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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1983全文阅读

作者:隐为者     你好,1983txt下载     你好,1983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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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重生七九从种田开始》已发

    重回一九七九年的小山村,李卫国面对的是赤贫的家境,含辛茹苦的大姐,踏实苦干的二哥,求学无门的四妹,还有勤劳天真的五妹,以及挣扎在温饱线的乡亲,他们渴望富裕,渴望幸福,渴望改变。

    李卫国带着重生几十年的经验,还有意外获得的控水能力,从承包水库开始,种田养家,带领乡亲勤劳致富,在时代大潮中因水得福,遇水而兴。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新书需要各位书友的支持!

第一章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

    “三凤儿,你醒醒,快醒醒啊,可别吓唬俺呀!”

    刘青山的耳朵里听到有人呼叫他的小名儿,感觉是那么熟悉和久远。自从爷爷奶奶和母亲相继去世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人叫他“三凤儿”了。

    三凤这个名字很有讲究,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刘金凤、刘银凤。

    到他这是家里第一个男娃儿,按照当地的习俗,担心不好养活,所以就取了女娃的小名儿。

    刘青山想睁眼瞅瞅,可是两片薄薄的眼皮儿却仿佛坠着俩大秤砣,有点沉。

    “三凤,你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啊,别忘了你还欠俺一个五分钱大钢镚涅!”

    啪,好像是巴掌声。

    然后耳边又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大头,别嚎丧,俺瞅见三凤儿眼皮子都动弹啦。”

    “真哒,二彪子你可别糊弄俺!”

    “真的,三凤眼睛睁开了,肯定没事!”

    刘青山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阳光有点刺眼。

    适应一下,才看清楚眼前晃悠着的两个半大小子,身上光溜溜,晒得跟黑泥鳅似的。

    “大头,二彪子,你们咋……”

    眼前是自己少年时候最好的两个伙伴,可是,咋一下都变成小时候的样子,这世上真有返老还童?

    那个脑袋瓜子比一般孩子都大一圈的小子,嘴里欢呼一声扑下去。

    俩手摁在刘青山同样光着的肚皮上,然后噗的一声,一口水从刘青山嘴里喷出来,给大头喷个满脸花。

    这小子也不在乎,用手抹了一把,呲牙还乐呢:“三凤儿,你刚才差点把俺魂儿都吓丢喽。”

    使劲眨巴两下眼睛,刘青山身子一颤。

    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一幕,不是发生在他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吗,他和小伙伴去水库游泳摸鱼,因为腿抽筋差点淹死。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于是,他急火火地问了一句:“大头,今年是哪年啊?”

    大头那张很有喜感的脸一下子垮了:“完犊子喽,三凤淹成傻子啦,那你还记得欠俺五分钱的事儿不?”

    “一边去!”

    另一个比较壮的少年把大头扒拉到旁边,“三凤儿,今年是83年啊,咱们刚毕业啊!”

    1983年?刘青山茫然地点点头,抬起胳膊瞧了瞧,小细胳膊,小手跟鸡爪子似的,再往下瞅瞅。

    嗯,果然毛还没长齐呢。

    回来啦,真的回来啦!

    中年油腻大叔,变回了半大小子,一切将重新开始!

    上一世,活得太累,对家人亏欠太多。

    这一次,他要把命运牢牢攥在手中!

    攥紧拳头,刘青山脑子也清醒多了,猛然间,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

    他腾地一下,从草地上蹦起来:“大头,二彪子,今天是几号?”

    大头抓抓自己湿漉漉的大脑袋:“放假了,谁还记得日期?”

    还是二彪子比较机灵:“7月20号,咋了?”

    果然是这一天!

    刘青山脑子里面轰隆一声,嘴里怒吼一声:“快,快跟我去找高文学这个狗日的!”

    吼完了,撒腿就跑。

    “三凤儿,高文学不是跟你大姐处对象呢吗?”

    大头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先穿衣服啊!”

    这个是二彪子的声音。

    刘青山跑了几步,感觉是有点凉飕飕的,又连忙跑回来。

    草地上扔着两条破裤子和一只裤衩,他真不记得哪个是自己的。

    刘青山又吼了一嗓子:“快穿!”

    欸,二彪子抄起了那条膝盖位置补着两块大补丁的绿布裤子。

    大头则慢悠悠地拿起那个裤衩子。

    刘青山这才拿起那件蓝裤子,裤子很旧,屁股蛋子的位置缝着两块一蓝一绿的大补丁。

    心急火燎地套进一条腿之后,刘青山发现,自己不会穿了,真是越急越乱。

    “三凤儿,你那裤子是旁开门的。”

    二彪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想想家里的两个姐姐,刘青山有点明白了。

    这时候家里穷,一件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轮到他这儿,指不定拣哪个姐姐的呢,有条裤子穿就不错了。

    好歹算是把裤子蹬进去,系上裤腰带,结果又有点整不明白了,你说这不是耽误事嘛。

    这还是厚帆布编的腰带,一头是个铁制的半圆小碗儿,另一头是个铁环儿,二者相扣,就严丝合缝了。

    看到地上还有个几乎褪成白色的红背心子,他拿起来套到上身。

    又提上千层底的布鞋,布鞋前面撑开一个小洞,大拇脚指头光明正大地从窟窿里探头出来。

    没法子,小子多费蹄子,丫头多费胰子,家家户户都这样。

    穿完之后,刘青山就撒开蹄子,一溜烟向着不远处的村子里跑去。

    ……

    此时此刻,碧水县火车站,简陋的候车室里,一个年轻人正拉着一名中年人的胳膊,心急火燎地询问:

    “老舅,我妈得了啥病,现在到底咋样啦,老舅,你快说呀?”

    年轻人戴着个大大的近视镜,梳着三七分头,瘦削的刀条子脸显得文质彬彬,不过此刻却是一脸惶急。

    中年人长得比较瘦小,脸上并不着急的样子,他伸手拍拍外甥的肩膀:

    “文学啊,你妈根本就没病。”

    反正现在介绍信也开了,火车票也买了。

    他只要把外甥押送回京,就算完成任务。

    “没病?老舅,这到底咋回事?”

    高文学用手使劲推了一下眼镜,有点发蒙。

    老舅则拉着外甥,在长条木椅上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

    “文学,上次你给家里写信,说你在农村处了个对象,准备结婚是吧?”

    嗯!高文学重重地点点头,他当然是下了决心的。

    “你个傻孩子,真要是在农村结婚,那一辈子就窝在小山沟沟里,整天种地刨粪,这辈子不就彻底毁了嘛!”

    高文学一直以来都醉心于文学创作,虽然有些书呆子气,但是这会儿也有点明白过来:

    “老舅,可是我和金凤……”

    中年人没有叫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了外甥的话语:“文学啊,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

    “那村里的姑娘,看上的是你知青的身份,知道你迟早回城,不就把她也带回城里,摇身一变,就变成城里人,人家是攀高枝儿,利用你呢。”

    高文学摇摇头,透过镜片的目光十分坚定:“不,老舅,金凤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这孩子还真是个死心眼子!

    中年人也有点急了:“家里都给你安排好了,托关系走后门,你妈就差给厂子里的领导下跪了,才给你争取到进工厂的机会。”

    “你不是喜欢写作吗,人家厂领导说了,直接叫你进工会,以后重点培养。”

    “你要是不回去,你妈着急上火,没准就真病了,你说你这孩子,不是不孝吗?”

    高文学这回也为难了,一方面是养育自己的父母,一方面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当然也想回城,再怎么说,首都的生活,也不是这个小山村能比的。

    老舅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到外甥一脸挣扎,便趁热打铁:

    “文学啊,你先回城里安顿下来,要是跟那个姑娘是真心的,大不了以后再接进城里好了,老舅也不能逼着你当陈世美不是。”

    这样好像不错!

    对,先回城,然后再风风光光地把金凤娶过门。

    高文学顿时眼睛一亮,以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是他这种书呆子哪里知道,首都的户口,是那么好解决的吗?

    他老舅的意思,只不过是先把他哄回去,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把这个小山村遗忘。

    甥舅二人沉默了一阵,高文学也渐渐安稳下来:

    “老舅,就算是回城,我也得跟金凤说一声,叫她安心等我。”

    “火车票都买了,还是回家之后再写信吧。”

    老舅好不容易把大外甥给哄到车站,当然不会再让他回去。

    高文学想了想,也只能点点头,就在这时候,他猛地听到一声声呼喝传进耳朵里。

    “高文学!”

    “高文学,你在哪!”

    谁找自己?

    高文学站起来向候车室门口望去,看到了一个半大小子,正满头大汗地一边喊,一边蹦蹦跳跳,四下张望。

    半大小子上身就穿着个掉色的背心子,已经被汗水打透。

    高文学见了立马挥舞起手臂:“三凤,我在这呢!”

    刘青山一见对方,脑门子顿时噌噌冒火,拳头攥得咔吧咔吧直响,猛冲上去,直接一个飞踹。

    半大小子,力气可一点不小,高文学被踹得身子向后一仰,栽倒在椅子上。

    随后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拳脚,还有刘青山声嘶力竭的叫骂: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白眼狼……陈世美!”

第二章 一家人(求收藏求投资)

    “打架啦,打架啦!”

    候车室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旅客们纷纷退避,然后离着十多米远又停下来,围成一圈一圈地看起热闹。

    “住手,你咋打人呢!”老舅赶紧上去拉拽刘青山。

    可是刘青山此刻已经打红眼,连带着把高文学的老舅也一起揍。

    这中年人跟瘦猴儿似的,自然挡不住发了狂的刘青山。

    老家伙尖嘴猴腮,肯定没出什么好主意。

    高文学都被打蒙了,只是用胳膊护着脑袋喊道:“三凤,你打我干啥?”

    “高文学,你是不是想撇下俺姐,一个人返城!”

    刘青山回身一脚,把中年人踹倒,然后用手指着高文学。

    “我……其实……”

    高文学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会撒谎,刚才确实先想着自己回城的。

    “住手,都住手!”

    “你们干什么!”

    负责执勤的两名公安终于挤进人群,麻利地将刘青山一把抓住。

    看到公安上身那雪白的制服,刘青山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冷静。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冒失,应该先把高文学叫到外面再动手。

    可是他的心中,实在是怒火难平,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高文学,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拍拍屁股走啦,对得起俺姐和俺姐肚子里的孩子吗?”

    孩子,什么孩子?

    高文学还没有从懵圈中彻底清醒,然后耳边又传来刘青山的骂声:

    “俺姐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

    “你要是滚蛋,俺姐就得一个人拉扯孩子,你知道俺姐会吃多少苦,你这个混蛋知道吗?”

    刘青山嘴里一声声地质问着,泪水也从他的眼中滚滚而落。

    那是他的亲姐啊,今年刚刚二十岁,小时候的刘青山,有一半的记忆,都是在大姐后背上留下的,烧火做饭背着他,去生产队上工也背着他……

    后来大姐怀上了高文学的孩子,而这个叫高文学的知青,竟然在这时候返城,然后就彻底杳无音讯。

    为此,大姐不知道遭了外人多少白眼,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独自把孩子拉扯大,三十岁出头就跟五十岁的人一样苍老!

    “怀上了,金凤怀上俺的孩子啦?”

    高文学一脸惊喜,然后从长椅上摇摇晃晃站起来。

    猛然间,他身子一颤,然后抡起手掌,朝自己脸上猛扇。

    “高文学,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真要是走了,金凤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周围的吃瓜群众,也感觉看了一场好戏,纷纷开始议论:

    “该打,这样的人就该打,要是黑老包在这,都得铡了他!”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个知青,好像后悔啦。”

    “唉,都是那些年上山下乡闹的,造孽啊……”

    就连那两个公安同志,也放开了刘青山,得,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们也挺理解这个打人的小年轻,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他们身上,掏枪毙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一阵疯狂的自虐之后,高文学原本消瘦的脸颊都有些红肿,他忽然停住手,望向刘青山,目光无比坚定:

    “三凤,我跟你回去!”

    刘青山心中的愤怒和悲哀,也瞬间消散。

    大姐的命运,终于因为他的归来而改变!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喽,错过这次回城的机会,你就真得窝在小山村里,吃一辈子土坷垃。”

    高文学的老舅,捂着肚子,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高文学望望自己的老舅,又望望刘青山,他的内心也正在进行着挣扎:到底是走还是留?

    回城就意味着优越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

    留在这个小山村,就意味着吃苦挨累。

    但是,这里有着和他真心相爱的姑娘。

    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管是谁,都免不了彷徨的。

    以至于,高文学瘦弱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这个外表文弱的男人,终于做出自己的选择。

    高文学缓步走向刘青山:“三凤,俺不走了,永远也不走啦,俺要跟你姐,好好过一辈子!”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

    高文学转身面向老舅,从兜里掏出一张车票,这时候的车票,还都是长方形的硬卡纸做成的。

    他把车票递到老舅眼前:“老舅,你把我这张车票退了吧。”

    说完,他便快步跑到刘青山身前,拉起他的胳膊:“三凤,走,咱们现在就回村。”

    这一瞬间,刘青山感觉身上犹如搬走一座大山似的,无比轻松。

    他有些歉意地望着高文学:“文学哥,刚才是俺太冲动了,你……你没事吧。”

    高文学摆了摆手道:“没事,青山,你打得好,是你打醒了俺!要不然俺就成了陈世美了!”

    在这个名叫夹皮沟的小山村生活了三五年,他的口音也早就带上了浓浓的当地特色。

    这就是生活给知青的生命中所留下的印记。

    刘青山擦了下眼角,咧嘴笑道:“文学哥,你可不是陈世美,你是个男子汉!”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位乘客带头,候车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

    随即,掌声响成一片。

    那些吃瓜群众,对这个结局,显然很满意。

    高文学连忙拉着刘青山,跑出候车室:“青山,咱们回去。”

    刘青山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文学哥,俺来的时候,就找俺爷要了两毛钱,坐车都花了。”

    “而且,咱们公社到县里,一天就两趟客车。”

    他是从村里跑到公社的,紧赶慢赶,才算是赶上末班车。

    “那咱们走着回去。”

    高文学向北方望望,此刻的他,归心似箭。

    等到两个人回到那个叫做夹皮沟的小山村,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现在这时候,交通不方便,走几十里路,再正常不过。

    “三凤,俺这就去你家提亲。”

    高文学虽然累了够呛,但是精神却处于兴奋之中。

    他从口袋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晃了晃:“看,这是俺收到的稿费,十二块钱呢,够买四盒礼儿上门提亲的啦!”

    “文学哥,你是不是傻啊,提亲这事哪能你自个去?回头你先去供销社把礼物买了,然后找村长叔和婶子给你当媒人。”

    “还有啊,提亲要去俺爷家提,知道不!”

    高文学一个劲点头:“对对对,俺这就去找村长,青山,等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吃!”

    村长张国富,就是大头的老爹,跟刘青山家关系很好,而且大小也是村干部,做介绍人再合适不过。

    刘青山这才有心情好好打量这个生养他的小山村:

    家家都是柳条围成的大院子,整个村里,清一色都是泥草房,泥墙草顶,矮趴趴的,屋顶后坡上边满是厚厚的青苔和一尺多高的杂草。

    穷,贼拉穷。

    可是,就是这一切,却无数次出现在刘青山的梦中,叫他终生难忘。

    刘青山家在村子后趟房最西边的一家,房子也是村里最破的。

    因为他父亲当年得了重病,没挺过来,就母亲林芝一个大人,领着一窝孩子,要不是有村里乡亲的照顾,还有爷爷奶奶的照应,指不定得饿死几个呢。

    站在七扭八歪的柳条编成的大门前边,刘青山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两间小草房,眼睛又有点发热。

    土黄色的泥墙,龇牙咧嘴的破窗户,窗框上的油漆都快掉没了,还是那种上下两扇的窗子。

    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上边那扇向外推开,用一根柳条棍子支着。

    房檐子下面,还有一窝燕子,两只大燕子,正忙忙碌碌地叼着小飞虫,塞进窝里那四个张得老大老大的黄嘴里。

    刘青山不由得心头一热:他的母亲辛辛苦苦拉扯四个孩子,和眼前这一幕是何其相像?

