口气:“定远这兔崽子我看是指望不上了,你们俩丫头片子,早晚要嫁出去的,回头没准啊,我跟你爹这养老,还真只能指着这白眼儿狼了。”

    好在陆怀安脑子蠢得很,向来对她言听计从。

    虽然上回为了沈如芸闹了一场,好歹还是她养大的,大不了顺毛捋呗。

    要她说,还是这沈如芸不该娶的。

    娶个丧门星回来,把陆怀安给带坏了。

    赵雪兰捏着鞋底,眯起眼睛,用力扎了进去:“回来好啊,回来了好。”

    只要回来,能让她看着人,总归是有办法想的。

    姐妹俩瑟瑟发抖,只嚷嚷着要她躲起来,避一避,却压根不敢提自己说了什么。

    熬到半夜,实在熬不住了,陆美娟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

第555章 欠条

    怎么办?

    陆小娟翻了个身,烦躁地道:“能怎么办!你没听她说吗,她巴不得陆怀安来!就让她等着呗!”

    “你!”陆美娟急了,搡了她一把:“你怎么没心没肺的你,这是咱妈!”

    真个要就这么干等着陆怀安来……

    陆怀安要来了,她还能有好的吗?

    想起当时陆怀安那个样子,陆美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把被子抱得更紧了些。

    翻了个白眼,陆小娟嘀咕着:“我没这种非要把我嫁给个糟老头子的妈。”

    “你在说什么东西!”陆美娟掐了她一把,恨恨地道:“给你看的是上边村里那个后生,我瞧过了,好看着呢,什么糟老头子!看妈听到了,不撕烂你的嘴。”

    陆小娟呸了一声,一把掐了回来:“还好看着呢,你喜欢你去嫁啊!滚滚滚,我睡了,她不肯躲能怎么办,反正那事也是她自己干的,她活该呗。”

    狠话撂完了,心里其实还是七上八下的。

    陆美娟找不到个人商量,又不敢跟赵雪兰说实话,心里快憋死了,呜呜咽咽地哭,还不敢大声了怕陆小娟闹腾。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白日里虽然说得挺唬人,晚上睡了觉,赵雪兰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的。

    “老头子,你说,这俩丫头片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紧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

    按理说,不应该啊。

    陆怀安怎么着也跟她们不搭边的,她们怎么一听陆怀安要回来了,就吓成那副德行。

    “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陆保国沉着脸,懒怠看她一眼的:“你少操这个心,还是尽早想想,怎么把定远喊回来。”

    在他心里,这俩姑娘怎么着都行。

    不管是赵雪兰说要把她们嫁出去呢,还是怎么的,反正他都不在意。

    只要陆定远回来,什么都好说。

    想到这,他阴冷地看了赵雪兰一眼:“给定远打电话了没。”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赵雪兰烦躁地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他,赌气道:“没有!”

    打个屁的电话,她是婆婆!

    就算是说破了天去,她也是婆婆。

    要搁从前,儿媳妇得给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

    现在倒好了,居然还敢给她甩脸子,跑外头躲清净不回来。

    不乖乖来认错就算了,居然还想她主动打电话过去?

    从来就没有长辈给小辈低头认错的道理。

    盯了她两秒,陆保国很不高兴,哼一声,竟是直接去隔壁睡了。

    赵雪兰一个人煎熬到半夜,实在睡不着了,猛地翻身起来。

    拎了根擀面杖,跑到陆美娟她们房间里,一把掀开被子。

    “啊啊啊!”

    俩姐妹折腾半宿,刚刚闭上眼睛,乍然被吓到,蹿起来抱在一起哭叫。

    “嚎丧啊嚎!”赵雪兰一棍子打过去,抽在被子上:“给我说实话!你们给陆怀安说了什么!”

    她的闺女她心里清楚得很,要不是跟陆怀安见过了面,她们不至于吓成这样。

    大半夜的,睡得迷迷瞪瞪被这么一吓,陆美娟哭得直打嗝,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赵雪兰捏着擀面杖,眼前一黑。

    她喉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是拉风箱一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听谁说的?”

    头都不敢抬,陆美娟一边哭一边抖:“上,上回爸喝多了……说的……”

    “果然是这个老东西。”赵雪兰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我一早就知道他靠不住。”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倒反而冷静下来。

    喘了好一会气,她冷冷地盯了姐妹俩一眼:“我怎么就生出你们两个蠢东西。”

    要死了也是蠢死的!

    赵雪兰骂骂咧咧地走了。

    陆小娟和陆美娟原本还有些怕,现在话都说出来了,反而放松下来,翻个身就睡了。

    第二天,从天亮就一直在等。

    等到太阳都出来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雪兰鞋底都要纳好了,瞥了眼瑟瑟然不敢作声的两姐妹,嗤道:“不是说陆怀安要来?人呢?”

    可千万要来啊,别说好了要来又不来了。

    平白浪费了她一番布置。

    可偏偏,等啊等。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来陆怀安。

    倒是陆保国这几天大概是因着她没答应打电话叫陆定远回来的缘故,愈加不高兴。

    成日里喝得老多,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的。

    回来就醉醺醺往床上一倒,说这日子没意思。

    “没奔头啊!”他捶胸捣足:“我明明有儿子的,但我儿子没一个在身边的啊!”

    陆美娟她们把这话原样学给赵雪兰听。

    “管他去死。”赵雪兰呸一声,拿着刀用力地剁着猪食:“喝了二两猫尿,就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想要她低头?

    这辈子休想!

    又等了两三日,还是没任何动静。

    赵雪兰有些失望,找了个茬,把陆美娟陆小娟好好修理了一顿:“平白浪费我两块钱!”

    多好的一番布置啊,全都白瞎了!

    陆美娟两姐妹被打的敢怒不敢言,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反而巴不得陆怀安他们赶紧来。

    给赵雪兰个教训!瞅她得瑟的!

    被这一耽搁,她们更加出不去,眼看着赵雪兰又提起结婚的事了。

    到了月底,赵雪兰约了一家过来相看。

    相看的是陆美娟。

    结果等啊等,等到日头都老高了,那家人也没来。

    反而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抄着家伙,进来就直接打砸。

    屋里好不容易置办的一点家伙什,几乎瞬间就被砸了个精光。

    赵雪兰跳着脚骂娘,却被人一把怼到了墙上。

    一个刀疤脸一刀砍在桌上,阴恻恻地道:“陆保国呢?欠了我们那么多钱,躲哪儿去了?”

    欠钱?

    陆保国?

    躲?

    这些字明明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咋这奇怪?竟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呢!

    赵雪兰瞪着眼睛,头一回懵了:“啥?啥玩意儿?”

    刀疤脸狰狞地笑了笑,掏出张纸拍到桌子上:“别说我没告诉你,老姐姐,你且看看,这欠条收据,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抖着手,赵雪兰踮着脚过去,小心地拿了起来。

    看了老半天,她才白着脸:“我看不懂。”

    她是文盲来的,向来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么有德,肯定不能识字的。

    不过陆保国这三个字她还是认识的,只仔仔细细地瞅了很久。

    这三个字,是陆保国这混账签的。

    “哦,你闺女识字,叫她读给你听。”

    刀疤脸手一挥,陆美娟很快就尖叫着被拖了过来。

    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刀疤脸很和善地笑笑,拿刀把将她脸摁到欠条上:“来,你娘姥子不识字,你可是个初中生,给念念。”

    陆美娟平日也就在家里头横横,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淌了一脸的泪,差点就要滴到欠条上了。

    “提醒一句,欠条要是毁了,我会让你补一张。”

    到那时,签的可就是她陆美娟的名了。

    陆美娟颤抖着,怕的不行,却还是努力抬起脸,堪堪避过了欠条。

    她不能,不能签欠条。

    外头世界那么大,她要出人头地的,不能嫁人。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坚定,竟硬生生让她忍住了害怕,艰难地拿起欠条。

    “今收到……共三万元整……陆保国。”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是平日读书的腔调。

    刀疤脸满意地点点头,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读书人,不仅脸蛋滑嫩,声音也好听。”

    陆美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哪被人这么调戏过,当场脸臊成了红屁股。

    一旁的赵雪兰却已经愣住了。

    她眨眨眼,只感觉一脑袋的星星。

    三万。

    那么多的钱啊!

    “不,不可能的。”她跌坐在地,神情茫然:“陆保国哪里借得到这么多钱,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刀疤脸哦了一声,又掏出一张:“继续念。”

    这一次,是五万的。

    越念,陆美娟的声音就越小。

    到后来,更是捂住嘴巴,泣不成声。

    家里遭了贼后,早就穷得丁当响。

    要不是二哥出去后,时不时会打点钱回来,她们连饭都吃不起。

    毕竟自从陆怀安走了,陆定远跑了后,陆保国就不做篾活了,天天要吃好的喝好的,啥事不干,见天的往外头跑。

    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三万,五万。

    别说八万块了,家里连八十块都掏不出来。

    陆美娟整个人都傻掉了,捏着欠条的手一直在抖:“我,我们还不上的,你叫我爸,不,你叫陆保国还,叫他自己还!”

    “哦,如果我们找得到人的话,我们就不会来家里找人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知道你爸在哪,说你哥在哪也是可以的,叫……陆定远是吧?”

    刀疤脸温和地冲她龇牙笑了,饶有兴致地道:“小妹妹,你知道你爸在哪吗?”

    她上哪知道?

    陆美娟下意识看向她妈:“妈,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可赵雪兰却没回答,只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被她看得头皮发麻,陆美娟感觉一阵瘆人,下意识退了两步。

    差点撞到刀疤脸怀里,刀疤脸愉快地笑了,在她耳朵边吹了口气:“哟,小美人送上门呀?”

    “你,你你。”陆美娟连忙跳到赵雪兰身边,又气又急:“妈!”

    要搁往日,敢有人调戏她们姐妹俩,赵雪兰早抄着刀跳着脚骂娘了。

    可今天,赵雪兰却没作声。

    她盯着陆美娟看了两眼,又看了看刀疤脸。

    半晌,她闭上眼睛:“我刚才没瞧仔细,我得再看看。”

第556章 冤有头债有主

    刀疤脸盯了她一眼,很好说话地把两张欠条都递到她眼前。

    可赵雪兰接过来,压根都不看,只是递给陆美娟:“重新念一遍。”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陆美娟还是硬着头皮读下去:“今,今收到……”

    刚读了三个字,赵雪兰突然一抬手,抓住她的手,把两张欠条全给撕了。

    不仅陆美娟呆住了,连刀疤脸都有些惊住。

    赵雪兰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刀疤脸:“你刚才说的,她把欠条毁了,得重新写一张。”

    “……妈?”

    陆美娟手里还有几张碎片,抖了半晌,一块都没拿住。

    她浑身软得跟面条一样,脑袋里头轰隆隆的。

    不,不会是像她想的那样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雪兰,惊疑不定地:“你,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刀疤脸抬起手,愉快地笑了,甚至还鼓起了掌:“难怪你能在村里闯出名声来,果然够狠够绝!”

    他捏了把陆美娟的脸,轻佻地道:“这姑娘不错,签欠条我乐意的。”

    “不不不,不!”陆美娟疯狂地挣扎着,哭叫不已:“我不签!我不,我要读书的,我成绩很好,妈!你救救我,我不要,我嫁人好不好,我嫁人!”

    赵雪兰麻木地看着她:“你爸肯定是跑了,我们家不能散,反正你要嫁人的,嫁谁也是嫁,我看这小伙子就不错,跟了他,你不会吃亏的。”

    “啊啊啊,我不要!”陆美娟疯狂地挣扎起来,两个大男人都险些摁不住她,她哭得一脸鼻涕一脸眼泪,疯狂地诅咒着:“你不得好死!你不是我妈,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

    “怨谁呢。”赵雪兰张了张嘴,叹息着:“你早些答应嫁人,不就没这些事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娘家的事,自然与她不相干。

    “啊!”陆美娟哀嚎着,发出绝望的哀鸣。

    “啧,吵死了。”刀疤脸神情愉快,竟是直接扯了块抹布,塞到了她嘴里。

    哪里还有方才怜香惜玉,见美心快的模样。

    看了他这样,陆美娟一颗心再次往下沉去。

    不会再有更糟糕的结果了。

    赵雪兰强硬地扭过脸,不再看她,直视着刀疤脸:“你们可以走了。”

    “走?”刀疤脸哈哈一笑,摇摇头:“老姐姐,哪有这么轻省的事啊,一个闺女,那可不够。”

    他从身后掏出一叠欠条,拍到她面前:“这次没骗你,全在这了,要不,再找个闺女,咱也把名儿改了?”

    赵雪兰睚眦欲裂,赤红着双眼瞪着他。

    舍了一个女儿,已经是心头剐肉。

    现在,他竟然连她的小女儿都不放过!

    “当然了。”刀疤脸拿刀背在桌上轻轻地磕了磕,点了支烟:“如果,你愿意把儿子叫回来的话,这个女的我也可以不要。”

    他恶劣地笑了,如恶魔般低语:“听说,老姐姐前儿才得了个大孙子吧?”

    大孙子?

    赵雪兰一震:她完全不知道!

    心里一震,眼底竟涌现出三分泪意。

    天不绝陆家啊,他们家竟然有后了!

    不,绝不能叫定远回来,大孙子更不能。

    只要定远还在,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挣到更多的钱。

    更何况,还有陆怀安呢,陆怀安也有钱的,只是得先渡过今天这个难关。

    先把美娟小娟抵了,回头再拿钱买回来……

    赵雪兰这一次,考虑了很久很久,久到陆美娟嘴里的布都被拿出来了,她才闭上眼睛:“好。”

    都不需要费什么力气,陆小娟跟只小鸡一样被拎了下来。

    她早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原以为能逃过一劫,却不料紧要关头,赵雪兰到底还是舍弃了她们姐妹俩。

    她比陆美娟还泼辣,直接破口大骂。

    从赵雪兰身上学到的“优良品德”,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到祖宗,下到后代,通通问候了个遍。

    骂得刀疤脸都直皱眉头,斥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骂得这么难听嘛,这可是你亲娘。”

    “我呸!”陆小娟跳起来骂:“我没这样的妈!难怪陆怀安要跟你断绝关系,难怪陆定远身无分文都要跑出去,你就是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活该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亲生女儿的痛骂,到底是让赵雪兰脸色灰败了许多。

    她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嗫嚅着嘴唇,却到底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歇够了的陆美娟也迅速加入,现场顿时热闹极了。

    刀疤脸竟一直高高兴兴地看着她们闹腾,完全没有要喊停的意思。

    听得赵雪兰都不堪入耳,实在忍无可忍了,才硬着头皮问他怎么还不走。

    “哦,这就走了。”刀疤脸哈哈一笑,招呼着人手,把两姐妹拖走。

    眼睁睁被架起来,一路拖出去。

    两姐妹惊叫,挣扎,却无济于事。

    自始至终,赵雪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两人开始的骂,后面的哭,最后又哀号着向她求救。

    赵雪兰跟一尊雕塑一样,直愣愣地看着她们,明明眼里也有泪,却嗫嚅着嘴唇,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字来。

    一直被拉到了村口,她们才终于绝望。

    赵雪兰,压根没有跟过来。

    “看明白了吧。”刀疤脸走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道:“在她眼里,你们压根就只是个玩意儿。”

    两姐妹绝望地对视一眼,哪里看不出来呢?

