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二进春城
大伙一时间都愣住了:啥玩意叫唤呢?
刘青山连忙提醒了一句:“是来电话啦。”
老支书一听,这才慌手慌脚地拿起听筒:“歪,歪,崴,外……你倒是说话啊,真是急死人啦!”
“支书爷爷,你把听筒拿倒了。”
刘青山只能又提醒一句。
哦,原来是拿反了,业务不熟练啊,到底是老支书,在娃子们的哄笑声中,面不变色地把听筒颠倒过来。
然后又对着里面喊起了“歪”的四声训练,听得那些小娃子直纳闷:咋好像杨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汉语拼音似的?
“你们能不能换个明白人接电话!”
周围的人,都听到电话里面传来的怒吼声。
老支书这回也听到了:“是公社的孙书记吗,孙书记,你有什么指示……啊,叫刘青山接电话啊,好滴,好滴。”
他点了几下脑袋,咔哒一下,就把听筒又扣到电话机上。
然后转身面向刘青山:“青山,找你的!”
夹皮沟第一个接到的电话,是找刘青山的,结果被业务生疏的老支书给挂了。
多么富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就这么给搞砸了。
夹皮沟第一个打出去的电话,也是刘青山拨出去的,找公社的孙书记。
交谈几句,撂下电话,原来孙书记是转D县长的指示,县长也是转述春城汽车厂那边的来电:托马斯赠送刘青山的那辆进口小轿车,已经到啦!
这有电话就是方便,终于不用像上次那样,折腾一大圈。
对于小轿车,刘青山倒是没有太多的期待,这玩意他早就开腻了。
可是夹皮沟的这些村民不这么认为,一张张脸上都乐开花,简直比刘青山这个车主还高兴。
“小轿车啊,都是大干部坐滴,青山,到时候俺坐你的小轿车转一圈,体验一把大干部的感觉。”
张杆子第一个报名,随后村民就自发开始排号。
这时候,大张罗忽然咋呼起来:“你们先都往后排排,元旦那天,俺家大江结婚,用小轿车接亲,准保能把俺亲家那边震住!”
对呀!
大伙的心思都活泛起来,冬天农闲,是操办婚事的旺季,好几家都准备娶媳妇嫁闺女呢。
以前都是用大马车接亲,弄几辆自行车都算高级的了,这要是用小轿车接亲,风风光光的多好啊。
小娃娃们挤不上槽,急得又蹦又叫,最后二牤子这熊孩子,干脆往地上一坐,哇哇哇地嚎上了。
一边嚎,他们还一边蹬腿儿:“俺要坐小汽车,俺要坐小汽车!”
刘青山也有点哭笑不得:“别哭别哭,等开回来,先拉小孩儿,大人都往后排。”
真哒!
二牤子也不嚎了,一骨碌爬起来,跟那些小娃子们一起,将刘青山团团围在中央,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刘青山也直嚷:“嗨,这谁呀,蹭俺一身大鼻涕!”
杨红缨立刻趁机进行教育:“告诉你们多少次了,要讲卫生,以后谁不讲卫生,就不叫谁坐车!”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赶紧滚蛋,俺们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张队长骂骂吵吵地开始撵人,好歹算是把这些小娃子们弄走。
刘青山接过杨红缨递过来的手绢,擦着身上的鼻涕,他是真的一点不嫌脏,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而且他观察到,这段时间,村里的娃子们,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不仅仅是小娃子,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这才是刘青山希望看到的。
改变家人,改变乡亲,这不就是他的愿望吗?
