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以假乱真
心里一股子怒气,憋得他胸口都痛了。
还什么好兄弟,什么感情深,绝对让利,全都是假的。
尤其让他们很是奇怪的热情,可不热情嘛,要能让他倒个手赚一百五十万,他也能热情得让人心发慌!
但就算再生气,陆怀安也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稳住心神,和张厂长交换了联系方式:“那如果我下订单的话,什么时候会有货呢?”
张厂长没想到他会这么急,有些头大:“这……现在我们厂里没有现成的成品,这个月的排班已经满了,如果你要做的话,开工也得是半个月以后了。”
“哦,那,我想问一下,关于你们这位秦副厂长……对了,他全名是什么?秦……”
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起秦副厂长,但张厂长还是和气地笑了笑:“秦青岩。你认识?”
“哦不,不认识,是我一位朋友介绍过第三机床厂,他认识秦副厂长。”
这拐了好几个弯的关系,张厂长笑笑,没有细问。
毕竟这个单子,现在还是未知数,在没有确定陆怀安要下订单之前,他不需要多费力气。
陆怀安心里有了底,回去的时候慢慢想了个大概。
到了宾馆,他给房间续了费。
等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沈茂实他们回来了。
进门就看到陆怀安还在那,仿佛哪都没去过一样,低头研究着这份合同。
俩人对视一眼,沈茂实壮着胆子道:“安哥……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陆怀安神色平静,抬抬下巴:“坐,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沈茂实想了想,还是他先说:“我去打了电话给龚皓,问这笔钱,他说已经追不回了,银行这边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只说如果出了问题……让我们报警。”
对这个结果,陆怀安并不意外,沉默地点了点头。
崔二咽了口口水,艰涩地道:“我去到处问了一下,第五机床厂……厂长也姓秦,但是不叫秦远彰,叫秦青岩。”
他觉得,他们大约是被骗了。
这个秦远彰,很有可能压根拿不出东西来。
骗了这三十万,够他逍遥自在活完下半生了。
陆怀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冷静地道:“我去了一趟第三机床厂。”
第三机床厂?
原来他不是一直在宾馆?
沈茂实和崔二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底的惊讶:“你进去了?”
不是说,第三机床厂得预约,如果没有认识的人压根连厂房都进不去吗?
崔二不是没去碰过运气,但第三机床厂跟别的厂相比,管控格外严格,尤其是门卫,看的可严了,张嘴就是问有没有约,找谁的,说不出个真切名儿压根进不去。
“嗯,进去了。”陆怀安没有提自己进去的那些事,直接挑重点:“他们的副厂长,叫秦青岩。”
也是秦青岩?
“很显然,这个事情,未必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好,什么新机器,新技术,想都别想了,这就是个坑来的。”
这和他们查到的一样,沈茂实和崔二面色灰败,心头一片荒凉。
“但是。”陆怀安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也没有我们想的这么差。”
什么意思?
俩人有点懵懵的,听不懂。
陆怀安手指在桌面轻轻地点,每次他琢磨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出神。
他总结了一下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第三机床厂,是真材实料的,他们有能力,能吃下这么大个订单,但我们没有渠道接触,所以压根无法接触核心成员。”
是的,这没错。
“而第五机床厂,则是特地放出来一个秦副厂长,秦青岩不仅是第五机床厂的厂长,还是第三机床厂的副厂长,这么大个厂在这,要什么样的货车没有?”
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么一辆一两万的货车,千里迢迢跑去定州?还是个二手车来的。
可他不仅去了,还大手笔地砸了钱,没买到车也不急着回,四处结交。
“说不得,这就是鱼钩。”陆怀安笑了一下,有些嘲讽:“钩还是直的。”
偏偏就这么姜太公钓鱼,还真就钓到了鱼。
陆怀安这条大鱼,想都没想,一头扎了进来。
“难道这些全都是假的吗?”沈茂实有些气急败坏,指着这些章子这些合同,这些计划书。
全部的全部,难道全是假的?
“不。”陆怀安摇头,冷静地道:“恰恰相反,大部分都是真的。”
真到什么程度?
以假乱真的程度。
明明陆怀安都有所警惕了,明明都开始怀疑了。
但因为秦远彰拿来的东西太真了,真到让人无法怀疑它的真实性,才让他努力抹平了心底的怀疑。
“那……这三十万,我们还能拿回来吗?”穷怕了的崔二,现在已经顾不上其他。
他只关心钱,三十万!
他一辈子都不一定赚得到这么多的钱!
“拿不回。”陆怀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而且,他一定会给我们提供机器。”
秦远彰说的非常清楚,现在交完了订金,他们会立即开始动工,一定会赶上南坪这边的工期。
可是张厂长也说的非常明白,第三机床厂这边这个月的排班都已经排满了,就算立即签合同,开工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半个月之后,还要加上运输的时间,绝对赶不上南坪这边的工期。
“那,如果机器能到位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沈茂实觉得,可能他们价格被坑了,但是只要能圆满完成任务,好像……
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最多是吃了个不知底细的闷亏。
“他们说的内容有出入,第五机床厂这边很可能就是个空壳子,第三机床厂这边没时间,那么,他们机器打哪来?”
是啊。
机器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沈茂实试探地看着陆怀安,谨慎地:“没准……他们就是想骗我们三十万?”
照他想的,三十万都是一笔了不得的大数目了。
真要是骗子,得了这么大一笔巨款,怎么可能还有后续?
昨天拿了钱以后肯定就跑了,这么长的时间,怕是早都跑国外了。
陆怀安摇摇头,肯定地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门卫都说,这位秦副厂长,人很好。”
就这?
这个理由着实不能服众,甚至都没法说服他俩。
陆怀安笑了笑,无比嘲讽:“我之前也觉得,他们是特地挖了这个坑来害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这三十万,但后面我不这么想了。”
这位秦青岩,在第三机床厂已经不是几年的时间了,那是扎下根,经营了好些年的。
一直对外维持着好人的人设,对内对外都周全圆滑。
甚至,明明第三机床厂和第五机床厂,中间只隔了一片荒地,秦远彰却能不惊动任何人地带着人自由出入第三机床厂。
“第三机床厂越严密,越说明这其中的问题有多大。”陆怀安无比肯定地道:“他们经营这么多年,我们绝对不是第一个上当的,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这都轻车熟路,整成了一条精密的流水线。
程序毫无破绽,要不是陆怀安兵行险招,杀了一个回马枪,如果他就这么走了,秦远彰绝对会按时交货,这个订单甚至有可能圆满完成。
“那我们……”
三人正说着呢,忽然有人敲门。
“谁?”陆怀安冷静地问道。
“我呢!陆厂长,是我,秦远彰!”
好家伙,他居然还敢来!
崔二眼神一狠,当即就四下扫视,想抄家伙打人。
陆怀安递了个眼神,让他别轻举妄动,边平静地起了身。
门一打开,秦远彰立即闯了进来。
看到三人都在,他松了口气。
明显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不复前几日的从容自在,反而一脸急色,喝问道:“你们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陆怀安一脸莫名,笑道:“茂哥去打了个电话,说我们准备迟一天回去,崔二哥想去找你来着,结果没找着,我就出去吃了个饭啊,回来续了下房费。”
这样吗?
秦远彰狐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找我?”
“是。”陆怀安平静地与他对视,严肃地道:“我接到消息,南坪这边工期有点赶,领导可能得提前巡视,想问一下你这边能不能提前交货,也不用太早,提前半个月的样子,你看行么?”
半个月。
秦远彰皱了皱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你……就为了这个事?”
“对啊。”陆怀安侧过身,大大方方给他展示自己的行李:“你看,我们都准备走了,临行前得到的消息,如果你这边能给我们一个肯定的答复的话,我们就准备明早就出发了。”
刚才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吓到了秦远彰。
门卫说,有个姓陆的去了第三机床厂!还是个厂长!还问了副厂长的名字!
千万别说这都是巧合,多稀奇啊,这该多巧合,桩桩件件,全都对上了呢!
可惜门卫没记住这位陆厂长全名,只知道他跟张厂长说了很久的话。
可他们又不可能去问张厂长!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问题,可陆怀安又一脸坦然,显然就算有什么猫腻也不会说实话了。
秦远彰狠了狠心,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现在既然已经出现苗头了,索性赶紧将这个订单完成,也省得节外生枝:“可以,那就提前半个月!你们也别等明天早上了,我这边赶紧催工厂生产,你们也早点回去做好准备,这边东西一出来,你们就得派人去工厂验收。”
这会子,倒是直接催他们走了。
第25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再怎么蠢的人,也没得这样赶客户走的。
大概是钱也收了,合同也签了,秦远彰没了那么谨慎。
只是这态度着实让人恼火。
沈茂实和崔二心一沉,恨不得直接上手把秦远彰揍一顿。
但是陆怀安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跟秦远彰确认好工期,当即拎了行李就准备走。
竟是连房费都不打算要了。
俩人对视一眼,懵懵的跟在他身后下楼。
见他们果真动了身,秦远彰松了口气,神色也恢复如常。
他特地安排了车子,一路热情地送他们到了车站,目送着他们上了车。
崔二坐在窗边,看到秦远彰一直盯着这里,并没有离去,不由有些焦躁:“他还没走!陆哥,怎么办?”
“你坐好,我们就坐这趟车。”
就这么回去!?
不说崔二了,连沈茂实都不甘心:“我们这,简直是被他赶着上车的……”
他们大山里头,都没得这样做人的吧!
陆怀安透过窗户,冷漠地看着等着火车驶离的秦远彰:“没事,下一站我们再折返。”
他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怪他做十五了。
亲眼看到陆怀安他们坐着火车离开,秦远彰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
行吧,最大的变数离开了,现在他只需要费点功夫,把那个胆敢坏他好事的人给揪出来。
到了下一站,陆怀安三人直接下了车,换辆火车又坐了回去。
三人没有一起下车,这样目标太大。
陆怀安三人分头行动,这几天在亭阳也转了不少地方了,倒也不怕迷路。
当然,最重要的可能还是这股子被骗的郁气凝聚在心头,散发不出去。
以至于他们心里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压根不觉得害怕什么的,满脑子都是愤怒。
陆怀安换了件衣裳,去了第三机床厂这边。
他没急着上前,这是自投罗网,他挑了个地势高点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外头已经守了人。
不多时,就看到秦远彰匆匆过来,嘱咐了几句又离开。
陆怀安等了很久,看着张厂长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
他如一只蛰伏的兽,慢慢地啃着馒头。
自从诺亚制衣厂立起来以后,他没有再过过这种啃干馒头的日子。
这秦远彰,也算是给一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有些得意忘形的陆怀安,狠狠地上了一课。
不是重生了,就代表一帆风顺的。
心眼子多的人大把的,秦远彰有能力有靠山,这笔钱,他想拿回来,简直难如上青天。
可是。
他偏就想上这青天。
陆怀安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地嚼烂,咽下去。
像是在啃噬着秦远彰的肉一般。
等到厂里的工人们下了班,各自回去,天也渐渐黑了,终于看到张厂长从里面出来。
这一次,他是骑了一辆自行车的。
陆怀安拍拍灰起了身,跟在他身后。
忙了一整天,张厂长也累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特别多,忙得他晕头转向的,特别疲惫,骑自行车都没什么劲。
好在也不赶时间,反正饭也吃过了,他慢慢地骑着,往家里赶。
这也是他放松思绪的一种方式,夜风一吹,他也逐渐恢复了内心的宁静。
骑着骑着,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
下意识加快踩了两步,张厂长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咦?”
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皱了皱眉,刹了下车,单脚立地看过去:“陆厂长?”
他倒是不怕陆怀安搞事,毕竟陆怀安身份信息他都是确认无误的。
陆怀安走上前,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张厂长晚上好啊。”
神色之平静,像是刚才没干过跟踪的事一样。
张厂长神色有些复杂,疑惑地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陆怀安微笑着,做势递烟给他:“张总有时间么?一起喝一杯?”
摆摆手谢绝了他的烟,张厂长抱歉地说自己不抽烟的。
反正都到这了,陆怀安这么跟着他,估计是有点什么事的。
张厂长想了想,指着前头那湖边的石头问要不要去那儿坐坐。
陆怀安没有拒绝。
抽着烟,喂着蚊子,陆怀安没有直接谈正事,而是先跟张厂长说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去年那个厂子的计划书,比如车间的仪器什么的。
这一次,没有了别人影响,也没有了杂音干扰。
陆怀安用他自己的方式,将事情了解得更清楚了些。
“张厂长,您听说过第五机床厂吗?”
第五?
不是就他们后边那个吗?
张厂长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他们那厂房,其实原先还是我们的旧厂房来的,后来有人高价买,而且只要那一处厂房,刚好我们要更换新生产线,就答应了。”
这就对上了。
陆怀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弹了弹烟灰:“张厂长,您后面有没有过去看过?”
“去过。”
谁会对这样的情况不感兴趣呢?
尤其是张厂长这种处事严谨的人。
他不仅去过,还确认过他们的生产。
说句实话,很不行。
无非就是生产点小机器什么的,他们更新了机床后,步伐更快,但第五机床厂还是在吃老本。
估计也就是混点饭吃,大赚是没赚头的,但勉强养活几个工人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些,张厂长自然不会给陆怀安细说。
他只是笑笑,摇摇头:“他们的发展计划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不甚了解。”
“他们的厂长,是秦青岩。”
嗯?张厂长怔住,想了想才道:“是秦远彰吧?秦副厂长给我说过,是他亲戚来的。”
秦青岩说得坦坦荡荡,又查出来他的确没有以此给亲戚谋利,甚至买下旧厂房也是扎实给了钱的,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哦,他这样说的。”陆怀安想了想,笑了:“我给您讲个故事?”
这天都黑了,俩大男人,呆这湖边喂着蚊子讲故事。
张厂长都被逗乐了,觉得陆怀安这人真是有意思:“好,你讲。”
“在南坪,有一个制衣厂。”
陆怀安套了个模子。
淮扬和余唐。
第三机床厂和第五机床厂。
借了亭阳这边的事,套了名南坪的名儿。
越听,张厂长就越觉得这事不对。
“后来啊,余唐借着淮扬的名,谈了几个大单子,东西自然是淮扬出品,可挂的是余唐的名,钱呢,自然就流到了余唐这里。”
张厂长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淮扬的厂长,糊涂啊!”
表面看着好像是那么回事儿,骗了个买家,但淮扬余唐都赚了钱,可长此以往,其实是拿淮扬的资本,填了余唐这个大坑。
余唐吃得盆满钵满,淮扬呢?除了被糟蹋了名声,没有任何好处。
倘若有人回过神,察觉到被骗,一定会认为淮扬余唐乃一丘之貉,恨肯定是一道恨上的。
“是啊。”陆怀安笑了笑,抽了口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余唐手段了得,这般偷梁换柱,任谁也顶不住。”
东西都是真的,真真儿的。
要材料有材料的,要证件有证件,甚至会按照交货。
可是两头都亏,赚的只有中间那一个。
“这个……”张厂长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其实也正常:“这就是吃的一个信息差吧,你们那边叫这种叫啥?”
“提篮子。”陆怀安摁了烟,轻描淡写:“其实提篮子正常,我也提过,但是当我被坑的时候,我发现我心情不是很愉快。”
呃,张厂长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的厂子叫诺亚?怎么这,淮扬……”
“哈哈,我打个比方罢了,故事只是故事。”陆怀安侧过头,看着张厂长:“张厂长,如果货物是对的,我觉得,被提篮子的人生气肯定生气,但也得认,可是如果,货不对呢?”
如果货不对,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张厂长严肃地道:“如果货物出现了差错,那受到损害的,就是买卖双方,淮扬和买家都会吃大亏。”
买家损失钱,货物也不行,上了个大当。
淮扬呢?损失的是名气,被买家恨上。
“哦,这倒是不会。”陆怀安笑了笑,摆摆手:“提篮子的报的可是余唐的名,钱他们赚了,骂名他们也受了,淮扬真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没赚到余唐那么多钱,但他们成本还是收回来了的。”
“这怎么不会呢!?”张厂长急了。
他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义。
怕陆怀安无法理解,张厂长沉思片刻才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倘若我是淮扬的厂长,我成了余唐杀人的那把刀,我绝不会因为我没有受到损失而感到庆幸。”
很好。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陆怀安笑了起来,站起身伸出手:“那么张厂长,我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敢情他并不是真的只是过来找他讲个故事。
张厂长大笑,伸手借了他的力站起来:“行,你先说说,什么生意。”
“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生意。”
听完陆怀安的计划,张厂长愣了很久很久。
他重新跌坐回去,缓了一会,伸手:“给我支烟。”
陆怀安递了根烟给他,又打了火,给他点上。
“你给我十分钟。”
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万万没想到,这主人公居然是他自己。
也就是说,余唐就是这第五机床厂,而他第三机床厂,就是这倒霉催的淮扬?