    怕是没有人比她们更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了。

    “好了,你们回去吧。”刀疤脸摆摆手,却是叫人放开了她们。

    什,什么意思?

    喉咙都喊哑了的姐妹俩再一次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刀疤脸微微一笑,面容竟不再狰狞:“我才不会要两个女人来还钱,冤有头债有主,我当然只找陆保国。”

    后面那叠欠条他又没撕,再说了,有陆保国在,欠条那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的。

    万万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陆美娟和陆小娟大喜,被放开之后,连跟他确认都不敢,拔腿就跑。

    很快就跑回去了。

    刀疤脸没急着离开,叼着烟坐上了车。

    不一会,就听得陆家那边传来疯狂的打骂声。

    “哈。”他愉快地回去交差去了。

    龚皓听着汇报,有些忧心地:“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沈如芸翻看着剩下的欠条,冷笑道:“她最在乎什么,我就让她失去什么。”

    单纯的抓起来,完全不能解心头之恨。

    这样的人,就该让她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真正叫痛快。

    “可,她对陆美娟陆小娟没什么感情。”龚皓听着汇报,都觉得这人简直冷血得可怕:“这……能起作用?”

    沈如芸想起当初在陆家的日子。

    虽然时间不长,但赵雪兰对这两姐妹,其实还算上心的,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哪怕再重男轻女,还是算善待了的:“当然有作用,只是暂时不会明显。”

    出了这件事,两姐妹绝对恨毒了赵雪兰。

    以后,就算她们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念在今日的情分上,也绝对不会拉赵雪兰一把。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就得把陆保国找出来。”沈如芸手指轻轻在欠条上叩了叩,目光微凝:“怎么欠下这么多钱的?”

    她原本不是说,让欠个几千块就差不多了。

    这个龚皓也不确定,一旁的刀疤脸陪着笑连忙解释:“这老头每天都要喝酒吃肉,还请人吃,可欠了不少钱。”

    喝完酒还爱打点小牌,反正借钱也不还的,没有后顾之忧,自然越打越大。

    赌狗没有理智。

    欠这点钱算什么,再给他们点时间,欠个几百万都有可能的。

    沈如芸闭了闭眼睛:“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都开始了。”

    只是沈如芸来了之后,他们就把条件放得更加宽松,借得更多了而已。

    原先小打小闹,搞了那么久,也只是欠了几百块。

    毕竟,也怕他还不上嘛,搭进去多了可不划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没想到陆保国这个老东西,居然还是条大鱼,赚大发了。

    沈如芸嗯了一声,轻吁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先把人找到,再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她要从身心,里里外外,逐一击溃赵雪兰。

    龚皓觉得真没这必要:“直接动手吧我觉得,这些动作没有必要啊。”

    先报警,然后收集证据,按人贩子逮捕赵雪兰和陆保国,这不轻省得多?

    “你那天不是一起去了吗?”沈如芸看了他一眼,起了身:“都说了,证据收集困难,不一定能定罪的。”

    疑罪从无。

    当年的事情,早都没有人证物证了,陆怀安身上的证物还被赵雪兰给卖掉了。

    赵雪兰和陆保国如果抵死不认,根本啥都问不出来。

    到时万一反咬一口,要陆怀安赡养他们,那才叫真恶心。

    她要利索地解决这件事,可不是想把他们又从泥里拖起来,粘住陆怀安的。

    她不仅要把这件事情查明白,而且会让他们亲自开口,亲口把事情的真相,一件件一桩桩,全说个清楚明白。

    陆保国很快就被找了出来,好生生地送回了陆家。

    他倒也乖觉,估计是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惹出了大祸,竟偷偷跑到了县里,想买票去找陆定远。

    有儿子,他心里就踏实。

    可没想到,都到了车上,还被人拖了回来。

    这些人也不打他,直接把他送了回去。

    一进门,赵雪兰就扑了过来:“你还敢回来!”

    陆保国唬了一跳,差点绊到门槛。

    本来没逃掉心里就慌乱,又被跟条狗一样撵回来,早就烦躁不安了。

    赵雪兰还撞枪口上,他怒从心头起,一巴掌甩了过去:“闹个屁闹!”

    头一次,赵雪兰竟然被他给打了。

    赵雪兰都不敢相信,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厉声道:“陆保国!你居然打我!?”

第557章 好自为之

    其实打完之后,陆保国也有点懵。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没说话。

    “你说话啊!”赵雪兰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直接扑过来,又抓又挠。

    反应过来的陆保国嘶地一声,伸手一摸,竟是一手的血。

    这他哪里忍得了,直接还了手。

    这一夜,陆家乒乒乓乓地响了很久。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到底是天壑。

    一直闹到快天亮,才传来赵雪兰的悲嚎,她终于放弃了反抗。

    屋里一片狼藉。

    这么大的动静,村里没一个人过来探问不说,两个女儿就在家里,竟然连过来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消息传到陆怀安这边,他都有些惊讶。

    居然打她了?

    钱叔觉得这挺正常的啊,他们村里头这种烂人多着呢:“只是以前他倒真没动过手。”

    “……本来就没动过。”

    以前,陆保国待赵雪兰是极好的。

    赵雪兰裹过小脚,只是后来放了。

    听说她还是坐着轿子嫁的,以前还是地主家的女儿呢,只是后来不得已,为了保全嫁了陆保国这么个泥腿子。

    而陆保国,从前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娶到这样的大小姐。

    因此,将人娶回来后,哪怕几年没生孩子,怀上了也没保得住,他也没怪过她。

    陆怀安想起来,前世陆保国是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的。

    后来老了,陆保国瘫了,赵雪兰不愿意照顾,把他甩给他们照看,陆保国还是念着她。

    可惜,赵雪兰对他没什么情分,她一辈子都看不起他。

    陆保国临终前几日,说想住回去,赵雪兰到底是没能同意。

    她见不得他那邋遢样子。

    最后,陆保国还是在陆怀安家送的终。

    想到这里,陆怀安当真是有些唏嘘。

    “动了手的话……”

    家暴,只有零次和N次。

    永远不会只有一次的。

    这就像是一个龙头,一个开关,没开过,谁也不会去动它。

    一旦开过了,总是会有人去开的。

    钱叔嗯了一声,点了支烟:“龚皓这事干的不错。”

    “这事,不是他干的。”陆怀安慢慢地研墨,最近他心神不稳,开始尝试练字来沉淀情绪:“是如芸。”

    只有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事物,才会懂得他想要什么,懂得赵雪兰害怕什么。

    赵雪兰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家里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

    儿子听话,女儿乖巧。

    她就是太后般的存在,说一不二。

    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大小姐,这是赵雪兰一辈子的信仰所在。

    哪怕她家早被斗了好几轮,穷得连陆保国这个泥腿子都不如,也没能让她认清现实。

    “攻心啊。”钱叔点了点头,觉得这事确实只有沈如芸能行:“那没问题了,交给她肯定稳的。”

    陆怀安嗯了一声。

    他着实不愿意再见那群人。

    这样是最好的,就旁观,看他们自相残杀,看能到什么程度。

    果然,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一如他们所预料到的一样。

    刀疤脸一改往日好说话的模样,开始逼陆保国还钱。

    顿时,陆保国的日子就难过起来。

    尤其是他还是要喝酒打牌,日子过习惯了,一时之间哪里改得过来。

    又被人逼着要债,很是难熬。

    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凑一凑。

    欠的钱就拖着,恳求宽限几日。

    后面挨了几顿打,一把老骨头哪挨得住这个。

    就开始到家里找钱,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全给刮了个精光。

    赵雪兰现在哪里拦得住他?

    上次打架,她挨了几下狠的。

    气头上,陆保国完全没收力的,她后背淤青现在都泛紫了。

    骨头也疼的厉害,痛得连床都下不得,呼吸都痛。

    可她偏偏还得熬着,忍着下床。

    没办法。

    没人给她端饭。

    她试图叫陆美娟和陆小娟给她做饭送过来,俩人跟聋子一样。

    躺在床上,饿了半天,骂了半天,赵雪兰下午的时候,还是起了身。

    不行了,这些事先搁一边,她得先养伤。

    等她好了,再跟他们好好算账!

    她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陆美娟和陆小娟也在算账。

    “听,她在做饭了。”陆小娟翻了个白眼,呸一声:“就说她是装的吧!就你还傻不拉叽的信她的鬼话。”

    陆美娟脸色也挺难看的,眼眶一红,摆摆手:“行了,我知道,她以前就爱装的,不管她,我们刚才算到哪了?”

    这些年,家里其实对她们姐妹俩还是算宽松的。

    尤其是二哥。

    他带着妻女一走了之,也知道家里这些事肯定会落到她们身上。

    心里是愧疚的,所以每次写信,都会给她们偷偷汇笔钱。

    这笔钱,姐妹俩一直死死的瞒着,也没敢拿出来用。

    “陆怀安这边我们肯定是不能去了的。”陆小娟想的很清楚,扒拉着书本:“我准备直接去南坪,直接去找校长,校长人很好,我求一求他,让他把我转到县里去。”

    县里的学校是可以住学校里的,她就直接住到学校里。

    然后去边上的店子什么的,洗洗碗,擦擦桌子,捡点剩饭吃都行。

    “那多脏啊。”陆美娟有些接受不能:“要,要不,我们找二哥去?”

    陆小娟无所谓地摇头:“我不去,我受够了求他们施舍,从今以后,我也要跟陆怀安一样,跟他们这些恶心的人一刀两断。哎呀,你赶紧算!多少钱我们平分,反正要是不行,我就出去打工去了。”

    这次她跟着他们去了南坪,发现好多人进厂的。

    南坪这边厂子多的是,她好歹是个初中生,进厂也能挣到钱。

    “对了,我身份证……啊,还好,在这里。”

    陆美娟有些担忧,却还是只能低下头继续数着:“七十五……”

    心底里,她其实是羡慕陆小娟的。

    她向来主意足,脑瓜子灵。

    可是她说的这些想法,陆美娟都有些犹豫,总感觉不那么靠谱。

    最后把所有的钱全数了一遍,竟然有八十九块钱。

    这是包括她们去南坪,老师提前给的三十块在里头了。

    陆小娟把钱扒拉了几下,分成了三堆:“这三十块,是你的,我不要,这六十九块钱,我要三十九,你三十。”

    “啊?”陆美娟没想到自己能分到六十块,有点懵:“你,你为什么不要?”

    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陆小娟把这三十九塞到自己书包里:“你去做事了么?一天班没上,你要想读书,这钱就得还回去,我跟赵雪兰不一样,我不害你,你想读书就拿去还了,求老师求校长帮你都可以,反正你成绩好,他们也喜欢你。”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陆美娟还是有些犹豫的。

    “哪有时间给我准备?”陆小娟冷笑一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包:“你没看到吗,陆保国在外头欠了多少钱?”

    她目光闪烁,思维倒很是清晰:“他们打架只是暂时的,你且看着吧,这回赵雪兰肯定得低头的,陆保国这次打赢了,下次缺钱了肯定还会动手的,迟早的事!”

    动手不要紧,要紧的是陆保国欠太多钱了。

    把他们所有家当填进去,都填不了这个窟窿。

    瞥了满脸泪水的陆美娟一眼,陆小娟叹了口气:“你老是哭什么啊,哭有用吗?我告诉你,你要想跑,就得赶紧跑,迟了,你就跑不了了。”

    “啊。”陆美娟有点懵,怔了怔:“刀疤脸不是说不要我们……”

    “他不要,别人不要?”陆小娟犹显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我的好姐姐,请你带点脑子,陆保国现在欠了很多钱,是很多很多很多钱!”

    他还不上啊!

    把房子卖了都还不上!

    “除非陆怀安帮他还,我跟你讲,陆定远想帮他还,赵雪兰都不会答应的!”陆小娟想的可明白了,她摇摇头:“现在是他们没回过神来,你等着看,人要逼急了,把我们嫁出去那已经算是运气,要不是刀疤脸那天发神经突然把我们放了,我跟你讲,没准我们现在都在窑子里了!”

    窑,窑子?

    陆美娟脑袋轰的一声,炸透了:“你你说啥呢。”

    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陆小娟直接倒下去睡了:“我懒得管你了,反正话撂这了,我是不会回头救你的,你爱跑不跑。”

    到了半夜,陆保国又酒气熏天的回来了。

    陆美娟压根就没睡,听着隔壁那动静,脸色煞白。

    偏偏陆小娟睡得香得很,身都没有翻一个。

    到了四点钟,正是所有人睡得最香的时候,陆美娟也开始有了点睡意。

    结果床吱地一声,陆小娟直接翻身坐了起来。

    她从床底下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行李,这是她所有的值钱的家当了。

    把三十九块钱,分成好几处,藏得严严实实,拎起东西她就准备出发了。

    陆美娟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没回过神来。

    看着她这样,陆小娟眼里掠过一丝怜悯:“你……好自为之吧。”

    “小娟。”陆美娟匆匆爬起来,跟着她出去:“你,你,以后我怎么找你呢。”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陆小娟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有说以后怎么联系。

    陆小娟顿住脚步,压低声音:“我不想,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你们。

    是赵雪兰,陆保国,甚至,包括她陆美娟。

    陆美娟大受打击,退了两三步撞到门框才停住。

    她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又发不出声音。

    陆小娟熟练地从窗户掏出钥匙,把大门边上的小门打开,不走正门,从猪栏那边先把包袱丢过去。

    翻过围墙,她轻盈地落到了地面。

    月光朦胧中,两人对上了视线。

    陆美娟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只要大叫一声,陆小娟就跑不了。

    她们会继续相依为命,她还是她的妹妹。

    可是,陆美娟看着月光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像只老鼠一样,灰扑扑的。

    陆小娟抬起手,冲她挥了挥,然后就转过了身。

    扛着她仅剩的一点点东西,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美娟抹了把脸,发了会呆。

    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陆小娟跑了……

    突然,她打了个寒噤。

    不行。

    陆小娟这一跑,家里肯定会闹翻天的。

    陆保国会怎样她不知道,赵雪兰肯定会从此恨毒了陆小娟。

    并且,绝对会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

    而且她现在没跟陆保国睡一处了,会不会,把她拎过去,跟她睡一起?