他熟知时代的发展,到了几十年后,虽然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活得反而越来越不快乐。
这样一看,现在这些淳朴的笑脸,更值得珍惜。
队部里面都剩下大人了,就纷纷开始抽烟唠嗑,刘青山不抽烟,但是兜里总喜欢揣着一盒过滤嘴,还是锡纸包装的。
一般都是大前门或者江帆啥的,没事就撒上一圈。
“青山啊,这次去春城,正好联系一下汽车厂那边,咱们大棚里的蔬菜,也快要收第一茬了。”
老支书照例吧嗒着小烟袋,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其实刘青山这次下山,主要也是惦记着这件事呢,就算没有小轿车这档子事,他也准备跑一趟春城。
点头应承下来,他考虑更加周全地说道:“俺看看能不能叫汽车厂方面出车来拉菜,咱们在家先多准备点草帘子和破棉被啥的,好好的青菜可千万别冻喽。”
大伙都一起点头,大张罗笑呵呵地说:“汽车厂别的没有,就是汽车多,肯定没问题!”
正事说完,就进入扯蛋时间,张杆子一个劲拍大腿:
“青山啊,你说你这小轿车要是早点弄回来多好,后天俺相亲,开小轿车去,啥媳妇拉不回来?”
旁边的车老板子就开始帮腔:“对,一点没错,就算是猪八戒他二姨,都得乖乖上车!”
大伙一阵哄笑,刘青山觉得这种场合,他一个小年轻就没必要掺和了,于是站起来往家溜达。
走过张杆子身边,忍不住皱皱鼻子提醒道:“杆子叔,相亲之前,别忘了好好洗个澡。”
“嘿嘿,不用,俺就这个味儿,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瞧不上的,就叫她离远点!”
张杆子拍着胸脯,满不在乎地吹着牛皮。
可是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刘青山的话,决定好好拾掇拾掇,这次万一成了呢?
回到家,刘青山去大棚里忙活一阵,把刺老芽的枝子都分成小捆,然后埋到土里,又给蔬菜都上了一遍水,这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又在家里忙活了一小天,晚上去张队长家吃完猪肉,等到第三天头儿上,这才好整以暇地启程前往春城。
本来是打算叫上大头和二彪子,小哥仨一起去的,可是大头说,这阵子大棚正是关键时期,他不能撒手。
二彪子刚回来不长时间,家中里里外外的,也想多帮着干点活。
那总得找个伴儿啊!
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刘青山最后还是拉着老板叔,一同前往。
毕竟老板叔是队里的会计,涉及到财务方面,有他在场也比较好办。
村里开了介绍信,又到公社换了信,爷俩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辗转来到了春城。
这是刘青山第二次来春城,和前一次的忐忑和窘困相比,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
眼下明显能够感觉到,街面上跑着的车辆更多了,除了有轨电车之外,偶尔也能看到几辆外形老旧的小轿车驶过。
街道两侧的招牌,也变得愈发丰富起来,刘青山眼尖,竟然发现,在那些国营的牌匾之中,已经出现了少数的个体招牌。
就像那家写着“珍珍美发店”的牌匾,橱窗上贴着美女大波浪图片的店铺,明显就是个体户。
它和不远处那家庄严肃穆的“人民理发店”,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照。
在道边,刘青山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油桶,一个中年妇女嘴里不时吆喝两声:“烤地瓜,热乎烤地瓜。”
刘青山的嘴角不由得浮起微笑:个体经济,已经悄然兴起,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上历史舞台。
“青山,你瞧啥呢?”
车老板子怀里抱着个兜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就是大城市啊,实在太大啦!
“看那个卖烤地瓜的摊子,老板叔,你能想到什么?”