    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吱呀一声,刘青山推开柴门,进到院里。

    呜呜呜——伴着亲昵的叫声,一条大黄狗朝着刘青山跑过来,摇头晃脑的,两个大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大舌头就往脸上招呼。

    “大黄!”

    刘青山抱住狗头使劲揉着。

    这是他从小养的大黄狗,也没什么名字,因为是黄毛狗,所以就叫大黄了。

    别说狗了,那年头,连家里的娃子都没个正经名字呢。

    这条大黄狗,一直陪伴了他整个读书生涯,直到后来上大二的时候,放假回家,才听说大黄没了。

    据说有人看到大黄跑山里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老狗不死家中,这狗仁义啊。”

    当时已经眼睛彻底瞎了的爷爷,使劲敲着手里的棍子,说出了这番话。

    “大黄,我回来啦!”刘青山激动地说道。

    大黄狗显然不能理解小主人此刻的心情,只是卖力地舔着,又给刘青山洗了一次脸。

    “三凤儿回来啦。”

    屋门一响,一个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拎着猪食桶从屋里出来。

    “娘!”

    刘青山忍不住张开双臂,冲了过去。

    林芝连忙放下手里的猪食桶,让儿子扑进怀里。

    她用手轻轻摸着刘青山的后脑勺,嘴里柔声说着:“三凤儿,咋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啦?”

    刘青山仰着脸,望着母亲:四十刚出头啊,鬓角已经斑白,眼角也出现了鱼尾纹。

    为了这个家,和这些孩子,母亲太辛苦啦!

    “娘,俺没受委屈,咱家以后也不会受委屈了!”刘青山抬起头,大声说道。

    咦,感觉儿子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呢,好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皮猴子,而是有了点小男子汉的样子呢?

    林芝用尾指轻轻勾了一下头发,将它们整理到耳后,跟着说道:“三凤儿,进屋洗手放桌子吃饭,娘先喂猪去。”

    “娘,让俺来!”

    刘青山抹了一把有些湿润的双眼,然后拎起猪食桶,大步流星向院子西南角的猪圈走去。

    “慢点慢点,你这孩子……”

    林芝嘴里叮嘱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好像,儿子真的长大了,这是当娘的,最欣慰的事儿,再苦再累也值。

    圈里养着两头半大子猪,听到动静,吭哧吭哧地爬起来,然后就围着猪槽子打转,嘴里还使劲叫唤,搞得刘青山都没机会把猪食倒进槽子里了。

    还是林芝过来,嘴里啰啰啰叫了两声,把两头猪吸引过去,刘青山这才把稀了光汤的猪食倒进去,还溅出来不少水点子,弄了他一身。

    好长时间不喂猪了,技术有点糙。

    主要是这时候的猪食都是稀料,汤汤水水的,上面飘着的全是各种煮好的猪食菜,只有少量的苞米面子。

    吭哧吭哧,这对儿猪哥吃得还挺香。

    不过把干的捞光之后,就不那么卖力了,长嘴巴在汤水里来回游动着,最后还不满地使劲甩两下,又溅了刘青山一身。

    你们能混个水饱就不错了,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呢!刘青山暗暗嘀咕道。

    还是林芝有经验,拿着个葫芦瓢,舀了一点麦麸子,洒在猪槽子里。那哥俩又是吭哧吭哧一通猛吃。

    撒了几回麦麸子,好歹算是把猪食都糊弄进肚,刘青山这才拎着空桶,跟着娘往回走。

    只见大黄又往门口跑,刘青山也跟着紧跑上去。

    迎面而来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青年,碎花布的衬衫,洗得已经发白,一条肥肥大大的蓝裤子,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垂在腰际,肩膀上还扛着一大捆草料。

    清清爽爽的一张脸,绝对的素颜,但是却生得很标致,尤其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灵动。

    要说刘青山的这两个姐姐,都遗传了父母良好的基因,一个赛一个的俊。

    当然,刘青山的模样也不差,有棱有角的。

    “大姐!”

    恍如隔世一般,刘青山直扑上去。

    看着情绪激动的弟弟,刘金凤丢下草料,丹凤眼都快竖起来了:“青山,谁欺负你啦,跟姐说,姐收拾他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撩起衣襟,给刘青山擦了擦喂猪时脸上沾上的泥水点子。

    “姐,没人欺负我!”

    刘青山不好意思地晃晃脑袋。

    挺大个人了,还这么多愁善感,可是……可是今天实在有点特别,他真控制不住啊。

    “姐,我刚刚碰到文学哥了,他说明天要提亲。”

    刘青山跟着小声说着。

    两朵红霞顿时浮现在刘金凤的俏脸上,瞧得刘青山暗暗窃笑。

    估计是被弟弟笑得有点恼,刘金凤捏着刘青山的耳朵拧了一下,这才拉着他进屋洗脸。

    耳朵有点疼,可是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进屋这半间房是厨房,土灶台,上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放着锅碗瓢盆之类。

    二姐刘银凤正坐在灶坑前面的一个小板凳上烧火呢。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灶坑里填着柴火,一边看着手里的英语书。

    今年的高考,英语正式列入高考科目,她高考落榜就是差在英语上。

    “二姐!”

    刘青山叫了一声。

    十八岁的刘银凤抬了抬头,然后又垂眼看书。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眉目很是清秀,就是看起来太瘦了。

    这也没法子,当下想找个胖子,实在太难了。

    “哥,俺饿了,啥时候开饭啊?”

    感觉衣角被拽了拽,刘青山低头瞅见一个小不点,正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他。

    这是他的小妹,也是家里的老疙瘩,刘彩凤,今年才6岁。

    记忆中,除了哭鼻子外,就是她那个似乎永远都填不饱的小肚皮了。

    摸摸小妹的脑瓜,刘青山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厨房: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生活,就算日子再苦,也是一种幸福。

第三章 提亲(求收藏)

    屋子里显得很空旷,可能是因为家具少的缘故吧。

    进屋之后,南面是一铺通长的大炕,铺着炕席。

    炕头墙上,贴着张大胖小子抱着大红鲤鱼的年画,炕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垛,炕中间放着一张吃饭用的方桌。

    地上用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柜,上边整齐地摆着镜子、木梳、篦子等日常用具。

    另外还有一个乳白色的雪花膏瓶,以及一盒平时舍不得用的胭粉盒,上面印着一个嫦娥奔月的图案。

    墙上都是用报纸糊的,大半年了,显得有点老旧。

    在柜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摆放着十几张黑白照片。

    然后,然后就没有其它了。

    这个家,就是这么简陋,但是却整齐而温馨。

    刘青山的目光落到镜框中间那张全家福上。

    端坐正中的爷爷膝下,那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就是刘青山,奶奶怀里抱着的小不点是小妹刘彩凤,当时刚一岁,还不会走路呢。

    本来,母亲在生完刘青山之后,就不准备再要孩子了,所以就按照当时的习惯,去公社医院带环儿。

    结果带了几年,不知道啥时候把环儿带丢了,这才又生下了小妹。

    在奶奶和爷爷身后,站的是母亲林芝和父亲刘子君。

    看到父亲那年轻而又英俊的面容,刘青山眼眶顿时红了,心里念叨着:爹,放心吧,以后这个家俺会撑起来的!

    “吃饭喽!”

    老四刘彩凤拿起自己的小搪瓷碗,看到桌上一盆清汤寡水的熬茄子,小脸便垮了,奶声奶气地嘟囔着:“娘,俺要吃鸡蛋糕糕。”

    吃一个鸡蛋羹,就是奢望,至于吃肉什么的,小丫头更不敢想了。

    刘青山有些心疼地揉揉小妹的锅盖头:“别嚷嚷了,以后哥天天让你吃肉!”

    啥?刘彩凤有点没听明白,眨巴着毛嘟嘟的大眼睛问道:“哥,咱家天天都过年啊?”

    “不行不行的,李闯王进京,就是天天过年,结果过了十八天就被打跑了,咱们可不能学。”

    别看年龄小,可是刘家这些孩子,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受的教育却是村子里最好的,所以懂得都比一般孩子多。

    “老四,赶紧吃饭吧,还想天天吃肉,美得你,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大姐把老妹儿抱到炕里,一家人便开始吃起午饭。

    金灿灿的大饼子,吃着有点拉嗓子,菜汤更是一点油星儿都没有,可是,刘青山吃得却格外香。

    他还不时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嘿嘿笑了笑,然后喜滋滋地继续吃。

    “银凤,吃饭就别看书了。”

    林芝看了二丫头一眼,心情有点复杂:这孩子,高考落榜之后就魔障了。

    要是不差那几分,就考上大学了,家里就能出一个大学生啦。

    要知道就算整个公社,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呢,差点破天荒。

    可是,真要是考上的话,只怕更愁人,家里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了。

    算了,不寻思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上大学不是。

    想起丈夫去世前的嘱托,林芝的心思便愈发坚定起来。

    刘青山也挺佩服他这个二姐的,学习有股子钻劲儿。

    可惜就是命不好,连续考了三年,每年都差几分,就是考不上,最后,只能去乡里当了代课老师,遗憾了一辈子。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自己可是跟老外打了十几年交道,指导二姐学个英语,那可是绰绰有余。

    于是刘青山把嘴里嚼着的大饼子咽下去,挥挥手道:“二姐,你这么学英语是不行的,得大声读出来。”

    这个年代学外语,最后大多是学成“哑巴外语”。

    没法子,许多英语老师的口语能力都不行,又很少能听英语磁带啥的,无论学生怎么努力,都很难提高。

    刘银凤抬头瞥了弟弟一眼,没吭声,但是那眼神儿已经充分表明了她的想法:你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屁孩懂什么?

    刘青山则一拍胸脯:“二姐,以后你的英语俺包了!”

    结果旁边的大姐捅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道:“青山,你行了吧,牛皮吹得邦邦响,这次能不能考上高中还两说呢。”

    不仅如此,就连小彩凤,都朝他直撇嘴。

    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刘青山也是要脸面的,正好也吃饱了,就赶紧下桌:“俺瞧瞧爷爷奶奶去。”

    “哥,等等,俺也去。”

    老四也麻利地从炕沿出溜到地上。

    小家伙鬼着呢,家里没啥好吃的,看看能不能去爷爷奶奶那混点。

    奶奶家吊在房梁的小筐里,好像还有槽子糕呢,嗯,肯定有。

    刘青山领着个小尾巴,刚出大门,就看到二彪子鬼鬼祟祟地蹲在栅栏根儿的阴凉地方等着,上前塞给刘青山一个小篮子,然后挥挥手就跑了。

    他一般时候不敢进刘青山家,以前被大姐给掐了一回,胳膊都拧紫了,留下心理阴影。

    看看篮子里几条巴掌大的鲫瓜子,还有一斤多来回乱钻的黑泥鳅,刘青山知道,这是把鱼都给他拿来了。

    “哥,找个玻璃瓶子,俺要养泥鳅。”

    刘彩凤蹲在篮子旁边,想要伸手去抓,又有点不敢。

    这些鱼呢,用来给大姐补身子当然是好的,可是真拿回家里的话,估计肯定又得被喂鸡。

    倒不是鱼不好吃,关键是烧这玩意没有油的话,腥味贼拉大。

    得,还是给爷爷奶奶拿过去好了,等做好了,再给大姐端回来两条。

    刘青山拎着篮子,推开了隔壁家的木头门:爷爷家跟他家挨着一起呢。

    小院子里收拾得也挺整齐,奶奶是个勤快的小脚老太太。

    那时候能裹小脚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爷爷更不得了,年轻时以前当过兵,立过功

    后来因为受伤,跟部队失去联系,就一直待在了这个小山沟。

    进到屋里,陈设跟刘青山家里也差不多,柜盖上,还摆着一个老旧的座钟。最中间,则是一个半身的白瓷主席像。

    屋里多了俩青花胆瓶,一个上边插着鸡毛掸子,一个上边则插着几支野鸡翎。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花,绿油油的大叶子,其中还有一盆正开着艳丽的花朵。

    日子虽然清苦,但是爷爷奶奶并没有被彻底磨平自己的志趣。

    “爷,奶!”

    刘青山朝着炕上坐着的两位老人喊了一声,又有点激动了。

    “呦,是青山啊,吃饭了没有?”

    盘腿坐在炕头的刘士奎吆喝着。

    坐在那能瞧出来,老爷子的骨架很大,标准的国字脸,虽然满是沧桑,但是依旧透着几分英武,就是瘦,显得皮包骨头。

    还有,一双眼睛眯缝着。

    “吃了吃了……”

    刘青山嘴里一边应着,一边仔细打量着老爷子。

    小时候,他有一半的时间,晚上都是在爷爷家里睡的,感情很深。

    这两年,爷爷的眼睛生了白内障,视力下降得厉害,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再过两年就彻底失明。

    等到家里条件缓过来点,想要再做手术,却已经晚了。

    不行,必须尽早弄一笔钱,把爷爷的白内障给做了。

    还有,家里的日子现在也太苦,小妹都面黄肌瘦的,肯定是营养不良,必须尽快改善生活质量。

    奶奶把篮子接过去,倒进一个搪瓷盆里,然后又给小彩凤手里塞了半根黄瓜,小炕桌上边摆着半碗酱,老两口喝着苞米碴粥,黄瓜戳点大酱,就是一顿饭。

    看到想象中的槽子糕变成绿黄瓜,小彩凤有点委屈,抽抽搭搭地跟奶奶要玻璃瓶子养泥鳅。

    可是,家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瓶罐头,哪找玻璃瓶子去?

    “把我的酒瓶子给彩凤倒出来,里面那根儿人参都泡好几年,还不如泡根儿黄瓜呢!”

    这老爷子,就一个毛病——特别护犊子。

    对于小辈儿的请求,能做到的必须做到,做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做到。

    看着小老妹儿抱着玻璃瓶子,眉开眼笑地出去跟小伙伴显摆,刘青山就躺在炕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得格外踏实。

    直到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

    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了手里提着东西,脸还有点肿的高文学,正傻乎乎地望着他笑呢。

    这家伙还真是心急,不是叫他明天来提亲吗,怎么一宿都等不了啦。

    刘青山下了地,又朝队长张国富和他媳妇打招呼,叫了一声叔和婶,然后就去倒水。

    茶叶是没有的,就是白开水,用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倒了两杯。

    家里就俩缸子,高文学还是不要喝了,反正以后也不是外人。

    奶奶张罗着大伙都在炕沿上坐了,老太太在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出身,当然也就瞅明白了,所以,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笑。

    队长婶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很快就把事情说明白了,爷爷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喝了杯水,队长两口子还要下地干活,就先走了。

    奶奶送完客人,回屋也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说道:“文学啊,等到冬闲了,咱们就给你和金凤操办喜事!”

    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孙女婿,老两口还是很满意的。

    高文学用手往上推推眼镜,心里有点慌:等到冬天啊,那还好几个月呢,到时候,孩子都快出生了吧?

    要知道,这时候,风气还是很守旧的,你要是挺着个大肚子,奉子成亲,脊梁骨都得叫人戳破喽。

    所以,鼓了鼓勇气之后,高文学这才说:“爷爷奶奶,要不还是早点结婚吧,金凤不是都怀上了吗?”

    奶奶有点耳背,疑惑地问道:“坏了,啥东西坏了?”

    爷爷虽然眼睛不好,耳朵可好着呢,在炕上抹了两下,抄起笤帚疙瘩,瞅见眼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便邦邦敲了两下。

    “亏你还是文化人,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

    高文学愣愣地看着老爷子在未来小舅子的头上,狠狠敲了两笤帚疙瘩,一脸迷糊:这是打错人了吧?

    “爷,你打俺干啥呀?”

    刘青山抱着脑袋,使劲瞪了高文学一眼,看清楚了,我这可是替你挨的!