    很有这个可能。

    那,她还怎么跑?还能跑么?

第558章 虎毒不食子

    陆美娟目光慢慢聚焦起来,落在床底下。

    那里,是她收拾好的包袱。

    陆小娟的话,在她脑袋里回荡。

    “嫁人,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我们,不一定能有这运气。”

    这一次,陆美娟没有想太久。

    她咬咬牙,把包袱背起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重。

    走了两三步,她又顿住,把床上整理了一下。

    看上去,像是两个人睡在里头一样。

    她想了想,又拿了两条内裤,随便地扔在床边。

    做完这一切,她循着陆小娟刚才的路线,也跟着跑了。

    第二天,陆保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但他到了厨房里,发现冷锅冷灶的,发现没有人做饭。

    这可把他气得不轻。

    “个懒死的!天天待在家里头吃闲饭,嫁到别个屋里去了看怎么得了!”

    他骂骂咧咧地折身,径直推开了陆美娟她们的房门。

    结果刚进去,就看到两条内裤大喇喇地丢在床头,气得他嘭地把门甩上走了出来。

    “晦气!大清早触老子霉头,个遭瘟的不要脸!”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做。

    他真没做过饭,哪怕赵雪兰再大小姐,嫁过来了顶多是怜惜点,少下点田,家务活还是要干的。

    不过做饭也不难,搞顿早饭还是简单的。

    舀一大勺油,打两个鸡蛋,再煮些面条就行。

    扶着腰,艰难地走进来的赵雪兰瞅了一眼,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不管她怎么骂,陆保国都懒得理她。

    呼噜噜吃了个精光,嘴一抹就走了。

    骂了一会,没人吱声,她只得暂时歇了歇气。

    转念想起两个女儿,她更气了。

    要不是她们不起来做饭,陆保国哪会要自己做饭,这么糟蹋东西!

    这么想着,她转身忍着痛,慢慢地挪过去叫人。

    “啊哟!啊哟嘞!我的个娘诶!”

    大清早的,陆家突然传来一阵哀嚎。

    等村里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才知道出大事了。

    陆家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竟然半夜偷偷的跑了!

    这,好家伙!

    倒是真的可惜了!

    赵雪兰哭天喊地的,使唤她三哥去叫陆保国回来,又要叫人去车站赶紧拦人。

    这会子都九点了,拦人?

    不过她三哥倒是信她的,真个跑去车站。

    一路问过去,才知道人家一个四点多一个五点多就走了,坐车直接去的县里头。

    而且都是单独行动,目标明确。

    很明显,自己跑掉的。

    “怎么不拦着呢!”

    人家怎么可能会拦呢,她们给了钱的。

    沈如芸听说赵雪兰大受打击,躺床上饭都吃不下,冷酷地笑了:“这才哪到哪。”

    别说拦了,她还巴不得她们跑。

    赵雪兰这回是真的病了,哭了两三天,眼睛都要哭瞎了,病得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儿。

    千求万求的,到底是把陆定远哭回来了。

    “定远呐。”赵雪兰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你一定,要把娟儿都找回来呀!我知道,她们是怨我,我也是没得办法啊……”

    陆定远神色难辨,站在床头沉默了很久。

    这样糟心的家,偏偏别人都能扔下,他摆脱不得。

    良久,他才开口:“欠了多少。”

    赵雪兰一僵,咬咬牙:“不,不要你还。”

    她急切地拉着他的手,认真地道:“你只要过好你的日子就好了,千万不要帮他还,妈没别的盼头了,只盼着你过得好,以后把我接出去……”

    “好哇!”陆保国拎着个酒瓶子,一脚踹开了门,指着她骂道:“敢情你早都想好要把我扔下了!”

    他是走不了的,跑了都被逮回来了。

    可赵雪兰却可以。

    这一次,他打得更狠。

    要不是陆定远拦着,他真能把赵雪兰活活打死在床上。

    “我告诉你,谁也别想跑!”陆保国赤红着眼,呼哧呼哧的:“你也休想!你是我儿子,是我儿子!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他甚至拖了陆定远过去,直接说,以后所有账,全都算在陆定远头上。

    陆定远麻木地任他拖着走,像条死狗一般。

    他知道,这个泥潭,他永远脱离不了。

    好不容易过了几年人模人样的日子,现在他又被打回原形了。

    刀疤脸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定远,哦了一声:“你老婆乐意?”

    “没她说话的份!”陆保国把手里的酒瓶子直接砸地上,威风极了:“这个家,老子说了算!”

    想把他一个人甩下?休想!

    嫁给了他,生是他陆家的人,死是他陆家的鬼!

    刀疤脸哦了一声,笑了:“那挺好,不过你儿子,这身板不行啊。”

    上前捏了一把,他摇摇头:“我这倒是有个活计的,去挖煤,一个月能给五百块!你把他交给我,我扔煤矿里头去,你那些账,就慢慢划,我就不催你了。”

    陆保国手一紧。

    挖煤!

    那怎么能行!?

    这是他儿子啊……

    “怎么,不乐意?”刀疤脸愉快地笑了:“要不,你自己去也行的。”

    陆保国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心一横。

    反正他们都想甩下他,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不,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就他去!”

    自始至终,陆定远都没说一句话。

    好像他们决定的,压根不是他的未来一样。

    甚至,他都有种眼前的事物并不真切的虚幻感。

    “哦对了。”刀疤脸拍拍手,里头就有人拉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出来:“还有个抱在手里的,我可是个善心人,总归是想着,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陆定远目光聚焦起来,骤然瞪大了眼睛:“不!不行!”

    他好似突然有了力气,恶狠狠地瞪着陆保国:“你是要害死我吗!?你知不知道,孩子才刚满月!”

    陆保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什么东西?”

    “没什么,还得恭喜您老了。”刀疤脸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道:“你家添了丁,儿媳妇给你生了个大孙子呢!”

    没等陆保国高兴,他又补充道:“如果他们一家子都去的话,儿媳妇也下矿,我给你们一家子每个月一千块的工资。”

    一千块!

    一万块就只要还十个月就行了。

    那他欠的那些钱,真的能还完的!

    陆保国陡然有了精神,眼睛发亮:“好!”

    怕这边出事,求了三哥把她抬过来的赵雪兰听了这话,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不,不行!”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其实,只发出了两声嘶嘶声。

    刀疤脸愉快地看了她一眼,吹了个口哨:“原来是老姐姐到了,来,快把大孙子抱出来,给老姐姐瞧瞧。”

    瘦得跟只猴儿一样的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哭起来都没什么力气。

    赵雪兰却看的两眼放光,竟生出些力气,半爬起来,想伸手去抱。

    还没等她碰到孩子,下一秒,孩子又被人抱走了。

    “既然叔都答应让他们下矿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刀疤脸微笑着,让人进来把人带下去。

    孩子一脸懵懂地跟着走,儿媳妇抱着孩子压根不敢挣扎,生怕伤着了孩子。

    陆定远疯狂地挣扎起来,眼里充满了怨毒:“虎毒不食子,你们明知道煤矿是吃人的老虎,竟然也要把我一家子都送进去,我儿子刚满月!我媳妇刚出月子!你们要她下矿!你们这是要她的命!你们不配做我爸妈!你们不配为人!不配!啊!”

    他声嘶力竭,后悔不已。

    他不该回来的!

    “不,让我去吧,让我去吧!”赵雪兰不知哪来的劲,竟翻身下来,想追上去。

    刀疤脸只淡淡地加了一句:“老姐姐要是去的话,一家子工资可就只有八百块了哦,我得拿两百块来给你养病的,不然别人该说我虐待员工了。”

    一听这话,陆保国直接一巴掌甩过去:“你给我闭嘴!定远去怎么了,一个月一千块!人家刀哥都说了,还完账就让他们回来!嚎丧啊嚎!”

    至于儿媳妇,没了就没了,只要账能还清,以后再娶就是了。

    “那是煤矿,那是煤矿啊!”赵雪兰第一次,哭得如此真心实意:“大孙儿才满月啊!你看那么瘦,那么小!不行的呀!”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话。

    赵雪兰又被人抬回去,她却浑浑噩噩,终日以泪洗面。

    偏偏刀疤脸还帮她请了大夫,还给她吊水。

    “直接让她病死得了呗,清净。”龚皓觉得这没必要。

    沈如芸笑了一声,摇摇头:“那可不行。”

    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她就该活得长长久久的。

    虽然赵雪兰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但她身体底子好,医生也舍得用药,到底还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身体一好,她就想儿子,想孙子了。

    特地选了个好日子,去煤矿找人。

    原本还生怕陆定远不愿意见她,没想到,陆定远竟然很快就过来了。

    就这么几天时间,他几乎瘦脱了相。

    “你过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赵雪兰心一酸,抹着泪道:“妈身体好些了,特地过来看看你们,你不要担心我……”

    “我担心你?哈。”陆定远的心早都凉透了,她的眼泪在他心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担心你什么?担心你好吃好喝会噎着?”

    他拖着她去看,下矿去看:“你是不是怕我跑了?你放心,我跑不掉,多的是人看着我呢,二十四小时有人轮班值守的,哦,你是不是想说,只是过来看看我过得咋样?”

    把她的脸摁到煤灰里,呛得赵雪兰咳嗽不已,陆定远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过得好着呢,这环境多好啊,空气多清新啊,哦,妈,你难受啦?那真是儿子做得不对了呢,居然敢让你难受了是吧?你那猫尿要不要再滴几滴?我儿子过来这几天,烧了两场了,拜你们所赐,他能不能满周岁都不一定!你满意了吗?啊?你满意不满意!?”

第559章 众叛亲离【为手残渣盟主加更!】

    陆定远越说越气,到后面几乎是在吼了。

    他原本是能过好日子的,做着小生意,儿女双全。

    可这一切,全给毁了!

    他双目赤红,看赵雪兰的眼神,再无从前的孺慕之情,甚至连后来的厌烦都不如。

    那,是什么?

    看清楚他眼底的恨意,赵雪兰踉跄着,摔倒在地。

    若是从前,她受伤,陆定远再怎么生气也会过来哄她。

    可这次,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伸手。

    僵持了几分钟,他被人叫走了,灰扑扑的进了矿洞,头也没回。

    赵雪兰没人拉也没人哄,呆呆地坐在地上,愣了好久才回去。

    她本就大病初愈,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回去后,又病倒了。

    这回病得更严重,甚至她自己连药都不想喝。

    亲戚来看她,她只是睁着眼睛,默默淌泪。

    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呢喃着:“这是在怨我,这是在恨我啊。”

    最在意的儿子,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他眼前的儿子,恨她。

    恨毒了她。

    可她还不能死。

    因为陆保国又欠钱了。

    是的,那些欠条,全转移到陆定远身上后,他又欠钱了。

    这回欠的不是刀疤脸了,他找了别人借的钱。

    人找上门来,直接把屋里头还值点钱的全给搬走了。

    赵雪兰病得躺在床上,哪里阻拦得了。

    好不容易等到陆保国回来,又是喝得醉醺醺的。

    争执了几句,他又上手。

    之前打过那一次,赵雪兰三哥什么的还是说了陆保国的。

    毕竟师出无名,这么大年纪了闹成这样挺难看。

    可现在呢?现在理由够够的了。

    “家伙什都看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本来就缺钱,现在家里还被人给搬空了,陆保国可生气了。

    别人再来劝他,他也振振有词:“女儿女儿看不住,儿子儿子不见她,饭也不做,也不干活,天天睡床上躺尸,该她的啊?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可拉倒吧啊?地主都打倒多少年了!你爸死了多少年啦!还做你大小姐的梦呐?你爸骨头都烂成泥啦!”

    这话赵雪兰听得真真切切,她哭得肝肠寸断。

    要不然咋说,枕边人最知道哪里痛呢?

    这一句句,都是最戳她心窝子的话。

    旁人也不好说了,确实连女儿都跑了,儿子也不见,这做人,算是做到一定份儿上了。

    见众人不吭声,陆保国更有理了,指着赵雪兰说她敢再躺床上挺尸,他就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当着赵雪兰三哥的面,他扬长而去。

    赵雪兰拉了她三哥的手,泪流满面:“哥啊,我心里苦啊!”

    她要强了一辈子,谁成想,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反倒遭遇了这些。

    “你啊。”她三哥叹了口气,也没办法:“现在家里头都叫我不要管你,我也没有办法,你还是赶紧好起来吧,陆保国这混账,是真个说得出,做得到的。”

    在他面前哭,赵雪兰其实也有示弱的意思。

    本是想着借他的口,让家里人出面为她撑腰,谁成想竟然得了这么一句。

    泪水僵在脸上,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看她这样,她三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会以为,这样闹一闹,从前的事就过去了吧?”

    咋这天真呢?

    “家里人都觉得……你做人太毒了……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说赶就赶,说你没良心的……”

    自那以后,断绝了往来,到现在都不走动了。

    赵雪兰收了泪,甩开他的手,恨声道:“好好好!是我狠毒,我没良心,行了吧!你们都有良心!都是好人!都不要管我!”