刘青山乐呵呵地反问一句,他知道车老板子也算是夹皮沟比较有见识的人物了,以后出来闯荡的机会应该很多,可得好好引导引导。
车老板子不大好意思地咽了下口水:“地瓜烤得挺香,俺在这边都闻到香味了。”
好吧,先吃早饭去,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的眼里,代表的含义也就会不同。
虽然街边上还没有出现早点摊儿,但是已经出现个体户开办的早点铺子,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一家。
进去之后发现,生意还挺不错,是人头济济。
好不容易才找了两个空位,刘青山要了包子稀粥,然后就发现老板叔盯着人家刚炸出来的大油条,眼睛都直了。
那油条一尺多长,金灿灿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刘青山也忍不住又要了一根油条。
至于老板叔,则直接要了三根油条和一大碗豆腐脑。
老板叔往豆腐脑里舀了一小勺辣椒,拌匀之后,就美滋滋地吃起来。
这油条,酥又脆,满口香,老板叔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三大根儿油条就下肚,摸摸肚皮,好像才半饱。
三根油条啊,而且每根都是一对儿的,价格真心不贵,才八分钱一根。
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小声跟刘青山嘀咕:“咱们爷俩带的粮票可不咋多呀,得省着用。”
刘青山看到一名服务员正抹桌子呢,就问了一句:“同志,不用粮票行吗?”
服务员朝刘青山笑笑,然后点点头,嘴里还热情地解释:“可以,就是价钱要贵一些。”
这就是国营和个体之间的区别了,一个古板僵化,另一个则灵活许多。
要是到国营饭店用餐,没有粮票的话,你有多少钱也白搭,人家是真的不卖给你呀。
第一百零六章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嗨,瞧瞧人家这个服务态度,真好,比国营商店那些售货员强多了,一个个的,都跟欠他们八万藏似的,又不是买他家东西。”
这话一点不假,七八十年代的顺口溜里,就有这么一句,说的是当时社会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
这都不能仅仅用铁饭碗来形容,而是金饭碗了。
你说捧着金饭碗的人,还用得着对普通人客客气气的?
呸,想得美!
老板叔又要了俩大馒头,嘴里还不停唠叨着,虽然他更想吃油条,但还是忍住了。
原因很简单,油条比馒头贵,馒头是二两的,才五分钱。
虽说这次出门,差旅费最终都是从合作社里出,可是老板叔都勤俭惯了,真要是在城里大吃二喝的,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吃几根过过瘾,就已经很知足喽。
透过现象看本质,刘青山则想得更加深远:多种经营形式之间的竞争,已经开始喽,至于最终谁会被淘汰,那还用说,当然是态度决定一切。
等爷俩出了早餐铺子,车老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吃得好饱,啥时候要是天天早上都能吃上油条就好喽,那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这就是吃一顿油条,都能回味一个礼拜的年代。
刘青山笑而不语:老板叔,您那神仙日子估计是过不上,等到那时候,您天天早上就该抢玉米面大饼子吃喽。
……
春城朝阳公园,这里摆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这还不仅限于花鸟虫鱼之类,这些冬天大多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种小摊位,差不多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集贸市场。
随着上面的政策逐渐放宽,那些返城之后在家待业的青年,也都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弄一块帆布,上面摆几块电子表,磁带什么的,多少也能赚点,总比在家吃闲饭强。
其中最火的摊子,就是一个卖服装的。
刚子手里扯着一件“四个兜儿”,不时抖落两下,扯着嗓子吆喝道:“四个兜,中山装,不是干部穿不上。”
刚子的对象小美,则正帮着顾客试衣服,嘴里还不时夸上几句,最后,顾客乐呵呵掏钱。
顾客买完衣服正要走,就被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给拦住:
“身上穿着四个兜儿,别上钢笔雄赳赳,这才叫配套呢。”
侯三手里拿着一管钢笔,就给人家插上衣兜里了:“您瞧瞧,我这英雄牌的钢笔,才两块钱,还不够您这衣服的零头呢。”
买衣服的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成,买了。
等顾客走了,刚子不由得笑道:“侯三,我这卖一件衣服,你就卖一支钢笔,你小子是不是得把利润分给我一半啊?”
侯三咧嘴一笑:“刚子,我这小本生意,小打小闹,能赚几个钱,你那才叫日进斗金呢。”
奉承完了,他又独自叹气:“同人不同命啊,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钱,就倒腾录音机啦!”