第四章 姐夫,咱们谈谈人生吧

    “文学哥,要结婚了,你兜里有钱没?”

    跟着高文学走出爷爷家,刘青山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身边的这位准大姐夫。

    别只知道傻乐了,必须浇一瓢凉水,让他清醒清醒。

    钱?

    高文学这才被拉回现实,伸手摸摸蓝布裤兜,掏出来几张毛票,还有两个钢镚:“就剩下这些了。”

    刘青山不由得噘嘴说道:“加一起还没五毛钱呢,你就想娶俺姐!”

    推了下眼镜,高文学讪讪地把钱揣回去,跟着信誓旦旦地说道:“俺这就回去写稿子,争取多赚点稿费。

    “青山,你放心,俺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姐娶进门!”

    你可拉倒吧,稿费那是说赚就能赚到的啊?

    刘青山翻了个白眼,竖起一根手指道:“文学哥,就算你能赚稿费,可是远水不解近渴,俺爷可是说了,一个月之内,你和俺姐就得结婚。”

    高文学也彻底傻眼,脑袋耷拉下去,是真没咒念了。

    过了好半天,他这才吭哧瘪肚地说:“俺上个月给家里打电话提过这事儿,家里给了两条路,要么回城,要么就断绝关系,坚决不许在农村这成家。”

    哦,还有这事?

    刘青山想想也挺正常的,看来,这个准姐夫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如今他能选择现在这条路,算是有担当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路上碰到一帮小豆包,正在阳沟边上玩呢。

    十多个小娃娃,有好几个小不点,身上光溜溜的,连个屁股帘儿都不挂,就这么豪放。

    “哥!”

    刘彩凤也混在其中,手里捧着个玻璃瓶子,两只泥鳅在里边上下游动。

    高文学凑上去,从兜里摸出来几块糖,装进小老四胸前的小兜里,还给刘青山手里也塞了两块。

    “呀,是水果糖!”

    小彩凤乐得大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剥了一块塞进嘴里,使劲吧唧两下,美滋滋地说着:“谢谢文学哥。”

    周围跟着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个光屁股的小不点,一边吮着手指,一边腆着脸问呢:“彩凤,糖甜不?”

    实在看不下去眼啊,刘青山把手里的两块糖给发下去:“那,男孩子一块,女孩子一块,轮着含,谁也不许抢。”

    小豆包们一声欢呼,至于糖块儿从你嘴里到我嘴里,脏不脏这个问题,根本没人考虑,有糖吃就不错了。

    刘彩凤也一点不嘎,给身边一个穿着肚兜的小丫头分了一块水果糖,这是她最好的小伙伴山杏。

    山杏这娃儿命苦啊!

    爹娘都是知青,前几年给了一个返城指标,山杏她娘就让给了她爹,结果,这混蛋玩意走了就再也没有音讯。

    然后,山杏她娘就疯了。

    看着山杏把糖块攥在手里,小彩凤不由得说道:“吃啊,山杏你吃呀,可甜啦!”

    “彩凤,我省着回家给俺娘吃。”

    小丫头声音怯怯的,手里死死攥着糖块,一溜小跑,生怕别人抢似的。

    望着小丫头那瘦小的背影,高文学和刘青山齐齐叹气,他们的脑子里,浮现出同一个人影:刘金凤。

    还好,刘金凤不会成为下一个山杏娘!

    不过很快,身边的吵闹声就把他们给拉回来。

    嚯,好家伙,四五个小男娃,已经扭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别打架。”

    刘青山吆喝一声,把孩子们都分开,最后把地上躺着的四虎子也给拽起来。

    旁边一个小家伙都气哭了,用手指着四虎子:“青山哥,他不给俺含糖!”

    大伙也七嘴八舌地告状,说是四虎子耍赖皮。

    刘青山板着个脸道:“说好轮着的,四虎子,把糖吐出来。”

    四虎子擦了擦鼻涕,委屈巴拉地说着:“青山哥,俺……俺不小心把糖咽肚里啦!”

    揍他!

    娃子们听了,一个个挥舞着小拳头,还真是一块糖引发的血案。

    “行了行了,你们别打了,俺再给你们一块糖,不过,以后你们都要听俺指挥。”

    小彩凤还挺有心眼的,一块糖就换个孩子王当当。

    刘青山笑了笑,摸摸小老四的朝天辫,然后拉着高文学去了他的住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高文学如今是在村民家里借宿,原本是有个知青点的,在山杏的爹娘成亲的时候,高文学就搬出来了。

    这院子省事,根本就没大门,柳条插的栅子也东倒西歪的,一瞧就不是过日子人家。

    从窗下走过的时候,只见炕上四仰八叉躺着个汉子,光着膀子,呼呼睡得正香。

    刘青山瞅了一眼,觉得有点辣眼睛:我说杆子叔,你那裤衩子都开线了,鸟都自个溜达出来了呀。

    这位就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光棍儿:张杆子。

    从敞开的屋门进去,南炕睡着的张杆子愣是没醒。

    北炕就是高文学住了,收拾得还算整齐,最显眼的,就是码放在炕梢的一摞摞书刊杂志。

    炕上有个小炕桌,上面放着墨水瓶和一沓旧纸,纸张正面已经写满了文字,这会儿用的是背面。

    刘青山凑上去扫了眼,写的是个侦破故事,内容有点类似于《戴手铐的旅客》。

    “这个是准备给《故事会》投稿的,这家杂志的稿费特别高!”

    高文学笑着介绍道,上次的稿费,就是《故事会》杂志给的。

    刘青山却是暗暗摇头,之所以跟着高文学来,就是想跟这个准姐夫好好谈谈,敲打敲打他那个榆木脑袋。

    要说叫刘青山写东西,他肯定比不过高文学,但是,自己有眼光有经历,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这总比高文学俩眼一抹黑,吭哧吭哧埋头写强啊。

    “文学哥,你看过路遥的《人生》吗?”

    想了想,刘青山找到了切入点。

    “当然看过,写的正好,不愧是大家手笔,写得真好!”

    高文学炽热的目光,似乎都穿越了厚厚的眼镜片。

    他从书堆里翻找一下,很快便翻出一本《收获》杂志,兴冲冲地说着:“这是去年的第三期,人生这篇小说,就发表这上面的!”

    又不是你写的,你激动个啥,而且,你差点就成了书里面写的那个“高加林”知道不?

    刘青山准备好好跟高文学谈谈人生。

    “文学哥,你想不想成为路遥那样的大作家?”

    一部《平凡的世界》其实就够路遥拿诺奖文学奖了。

    可惜,英年早逝,才42岁啊!

    据说,路遥在写完平凡的世界之后,狠狠地将手里的圆珠笔扔到窗外,这部书,也彻底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

    在贫困交加中,路遥完成这部巨著,并说道:“别再获奖了,要是得了诺奖文学奖,我真的没钱去领奖啊!”

    辛酸不?可悲不?

    听了刘青山的话,高文学身子一颤,好半天才喃喃着:“难,太难啦!”

    他每天还要去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灯熬油地搞创作,已经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行了,文学哥,以后你就安心创作,这个家,有我呢。”

    刘青山拍拍小胸脯,没肌肉啊。

    看到高文学略显呆滞的目光望过来,刘青山知道他不信,就像家里的大姐二姐都不相信他一样。

    本来嘛,一个半大小子,还能翻天不成?

    “文学哥,你写侦破故事是没有前途的,你没有这种经历,写起来会很累。”

    “知道现在最火的是什么,是知青文学,是伤痕文学啊,而且你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为什么不写这些呢?”

    “为什么不写写你自己,写写俺姐,写写夹皮沟的生活呢?要是你昨天选择了回城,你想没想过,以后俺姐的日子会咋过?”

    高文学张了张嘴,脸上带着几分复杂之色。

    南炕上呼呼大睡的张杆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文学哥,俺不懂文学,但是俺知道,只有真情实感,才最能打动读者。”

    刘青山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跟他谈文学。

    轰隆!

    高文学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了下,忽然有了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写出自己的人生呢!

    刘青山决定趁热打铁:“文学哥,俺给你唱首歌,你听着啊。”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凤,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鞭子粗又长……”

    等歌儿唱完了,对面的高文学已经脸红脖子粗的,脑门子上青筋直蹦,眼眶里红红的,嘴里喃喃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你唱的那个知青,肯定是个别人,不能代表整体。他,他简直是……是……”

    “是个人渣吧?”刘青山嘿嘿两声。

    “对,就是人渣,是败类!”

    高文学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时候,南炕那边传来动静:“吵吵啥玩意,还叫不叫人睡觉啦。”

    高文学这才压低了声音,但是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青山啊,哥谢谢你。我现在就写,名字就叫小凤,对了,把你刚才唱的那首歌也给我抄下来,我用到书里!”

    看着眼前的无比兴奋甚至有点急躁的高文学,刘青山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他知道,大姐夫的信心和斗志,彻底被自己点燃了,不过嘴里还是叮嘱几句。

    “文学哥,创作可不是一朝一夕,也要劳逸结合,不能累坏身子。以后就去俺家吃饭。你要是担心别人说闲话,就先去俺爷家吃,等结了婚再上俺家。”

    唠叨了几句,看到高文学已经伏在小桌子上开始下笔如飞,刘青山也就识趣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刘青山提出要借自行车用用。

    不过对方此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望望南炕那位,又仰面朝天睡着了,还有一只苍蝇,在他嘴角爬来爬去的散步呢。

    刘青山不由得摇摇头:懒成这样,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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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子兰

    “咦,青山,你怎么把文学的自行车推来了,千万别弄坏喽!”

    院子里,刘金凤看到弟弟推着自行车进来,一眼就认出是高文学的破自行车。

    毕竟整个夹皮沟,除了队长家有一辆自行车之外,就是高文学这一辆了,她也没少坐过。

    那时候要是有一辆新自行车,简直比后世开着宝马奥迪还牛气。

    “姐呀,你这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开始护家了?”

    刘青山嘴里调侃了一句。

    换来的结果,就是耳朵被刘金凤给捏住,然后拧了半圈。

    “疼疼疼!”

    这回是真疼啊,刘青山直咧嘴:“姐,俺明天骑着自行车去县里面卖菜,反正园子里的蔬菜也吃不了,看看能不能换点钱。”

    暂时没有太好的来钱道儿,现在正好还放着暑假,他准备去试试。

    顺便到县城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好商机。

    家里的生活质量需要改善,大姐的婚事也需要钱,还有二姐读书要钱,爷爷治眼睛也要钱呢。

    他脑子里大致有些计划,可是实行起来,都需要时间,短时间内,可看不到什么效果。

    而且,想要干事儿,也需要启动资金,他迫切地需要赚取第一桶金。

    听弟弟这么说,刘金凤才撒开手,还在弟弟发红的耳朵上吹了吹:“青山,县城四五十里呢,你都没去过,再说了,你会骑自行车吗?”

    “姐,你就瞅好了。”

    说罢,刘青山飞身上车,骑着自行车在当街遛了一圈,还表演了个一手扶把,弯腰捡土拉坷的绝技。

    “行了行了,看把你能的。”

    刘金凤嘴里埋怨,脸上却绽放着笑容,放心地回屋做饭去了。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牵着爷爷过来了,手里还提着大包小裹。

    刘青山一瞅,这不是准姐夫送过来的四盒礼儿嘛,除了两瓶酒被爷爷留下,剩下的三样,都给拿来了。

    两包槽子糕,二斤白糖,再加两瓶罐头,一瓶山楂的,一瓶橘子瓣的。

    老四彩凤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

    把这些东西放到炕上,奶奶摸摸老四的小脑瓜说道:“这个是给你大姐补身子的,咱们家彩凤懂事,不能跟大姐抢嘴。”

    小老四的小脸一下子就抽巴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奶,俺知道,大姐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

    这丫头,鬼精鬼灵的,刚才大人们唠嗑,她耍耳音就听明白了。

    结果给刘金凤闹了个大红脸,林芝也连忙叮嘱:“四凤儿啊,可千万不能出去跟别人说。”

    “不说不说!”

    小老四举了举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最后,槽子糕和白糖罐头啥的,还是给爷爷奶奶分回去一半。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想吃口好东西,实在太难了。

    所以,吃起来才感觉格外的香,一直能叫人回味好几十年。

    “爸,妈,您二老看,大凤儿这亲事该咋办?”

    林芝给两位老人倒了水,然后就开始了一场小型的家庭会议。

    参与者主要是爷爷奶奶,林芝再加上刘金凤。至于刘银凤和刘青山以及刘彩凤这仨,也列席会议。

    爷爷先发话了:“文学这孩子,家里没人在这边。按照老规矩,就是咱们老刘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咱们负责操办。”

    “要是按照老理儿,就算他们生孩子,都得随咱老刘家的姓。”

    刘青山眨眨眼:老爷子这是定调子了,就是这思想还是有点老旧啊。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毕竟脑袋瓜上还有笤帚疙瘩敲出来的小疙瘩呢。

    听了这话,林芝微微一愣,面色也更加苍白:操办婚事,对这个勉强能凑合温饱的家庭来说,实在太难啦。

    就算不预备酒席,给亲朋好友发点喜糖,可是,俩孩子总得做一身新衣服吧?总得做几床新被褥吧?

    这钱,打哪出呢?

    虽然去年冬天分了地,大伙自个种自个的,干劲高涨,到秋天肯定能多打不少粮食,多出一些钱。

    可那不还得好几个月呢。

    大凤儿那肚子到那时候肯定都得显怀啦,万万不行的,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脸见人了。

    刘青山一直盯着母亲看呢,看到老娘那皱起的眉头,不由得一阵心疼:为了这个家,娘亲太难啦!

    想到一个月后,他考上了高中,母亲一个人要供养两个高中生。

    然后过完年,大姐生产,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那本来就瘦弱的肩膀上。

    以至于,等到刘青山上完大学的时候,母亲就彻底累倒在苞米地里。

    然后……就永远都没有站起来。

    不,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啦!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念叨。。

    显然,刘金凤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开口说道:“奶,俺是嫁人,又不是招女婿,结婚还是去文学那边吧?”

    “不成!”

    爷爷再次发声,“文学跟杆子住南北炕,屋里跟猪圈差不多。杆子又是个老光棍儿,谁知道他能干出来啥操蛋事。”

    刘青山想想刚才看到的一幕,那杆子叔,大白天的还遛鸟呢,谁能放心?

    再找房子,现在村子里谁家不都是挤挤巴巴的,哪里有空屋子。

    至于盖新房,现在连刘青山都不敢想。

    这时候,就听到奶奶说话:“芝儿啊,这东西给你,去县里换几个钱,好好给大凤儿操办亲事。”

    只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双金镯子。

    表面有些陈旧,不是那么金灿灿的,但是宝光内敛,依然引人侧目。

    “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林芝见了连连摇手说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老太太当年出嫁的时候,娘家陪送的首饰里的一件。

    前些年,其它的物件已经陆陆续续变卖拿来补贴家用,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念想了。

    还有刘金凤,也红着眼圈上前,重新把镯子包起来,塞回奶奶手里:“奶,我就算不结婚,也不能卖这东西。”

    “现在都是新事新办,到时候,买点喜糖,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就行了!”