    她发着脾气,如往常一般翻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她三哥。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好声好气地哄她的。

    可这回,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句软话。

    良久,她僵硬着,慢慢回过头。

    床边空空荡荡,她三哥,早就走了。

    不知怎的,赵雪兰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众叛亲离。

    没有退路后,她只能强撑着好了起来。

    每天做事,种菜种地,家里没男人干活,里里外外都得她来。

    心里有股精气神儿,想着努力干活,过得凄惨一点,能让陆定远看了心软,跟她和好。

    可是,回回去找,回回吃闭门羹。

    陆定远自从那回见过她以后,再不肯见她。

    去他在矿上的家,儿媳妇恨毒了她,别说孙子了,孙女都见不着。

    闹?她闹不起来的。

    这边确实如陆定远所说,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守。

    如此过了半月,赵雪兰的精气神被磨光了。

    地也难种,明明她这么努力了,还是种不出什么菜来,以前这些地都是陆保国侍候的。

    做什么,什么不顺。

    可她心里还是有盼头的。

    一个月一千呢,虽说日子难熬了点儿,但好歹还是能熬下去的。

    没有办法,他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

    现在辛苦点,只要把这债还完了,总还是有办法想的。

    下意识地,她忽略了陆保国新欠的钱。

    等人打上门来,赵雪兰才崩溃了:“没钱,我没钱,我真的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呀!”

    碗都是凑和着用的,连托人去找陆美娟陆小娟的钱都没有。

    “那我们不管。”新债主比刀疤脸更狠,逮了陆保国过来,切了他一根小指:“下个月再不还,再切一根。”

    就看,陆保国有多少根手指头够切的。

    赵雪兰被他们吓懵了,哭着喊着说有钱:“我,我还有个儿子!我儿子陆怀安!他钱好多的!”

    屋里骤然一静。

    陆,怀安?

    疼得脸色煞白的陆保国也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的,对,我们还有个儿子,你们找他要去,他可有钱了,这点钱对他不算什么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阴恻恻地笑了:“陆怀安?那个大年三十跟你们断绝关系跑了的?真当我们不知道?他会帮你们还钱?骗鬼呢,谁信你们啊!”

    要真有这么个角色,刀疤能不把人逮来扛债?

    他们不相信陆怀安会帮他们,陆保国也确实找不到陆怀安,连个联系方式都说不出来。

    最后赵雪兰为了尽快让他们答应给陆保国止血,只得又答应让他们把债务压到陆定远身上。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实在没办法了,儿子会体谅她的……应该……

    煤矿里挖了好些天的陆定远还在盘算着怎么想办法递消息出去。

    他不能再拖了,虽然这些人没难为他,但他不能真折这里头。

    好不容易搞了点钱,攒了二十块,想着拖人递个话出去,打个电话什么的,好歹把他们先捞出去。

    结果还没出门,新债主就找到这边来了。

    不仅把钱全拿走了,还让他每天下了工去他们那边挑沙子。

    “你娘老子说的果然没错,你确实是有钱。”小混混们哈哈大笑,一副安心的样子。

    他妈?

    陆定远心狠狠一沉,面部抽搐很久,才沉声道:“是我妈……是赵雪兰让你们来的?”

    “那不然呢?”小混混们踩在椅子上,拿着那零零碎碎的二十块,拍了拍他的脸:“你最好是乖乖的,我告诉你,今天切了你爸一根手指头,他可都说了,下回切你的,你们再要还不上,我两个都切!”

    额角青筋直跳,陆定远咬着后槽牙,闭上了眼睛。

    这话,陆保国说得出来。

    等他们走后,陆定远抱着他儿子,狠狠哭了一场,跟他媳妇说,以后,他没爸妈了。

    权当,他爸妈死了吧!

    没得这么坑人的!

    他们这是真的把他往死里整啊!

    “到这个份上了,差不多,可以去见他了吧?”龚皓迟疑着,看向沈如芸。

    原先他们想的,也就是这样。

    沈如芸嗯了一声,却又摇摇头:“不急。”

    现在还没有到绝境,陆定远轻易不会做决定的。

    “他现在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

    毕竟赵雪兰待他还是真心的,想割舍,哪有那么容易。

    “那,会要多久?你那边项目拖不了太久吧?”龚皓有些头疼,蹙眉道:“陆保国也真是,居然又惹上了这群人,我们只搞定了刀疤,那群人可没打过招呼,他们不会真把陆保国给弄死了吧……”

    这些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可别到时把陆定远也搞伤了。

    他说的这一点,沈如芸也有想到:“多安排点人,把陆定远一家都盯紧了,尤其是那个小的。”

    那孩子体弱多病的,这些天她只能暗地让人多照看着点,趁两夫妻下去挖煤,帮着喂了些奶粉什么的补充营养。

    她是想着自己的孩子,着实不忍。

    还是快刀斩乱麻吧,不能拖久了。

    “用不了多久的,只是总得要他主动找上来,我们才能出面。”沈如芸画着手稿,这几天她趁着有空,画了不少设计图:“就这几天,会有结果了。”

    一场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冷。

    这边基本都没有秋天的,炎夏一夜之间就能入冬,乡下天气愈加寒冷。

    本就体弱的孩子,满月就折腾奔波,一直以来小病不断,虽然最近将养好了些,但哪里受得了这么急骤的天气转变。

    这日还下着雨,孩子又发起烧来。

    陆定远白日累了一天,半夜被摇醒,还有些迷糊:“怎,怎么了?”

    “儿子发烧了!豆豆他烧了啊!这回烧的太厉害了,喊都喊不醒!”他媳妇急切地哭喊,拼命地摇晃他:“怎么办!我们得去医院才行!”

    这一下,陆定远睡意顿消,整个人一咕噜滚到了地上,几乎是趴在儿子身边:“豆豆,儿子!”

    豆豆已经烧迷糊了,小小的人儿,跟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陆定远眼一红,想都没想,直接披着蓑衣跑出去。

    却又被看守的人逮住,带到刀疤脸面前。

    陆定远哭得真心实意的:“我不是想跑,我是想去医院,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跑,我女儿还在这,我媳妇也不去,我带他去看看医生,行不行,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他再没要面子什么的,一个劲地哭求,每个头都磕得真心实意,脑门很快就青了。

    “啧。”刀疤脸被吵醒,心情很不美妙。

    本想一脚踹过去,想起沈如芸的嘱咐,又硬生生顿住。

    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随便,我难道还怕你跑?你跑到哪里我都能逮回来。”

    听他这意思,陆定远狂喜:“好的好的,我绝对不跑,谢谢。”

    说着他就爬起来,刀疤脸凉凉地道:“去医院,你有钱么?”

    陆定远顿住了脚步。

    没有。

    他一分钱都没了。

    都不需要刀疤脸提醒,陆定远先跑回了陆家。

    太过急切,蓑衣太重了,他救子心切,直接把蓑衣甩了,在这雨夜里狂奔起来。

第560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赵雪兰忙了一天的农活,睡得正香。

    突然被喊起来,正满腹烦躁呢,骤然看到陆定远,又惊又喜:“儿子!你回来啦!你怎么不打把伞,哎哟,快进来,你一身都湿透了,赶紧的,得换下来……”

    “豆豆发烧了。”陆定远一路跑过来,已经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浑身湿淋淋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我儿子发烧了,得去医院。”

    大孙子!

    “怎么就烧了呢?我得去看看!”赵雪兰急吼吼地要穿衣服。

    陆定远摇头:“不用你看,我要钱,我身上一分钱没有,我得带他去医院。”

    赵雪兰穿衣服的手都顿在半空,好一会才艰难地道:“我……”

    不是她不给,实在是最近陆保国闹腾得厉害,把她仅存的一点钱都几乎掏空了。

    她当然心疼孙子,可那孩子她也没见过几面,感情也没培养得起来。

    这孩子又是个早产的,体弱多病,过来这几天病了几场了……

    说实话,她心里其实不大喜欢。

    大孙子当然是好的,可是她想要的是白白胖胖可以承欢膝下的大孙子,不是那个病秧子。

    “我……我没钱……”

    这话一出,陆定远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又哭又笑:“你没钱,你没……钱。”

    “远儿呀,你听妈说……”赵雪兰走过来,想拉住他。

    陆定远一把甩开她,动作利索地直奔她床头。

    床板掀起来,靠里的地方有块木头是松动的,打开,里面齐整整的老人头,有好些张。

    “啊!”赵雪兰惊叫一声,扑了过来:“远儿呀,这钱动不得呀!这是我的子孙钱啊!”

    这是她老早就存着的,等以后要死的时候,给几个儿女一人一点的,教他们念着她的好,年年给烧香。

    这钱,饶是她病得要死了,都没动过的!

    连陆保国都不知道的呀!

    陆定远赤红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豆豆是你的孙子,我是你儿子,这钱既然是子孙钱,我为什么拿不得!”

    “豆豆……是孙子不假,但这钱真不能这么用的啊!”赵雪兰急坏了,一时有些口不择言:“日日过去,都是病着,你上回也都说了,不定能满周岁的,这点钱砸进去就是扔水里头,定远,你何必呢!干脆别救了,回头再生一个就是了!妈的子孙钱当然是要留给你的,但现在不能给啊!你……”

    “够了!”陆定远大喝一声,指着她:“你居然咒我儿子!我没你这样的妈!”

    这是他妈,这是他亲妈啊!

    那头是他儿子!病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的亲生儿子!他的骨肉!

    陆定远感觉脑袋里一片混沌,抹了一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我真的……以前哥走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要体谅你,毕竟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待他不好,但也养大了他,你说不欠他,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豆豆是无辜的。

    他本来身体不好,可将养着可以慢慢养好的。

    明明满月的时候都好多了,就因为遇着这大难,折腾来去,才又成了这样。

    生死面前无大事,他妈却说,这钱要留着以后做子孙钱,豆豆不用救?

    陆定远哭了,又笑了:“小妹说的对,你无情无义,心里脑子里只有你自己,世界上最自私最狠毒的就是你了!你不想救豆豆,我救!我告诉你,他要是死了,我也跟着抹脖子!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再狠辣的话,都没亲生儿子这一句来得伤她的心。

    赵雪兰追出去很远,实在追不上了,哭倒在地上,用力地捶着地面:“你是我亲儿子,我还能害你不成!?”

    可是,陆定远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他捏着这笔钱,一路跑到矿上。

    推开门,家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人。

    “豆豆!我媳妇呢!”

    后边有人喊他:“嚷嚷什么呢,刀哥心好,开车带你儿子上医院了,你快去吧!”

    上医院了!

    陆定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如此感谢刀疤脸。

    来不及想其他,接过人递过来的自行车,陆定远又赶忙顶着雨赶去了镇上的医院。

    他到的时候,孩子已经输上液了。

    医生说幸好来得及时,豆豆发了高烧,再烧下去,会发生惊厥,脑子要是烧坏了,那可就真的是完了。

    折腾到下午,豆豆总算是好了些。

    因为孩子太小了,医生建议先住院观察一下,毕竟现在条件不怎么好,高烧又容易反复,来来回回的吹了寒风受了凉怕是会加重病情。

    刀疤脸倒是好说话,说让他媳妇在这边守着就行:“不过你跟你女儿得跟我回去。”

    病要治,工也是要上的。

    “好,好的。”陆定远自然一句话都没有,老实地点点头:“我跟你,跟你回去。”

    私底下把钱塞给了媳妇,陆定远顿了顿,还是给她使了个眼色。

    虽然很感谢刀疤脸,但是,他还是想活命。

    马上新的一月又要来了,陆保国欠的钱肯定是还不上的。

    上个月切的陆保国的手指头,这个月……

    陆定远握紧拳头,神色慢慢变得坚毅。

    经过这一遭,他算是看明白了的。

    他爸,他妈,就没一个靠得住的。

    既然如此,他留在这算什么?

    真个给他们填这个无底洞,赔上他一家子性命?

    回想起赵雪兰那些狠毒绝情的话,他心一寸寸凉了下去,慢慢变得狠硬。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话,是他妈教的,他觉得,这话没错。

    这边沈如芸截下陆定远媳妇的信,打开看了看。

    当真是字字血泪,如泣如诉。

    这信要是递到陆怀安手里,没发生这些事之前,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总算是来了。”龚皓也确实是没什么耐心了已经:“要怎么做?”

    沈如芸收了信,叹了口气:“拖两天。”

    反正豆豆已经在这边安排医生救治了,把人留在医院,出不了问题的,顺便让人好好给调理一下,别回头落下什么病来。

    两天后,就又是收债日。

    痛了一个月,手指头还包着纱布的陆保国想到这个日子都害怕,早早躲了出去。

    赵雪兰想跑都没地跑,别人也不敢收留,她又向来胆小,不敢像陆保国一样躲到山里头。

    眼睁睁看着债主上了门,她哭叫恳求都没有用。

    “你男人不在,切你的也一样的。”

    小混混们嬉笑着,有人说了句可惜她女儿不在,不然切女孩子的肯定更有意思。

    人在绝境中,大概是思维总是转得更快。

    赵雪兰想都没想:“我,我儿媳妇在!”

    引了一群人,再次找上陆定远,这次却不是要钱,是要手指头。

    他媳妇还在医院里陪着豆豆,赵雪兰却盯上了她的手指头!

    陆定远听得睚眦欲裂。

    “舍不得啊?”小混混拿着刀,不轻不重地拍他的脸颊:“那……切你的也一样,或者……”

    这人将视线调转,看向了他女儿:“你女儿倒是白白嫩嫩的,这手指头切起来,肯定也挺有意思。”

    这些人渣!

    陆定远死死将女儿护在身后,女儿哭都不敢哭,弱弱地叫着爸爸。

    “……切我的。”

    女儿,媳妇,都不行的,这些人不被满足不会善罢甘休,陆定远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他咬着牙,挤出一抹笑脸:“能,能不能出去?别吓坏孩子了。”

    “哟,倒是个好爸爸。”小混混见好就收,自然是依他了。

    下过雨后,天还没转晴。

    天阴沉沉的。

    陆定远脚步沉重,心里想起父母,除了恨意,竟再生不起一丝别的情绪。

    他们,生生将他逼到如今这步田地!

    话说得果断,但他到底是个人。

    看着他们真个抽出刀,慢慢往他手指上落下来,陆定远还是害怕了。

    他拼命挣扎着,却被死死摁住,手指头生生伸出来,在刀光下是那么的脆弱。

    “别怕,我利索着呢,一刀下去,包你都没感觉到就结束了。”

    “不不不!我不要!”陆定远哀嚎着,淌了一脸泪。

    可是他的挣扎,在这么多人面前压根不够看的。

    眼看那刀马上就要落下来,陆定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刀锋已经割破了表皮,疼得陆定远下意识抽了抽。

    没想到,这次竟然顺利地抽回了手。

    他睁开眼睛,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神。

    这个人利索地打发了小混混们走了,说是有领导要来巡查,这边不能闹事,有事明天再说。

    陆定远心一沉,原来,不是来救他的啊……

    “你还好吧?”龚皓打量他两眼,等小混混们走远了,才伸手扶起了他,压低声音:“我受人之托来救你的,你跟我来。”

    说服陆定远,着实不费什么功夫。

    “改名换姓?可以。”陆定远爽快地答应了,毫不犹豫:“我早就不想姓陆了!”