回过头,秦怀彰拿第三机床厂的东西中饱私囊,把这群硕鼠喂肥了,回头把屎盆子全扣他脑袋上了。
抽完这支烟,张厂长搓了把脸,才抬眸看向陆怀安:“那这三十万?”
合同倘若没问题的话,这三十万怕是拿不回的。
第255章 不见黄河不死心
“不要了。”陆怀安平静地看着他,微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三十万和两百多万相比,新机床和有问题的机床相比,我想,谁都知道怎么选。”
这就是他说,秦怀彰做初一,他陆怀安做十五的原因。
陆怀安站得很随意,笑着看向张厂长:“张厂长,若是余唐这事解决了,硕鼠抓了,淮扬会怎么处置余唐的合同呢?”
张厂长把烟扔地上,拿脚慢慢地碾了。
他抬起头,也笑:“那自然是,全盘接手。”
好的要接受,坏的自然也要接受。
只要硕鼠揪出来了,企业以后不受影响,两三百万算什么?
“这吸血虫趴第三机床厂这么多年,是我的失职。”
亏他们手段这么缜密,居然这么多年,没被发现过。
这个陆怀安倒是知道一点,张厂长推着车,陆怀安跟在旁边慢慢地走:“他们特地发展得很远,这一次我过来,他也是再三推诿,无从拒绝才答应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都是不会找近处的。”
上当的都是远地来而的,有些甚至没亲自过来。
之所以没出问题,是因为他们有时候只是替换一下机器,而秦怀彰提供的机器,都是从第三机床厂出来的。
虽然质量不如全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敷衍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而后面坏了,第五机床厂没准还会派出技术人员过去处理,随便找点什么理由,都能混过去。
反正用过了,不是新的了,啥理由不好搪塞呢?
这么一想,倒确实是费了大心思的。
“行。”听着陆怀安这么分析,张厂长也觉得很有道理,他看了看天色,冷静地道:“我先回去查一下,确认过后,再跟你联系,你有我电话吧?”
“有的。”
张厂长点了点他,笑:“那你还跟踪我。”
陆怀安也笑了,这一次,笑容真切了许多:“没办法,我也想确认一下。”
这一趟,能有现在的收获,纯粹是因为,张厂长这个人的正直。
他是真正的,一心为厂,一心为民。
但凡换一个不这般正直的厂长,陆怀安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不过,倘若真是这样,秦怀彰也不需要费这劲。
俩人走了一道,到路口的时候道的别。
陆怀安找了个小馆子,点了一道菜。
意气风发出南坪,他万万没想到,这一遭居然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找了处宾馆睡下,到半夜的时候,有人敲门。
陆怀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敲门声越来越急,到最后甚至是捶门。
明明整层都住了人,却一个出来问的都没有。
直到门外的人等不及,直接准备踹门了,有个人才低低地叫了他一句:“陆厂长,是我,我秦怀彰。”
陆怀安无声地笑了笑,翻了个身,继续睡。
外头闹腾了会,有人当真就踹了一脚。
“哎哟哎哟!我的脚!”
门,纹丝不动。
连秦怀彰都感觉不可思议,瞅着这门。
没错的呀,就是一普通的木门。
咋就跟个钢板一样儿呢。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门后的柜子棍子,将门抵得严严实实。
陆怀安一觉睡得很舒服。
第二天一早,张厂长动作非常快,查得利索得很。
查得秦怀彰心里慌,刚过晌午,就过来找陆怀安说软和话了。
“陆厂长,陆老板……陆哥,我叫你大哥成不!”秦怀彰抹着汗,真是心头窝火得很:“咋都不是说好了的吗,啊?我按工期给货,我还答应给你提前半个月,这还是第三机床厂出的货呢!”
陆怀安哦了一声,喝了口茶:“确实是第三机床厂的货?”
虽然是隔着道房门,好歹他愿意搭话了。
秦怀彰吸了口气,嗯了一声:“绝对的呢,你放心,质量绝对有保证的,当然,当然啊,这个,你要是不喜欢,那咱们这合同,啊,后面的,我给你减掉一百万,行不行,东西你要不喜欢,咋现在就中止合同,这三十万……我也退你十万!”
怕陆怀安生气,他压低声音:“毕竟,这都已经开工啦,开弓没有回头箭,开了机得扣钱的!”
都到现在这时候了,他还在骗。
陆怀安笑笑,都感觉不到生气了:“算了,三十万而已,你留着吧。”
这就是要兵刃相见了?
“陆厂长,咱这是先礼后兵,你要是还不收手,那咱们就走着瞧!”
秦怀彰仔细回想,每回自己都办得挺利索的。
真要想抓他小辫子,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他阴冷地看着这木门,眼底一片冰寒。
陆怀安一个外地的,居然敢跟他耍这心眼。
呵,走着瞧!
放了狠话,秦怀彰走了。
陆怀安理了理衣服,冷笑一声,也出了门。
呵,他是吓大的。
他这一趟过去,是送计划书去的。
张厂长正愁找不到证据呢,这一下倒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了。
“听说,昨晚秦怀彰找你去了?”
“嗯。”陆怀安寻了顶帽子,这会子取下来,随手搁一边:“这两天我怕是得躲着点了,谨防狗急跳墙。”
这个,张厂长想了想:“我在城郊有个屋子,是我亲戚的,不过他这半年外派没回来,啊,你要是不嫌弃呢,过去住两天?”
陆怀安接过钥匙,道了声谢。
他问清楚地址,出门前压了帽沿,顶着微风,大步踏进了这场夜雨。
到底亭阳不是南坪,这边他并没有多少使力的地方。
纵观全局。
倘若不是局中人,他也无法敏锐得知其中关窍。
张厂长目送他远去,心头还在回味刚才陆怀安说的话。
“他们不仅答应提供机器,而且说可以提前半个月。”
提前半个月?
他们压根没排班,现在动工都不可能,更别提还提前半个月。
那么——他们货从哪里来?
陆怀安寻着了落脚的地,开始担心沈茂实和崔二。
他俩一直没消息,也不知道现在都在哪。
亭阳局势是一瞬间就紧张起来的。
听说,秦副厂长撕下了和善的外皮,跟张厂长大吵一架。
听说,他们不承认。
听说,张厂长拿了关键的证据,证明去年的一份计划书,被秦怀彰直接用来给新客户了。
听说……
陆怀安悠闲地坐在屋檐下,静静地赏雨。
亭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找到他,除非他们将整个亭阳翻过来。
陆怀安有多狠呢?
他连门都不出。
就连张厂长派了人过来看他,也觉得他特别狠。
为了不让人知道这里头住了人,他连水都不烧,干啃馒头,嘴里全起了泡。
等到沈茂实找过来,心疼得不行:“安哥你这罪受的……”
陆怀安摆摆手,苦笑:“没事,该的。”
亏他还亲自来了,居然还出了这事。
也是该他受点罪,长长记性。
沈茂实过来后,给他烧了些饭菜,陆怀安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了碗光饭。
“你这两天在哪里?”
“嗐,我躲桥洞里头呐!”沈茂实就是按照原计划,去了供销社给南坪打电话。
结果打完他舍不得钱,就没住宾馆,在车站里头睡了一宿,第二天就听到有人在到处找人。
一听这描述,就像是在找他的。
他琢磨琢磨吧,索性就躲起来了。
这要不是张厂长主事,他还不定出来呢。
“家里头情况怎么样了?”陆怀安这几天不想节外生枝,哪都没去,也没法打电话。
沈茂实唉了一声,摇摇头:“别的都好,就是我们这一下出来得太久了,不少人还谣传我们是跑了。”
这可是让人转了三十万呐。
巨款。
三个人,一个十万?
陆怀安忍不住都想笑,无语极了:“他们究竟以为我有多短视。”
随便拎个厂子出来,都不止这个数吧。
“鬼知道呢,反正他们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等崔二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秦怀彰狗急跳墙,说他是被骗的,是陆怀安哭着喊着求他卖的。
“……他放屁!”沈茂实气得跳脚,当即就要去找秦怀彰当面对质。
陆怀安一把拉住他,冷静地道:“我们不用去。”
嗯?
见俩人都不明白,陆怀安低咳一声:“张厂长会解决的。”
“张厂长?”崔二眼睛一亮:“就是张厂长告诉我你们在这的!”
他原也不信,但那人告诉他就走了,说如果他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看看。
崔二可是在外头守了一天,确定陆怀安他们没被人拘着才出来的。
“嗯。”陆怀安喝着水,笑了笑:“给了他这么多信息,如果他连个副厂长都搞不定,他也坐不稳这大厂子。”
别看张厂长好像和和气气的,安全无害,但他能稳稳当当做这个厂长这么多年,连秦家兄弟都颇为忌惮,只敢私底下暗挫挫下黑手,张厂长绝对是个利害角色。
不过他们也不能将希望全托付在张厂长身上。
张厂长过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说秦青岩和秦怀彰咬定陆怀安是故意仙人跳,他们只是同情他才给了便利,一时鬼迷心窍。
加上上头有人帮他们顶着,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的话,他们还真拿秦青岩秦怀彰没办法。
张厂长又不想只是给他们一个小教训就收手,所以便没急着下结论,将事情拖住过来找陆怀安商讨。
如果没更新进展的话,事情就会卡在这里,无从推进了。
陆怀安皱了皱眉,找张厂长要了秦怀彰曾经以第五机床厂合作过的各厂家。
“这个,你要了也没有用吧……”张厂长有些迟疑。
“我有用。”陆怀安抽了口烟,笑了:“他们不见黄河不死心,我就把他摁到黄河里头去。”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陆怀安让沈茂实和崔二出去,花了些钱,根据张厂长给的名单,一家家打电话过去。
第三天的下午,曾经在秦怀彰和秦青岩手里吃过亏的客户们都来了亭阳。
第256章 说来话长
这简直是一个受害者聚会。
且不提那些没有记录的,这些记录的大大小小的厂家的损失,加起来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陆怀安就买了些本子,一些笔,交给他们写自己受骗的过程。
一边让崔二去通知了张厂长,让他忙完抽空过来一趟。
等待的过程总是缓慢的。
张厂长还没来,已经有些人就写完了。
陆怀安翻看了一下,也是叹为观止。
有人被骗的原因是在报纸上看了报导,特地寻过来,结果没门路,被秦怀彰知道了消息,进了这个坑。
有的是朋友介绍,觉得是朋友认识的大老板,就没过来看车间,直接签了合同,东西到了还千恩万谢的,结果不到半年就大大小小的问题一直没断过。
也有人比较谨慎一些,特地来了亭阳。
可惜被安排在地标建筑的宾馆里睡了两天,秦怀彰带着到处玩,晕头晕脑就签了字回去了。
还有一心想看车间的,真的信了秦怀彰这套新车间旧车间的鬼话,签了合同钱一打,利索回去等消息,等来了一批笸箩货。
陆怀安越看,心越凉。
一念之差。
倘若不是一直提着的高度怀疑,他就这么回去了。
眼前这些受害者,就是他的下场。
张厂长来得有些晚,这些人都已经写完了。
众人见他一来,纷纷围上去,神情激动地说着自己的遭遇。
“等一下,啊大家,等一下啊。”张厂长抬起手,让众人冷静下来:“我也是刚过来,我得先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陆怀安喝着茶,沉静地看着他跟那些人承诺会严查会细问,一定会严肃处理秦青岩青怀彰二人。
这些证据,完美地将秦青岩击倒了。
在众多的人证物证面前,他根本无从抵赖。
见情况不好,秦怀彰索性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说秦青岩都是受他蒙骗,其实都是他弄的,都是逼着秦青岩帮他的。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涉案的金额过于巨大,你揽了罪,他也一样逃不掉的。”
无非是主犯和从犯的区别罢了。
秦青岩为了保命,答应吐出全部钱财。
不过也已经没有很多了,大部分都被他们挥霍一空。
毕竟,秦怀彰为了维持有钱的设定,大手大脚,花了很多钱。
张厂长过来找陆怀安,也是连连叹息:“这么多钱,都够他们搞一个真的机床厂了。”
不是这种骗人的机床厂,而是真正引进新机器的机床厂。
或许赚的钱不能像之前骗人一样多,至少能保证稳定盈利。
“他们要是能这样赚钱,就不会动这种歪心思。”
有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正常地赚钱。
张厂长叹了口气,很抱歉地说想请他们吃顿饭。
请吃饭啊,陆怀安笑了笑:“行啊。”
第二天中午,订的是最好的包厢。
故地重游,沈茂实和崔二都有些五味杂陈。
陆怀安倒是没事人一样,跟张厂长喝着酒聊着天,仿佛啥都没放在心上。
终于,张厂长说到了正事。
“你们这三十万,他们已经花了十万了,他们买了去年和我们合作的那个厂子的旧设备。”
整条生产线,他们直接买了下来。
陆怀安喝了口酒,笑了:“看来这就是他们准备提前半个月交的货了。”
“惭愧。”张厂长面容愁苦得像只皱巴巴的苦瓜,抱歉地看向陆怀安:“这事虽然不是我们做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并不会因为我不是杀人凶手而感到庆幸,我只会因为自己成了凶手手里的刀而悲痛。”
最重要的是,他得维护他们厂子的名誉。
“因此,经过我们多方商议,最后决定,这二十万,我们原路返还,你们原本签的那份合同,就此作废。”
这是陆怀安早就想到过的,因此他没多话,利索地点子头:“可以的,多谢。”
张厂长摇摇头,叹息:“哪里受得起你一句谢,说实话,你没直接把这事盖到第三机床厂,我已经很感激了。”
倘若陆怀安处理事情的方式再激进一点,把这屎盆子直接扣在第三机床厂头上。
他们不仅得捏着鼻子处理这事,还得承受诸方谩骂。
那些受害者找过来,哪里还会坐下来安生听他们解释?
怕是早就臭鸡蛋砸脑门上了。
陆怀安笑了笑:“我当时其实也怀疑过,不过后来找你聊过以后才确定你是不知情的。”
想起那天坐湖边讲故事的情景,张厂长也笑了。
“另外,我们还讨论出了一个补偿方案。”
这便是此行陆怀安最关心的重点了,他挺直脊背,认真地听着。
“如果陆厂长您还愿意相信我们一次,我们第三机床厂,愿意跟你重新签订合同,按照我们的报价来,一百五十万元,订金是十五万元,其他内容和合同基本一致。”
只是这价格,直接少了近一半。
还有这等好事?
沈茂实和崔二对视一眼,当真是意外不已。
陆怀安也悄悄地松了口气,举起杯子,向张厂长致意:“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举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张厂长也长吁一口气:“合作愉快。”
原先厂里不少人很反对这个方案。
因为怕陆怀安狮子大开口,怕他们提出他们无法接受的赔偿方案。
但是没想到的是,陆怀安他们这么好说话。
连张厂长都不由感慨:“这秦怀彰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我还真得感谢他,要不是他,我还真无从结交到你。”
陆怀安也笑,当时的愤怒生气自责,现在都付诸一笑:“还好,结果是好的。”
损失从三十万减少到了十万,而且后期投入直接减少了一百多万。
这一下,他的压力就瞬间减小了许多。
只是这十万数额也不小啊。
回头回了南坪,怕是得费上不少事才能填上这窟窿。
酒足饭饱,张厂长便约了他们第二日去签合同。
陆怀安终于放下了心,也有心情给家里头打电话了。
他没急着给龚皓打电话,是先给沈如芸打的。
刚响了一声,沈如芸就接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是怀安吗?”
“嗯,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陆怀安心情都放松了些,声音里情不自禁带了丝笑意:“这几天家里头没什么事吧?你怎么样?”