挨着侯三的钢笔摊儿,就是古董摊儿,中年摊主笑呵呵地接过话茬:
“三子这几个月也长进了,能狠下心来做点小买卖,这东西就跟滚雪球似的,越往后是越大。”
侯三点点头,看到又有顾客凑到服装摊看衣服,他也连忙把钢笔准备好。
不过,这位顾客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然后就听到那个年轻的顾客吆喝一声:“你这些衣服,俺都包圆啦!”
“我这不批发……哈哈,青山,你咋来啦!”
刚子看到眼前笑吟吟的刘青山,立刻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对了,是上次来卖兰花,上报纸的小刘同志!
侯三一拍大腿,俩圆眼睛唰唰直冒光,连忙往前凑。
上一回,就是借了这位小财神爷的光,赚了点本钱,才能倒腾点小生意的,这次,指不定还有大生意呢?
刘青山又跟小美姐打了个招呼,小美也眉开眼笑的,这些日子,她才知道什么叫赚钱。
而财路和本钱,都是眼前这个小刘兄弟给带来的,她怎么能不欢喜呢?
跟着,刘青山就开始提意见了:“刚子哥,你这口号不成啊,好像只有干部才能穿似的,你得这么吆喝,看看我的四个兜儿,谁穿都像大干部。”
刚子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点点头,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聊了几句,刘青山又把老板叔介绍给刚子他们。
因为去过夹皮沟,刚子对老板叔多少也有点印象,拎起一件中山装:“叔儿,这件儿本钱卖给你,穿上之后,立刻就跟公社干部一个档次。”
吓得老板叔是连连摆手:“别别别,俺兜里可没钱。”
刘青山也笑着把刚子拦住问道:“飞哥呢?”
刚子撇了撇嘴:“被小李护士给拽走了,说是学外语,谁知道学啥去了?”
“有情况?”
刘青山也很是八卦地问了一句。
对于那个叫李雪梅的小护士,刘青山感觉其实还不错,是个积极向上的女孩子,要是有她带着,吴建军肯定不会走歪路。
刚子嘿嘿两声:“反正俩人整天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都用外语,欺负谁听不懂呢?”
说完他才想起来什么:“青山,你这次来春城,不会是老外送你的小轿车到了吧?”
这家伙的反应有点慢啊,刘青山笑着点点头。
“牛,我兄弟就是牛,兄弟,能不能叫哥哥先开一圈过过瘾?”
刚子激动得直搓手。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你有驾驶证吗?”
刚子一下子又蔫了,不过看到侯三凑过来的小脑瓜,这货立刻又开始得瑟:
“侯三,你说我兄弟牛不,上次救的那个老外,你在场吧,愣是送我兄弟一辆小轿车!”
啥,送车,还是进口小轿车!
侯三眨巴半天眼睛,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刘青山可不想把这件事吵吵得尽人皆知,朝刚子摆摆手,开始转移话题:“最近生意咋样?”
刚子现在也学精明了,当然不能直说赚了多少,指了指衣服说道。
“这批货进回来,又卖得差不多了,飞哥说,你要是着急用钱,就把本钱先拿回去,分红年底一起算。”
刘青山摆了摆手:“分红啥的先不说了,你们要是能周转开,我就把钱撤些回来,这次准备买点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三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来飞哥和刚子做买卖,本钱还是这位小刘同志出的,不愧是小财神爷啊,真有钱。
想着想着,侯三就开始抓耳挠腮的:这要是能借给我点本钱,那该多好,我侯三咋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
可是这事也只能在心里幻想一下,不认不识的,就算接触过一次,也没到那种交情啊。
卖古董的中年摊主,也笑呵呵地跟刘青山打招呼:“小同志,又见面了,还是你有本事,外国人都上赶子送车。”
“大叔,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事。”
刘青山也就顺势凑过去:“大叔,您那版猴票呢,出手了吗?”