    “以后不再回来?没问题!”他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会回来了。

    他媳妇也毫不迟疑地点着头,她以后跟家人联系也会偷偷联系的,绝对不会让陆家人知晓。

    “……很好。”沈如芸又嘱咐几句,确认无误后,才叹了口气:“别让你哥难做。”

    果然还是他哥。

    陆定远感激得泪流满面,连连点头:“我会的,替我谢谢我哥……”

    这边的安排早都准备好了,他点了头,动作快得很。

    趁着前儿刚下过雨,借口都现成的。

    这日,天刚蒙蒙亮,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

    “矿塌了!”

    赵雪兰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做了个噩梦,突然惊醒,睁眼却发现三哥站在她床头,伸着手,似乎正在准备叫她。

    连几日没见的陆保国,也跑了回来。

    她一脸茫然,却毫不犹豫揪住他衣角:“好哇,你还敢回来!”

    “别闹了!”陆保国甩开她,厌恶至极地瞥了她一眼:“都这样了……亏你还睡得着!”

    什么意思?

    都这样了……是怎样了?

    “雪兰。”她三哥怜悯地看着她,叹息着:“矿塌了……定远刚好在做事……他们屋子也塌了……一家四口,一个都……”

    后面的话,赵雪兰已经听不见了。

    她脑袋里头,轰隆隆的响。

    天哪!

    天哪!

    她想起那天陆定远说的话,整个人都崩溃了。

    断子绝孙。

    这是,断子绝孙呀!

第561章 卖房

    赵雪兰又哭又叫,外套都没穿,穿着身里衣就往矿上跑。

    拦都拦不住啊。

    陆保国厌恶极了,路都不跟她走一条。

    到了现场一看,一片狼藉。

    翻出几块零碎的布,赵雪兰一看,直接哭倒在地:“我的儿啊!”

    她哀嚎着,想去翻找,又被人拉住。

    “我的儿啊,娘心里好痛啊!啊!我的老天爷啊,天耶,你不开眼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总挑细处断。

    他们家这是怎么了啊!

    女儿不见了,儿子一家都没了。

    他们家,断子绝孙了啊!

    “绝户了啊……”

    村里人指指点点。

    绝户。

    儿女双全,有子有孙的赵雪兰如遇当头一棒。

    从未想过的,绝户,她居然也成了绝户!

    绝户啊!连乞丐都不如啊……

    “啊!”她哭倒在地,连爬起来的劲都没了:“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哟……我的天耶……我的儿啊……我没有儿子了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后,没人养老,没人送终。

    她感觉天都塌了。

    远远的,陆定远看着她哭叫,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走吧。”

    他背着女儿,抱着豆豆,看向他媳妇:“他们哭的是没人帮他们还账了,不是哭我们。”

    到了这会,赵雪兰想的最多的,还是她自己。

    原本,矿上出了事,是要赔钱的。

    可是刀疤说只要他们不闹事,前头欠的钱一笔勾销,陆保国就把赵雪兰拖回去了。

    赵雪兰想把陆定远他们尸身挖出来,可是这得请人的,要很多钱。

    矿上不肯出钱,陆保国更不愿意出这个钱。

    依他看,人都死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

    “我都没死的,他竟然敢死在我前头,这是不孝!”陆保国咬着牙,竟生出一丝恨意。

    哭了两场,她只能接受了建衣冠冢。

    做了道场以后,赵雪兰肉眼可见的老了。

    刀疤这边没欠钱了,但是那群二溜子那里,欠的钱可没清账的。

    头七都没过,赵雪兰和陆保国就被人堵在了家里。

    “前几天看在你们办道场的份上,咱兄弟几个都没过来,算是很给你们面子了。”

    目的就一个,要钱。

    陆保国在他们面前,哪里有在家里这般威风。

    缩得跟只鹌鹑般,嗫嚅着请求宽限几天。

    被逼得没法了,赵雪兰咬咬牙,去了派出所。

    “报案?”警察都笑了,颇为无奈:“你这一下报三个人失踪,是在逗我玩吗?”

    什么儿子失踪了,两个女儿被人拐走了。

    这不搞笑嘛。

    “警察同志,我说的是真的啊。”赵雪兰感觉这已经是她唯一的路了,紧紧地拉着他:“你帮我找一找,我儿子叫陆怀安,很厉害的!他在外头做生意,赚了很多钱的。”

    什么?

    警察微微皱眉,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说……你儿子叫什么?”

    “叫陆怀安。”赵雪兰红着眼眶,抹眼泪:“他跟我吵了一架,母子之间,吵架不算什么的呀,可他不懂事,竟是这么一去不还……他弟弟现在死了,竟都没回来奔丧,我苦啊……”

    说得那叫一个凄惨,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别人不知道,但这警察却是常常看报纸的。

    陆怀安……难道,会是那个南坪开厂子的大老板吗?

    这么汇报给领导后,领导也来了精神:“好好打听一下,如果他们关系好的话,可以牵个头,把人给找回来。”

    大老板哎,还是个厂长。

    要是真的拉回来,能在镇上开个厂子的话,他们肯定也能沾沾光。

    “如果……他们关系要是不好呢?”

    领导瞥了他一眼,哂道:“关系不好,谁去找?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白了。”

    都不需要多打听,只随便问赵雪兰几句,这警察就听出点意思了:“你们……断绝过关系了?还签了文书?”

    搞啥啊,这人家会回来才怪吧。

    赵雪兰死活不认,可是这又不是查不出来。

    却村里一问,啥事不清清楚楚的。

    “听说不是亲生的哦。”

    “对陆怀安啊?啧,那有蛮差的,老大不小才给说媳妇,说了个大山里头的。”

    “听说还是个有病的,哎,这事我知道,那时候他们婆媳还打架了。”

    “大年三十赶走的,唉,其实这事,老陆家那口子,做事是真的绝。”

    旁人就挤眉弄眼:“说不得,都是报应哟。”

    确实是报应。

    捡了个孩子回来,你要养就好好养不。

    把人往废了养,好在这娃还算抗造,自己争气,没长歪。

    偏偏又不把人当人看的,彻底伤了心,断了情,回头自己亲崽又死了。

    现在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哦,又后悔了,想把人找回来。

    村民揣着手,都直摇头:“哪有这么好的事哦,当时村长村支书都做了见证,给盖了章签了名的。”

    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是她说后悔就能反悔的。

    警察得了这消息,回去一汇报,都说算了。

    “拉倒吧,这人可别找了,随便搪塞几句拉倒。”

    陆怀安生意做得那么大,也亏得是他不计较,真个要计较的,回头整不死她。

    他们就别凑上去送人头了。

    “那她那两个女儿……”

    领导抽口烟,摇了摇头:“既然都说是自己跑的,让她自己去挂寻人启事吧。”

    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娃娃了。

    这样的回答,都不是赵雪兰想要的。

    可是再怎么闹腾,压根都没人搭理她。

    马上新一月的还款日到了,陆保国非但没能还上钱,还因女儿失踪儿子去世心情烦躁,终日酗酒,又欠下一堆酒债。

    赵雪兰眼前一黑,觉得这日子,真没盼头了。

    眼看陆保国的手指头又要被剁掉一个,陆保国冷汗涔涔,竟扯着嗓子喊:“我,我有房子!我把房子卖了!我还钱,还钱!”

    “不,不能卖!”赵雪兰啊地一声,疯了一样地打他:“娟儿她们会回来的,不能卖房子的!万一她们回来了,找不着家了可咋整!”

    “你闭嘴吧!”陆保国一耳刮子把她打倒在地,两人互相撕咬起来:“都是你这个害人精!赶走了怀安,吓跑了两个女儿,又害死了定远!都是你的错!”

    其他人看得乐滋滋,陆家这档子事,竟成了村里人最欢喜的茶余谈资。

    最后,房子还是没保住。

    赵雪兰迫不得已,搬进了原先的柴房。

    屋里有着淡淡的猪屎臭,这原先养过猪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骂,陆保国醉醺醺一挥手:“拉倒吧,有什么好嫌弃的!这还是怀安婚房呢!”

    “……”赵雪兰闭上了嘴。

    从前,她想给人下马威,特地安排的这偏屋。

    当时只觉得这边旧,好像没这么破啊,现在怎么感觉到处漏雨。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看到顶上好几处窟窿。

    后知后觉地,她想起来了:以前,每年家里头都很少漏水的,因为陆怀安会一年两趟,到屋顶上捡捡瓦片,换掉破的旧的瓦片。

    那时候,她的日子真好过啊。

    家里的活有沈如芸帮衬,地里有陆怀安搭手。

    他赚的钱还会上交大部分,她只需要做些寻常小事,经常有空去走亲戚,四处唠唠。

    可那一切,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赵雪兰以为,都这样了,陆保国肯定知道错了,会收敛的。

    谁成想,日子没了盼头后,陆保国喝酒喝得越来越猛,终日就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欠的不再是赌债,而是酒钱。

    这一次人家不要他的手指头,要他去挖煤。

    屋里冷清清的,只剩下了赵雪兰一个人。

    在矿上,有人闲聊着:“听说没,镇上抓着个人贩子!是被人举报的,举报后奖了两万块钱呢!”

    “奖两万?不可能的吧。”

    “怎么不可能,人家爸妈高兴啊,上头奖了三千,人孩子亲生父母给了一万七,凑了个整。”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陆保国底子本身就虚得不行,哪受得了这边的苦。

    听了这番话,他目光微动,面部微微抽搐,重重抽了口烟,垂头走了。

    冷眼看着他离开,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散了。

    到晚上的时候,又有人说:“那举报的人,听说还是个从犯呢,举报了他老大,好家伙,刑都没判的,戴罪立功了属于是。”

    这些话听得越来越多,陆保国也越来越躁动。

    有些忍不住,他凑了过去:“老哥,那人当真没判刑?”

    “那可不,扬眉吐气了还,毕竟从犯嘛,又帮着抓住了主犯,这可是有功的。”这人摇摇头,颇为感慨的:“毕竟有句话咋说来着,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再说了,人一时鬼迷心窍罢了,现在知道错了,帮着找回了孩子亲生父母,人家感激着呢。

    那两万块钱,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万。

    陆保国搓着手指头,眼睛有些直了。

    两万块,那能买多少酒了啊……

    他现在才欠一千多呢。

    陆怀安当时抱过来的时候,穿得可好了。

    身上的东西抵出去,都换了不少钱。

    陆怀安都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想要把人哄回来肯定是不成的。

    可要是,他帮着他找到了亲生父母呢?

    他家那么有钱,肯定也会给很多钱给他做谢礼吧?

    都不用多了,两万……不,二十万,有二十万就够了!

    够他下半辈子生活了!

    陆保国越想越兴奋,甚至来来回回的,在脑海里把想说的话演练了好些遍。

    他可以,真的,他也是从犯,本来孩子也不是他抱的,是赵雪兰抱的啊。

    反正跟陆怀安不能缓和了,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最后换点钱也行。

    越想,就越觉得可行。

    到这一日,他酒劲上来了,又赊不到酒,脑袋一热,他竟从矿上跑了出来。

    借着点酒劲,他跑到了警察局:“我要举报!”

    问到要举报谁,他打了个酒嗝:“举报我媳妇!赵雪兰!她偷过孩子!”

第562章 她的本质

    这可真的是石破天惊,一众人全都给他整懵了。

    “啥?举报……你要举报谁?”

    连警察都震惊了,哂道:“大义……灭亲啊?”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惊奇,既然陆保国要举报,他们肯定还是要受理的。

    这是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要查证起来,也非常艰难。

    打从听陆保国说起,众人就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

    “那时候,赵雪兰身体不好……”

    从前是千娇万宠着养的,因为成分,突然嫁了陆保国,着实是吃了些苦头的。

    陆保国他妈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年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那时候,陆保国当真是把她当千金小姐看的,他做梦都没想过,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她要坐八抬大轿进门,那就找,后边勉强找了八个人,虽然轿子简陋了些,好歹也是八抬大轿。

    她要红盖头,那就多做半个月的工,整了块红布,他妈给绣的花。

    如此种种,陆保国也当真是费了心思的,赵雪兰过来就生病,怀一个流一个,他也没吱过声。

    到第三胎的时候,他咬咬牙,找人送了些礼,折腾了好久,把赵雪兰带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精心养啊,他当真是掏空了老底,找人借的那么多钱,全填进去了。

    就这样,都还是早产了。

    当真是没有办法想的。

    陆保国说到这,找人要了支烟:“要说我的话,我当真是掏心挖肺的对她好了。”

    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血糊拉也都是他照顾的。

    哪怕再难,他都没抱怨过一句。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怜惜,他放低的姿态,在赵雪兰眼里,他始终,只是过去的那个泥腿子。

    不论是结婚,还是生孩子,她始终高高在上的。

    因此,在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得了先天性疾病的时候,她想都没想:“那不要了。”

    陆保国当时还抱着孩子,正在高兴与担忧中徘徊,陡然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懵了。

    那时候的赵雪兰,并不知道,离心,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陆保国摇摇头,笑了:“我就是那时候起,才发现,我压根就……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

    赵雪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私的人。

    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丈夫,没有什么孩子,只有她自己。

    看清楚她的本质后,陆保国麻木了。

    “她说这个孩子,我们养不活。”

    确实,很难养得活。

    先天性疾病,说是心脏有问题,还有什么积水的。

    医生说了一长串,陆保国后边的话压根就没听进去。

    倒是赵雪兰追问了几句,听说肯定需要开刀就沉默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孩子不要,他们回去,说孩子没了。

    二,把孩子带回去,然后孩子没了。

    第三条路,举全家之力,去救一个基本上没可能成活的孩子,赵雪兰想都没想过。

    陆保国想了,他犹豫地试探地问:“我们在这边治一治,治好一点带回去,镇上医院便宜些……”

    “便宜那不一样要开刀?”赵雪兰瞪着他,恨得咬牙:“如果你家里有钱的话,我能不治吗?可你有钱吗?你就是个泥腿子!你没钱!你救不了我的孩子!都怪你,都是你没用!”