“家里没什么事。”沈如芸也松了口气,声音柔和地给他说着:“我挺好的,孩子也挺好的,这几天孩子都会踢我了呢,啊!哈哈,现在又踢了……”
这是胎动啊。
陆怀安有些手痒痒,指腹下意识捻了捻:“你月份大了,就别到处跑了,学校里没什么事也少去,毕竟人太多了怕冲撞到,不行的话,花钱请人过来给你讲解一下也可以的。”
“嗯,好的。”
沈如芸捧着肚子,神色温柔地跟他说着话。
真好啊,他好好的。
陆怀安挂完电话,脸上都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好好的,真好啊。
想了想,他又打了个电话给龚皓。
没想到竟然是白珍珠接的,听到是陆怀安,她很高兴:“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陆怀安直接问龚皓:“让他接电话。”
“他不在呢,他这阵子都在市里边。”
“那你把他号码告诉我一下。”
白珍珠哦了一声,很失落,但还是不得不把电话给了他。
刚说完,陆怀安就说再见,挂掉了电话。
龚皓接了电话,也挺意外的:“你们这一次怎么这么久没回?不是说就两三天吗?还有,之前茂哥打电话回来,问能不能撤回转账是什么意思?他当时急匆匆的,我也没细问。”
“这事,说来话长。”
陆怀安想起来,也觉得颇为无语:“具体情况我回去再跟你细说,反正这边暂时是搞定了,你这边呢?分行建立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这个倒没什么问题……”龚皓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麻烦的是淮扬。”
原来自从传出陆怀安他们跑了的消息后,淮扬不少人都在幸灾乐祸。
原先诺亚的人多得瑟啊,现在呢?
厂长都跑了!
他们想着自己从前厂长跑了的时候,觉得诺亚这些人是真不会想。
赶紧拿东西啊!拿机器啊!
还有人唆使工人去偷布料什么的。
可惜,诺亚这边有龚皓有龚兰压着,诺亚纺织厂这边有杜厂长管着,方舟纺织厂有钱叔镇着。
压根没翻起一丝水花。
陆怀安是厂长,但他权力都不像淮扬厂长这般死死抓在自己手里,他的权力都下放了。
他不在,厂子依然稳得很。
“那你怎么说淮扬有麻烦了?”陆怀安都不解了,这有麻烦的不是他们厂?
“中间还有不少事呢,反正闹到最后,爆出了淮扬已经没钱发工资的事。”
淮扬全靠着国家分配的任务,产量一直没提上来。
就别提跟诺亚比了,跟其他厂子都差了一大截。
“他们去年效益不好,今年分配的任务又少了很多,收支完全不平衡,之前发工资的钱全是他们拆东墙补西墙来的,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清楚,龚皓沉默了一会,才补充道:“郭鸣来找过我,我听他那意思,上头似乎有想把整个淮扬塞给你的感觉。”
第257章 两头骗
整个淮扬塞给他?
陆怀安简直都气笑了。
这整个一烂摊子,还有啥东西值得挽救?
是它用了几年修修补补总出问题的缝纫机?
还是里头只知道吃老本,连条出路都不愿意找的领导层?
坐吃山空,吃完了知道找他来兜底了。
陆怀安无语地呵了一声,冷漠地道:“你怎么回的?”
“我说得等你回来才能给答复。”龚皓也挺无奈,这事他当然不可能答应啊,只能先拖延着。
不过,他也给陆怀安说了一下关于郭鸣的事情:“他估计也挺为难的,夹在中间,现在他这边事情不多,很多事都砸他脑袋上了。”
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都交给他来做,可想而知他现在多惨。
陆怀安嗯了一声,没办法,土地局吃香,那该是后边的事。
他想了想,还是给郭鸣打了个电话。
知道他还没回来,郭鸣也没多说,只说等他回来了再详谈。
“行吧。”陆怀安温言安慰了他几句,想让他想开点,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吧?”郭鸣笑骂了一句,叹了口气:“领导也这么给我说的。”
他其实也勉强猜出来了一点东西,比如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过两个月就会走了,他很有希望顶上去。
比如说副局长年纪大了,退休就这两年的事儿。
他进来的时机刚刚好,熬两年资历,爬到副局长的位子上,比在别处一待数年连个处长都摸不着的好多了。
“反正钱都一样的,我也想得开。”
再熬些年,没准还能盼一盼局长的位子呢?
陆怀安都忍不住笑了:“你能这么想就好。”
“不这么想也没办法啊,人总得往好处想才行。”郭鸣捋了把头发,翻了个白眼儿:“这样也好,顺便认清一下人,你还记得之前跟你打过交道的那老孙不?娘的,当时还叫我鸣哥鸣哥的,现在升了个副处,哎哟,尾巴翘天上去了!”
他絮絮叨叨吐槽了一番,到底还是不舒坦:“算了,不说了,这电话里头说的不爽快,你赶紧回来吧,我请你喝酒。”
“那敢情好。”
打完电话,陆怀安回了宾馆。
等到他们重新跟第三机床厂签了合同,他们在亭阳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沈茂实瞅着合同,密密麻麻的字,他都看不懂。
“安哥,这真的没问题了吧?这回真的不会出岔子了吧?”
他这回真的不敢再提回去的事了,生怕又有问题。
陆怀安嗯了一声,把合同仔细检查过一遍,才小心地收起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那就好。”崔二也放松下来,笑咧了嘴:“终于可以回去了。”
几个人正愉快地收拾行囊,张厂长赶了过来。
他神色有些异样,似乎迟疑了很久,才犹豫地道:“那个,陆厂长……青岩想见你一面。”
秦青岩?
这人陆怀安倒真没打过照面,一直以来算计他,跟他打交道的都是秦怀彰。
陆怀安皱了皱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的事情,判了吗?”
“还没。”张厂长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不过估计是死刑,现在只是在核实所有账目,时间的长短不会影响结果。”
好歹一起共事这么些年,虽然秦青岩这事干的不地道,但他临死之前的愿望,只有见陆怀安一面,张厂长还是无法拒绝。
陆怀安想了想,笑了:“好啊。”
他其实也很好奇,这般能将骗局套得环环相扣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连他都被带了笼子,差点就被阴到了沟里头。
想必,秦青岩也是这种想法吧。
既然要见面,陆怀安也就多留了一天。
张厂长好好安排了一下,到傍晚才找到个空隙带陆怀安进去。
隔一段路就有人看守,每隔一道门就要检查证件。
照这架势,秦青岩他们是真的要凉了。
陆怀安面无表情地跟在张厂长身后,最后进了一间三面都是墙的屋子里。
就着一盏昏黄的灯,秦青岩抬起头来。
他神色极为平静,就这样打量着陆怀安。
陆怀安任他看,自己也在观察秦青岩。
一如传闻,秦青岩眼角有很深的皱纹,法令纹也很明显,这是经常笑导致的。
见人笑三分的秦副厂长,现在嘴角耷拉下来,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
“陆怀安?”
“秦副厂长,你好。”
陆怀安没有伸手,只是拉开椅子,自在地落了座。
哪怕是来了这种地方,他也没有丝毫拘束,甚至还侥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眼角微微一抽,秦青岩轻轻地叹了口气:“怀彰看走眼了。”
这种自己找上门来,又来自内地,不是沿海城市的客户。
本以为是只可以随便宰杀的猪,没想到,他居然是扮猪吃老虎。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骗局,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费了极大的心思。
厂子,是真实的,货物,也是真实的。
合同更是毫无破绽,要价也不是特别高。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啊。
“要价不高?”陆怀安挑眉,笑了:“秦副厂长,我们只是一个小城市来的,两百多万,这也叫小数目?”
两百多万?
秦青岩用力地握紧扶手,眉眼阴翳:“我给你定的价是……一百三十万。”
正常价格是一百五六十万,他减了三十万。
贪点的会将这三十万吃了回扣,拿了好处陆怀安就不会到处嚷嚷,后面出什么事,他还得帮他们遮掩一二。
不贪的也会感激他们,绝不会妄自怀疑。
“哦豁,看来有中间商。”
秦怀彰。
“……”秦青岩深吸一口气,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是因为价格才怀疑的?”
唔,陆怀安想了想,还是诚恳地摇了头:“事实上,我压根没怀疑,因为我是跨行的,所以我压根不知道,这一套机器只要一百多万。”
都上过报纸,名气那么大的东西,三百万他都觉得挺正常的。
秦青岩微微睁大眼,更不明白了:“那?”
“我是因为你没有签合同。”陆怀安摊手,坦然地道:“我也是厂长,再小的订单,但凡是签合同,我就算没法亲自到场,也会致电或者在合同上签字,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的。”
怎么可能!?
秦青岩这一下是真的不信他的了,一字一顿:“我签了的!”
虽然那几天厂里事情多,他没法跟陆怀安见面,但是他签了合同,盖了章的,亲自交给的秦怀彰。
“没有。”
俩人对视,都是聪明人,瞬间便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两头骗啊这是!
这一下,连陆怀安都忍不住同情他了:“你真是……选了个好队友啊。”
可惜了这么好的局,就因着一个拉网的背叛了他,活生生把他也拖死了。
秦青岩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面色恢复了平静,看向陆怀安的时候,竟然还微微笑了:“谢谢你,为我解答了我心里的困惑。”
他实在不想,自己死不瞑目。
在临死前想见一面陆怀安,也是想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是输在了哪一点。
没想到,害他的不是陆怀安,恰恰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也好,临死前看明白,也好过我连死了都被蒙在鼓里头。”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陆怀安也没什么好说的,静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就起了身。
张厂长在外面等他,俩人见了面,陆怀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往里头看了一眼,张厂长轻轻叹了口气,带他出去。
第二天,张厂长还来了车站送他们。
“我已经让车间排班了,尽量早点给你们安排。”张厂长也怕耽误他们的事。
陆怀安笑起来,用力挥手:“那行,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实在是对不住……”
俩人寒喧几句,就得上车了。
火车呜鸣,离站时,远远还看到张厂长在用力朝他们挥手。
“这个张厂长,可真是个好人啊。”沈茂实说着,颇为感慨:“听说,他把第五机床厂这些工人也都接手了,安排进了厂里。”
虽然是从学徒做起,全部重新来过,但工人们都非常乐意,且感激涕零。
崔二也无法理解这种人的思路,皱着眉头:“要我的话,我才不会管这堆烂摊子呢。”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说是帮凶了。
“工人好像都不知道,只是埋头做事。”沈茂实也不敢确定,看向陆怀安:“听说他们工钱都挺低的?”
“嗯。”陆怀安点了点头,肯定地道:“秦怀彰把钱全抽出来了,找的都是家里很穷的工人,人手极度不够。”
一人任两职是正常的,有时还得担三岗。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有点本事。
至于张厂长这人……
陆怀安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慢慢地笑了:“这种人,虽然我做不到,但我很敬佩。”
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种人的存在,才让人感觉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啊,终于回家了。”
沈茂实将这事暂时抛到脑后,无限期待。
是啊,终于,回家了。
崔二煞风景地叹了口气:“唉,回去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解决呢。”
第258章 损
可不是。
淮扬这边还好多麻烦事等着解决,还有被秦远彰坑的这十万块钱的窟窿,也得想个办法补上。
回了市里,陆怀安自然是直接回家。
没想到,龚皓和钱叔都在屋里头等着他。
“陆哥!”
这一嗓子喊的,陆怀安定睛一看,乐了:“乐诚啊?你老师让你出来啦?”
听说因为他成绩擦边进的,老师管的可严厉,觉得他逼一逼,肯定能出成绩。
当然,周乐诚本人一点都不信,他又不是块油渣子,压一压就能出油。
但是老师这样想,他也左右不了,反正都是为了他好,咬咬牙忍了,没准真能出成绩呢?
周乐诚也是个有胆气的,想着也就这两年功夫,忍忍就过去了。
一切都是为了光明的未来!
他真个就天天呆在学校里,哪都不去,这不,陆怀安见了他都颇为意外。
“嘿嘿,老师让我给芸姐送点资料,我就出来啦!”周乐诚眼镜度数又高了些,说话就往下滑,他时不时得伸手推一下:“芸姐真厉害,功课一点没落下。”
当初沈如芸突然说怀孕了,不能常来上学,得在家待产。
四五月就开始这样,一拖得拖到过年都不一定能正常返校。
除了他们原先的几个同学,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姿态来的。
也正因此,沈如芸的老师原是想找附近的几位同学带些资料过来,结果都是互相推诿。
最后周乐诚索性自己提出要过来。
当然,这些他也不会去说。
陆怀安跟他寒喧了几句,一边把东西放下。
“喝杯茶吧。”沈如芸还想伸手来接,结果也被避开了,不让她提重物。
等到重新落座,已经是一盏茶后了。
沈妈在里头忙活,沈茂实哄完女儿后,夫妻俩都进去给她打下手。
堂屋里头,就留了他们几人在说话。
“听说你们这一路,很不太平?”钱叔说着,皱起了眉头:“还有你们之前说的三十万,又十万的,啥意思啊?”
这些龚皓倒不是很在意,他主要关心的是,这件事情到底办没办成。
如果只是亏了点钱,那还好。
如果整个事,压根就没成,对方纯粹是骗钱的,那才叫糟心。
“那不是。”想想秦怀彰准备给他们的机器,陆怀安摆了摆手:“倘若真是给了些破烂机器,还不如直接骗钱。”
到时一堆垃圾运过来,装上才发现是破烂。
换都是个麻烦事。
他也没想吊他们胃口,索性从开始说起。
其实此时以旁观者身份谈及,陆怀安也觉得,整个事情,秦青岩其实是算无遗漏的。
他们布好局,秦怀彰是一个诱饵。
咬饵的人就算过去了,安排在高级宾馆里,吃的好,住的好,玩的好。
尤其全程都不用他们自个掏钱,秦怀彰陪吃陪喝陪玩。
如果是贪的,就给钱,照秦青岩的说法,他其实是留了二三十万的余地。
像陆怀安他们这个机床,一百五十万的原价,他定一百二三十万。
正常人会不会高兴?觉得哎呀,省了钱了。
贪的这钱进自己腰包,自然不会去提别的更不会怀疑这个事情。
不贪的,为了工厂省了钱,觉得回去肯定升职加薪,秦怀彰再表态说他们让了多大利润,怎么怎么惨,人只有感激涕零的份,怎么可能会怀疑。
真个儿要怀疑,也得像陆怀安后来通知的那些工厂一样。
等到一年半载的,机器总出问题。
拆开来一看,里头全是破烂。
这才会气得跳脚,会骂娘。
可当时当会,尤其是身在局中的时候,是很难保持冷静,明白自己中了套的。
龚皓听得心惊肉跳的,时不时嘶一下:“这真是……”
“这人感觉是脑子有点问题的吧。”钱叔都想不明白,拧着眉粗着嗓子道:“他要想赚一道,提到一百五十万也就是了,这直接翻倍……怎么想的啊这是。”
“贪呗。”
陆怀安如今想起来,其实也有些后怕。
当时因为是许经业介绍的,他当真没有特别怀疑过。
顶多就是觉得,秦怀彰这人太浮于表面,不踏实不稳重。
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能狠成这样。
“他应该是出了点什么事。”钱叔抽了口烟,沉吟着:“不然他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
前头也说了,他们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就算他拿回扣,只要不太过分,基本不会被发现的。
“是啊。”龚皓也点点头,觉得幸亏这事是陆怀安亲自去了。
如果换成他,怕是都难以察觉。
毕竟他们啥都是真的,连机器都是真的,只是最后交货的时候只有个样子货。
样子货那也是货,不是真有点本事的,怎么可能会察觉。
陆怀安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后面张厂长给我说过,秦怀彰一直做面子工程,享受惯了,哪怕在背地里,他也习惯过好日子,花钱如流水惯了,秦青岩给他批的那点钱,早就不够用了。”
胃口不是一下子变大的。
开始只是加个两三万,后面涨到五六十万。
都没被发现,甚至还有人非常感激他。
捧的高了,骨头都轻飘飘的,最后就捧到了云端,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陆怀安点了支烟,摇了摇头:“也是我不懂这些,脑袋懵懵的扎进去,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不骗我骗谁。”
也正因此,秦怀彰一开始真的没太把陆怀安当回事。
这种跨行过来的,对机械厂一点都不了解的,在他看来,都是冤大头。
“幸亏,你发现了。”
钱叔和龚皓对视一眼,真的都非常庆幸。
毕竟机械厂,前期投入已经这么大,可以说现在是诺亚和方舟三个厂加上收菜和批发市场这边的总收入,在拉扯机械厂。
如果机械厂亏损巨大,运气好只是最后关门大吉。
运气不好的话,没准能把他们其他产业给拖死。
陆怀安定了定神,也是笑:“是啊,我运气还不错。”
他话是这么说,但钱叔他们都知道,这事跟运气还真没多大关系。
“这不,还有十万块钱的亏空呢,也不是个小数目。”陆怀安叹口气,看向龚皓:“郭鸣说要请我喝酒,你最近有空么?一起去?”