    “唉,这东西反正早晚也是要传给你的。”老太太拍拍刘金凤的手背,关切地说道。

    然后老爷子也发话了:“行,就这么定了,这镯子放着,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如卖了给金凤办事。”

    这下子,没人敢再反驳了。

    在家里,老爷子的话,就是一言九鼎。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刘银凤,还低着头在那跟英语书较劲。

    “彩凤啊,给你吃槽子糕。”

    奶奶疼小孙女,把自己那份糕点打开。

    外面包着黄色的油纸,四面都用细细的纸绳缠着,虽然隔着一层纸,可是依然有糕点的香气散发出来。

    那时候的东西,可都是真材实料,不含一点添加剂。

    老四其实早就馋了,瞥了娘一眼,然后赶紧接过来,放在嘴边,慢慢地啃着。

    “哥,你也尝一口,就一小口,剩下的,俺还要给山杏送去呢。”

    啃了小半个鲜甜软糯的槽子糕后,小家伙把槽子糕凑到刘青山嘴边。

    虽然后世也是吃过见过的,可是嗅着糕点飘过来的香气,让刘青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去吧,都给山杏吧。”

    刘青山闻闻就满足了,挥了挥手说道。

    看着老四蹦蹦哒哒出了屋,奶奶叹了一口气:“还好,文学是个好孩子,没像山杏爹似的,撇下咱家大凤儿,所以啊,这婚事更不能办得草率。”

    唉,林芝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老四又蹦蹦哒哒地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黄毛丫头山杏儿。

    山杏儿很懂事地鞠躬,怯生生地说着:“俺娘叫俺过来,谢谢爷爷奶奶,谢谢林姨。”

    她娘虽然是疯子,但是也不总疯。

    平时呢,看起来跟正常人差不多,只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犯病,嘴里依依呀呀唱着歌,满屯子到处唱。

    “瞅瞅,多懂事的孩子。”

    奶奶爱怜地摸摸她焦黄干枯的头发,充满怜爱地说道。

    这时候,小老四的小嘴又叭叭叭开始汇报:“奶奶,娘,姐,院子里君子兰开花啦,可好看了呢!”

    君子兰开花啦,好,好,奶奶一边点头,一边撩起衣襟擦拭眼角。

    就连爷爷,眼角也抽动几下:君子兰,子君啊,我的好儿子!

    林芝也眼圈泛红,这君子兰是她丈夫当年亲手栽下的,是家人们唯一的念想。

    刘青山也满心酸楚,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叫人情何以堪呢?

    “看看去吧,是子君知道家里有喜事啦。”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刘青山连忙上去搀着爷爷,大家一起来到院子里。

    在院子里,搭着一个小凉棚,里面摆放着一大三小四盆花,都是君子兰。

    几株小的,都是陆续从大盆里移栽出来的,就像家里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

    这几盆花,林芝照顾得很用心,松土,施肥,浇水,就像当年照顾丈夫一样无微不至。

    花也懂得报答,所以长势喜人,肥厚的叶片黑绿黑绿,表面闪烁着一层光泽。

    开花的是其中的一个小盆儿,花儿开得也漂亮,在一根亭亭的梃子上面,簇拥着一圈艳丽的花朵,尽情地绽放着生命的色彩和活力。

    “好看,真好看。”

    奶奶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喃喃说道。

    母亲也转过身,轻轻擦拭眼角的晶莹,旁边的刘青山似乎听到母亲嘴里轻轻念叨着:君子,子,君……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充满惊喜地说道:“爷爷奶奶,妈,姐,这花,就是俺爹留给咱们的巨大财富啊!”

第六章 进城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东北的春城,有一种花,被炒成了天价,那就是君子兰。

    当时,一盆花,被炒到万元以上,甚至十万元以上,这你敢信?

    那可是八十年代啊,万元户,还是极为稀缺的时代,一个县城,都不一定有个万元户。

    甚至有一位港商开着辆进口轿车,想要换一盆极品君子兰而不得,这你敢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疯狂。

    刘青山清清楚楚记得,直到八五年的时候,省报连发三篇社论,给这个事件降了温,才彻底平息了下去。

    君子兰,也褪去了人们强加在它身上的高昂经济价值,回归了花卉的本源。

    虽然现在才是1983年,君子兰还没攀升到天价,但是价格已经处于节节走高的状态。

    如果拿着两小盆君子兰去春城的话?

    想想后来报纸上披露之后,母亲才听说了此事,还念叨了好久,错过了一次发财的机会,对不起父亲留下来的财富。

    不过,当刘青山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之后,家里却没一个相信的。

    先是大姐作势要揪他的耳朵:“青山,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怎么听风就是雨?”

    刘青山赶紧钻到奶奶身后,躲开长姐的魔爪:“听学校老师说的!”

    在这个家里,老师的话还是很好使的,因为,已经去世的刘子君,曾经就是位教师。

    “一盆花就值这么多钱,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爷爷也一个劲摇头。

    倒是林芝略带期待地说道:“会不会是子君,在另一个世界保佑着我们,知道我们家现在的困难,所以早早就留下这笔财富呢?”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大家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

    结果,刘银凤的一句嘟囔,打破了沉寂:“这君子兰用英语怎么说啊?”

    “Clivia!”

    刘青山顺口回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I-love-Clivia,Clivia-more-love-in-the-breeze!”

    “啥意思啊?”

    刘银凤拧巴着一双秀眉,好像听不懂耶。

    “我爱君之兰,我更爱君子之风!”

    这一次,就连爷爷都捻着稀疏的花白胡子,连连点头。

    他当初之所以给儿子取名子君,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弟,你真会说英语呀!”

    刘银凤一下子蹿过来,紧紧掐住刘青山的胳膊,那清秀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刘青山不由得呲牙咧嘴叫道:“二姐,疼,你掐疼俺啦!”

    刘银凤这才撒开手,只见弟弟的胳膊上,好几个指甲印,也不由得心疼起来,用手轻轻揉着。

    “姐刚才太激动了,弟,你咋会说英语的,还说的这么好?”

    剩下的人,也都一脸探寻地望过来。

    刘青山眨眨眼:“咱们夹皮沟以前下放的那位王教授,你们还记得吧,俺就是跟他学的。”

    “老王啊,好几年了,他可是个留学生,喝过洋墨水呢。”

    爷爷那时候和王教授很谈得来,也无意中帮孙子圆谎了。

    刘银凤则是眉开眼笑,笑起来就像是绽放的花朵:“弟,快点进屋,教姐英语。这下好啦,以后你就辅导姐,来年俺肯定能考上大学!”

    大伙脸上也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有刘青山咂咂嘴:你们是不是都跑偏了,刚才说用君子兰换钱呢,怎么跑到学英语这呢?

    这事儿可不能耽误啊!

    ……

    喔喔喔!

    清晨,嘹亮的公鸡打鸣声中,刘青山已经挑着扁担,从井沿儿挑水回来。

    以前,都是大姐挑水的,不过现在,刘青山觉得,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他应该承担这个任务。

    把水缸挑满,也出了一身大汗,肩膀子还有点火辣辣的。

    吃过早饭,刘青山一行就出发了,目的地当然就是春城。

    “青山,路上照顾好爷爷。”大姐嘴里叮嘱着。

    “介绍信装好,到公社别忘了换介绍信。”

    二姐平时是个闷葫芦,这会也开始唠叨起来。

    林芝也是有点不放心,拉着儿子说道:“青山,兜里的钱和粮票,一定要看好啊!”

    “放心吧,妈,保证丢不了。”

    刘青山拍拍大腿根儿,满口应道。

    昨天晚上,林芝就把三十块钱和十斤粮票,给缝到裤衩上了。

    自己家还有爷爷家的全副家当,可都在里面呢。

    “哥,早点回来啊!”小老四也挥着小手。

    “听话,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买奶糖!”刘青山推起自行车,车后面坐着爷爷刘士奎。

    再后面,是大头和二彪子,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小花篓,上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要把刘青山送到公社,然后再把自行车推回来。

    至于高文学,这家伙现在也魔怔了,谁要是把他从稿纸里拉出来,非得跟谁急眼。

    “青山,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咛,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一点不假。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天南海北的,差不多把全国都跑遍了,可不是第一次出门的愣头青。

    从夹皮沟到公社,将近二十里路,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遇到好走的地方,刘青山就骑一会儿;太颠簸的地方,就推一阵,累了就等等后面的小哥俩。

    倒不是他图轻省,霸着自行车,而是后面那俩小伙伴,真不会骑车,推车都能推沟里。

    车上还坐着爷爷呢,刘青山可不放心把自行车交到他们手上。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青山公社,道路也换成了沙石路,道两边的房屋建筑,也都变成了砖瓦结构。

    这些是公社一些主要的单位:卫生院,食品站,马站,收购部等等,当然,还少不了最吃香的供销社。

    随处可见墙上写着或者印着的标语:供销社当然写“保障供给”,卫生院则是“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刘青山就不明白了:人人有责,几岁的小娃娃也有责啊?

    公社院墙上的标语最醒目,是用水泥刻的字,然后刷上白灰,写的赫然是“农业学大寨”。

    刘青山就从这个标语旁边的大门进去的,然后把村里开的介绍信,换成公社正规的介绍信。

    这年头,要是没有介绍信,绝对是寸步难行。

    吃饭没人搭理你,住店也不理你,你说你怎么活吧?

    至于理由,当然不能是去春城买花,那样人家根本也不给你开啊。所以,只能把爷爷拉出来:治眼睛。

    而且,刘青山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子给爷爷做个白内障手术,这一世,不能再让爷爷继续失明了。

    开完介绍信,也到了晌午,刘青山就在公社食堂买了四个大白馒头:五分钱再加二两粮票一张。

    又花了一毛二分钱,上来一大盆鸡蛋汤,刘青山先给爷爷盛了一碗,剩下的,小哥仨分了。

    老爷子一碗汤一个馒头就够了,剩下的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主儿。

    平时过年过节能吃一顿白面馒头就不错了,这点哪够啊,所以空闲的肠子,还是用带来的贴饼子凑数吧。

    刘青山咬了一口大馒头,松软而又有嚼劲,带着面粉发酵之后的香味,细嚼之后还有淡淡的回甘。

    你说,后来咋就吃不出这个味了呢?

    一共花了三毛二分钱和八两粮票,四个人也算吃饱喝足。

    出了食堂,大头和二彪子兴高采烈地推着车回去了,刘青山和爷爷则在道边的树荫下等客车。

    这一天就一趟,万万不能错过。

    好不容易,客车来了,上车买票,女售票员一瞅刘青山还挑着担子,挂着俩花篓,就横眉立眼地吆喝道:“把东西放车上边的驮货架上!”

    这个年代,服务业的服务态度普遍都不怎么好,人家都是吃公家饭的,感觉高人一等。

    对了,这会儿的大客车,都是在外面的车顶上,有装货的架子。

    乘客取放货物的时候,要从车后边的一个小梯子爬上去,把货物放好之后,最后再罩上一个绳子编的大网。

    花篓里面装的可是宝贝,哪能放车顶上,万一颠哒掉了咋整啊?

    刘青山就笑着套近乎道:“姐,你看你长得这么俊,要是不瞪眼睛,肯定更好看。”

    扑哧,女售票员被他给说乐了,摆摆手,叫他上了车。

    看来出门在外,嘴甜点还是有必要的。

    一路颠簸颠簸,摇摇晃晃到了县里。

    透过车窗,刘青山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县城:没有高楼大厦,最高的楼房也就四层。

    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兜子,一脸的祥和满足。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生活节奏还没有飙起来,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苦朴素,但是有滋有味。

    要是单论幸福指数的话,估计这时候的人是最高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很大。

    一路走马观花,刘青山也没琢磨出来什么短平快的赚钱方式。

    就连原本来县城卖菜的打算,都有点动摇了,因为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竟然很繁荣,根本轮不到他当出头鸟。

    这两年,上边的政策松动了,于是早就憋得狠的人们,爆发出了空前的热情,一个飞速发展的大时代,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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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看完可以顺便投资一波哦,铁定不亏,立言为证!

第七章 时髦青年

    第二天中午,刘青山挑着担子,领着爷爷,浑身腾腾冒汗,下了绿皮火车,出了人潮汹涌的春城火车站。

    跟县城相比,春城这样的省会城市则多了几分色彩:来来往往的人们,衣着更加鲜亮,穿着连衣长裙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少。

    路上除了公交车,也有一些绿色的大解放货车,偶尔也能看到黑色小轿车,引得人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道路两旁,也多了些楼房,店铺的招牌,也五颜六色的。

    如果说,在夹皮沟和青山公社,看到的是一幅黑白照片的话;那么春城就已经换成彩色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彩。

    “城里比从前可热闹多喽。”

    爷爷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耳朵里传来的车辆鸣笛声以及喧闹的人群声,还是叫老人家感叹了一句。

    老爷子可不是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小农民,人家当年也是吃过见过的。

    “爷,先喝口水。”

    刘青山放下挑子,把身上斜背的军绿色水壶取下来,拧开盖子,递到爷爷手上。

    这个时代,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这种水壶。

    抿了两口水,老爷子又递回来,刘青山对着壶嘴一仰脖,咕嘟咕嘟全都干了。

    “要坐车不?”

    旁边传来个声音,刘青山转头一瞅,原来是个蹬三轮的,看来,这个时代真的要苏醒了。

    虽然心里很想坐,可是兜里的钱不允许啊。

    一共也就三十几块钱,来回的路费加上吃住,也就够爷俩在春城住个三五天的,真得精打细算着花才成。

    “大叔,谢谢了,我们不坐车。”

    刘青山朝那个蹬车的中年汉子笑了笑,又追问了一句:“大叔,朝阳公园怎么走啊?”

    这时候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没揽到生意,但对方还是详细地给介绍了下路线,怎么乘车怎么走,都说得一清二楚。

    刘青山是连连鞠躬道谢,这要是放到后世,你要是跟出租司机打听道儿,没准就给你支到北极去了。

    挑着担子继续上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公交站点,一大群人都在等着车。

    刘青山领着爷爷走过去,刚放下担子,不远处就传来了喇叭声,是公交车要到了。

    众人纷纷簇拥上去,差点没把猝不及防的刘士奎挤个踉跄。

    “嗨嗨,挤啥玩意,赶着投胎啊,没看到这边还有位大爷吗!”

    一个略带高亢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周围让了让,刘青山则拄着扁担,循声望去,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对面是两个打扮很“另类”的青年,一男一女,都穿着喇叭裤,上紧下宽,屁股紧绷,到了裤腿那,猛的放开,裤管足有一尺,跟个大喇叭口似的。

    这二位鼻子上卡着黑糊糊的蛤蟆镜。男青年梳着四六分,头发油光,看样子,头油没少抹。

    有童谣曰:大背头,二两油,娶个媳妇不犯愁。

    那女青年也比较时髦,披肩长发烫着大波浪,还抹了红嘴唇。

    就是有点太红了,跟刚喝完猪血,没擦嘴似的。

    反观刘青山,脚下蹬着布鞋,蓝布裤子还带着补丁,上身就是一件破旧的背心,粗布褂子垫在肩膀上。

    刚才还挑着担子,一瞅就是进城的乡下人。

    他们这两类人,也正是这个时代各自的代表。

    在这个时代,喇叭裤,花衬衫,蛤蟆镜,肩膀上再扛个三羊录音机,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离经叛道的不良青年。

    实际上呢,只是青年们追求自由,追求解放的一个开端,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况且这会对方帮着自己说话,自然是要感谢一下。

    于是刘青山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啦!”

    “嗨,甭客气!”

    男青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

    “哥,你们这身打扮也太酷啦!”刘青山跟着扬手比划了下说道。

    酷?

    男青年摘下墨镜,别到衬衫兜里,有点不解地问道:“酷是啥意思,你是骂我们还是夸我们?”

    女青年也是眨巴眨巴眼,这是那儿的方言呢?

    刘青山则跟着笑道:“这酷就是英语COOL音译过来的,在米国那边贼拉流行。”

    “本意是冷,延伸为冷峻冷酷,你们就理解成比较帅就OK了。麦克哈里斯应该看过吧,人家那就叫酷!”

    麦克哈里斯,就是当时万人空巷的一部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主角,是当时青年的偶像。

    喇叭裤,蛤蟆镜这一套,主要就是从这位身上传过来的。

    俩青年男女被他侃得有点发愣,又是米国,又是英文的,叫他们有点应接不暇

    “嘿嘿,没错,哥们我就是酷,都酷冒烟了!”男青年自认为很是潇洒地甩甩头发。

    刘青山摆摆手道:“不对不对,哥,你得说酷毙了。”

    “毙了,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吉利。”

    男青年接受能力不行,一个劲摇头,这话听着跟枪毙人似的,太晦气。

    “人家港台那边都这么说,比如这样,邓丽君和刘文正的歌,酷毙啦!”