    她做这个决定,她不难受吗!?

    如果把孩子带回去治,要花多少钱,万一救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那一天下午,赵雪兰说了很多。

    陆保国一句话都没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不爱说话了。

    家里的事,都随她去折腾,他只是冷眼看着。

    “我当时太难受了,就出去转了一下,说给她和孩子,弄点吃的。”

    结果回来之后,病房里没人了。

    他连忙去找,到窗口处,就被赵雪兰喊住了。

    她急急忙忙地拉着他,神情惊慌,说孩子不行了,他们得赶紧回去。

    “她说虽然小了些,但到底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们偷偷地回去的话,刚好可以入祖坟……”

    陆保国信了,没顾上看孩子,急急忙忙花了大钱找了车。

    一路到了县里,赵雪兰撑不住了,身体不舒服,脸白得跟纸一样。

    他就找了个地方先住下,又怕孩子死在半路,找了点奶粉来喂。

    “然后,我就看到……孩子好像,不大对……”

    不仅仅是衣服,样子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的孩子又瘦又小,皱巴巴的,一看就很虚弱,哭起来都没劲,跟只小猫一样,感觉随时都会咽气。

    眼前包裹里这个孩子,虽然衣裳凌乱,但一看就很精神,啃着自己的小手,吧嗒吧嗒的。

    那一晚,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最后,到底还是陆保国退让了。

    “她说她不能没孩子,我妈不会放过她,村里人的嘴也不会放过她。”

    连着掉了几个,他妈已经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了。

    村里人这些话更是难听得不行,说什么的都有。

    赵雪兰第一次,哭得那么惨,说自己太难了,反正那个孩子救不活的,倒不如换一个健康的。

    “我都观察过了,他家很有钱的,你看看,这衣裳,那都不是一般的料子。”

    “我需要这个孩子,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也能养一养身子,保国,我现在还小,我养一养身子,再生孩子也可以的。”

    “那个产妇出了事死了,他们家肯定会特别重视这个孩子,没准,能把他的病治好呢?你说,是不是?保国?”

    “这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管是对我,对你,对孩子,都是最好的呀。”

    陆保国说着,捂着脸难受极了:“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不是人,实在是,在那个情况下,着实是没有办法想了。”

    他想拒绝,可是赵雪兰跪着求他,求他给条生路。

    他没有办法了。

    后来,果然如赵雪兰说的那样。

    立马的,她就扬眉吐气了。

    带着大胖儿子回了家,他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说别的。

    虽然还是看赵雪兰不顺眼,但赵雪兰卖掉了孩子的金锁,得了不少钱,手头宽裕,养身子的同时也孝敬了不少给他妈,倒哄得她高高兴兴的。

    后来生了陆定远,确定身体没问题了,又连着生了两个闺女。

    日子眼见着就红火起来了……

    再一想到现在,陆保国痛苦不已,揪着头发哀嚎:“报应,这是报应啊……”

    所有人都唏嘘不已,颇为感慨。

    沈如芸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打了电话给陆怀安:“……基本上,就是这样子。”

    陆怀安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才声音沉沉地道:“你信吗。”

    “这。”沈如芸不确定,她回想了一下:“我看他说话的时候,没怎么停顿……”

    一般来说,说谎的话,总归是会有些地方要停顿的。

    “太过流畅的话,也有可能是事先预演过了。”

    经过这些天的调整,陆怀安已经能淡然地谈及这些事情了:“赵雪兰还是不肯说么。”

    “嗯。”沈如芸可惜的也是这一点:“明明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可是好像,还不够打击她。”

    开始的时候,她预想的事情里面,没有陆定远的。

    赵雪兰闹腾着,把陆定远喊了回来,她只能把事情告诉了陆怀安。

    毕竟这是陆定远,她知道,陆怀安对他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这万一处理不好的话,反倒影响他们夫妻情分。

    而这个度,是很难把握的,尤其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

    因此,后边这些事,基本都是陆怀安掌控,她出面罢了。

    还好有惊无险,陆定远全身而退。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没什么能打击到她。”陆怀安抽了口烟,微微眯起眼睛:“男人,孩子,钱财,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自己没事,那就没到绝境。”

    沈如芸有些急了:“那……”

    那怎么办?

    难道要一直干等着吗?

    陆怀安轻笑一声,摇摇头:“你找人告诉她,她的那个孩子,还活着。”

    人嘛,总是要有希望的。

    当身处黑暗中的人,遇到一抹亮光,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哦……还有。”陆怀安慢条斯理地吐出个烟圈,眼底滑过一抹阴狠:“陆美娟和陆小娟,我找人把她们姓给改了,换了新身份,你安排一下,是时候,宣布她们的‘死讯’了。”

    沈如芸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行。”

    在所里待了一晚上,赵雪兰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管他们怎么审,怎么逼问,都没用。

    暂时没有别的证据的话,只能先放了她了。

    赵雪兰气定神闲得很,她自认当年的事情,很多细节都只有她知道。

    当时走得匆忙,陆保国又是个蠢的,连那人什么样在哪个病房都不知道。

    随他们去查,只要她自己不开口,有谁动得了她呢?

    “好了,出来吧。”

    终于听到这一句,赵雪兰拍拍衣裳,起身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追了过来:“对了,你上回报的警……我们查到了。”

    赵雪兰疑惑地回过头,皱了皱眉:“什么?”

    她报的警?报的……

    啊,对了!

    她眼底掠过一丝欣喜,脸上陡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是找到陆怀安了吗?还是找到我女儿了?”

第563章 报应

    “啊,陆怀安没找到呢。”警察僵硬地推开她的手,怜悯地看着她:“找到你女儿了。”

    找到女儿了,也好,也好。

    赵雪兰还是很高兴的,连连点头:“哎,好好好,找到哪个了?美娟还是小娟?”

    估计是美娟这妮子,小娟太鬼精了。

    警察神色愈加沉重,叹了口气:“……两个,都找到了。”

    不等他说完,赵雪兰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她们了。

    担忧的心放下,怒意升腾上来。

    她都想好了,等会见着了,肯定得先迎面打两耳刮子!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会离家出走了。

    这风气不治治可不行。

    “唉……不是,你见不着……”警察怜悯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她们……跳江了,尸体泡……不成形了,只能匆匆处理,骨灰已经运回来了。”

    赵雪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敢相信,直到两个骨灰盒,先后放到她怀里,她才慢慢回神。

    “天啊,天哪!”

    她不敢动,又哭又叫:“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报应啊!报应啊!”陆保国哀嚎着,痛苦难当:“赵雪兰!都是你啊,你害了别人一家子,现在报应来了啊!这是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啊!”

    报应!

    赵雪兰眼底一片漆黑,耳后血管突突地跳。

    “不!我没错!这不是报应!”

    她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我知道了!”

    她突然疯了一样,狠狠地将陆保国甩开,骨灰盒也不拿了。

    “陆怀安!你出来!”她到处张望,张开手大叫着:“肯定是你搞的鬼!你出来!别给我装神弄鬼的!”

    从长街这头跑过去,她到处大喊着:“你出来!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都不会说一个字的!你休想找到你亲爸亲妈!你活该!你活该!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儿子,你死了还得入我家祖坟!哈哈哈哈哈哈!你恨不恨呐?我是你仇人,你还叫了我十几年的妈!”

    她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哪怕没有证据,光是她这番话,也可以将她抓起来了。

    重新关进去,赵雪兰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

    闹着要她的两个女儿,又要见陆怀安。

    见着谁都啐一口,说陆怀安害她全家,不得好死。

    “你别提他了。”警察都无奈了,叹了口气:“这跟人家真没关系,她们是约好了跳的。”

    出发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最后所有东西都放江边一起跳了。

    “还留了遗书。”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陆美娟还说了两句软话的,陆小娟那真是字字扎心。

    只是听着人念,赵雪兰都听不下去。

    “啊!不要念了,我不要听了!”

    这般打击下,道场她肯定是主持不了的。

    等两个女儿丧事办完,赵雪兰开口了:“我要见陆怀安,我要见他,我现在只有他了……他是我儿子,他该来照顾我的!”

    “这,昨天你家里有事,我就没给你说……”警察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的儿子……找到了。”

    听说是治好了病,但还有体弱,这边天气冷,暂时来不了。

    但是等天气暖和了,肯定会来的。

    陆保国也过来看她,俩人抱头痛哭一场。

    “还好,咱儿子还活着。”陆保国泪眼婆娑,握着她的手:“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俩人悲喜交加,欢喜了两天。

    等缓过来了,转念一想,不行,不能让儿子看到他们这么狼狈的样子的。

    警察摊手,冷笑道:“想出去?哪这么简单。”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想出去,就把事情明明白白的说个清楚。

    “人家也说了,他们家对孩子看得很重,毕竟孩子没妈,他爸也不知道,从小是当亲生儿子照看着长大的,无法割舍,所以不计较了,只是希望,能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往后,就还当作亲戚般走动,孩子愿意在哪边就在哪边,他们都不在意。”

    这话一说,赵雪兰眼睛就亮了。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如果是这样的话……

    陆保国咧着嘴,急切地道:“那,那他们不计较的话,我们是不是不用坐牢?”

    “……嗯。”虽然回答得老不情愿了,但还真的只能点头。

    看了他们一眼,警察都无奈了:“你们运气可真好,你们儿子,血型特殊,说是想认你们,只是希望,以后他需要输血的时候,你们能救他一下就行。”

    那肯定得救的,肯定得救的。

    这是他们的独苗苗了呀。

    陆保国和赵雪兰对视一眼,都万分庆幸。

    “雪兰,你快说吧。”

    以后这孩子还得靠他们救命,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赵雪兰也吁了口气,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我要见陆怀安。”

    认回去之前,也得跟陆怀安再见一面。

    毕竟他才是人家亲生的,别到时候见了面就亲热倒了,平白害了她儿子。

    当然,面上她绝对不会这样说。

    “我太对不住他了,这些年里头,我经常睡不着,就是想着,太委屈他了……”赵雪兰眼眶都红了,一直恳求:“怀安是个好孩子,我实在太对不住他,我必须得先见他一面,不然我不能见他。”

    后边这个他,自然就是她亲生儿子。

    “这。”警察也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我给你问问吧。”

    陆怀安再三考虑后,还是来了。

    没有在警局里,安排在了宾馆的会议室。

    空荡荡的,为以防万一,还把赵雪兰铐在了椅子上。

    “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不对你就出来。”沈如芸很担心他。

    陆怀安失笑,没这么严重:“我不是怕见她……我只是……”

    他当时,只是怕自己见到了赵雪兰,会情绪失控杀了她。

    曾经有多亲,后面就有多恨,当时的情绪太过波动。

    经过这些天的沉淀,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了。

    只是推门进去,看到赵雪兰的那一瞬,陆怀安手指还是下意识紧了紧。

    接着,他神色自若地拉开椅子坐下:“听说你找我。”

    从他进来开始,赵雪兰就一直盯着他。

    仔仔细细地看着。

    被她看得一脸莫名,陆怀安想了想,有些冷硬地道:“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事,当然有事的。”赵雪兰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果然是你。”

    陆怀安眼皮微微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知道吗。”赵雪兰微微换了个姿势,手铐叮当一响:“我最恨的,就是你太像我。”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他的聪慧,一点就通,跟她是最相像。

    从小宠着的定远,跟个二傻子一样的,满脑子的吃喝。

    两个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女儿还稍微好点,大女儿整个一憨货。

    “偏偏是你最厉害。”赵雪兰掉了一滴泪,直摇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她的孩子,一个体弱,三个蠢。

    人家的孩子,哪怕凤凰变山鸡,还是这么厉害。

    明明她什么手段都使尽了,想把他留在村里,还是留不住。

    跑船那么危险,他都敢去的。

    后面让陆定远去赚钱,稍微危险一点,他都不敢去。

    这次的煤矿,她原是想锻炼一下陆定远的胆量,等差不多了,磨砺出来了,就把他捞出来,让陆保国自己担事的。

    谁成想……

    她抹了把眼泪,越想越伤心:“你恨我我理解,真的,你也不用拿我儿子一再戳我心窝子。”

    陆怀安冷眼瞧着,淡淡地否认:“我没有。”

    “我知道,我女儿没死。”赵雪兰盯着他,目光阴狠:“这突然找上门的儿子,也是假的,全是你在捣鬼。”

    “我没……”

    “你别想骗我!”赵雪兰厉声一喝,死死地盯着他:“我什么都知道!全是骗我的!因为你妈没死!她没死!”

    陆怀安脑袋嗡的一声。

    迅速在脑海里复了一下盘,心里暗道糟糕。

    当时为了取信于陆保国,他们透出他们长子的消息的时候,说了一句,因为他妈死了,所以家里人对他很上心,倾力相救。

    赵雪兰在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东西来,反倒有了一丝迟疑。

    难道,她走后,那个产妇,当真是死了?

    不应该啊……

    陆怀安眸光微闪,突然明白过来:她在诈他。

    他摊开手,无所谓地笑了笑:“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恨也好,嫉妒也罢,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反正马上要回北丰了。”

    他脸上荡漾着一抹幸福的笑容,说起北丰,整个人都柔和下来:“那里,才是我的家。”

    被他这么一搅和,赵雪兰开始不自信了。

    又试探了几次,她哪里是陆怀安的对手。

    等陆怀安掏出一纸残页,轻轻放到桌上后,她的信心崩溃了。

    出生证明。

    不,她那张已经毁了,陆怀安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赵雪兰慌乱地起身,又被重重拉回原位:“你,你你,你哪来的!?”

    “他给的。”陆怀安神色平静:“我想这个,你应该有印象。”

    哪里会没有印象,她特地带回来的。

    赵雪兰贪婪地看着,仔仔细细。

    没错,跟她的那张,一模一样的。

    “怎么只有半张?”她都有一张完整的。

第564章 一切都太迟了

    陆怀安怜悯地看着她:“他不想见你,至少,不想在监狱见你。”

    耻于有她这样的妈。

    所以,那张出生证明,是她的儿子亲手毁掉的?