龚皓一怔,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陆哥,你真准备接手淮扬吗?有个事我当时在电话里头没法说太清楚……”
这位淮扬的新厂长,到现在都是个空壳子。
人家原厂的职位还留着的,不过是过来混个厂长的经历。
搞完了淮扬是死是活跟他没多大关系,反正他们过来的时候,淮扬就已经要死不活的了,总不至于厂子垮了还要他们扛事。
“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把淮扬搞的有多好,他们纯粹是过来稳住人心的。”
从接到到现在,这么久的时间,淮扬没有生产过一件新款式的衣服。
这事钱叔也知道,点了点头:“他们没进过一块新布料。”
重心只是稳住人心,怎么稳呢?给他们做事。
反正照常给钱,就给工人们做些重复的工作,占用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无暇多想,也没时间闹事。
今天踩线,明天拆线,一条拉链缝了又拆,拆了又缝。
后面诺亚收拉链,他们就不拆拉链了,出拉链。
每个月反正照常给钱,工人们毫无工作热情,出的货很一般。
“现在淮扬是从上到下,全都烂掉了。”
就像是忘记收的菜帮子一般,外头瞅着好像还是好的,里边已经就剩了一层壳。
这比他了解到的情况还要糟糕啊,陆怀安都嫌弃地皱起了眉:“这……他们怎么把淮扬交给这种人?”
“没办法的。”
当时那情景,也没别人愿意接手。
这位新厂长也是人才,头顶了个副字头过来的,一来就摘掉了副字。
混完回去,副字总不至于又给他装回去。
人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怎么可能为淮扬浪费精力。
陆怀安唔了一声,这倒也是。
“那咱们真个儿要接手吗?”
俩人异口同声地看着他,一脸纠结。
说句实话,陆怀安摇了摇头:“我不想接。”
不想归不想,但是如果上头施压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可以拒绝的。
钱叔抽了口烟,心一狠:“不行就接过来,咱有样学样,给他们整整生产,让工人们混口饭吃就行,发展就不想了,能利用的资源就再利用,不能的就扔在那。”
这主意出的可真是损,龚皓皱着眉头,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你明明知道。”陆怀安弹了弹烟灰,无奈地笑了:“我如果接手了,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它烂。”
上头显然不是第一天这么想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施压让郭鸣都参与进来说?
因为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确定了陆怀安有多负责,知道他不会接手了就放任它不管。
“不管怎么样,我先见一见郭鸣再说。”
郭鸣现在的位子,不上不下的很尴尬,有一部分还是陆怀安的原因,就怕陆怀安因着这点,不好拒绝他的要求。
钱叔皱着眉,想了想,掐了烟:“我跟你去!老郭如果说话不中听,教你为难的话,我给你挡着就行。”
反正郭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老钱,他说话也不怕得罪人。
第259章 调离
说的好像要去打人一样,不至于真的。
这,陆怀安喝了口茶,忍不住笑了:“这个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用的!”钱叔爽朗地笑着,把茶当酒喝:“老郭估计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过去,好歹把气氛调和一下,他有啥为难的也都讲出来,一起想办法。”
而不是他受到了压力,就反过来逼迫陆怀安。
陆怀安想了想,还是点了头:“那行吧,那我给老郭回个电话,约……明天中午?”
明天中午,钱叔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明天没啥安排,利索地点了头:“行啊,刚好我明天没啥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妈他们做完了饭,吆喝了一嗓子,叫他们进去吃饭。
刚好他们这也聊的差不多了,陆怀安几个就起了身。
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
“来来来,尝尝这个,这是芸妹儿自己种的丝瓜。”
后边那院子空着可惜,她就种了些丝瓜黄瓜什么的,没想到还真结了不少。
这时候的丝瓜,根本不需要过多调味,清清爽爽的嫩绿色,炒出水来装上盘,哎哟这个香。
沈妈还切了些肉丝放进去,肉很嫩,和着丝瓜的清香,很好吃。
陆怀安很喜欢丝瓜的,吃得眉开眼笑。
也就这季节能吃到,再过阵子,丝瓜一老就没法吃了,削掉皮能直接拿来做抹布的这种。
沈妈知道女婿喜欢吃,眉眼温和地笑:“后院儿很多呢,小芸种了不少,你要喜欢我明天还做。”
“啊,不用了,妈。”陆怀安喝了口小酒,笑着道:“明天中午我不在家吃饭,跟人约了要吃酒的。”
这样啊,沈妈哦了一声,知道他忙,就没多话了。
啃了几天干馒头,又在外头颠沛流离这几天,陆怀安骤然吃到家里的菜,那真是胃口大开。
吃到后面,他连酒都不怎么喝了,认真地吃饭。
看着他这样,沈妈都眼睛红了。
私底下拉着沈如芸,她细细嘱咐:“怀安是个好的,你也不要同他置气,有什么就说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也不定就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这些天,时不时有人打电话过来,都是个女的,她隐约也猜到了点。
沈如芸啊了一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笑道:“妈,你说啥呢?我怎么会同他置气。”
这事压根就跟他没关系的好嘛。
“嗯?”沈妈听不明白,不过既然她说了不会同女婿置气,她也就放心了。
摸摸她的头,沈妈叹了口气:“妈知道你难,但你要知道的是,你现在的日子,已经比许多人都好过太多了。”
山里的女人,那日子都是怎样的?
怀了孩子,那田里地里的事也是得干的。
读书?结了婚还读个屁的书。
更不用说沈如芸还时不时地写写画画,纸啊笔啊的哪个不要钱。
也就陆怀安,让她怀了孕还能继续上学,也不强求她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这要换个别人,怕是早就吵吵开了。
沈如芸想着山里的日子,也是后怕得缩了缩脖子:“嗯,妈,我懂的。”
她如此努力地读书,哪怕怀着孕也不敢丝毫懈怠,不正是为了避免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么?
等到了晚上,陆怀安才清净下来。
他洗完澡出来,整个神态都放松了。
沈如芸斜倚在床头看书,看到他出来,给他递了条干毛巾:“头发擦一擦吧。”
“这有啥好擦的。”话是这么说,陆怀安还是接过来,随手一胡噜。
擦着头发,陆怀安感觉头发有点长了:“唔,得抽个空去剪一下才行,长了。”
这都不扎手了。
他这般站在灯光下,衣着随意,手臂鼓起来的样子,很有男人气概。
沈如芸都看直了眼,怔了怔才垂下眸子:“我觉得挺好啊。”
“哎哟,你觉得挺好啊。”陆怀安一甩毛巾,径直在她旁边坐下:“啥样你觉得不好?我顶个锅盖头你都能说做饭香。”
这话说的又糙又纯粹,沈如芸噗哧一声笑了。
“可算是笑了。”陆怀安在她脸上捏了捏,手感极佳:“刚才脑子里想啥呢,一出来就瞧着你心重得很。”
也不知道在想啥子,一脸苦大愁深。
沈如芸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他的手,想了想,放到自己肚子上。
“这几天孩子时不时会踢我一下,你感觉一下试试。”
这可真是难得,以前她生了三个娃儿,他都没时间摸她肚子。
因此,这种感觉陆怀安还挺新奇的,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柔柔地抚在她的肚子上。
肚子已经开始长了,鼓起圆圆的一坨。
手抚在上头,能感觉到皮肤绷紧的柔滑触感。
陆怀安没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小肚皮:“是不是睡着了?”
话刚说完,有东西在他掌心狠狠一踢。
“哎哟哎哟!”
却不是沈如芸叫唤,而是陆怀安大惊小怪地瞪大了眼:“这小东西,还敢踢你爸是吧!”
他越说,孩子折腾得越欢。
沈如芸还笑来着,后面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哎哟,别摸了,踢着我胃了。”
“哦,哦哦!”陆怀安连忙缩回手,扶着她想让她躺下:“小东西,等我出来再收拾你!”
幸好孩子知道心疼娘,后面没再乱动了。
沈如芸都不敢直接平躺,朝左边侧躺着才舒服了点:“没事了,我这样挺舒服的。”
看着她小心得翻身都不敢的样子,陆怀安真的心疼了:“这还有几个月呢,后面肯定更难受吧。”
那有什么办法呢,沈如芸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只要你心疼我,我也不觉着难受。”
“那肯定心疼,必须心疼啊。”
自家媳妇,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陆怀安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她头发,柔声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养胎吧,等生下来就好了。”
“嗯。”
想了又想,沈如芸实在忍不住了,才低声问他:“你记得龚皓的那个助手吗?”
助手?
怎么这话题跳的这么快,陆怀安打了个呵欠,在她旁边躺了下来:“记得,怎么了?”
他回来那天找龚皓,就是他那助手接的电话,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果然记得!
那女的……
沈如芸心一慌,用力抓住他:“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怎么样?
陆怀安其实都有些睡意模糊了,但还是勉强想了想:“能力一般吧,嘴巴子有点多……”
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能如此坦荡提及,沈如芸倒是放松了一些:“那,你喜欢她吗?”
“……”
懵了两秒,陆怀安坐了起来。
扭头盯着她看了一会,陆怀安突然笑了。
这模样,咋跟从前吃干醋的样儿那么像呢!
陆怀安想着,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身体不好,娃儿还小,他也累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有户人家田跟他的离得近,男人又不在家,他媳妇就出钱,请他帮着踩踩杂草。
陆怀安多缺钱,村里人都知道。
他也没跟她客气,一亩五块钱,他收得毫不手软。
这活是真的累,后边还要挖渠引水,还要打农药什么的,事情多了,一来二去打交道的时间也多了。
村里说闲话的不少,不知怎的竟然传到了沈如芸耳朵里头。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拙劣地试探,想探测到他心里究竟咋想的。
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陆怀安慢慢躺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她:“不喜欢,你放心,我们好好过日子。”
沈如芸其实也知道他应该是不喜欢的,但是到底自己现在怀着孩子,容易胡思乱想,人又经常打电话过来,扰得她心思混乱。
现在听到了确切的回答,她终于放下了心,安心地睡了。
只是她能这样,必然是有什么缘故的。
想着当初村子里那些三姑六婆,陆怀安脸色微沉。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赵芬问事情。
白珍珠刚上班,就接到了龚皓的电话。
“什么!?”白珍珠握紧话筒,不敢置信地道:“你不要我做了?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她的声音太尖厉,听得龚皓难受。
他把话筒挪开了些,才温声回答道:“不是不要你了,是把你调到诺亚纺织厂去,那边缺一个会计,你现在还是个学徒工资,过去的话能涨工资的。”
“我不要涨工资。”白珍珠皱着眉头,很不高兴。
她在这做了这么久了,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
诺亚制衣厂、诺亚纺织厂、方舟纺织厂三个厂子里头,陆怀安去得最少的就是诺亚纺织厂。
这如果调过去了,她哪里还有机会见到陆怀安?
“我这边事情快忙完了,我回来再跟你说。”
龚皓并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陆怀安只是给了他将白珍珠调离的话,没有说明原因,他还得琢磨琢磨。
他这边在忙活,钱叔和陆怀安已经到了饭店。
向来排斥铺张的郭鸣,这回居然大手笔地订了个包厢。
一听这包厢名儿,陆怀安就皱起了眉:“这包厢能坐十几个的,我们三个人……会不会太奢侈了。”
“管他呢。”钱叔一挥手,豪迈地走进去:“总不至于他找了十几个人等着我们吧。”
只是过来吃顿饭,这又不是打群架。
终于,俩人上了楼,到了包厢前。
陆怀安轻轻敲了一下门,下一秒门就开了。
却不是郭鸣来开的门,这是个不认识的,陆怀安皱着眉头,直接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
“没走错!”
有人提高声音叫住他,开门的人侧身让开。
陆怀安抬眸望去,正正好看到一脸苦瓜相的郭鸣,被人夹着坐在中间。
很好。
这很不错。
钱叔更是一脸便意:娘的,他这嘴是不是开过光,居然还真说准了。
第260章 下马威
瞧这光景,倒像是摆好了龙门阵,只等着他俩去闯了。
这下马威整的,他俩要是摇个头,这立马气势就被压住了。
陆怀安打起精神,露出一抹笑,敞亮地走了进去。
“大家伙好啊!”
大半都是认识的,但也有几个生面孔。
陆怀安进去后,先敬了大家一杯。
然后又端着酒杯过去,找郭鸣说话:“哎,老郭,这真是好久不见,这我必须得敬你一杯,昂。”
他敬酒,郭鸣自然得站起来,无奈地跟他碰了下杯,用眼神示意他在搞什么。
装作没看到,陆怀安状似无意却又自然地拉着郭鸣的手,反反复复说着感情深一口闷。
郭鸣酒量不行,这他又不是第一回知道。
俩人喝酒的次数还少了?
他真敬酒还是假敬酒,郭鸣还是看得出来的。
虽然不明白他在搞什么东西,但是郭鸣还是认真地在配合。
旁边的人也偶尔凑一两句,凑的近了,陆怀安就会把郭鸣拉开一点,好敬酒嘛。
不知不觉间,郭鸣就被陆怀安顺带着去敬酒了。
“来来来,都喝,啊,都喝。”
钱叔也一块闹着气氛,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服务员陆续上着菜,包厢里一时热闹非凡。
等敬完一圈酒,陆怀安重新落座,郭鸣自然是随意地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左侧的领导看到陆怀安终于坐下来了,准备正式说点正事。
“陆厂长这次去进机器,一切都还顺利吧?”
陆怀安笑了笑,点头:“倒还算顺利,就是缺钱。”
“……哦,这样啊这样啊。”
谈钱就伤感情了不是,人家不乐意提这茬。
陆怀安眼睛一亮,哎哟,找着点了。
接下来,无论是谁跟他聊天,不出三句话,必定被陆怀安拉到钱上边。
缺钱,很缺钱,极度缺钱。
满屋子的人,被他聊得一个个几近自闭。
平时他们找人谈话,哪个不是主动提出要做事,唯独这个陆怀安,句句不离钱。
他们想让他接手淮扬,可他这么穷,真的会答应吗?
这商人呐,好是好,就是脑袋钻钱眼里了,棘手得很。
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整个酒局,现在竟然隐隐是陆怀安为主了。
所有人都想找陆怀安说话,陆怀安想回答的,就答一两句,反正不接茬,要说就提钱。
不想回答的,就假装侧过头跟郭鸣聊天,含糊着就带了过去。
半个小时过去,酒局毫无进展。
领导急了。
说的话也开始带了些厉色,明里暗里让他主动接管淮扬。
他一急,陆怀安反而稳了下来。
主动?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傻。
“陆怀安!你这什么态度!你这是!”
见领导急眼了,陆怀安连忙端起酒杯,神色诚恳:“领导你千万别生气,我这人吧,嘴笨,不会说话,我敬您一杯!”
酒局嘛,别的不说,敬酒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更何况陆怀安敬完就喝,自己一口闷,也不计较你喝不喝。
这态度多诚恳,是吧?