    刘青山一本正经地说道。

    男青年嘴里叨叨咕咕的:“酷毙了,嗯,找到点感觉了。小美,你瞅瞅哥这打扮儿,是不是酷毙啦!”

    女青年娇笑一声道:“德性,我看你快挨毙了!”

    眼看公交车已经快要进站,刘青山挥了挥手,扶着老爷子道:“哥,回见,我们上车了。”

    上车后,刘青山掏出一毛钱,刚要买票,结果身后有人吹了个口哨,然后递过来几张月票,在售票员眼前晃了下。

    “算我的!”

    回头一瞧,是刚才那位都酷冒烟儿青年。

    刘青山笑道:“哥,谢了!”

    男青年扬扬下巴,开始往里挤。

    公交车塞得跟鱼罐头似的,根本没座。

    这家伙扬手指了指两个坐着小年轻喝道:“嗨嗨,有点眼力见没有,没看到有老人嘛,让座让座。”

    口气很横,那俩小年轻一瞅他这做派,咱也不敢惹啊,乖乖站起来。

    刘青山朝他们点头道谢,然后扶着爷爷过去坐了,至于另一个座位,则归了那个女青年。

    男青年站在那,一手抓着扶手,一条腿扔到前面,脚跟着地,露出尖头大皮鞋,来回摇摆着,嘴里还吹着口哨,周围的乘客见状,都下意识地让了让。

    “哥,你这个《甜蜜蜜》都吹跑调啦。”

    刘青山听他吹口哨听得难受,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呦,你还知道这是《甜蜜蜜》啊,你真是从农村来的?”

    男青年挑了挑眉头,略带疑惑地问道。

    “俺说俺是从广~东来的,你信咋滴?”

    刘青山故意露出一股大碴子味,惹得男青年哈哈大笑。

    可是这个话头起的不好,一听到广~东,男青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脚尖晃悠得更厉害了,嘴里还唱起了粤语歌曲,还边唱边得瑟,要不是车里挤,没准都跳上了。

    “哥,你就别唱了,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

    刘青山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个时代,北方人唱粤语歌,大多是用普通话的谐音来标注,能标准才怪呢。

    扑哧!

    那个被叫做小美的女青年正喝橘子汽水呢,结果一下子喷了,她连忙拿出手帕捂住嘴,肩膀还是一个劲地耸动。

    男青年也被说得有点脸燥,嘟囔道:“你会你来来!”

    “这车子开着呢,不是唱歌的地儿。”

    刘青山摇了摇头,拒绝道。

    可是男青年不依不饶,说他们也到朝阳公园下车,到公园里开舞会,非要刘青山下车唱给他听听,到底粤语是个什么调调。

    刘青山之所以要去朝阳公园,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售卖君子兰的一个集散地。

    坐了几站地,该下车了,都不用刘青山,小美就扶着老爷子下车,不过不忘念叨:“小老弟,你可不要光说不练耍嘴把式啊。”

    “我这还没找到住宿的地方呢,总不能把我爷爷撂大街上吧。”刘青山摊摊手道。

    “找住宿,简单啊,跟哥走。”

    男青年潇洒地招招手,领着他们,来到一家工人旅社,然后掏出工作证往桌上一拍:“给我开个双人间。”

    “呦,刚子,来朋友啦。”服务员嘴里热情地打着招呼。

    “吴姐,来间一楼的,这老爷子眼神不太好。”

    旁边的刘青山瞥了眼,那个男青年的工作证,赫然是第一汽车制造厂。

    他掏钱刚要付旅费,刚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干嘛呢,麻溜收起来,这是单位内部旅社,放心,哥在这一片好使。”

    得,住宿费都省了,这下子又能宽裕不少。

    刘青山自然又是一番谢谢。

    从前台领了两个热水瓶和一个瓷盆,刚子和小美,一起帮着刘青山把东西放进房间。

    “小兄弟,你收拾下,我在外面你啊!”

    刚子前脚刚出门,后脚刘士奎就拍了拍刘青山的胳膊:“三凤儿啊,咱们还是换一家旅社住吧,不占人便宜,就不会吃亏。”

    这话,绝对是老爷子人生总结出来的至理。别看现在眼神不好,心里雪亮着呢。

    跟着,他从上衣的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老王,也就是王教授给我来的信,上边有他的工作单位和电话,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刘青山不由得微微一笑,原来爷爷还藏着这个后手呢。

第八章 太空步

    “爷,没事的,人家可是有正经工作单位,刚才我都看他工作证了,不会把咱们领黑店的,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啊。”

    刘青山笑着宽慰道。

    刘士奎点了点头,本来以为孙子从来没出过远门,进城肯定发蒙,可结果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一点也不认生。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能支撑起老刘家的门户喽。

    安顿好爷爷,刘青山洗了把脸,走了出去。

    看到刘青山出来,刚子连忙拽着他就往外走。

    在一棵茂盛的榆树树荫下,小美正美滋滋吃冰棍呢,手里还掐着两根,随手递给刚子和刘青山一人一根。

    奶油的,五分钱一根呢。

    看着眼前的冰棍儿,刘青山舔了舔嘴唇。

    小时候奶油的很少吃,大多是二分钱一根的普通冰棍。

    吃的时候,还舍不得大口大口咬,一定要把冰棍凑到嘴边,然后伸着舌头,转圈舔,方形的冰棍都舔成一个小圆筒。

    最后连木棍都要在嘴里反复啜上几口,榨出最后那点味儿来。

    “来来来,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吧。”

    刚子一手插兜,一手咬着冰棍说道。

    “俺就叫你刚子哥吧,哥,点歌吧,随便点。”

    刘青山一边吃着冰棍,一边随口应道。

    呦,口气不小啊!

    刚子打量着眼前土得都快掉渣的少年,心里是一千个不相信,决定难为难为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就整个“上海滩”吧。”

    发哥那部脍炙人口的《上海滩》还要两年之后才会在国内上映,不过,电视剧是80年拍的,里面的歌曲,已经随着磁带流传过来。

    要不是紧追潮流的人,根本就不会唱这首歌,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所以这个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小家伙,肯定要歇菜了。

    “许文强那个是吧?”

    刘青山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说道:“唱这歌啊,最好穿个风衣,再戴个礼帽,然后围上条雪白的围脖,那才叫有气质呢。”

    刚子一听顿时傻了眼。

    因为他好不容易淘弄来的那本磁带封面,那个男人就是这种打扮,感觉太帅了。

    不,现在应该说感觉太酷啦!

    “那我先唱两句,你听好喽: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一张嘴,就是字正腔圆的粤语腔调。

    霑叔这歌就是带劲,刘青山扯嗓子这么一嚎,顿时引来十几个路人围观,等他唱完了,一起哗哗鼓掌。

    刚子这次是真的傻了,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弟,你唱得真好。”小美也是一个劲儿鼓掌,眼里仿佛冒起小星星。

    刘青山摆摆手,谦虚了两句:“刚吃完冰棍,嗓子有点紧,唱得一般般拉。”

    刚子则一把拽住刘青山的胳膊,朝周围看热闹的人嘚瑟:“这是我老弟,唱得不赖吧。对了老弟啊,你姓啥叫啥啊?”

    周围的人撇撇嘴,全都散了。

    三个人这才重新正式认识了下,刚子大名叫刘全刚,跟刘青山还是本家呢,小美则叫吴美玲。

    “老弟,走,去公园,今天必须把那帮家伙全部拿下,每次都压着我们,太没面子啦!”仿佛打了鸡血般的刘全刚,拽着刘青山就往公园跑。

    “刚子哥,等等,俺和俺爷还没吃饭呢。”

    刘青山摆了摆手道。

    别看他才十六,可是有干巴劲儿,瘦巴巴的刘全刚还真拽不动他。

    “吃饭小意思,回头哥领你们下馆子,老弟啊,一会儿好好表现表现,把那帮家伙都比下去,晚上山珍海味随便点!”

    刘全刚拍着胸脯说道。

    得,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刘青山也不好再端着了。

    况且自己刚来春城,人生地不熟的,无论是卖君子兰,还是给大姐置办结婚用品,如果有刚子这种坐地户帮忙,肯定能轻松不少。

    于是乎,他跟爷爷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一道去了公园。

    二分钱一张的门票,也不用他掏钱,刚子刷脸就进去了,看来他也没吹牛,在这一片儿确实混得挺开的。

    这个时代的公园,还是以自然风景为主,没啥太多的娱乐设施。

    绿树红花,胜在天然。

    顺着碎石路,一直来到人工湖边,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伙人,加起来差不多三四十号。

    一边衣着打扮都跟刚子差不多,见了他远远地挥手招呼。

    另外一边则穿着朴素些,也没有那种流里流气的气质,其中有两个男青年,还挎着吉他,另外还有个身材高大的大老黑。

    这年头,无论是吉他还是外国人,那都是能引发围观的。

    刘青山有点明白了:看样子对方是大学生,还有个留学生,难怪刚子他们吃瘪呢,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好不好。

    “刚子,这小子谁呀,哪个山头儿下来的?”

    一个留着长发,长得还挺帅气的男青年,瞥了眼刘青山调笑着。

    刚子立马急赤白脸地跟对方掰扯:“飞哥,这是我老弟,唱歌老厉害了,一会跟那些大学生比一比!”

    瞅着刘青山这打扮儿,飞哥撇了撇嘴:“唱啥呀,唱红星闪闪放光彩啊,跌份儿不?”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笑。

    刘青山也没急着表现,而是很低调地当了个称职的观众。

    两边人来全了,双方先是轮流派人斗歌,不用说,对方吉他弹唱一出,刚子一方就输得找不着北了。

    接着是斗舞,这个倒是有点旗鼓相当的架势,不过,当对面的大老黑来了一段霹雳舞,惊呆众人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飞哥这边人都骂骂咧咧的,不过还都挺讲究,认赌服输。

    只不过,以后就不能在朝阳公园这里玩了,这个场子,彻底让给那帮大学生了。

    “嗨,等等,我弟还没出场呢!老弟,给他们来一个呗!”

    旁边输红眼的刚子也豁出去了,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惨哪去?

    窝火的飞哥则没好气地说道:“来啥来,扭大秧歌吗?”

    这次,他的那些同伴们没笑,显然都没那个心情了。

    刘青山却咧嘴笑了,关键时刻出手,这才叫雪中送炭嘛。

    “刚子哥,各位,那我就献丑了!”

    刘青山嘴里吆喝一声,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场地中间。

    咦,他还真跳啊!

    这还嫌不够丢人是吧,这小子穿得破衣喽嗖补丁摞补丁的,就像刚从田地里干活刚回来似的,还学人家跳舞跳六的?

    给你个钉耙,来个猪八戒拱地正好。

    众人显然根本不看好刘青山,纷纷掩面扭头。

    但是,他们跟着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腔调有点诡异的惊呼:“哇呜!”

    是刚才那个跳霹雳舞的大老黑,此刻,这货俩眼发直,死死盯着那个半大小子,嘴巴张到一种令人吃惊的程度。

    别说鸡蛋了,大鹅蛋都能囫囵个塞进去。

    再看那个半大小子,所有人全都瞪大眼睛:这……这跳的啥舞?咋没见过呢!

    嗯,真的没见过!

    只见那个半大小子脚步无比轻盈,在地上滑动,身上的关节就跟刚上完机油的链条似的,轻易展现出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视觉效果。

    甚至,观众都产生了错觉:这小子走路是不是飘起来了!

    这下子,顿时把场中所有人都镇住了,看向刘青山的眼光也完全不一样了。

    那敞着怀的破布衫子,仿佛也变成插上翅膀的蝴蝶;那满是补丁的旧裤子,也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配套的音乐,使得舞蹈效果打了一点点折扣。

    还有就是,刘青山的裤子太过肥大,要不然,各种滑步肯定会更加风骚潇洒。

    等他都跳完了,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不过,周围好几十人呆若木鸡的表情,俨然证明完全被他征服了!

    “噢,上帝啊,MOON-WALK!”

    那个留学生怪叫着扑向刘青山。

    大伙这才回神,飞哥满脸激动地问对面的一名大学生:“亮子,啥意思?”

    “月球漫步,也叫太空步,听说是大洋彼岸那边,歌坛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在今年创造的。咱们这边还没传过来呢,没人会,甚至都没人见过。”

    那个叫亮子大学生也是满脸惊叹地说道。

    嚯,牛人啊!

    飞哥顿时两眼放光:“对对对,刚才那滑步,跟在太空行走一样,哈哈,亮子,这回输赢怎么说?”

    亮子摆摆手:“嗨,还管啥输赢啊,先跟人家把太空步学了再说!”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要是学会了这舞蹈,在学校食堂门口走一趟太空步,铁定能混一年妹子的饭票!

    对对对!要学要学,飞哥也醒悟过来。

    然后,刘青山就被一群嗷嗷怪叫的青年男女给围住,这回好,想跑都跑不掉了。

    大半个下午,刘青山教了他们最经典的后滑步,然后就没那个精力和体力了,还没吃饭呢,饿得慌啊!

    一帮大学生们恋恋不舍地离去,刚子则冲过来,直接把刘青山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老弟啊,不,哥,你是我哥!”

    “走,今晚春发合,我做东!”

    赢了比斗,争了面子的飞哥也显得格外亢奋。

    春发合,那可是春城老字号的大饭庄子,能去那儿吃一顿,倍儿有面子。

    刘青山则皱眉说道:“飞哥,俺爷还在旅社等我呢。”

    哦,还有老爷子啊,那肯定跟咱们这帮年轻人唠不到一块。

    飞哥干脆利落地摆摆手:“那好办,等会儿叫完菜,一样给老爷子拨点儿送过来,铁定不能让老爷子饿着。兄弟们,走起!”

    说完,他肩膀上扛起台燕舞录音机,里面七了咔嚓直响,一伙人连走带扭屁股,就跟群魔乱舞似的,惹得路人直躲。

    刘青山也赶紧溜边,瞅着那个录音机有点眼馋:要是能给大姐也买个就好喽。

第九章 各怀心事

    老爷子刘士奎在旅社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感觉精神多了。

    这年龄一大,舟车劳顿的,还真有点扛不住。

    想想当年,也是日行二百里的飞将军,现在不得不服老啊。

    上了趟卫生间,他发现孙子还没回来,问问服务员,都五点多了,老爷子不免有些着急。

    这孩子,到底去哪了?

    刘士奎正慌着时,忽然听有人敲门:“老爷子,开饭啦!”

    是中午那个小青年的声音,刘士奎摸索着开了门,迎面扑鼻而来的是饭菜的香气。

    “这是?青山呢?”

    刘士奎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青山跟我们在饭店吃,他叮嘱先给您送点饭菜回来,可不能让您老饿着!”

    刚子麻利地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老爷子,这是春发合的锅包肉、溜肉段,您老趁热吃。”

    “有雪衣豆沙吗?”

    刘士奎这才心安,随口问了一嘴。

    “那必须的,老爷子,原来您也是吃过见过的。”刚子说了两句,把酒瓶子盖启开,就用屋里的白瓷茶杯给倒了大半下,然后就心急火燎地跑了。

    三凤儿是真长大啦!

    刘士奎心情不错,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块溜肉段,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嗯,真香,好些年没尝过这个味道啦!

    再抿一口小酒,嗯,美滋滋。

    饭馆里,刘青山也开吃了:先来块锅包肉,色泽金黄酸酸甜甜,外焦里嫩,这味儿地道。

    还有这雪衣豆沙,色泽洁白,香甜可口,好吃!