    定远恨她,长子竟然也恨她……

    赵雪兰心一抽,疼得钻心:“我,我不是……”

    深吸一口气,她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慢慢地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

    “你想要我出去是吧?不,你是想要我自己想出去,而想出去,我就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后边听着的众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人甚至低声吸了口冷气:“怪不得……这人脑子真的转得挺快啊。”

    难怪她一直看不上陆保国,这思维,这段数,确实不是一路人来的。

    “就是可惜了。”

    做人太过阴毒,聪明在她这里,就成了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陆怀安倒是不意外,却摇了摇头:“其实事情基本都能推出来了,只要我跟我的亲人见了面,自然一切都水落石出,所以,你说不说,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可是对于她的亲生儿子,那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那边住在北丰,当年就那么有钱了,现在肯定更加富裕。

    而赵雪兰,她有什么呢?

    只是一个农妇,甚至连房子都被抵了债,还摊上那么个没用的丈夫。

    赵雪兰眼神灰败,原本准备好的措词,都说不出来了:“你……”

    出乎意料的是,陆怀安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突然换了话题:“我现在生意做得很好。”

    “……”做得再好,那也是别家的。

    “我想,我刚认回陆家,肯定一时之间,难免会需要磨合的。”陆怀安慢慢地喝了口水,沉吟着:“毕竟他们养了那个人二十来年,感情比和我的深,这是正常的。”

    对,没错,感情上,肯定是他们比较深,毕竟他们不知道,那不是他们亲生的。

    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放弃?他们不会放弃他的。

    赵雪兰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越来越亮。

    陆怀安没有看她,垂眸慢慢地思索着:“其实我都不需要做什么,他有病,得养身体,还摊上你这么个亲生母亲,他拿什么跟我争?”

    死死地盯着他,赵雪兰胸口起伏很大,像是压抑着什么。

    “陆家家大业大,我过去后,只需要跟他们好好相处,毕竟血浓于水,他们会接受我的,那些产业,我当然都会接手。”陆怀安撩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不屑地道:“至于那个人,鸠占鹊巢,又被家里人宠坏了,遇到这么大事,还跑在外头玩……哈,等我在陆家真正站稳脚跟,我会给他留套房子的。”

    居然只给一套房!赵雪兰气得简直要发疯。

    那么多产业,怎么能全给陆怀安呢?

    可是,陆怀安说的没错,她的亲生儿子,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

    而且陆怀安这个人,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养了他这么多年,赵雪兰太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恨不得掏心挖肺,勤勤恳恳的。

    可是翻脸的时候,也是真的翻脸。

    尤其记仇,不然她怎么说他是白眼儿狼呢?

    刚才的欣喜像是烟花一般,嘭地就炸了。

    不,她要见她儿子,她可以教他怎么讨好陆家人,怎么对付陆怀安的。

    那是她长子,她一切的希望。

    她不是绝户,她是有儿子的人,只要他过得好,以后会有人给她养老送终的。

    “我要见我儿子!”赵雪兰激动不已,想站起来,却又被手铐拉了回去,嘶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你别动他!”

    陆怀安哦了一声,悠哉悠哉地:“你想说就说,我无所谓的。”

    他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轻轻放下:“好奇的只是我亲生父母,我不好奇。”

    说完,他利索地走了出去。

    赵雪兰本以为他只是骗她的,结果却看到他真的走了出去,顿时激动了。

    她近乎疯狂地挣扎起来,嚷嚷着要见她的亲生儿子,她什么都愿意说了。

    警察好不容易,才安抚她平静下来:“你愿意说,那当然是最好了,其实你也得想开点,你早些说出来,好歹能讨个巧,你儿子也能过得好一点嘛,是不是?”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大喜大悲之下,思维会迟钝,也最容易说实话。

    “是是,是的,我说,我都说。”赵雪兰眼巴巴地看着警察,紧张又激动地道:“我说完的话,能不能戴罪立功?我想见我儿子!”

    毕竟当年的事情,她才是真正的主犯,所以很多细节,终于被补充完整。

    “陆保国说的……其实大体上是没错的。”

    只是,医院里的事情,她没有说。

    赵雪兰咬咬牙,艰难地道:“其实,当时陆怀安,是别人塞给我的。”

    那是产妇的保姆,抱着孩子匆匆要走,好像遇到了什么人,着急忙慌的错身躲进了她的病房。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交换信息,做决定,加起来,几乎没费什么时间。

    “她说是就是?”警察皱了皱眉,有些狐疑:“你就不怀疑她的动机吗?”

    赵雪兰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去怀疑?”

    她愿意换孩子,她这个拿着烫手的病孩子,换了个大胖儿子。

    “所有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而她也会把我的孩子塞到陆家那边,他们会尽全力救治——”赵雪兰脸上浮起一抹笑,有些得意,又有丝失落:“这是最好的办法。”

    大家各取所需,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保姆扒了陆怀安身上的包被,匆匆裹了孩子就走。

    因为时间太赶了,保姆只告诉她要赶紧走,千万不能被人知道这件事,就把孩子抱走了。

    原本只是想着换个健康的孩子,等到了县里,发现陆怀安身上的金锁的时候,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时隔多年,再想起来,赵雪兰依然感到很骄傲。

    这是她做的,最漂亮最完美的一件事情。

    “我都想好了,那个孩子,我跟他没有缘分。”

    他得了病,她就要放弃他的,所以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跟他相认。

    他在陆家过得是好是坏,她也全然不在意,只要她的结果是好的,那就行了。

    只是没想到,陆怀安以前都好好的,突然就开了窍。

    不仅怀疑上了她,还跟她断绝了关系。

    “他一走,我就后悔了。”赵雪兰摇着头,忍不住叹息:“我当时眼浅了,实在是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唉……”

    早知道,她该无论如何,也把陆怀安留下的。

    他当初那么孝顺,她如果当时不被他的百依百顺冲昏了头脑,稍微放低点姿态,他肯定能被她哄住的。

    听了这话,众人偷偷瞟着陆怀安。

    陆怀安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底浮现一抹嘲意。

    原来如此,当年她可不就是这样做的。

    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认真地跟他忏悔,百般安抚,哄了他回心转意,照顾了她一辈子。

    赵雪兰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吐出了不少实情。

    比如那个金锁,她是卖给了县里的老顾,住处在哪姓甚名谁,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没留下什么凭证,这出生证明,是她下意识留的一个念想,后来吵架也撕了。

    “但是这些我都交待了,你们想找的话,金锁应该也是能找回来的。”最后,她揪住警察,很期待:“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儿子?”

    “这个……”

    “你永远,都见不到。”

    隔壁的墙突然打开,陆怀安缓步踱出。

    赵雪兰整个人都呆住,原来这里竟然有张门?

    不,不对,重要的不是这个:“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陆怀安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道:“很抱歉,这是一个局,我并没找到陆家。”

    赵雪兰的呼吸顿住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你……你……”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你我,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不会真的以为,还有这等好事吧?”

    陆怀安恶劣地笑了起来,他眼底写满了嘲讽:“你当年做的事情,天衣无缝,又有保姆相助,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发现呢?”

    就算发现了,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养大的孩子来认一个农妇做母亲?

    太天真了。

    “你,不不不。”赵雪兰惊慌极了,摇着头:“你不想找到你的亲爸亲妈吗?你去找啊,去把金锁找回来,然后出生证明什么的,拿个名字,慢慢能找到的!你去找啊,去找!”

    说到最后,她都破音了。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不,陆怀安不能这么残忍!

    陆怀安玩味地看着她,认真地,仔细地欣赏着她的绝望:“不,我不找,我现在过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儿女皆亡,这是你唯一的希望……可惜,你死之前,绝对听不到任何消息,我要你一辈子都煎熬。”

    还是好奇的吧?

    还是有期待的吧?

    不管是认不认,至少知道自己后继有人。

    赵雪兰那么在意传承的人,最在乎的,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因为你没有孩子,死后是不能进陆家祠堂的,当然了,赵家也不行,你会成为孤魂野鬼。”陆怀安愉快地笑了,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当然,这都是身后事。因为你的配合,这边人证物证动机细节总算是齐全了,死之前,你就一直在牢里呆着吧。”

    也不用担心没人养老送终了,国家会给她解决所有困难。

    赵雪兰整个人都瘫软下去,眼前一片黑暗。

    明明她以前没想过的,可一旦想了,那滋味真是挖心蚀骨。

    眼看着就要走向成功了,临门一脚,陆怀安撤了,不找了。

    他无所谓,可是她呢?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所在啊!

    他硬生生捧到了她的面前,却又一脚踹翻了!

    赵雪兰呼呼地喘着粗气,嘶嘶作声:“你,你是鬼,你是恶鬼……”

    “哦,对了。”陆怀安慢慢走近,靠近她耳朵边:“定远的第一个儿子,你还记得吗?”

    那个孩子……

    赵雪兰一震,眼泪淌了下来。

    如果说定远大女儿的病是他们离心的开始,那么,那个孩子的死,就是定远恨她的开始。

    是她没照顾好他,让他跟他姐姐一样,掉进了水里,年纪太小了,没救回来,定远治好女儿,回来却得到这个噩耗,连夜就走了,孩子的骨灰都没留在这边,听说,撒进了江里……

    他们连提都不敢提的,想到都心痛的存在……

    “那个孩子……”陆怀安压低声音,慢慢地,恍若诅咒般地沉吟:“是你三哥杀死的,他原本是想,把他冻一冻,依你的性子,肯定不会治,会让定远再生一个,他就可以趁着孩子重病的时候,开口让你过继给他,他们家没儿子……”

    三哥……

    不,不可能啊……

    赵雪兰脑袋像是在打炸雷一般,轰隆隆作响。

    却恍惚间,真的记起来一些细节。

    三哥真的特别喜欢那个孩子,刚满月的时候就说过要是他的孩子就好了之类的话……

    后来孩子死了,他哭得比她都伤心……

    “其实如果你上点心,孩子是能救回来的,可惜,你满脑子都想着把定远找回来,耽搁了时间……”

    所以,她的亲孙子,她的长孙,死在了她最信任的三哥手里。

    也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赵雪兰啊地一声,喉咙深处发出嗝嗝的声响,指着陆怀安,睚眦欲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她不知道的,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啊!!!

    看着她的表现,陆怀安表示很满意。

    他走到了门口,如恶魔般呢喃着:“先前你说的不对……那时候,你还有你三哥,不算众叛亲离呢……现在,才算。”

    不仅是众叛亲离,而且是家破人亡。

    以后没人来探望的话,她三哥兴许会来的。

    可是,她还会见吗?

    隔着亲孙子的命,她还敢见吗?

    走出去很远,才听到赵雪兰的痛呼声。

    绝望的,像是从地狱十八层传出来的沉闷哭喊。

    哭她的忏悔,哭她的绝望,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惜,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从此以后,她该永坠地狱,在痛苦中煎熬,孤苦地度过余生,永远不知道自己长子的生死,死不瞑目。

    陆怀安从阴暗的走廊里慢慢走出去,出了大门,眼前突然大亮。

    明媚的阳光下,沈如芸安静地站在树荫下等他。

    四目相对,她笑容轻浅,眸光温软,冲他张开手。

    陆怀安心底的郁气为之一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大步走上前去。

第565章 人往高处走

    日光和煦,陆怀安紧紧地将沈如芸拥入怀里。

    她的发丝软软的,被风吹动,有些痒。

    沈如芸抱了他很久,最后仰起头来:“我们回去吧,饿不饿?”

    “饿了。”陆怀安松开她,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回去。”

    俩人都没有提其他人,也没再说这个事情。

    为免节外生枝,他们直接回了南坪,没在当地久待。

    到了家里,几个孩子被婶子她们照顾得好好的。

    原本没想要把孩子们接过来的,但是这边事情耽搁得有些久,孩子们想爸爸妈妈了,陆怀安就让他们回来了。

    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做了一大桌子菜。

    沈如芸还特地买了个蛋糕,插上了蜡烛。

    “妈妈,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呀!”小星星很惊奇,掰着手指头算:“妹妹和我同一天生日,所以也不是她的生日,也不会是两个妹妹的生日……”

    那,会是谁的生日呢?

    “今天没有人生日。”沈如芸微微倾身,把蜡烛点燃:“只是,为了庆祝一下。”

    微微摇曳的烛光里,陆怀安含笑与她对视。

    庆祝新生?

    陆怀安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慢慢切开了蛋糕。

    还好,历经千山万水,她还在他的身旁。

    家里热热闹闹的,倒当真冲淡了很多别的情绪。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陆怀安哪里都没去。

    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就是他感觉最轻松舒适的存在。

    白天陪着孩子们去游乐场玩,晚上在家里打沈如芸。

    要不是北丰的电话,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他当真是舍不得打破这般平静的生活。

    沈如芸也没作声,一直默默地陪着他。

    她的陪伴,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这日,趁着她带孩子们去游乐场的时候,陆怀安给她收拾了行李。

    等他们回来,东西都已经全都准备妥当了。

    “这是?”沈如芸都有点懵。

    “该动身了。”陆怀安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你有你的事情,我也得开始忙我的工作了。”

    过了这么多天,他都已经缓和过来了。

    沈如芸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那,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孩子们留下来吧……”

    家里热热闹闹的话,总好过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不了。”这个问题,陆怀安早就想过了:“他们要上学的,北丰那边条件到底比这边还是要好很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明明有条件给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没必要因为点小事,生生留在南坪。

    “而且,你那边有项目,不一定能出远门的,我不一样。”陆怀安拎起东西,揽着她上车:“我自己是老板,随时可以给自己放假,不是么?”

    他这般洒脱,倒真是让沈如芸放心不少。

    事实上,这边的事情也确实很赶。

    因为都知道陆怀安家里出了事,龚皓和钱叔这阵子都是玩命一样在做事。

    以前很多事情,基本都是要陆怀安来决策的,现在只能他们自己商量着来。

    不干不知道,一干才知道,原来陆怀安之前看着没什么事,却原来操的心一点不少。

    看到陆怀安过来,龚皓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怎么了?”陆怀安经过这阵子的休息,神清气爽的:“这苦大愁深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钱叔看到他,也是一副看到了救世主的样子:“还真别说,确实是遇到了个事。”

    最近,不少人都蠢蠢欲动,尤其是各厂长之间,暗流汹涌的。

    “上头好像动作还挺大,准备搞一个全国优秀企业家的评选。”

    因为是全国范围的,而且还是首届,含金量应该还是蛮高的。

    “听说,颁奖的话,还是在北丰的议事中心呢!”