“这不是还给你留着呢吗。”
摊主很会说话,主要是价格比较高,这半年来,每张又涨了差不多五角钱,能吃下整版的人可不多。
刘青山也嘿嘿两声:“就冲您这话,俺买了。”
摊主一听,也把集邮册拿出来:“这几个月,挺多邮票都陆陆续续又涨了些,不过我佩服小兄弟的人品,咱们还是老价格,一千块。”
翻开集邮册,先看看那一版猴票,小心地用两层牛皮纸夹着,保管得非常精心。
至于其它邮票,好像数量还多了一些,刘青山知道,这里面不少特殊时期的邮票呢,都价值不菲。
入手肯定大赚,几百万妥妥的,可是他现在就有一千五百块的资金,而且,这笔钱里,他还准备买一台电视机回去呢。
爷爷奶奶和母亲在家,没事的时候看看新闻,追追电视剧,那才是他这个当晚辈的,最应该孝敬的。
“青山,喜欢就买,钱我们先帮你出。”
刚子嘴里吆喝一声,然后就骑上一辆自行车,回家取钱去了,都不给刘青山阻拦的机会。
在等着的工夫,侯三跟着凑过来:“刘兄弟,你喜欢邮票啊,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收集,我知道春城好几个集邮爱好者喜欢扎堆的地方。”
俺不仅喜欢邮票,还喜欢这些古董呢。
刘青山现在手头也没啥闲钱,而且有钱也要用到刀刃上,所以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对侯三说道。
“侯哥,先谢谢你啦,等俺啥时候有了余钱再麻烦你。”
侯三心头也掠过一丝失望:看来只能以后有机会了。
不大一会,刚子就骑车回来,扔了一捆大团结给那位中年摊主,瞧得侯三和老板叔等人,眼睛都瞪得溜圆。
等摊主数完钱,这才钱货两清,双方都非常满意。
刘青山捧着集邮册,正要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却猛听老板叔大叫一声:
“青山,你被这家伙给骗啦!”
吼完之后,他还一把抓住摊主的袄领子:“赶紧把钱还给俺们,你这些邮票,明明是八分钱一张的,却卖给青山好几块钱一张,你糊弄鬼呢!”
一边说,老板叔手上还使劲推搡着。
他是赶大车,甩了二十多年鞭杆子,手劲儿远超常人,那摊主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被他推得前仰后合。
搞得他是又气又笑:“大哥,你懂不懂集邮啊?”
刘青山也连忙上前,把摊主给解救出来:“老板叔,人家不是骗人,这些邮票有收藏价值,所以价值才比面值高。”
“反正俺想不明白,明明上面印着八分钱嘛,俺都看了,有些上边都盖着邮戳呢,用过了的,根本就是废纸一张。”
车老板子嘴里依旧嘟囔着,这件事,实在太过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第一百零七章 你说这话亏心不?
得,一时半会的,跟老板叔也说不明白,刘青山最后只能拍着老板叔的胳膊解释说:
“老板叔,这个就跟名人字画价钱高的道理差不多,要是有唐伯虎的一幅画,到现在当然就值钱了。”
“这些邮票,放上一段时间,也就会越来越值钱的,您放心,亏不了。”
“青山你要是这么说,俺就有点明白了。”
车老板子点了几下脑袋,然后又咂咂嘴:“可是俺总觉得,一千块钱,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呢,买一堆纸片子,连水漂都打不了啊!”
没错,在这个时代,一千块钱,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尤其是对农民来说,可能是他们半辈子都攒不下来的数目。
也难怪老板叔心疼,刘青山完全能够理解。
就在他安慰车老板子的时候,中年摊主又凑上来:“小同志,你刚才说唐伯虎的画,我这里恰好有一幅,你要不要看看?”