    其他人则边吃边喝,给刘青山要了一瓶橘子汽水。

    眼下的饭店,可谓是货真价实,肉菜也就一块出头,一大盘子扒肉条,才一块二,至于蔬菜,一般也就一二毛钱左右。

    看似便宜,实际上跟工资收入对比一下的话,一个肉菜,也占了差不多工资的三十分之一了呢,有家有业的,谁敢这么吃,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是这帮小年轻,一个个轻手利脚的,都参加工作赚钱了,而且没有家里拖累,可谓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刘青山听他们边喝边聊天,也听出个大概:基本上都跟刘全刚是一个厂子的,而且,好像家里都不是普通工人。

    填饱肚子后,刘青山这才有心思打量饭馆里面的布局。

    几张大桌子,基本上都有人了,除了他们这桌之外,剩下那些桌儿,坐的都是中年人,估计不少都是跑业务。

    菜谱都挂在墙上,是一个个小木牌,上面写着菜品名称啥的,这个叫菜牌儿。

    这还是比较讲究的饭庄子,要是平常的小店儿,直接戳一块小黑板,就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几个菜得了。

    正打量着呢,就听身边飞哥吆喝:“小老弟,今天你算是给咱们涨脸了,来,整一个!”

    大伙都端起白瓷小酒盅,呲溜一仰脖就干了,连那几位女青年,也不含糊。

    眼下喝酒,都是用酒盅的,小点的有三钱四钱的,大点的也有八钱盅。

    用酒盅喝酒,基本上都是一口一盅,要是心里没数的,喝着喝着就容易喝多喽。

    要是冬天呢,酒比较凉,还得用配套的小酒壶把酒烫一烫,这样喝着才舒服。

    当地有俗语说得好: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刘青山举起汽水瓶,示意了一下。等各自吃了口菜之后,飞哥又问:“青山,进一趟城不容易吧,可得多玩几天。”

    “飞哥,这次进城,是领着俺爷看眼睛的,看看能不能把白内障切除。”

    刘青山摇摇头说道。

    “行啊,还挺有孝心的。这事好办,我大姨就在厂总医院,明天就全给你安排了。”飞哥仗义地说道。

    刘青山有点尴尬地说道:“飞哥,俺爷还不能现在就做手术,俺兜里就只剩下十几块,肯定不够。”

    飞哥不由得皱皱眉,瞥了刘青山一眼:“那我找大姨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顶替别人的名字,全额报销。”

    他还以为,这个半大小子是顺杆子往上爬,准备找便宜呢。

    不过,看在今天下午帮他们一场的份上,飞哥也不介意帮一把。

    不过这么一来,可就没交情了。

    刘青山连连摆手:“别别别,飞哥,你能帮俺们联系医院,俺就千恩万谢了。情况是这样,俺从老家带来两盆君子兰,想卖了试试。”

    君子兰吗,好像还值点钱,飞哥点点头,再看眼前这个少年,又顺眼了。

    只是,在座的都是小年轻,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不清楚具体的价格,也说不上什么道道,等到吃饱喝足,便各自散去。

    依旧是刚子和小美,把刘青山送回旅社,并且约定好明天早上再来陪着刘青山去卖花,两个人这才挎着胳膊走了。

    还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刘青山心里暗暗感叹着回到房间。

    “爷,您吃好了没?”

    进屋后,他赶紧收拾着桌上的剩菜剩饭。

    可不能浪费,明天早上热热,够爷俩的早饭了。

    老爷子点点头:“吃好了,吃好了,好些年没下馆子喽,这味道一点都没变啊。”

    说完,他又开始叮嘱孙子:“青山啊,他们跟咱们终归不是一路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刘青山笑了笑道:“爷,你就放心吧,他们不是什么坏人,今天还帮我联系了医院呢。”

    “回头等卖了君子兰,就给您的眼睛做手术,到时候,你就又能看见啦!”

    说实话,刚才进屋的时候,看到爷爷两眼茫然看着窗外的样子,刘青山挺心酸的,更坚定了给爷爷看眼睛的决定。

    “那可不成,就算是卖了钱,还要给你大姐操办婚事呢。以后,你和二凤儿还要上高中,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爷子连连摆手。

    末了,他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包:“三凤儿啊,要是那个君子兰不值钱的话,就把这对镯子给卖了。”

    终归还是把这东西给带来了啊,刘青山摇了摇头道:“爷,您先收着,真要用的时候,俺再跟你要。”

    爷孙两个各怀心事,洗漱一下,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爷俩天一亮就起床,生物钟就是如此,早就习惯了。

    拉着爷爷到外面溜达一圈,刘青山嘴里还不时念叨:“爷,你眼睛要是好了,就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两年,变化可大了。”

    老爷子则绷着脸,不吭声。

    刘青山知道爷爷的脾气,看样子,只能等卖到了钱,他才会改变主意。

    这会儿,已经有出早点的摊子了,价钱真心不贵:馒头五分,花卷六分,糖三角也才八分而已。

    包子稍微贵一些,肉馅的要一毛九,不过个儿大啊,跟大馒头差不多。

    给爷爷买了一个糖三角,刘青山溜达回旅社,把昨天剩下的米饭用开水泡了一下,剩菜放在烧水的锅炉边上热一热,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在屋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刘全刚的影儿,刘青山索性也就不再等,决定自己先带一盆过去试试水。

    他都跟旅店的服务员打听明白,朝阳公园前面的花鸟鱼市场,属于早市的性质,过了早上八点半就散了。

    背起那盆开了花的君子兰,刘青山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跟服务员打个招呼,要是刘全刚来了,也好知道他的去处。

    朝阳公园路两边,稀稀拉拉摆着几十个地摊,多是卖花鸟鱼虫的。

    有不少早起遛弯的老年人,其中还有几个架着鸟笼遛鸟的。

    这些十有八九都是老干部,从穿着就能看出来:大多是的确良的半袖衫,脚上穿着皮凉鞋,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路过一个摊位的时候,刘青山不由得停住脚步,只见地上铺着一大块绿帆布,上面杂七杂八的,摆着不少瓶瓶罐罐的零碎。

第十章 卖花风波

    古董?

    刘青山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心脏很不争气地砰砰使劲跳了几下。

    眼下,古董热还没有兴起,填饱肚皮依然是第一要务,所以,古董的价值,相对来说,简直就是白菜价。

    当然了,这个白菜价也是相对而言,动则几十块几百块一件的古董,一般人也不敢动心思,还过不过日子啦?

    目光扫了扫,刘青山眼前忽然一亮。

    他的目光,落在那整整一版红彤彤金灿灿的邮票上。

    邮票是大红的底子,十分喜庆,中间蹲着只金猴,毛发都纤毫毕现。

    整版的猴票啊,后世要是有这么一版的话,够养老钱喽。

    “老板,这些邮票怎么卖啊?”

    刘青山忍不住扬手问道。

    摊主是个相貌憨厚的中年男子,他扫了刘青山一眼,笑呵呵地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您这也太贵了吧!”

    摊主依旧憨笑着摇摇头:“小伙子,我说的是一千好不好。”

    “啥,一千?这么贵?”

    刘青山使劲眨巴两下眼睛:这可是相当于一个工人好几年的工资!

    反正也没有其他客人,摊主就打开话匣子:“小同志,你应该认识这庚申猴吧,别的邮票且不说,这猴票呢,面值虽然是八分钱,但是现在每一枚已经涨到三块钱。”

    “整版的呢,价格至少还要翻倍,你算算是多少钱?”

    刘青山暗暗算了算,生肖邮票,第一轮每版是八十张,三块钱一枚的话,那就是240块。

    整版的翻一倍很正常,再加上集邮册里,那些特殊年代珍贵的邮票,一千块真是良心价。

    要是入手的话,存个十几二十年,几百万妥妥的。

    刘青山是真想拿下,可兜里真没钱啊。

    “君子兰,小同志,你这君子兰咋卖?”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扭过头,刘青山发现,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花篓,已经被掀开。正有一个小青年,蹲在那瞧呢。

    这家伙穿着大背心,下身一件大裤衩子子,手里摇着一把破扑扇。

    长得瘦巴巴,尖嘴猴腮的,还没刘青山刚才看到的庚申猴招人稀罕呢。

    他嘴里还嚷嚷着:“我侯三果然生了一副火眼金睛,从这花筐的缝隙瞄了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一株君子兰。”

    叫喊声很快就招来几位溜达的路人,也都围着背篓看稀奇。

    其中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爷子还嘟囔一句:“咦,这个品种,市面上好像没见过。”

    看到侯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捏君子兰的叶子,刘青山立马挡在了前面:“只许看,不许摸!”

    侯三咧嘴一笑:“小同志,别紧张,我买。”

    跟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显摆地晃了晃道:“小同志,在你们村儿里,没见过这种大票吧?”

    “这花卖我,这张就归你!”

    侯三瞅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穿得破衣喽嗖的,就存心想捡个便宜。

    要真是普通的农家小子,没准就同意了。

    不过,刘青山都没正眼瞧他,朗声说道:“幽兰出空谷,绝世独自开。只有俺们那山清水秀的山沟沟,才能长出这么好的君子兰,十块钱可买不到。”

    “嗯,说得好,说得好。”刚才那位退休老干部一个劲点头。

    旁边也有人附和:“这个小同志有点水平。我听说,咱们春城马上就要把君子兰定为市花了,还不就是稀罕君子兰这花,就像是遗世独立的君子。”

    刘青山也跟着扯了几句,然后又朝侯三笑笑:“猴儿同志,你觉得呢?”

    侯三眨巴几下小眼睛,刚才大伙说的那些,他通通不懂,他就懂得一点:君子兰值钱。

    可是,这个半大小子,好像也是懂行的,只怕不大好糊弄。

    琢磨一番之后,他决定再出价试试:“小同志,你大老远的,进城卖花也不容易,我再给你加点。”

    说完,他又掏出一张大团结。

    刘青山依然摇头。

    “再加十块!”

    刘青山没搭理他

    “再加十块!”

    侯三也急了,嗓门比猴子还尖呢。

    “我再加……”

    加到八十后,侯三一掏兜,把兜都翻过来了,也没再翻到钱。

    他不甘心,又凑到刚才那个摊主身边,嘀咕一阵,借了点钱,然后跟着说道:“小同志,咱们市政府去年刚下发12号文件,规定君子兰的售价,最高不许超过二百块,哥哥我出一百八,这可是良心价啦。”

    刘青山当然不会被对方这些小手段迷惑,文件他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越是下文件禁制的东西,就越是噌噌涨。

    就好比放开商品房后,年年都说控制房价,还不是年年往上涨?

    看到这个半大小子愣是经受住一百八十块钱的诱惑,侯三也没辙了,再高的价钱,他也出不起啊。

    旁边那位中年摊主不由得劝道:“我说三儿啊,人家小同志也是懂行的,要不你就赚点手续费好了。”

    这种帮着介绍生意,赚点好处费的事儿,侯三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侯三愣在那,心里开始犹豫不定。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嗓子:“快看,洋人,公园出来个洋人!”

    这年头,外国人可不多见,到哪都跟大熊猫似的被围观。

    还是那位退休老干部有见识,瞥了一眼说:“啥洋人,那是旧社会的叫法,现在都叫外宾。”

    旁边一个老头也点头:“这个外宾天天都来公园遛弯儿的,听说是机械厂请来安装设备的外国专家。”

    那位摊主也跟着符合:“可不是嘛,见天儿都能瞧见,往天还跟着个司机。瞅见公园门口那辆小轿车没,就是专门给人家外宾坐的。”

    刘青山也望过去,那是一个中年老外,头顶有点秃,穿着一身运动服,慢悠悠地小跑着。

    然后,话题就开始跑偏了,大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外国人的生活,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就是小轿车之类。

    刘青山听得心里直乐:大伙不用羡慕啊,再过几十年,咱们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正琢磨着呢,就听侯三一声尖叫:“哈哈,这老外也是属猴子的,还翻跟头呢!”

    说话间,就见那老外身子往后一仰,然后又向前扑倒在地。

第十一章 成了榜样

    见此情形,侯三不由得乐道:“嘿,也不瞧瞧自个啥身板儿,跟猪似的,能翻过来才怪呢,这不是摔个嘴啃泥!”

    “好像不大对劲!”那位老干部紧走过去,其他人也都跟上。

    到了近前一瞅,老外脸色发青,嘴唇一个劲哆嗦,嘴里吃力地说着:“two,two。”

    “啥玩意,你要吐啊,要吐你得搁楞嗓子呀,光嚷嚷有啥用。”

    侯三不懂外语,就听老外一个劲嚷嚷吐吐吐的。

    “不好,外宾这是心脏病犯了。”老干部急火火地说了一声。

    侯三胆小怕事,眨巴眨巴小眼儿:“我说,咱们还是快跑吧,这老外要是出点啥事,还不得赖上咱们啊?”

    周围几个胆儿小的,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准备脚底抹油。

    可是,却有一个人影,猛的向老外扑了过去。

    刘青山掰开老外毛茸茸的手掌,从掌心抠出来一个小药瓶,然后用熟练的英语问道:“是吃两片这里面的药吗?”

    那个老外艰难地点点头。

    “舌下含服?”

    刘青山又追问一句,看到对方继续点头,就飞速打开药瓶,倒出来两粒,给老外含到舌头底下。

    “小同志,这药可不能乱吃啊,万一吃出毛病来,涉及到外宾,你就惨了。”

    那位摊主好心提醒,可是已经晚了,药片都进嘴。

    老干部倒是点点头:“小同志不错,咱们中华是礼仪之邦,理当扶危救困。放心,到时候,我们都给你作证。”

    “对对对,咱们都帮你作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

    就连侯三都转回身,冲着刘青山说:“那,小子,生意归生意,真要是出事儿,我肯定帮你说话!”

    听了这话,刘青山瞧着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也顺眼了不少。

    几分钟之后,那个老外明显缓过来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大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刘青山赶紧将他慢慢扶起来,嘴里还用英语叮嘱着:“先生,像您这种情况,以后是不能一个人出门的。”

    那个老外一边点头,一边频频道谢,跟着还从兜里掏出皮夹子,抽出里面一沓绿油油的票子,塞进刘青山手里。

    “嚯,是美金!”

    过来帮忙的侯三眼尖,嘴里怪叫一声,“这玩意老值钱了,一块钱顶咱们几块钱,关键还换不到,小子,这下你发啦!”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点头。

    “这叫好心有好报啊。”

    “没想到这小同志居然还懂外语,真是不简单啊!”

    侯三眼皮子浅,见那一沓子钞票,少说也有好几百块,要是换成人民币,肯定上千了。

    瞧得他一个劲吞口水,嘴里嘟囔着:“赶明个儿我也要学外语,好好学,到时候,会说七八国英语,也赚老外的钞票去!”

    刘青山嘴角一翘:啧啧,七八国的英语?嗯,你很有理想,祝你成功。

    跟着,他又把那一沓子钞票给推了回去,嘴里嘀里嘟噜的,跟老外嘟囔了一通。

    看到那个老外连连点头,又乐呵呵地把钱装回去,塞进裤兜,周围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直了。

    侯三更是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忍不住扯了扯刘青山胳膊嚷嚷起来:“喂,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这钱又不是咱们抢的,人家主动给的,你咋不要呢,你不要我要!”

    一着急,实话都秃噜出来。

    “小同志,你刚才跟外宾说什么?”

    那位老干部倒是眼睛一亮,上前问道。

    刘青山把侯三的猴爪子扒拉到一边,坦然说道:“俺跟他说,咱们国家是礼仪之邦,人人都喜欢做好事,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对于刘青山而言,虽然眼下缺钱,但赚钱的路子千千万,可不能被钱给压弯脊梁。

    “好好好,说得好啊。”

    老干部是连连点头,“小同志啊,你这个觉悟太高了,值得学习。”

    刘青山继续说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咱们华夏人,就得有这个骨气,俺虽然小,也不能给国家丢脸不是。”

    “好!”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那些人都感觉脸上有了光彩,一个个兴奋得攥起拳头。

    “对,不能叫外国人瞧不起中国人。”

    “小同志,你给咱们争光啦!”