在场的众人又有事求于他,不想得罪他,于是整场在郭鸣看来,乱七八糟的。
领导们提感情,陆怀安就提钱。
领导们提发展,陆怀安就提钱。
领导们提工人,陆怀安还提钱。
聊到后面,郭鸣满脑子都是钱了。
其他人显然也差不多,都是气得够呛。
瞅着时机差不多了,陆怀安才放下酒杯:“其实,你们刚才说的呢,我也明白。”
“既然明白,那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领导冷着脸,很不高兴:“淮扬虽然没落了,但工厂框架还是在的嘛,你有这个能力,也该为市里省里出一份力,党和人民都会记住你的……”
好家伙,陆怀安提了一句,就被灌了一脑袋鸡汤。
陆怀安耐心地等他说完,才叹了口气:“我也是很想出力的,但是我现在工厂真的已经挺多了,管也管不过来……”
“可以像诺亚制衣厂和纺织厂一样,再不济就像方舟纺织厂一样啊,找个厂长,你只要负责它大体的方向就行了。”
说得轻巧。
讲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陆怀安笑了笑,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杯沿:“诺亚纺织厂,是合资的,我为主,每年会上交一部分盈利额,启动资金是我和杜厂长各出了一部分。”
这就是说到主题了。
众人神情放松了些,有人笑着道:“这样也可以的嘛!”
瞥了他一眼,陆怀安点点头:“淮扬也转为合资?”
转合资……
众人迟疑了。
现在合资制还在试验阶段,诺亚纺织厂今年的报告都没出来,究竟能不能行还不确定呢。
淮扬……真个要转成合资吗?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怀安气定神闲地笑笑,喝了口酒:“合资与否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确实没钱,我马上要开一家机械厂,这边资金投入巨大,我现在也抽不出时间精力来管一家新厂子。”
机械厂的事情,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你没有钱的话,就不要你出钱呢?”领导咳了一声,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就像之前那位厂长一样,尽量抹平账面,工资由市里发一个月,后面盈利了再补上就好。”
郭鸣大急。
他生怕陆怀安头一晕就答应了,脚在桌子底下踢陆怀安。
陆怀安被他踢的生疼,脸上都忍不住笑了。
这,是把他当傀儡在搞啊。
“那我像前一任厂长一样,只稳住工人们,不插手生产和发展,可以么?”
既然已经烂了,大家就看着它继续烂,现在不是才烂到里子?
继续烂,烂到根为止。
左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是有得消耗的。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大变。
“不不,这绝对不成。”
“这怎么能行呢?陆厂长你有能力管理好的,为什么说不插手呢?”
“让你来管理,就是想要你带给淮扬更好的发展……”
陆怀安轻轻叩了一下桌面,面带微笑:“说的好。”
嗯?
见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陆怀安点点头:“这位领导说的好啊,让我来管理,就是希望我能带给淮扬更好的发展。”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不然他们要他来做厂长是做什么?
陆怀安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淮扬想要起死回生,人,钱,各方配合,一样都不能少,而我的话,我个人是倾向于不管。”
有人立刻想说话,陆怀安抬手止住:“不管淮扬的话,它还能苟活几个月,兴许能撑到过年,当然,这种情况你们不会允许它出现。”
众人点点头。
陆怀安笑了笑:“而我的话,大家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三个厂子,马上会有第四个,我为什么要接手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领导皱着眉,颇为不赞同地道:“陆厂长,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越有能力,越要为国家奉献,你……”
报纸上还登出过呢,陆怀安怎么怎么为国为民,为人民做奉献,现在怎么又推三阻四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打算在这酒局上把这件事给敲定。
陆怀安含笑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点点头:“没错,我也很愿意为国家为人民做些事,但我说到底,我是个商人。”
他挺直脊背,平静地道:“在商言商,如果要我管淮扬,可以,我借钱,为它注入启动资金,让它起死回生。”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啊!
钱都不用市里财政出了,那简直大善!
不等众人欢喜,陆怀安已经接着说下去:“但它从此,就是我的厂子了,工人的各种福利也将取消,我不会建房子给工人,原有的制度也一并取消,淮扬改名诺亚或者方舟,总归,它不会再是淮扬。”
“这怎么能行呢?”
不行的不行的,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眉头皱成一团,满脸不赞同。
“陆厂长,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你这是想把国营的工厂转成自个儿的,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陆怀安循声望去,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是啊,我也觉得这很不妥,所以我都不想提来着,但是如果要我接手的话,事情只能这样处理,当然,这样一来,淮扬也就避免了破产的命运。”
既然是谈判,双方的要求就摆到明面上来。
他们要的是什么?要的是淮扬盈利,要的是工厂正常生产,要的是稳定人心。
陆怀安能全部满足他们,但是他不会为他们作嫁衣,他们要把淮扬塞给他,他就大大方方收下,只是收下就是他的东西了。
“当然,并不是说转成我个人的工厂,盈利就全部给我自己。”陆怀安笑了笑,喝了口茶:“我可以承诺,以后淮扬的生产方式,可以和诺亚纺织厂一样,每年上缴部分盈利额,保证不会让财务报表不好看。”
这……
众人没想到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他居然还保持着这般冷静清晰的思想,一时都有些迟疑。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既然陆厂长的态度摆出来了,我们也开几个会,一起讨论讨论,啊,讨论讨论。”
都说了是郭鸣攒的局,那么结账自然得由他来。
其他人陆续起身,陆怀安依然稳坐如钟地笑着跟他们道别。
等到人全走了,郭鸣才松了口气。
浑身的劲头一卸,他整个人都颓了:“他娘的,总算轻松了,感觉跟被绑架了一样,说话都不利索,还是老陆你厉害……老陆?陆哥?怀安?”
没人搭理他,他扭头一看,顿时乐了。
好家伙,陆怀安早趴下去了。
第261章 野心太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郭鸣总算把老钱给叫醒了。
“老钱,你可千万别睡,我一人可扛不动俩。”郭鸣悲叹着,拉他起来:“你自己能走不?”
钱叔眯着眼,打了个酒嗝:“能,咋不能,我还能喝……喝两杯!”
眼瞅着他又去拿酒,郭鸣好险拦下了:“行行行,知道你能喝,你先走着,我……我咬咬牙,把陆哥扛起来先。”
好在老钱真的还算靠谱,这些年酒没白喝。
虽然一摇三晃的,竟然还没走错路。
当然,这也得靠着郭鸣时不时在后头吆喝一嗓子,不然真怕他一头栽路边了。
幸好沈茂实这几天都住在市里,他们刚到街口,他就远远见着了。
一路小跑过来,接过陆怀安背到背上。
郭鸣赶紧扶住已经脚底打飘的钱叔,挥汗如雨:“赶紧的,哎哟我的娘诶,累死我了。”
他是半扶半拖,沈茂实一溜小跑背着陆怀安就回去了。
瞧着他把人背回来,沈如芸和沈妈都急坏了。
又是擦脸又是煮醒酒汤的,生怕陆怀安吐了难受。
瞧着她们照看的仔细,沈茂实扭头出去接郭鸣他们了。
左右这两天赵芬她妈脚崴了,赵芬回了娘家,最近几天都不会回,沈茂实索性把钱叔安置到自己房间了。
瞅着郭鸣这脸通红的样子,沈茂实感觉他也喝的不少:“还能走不?”
“兄弟,说实话……”郭鸣忍了一路,这会子松懈下来,真的人一点劲都没了:“我想吐。”
沈茂实吓一跳,赶紧拿了个笸箩过来给他:“你要吐吐这里头,可千万别吐屋里。”
呕了几下,郭鸣脸涨得通红,结果啥也没吐出来,打了个嗝,一倒就睡着了。
“……好吧。”
沈茂实尝试着拖了他一下,拖不动。
最近郭鸣闲着没啥事,吃的可真不少,胖了不少。
加上他完全不配合,想扛起来都不是件容易事。
沈茂实琢磨琢磨,也怕他真吐床上,索性拿了席子过来,往地上一铺。
再把郭鸣往上一挪,齐活。
他放心不下,跑过去看陆怀安。
幸好,陆怀安酒品挺好的,喝醉了就是老老实实地睡觉。
等到陆怀安醒来,郭鸣他们早就醒了。
一起吃完饭,喝茶的时候才开始正式说事儿。
郭鸣也是主动道歉:“陆哥,这个事呢,是我对不住你,但我这被他们盯着,实在是,想通个信儿都没得法子。”
“算了。”陆怀安知道他难处,摆摆手:“反正得有这么一场的,闹过了也好。”
他也不算是完全没通信了,陆怀安还没回南坪时就得了消息。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摆这种鸿门宴罢了。
见他没生他的气,郭鸣松了口气:“嘿,你不怪我就好,我还琢磨着这回真让我难做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捧着茶,郭鸣忍不住长长叹息:“人微言轻啊,有的时候,真不是我想趋权附势,实在是,地位不高就会被人踩。”
明明是想拿捏他朋友,他却完全没有发言权。
这事他也没法捅到萧领导那里去,不然萧明志卷进来,这事性质就变了。
陆怀安其实也有这种感觉,但还是安抚了他几句:“以后就好了。”
慢慢来吧,这种事也急不来。
“那淮扬这事……你怎么看的呢?”
虽然这一次,陆怀安挡回去了,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陆怀安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沉吟着:“你还记得今年年初《经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吗?”
这……
郭鸣懵了两秒,利索地摇头:“不记得,具体哪方面的?”
“你等会。”
这些报纸,陆怀安看完之后,都会选择性地留下。
他甚至在村里和市里都有一个架子,专门用来放报纸。
他看报纸也是非常有目的性的,这也是李佩霖教他的办法。
汲取有益的,留下有用的。
看不懂的搁置一边。
反正都是分门别类的,倒是挺好找。
陆怀安拿了报纸过来递给他,重新落座:“《关于完善利改税制度的几个问题》,这篇。”
一目十行地看完,郭鸣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其实淮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周转不灵,前途发展无望,工人人心不稳。”
郭鸣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三个。”
这不是重点,陆怀安摆摆手:“其实这三个问题,都可以综合成为一个——钱。”
两根手指捻了捻,陆怀安朝他笑:“我其实也不想要国营企业转私营,但承包制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的厂长只是傀儡,我毫无发挥余地,可是我并不是想侵占,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想,或许,可以从税这方面入手。”
这倒是可以。
“另辟蹊径啊你这是……”
“你再看看这份。”陆怀安推过另一份报纸,提醒他:“对不与大工业争原料、缴纳工商所得税确有困难需要给予减税照顾的乡镇企业,由县、市税务局审查核定,报县、市人民政府批准,给予定期减税照顾。”
仔细看了看,郭鸣沉吟着,点了支烟:“我记得诺亚的税都是比较低的……”
“是,去年免了三个月。”
因为遭了水灾,他们又揽了不少灾民。
陆怀安想着今天这架势,也知道淮扬这烫手山芋是推脱不得了,决定索性做得漂亮点:“淮扬现在能用的,也就是一个厂房,要我给钱,我是没有的,现在我资金不称手。”
机床这边张厂长说了会马上动工,他这人说话算数,那肯定是会立即安排的。
这笔钱不仅得预留着,还得多留点,免得他们提前交货,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我就想着,可以的话,迟上半年。”陆怀安举起一根手指,在报纸上轻轻一点:“我只需半年时间,年底的时候,我所有盈利,全部缴税,足额。”
郭鸣呼吸都顿了半秒,迟疑地道:“我没记错的话,诺亚好像还挂了乡镇企业的名,农副产品批发市场更是属于独立核算的冷库、仓库,都是能享受免征所得税2年至3年的照顾的。”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对。”陆怀安利索地点头,平静地道:“这些,我都不要了,让大家面子都能过得去。”
郭鸣有些坐立不安,皱起眉头:“陆哥,你这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也还好。”陆怀安笑笑,喝了口茶:“这事你去办吧,算是给上头表个态,也省得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这便是送了一份成绩单给他,有了这个,他晋升主任的事情,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郭鸣与他商讨良久,最终才点了头。
等他走了,钱叔才皱眉看向陆怀安:“这样真的没事吗?”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空手套白狼,总得下点饵。
陆怀安按了按额角,想想又笑了:“所以现在都得抓紧点啊,这压力可都是不小的。”
场面是大了,可别到时盘不活。
“那……淮扬这边你安排谁去呢?”钱叔琢磨着,有些为难:“你这边现在能用的人手都安排满了啊……”
总得去几个管理吧,还得对陆怀安很是服帖的这种。
这可不是他们诺亚这些工人能比的,淮扬人多,又都是老油条,管起来可是个大麻烦。
“……我还得想想。”
陆怀安也是挺郁闷的,原想着拖一拖,可瞅这架势,怕是明天他们就能找上门来。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他主动出手了。
上头之前搞的那么急,他还没回来就急吼吼摆出一副马上要他接手的架势。
结果陆怀安把解决办法一说,郭鸣去汇报过后,上头突然又没消息了。
连龚皓都看不明白这情况。
陆怀安倒无所谓,他现在事情可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愿意收手,他还更高兴。
趁着有时间,他过去找了趟龚皓。
“你这边办得怎么样了?”
龚皓最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忙得不可开交:“基本都妥了,这边的业务是许总去谈的,工作人员也是他安排过来的人手。”
这事陆怀安倒是知道,许经业知道他这趟去亭阳吃了个大亏,可内疚了。
他觉得都是自己没仔细审查,就把人介绍给陆怀安了才导致的这个结果。
无比配合,恨不得以身相替,之前还诉苦说抽不出人手,这一下立马安排了人过来。
都是在定州干过的,倒是让龚皓省了不少心。
“行,这些我反正不大懂,你看着办吧。”陆怀安也不会不懂装懂,故意去插手:“我过来是想问你一下,我想开个公司的话,难不难?”
开公司?
龚皓捂着头,有些头疼:“你想开什么公司?”
有个这样的上司,也是个麻烦事。
陆怀安这人吧,敢闯,敢冲,也从不任人唯亲,对他也挺好的。
他很感恩,但是陆怀安最大的问题就是,野心太大了。
这速度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开厂开公司,他们钱不够啊!
知道他在愁什么,陆怀安忍不住笑了:“你别急,不是开你想的那种公司,我只是想搞个名头出来,程序跑一跑,办公室这些都省掉的。”
“啊?”龚皓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懵:“你说啥?”
第262章 杀人诛心
咋这开公司,不要办公室?
程序要跑,又只要名头……
嘛意思啊这是?
陆怀安笑了笑,提醒他:“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买货车就是想让他们送货……”
说起这个,龚皓就想起来了:“哦,你是说茂哥他们是吧。”
“嗯。”陆怀安笑了笑:“这次去了一趟亭阳,茂哥处理事情的手法也越来越老练了。”
新货车的证件都办下来了,新公司的事情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好吧,等我明后天腾出点时间,我去跟进一下。”
龚皓说完这个事,有些迟疑地看向他:“那个……陆哥,还有个事儿……”
“什么?”
就,龚皓都有点不好说:“白珍珠这个事儿……”
其实男人嘛,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尤其陆怀安有钱有能力,长得也不差,被别的女人看上简直再正常不过。
可他不懂陆怀安怎么想的,所以处理起来也没那么果断,白珍珠这两天更是一直闹腾,死活不肯走,嚷嚷着要见陆怀安。
陆怀安听了,眉头微皱:“这不是你要招的助手?”
俩人对视,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这真是……
龚皓忍不住笑了,摆摆手:“好吧好吧,我以为是你有点意思,所以没好直接给她说明白……”
而陆怀安呢,则觉得这毕竟是龚皓的助手,他直接去辞退好像不大好,所以就只是让他调离。
两人都替对方着想,造就了一个大乌龙。
“行吧,既然你没这想法,我处理起来也就顺手多了。”
龚皓想着,也是叹了口气:“这姑娘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一根弦。”
认死理。
对于别的女人,陆怀安不想多谈。
浪费时间。
他给出了态度,龚皓做事也就爽利许多。
刚好要回村找沈茂实和崔二要货车的证件,他忙完手头的事,索性回去了一趟。
才到门口,一直望着外头的白珍珠就冲了出来:“陆哥呢?我要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
龚皓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不复从前的温和:“既然你不想调离,那就不调了。”
果然,白珍珠一喜,眼泪涮地就掉下来了:“我就知道他会回心转意的……”
话音未落,龚皓把话说完了:“你就辞职吧。”
什么?
白珍珠怔在原地,脑袋轰隆隆的。
“你……你说什么?”她嘴唇翕动,不敢置信。
“我说,你既然不服从指令,不想调动,那就辞职,我要不起你这么调子高的助手。”
说句实话,之前龚皓就有脾气了。
他平日里都没怎么去过纺织厂那边,可这回要调个人过来,一句话过去,人家行李都打包好了。
这叫什么?