刘青山拍拍口袋:“大叔,俺真没钱了,等以后有钱再说。”
“那我还给你留着。”
摊主又乐乐呵呵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去继续招揽生意。
刘青山摇着头,摊了摊双手:“这钱啊,有多少都不够花的。”
刚子则在旁边搭茬了:“青山,其实你现在的身家至少就有几万,甚至十来万呢。”
“你就帮俺吹吧,你咋不说俺是首富呢,夹皮沟首富,嘿嘿。”
刘青山相信,只要稳步发展,赚钱什么的绝对不是问题,可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还没影儿呢。
刚子贱笑几声:“嘿嘿,只要把你那辆小轿车给卖掉,一下子就变成富翁啦,别说唐白虎,就算是唐黑虎,想买就买。”
“朋友送的东西,代表着无价的友情,怎么能卖呢?”
刘青山差点被他给气乐了,也不想在这磨叽:“我先去厂里取小轿车,回头再来找你们。”
“别的,我必须跟着啊。”
刚子连忙叫小美看摊,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刘青山朝他摆摆手:“你还是消停在这练摊吧,我担心你要是跟了去,早晚把我那车给卖喽。”
……
春城第一汽车厂,高大庄严的一号门前,刘青山就站在那块奠基石碑前面。
石碑上面是主席的题词,那标志性的一笔一划,叫刘青山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身旁的刚子,嘴里唠唠叨叨地介绍着,脸上都带着骄傲和荣光。
“我说刚子哥,你都停薪留职了,有你啥事?”
刘青山忍不住揭老底。
一贯嘻嘻哈哈的刚子,此刻却面容严肃:“青山,你也许体会不到我的感情,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刘青山好像有点懂了:就像他对夹皮沟的感情一样,永远都不会磨灭。
叫上东张西望的老板叔,三个人一起进去。
这里可不是随便找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老头看大门,里面竟然是持枪的保卫人员在负责执勤。
说明情况,执勤的保卫人员去传达室打电话,不大一会,卢文那十分富态的身影就出现了。
“哈哈,小刘同志,欢迎来我们汽车厂啊。”
卢文脸上如沐春风,老远就招手,这令执勤的保卫人员很纳闷:这个小年轻是谁,竟然能让卢副书记亲自接出来?
“卢书记,您好。”
刘青山紧走几步迎上去,抢先伸出手。
一月不见,这位卢书记好像又胖了些,还真是心宽体胖。
亲切地握握手,卢文又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那架势,就像是长辈关爱晚辈似的:“青山,现在真是名男子汉喽。”
不得不说,能到这个位置的人,感觉都十分敏锐,别看卢文乐呵呵跟个弥勒佛似的,但是一眼就发现刘青山身上的变化。
在山里半个月的磨砺,刘青山身上,也终于有了丝山岳一般的气质。
刚子也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卢文却不大待见他,反倒对老板叔,十分热情。
寒暄几句,便一起入内,进入厂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字:大。
刘青山估摸着,要想把厂区走个遍,恐怕没几天工夫是下不来的。
沿途,卢文边走边介绍,尤其说起当年领导人来视察,说起当年第一辆解放汽车出厂,胖脸上满满都是自豪。
这种情绪,刘青山刚才已经在刚子身上体验到一些,是同一种热爱。
进了一座红砖小楼,来到卢文的办公室,有人端茶倒水之后,老板叔就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刘青山。
知道老板叔是惦记着蔬菜的事儿,刘青山就抿了一口茶水,开口说道:
“卢书记,这马上就要过元旦了,俺们村里的蔬菜,可都准备好喽。”
卢文嘴里哈哈两声:“青山,你个嘎小子,大老远来的,也不知道给我带些蔬菜尝尝鲜。”
说着,他还假装板起脸:“鉴于你这种抠门的表现,我决定,不买啦!”
听得老板叔手里的白瓷茶缸差点摔地上,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卢……卢书记,你这咋还说话不算话呢?”