    侯三这货也紧紧抱住刘青山的胳膊,就跟抱大腿似的:“小哥儿,教教我英语呗。”

    他这回是真服气:别看人家穿得破,肚子里有干货啊。

    混在底层的侯三,平时虽然喜欢贪小便宜,但对于那些有本事,有能耐的人是特别佩服的。

    正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从公园大门跑出来。

    他就是工厂给外宾安排的司机,刚刚上个厕所的工夫,就听到有人嚷嚷,说是外宾晕倒了。

    吓得他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赶紧跑了过来。

    结果到这一瞅,托马斯先生好好站在这呢。

    听到大伙七嘴八舌地讲述一下刚才的惊险情况,司机也一阵阵后怕。

    这外宾要是出点意外的话,他别说丢不丢工作的,搞不好都得因为渎职被抓起来。

    “小同志,谢谢你啊,实在太谢谢你啦!”司机紧紧抓住刘青山的手,那家伙,使劲摇啊。

    刘青山则从容说道:“嗨,甭客气,举手之劳,换成别人,也都会帮忙的,只是大伙听不懂英语,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看您还是先带着外宾去休息吧,最好到医院检查检查。”

    “对对对,那我先带他去医院看看。”

    司机这才撒手,扶着外宾,向那辆小轿车走过去。

    那位托马斯先生,扭头跟刘青山嘟噜了几句,然后才挥挥手,钻进车子里。

    看热闹的人们是兴致不减,还在谈论着刚才的事。

    那位老干部想了想,走到刘青山面前,亲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小同志,你今天做得太好了,给青年人竖立了榜样。”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的小女儿呢,咳咳——”

    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咳嗽起来。

    刘青山也有点蒙:您的小女儿跟俺有啥关系,不会是俺的表现征服了您老,准备把女儿以身相许吧?

    不行不行,俺现在还小,还没准备好呢。

    老人咳嗽几声,顺过气儿来,继续说着:“我小女儿是咱们省报的记者,你这件事呢,很有新闻价值。”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对你进行采访,把这件事报道出来,号召广大青年学习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刘青山释然了。

    周围的人也听明白了,立刻全都激动起来:这是要上报纸的节奏啊!

    这年头,可是一人上报纸,全家都光荣啊。

    没等刘青山表态呢,侯三先蹿了出来:“顾专员,这事必须好好报道,太给咱们争气了!”

    说完他又眨巴眨巴眼睛:“您能不能跟闺女说说,顺带提提我啊,刚刚我也帮忙扶起外宾呢,大伙都看到了吧?”

    “你小子刚才还要给外宾搁楞嗓子呢。”

    旁边立刻就有人揭老底儿,侯三顿时满脸通红。

    采访这种事,不大好意思拒绝吧?

    刘青山心里也美滋滋的,这年头,喜欢树典型,上了报纸的正面形象,隐形福利多多啊。

    最起码,也是一张很好的护身符。

    要知道改革开放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起起伏伏的,有了进步青年这个金字招牌,足以自保。

    想到这里,他跟那位老干部顾专员谦虚几句,然后留下旅社的地址。

    一心发挥余热的老干部,这才兴冲冲地离去。

    大伙陆陆续续散了,刘青山也准备回去,可是却被侯三给缠住了。

    “小哥儿,你这君子兰肯定不是送人的吧,要不然,肯定已经送家里去了。”

    “那,不是我吹牛,整个春城,君子兰的交易我都门儿清,要说你这花,碰到识货的,卖个一两千太轻松了。”

    “行啊,二千,你拿走。”

    刘青山心里算是有点底儿了,爽快地说道。

    侯三一阵尬笑,搓了搓双手道:“小哥儿,我手头有点紧,真没那么多钱。”

    瞧见刘青山收拾好了要走,他连忙张开双臂拦在前面:“别急着走啊,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大客户,保准能卖上好价钱,不过……”

    没等他提条件,脖子就被一双手给掐住,整个人差点从地上拎起来。

    随即,一个豪横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侯三,胆儿挺肥啊,敢欺负我刚子的兄弟!”

    侯三拖在地上的俩腿直蹬,连连求饶:“没有没有,刚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见他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刘青山赶紧朝刘全刚摆摆手:“刚子哥,没事儿,你赶紧放他下来吧?”

    刚子松开手,冲着侯三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忽悠人了?”

    侯三揉着屁股,满脸苦色说道:“怎么可能,我哪能忽悠小哥儿啊!刚子,你刚才是没看着,你这兄弟实在是太牛啦!”

    “哦,怎么滴?”

    刚子好奇地问道。

    听侯三添油加醋地把刘青山抢救老外的事讲述一遍,刘全刚也是满脸佩服之色,揽着刘青山说道:“兄弟,你太牛……不是,你太酷啦!”

    说完,他又忍不住嘀咕了道:“不过那美刀你怎么不要呢?拿过来换成等值的人民币,再还给老外也好啊,有些进口商品,没外汇根本买不到啊!”

    ……

第十二章 母鸡下电视

    离开朝阳公园,侯三贼头贼脑地在前面带路。

    刘青山撅头瓦腚地背着大背篓,吭哧吭哧跟着。

    最后才是手插裤兜,吹着口哨,一摇二晃跟在后面的刘全刚。

    一行人穿大街过小巷,绕了半天,这才进了一个大院子。

    看到院子里搭着的塑料大棚,刘青山不由得眼睛一亮。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才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队形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刘青山直着腰杆走在中间,空空的花篓依旧背在身后。

    左边侯三的小眼睛是直勾勾的。

    至于右边的刘全刚,口哨也不吹了,潇洒劲儿也没了,反倒是显得有点精神恍惚,如同梦游般。

    三人走了好一阵子,刘全刚好像才回神似的,一把抓住刘青山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兄弟,你发啦!”

    侯三眼里也是唰唰冒光:两盆花,三千块。

    不是三千块砖,是三千块钱,一张一张数,数到天黑也不累的三百张大团结啊!

    刘青山瞥了侯三一眼,用胳膊把背着的帆布包夹了夹,这里面,放着沉甸甸的三沓大团结。

    这时候的三千块,购买力可是惊人的,别说在夹皮沟了,就算在春城买套房子都妥妥的。

    所以刘青山虽然外表摆出平静从容的样子,内心却是格外激动。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爷爷治好眼睛。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大姐准备嫁妆。

    有了这笔钱,母亲就不必再那么操劳辛苦,累垮身子。

    有了这笔钱,他就有了启动资金,可以一步步实现致富之路。

    这是能改变命运的一笔钱啊!

    或许,真是父亲在冥冥之中,用这种方式,守护着一家人。

    兴冲冲地回到旅社,刘青山抽出来四张大团结,递给猴三:“谢谢了,这钱你拿着买盒烟抽抽,另外还有一盆花,麻烦你给那边送过去吧”

    毕竟人家给牵的线,多少还是要给点辛苦费的,这是做事的原则。

    侯三没有急着接钱,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刘青山道:“小哥儿,要不以后我跟你混吧?”

    刘青山笑了笑:“给俺爷治好眼睛,俺就回家种地了,你要是能吃得了那个辛苦,俺没意见。”

    听刘青山这么一说,侯三就赔笑着拿了钱,然后背着另外一盆君子兰离去。

    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地说道:“小哥儿,以后有需要的话,记得吆喝我一声,我就在朝阳公园这一片。”

    “好,以后肯定还要麻烦你。”

    刘青山应了一声,他准备等手头宽裕了,购买一些以后能大幅升值的东西先存着。

    这个侯三消息广,路子多,没准是个好帮手。

    打发走侯三,刘青山又跟刘全刚说:“刚子哥,今晚叫上飞哥,俺单独请你们吃顿饭,记得把小美姐也叫着。”

    好嘞,刘全刚答应一声,兴冲冲而去。

    经过这两天的事儿,让他确信这个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可得好好处。

    安排妥当之后,刘青山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到坐在床上的爷爷,忍不住欢呼一声:“爷,花都卖啦!”

    刚才他们进屋搬动花盆,老爷子当然知道,淡定地问道:“嗯,卖了多少啊?”

    “您猜猜看?”

    满脸喜色的刘青山跟爷爷逗趣问道。

    “嗯,看你这高兴的样子,肯定是没少卖钱,二百块差不多了吧?”

    老爷子还是比较保守地问道。

    “太少了,再猜!”

    “五百?”

    “还是太少!”

    “一千?”

    刘士奎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

    “再翻三倍!”

    刘青山也不再墨迹,直接说出了答案。

    刘士奎的身子一颤,眯缝的双眼也猛得睁大,白蒙蒙的好不骇人。

    “啥,青山,你说多少?”

    刘青山凑上去,拍着爷爷后背说道:“爷,一共卖了三千块,这回,你该同意去治眼睛了吧?”

    老爷子身子颤了几颤,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地说道:“这……这肯定是你爹保佑咱们,才能留下这笔财富啊!”

    “治,一定要治好,这是子君的孝心,也多亏你这娃儿机灵,要不然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个好东西啊!”

    “爷,您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见此情形刘青山连忙劝慰一番。

    今天晚上跟飞哥好好说说,争取明天就安排爷爷住进医院。

    过了片刻,刘士奎立马郑重其事地说道:“青山,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走!”

    “走?去哪儿?爷,您可不能变卦,没治好眼睛前,咱可不回家。”

    刘青山连连摆手说道。

    刘士奎这会儿已经又变回那个睿智果敢的老人:“不是回家,是先把钱存进银行。青山,记住,财帛动人心,千万不能用钱财去考验一个人的品质!”

    刘青山当然一听就懂,也觉得爷爷这个做法比较稳妥。

    因为他也无法保证,刚刚认识的刘全刚和飞哥等人,会不会因为这笔巨款,而动了其他心思。

    至于侯三这类的,就更不好说了。

    “行,那咱们就去存起来。”

    刘青山领着爷爷出了屋,跟服务员打听了一番,转乘了两班公交,终于找到一家银行。

    眼下只有人民银行,从84年开始,才成立了工商银行,人民银行则独立承担中央银行的职能。

    老旧的钢筋混凝土房子,瞅着就结实,窗户上都是那种可以推拉的铁制栅栏,挡得严严实实。

    银行门口冷冷清清的,基本没啥人进出。

    刘青山想想也就释然,如今家家基本都没有余钱,就算有了点积蓄,也不放心存到银行里。

    万一哪天银行黄了呢?

    所以嘛,有了点存款,还是藏在家里比较保险。

    大伙的理念都是如此,难怪银行比较冷清。

    其实说冷清也不对,银行门口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竟然摆着一台录音机,里面哇啦哇啦的,正搞宣传呢。

    刘青山侧耳听了听,是号召广大群众踊跃存款呢。

    走近之后,发现桌子前面还竖着一个广告牌,上面画着一张漫画:中间是一只大母鸡,身上写着“储蓄”两个大字。

    有几个人,正拿着钞票,从鸡嘴里走进去;从后面出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等等大件儿。

    这银行也搞虚假宣传啊,看着闪闪发光的三大件儿,让人还真有点想储蓄的冲动呢。

    刘青山领着爷爷进去,迎面是一排装着铁栅栏的窗口,只有寥寥几个顾客在那办理业务。

    刘青山也是第一次进这个年代的银行,瞅啥都新鲜。

    根本不用排队,直接找了个空闲的窗口凑上去,往柜台里一瞧,刘青山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窗口里面坐着的是一位老师傅,戴着一顶这个时代常见的蓝帽子,胳膊上戴着套袖,旁边摆放着一些钱币和票据、印泥盒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旧的算盘!

    “小同志,存钱啊?”

    戴着花镜的老师傅和气地问道。

    刘青山这才收回目光,点点头,默默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三捆钞票。

    在当下,超过五百块,就算大额储蓄了。

    老师傅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这个半大小子,这年头,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千块的人,真不多呢。

    看穿戴,是个乡下人,不过呢,长相挺英俊,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老师傅跟着慢声拉语地说着:“小同志,你是要存活期还是死期?”

    死期,就是定期。

    “活期。”

    刘青山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笔钱还得陆陆续续花呢,当然不能存定期。

    老师傅笑了笑:“小同志,要是不着急花呢,还是存定期的比较好。现在一年定期的,利率是11.5,你知道是多少吗?”

    11.5,那不是一分多利嘛,这么高?

    刘青山是真的震惊了。

    也就是说,他这三千块要是存一年的话,光利息就是好几百,真够买台电视机的了。

    不过还是先忍忍吧,这笔钱,除了给爷爷治病,给大姐置办嫁妆,改善家里的生活之外,还是他的创业基金,可不能躺在银行里吃利息。

    刘青山先存了两千五百,存折用的是爷爷的名字。

    一方面是尊重爷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青山还没有手戳。

    手戳,就是个人的名章,有机玻璃制成,最前面刻着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没有身份证,手戳一戳,就代表了本人的身份。

    像什么生产队分粮食啦,领返销粮啦,去邮电局和信用社办理业务啦,都需要摁手戳的。

    要是邮局汇款没手戳的话,根本领不出来。

    刘青山上大学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事儿,最后逼得没招了,用橡皮临时刻了一个戳子,这才把钱取了出来。

    存款办理妥当,存折给老爷子贴身放好后,爷俩这才放心地走出银行。

    银行门口,再看到刚才那张“母鸡下电视”的漫画,刘青山不由得嘴角翘了翘:这广告还真不是忽悠人的啊。

第十三章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爷俩离开银行,看看日头,都快晌午了。

    刘青山四下打量一番,不由得说道:“爷,前边就是农业大学,王爷爷家好像就在附近。”

    “那就先瞧瞧老王去,住旅店总有点不安心。”刘士奎提议道。

    你说这无钱一身轻,睡马路边上都不担心,有钱了反倒不得安生。

    走着走着,刘士奎忽然想起来:“青山,给你王爷爷买两瓶好酒,他喜欢整两口。”

    空手登门终归不大礼貌,刘青山也没法去正规的国营商店,现在手里有钱,但是没票儿。

    眼下还是计划经济呢,买啥用啥票,买肉需要肉票,买粮用粮票,买烟需要烟票,买自行车这些大件儿需要工业券。

    就连买一盒火柴,都得用火柴票。

    好在这两年,已经稍微宽松了一些,有了少量个体私人经济,不用票儿,也可以买到一些东西,就是价格稍微高一些。

    所以,当时才有平价和议价之说。

    好不容易买了两瓶老白干,又回去拿了点山货,爷俩这才来到农业大学的校门口。

    那位王教授回城之后,又被学校返聘,继续发挥余热。

    找门卫打听一番,又绕到大学后边,农大的家属楼,按照门牌号,总算找到住在三楼的王教授。

    这时候,还没有铁皮的防盗门,都是木头门。

    敲了几下,吱呀一下,屋门被推开,面前出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副老花镜。

    此人正是王教授,几年没见,看上去似乎比在村里还年轻了几岁似的。

    王教授打量一下前面的刘青山,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个系的学生,放暑假没回家?”

    “老王!”

    后面的爷爷听到声音,忍不住嚷嚷道。

    刘青山连忙往旁边闪闪,对面的王教授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转为惊喜,大声说道:“老刘!”

    两个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的老人,紧紧抱在一起。

    王教授眼睛里面闪着晶莹泪花,不停地拍打着刘士奎的后背:“老刘啊老刘,你能来太好啦,我在梦里,还经常回夹皮沟,也经常见到乡亲们呢。”

    这绝对是真情流露,农民都朴实,当初王教授和老伴儿被下放的时候,没少受村里人接济。

    虽然都不是啥贵重的东西,但几个鸡蛋,一篮子青菜,暖人心呐。

    患难之交最可贵!

    一对老友亲热了片刻,这才分开,王教授望了望刘青山笑道:“你是小山子吧,哈哈,长大了,好好好!”