    不仅是他们,很多厂长都跃跃欲试呢。

    真要评选上了,那好处肯定大大的有。

    毕竟,颁奖仪式可是由中央的主要领导人颁发证书的。

    “还会集体照相,会上报纸,上新闻的。”钱叔动心的是这个,连忙补充着。

    龚皓眉头紧皱,有些迟疑:“我们在思考,你有几分胜算。”

    真个要说起来的话,陆怀安其实也算是比较成功的一个厂长了。

    在南坪,当真是无人能及。

    跟别人比的话,除了是私营厂子外,别的他一点都不逊的。

    尤其是他各种功绩,可都是有记录的,也算是为国为民都做出过贡献。

    南坪倘若会评出一个人的话,这个名誉就该是陆怀安的。

    “这个事……我之前有关注过。”

    陆怀安想了想,好像还是三月份的时候了:“那时候,北丰就传出消息来了。”

    没意外的话,四月份应该都要公布了,只是没想到今年价格调控出了问题,才拖到现在吧。

    那么早,就传出消息了?

    龚皓和钱叔对视一眼,都有些急切地道:“那,你有没有操作一下?”

    刚好也是在北丰,操作空间比南坪应该要大得多才是。

    “没有。”陆怀安很坦然,摇了摇头:“而且,这个评选,我没戏。”

    为什么啊?

    龚皓不能理解了,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戏呢?

    瞥了他一眼,陆怀安打开文件:“你不知道这个评选的原因是什么。”

    去年年初,上头与十六位国营企业厂长搞过一个“直接对话”。

    既要厂长们在所有权与经营权的两权分离上下功夫,但又不能改变所有制。

    等于说,就是可以选择少数有条件的大中型国营企业,进行股份制试点,但是不能损伤国家利益。

    从去年开始,两权分离的承包责任制,一直是企业改革的主题。

    今年搞出的这个评选,很明显就是对应的这个事情。

    “你是说……”龚皓皱着眉头,沉吟着:“他们要评的企业家,是有范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他们这些私营企业全都没有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陆怀安点点头:“所以我回来后压根都没提这事。”

    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戏的。

    与其当个陪跑,费心费力最后只是场镜花水月。

    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别去招惹这些事。

    钱叔这么一听,立马打起了退堂鼓:“那还是算了,而且企业家,在过去,在现在,可都是个贬义词。”

    当真是什么好事?

    他也就是看在说这个颁奖挺有份量的,才动了心思。

    听陆怀安这和以说,人家名额兴许都早就内定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陆怀安嗯了一声:“差不多吧。”

    虽然名额没有确定,但范围差不多划定了的。

    几人立马将这事抛到一边,开始讨论别的事情。

    “锐铭这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国家体改委将锐铭列为全国企业股份制改革的四大试点集团之一后,直接参与了锐铭的发展战略与产权改革等一并事宜。

    龚皓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们塞给锐铭的厂子太多,负荷太重,现在已经逐渐显现颓势。”

    当地的领导们当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赶紧把这些烫手山芋全塞给锐铭。

    反正他们有本事,赶紧将这些马上要倒闭的,做不下去的厂子全给盘活才好。

    可他们没有想过,锐铭本事再大,那也拖不了这么重的负担。

    “尾大不掉。”钱叔笑了一声,抽了口烟:“好好一个锐铭,眼见着就被拖垮了。”

    其实他们厂长算是比较敏锐的了,上个月月底更是直接想不再生产,先清内账。

    这个陆怀安也记得:“他不是停工了?说要调整。”

    一连发了好些紧急报告,说是仓库已经爆棚,流动资金严重积压,锐铭急切地需要停产整顿。

    这个申请被驳回后,厂长又连续提出好几个观点。

    一时是要检修设备,后边又说要消化库存。

    千方百计,想挽锐铭于大厦将倾。

    “屁的调整。”钱叔嗤笑,弹了弹烟灰:“停了三天,上头就直接下命令了。”

    说是他严重违反规定,“影响领导决策”。

    龚皓神色凝重:“上头的说法是,得继续生产,‘以备万一’。”

    毕竟现在价格宏观调控,眼看着是有些失控,说不得这价格爆涨,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现在他们停产整顿,万一价格突然又爆涨怎么办?

    陆怀安听着,都有些无奈:“难道,他们还要继续生产?”

    龚皓和钱叔对视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是的。”

    不仅要继续生产,而且还在继续往锐铭塞厂子。

    “那锐铭完了。”陆怀安一语定音,毫不迟疑地道:“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用不了两个月,他们的货品会全部积压,资金链就会完全断裂。”

    龚皓听得两眼放光,搓着手很兴奋地:“那我们……”

    “我们可以准备着了。”陆怀安签了字,让他准备调动资金:“我猜,他们会急切地出货。”

    不管是怎么操作,两边怎么拉扯吵架,积压的库存是重中之重。

    只要货品能变成现钱,锐铭就还有救。

    所以……

    “他们下一步,肯定是清库存。”

第566章 凌晨三点谈生意

    龚皓瞬间明白过来,利索地点头:“我们就可以低价收一波。”

    低价收?

    陆怀安顿时笑了,摇摇头:“上头可不会同意低价。”

    毕竟,刚刚才经历过价格失控带来的危害,就算锐铭情况再怎么危急,上头也不会答应轻易降价的。

    都这样了,还不降价?

    钱叔忍不住皱眉道:“那他们怎么可能卖得掉?”

    现在因为调控的缘故,全国的冰箱都开始有些卖不动了。

    大家都在观望,觉得国家这一次出手雷厉风行,怕撞枪口上,所以都不敢擅动。

    “我也不知道啊。”陆怀安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所以只是先准备着,左右都差不多到火候了。”

    一如陆怀安所说,锐铭内部现在已经开始动荡。

    锐铭邹厂长在一系列的收购后,手中权力被大幅稀释,压根就镇不住人了,拦也拦不住他们。

    吵架吵得喉咙都喊劈了,也没用。

    另一派在收购中得利,队伍愈加壮大,隐隐竟有压过他的势头。

    最后邹厂长没办法,只能眼不见为净。

    可是文件还是要他签字,他简直心急如焚。

    再三申请停工,却又一再被驳回。

    很快地,他们甚至没能拖到陆怀安所说的一个月。

    刚到月中,数亿元资金发生了严重积压,锐铭的资金链,已经全部断裂。

    这时候,上头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妙了。

    但是通过研究锐铭发过来的文件,他们听信了一个说法:是厂长销售不力造成的这个局面。

    于是,他们暂时放下生产,要求锐铭将重心转移到提高销售上来。

    又一次会议,书记一捶定音:“我们得改变现在的销售方式,现在的锐铭已经不是原来的锐铭了,原来的销售方式,也已经不再适合锐铭。”

    “呵呵。”邹厂长已经无奈了,冷眼旁观众人的簇拥。

    他回了办公室,深感无力。

    大厦将倾,已经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挽回的了。

    “领导……”

    邹厂长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蒋啊,你跟我多久了?”

    “三……四年多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小蒋神情也有些怔忡。

    那时候,他刚来锐铭,锐铭一派生机勃勃,他跟家里人说,他将一辈子扎根锐铭。

    毕竟,一直以来,进得国营厂子的,都是铁饭碗了。

    一般都是一干,就一辈的事。

    可现在……

    邹厂长拍了拍他的肩,一脸郁郁:“锐铭,我救不了了,你跟我四年,我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尾,递辞呈吧,趁现在锐铭还发得出补偿。”

    “领导!”小蒋眼圈都红了,悲伤地看着他:“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今天他们说的什么来着,将之前的销售公司一体经营,改成集团内部的冰箱制造厂“分级销售”……

    这个办法,他们都说有用来着。

    邹厂长哈哈一笑,摆摆手:“太天真了,他什么都懂,唯独不懂经商。”

    体制内的人,总以为所有事情都跟体制内一样。

    所有人所有事,都会一力以国家利益为先。

    “你且瞧着,不出半个月,他会血本无归的。”

    小蒋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神形萧索。

    回家仔细想了一夜,小蒋最后咬咬牙,决定听邹厂长的话。

    跟了邹厂长四年,他有多少本事,小蒋最是清楚不过。

    只是,这个事,必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毕竟他也算是混出点名堂来了,突然说要辞职,怕是家里人能把他腿给打断。

    他第二天,悄悄递了辞呈。

    邹厂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利索地批了。

    小蒋的离职,像是一个信号一般。

    很快地,邹厂长一系的人,今日退一两个,明日退三五个。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竟基本上都辞职了。

    厂里不少人议论纷纷,都颇为感慨。

    “当初他们多得意,跟着厂长,啥事都干的……”

    “可得罪了不少人吧……”

    现在邹厂长失势,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树倒猢狲散……”

    “也挺正常。”

    的确很正常的,邹厂长深以为然。

    就好像,下发了新的销售方式后,各地的经销商乘机大量吃货,却不付款,也很正常。

    就好像,每个分厂,瞬间从原来的盟友,变成了敌人一样,也很正常。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每个人都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公司,捞利益。

    谁管他人死活?

    价格变动什么的,锅直接往总部甩就是了。

    书记眼睁睁看着一切乱了套,不过半个月功夫,锐铭账上竟然出现了近八亿元的呆账坏账。

    库存清了吗?

    确实是清了的。

    可是,账上却一毛钱都没有。

    送过去的冰箱,就好像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无回。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敢!”

    所有人都乱了,慌了。

    他们连夜召集所有人开会,说这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再不解决,锐铭马上要完了,要完了!”

    原先积压库存,资金链断裂,也才不过两三亿的资金积压。

    可现在,竟是直接翻了番还不止!

    邹厂长压根就没去参加会议。

    他坐在窗边,微风吹动他面前的书页。

    慢慢地抽着烟,他听着屋里电话一遍一遍地响,传呼机从哔哔哔,到最后的静默。

    然后是有人过来捶门,喊叫。

    他始终一动不动。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简陋的行李箱,安静地搁在他的脚边。

    等到夜深人静,过来找他的,一波波的人终于如潮水般散去。

    邹厂长提着行李箱,神色平静地走出门去。

    一力支起的锐铭,一如书记所说,已经不是过去的锐铭了。

    它已经不需要他了,他们也不需要他。

    他心灰意冷地,坐上了车。

    “领导……”小蒋觑着他的神色,担忧不已:“您准备去哪里?”

    去哪?

    邹厂长垂眸,慢慢地打火。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哂笑:“总归不能留在这了,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最后都是由我来背锅,这一次,我不陪他们玩了。”

    看似平静,其实手指还是在微微颤抖。

    点了好几次,都没能点燃手里的烟。

    看着他这个样子,小蒋眼圈都红了:“领导……”

    是啊,他背过多少黑锅啊。

    好的时候,荣誉都是大家的。

    出了问题的时候,责任全在邹厂长。

    小蒋恨声道:“我早就为您感到不值了。”

    “是啊。”

    明明邹厂长没有开口,却听到了附和声。

    他怔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打开的窗户处,突然伸进来一只手。

    干净,修长,轻松递过来一个火机,给他把烟给点燃了。

    邹厂长愣了愣,循着这只手的方向缓缓望去。

    “自我介绍一下,敝姓陆,陆怀安。”

    月光皎洁,陆怀安眉目舒展,冲他露出一抹笑意:“久仰邹厂长大名,特地过来跟您谈一笔生意。”

    这个时候谈生意?

    邹厂长没有伸手,唇边噙了丝笑意:“原来陆厂长的生意,都是凌晨三点谈的?”

    “哦,那没有,只是你情况特殊,我特地来的。”陆怀安也不觉尴尬,从容地收回了手,一点不见外地拉开车门,利索地坐了进去:“哦小蒋,直接去火车站吧,我买了票——你一起去么?刚好,我买了四张票的。”

    好家伙,有备而来啊。

    “这,这个,我……”小蒋有些懵。

    满脑袋的浆糊:这人哪冒出来的?领导认识他吗?谁啊!这么自来熟的吗?怎么就突然叫他小蒋啦!小你个头啊,叫蒋哥好吗!?

    哪怕是厂里,大家也都是客客气气叫他蒋哥的,只有他领导才叫他小蒋好吗?

    可是摸不清陆怀安底细,他不敢叫唤,只拿眼神求救地看向了邹厂长。

    邹厂长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烟,已经慢慢熄灭,眼看着,就要暗了。

    他抬手,伸到唇边吸了一口。

    手里的火光又重新亮了起来,照亮了他阴沉的双眸。

    看着他抽烟,陆怀安唇边的笑意更扩大了些。

    邹厂长没有思考太久,沉沉地道:“陆厂长您亲自来请,我自然得给三分薄面的。”

    这就好了,陆怀安愉快地笑了。

    “只是,我身上麻烦颇多,锅也挺多的,您就不怕……”

    陆怀安爽朗一笑,摆了摆手:“正好,我每个厂子都有食堂的,哎,那食堂的后厨啊,正缺锅呢,你有多少锅,我都用得上!”

    被他这话逗笑,邹厂长抬了抬下巴:“走吧。”

    小蒋觑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道:“机场?”

    “火车站啊当然是。”陆怀安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跟你领导四年,咋这点眼色都没?”

    是,是吗?

    小蒋盯着邹厂长的眉毛,发现竟真的挺舒展的,显然没有异议。

    他连忙发动车子,车子如离弦之箭,瞬间驶了出去。

    领导竟然,真的答应了?

    可是,为什么呀?

    满脑袋的问号,让他直到停了车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邹厂长下车后,回头看向他。

    明明他从来没想过的,可看着前边回眸看向他的陆怀安,再看看邹厂长,小蒋下意识挺起胸膛:“这,我,领导,我跟你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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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973/ 第一时间欣赏重返八零最新章节! 作者:酒心芒果果所写的《重返八零》为转载作品,重返八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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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八零介绍:
日子过得好好的,妻子突然提离婚,态度坚决。
陆怀安不解,甚至恼怒。
他靠着几亩地养活了一大家子,又给父母养老,任谁也说不出半个差字。
她怎么就这么不知足呢?
要是能重来,他不会再听老人的话留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大女儿就不远嫁了,女婿不好他半夜想起都恼火。
二女儿怎么也得供个大学,初中毕业后头根本找不到工作。
小女儿想出国就出国,省得成天翻旧账说误了她一辈子。
重要的是,他肯定不娶这婆娘,得换个乖巧听话又漂亮的。
结果眼一睁。
他回到了新婚当天。
【八十年代/日常/爽文】重返八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返八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返八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