“老板叔,卢书记跟我开玩笑呢。”
刘青山连忙出言安慰,搞得车老板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卢书记,对不住了,俺是太着急啦,莫怪莫怪。”
卢文摆摆手:“你们那里的蔬菜,我是亲口尝过的,现在还回味呢,放心吧,等下午我给你们介绍工会负责采购的郝科长,你们再详谈。”
说完,他站起身:“青山,你的那辆车都运来好几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你要是再不来,我也保不住你那辆车喽。”
这是什么情况?
刘青山也有点搞不懂,不就是一辆小轿车吗,还能拆了不成?
等他们下了楼,来到一处空旷的厂房里,刘青山就发现,足有二三十名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围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旁边,不知道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一瞧这辆车,刘青山就知道,肯定是属于自己的那辆,因为它的外形,和这个时代的轿车,差别实在太大。
“各位让让,车主人来喽。”
卢文笑呵呵地吆喝一声,唰的一下子,几十道目光就齐刷刷地朝刘青山射过来。
亏得刘青山心理素质不错,要不然非得被看毛了不可。
等他走到车前面,呼啦一下又被团团围住。
“小同志,这车能不能让我先开两圈,试试发动机的马力。”
“小同志,让我先开吧,我帮你测试一下速度。”
“最好是到咱们厂子里的试车道上跑一趟,我想研究研究这车的悬挂系统。”
“最好能做一下碰撞试验,我听说,国外那边都比较重视这个。”
“老张,你一边去,咱们这哪有碰撞试验仪器和场地啊。”
“这个好办啊,找一辆报废的解放车,先撞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
刘青山听得脑门直冒汗:各位大叔,俺这是新车呀,要你们这么玩,直接就报废了好吧!
他有点明白卢文的意思了,这些人,估计都是汽车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员啥的,真憋着要把他的小轿车给拆了呢。
要知道,汽车厂可不仅仅能生产大解放,这里还生产著名的红旗轿车。
不是说这种轿车有多先进,而是因为它的特殊地位。
看着周围那一圈都闪烁着疯狂的目光,刘青山觉得,还是赶紧把车开走比较好,这简直比他在山里遇到的狼群还可怕。
这时刚才被称作老张的中年人凑到他眼前,这位戴着个厚厚的大眼镜,张口说道:
“小同志,听说你才十六岁,这车就算给你,你年龄不够,也开不了是吧?”
说着,他用手往上推了下镜框:“不如让给我们研究研究,听说这车代表着国外目前最先进的技术和设计理念,我们或许能受到一些启发。”
启发,应该是偷师才对吧?
当然了,刘青山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掰扯,要是都能偷来才好呢。
“现在开不了,等俺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开了。”
刘青山知道,这辆车要是到了这帮人手里,最终的命运就是变成一堆零件,有点舍不得。
旁边又有一个人说话了:“小同志,驾驶证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你不会开车,那不是浪费吗?”
谁说我不会开车?
听他这么一说,刘青山还真有点手痒,从卢文手中拿过车钥匙,他决定先试试车。
一大群人,看着这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在厂房里面轻轻松松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顿时都傻眼了。
这小子居然是个老司机啊!
就连刚子都直眨巴眼睛:“青山,你真会开呀,先停下,让我上去坐一会儿!”
车窗里探出刘青山的脑袋:“想坐车,没门,这是对你刚才不信任俺的惩罚。”
就在刚刚,刚子非得说刘青山开车肯定撞墙上,死活不肯上车,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等刘青山转了几圈,这才停车熄火,把车钥匙放进自己兜里装好,这才打开车门钻出来。
呼啦一下,那群人又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刘青山微微摇摇头,如实说道:“驾驶体验也就一般般吧。”
周围那伙人听了直撇嘴,在他们看来,这辆小轿车简直太先进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刘青山说的确实是实话啊。
跟几十年后的轿车相比,这差着多少代呢?
明天的追读很重要,投资的朋友们,不要再养书了啊,青山的成长,迫切需要你们的支持!
第一百零八章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小兄弟,能把车钥匙借我用用呗,我也开一圈试试?”