    “王爷爷好!”刘青山也亲近地叫着,小的时候,可没少听这位王爷爷讲故事呢。

    而且,学外语的事儿,还是借他的由头呢。

    进到屋里,陈设简朴而庄重:两个人造革的单人沙发,中间是茶几,屋里还有个衣柜,一个五斗橱。

    墙上有挂钟,还有一幅红梅图,枝干如虬,红梅怒放,刘青山瞧瞧题跋和印章,竟然是关山月的作品。

    在沙发上坐了,王教授的老伴儿也扎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打招呼,脸上同样乐呵呵的。

    叫了一声奶奶,刘青山就把带来的山货给送进厨房。

    看到装垃圾的篓子里,有几个乳白色的鸡蛋壳,他不由得眼睛一亮。

    王奶奶也跟着进了厨房:“你王爷爷啊,总跟我念叨着,想吃咱们夹皮沟的蘑菇和木耳呢。”

    “奶奶,现在日子比前两年好过一些了,以后我年年都给您送。”

    刘青山知道王奶奶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所以一点也不见外。

    聊了一番村里和家里的情况,刘青山这才问:“王奶奶,你们吃的是洋鸡蛋啊,早知道从家里带点土鸡蛋给你们了。”

    所谓的洋鸡蛋,就是那时候对养殖的蛋鸡所下的鸡蛋的叫法,以此跟农村的土鸡蛋区分。

    王奶奶一边张罗着饭菜,一边说着:“是你王爷爷的学校,引进了一批蛋鸡,说是产蛋高,准备推广呢。”

    嗯,刘青山心里有数了,乐乐呵呵地帮老太太摘菜。

    客厅里,两位老人也正谈得热乎,得知夹皮沟去年也分田到户,大伙的干劲都被调动起来,王教授也挺高兴。

    跟着,他又关心起刘士奎的眼睛,得知这次就是来治眼病的,就更高兴了。

    “小山子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等下午呢,我就帮你联系医院。老伙计,咱们国家发展越来越好,你还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呢。”

    这时候,刘青山从厨房走了出来,拿着热水瓶给两位老人续上水,顺便说道:“王爷爷,我昨天认识个朋友,说是介绍厂总医院那边。”

    “哦,那更好啦,厂子那边的医疗水平,比市里还高呢。”王教授听了更加欢喜。

    话题很快又转到刘青山身上,在回答了一番王教授的询问之后,刘青山问道:“王爷爷,刚才奶奶说你们学校新引进了蛋鸡,俺家也正想尝试养鸡行业,要是养好了,就在夹皮沟推广。”

    王教授乐呵呵地打量一下这个少年,想不到一个村里的孩子,竟然挺有见识,

    要知道,这年头的农民,大多数都没有这种意识,在他们的观念里,就是种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养个十只八只的小鸡,换点油盐钱。

    这种好事,必须支持啊,王教授一点都没犹豫,便点头应允:“等你和爷爷回去的时候,带一批鸡雏,再捉两只种鸡给你们。”

    还有种鸡,那就真相当于抱着下金蛋的鸡啦。

    喜出望外的刘青山,跟着问道:“王爷爷,你们学校有没有介绍塑料大棚的书籍,俺还想搞这个。”

    人不大,野心不小,这也是好事,必须支持,王教授再次点头答应。

    “还有,王爷爷,咱们夹皮沟洼地多,种了庄稼,收成也差,俺琢磨着,能不能把旱田改成水田,种植水稻试试,可是,也缺少技术支持啊。”

    刘青山还真是不客气,问题一个连着一个。

    王教授也越听越是惊讶,最后指着刘青山笑道:“好你个小山子,你这不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是来我这里抄家啊!”

    说归说,笑归笑,正事该办还得办。

    王教授也不拿刘青山当半大小子了,叫他搬了个板凳坐在旁边,然后开口说道:“小山子,你这些想法都挺好,主席当年就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刘青山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王爷爷,咱们国家现在改革开放了,城里的变化很大,农村的发展也必须跟上才行。”

    “主业副业必须一起搞,尤其是副业,要是搞好了,大家伙的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

    “哈哈,你小子,不会是想当夹皮沟的村支书吧,这理论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王教授听了不由得大乐。

    跟着,他羡慕地望了刘士奎一眼:“老刘啊,你们家后继有人喽。”

    爷爷当然也乐得胡子直翘,当老人的,最高兴的就是后代有出息,不过嘴上还得谦虚:“小山子今年初中刚毕业,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呢。”

    王教授则毫不犹豫地说道:“瞧这小子的机灵劲,肯定没问题。”

    刘青山连忙顺杆子往上爬:“还不是王爷爷当年教的好,给俺打好地基。”

    一听这话,刘士奎也来劲了:“可不是咋地,老王啊,要不是你当年教小山子说英语,这小子哪会说外国话,这不,今天早上,还救了一位外宾呢。”

    跟着,他大差不差地把事情讲述一遍,听得王教授也连连咋舌,不过,他心里也有点划魂儿。

    我当年教过这孩子英语嘛,记得好像就教汉语拼音来着?

    嗯,估计是年头多给忘了,这人一上了年纪,记忆力就开始减退。

    王教授自己脑补了下,看着刘青山的眼神便更加亲近:好歹也算半个学生嘛。

    刘青山心里也挺高兴的:这回算是彻底圆回来喽。

    只听王教授又接着说:“养鸡和大棚都没问题,至于你说的水稻种植,我们学校还没有开展这个课题。”

    “因为水稻的生长周期比较长,所以在东北这种寒地,种植水稻要面临很多难题。”

    王教授凝神思索一阵,跟着补充道:“不过呢,这几年,水稻的旱育稀植技术,搞的挺好。尤其是黑省那边的老徐,徐一戎,是这方面的专家。”

    “到时候,我给你写一封介绍信,你要是得空的话,可以去请教徐老。”

    徐一戎!

    听到这个名字,刘青山不由得肃然起敬。正所谓:南隆平,北一戎。

    徐老是寒地水稻的专家,却声名不显,正如人们所说的:在一百个吃大米饭的人里,可能有九十九个不知道徐一戎是谁;但一百个种水稻的,肯定会有九十九个认识徐一戎!

    对于这样的老专家,刘青山是真心敬畏,因为,他确实吃人家搞出来的大米啦。

    “好了好了,等会再聊,先吃饭吧。”王奶奶从厨房出来,嘴里张罗着。

    刘青山连忙支起靠边站,帮着从厨房端菜。

    四菜一汤:木耳炒肉,鸡蛋炒韭菜,拌凉菜,最后压轴的是一大碗红烧肉。

    那红烧肉颤巍巍红灿灿的,香气四溢,叫人瞧了就流口水。

    “老刘,咱们老哥俩,今天必须整点!”

    王教授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回来,打开之后,满屋都飘着浓浓的酒香。

    倒了两盅之后,他才对刘青山说:“小山子,你下午不是还有采访任务吗,就不要喝了,喝汽水儿。”

    刘青山咧了咧嘴:茅台,八二年的茅台。

    俺也想尝尝啊!

第十四章 你们信不信俺?

    刘青山从王教授家出来的时候,两位老爷子还在那捏着小酒盅浅酌慢饮呢。

    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赚钱了,必须存一大窖茅台酒。

    要知道八十年代初,茅台的出厂价格才七、八块钱,零售价也才十几块。

    直到八六年之后,价格才渐渐飞起来,到了后来,飞天茅台就真正地飞到天上喽。

    坐着公交车晃悠回旅社,服务员告知:小同志,有位记者同志正等着你呢。

    刘青山连忙快步回了房间。

    “您好,是顾姐吧,不好意思,叫您久等了。”

    进屋后,刘青山露出一口白牙,主动伸出手招呼道。

    眼前这位女记者: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身合体的连衣裙,裙摆很长。

    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梳着几个并不惹眼的大波浪,很自然地披着,显出一种知性的美。

    顾雅雅则打量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青年:衣着很破旧,还带着补丁,但是很干净。

    脸庞尚显稚嫩,却也眉清目秀的。嘴角微微翘着,眼睛很清澈,丝毫没有那种她见多了的蒙昧或者轻狂。

    给她的感觉呢,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子。

    怎么说呢,有点像……像从玻璃窗照射进屋子里的阳光,使人很舒服的那种感觉。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

    握手寒暄之后,采访就正式开始。

    顾雅雅坐在桌旁,拿着笔记本和钢笔,率先发问道:“听说你的英语很好,可以用英语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刘青山翘翘嘴角:大姐姐这是不太相信自己呢。

    行啊,那就介绍下呗,毫无难度可言。

    “我叫刘青山,是来自……(流畅的英文)”

    “稍等,你说的太快了,我,我没记下来。”

    顾雅雅用钢笔的尾端,把几丝垂下来的头发整理到耳后,借以掩饰一下内心的小尴尬。

    记者都会速记,眼下当然不是笔头子没跟上,而是耳朵没跟上。

    她的英语水平一般,可是对面的少年呢,却说得太流利了。哗哗哗就跟倒水似的,叫人怎么跟得上嘛?

    “顾姐,还是用咱们的家乡话吧,俺感觉更亲切。”刘青山当然清楚问题所在,就主动递过去一个台阶。

    顾雅雅此刻哪里还有考校的心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两个人有问有答,聊了起来。

    作为省报的知名记者,顾雅雅当然采访过不少人,甚至,其中有不少大人物。

    可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愉快。

    这个少年说话很风趣,好几次都把她逗得笑了。

    刘青山不着痕迹地把控着采访的节奏,轻松随意间,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从小就发奋学习外语,然后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正面形象。

    尤其强调了,对待外宾,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不要失了中国人的骨气。

    听到后面,顾雅雅差点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不过出于记者的严谨,她明天早上,还要去公园那边的早市,再进行一下补充采访。

    当然,后续还要采访另一位当事人,也就是那位托马斯先生。

    这个时代,人们做事情都是很严谨的,记者尤其如此。

    当当当,有人敲门。

    其实,门一直都是敞开着的,刘青山坐在床上,脸对着门,都看到刚子贼头贼脑的,在门口转悠半天了。

    一声“请进”之后,刘全刚进了屋。即便是他这种时髦青年,面对记者,也有点紧张。

    明显深吸一口气之后,他这才说道:“那啥……记者同志,我当时也在场,可不可以采访采访我啊?”

    这种蹭采访的,顾雅雅见多了,应付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几句话,就把刚子说得眉开眼笑。这家伙还主动邀请顾雅雅一起,去看看他这位小兄弟,教他们跳太空步,然后晚上一起吃饭。

    顾雅雅扭头望着刘青山,大眼睛眨了眨,充满好奇地问道:“瞧不出来嘛,你还有舞蹈天赋啊?”

    什么太空步啊,她这个见闻广博的记者,都没听过呢。

    “兴趣,纯粹是个人兴趣。”刘青山可不想被扣上崇洋媚外的帽子。

    要知道,这两年,虽然风气好了一些,不再帽子满天飞,可是,小心无大错。

    本来采访也结束,顾雅雅就站起身,主动跟刘青山握了握手,态度比刚见面的时候,可亲近了许多。

    “大记者,再见。”刘全刚也腆着脸,跟人家握握手。

    顾雅雅告辞而去,回报社的路上,她心里暗暗嘀咕: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勤奋好学,才华横溢的亲弟弟该多好……

    下午剩下的时间,刘青山都花在教跳舞上面。

    今天只有飞哥和刘全刚,以及小美在场,刘青山也轻松不少。

    听刚子说,飞哥真名叫做吴建军,不用说,肯定是八一建军节那天出生的。

    在这个年代,有许多极具时代特色的名字:建国,建军,卫红等等,都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呢!

    晚上,众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馆子,点完酒菜,刘青山抢先付账,却被飞哥给拦了下来。

    他甩了甩飘逸的长发,朗声说道:“嗨,到哥哥的地头儿上,怎么能叫你掏钱呢。”

    刘全刚则嘿嘿笑了两声,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道:“飞哥,青山兄弟现在是大户,早上卖了几盆花,整整三槽子呢。”

    槽子是当地的土话,一槽子就是一千块。

    看到飞哥也一脸震惊,就继续说道:“而且,他还救了个老外,都有记者过来采访了。”

    “我跟你说,咱们这个小兄弟,厉害着呢!”

    飞哥也忍不住重新审视一下刘青山,嘴里有点不大熟练地说了一句:“可以啊,酷毙了!”

    不过呢,他还是没叫刘青山付账,而是推脱说:等以后去刘青山那边玩的时候,再让他安排。

    省了饭钱的刘青山也没含糊,将准备好的两条大前门,给了飞哥和刘全刚。这一次,飞哥没有拒绝。

    席间,众人约好了明天早上碰头,带老爷子去看病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

    刘青山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他觉得飞哥和刘全刚挺够朋友的。

    吃完了饭,飞哥拿着牙签慢慢剔牙,嘴里叮嘱刘青山道:“青山兄弟,带那么多钱呢,最好就不要在旅店住了,城里有亲戚没?”

    刘全刚也点了点头:“这两年也真邪性啦,越来越不太平呢,亡命之徒也多了,有些大案子,就跟喷泉似的,呼呼往外冒。”

    听了这话,刘青山心里猛得一动,回想起来一件大事:八三年啊,严打要开始啦!.

    严打,就是八三年,留给人们最深的烙印。

    雷霆之下,谁能阻挡?

    记得严打应该是从八月份开始的,现在是七月份,也就是下个月的事儿。

    目光扫了扫周围,并没有其他顾客,刘青山便把上身前倾,压低声音:“两位哥哥,你们信不信俺?”

    “信啊,青山你这么有能耐,咱们怎么不信呢!”

    刘全刚现在都快搞盲目崇拜了,飞哥也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好,俺觉得呢,社会肯定不能一直这么乱,上面肯定要来个狠的整治整治!”

    刘青山攥紧拳头,向前怼了下。

    刚子也正倾着身子细听呢,顿时吓了一跳,脑袋使劲往后一仰,结果连人带椅子,全都向后摔去,发出砰的一声。

    刘青山赶紧上去,把他给拉起来。然后就听刚子嘴里嘟囔着:“那跟咱们有啥关系,跳舞还有错啊?”

    嗨,还真别这么说,刘青山记得,当时有一位挺有名的男演员,就是召集一帮青年男女在家唱唱歌,跳跳舞。

    结果跳着跳着,就跳到监狱里面了。

    后来好像还出了一些什么铁窗泪之类的磁带,唱遍大街小巷,好像人人都是劳改犯似的。

    于是他又低声问了一句:“两位哥哥,你们没干过啥出格的事儿吧?”

    “没有没有!”

    见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刘青山这才稍稍安心。

    吴建军叼上一根烟,抽了几口:“青山,你这消息是什么来路?”

    刘青山不吭声,而是竖起一根食指,朝上指了指。

    原来如此,吴建军明白了。

    人家上边肯定有路子,否则,一个山村少年,谁会说英语,谁会跳国外刚流行的舞蹈?

    这样一来,对刘青山的话,就必须重视。

    他掐灭烟头说道:“嗯,小心无大错,这段时间,刚子你也消停点。明天把这身行头赶紧换喽,好好上班,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刚子撇撇嘴,显然有点没上心,低头跟小美把脑袋扎在一起,叽叽咯咯地腻歪着。

    刘青山则郑重地说:“建军哥,俺和爷爷进城看病,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刚子哥和你这样的热心人帮忙,感谢的话,俺也不想多说了。”

    “我只想提醒一下你们,如今上面政策好了,咱们国家马上就要飞速发展,要是不学习,跟不上时代,肯定会被越甩越远。”

    吴建军瞥了一眼过来,目光很是欣赏:别看这个小兄弟年龄不大,可是,眼界宽,胸襟大,将来,肯定是个做大事的。

    再想想自己,吴建军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上学那些年,赶上特殊时期,也没正经学习,现在想学都晚喽。”

    “不晚,一点都不晚!”

    刘青山又往前凑了凑:“我听说,上面有意要跟老毛子那边通商呢,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啊。”

    “真的吗?”

    吴建军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要是能有赚钱的买卖,他真想试试呢。

    “所以咱们也不用别的,这两年,争取把毛子话学明白了,到时候边贸开,财源滚滚来,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捡了。”

    刘青山笑着说道。

    他是真的感激吴建军为老爷子的事儿帮忙,所以,不介意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学,必须学,刚子,你们也得跟着一块学!”

    “学啥?学跳舞啊,走,我知道有个跳舞的夜场!”

    刚子听了半截话,顿时一脸兴奋地站起来,然后就被吴建军赏了一个爆栗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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