这才叫纪律性。
甚至,他也不是直接说以后就固定了,给白珍珠说的也是暂时调离。
她后面表现要是特别好,也不一定就不会调回来。
可她呢?天天闹,自从说了这个事,她连正常工作都不做了。
“凭什么?”白珍珠气得胸脯一阵起伏,整个人都直发抖:“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这样针对我?是不是沈如芸?”
“闭嘴。”
龚皓沉着脸,冷冷地盯着她:“你说我凭什么?凭你是我助手,你哪里做得不好?你自己看看你案上。”
满桌零乱的文件,白珍珠仓惶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试图辩解:“我,我是因为你要调我走,我才……”
“要调你走,你就本职工作全都不做了。”龚皓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你不想调离,那你有表现出一丝对现在职位的留恋么?没有。”
并且,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你需要我针对么?更不需要提别人,我也实话告诉你,调离的指令,是陆厂长亲自下达的。”
杀人诛心。
白珍珠面色陡然一片惨白,睁大眼睛:“你说谎,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龚皓随手翻了翻她的账本,摇摇头。
跟她刚来时做的账本,简直天上地下。
“很显然,你的心思压根没放在工作上。”龚皓也没客气,直接道:“你其实是有能力的,但很可惜,你重心完全错误,陆厂长有家庭的,他媳妇马上要生孩子了,你觉得你这样,道德吗?”
白珍珠咬着下唇,感觉血一阵一阵往脑袋里涌:“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龚皓摇摇头,嗤笑:“看我们厂里,那么多未婚男青年,你一个都瞧不上,偏偏盯着有妇之夫,天天给人媳妇打电话,你是何居心?”
这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看了她一眼,龚皓语重心长:“劝你最好现在收手,还能稍微保留一分颜面,真要等得陆哥亲自动手,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今天没走得利索。”
陆怀安。
想起这个名字,白珍珠心里都是一阵不甘。
是,厂里是很多单身汉,但他们怎么跟陆怀安比?
她向来什么都要最好的,选男人,当然也得是最好的。
“当然,这话你听不进就算了。”
又不是亲人,龚皓也没想多开导她:“看在你之前工作还算勤恳的份上,我帮你打个招呼,市里有个小纺织厂,刚好缺个会计,你收拾收拾东西,愿意去的话,明天过去报到。”
说完,他直接甩下她,找沈茂实去了。
白珍珠大哭一场,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向来都只有男人讨好她的份,她真的没想到,居然有人宁可选择一个山里女人,也不肯喜欢她。
再待下去只不过自取其辱,她只得打电话叫了她哥和她好朋友过来帮她拖了东西,灰溜溜地走了。
她爱慕陆怀安的事,其实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尤其是女人,都爱说些小道消息。
平日里去果园小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就经常听得这白会计给人打电话。
一时捏着嗓子说找陆厂长,一时又跟朋友嘻笑说以后的好日子。
她们都给龚兰说过,都搁这等着看笑话呢。
没想到,这笑话果真好看得很。
只是经此一事,倒让许多原本有些小心思的人彻底熄了念想。
真要说起来,白珍珠条件其实真的挺好的了。
读过书,能写会算,又是城里人,长得白白净净的。
这样的陆厂长都不感兴趣,其他人他更加看不上。
私底下,有人叹息着:“唉,芸姐命好哦。”
“是的嘞,就不说陆厂长,要换成我家那口子,这种东西凑过来,他早扑上去了。”
众人心有戚戚,纷纷点头。
一时之间,陆怀安在众人心里的形象更加拔高不少。
南坪就这么点大,消息传出去,倒也没人提白珍珠的名儿,只知道陆厂长为了媳妇和孩子,拒绝了一个送上门的大姑娘。
这一来,倒是让原本想给陆怀安塞女人的想法全给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这个陆厂长,油盐不进啊……”
“那看来,旁门左道是没戏了。”
既然别的行不通,他们也就开始开会,正常讨论陆怀安提的这些要求的可行性。
机械厂这边还早得很,陆怀安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要找些熟练工种,然后还需要一个管理。
最好是熟悉机械厂的整个流程,前期能立得起来的。
这样的人不好找,所以得提前准备起来。
正好李佩霖过来了,陆怀安立马请他过来吃饭。
也都熟了,李佩霖也没讲究太多,拎了些礼物就过来了。
吃完饭,陆怀安说起山里的事。
“也得多谢你,现在孩子们都有盼头了。”李佩霖说起来,都颇为满足:“我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陆怀安摆了摆手,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只是捐了点钱罢了。”
钱是万恶之源,但钱真是个好东西。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佩霖想起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很是感慨:“你或许只是捐了点钱,但是对于山里的孩子们来说,就是给他们搭了一架登天的梯子。”
没有这梯子,他们也许一辈子都得守在大山里。
生了孩子放羊,羊长大了卖钱,卖了钱娶媳妇,娶了媳妇生孩子。
生了孩子做什么呢?
放羊。
祖祖辈辈,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人生没有任何波澜。
沈如芸和沈茂实对视一眼,眼圈都有些发红。
倘若没有陆怀安,他们也会这样吧。
闲聊一番,陆怀安才说起正事:“我最近在找人,想找个对机械厂比较了解,最好在行业内有点名气,能镇得住场子的。”
至少,验收机器的时候,不会怵场。
虽然对张厂长的人品比较信任,但他也不会傻到把上百万的生意,全部押到他的人品上。
这样啊……
李佩霖皱了皱眉,他一直在大山里,真的没认识这种人。
“你为什么不写信,问一问原来的那些厂长呢?”
什么厂长?
陆怀安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是当初,那联名上报的五十位厂长,虽然当时因为各种原因,你没能加上名字,但是我记得,他们对你观感挺好的。”
李佩霖想了想,笑道:“要是你觉得可行的话,我帮你搭下线倒是可以的。”
对哦,陆怀安眼睛一亮。
第263章 出事了
这几天陆怀安也一直在琢磨,想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不是很想找许经业,毕竟离的太远了,鞭长莫及呀!
至于张厂长呢,他更是想都没想过,等于让张厂长自己查自己,而且还自曝底细。
那五十位厂长显然是最佳选择!
五十个呢!
哪怕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也该有几个是跟机械厂相关的吧?
陆怀安也不需要端什么架子,利索地写了封信,李佩霖也配合他写了一封,一道寄过去。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看在李佩霖的面子上,就算是拒绝,好歹也会给个回信。
寄了信,陆怀安也没闲着。
马上就是考试,他也得参加。
他努力空了半个月的时间出来,找了老师在家里突击培训。
画画重点,讲讲精要,他反正又不要求考多高的分,能混过去就行。
加上沈如芸课后帮着补一下,勉强也还行。
沈如芸也要考试,但跟他不在一块儿。
夫妻俩带着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参加考试,这心情真是,分外复杂。
虽然最近没来学校上课,但沈如芸的功课是一点没落下的。
考完她觉得应该还成。
学校里其实也是持观望状态。
毕竟她现在不方便,拉去各地参加比赛是不成的了。
但明年的竞赛,她肯定得参加的。
毕竟,那可是全国性质的。
现在就等着成绩出来,揭晓她到底是个天才还是个庸才了。
陆怀安倒是挺自在,毫无压力地考完了。
目标很明确,拿毕业证。
也有同学问他想考哪个大学,陆怀安都只是笑笑,随便几句话带过去。
毕竟,他真的还没想过考哪所大学。
俩人约在校门口见面,一起回去。
等他们考完试,龚皓这边的手续也都差不多办齐了。
新公司的名字,是经过他们几个人的共同探讨,最终定下的新安特快。
说起这个,龚皓还有些可惜:“邮政比我们快一步,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开办特快专递业务了呢。”
“毕竟他们送的范围广。”陆怀安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新公司的成立,主要是针对这些新老客户的送货需求。
他们需要便宜的,快的,便捷的运送货物。
用邮政慢了点,他们新安特快,可以填补这一块的空白。
总的来说,他们的业务,和邮政一点都不冲突。
陆怀安特地把沈茂实和崔二又叫了过来,跟他们再次确认一遍。
“是的,没错,我真就是这么想就这么说的。”崔二拍着胸脯跟他确认,自己绝对没有丝毫怨怼:“你信我,陆哥,茂哥干这个绝对行的。”
不需要嘴皮子利索到处去谈单,不需要跟人吃饭喝酒胡吃海塞。
只需要开车,送货,送货,开车。
在现有的所有项目里头,最适合沈茂实的,就属这个了。
陆怀安想想,也觉得确实是这样。
既然沈茂实有这个实力,崔二也认同,他也就直接让沈茂实任职新安特快的总经理了。
“啊,总经理……”
不说别人,沈茂实先懵了。
他感觉走路都轻飘飘的,脑袋晕乎乎。
崔二哈哈大笑,拍了他一下:“以后啊,我们就得叫你沈总啦!”
之前他们叫高总,叫许总,现在,他居然也有个总?
沈茂实脸涨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这,我,我能行吗……”
“能行的。”陆怀安含笑点点头,点了点桌面:“这些文件你都仔细看一遍,要保证别人找你问的时候,你能说得上来。”
“啊,好,好的。”
龚皓笑了笑,还给他说了些细节方面的:“……算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干脆这两天你俩都过来吧,我给你们培训一下。”
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只是……
他看向陆怀安,给他说了一下:“白珍珠这一次辞退,我还是给她补了一笔钱的,现在她去了城郊那个纺织厂上班,我这边助手缺了一个,就从杜厂长这调了一个老手过来。”
陆怀安也是知道的,嗯了一声:“杜厂长正在招人,他这边原是想跟你换一个人来着。”
没想到这白会计油盐不进,硬生生走到这一步。
“不过也有好处。”龚皓喝了口茶,笑了:“老郭说,原本有人打算给你搞一出美人计的,后面放弃了。”
“……”陆怀安顿了顿,嗤笑:“屁的美人。”
美个屁。
他直接起身,挥了挥手:“行了,这事就这样了,以后别提了,说起来都丢人。”
其实后头,他也想起来了白珍珠是谁。
就是当初供销社嘴特别多的,逼的他在家安了电话。
可惜那时候都已经招了,再开口不要好像有点太计较。
现在这样最好不过,大家都省心省事。
回去后,他也给沈如芸提了一嘴。
沈如芸其实已经知道了,龚兰一早给她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不过陆怀安说的时候,她还是假装刚知道:“这样啊……她去的那个纺织厂好像不是很大。”
“鬼知道。”
陆怀安不想多提这人,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样了?肚子没事吧?”
说起孩子,沈如芸就来了精神:“没事呢,娃娃今天挺乖的。”
俩人正在说话,电话响了。
陆怀安随手伸过去接了,却是村里打来的电话。
“陆厂长,村里出了点事情……”蔡芹语气急切,还喘着气:“兰姐已经过去处理了,但是我怕她吃亏,你能过来一下吗?老钱和蔡皓这边我都打过电话了。”
这么急,陆怀安皱起眉头:“行,我现在过来,大概什么情况?有多严重?”
外头有人叫蔡芹,说什么挡不住了,蔡芹应了一声,回头急急地道:“出人命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出人命了?
陆怀安大惊,想也不想的立即动身。
走了两步又折回,打了个电话给龚皓。
才响了一声龚皓就接了起来,利索地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来着,你在通话,我就等你打回来,我们现在准备回去,你等一下,我们五分钟后到。”
幸亏今天找沈茂实和崔二说话,他们开了货车过来的。
陆怀安嗯了一声,做好了准备在家门口等他们过来。
隐约听到了一耳朵,沈如芸有些紧张:“没事吧?蔡芹说的什么意思?”
“不清楚,现在得过去看看才知道。”陆怀安看了她一眼,让她进屋去:“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这事不知道要处理多久,你早点睡觉,不要等我。”
她向来喜欢等他一起睡觉,但这一下不知道要弄多久,提前给她说一声比较好。
沈如芸心里很担心,但她现在月份大了,不方便出行了,只得压下心里的担忧乖乖点头:“好,你也小心啊。”
“放心吧。”
沈茂实他们来得很快,陆怀安都没让他们下车,直接一伸手就把他给拽上去了。
“具体什么情况?”
崔皓摇摇头,他也不是特别清楚:“先回去吧,到了村里就知道了。”
能跟龚兰和蔡芹都扯上关系的,就是诺亚制衣厂这边的事了。
难道是女工出了事?
几个人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村里。
这时候,村里已经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
果园小店门口更是挤满了人,有人嚎啕大哭着,嗷嗷叫着娘啊妈呀我的亲娘诶。
还有个小娃娃披麻戴孝的,跪在门口哭。
里头更是一直在争吵,啥都听不清,想说话都只能扯着嗓子喊。
“这……”
陆怀安和龚皓对视一眼,各自心一沉。
这般来势汹汹,情况不太妙啊。
他们一路开着大货车过来,动静很大,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待到瞧见陆怀安从车上跳下来,众人更是立马来了精神。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陆厂长来了!”
“哎呀,陆厂长来了,总算有个掌事的人来了。”
“陆厂长哟,你可算是回来了!”
紧接着,龚皓也跳了下来。
人群下意识分开,跪在地上的小孩子都忘了哭。
陆怀安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扶。
冷不丁地,有人从侧边踹了小孩一脚,踹得他精神一凛,立马哇哇大哭。
一片寂静中,唯独小孩子的哭声格外嘹亮。
陆怀安冷冷地盯了那伸手踹他的人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过去。
见他踏入院中,人们像是才回过神一般,又继续之前的争吵。
“人是在你们这里死的,你们就得给我负责!”
“陆厂长来了正好,也好教大家评评理,我媳妇,平日里多健康一人,是不是?”一个粗壮的汉子脸涨得通红,走近了还能闻到些酒味,抬高嗓子喊:“但今天,她就死在了你们村里头!这事你们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龚兰气得不轻,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她是在从家里到我们村的路上死的,再怎么着也得先查清怎么死的吧,你直接抬我们店里是几个意思!我女儿还在这里玩呢,你直接把遗体抬进来,你是不是有病!”
且不说小朵儿,连果果都吓的不轻,气得她简直要炸了。
“我不管你这些,死在你们村里就是你们的责任!我没叫你们赔命已经算是好的了!”男人大声喊着,眼睛瞟向陆怀安:“刚好,陆厂长过来了,也给大家伙说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决的办法!”
第264章 丧尽天良
陆怀安抬起手,看向龚兰:“究竟怎么回事?具体完整的说一下。”
“好。”龚兰眼睛也有点红,显然是哭过,她看了眼男人,眼底犹带着愤恨:“平时我们中午都是在厂里吃饭的,夏梅非说这几天要回去吃饭。”
他们厂里都安排了有孩子吃饭的地方,但夏梅却说这几天孩子也不来,她要回去给孩子做饭。
毕竟这都是人家的家事,龚兰也不好说啥,只得点了头。
只是私底下,她也打听了几句。
女工们都是认识的,不少跟夏梅都处得来。
龚兰一问,她们也就说了。
“哎,小梅可怜哦。”
“她男人老是打她,喝了酒打她,输了钱打她,干啥都打。”
“家里头的事也得她做,唉!”
这年头不兴什么离婚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过得不好,那都是命。
“毛金旺这人心眼就是坏的,听说他连儿子都打!”
“那小娃儿才多大,他也下得去手!”
而且夏梅不仅每天都要过来上班,做完事回去,还得伺候家里的两亩水田和一丘地。
要不是菜地没分多少,她男人恨不得她还种出些菜来卖。
村里都卖菜,那好歹是家里男人弄菜弄地,她们上上班拿了工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就夏梅傻,又赚钱,又带娃,还伺候田伺候地的,回头还得伺候她男人。
说到这,龚兰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她过得太苦了,我还想着,等她回来给她说,帮她调个岗位,给涨涨工资的。”
结果没想到,好端端的人下了班回去,上班就没见着人来。
再见面,就是躺在板子上的尸体了。
陆怀安哦了一声,仔细地看了看地上的夏梅。
“陆厂长!”毛金旺挡了一挡,扯着大嗓门叫唤:“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打屋里娘们,那是天经地义,我娶了她,她就是我家的物件儿,我想打就打,想摔就摔,说破了天别人也管不着,但是人死在了你们厂里,这可不一样……”
“没有死在厂里。”陆怀安平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刚才龚兰说了,下班前是好好的,是上班的时候没见人来。”
毛金旺一滞,拧着眉头很不赞同:“不是死厂里,那也是死村里!反正死在了你们这一块,你们得负责!”
说着,他往旁边瞥了眼。
接收到眼色的老婆婆立马一拍大腿,哀嚎着往地上坐:“哎哟喂,我的好媳妇哟,你死的惨呐,娃儿还这么小,陆厂长你丧尽天良啊,害死了人你要偿命……”
唱作俱佳。
不少人指指点点,但到底因着陆怀安既是厂长,又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们没帮着谩骂。
陆怀安听了一会儿,见他们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些话,并没有什么更多的信息,垂眸沉思片刻:“这事好解决。”
怎么解决?
龚兰和蔡芹对视一眼,有点着急。
这种情况,一般人遇到也就是认倒霉了,给钱?可夏梅值得,这毛金旺可太不值了。
他配吗?他不配!
毛金旺倒是松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结果就看着陆怀安退了一步,很淡定地道:“把派出所的叫过来吧。”
“啊?”
听了他话,众人都懵了。
怎么就,突然就要报警了呢?
就连村长都有些不太赞同,迟疑着:“这……要这样吗?”
前几年毙的人太多,总感觉派出所的人一上门,就没啥好事。
陆怀安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肯定地道:“要,必须这样。”
现在的人还是不够相信警察,搁后面发展发展,就人人都知道,有事找警察了。
沈茂实反正是很信陆怀安的,他既然说要找派出所的人过来,他直接就骑个自行车就出门了。
没想到他们会要叫人,毛金旺他娘老子也懵了一下,嚎得更大声了。
暗暗还拉了小娃儿一把,祖孙俩哭得可伤心。
不管事情是怎样的,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感觉难过。
陆怀安没有斥责他们,或者叫他们停下,只是吩咐龚兰给他们泡茶:“都等等吧,先歇一歇,等人到齐再哭。”
也是,派出所的人都没来呢。
毛金旺有些坐立难安,茶也不喝。
见陆怀安转身,他立马拦住他:“你不能走!陆厂长,你这厂里的员工死了,你咋没事人一样!诺亚吃人呐……”
“你老婆死了,你不也跟没事人一样?”陆怀安冷冷地盯着他,伸手拂开:“而且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喝口水。”
是啊。
他死了老婆,咋还啥都观察到了,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我,我我没有!”毛金旺张大嘴,往地上一坐:“啊,我的好媳妇啊……你死的好惨呐……”
果然是母子俩,嚎丧都嚎一样的。
陆怀安听得头痛,心里叹了口气。
今日这事,看来是难善了了。
派出所的人来得很快,骑着三轮小摩托就过来了,跑的经沈茂实还快。
毕竟新安村太好找了,搁谁都知道这一块。
把情况这么一说,陆怀安最后才看了眼毛金旺:“同志,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怀疑夏梅是毛金旺杀死的。”
啊?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村民们素来质朴,发生的最大的矛盾就是你家田多放了一小时的水。
突然说到杀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毛金旺更是直接炸了,连哭都忘了,猛地跳起来:“你放屁!”
他妈也气的不轻,嚷嚷着就要过来打人。
村里的人能让他们碰到陆怀安,立马就推搡起来。
明着劝架,实则挡得死死的。
陆怀安趁着这个空档,看了眼夏梅,同情地道:“她经常挨打,之前都是在厂里吃饭的,这几天突然提出要回去吃饭,我怀疑是因为毛金旺打了她儿子。”
警察可不管这些,直接过去验尸的验尸,拉孩子的拉孩子。
这么热的天,母子俩都穿的长袖。
夏梅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此时一拉衣袖,一片乌青便呈现在众人眼底。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再一拉开她儿子的衣袖,明显的鞭打痕迹,一片血渍,触目惊心。
这一下,人群算是彻底炸锅了。
“丧尽天良哟!”
“这么小的娃儿都打,毛金旺你还是个人吗!?”
“说不得夏梅就是被他打死的,呸,不要脸,打死了人还过来闹!”
最后,初步验定,夏梅是内出血死的,具体出血位得回去细查。
内出血。
陆怀安看着夏梅被抬出去,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片怒火。
看着还在冲众人嚷嚷,说自己没杀人,只是打了一顿自家娘们的毛金旺,陆怀安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过去一脚把人踹倒,鄙夷地道:“把人打到内出血,再赶人出门要她上班,这跟杀人没什么区别。”
毛金旺懵了两秒,不怒反而大喜:“同志!同志你看到了啊,堂堂厂长他踹我啊!”
“是,看到了!”警察冷笑,直接把他铐走了:“等你出来,可以慢慢跟他算账。”
也对,毛金旺得意地看着陆怀安:“你等我出来!”
陆怀安嗯了一声,毫不怯场:“我等着,只要你能出来。”
什么,什么意思啊?
毛金旺他娘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不是,我儿子不会杀人的,你们凭什么抓他!夏梅死在了厂里,你们抓陆怀安啊!你们抓我儿子干啥!?”
她死活不撒手,最后甚至跟着坐上摩托车一道去了派出所。
见拉不下来,警察也没管她了,只是叫龚兰陆怀安也一起过去,得录笔录。
陆怀安自然是全程配合。
等到忙完回来,天都黑了。
毛金旺被关起来了,夏梅还要尸检。
毛金旺他娘赖在派出所不肯走,陆怀安他们也没管她。
结果一回来,看到院门口还坐着个小鬼。
“是夏梅的儿子。”
陆怀安定睛一看,可不是,小家伙没戴帽子了,但孝服还穿着。
看到他们回来,他嗖地就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挺可怜。
摊上这么个爹,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陆怀安叹了口气:“把人弄进来吧,饭还是得吃的。”
大人之间的争端,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由此可见毛金旺这人做的有多糟糕,他家都这样了,亲戚朋友一个伸手拉一把的都没有。
饭菜都留着,龚皓问了下所里的情况,听着都有些忿忿:“偏偏他命好,今年才闹出来,要搁去年,毛金旺绝对活不过明天。”
陆怀安点了支烟,递了个眼色:“算了。”
人孩子还在这儿呢。
小孩子饿得不轻,疯狂往嘴里扒着饭,眼泪大颗大颗滴在了碗里。
瞧这样,众人都没说话了,默默地吃饭。
孩子才是最可怜的。
妈死了,很有可能是被他爸打死的,他爸现在也抓起来了,奶也不管他。
天大地大,他竟然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陆怀安叹息着,慢慢抽完了这支烟。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解决了就完事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消息传出去,风向渐渐就变了。
第265章 好事
开始只是说,诺亚死了个女工。
后面就变成了,诺亚厂里出了大事故,死了个女工。
再后来,就成了诺亚有人被弄死了,还是个女的。
陆怀安回市里,就听说诺亚现在黑得很,居然有女工被弄死了,还把人老公给抓起来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们还把人娘老子都给抓派出所去了。
多黑暗呐!
陆怀安真的无语了,但是现在派出所这边还没确切消息,他也不好去给人说,说了也没人信,只会觉得他心虚。
“真是气人。”沈如芸想想都郁闷,忿忿的:“难道我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那还能咋地。”陆怀安神色很疲惫,洗完澡出来就瘫躺椅上懒得动了:“先等等吧,等所里有了消息再说。”
他们没动静,外界传的就更凶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信的人是不少。
当天晚上,好几个电话打了过来,都是说可以帮他摆平的。
有的装模作样,先是打感情牌,后面才扯到这案子。
有的就是开门见山,直接谈条件。
陆怀安一一解释,婉言谢绝了。
他反正都报过警了,该怎么判怎么判,他有什么好摆平的?
这当口伸手或者接受帮助,倒显得他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再晚点,郭鸣都打了电话过来。
陆怀安很坦然,也是事实求是地说的:“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人是死了,出于人道主义,我会把她的工资如期给她,后面如果小孩有需要帮助的,我也会尽量拉一把,但如果是讹诈,我就不惯这毛病。”
都是农村里出来的,大家什么德行其实都明白得很。
如今大家文化水平都不高,道德感也不怎么强。
今日因着有人死在他们村里,甚至他们村里人都没瞧着,就因为把尸体送他门口哭一场,陆怀安就赔钱的话,明天说不好就有人直接死在他门口,哭着喊着要他赔命。
听他这么说,郭鸣神情也严肃起来,慎重地道:“这个口子不能开。”
不仅不能开,而且这事还得从严处理。
听说毛金旺真的被关起来了,不少人又觉得陆怀安做事有点狠。
本来死了老婆就已经挺惨的了,自己还被关起来了。
而且他们也只是想要点钱,陆怀安那么有钱,给点给他们怎么啦。
好歹夏梅也在他们厂里做了那么久,又留下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这厂长做的太没人情味了。
这话传到陆怀安耳朵里,他简直气笑了:“好呗,啥话都让他们说了。”
他给钱,就是心虚。
不给钱,就是没人情味。
陆怀安还真就一毛钱都没给,专心等所里的消息。
这年头苦在没有监控,不过就算有,也没可能在他们这山里装。
反正派出所的人连着几天都来了村里,各处都做了勘查。
陆怀安早打了招呼,诺亚的人全程无条件配合。
让干啥就干啥,想查啥文件查啥文件。
反正他们证件齐全,夏梅也是正常雇佣,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事还没出结果,市里的书记就叫了陆怀安过去谈话。
一进去,还是一屋子的人。
这回,他们倒是不拐弯抹角了。
对于陆怀安之前提的要求,接手淮扬就得让淮扬改名,他们最终讨论过后,还是不予同意。
但是现在厂里人手过多,分配的任务太少了,产能提不上来,闲人多了养不起。
他们希望陆怀安能解决一下这批人手。
“刚好你的机械厂也在建设了,这批工人都是熟手来的,在淮扬做了好些年,过去直接就能上手,也算是双赢,陆厂长,你觉得呢?”
陆怀安皱着眉头,心里老大不乐意。
他觉得,不怎么样。
且不提这些人是不是熟练工种,首先的问题就是他厂子都还没建成呢。
机器都没进场,现在还属于一个工地阶段,要这么多人干啥?
“我这边,现在还没打算招工呢。”陆怀安摩挲着杯沿,沉吟着:“而且,淮扬是制衣厂,我这边是机械厂,工种都不一样,上岗一样是新手啊。”
而且淮扬这边选人又不是直接拿张纸划拉下去划到谁是谁,肯定会挑挑捡捡的。
到时这些难搞的,事多的老油条,全给划拉到他机械厂里头。
怎么管?
要捡也是捡漏,谁想捡垃圾。
有人推了推眼镜,笑着道:“但是他们有工作经验,上手肯定也比新手要快些,而且已经上过班的,习惯了工厂的节奏,管起来也更轻松不是?”
这纯属搞笑,陆怀安也不想跟他们争辩,只是陈述着事实:“况且我这边不是国营,工人能愿意转过去?”
这个倒是说到点了。
如果是让工人们直接调到诺亚去,毕竟工资和效益好太多,家里条件差的,说不得真会答应。
但这是调去机械厂。
机械厂这个吧,市里头也有。
那设备,三天两头坏,也没做过啥完整的机器,基本就是出些零件。
活多又辛苦,钱也不多,工人们都可羡慕制衣厂的工人了。
因此,真要提出来调去机械厂,肯定很多人不愿意的。
只是这个当然不能给陆怀安知道。
“他们哪能不愿意呢,肯定都愿意的。”
陆怀安笑了笑,见领导们脸色都不大好看,知道这事差不多是他们最后的让步了,便沉吟片刻。
“行吧。”
见他点了头,众人面色一缓。
陆怀安皱了皱眉,慢慢地道:“不过这人选,我需要自己选,当然,我也不挑,就是直接从花名册上划拉。”
这也是正常的,众人点头。
“然后过去的话,就希望他们完全脱离淮扬,过去了就是新人,所有人得听从我的指令,不能出现倚老卖老的情况,不要说自己是淮扬的工人就不听使唤,而且我现在也要不了,得是等到我工厂开工的时候才能招过去,现在只能说先划拉一下人选。”
先拖着吧,后头淮扬还不定咋样呢。
既然他都考虑到工人过去听不听话了,看来也是真心实意的想为淮扬分担。
众人对视一眼,也知道陆怀安说的是实情。
一直没说话的书记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赞了陆怀安一句,才点点头:“那行吧,就先这样定了,小郭啊,这事你盯着点。”
突然被点名的郭鸣懵逼地抬起头,硬着头皮含笑应了。
等人散去,他立刻垮下了脸。
“唉,我这是什么命。”
就因着他之前跟陆怀安打交道多,回回交待他的事他都给完成得妥妥的,上头现在是只要为难的事,只要跟陆怀安搭边的事,基本都会叫他过来。
郭鸣心情复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陆怀安伸了个懒腰,近几天一直压抑的心情都松快不少。
接点工人,而且还是预约的,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
他是真的不想这时候接手淮扬的,传出去还怕被人说他侵占国家财产。
天知道,他是真没这想法的。
只是淮扬尾大不掉,如果不改性质,他真的无从下手,管都没法管。
现在倒好,省事省心。
郭鸣还挺替他可惜的:“别的不说,淮扬厂房是真不错。”
厂房多大啊,位置也贼好。
“谁说不是呢?没这财运。”陆怀安附和着,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烫手山芋,没塞给他,他已经很庆幸了。
这钱,他宁可不赚。
他们一道去了淮扬,当着新厂长的面,直接拿了花名册,一页页划过来。
淮扬现在一共八百多名工人,划三分之一的名字。
陆怀安是每个工种挑一些,不分年龄性别,随意挑选的。
也没按顺序来。
厂长也无所谓的态度,倒是一边的主任脸色很是难看。
“当然,现在只是划一下名单,不调人走。”郭鸣怕他们误以为现在就把人调过去,解释了一下:“机械厂这边真正开工的时候,才会把人调过去。”
顺带着也说了一下陆怀安的要求,过去就不再是淮扬的工人了,所有福利制度一律按照机械厂的来这些。
郭鸣顿了顿,平静地道:“这也是领导的意思。”
原本还颇有微词的主任,听了这话顿时闭上了嘴。
算了,厂长都不在意,他管这么多做什么呢。
郭鸣带了本子来,一个一个地把名字全抄上了。
这也是防止他们后面换人。
陆怀安百无聊赖,偏偏还真得在这干等着,也是挺无语的。
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去厂里转转。
车间主任想了想,反正都这样了,也没啥好遮掩的了。
直接跟过来,连陆怀安要去车间转转都没拒绝。
进了车间,陆怀安皱了皱眉。
第一个印象,就是乱。
看到工作的工人,更是感觉心情很糟糕。
他们毫无热情,一个个面色灰败。
有的在打着呵欠,随意闲聊。
甚至可以来回走动,角落里还有人在磕瓜子。
看到人来,也就打起精神踩踩机子,但一眼就知道,他们只是在装装样子。
机子旁边的架子上,都一层的灰。
更不用说他们连帽子都没有。
陆怀安看着,忍不住有些担心:“你们这,不戴帽子的吗?这挺危险的。”
“啊?”车间主任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奇怪:“戴帽子?什么帽子?”
第266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就……
陆怀安想着诺亚的女工,长发一般都是缠起来,包在帽子里边的。
哪像淮扬的这些工人,一个个长发就这样甩来甩去的。
看着都挺恐怖的,生怕下一秒就缠进去了。
这么一比划,车间主任明白了,哦了一声:“我们有的,有的呢。”
只是太麻烦了,而且戴着帽子做事,一天下来,闷得脑袋发痒不说,主要是压得头发扁扁的,特别难受。
反正也不影响生产,他们也就没多管了。
再说,他们也管不动。
只是这话他自然不会给陆怀安说的,只是吆喝着叫众人赶紧戴上帽子。
“戴什么帽子啊,烦人。”
工人们很多怨言,都不乐意。
但看在有外人在场,他们还是给了个面子,从底下摸出帽子,一一戴上。
不过也有些人,压根找不着帽子,索性装作有事的样子,避出去了。
陆怀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多说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
只是回去后,他特地去了一趟诺亚的生产车间。
再三确认,所有人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穿戴工服和工帽,必须衣着整齐。
“别的先不管,反正安全第一。”
生产不生产的先搁一边去,必须先保证安全。
龚兰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下了:“你放心,我这都盯着呢。”
转了一圈,陆怀安心情舒畅多了。
还好,他们诺亚的管理还是靠谱的。
出了诺亚,他又去了纺织厂。
杜厂长这几天也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正想找他问个清楚呢。
当下不仅全程陪同他在车间里转了一圈,还三令五申让下属一定要注意生产安全。
末了,死死留住陆怀安,说一定跟他喝一杯。
原本陆怀安还想去一趟方舟纺织厂的,但杜厂长盛情相邀,他也只得点了头。
两杯酒下肚,杜厂长也放松了些。
“诺亚这边死的女工人是什么情况啊?我给龚皓打电话,他最近太忙了,接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打了几通,他就不好意思打过去了。
陆怀安哦了一声,给他如此这般说了一下:“现在是在查死因。”
所以不是龚皓不告诉他,是电话里不好说太多。
毕竟隔着个电话,万一有什么听茬了,传出去更麻烦。
“哦,这样啊。”杜厂长点了点头,才提起另一个事情:“我听人说,淮扬的工人准备划到诺亚这边?”
这可不是一个小事啊。
现在诺亚的工人,早已不是原先的规模了。
全村的女工加上附近村里的,还有不少外边过去,甚至有淮扬这边跑过去的。
加起来,已经有三百多个。
虽然没有淮扬多,但诺亚这边基本都是熟工,龚兰和蔡芹一起带出来的,一个顶俩不说,每个岗位都能顶替,现在做的好好的,真要加几百个淮扬工人进来,怕反而出大问题。
怕陆怀安没明白他的意思,杜厂长叹息着:“做这行的都知道,淮扬这些人现在是真的不好管,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废了。”
他压低声音:“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最好是不要接手。”
这明显的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来的。
陆怀安笑了笑,有些无奈:“没办法,这事已经定了。”
相比于接手整个淮扬,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你这……”杜厂长皱着眉,有些着急:“没办法想吗?这可不是……”
陆怀安叹了口气,摇摇头:“算啦,这事基本成定局了。”
敲定了,已经不可能更改了。
听说连人都已经选好了,杜厂长沉默了很久,最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生意难做啊。”
太难了。
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其实上头也未必就是想难为陆怀安,但是毕竟现在有实力接手的,也就他一个。
刚好机械厂这边会要招工,他们大概还是想着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让陆怀安做个顺水人情。
可这事,哪会这么简单。
陆怀安没说话,笑着抿了口酒。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厂里出来,陆怀安有些懒洋洋的。
广场上有人在跳霹雳舞,穿着白衬衫喇叭裤,引得不少人回头眺望。
有人摆弄着自己的卷发,笑靥如花。
陆怀安看着他们的卷头发,忽然想起,他的二女儿,其实该是今年出生的。
那是一个出生就自然卷的小姑娘,沈如芸还戏说过以后她都不需要烫头发了,省了一大笔钱。
谁想到,后头不流行卷发了,流行直发。
因着那一头自然卷,二女儿可没少哭。
上初中的时候,她懂得要面子了,想攒点压岁钱去拉直头发。
可惜啊,那时候他太穷了,家里条件还是差得很。
每年的压岁钱,沈如芸都会收上来。
那年收压岁钱的时候,二女儿哭得特别凶,还被他训了一顿,说过年过节的,寓意不好。
后面吵架,她才说自己当时被取了特别难听的外号,可惜他当时都不知道。
三个孩子里,其实他最亏欠的,就是二女儿了。
老大宠老幺娇,中间的老二用jio拋。
她不同大女儿,大女儿好歹是他们第一个孩子,那时候沈如芸身体又还算好。
家里虽然穷了点,但没后来那么惨,养一个孩子还不是那么难。
所以大女儿向来贴心,对他也很亲近。
也不同于三女儿,三女儿读书的时候大女儿已经赚钱了,家里条件好了不少,所以三女儿读了不少书,只要考上了,全家咬着牙送。
三女儿性格很活泼,嘴巴子也甜,挨打是最少的。
可是二女儿不是,她向来是倔强的。
想要的,永远都是说不要,因为知道不会拥有。
越倔,越讲不听,就越容易挨揍,加上她总是不跑,打的也就越狠。
陆怀安想着她,想着她每一次跟个爆竹般一点就炸的脾气,有些心酸。
回了家里,他摸着沈如芸的肚子,忽然有些希望这是二女儿。
现在他有钱了。
他可以宠沈如芸,也可以宠女儿。
她们的压岁钱,他都不会再要,她想拉直头发也不用再攒巴攒巴拖到高中毕业了。
也就不会被人起难听的外号,自卑了许多年。
沈如芸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以为是因为厂里的事情,安慰道:“所里应该快有消息了,你别担心。”
“嗯。”陆怀安勉强笑了笑,有些迟疑地:“你最近去检查没?”
“没有呢。”
也没啥要检查的,就测测娃儿还在不在,听听心跳就是了。
“那……”陆怀安沉吟着,有些迟疑:“你有没有想过,娃儿是男是女?”
这个,沈如芸心提起来,有些紧张。
村里重男轻女她是知道的,山里的情况更严重。
许多女娃儿一生下来就溺死了,因为费功夫,而且长大了也帮家里干不了多少活,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她很怕陆怀安也有这种想法,可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你,你想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都行。”陆怀安盯着她的肚子,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估计不可能。”
他都重来一回了,真要一样,她前头就该先生大女儿。
大女儿都没了,又怎么可能有二女儿呢?
陆怀安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生啥都行,只要不是个哪吒。”
“你真是!”沈如芸拍了他一下,气乐了:“说啥呢你。”
虽然陆怀安没说,但沈如芸还是记在了心里,想着回头确实得去检查检查。
别的不说,她总感觉自己这肚子有点大,压的她可难受。
现在她睡觉,基本只能朝左侧睡着了。
大夫是说这样睡,不会压迫到小孩子心脏,但她晚上想翻身基本是不成的,可这样睡着又容易落枕。
怀孕太难了。
陆怀安也只是心有所感,才这么一问,回头忙起来,就把这事撂一边了。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处理:派出所查完了,夏梅就是被毛金旺打死的,有拖拽痕迹,最后毛金旺扛不住,承认了自己失手把人打死的事实。
夏梅死了,他又很后悔,想着反正都这样了,索性拿去诈一次,弄点钱过日子,就把人扛过去了,结果有贼心没贼胆,扛一半他害怕了,怕被人瞧着,就把尸体扔路上,自己过去找人。
所以才有了果园小店门口那一出。
陆怀安对这情况早有预料,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上门探望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夏梅是他厂里的员工,毛金旺不是个东西,她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是上午,太阳很烈。
毛家门没锁,毛二蛋坐在门槛上,抱着个破掉的球目光呆滞地看着村口。
屋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毛金旺他娘怕是又去派出所闹事了。
陆怀安叹了口气,把带过来的东西放下,拿了块巧克力给他。
毛二蛋呆呆地接了,抬头看向陆怀安。
“赶紧长大吧。”陆怀安摸了摸他的头,沉沉叹息:“长大了就好了。”
毛二蛋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糖,无声地哭了。
陆怀安也不好多说什么,给他口袋里塞了点钱:“好好读书,如果没有学费,过来找我。”
多的他也不敢给,毛金旺他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给她一点盼头,她就能疯狂地缠上来。
陆怀安刚走出院子,旁边的偏屋里有人叫住了他。
“陆厂长。”
陆怀安回过头,看到一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女孩子从偏屋里走了出来。
她扯了扯衣角,似乎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看向他:“关于毛二蛋的事,我想跟您谈一谈。”
“你是……”
第267章 橄榄枝【求月票!】
“我……”
对上陆怀安,女孩子又有些紧张。
毛二蛋静悄悄地走过来,拉住她的衣角。
似乎是毛二蛋给了她勇气,女孩子咬咬牙抬起头:“我是二蛋的小姨,我叫夏桃。”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确实是姐妹俩。
陆怀安对夏梅还是挺同情的,看向夏桃的眼神也很温和:“夏同志你好,你想跟我谈什么?”
因为这里是毛家,不确定毛大娘什么时候会回来。
有她在的话,什么事都是说不成的。
夏桃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前边的一栋土砖屋:“我家在那里,您愿意跟我过去说吗?”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陆怀安也没纠结,爽快地答应了。
领着他们过去,夏桃打开门,院里干干净净的。
她请他们坐,自己去泡了茶过来。
陆怀安没有想到的是,两家竟然离得这么近。
他原想着,夏梅活生生被打到死,生前必定遭遇了不少家暴。
打一次,家里人肯定会上门闹,不管怎么样,都会维护自家人。
所以他原先猜测的是,夏家没人了,或者离得太远顾不到。
可夏家离的这么近!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夏桃垂眸,声音沉沉:“还有我爸。”
她咬了咬牙,也没想着瞒着他。
过去把院门关上,她折返回来的时候,捋起了袖子。
一片淤青。
夏桃抬眼看了陆怀安一眼,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震惊和怜惜。
她平静地放下袖子,慢慢地坐下来:“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很奇怪,但是,毛金旺跟我爸是一样的,我姐……”
夏梅在家里就不受重视,夏爸觉得妻子生了俩赔钱货,一直忿忿。
“我妈去世好些年了,也没人愿意嫁进来,他只能拿我们出气。”
娘家打大的,嫁出去还是挨打。
夏梅都已经认命了,从来都不敢反抗。
至于要娘家人出头什么的,她想都不敢想。
第一次挨打,她回来哭了一场,被她爸看到,又打了一顿,说她回来哭晦气,后面夏梅再没回来说过这些。
“我姐结了婚,挨打的就是我了。”夏桃想了想,摸了摸毛二蛋的头:“我姐走了,毛金旺死了最好,但他不管是死是活,二蛋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喝了酒,毛金旺连儿子都打,说不得哪天就把二蛋给打死了。
陆怀安听得眉头直皱,这尼码都是些什么事啊……
“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顶我姐的岗位。”
夏桃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陆怀安:“我不会结婚,我要带着二蛋,好好过日子。”
“这,这和你结不结婚没关系……”陆怀安皱着眉,琢磨着怎么跟她解释:“你这样过去,你爸还有毛大娘,他们不会闹事吗?”
“会的。”夏桃抿了抿唇,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我会把工资分成三份,给他们一人一份,这样我爸有钱喝酒,毛大娘有钱吃饭,他们都不看重我们,只要我这样说了,他们会答应的。”
儿子被关起来了,毛大娘可着急上火了。
她对孙子又不看重,反正只要儿子在,想生多少个都不是事。
这么一说,夏桃说的,还真的有可能能成。
只是……
陆怀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诺亚的工资也没那么高的……”
虽说是比外头的小作坊高了点吧,但也不够养活这么多人。
“没关系。”夏桃倒是想得开,牵着毛二蛋很认真地道:“我听我姐说过,诺亚厂里有饭吃,二蛋今年下半年可以读书,在学校里吃,我在厂里吃,我们花不了多少钱的。”
陆怀安倒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这姑娘太难了。
她太年轻,不懂得拉扯一个孩子长大有多艰难。
小小年纪就说自己以后不结婚,要带大姐姐的儿子,这纯属悲痛之下的冲动行为。
真要这么做了,毛二蛋很有可能成为她以后结婚的拖累。
并且,因为她顶了她姐的岗位,毛二蛋长大后,若是个白眼狼,说不得还会反过来说她。
陆怀安沉吟片刻,没有立即答应:“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是这得你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拍脑门,就说出来了。
甚至还得关着门,偷偷地商量。
闻言,夏桃有些失落。
见状有些不忍,陆怀安想了想:“如果你最终考虑好了的话,可以过来诺亚试试,不过我先要说清楚的是,诺亚不是国企,所以不存在顶替岗位,纯粹是,你觉得自己行,你就过来试试,龚主管她们觉得你可以,你就可以留下。”
这也算是给了她另一条路吧。
至少,消灭了说她顶替岗位这一说。
夏桃显然是听懂了,非常感激,一路送他们到村口,久久都在眺望。
回去后,陆怀安给龚兰打了个招呼。
对于夏梅夏桃两姐妹,龚兰听了真是分外同情:“太可怜了……这也……”
“她如果过来的话,你看着办吧,如果觉得不适合做缝纫工,就留下做后厨也没事。”
陆怀安也不差这每月十几块的,给人一条生路吧。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夏桃再过两年就该结婚,她和毛二蛋,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龚兰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我到时会好好考量的。”
这件事情,最终以这种情况落了幕。
但是这件事,在这片山村之中,仅仅是冰山一角。
派出所的消息传出来后,人们也都不再传谣言。
他们更多的,是提及这女工和诺亚后面的处理方法。
听说夏桃真的在诺亚上了班,不是顶替的岗位,而是通过了考试才进去的。
但是大家都觉得,这必然是看在夏梅的面子上给的机会。
毕竟现在诺亚压根都不收人了,更别说什么考试。
要不是夏梅,夏桃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这陆厂长心地还真是好。”
“可不是嘛,姐姐没了,妹妹又进去了。”
这样一来,倒是将从前那些传的关于诺亚和女工的各种谣传消失得干干净净。
毕竟,如果真的有问题,人家妹子怎么可能还会肯进去?
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陆怀安也颇为感慨。
大概是霉运到头了,陆怀安终于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龚皓终于联系上了之前卖图纸的那个人。
得到消息,陆怀安都没打电话了,直接去了村里。
“他还活着?”
龚皓也很高兴,点了点头:“还活着,他当时得了一大笔钱,四处玩了一下,到首都的时候,他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去了一趟大医院,结果把病给治好了。”
这可真是,陆怀安当时就笑了:“好事啊,那他人呢?”
“他病治好后,钱花完了,就回厂里上班了。”
说起这人,龚皓也颇为意外:“他现在还混成了骨干。”
陆怀安皱了皱眉,迟疑地:“他……不是把图纸卖给了我们?”
那么整齐的一套图纸,是新产品呢。
如果是厂里边的,他回去,厂里不找他算账?
龚皓摇摇头,也不大敢确定:“我也奇怪这点来着,但他们厂里好像效益本来也不怎么好,所以这事没什么水花。”
“行吧。”陆怀安想了想,还是想亲自见一见这个人:“能跟他约个时间见一面吗?”
关于机械厂的事情,他还是想找个内行的仔细说说。
虽然在亭阳看了厂子,也清楚机械厂内部大概的构造,但陆怀安还是希望有个人能细致地带一带他。
“行,我跟他约个时间,看他怎么说。”
好事成双,正好崔二过来交单子,看到陆怀安就乐了:“陆哥,我们接到了一个单。”
这是新安快运上线以来,接到的第一个单子。
陆怀安当即就笑了,挑眉看向他:“哦?哪里的?”
“就……余唐的。”崔二嘿嘿地笑了,搓着手:“我也想明白了,就该赚他的钱!赔不死他!”
没想到,竟然会是余唐。
陆怀安略一沉吟,便感慨道:“这邓厂长……和何厂长真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倘若现在在位的是何厂长,他怕是只会费尽心思想着,怎么也搞个快运,把新安快运搞死。
从来不会琢磨,其实他们是可以合作的。
这也算是邓厂长递的橄榄枝,陆怀安想了想便点了头:“挺好的,他想送哪?”
“他好像谈了几个单子,送的地方还挺多,就是都挺远的,所以他才要找我们帮着送货。”崔二琢磨着,迟疑地道:“要不要,我们也找找人,跑远点谈几个单子?”
现在的诺亚制衣厂,是以南坪为中心,向四周幅射。
从四季衣服到书包这些,基本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真要再谈单下来,怕是诺亚现在的机器人手都得再增加。
陆怀安想了想:“这个过后我们再讨论讨论吧。”
关于诺亚究竟是扩张还是稳打稳扎,得一起商量着来才行。
只是陆怀安没想到的是,厂里没招新人就算了,居然还跑了几个女工。
龚兰过来说的时候,陆怀安都有些不敢相信:“不至于吧?”
他自认不是什么苛刻的老板,工资给够,加班给钱,节日各种福利,平时每月的次品还会低价卖给员工。
居然还有人会跑?
好好辞职不行吗?
他又不是周扒皮,又没限制她们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