那位张工又凑上来套近乎,连称呼都变得亲切许多。
要是换成别人,刘青山没准就同意了,可是想想这家伙刚才就张罗着要做碰撞试验啥的,当然就毫不客气地送给对方俩字:不借。
张工碰了钉子,别人也就不好再张口,最后还是卢文打破了沉默。
“青山啊,我也去过你们村子,路况不好,开这种小轿车也不大合适,还不如开一辆212吉普呢。”
啥意思?
刘青山有点懂了,合着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惦记俺这小轿车是吧?
想想也没错,人家本来就是一个厂子的,可不就是一伙儿的。
不过他心里琢磨一下,觉得老卢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小轿车颠簸坏了,可没地方修啊!
卢文的话,又给这些工程技术人员点燃了希望,七嘴八舌又嚷嚷开了:
“对对对,我们用吉普车换你这辆小轿车!”
“吉普车多好啊,啥道都能跑,你们县里的县长,顶多也就坐212吧,还不够你威风啊!”
就连老板叔也动心了,使劲拽拽刘青山的衣襟:“青山,要不跟他们换吧,212比小轿车实用,而且还皮实呢。”
刘青山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无奈地举起双手:“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们,那就换吧。”
好!
那帮家伙立刻开始鼓掌欢呼起来,就差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扔到半空了。
“不过一换一,俺可不干。”
刘青山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立刻停止欢呼。
张工先开口了:“小兄弟,你知道一辆212多少钱不,三万块啊,不是三百块,三千块,是三万块!”
刘青山点点头:“俺知道,不过俺想问问,俺这辆小轿车,值多少钱?”
这一下,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好半天,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估计顶多也就三万块左右的样子。”
“是美金吧?”
刘青山扫了那个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头,刘青山就继续说道:“那就一换二,换一辆吉普车,外加一辆大解放。”
当时的一辆解放牌卡车,不算购置费的话,三万出头,基本跟212吉普车相当。
还有大解放?!
车老板子的双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道俺的鞭杆子,真要换成方向盘?
看到那群人不吭声,刘青山就咧嘴笑笑:“不换也成,朋友送的东西,是友情的象征,俺本来也舍不得呢。”
说完,他环视一周,面色转为郑重:“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想着为国家的汽车工业做点贡献,俺是说啥也不会换的。”
“换了!”
卢文直接一锤定音,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青山刚到手的小轿车,就这样飞了。
不过瞧着那些工程师技术员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刘青山心里多少也算有了一些安慰。
再仔细瞧瞧,那伙人摩拳擦掌的,操起各种工具,这是要准备拆车的节奏啊。
刘青山赶紧撤退,眼不见,心不疼。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卢文就领着刘青山他们去食堂。
卢副书记的心情很不错,本来他以为,一个半大小子得了小轿车,那还不跟小娃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一样,肯定不会撒手。
好在这小子算是有点觉悟,就是太黑了,一张嘴就要了他们两辆车。
不过还是赚大了:要是没有这个渠道,就算弄十辆大解放,估计也换不到。
他们去的是一处小食堂,虽然也要花饭票,但不是自己打饭菜,而是可以点菜。
卢文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溜肉段,炸丸子;两个素菜分别是:酸菜炒粉条,白菜炒木耳。
就算是他们厂子的小食堂,到了冬季,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萝卜白菜、豆腐酸菜之类的。
上菜之后,车老板子这才从方向盘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端起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往嘴里扒拉。
“吃菜吃菜,下午你们还有事,等晚上再陪你们好好喝喝。”
卢文热情地招呼着,他还以为车老板子是不好意思夹菜呢。
事实上,老板叔就是干扒拉香喷喷的大米饭,也能干掉三碗。
这小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刘青山当然也不会客气,一口气消灭四碗大米饭。
这碗,都是那种二大碗呀。
最近这段时间,刘青山发现,自己的饭量又涨了,应该是跟他学武有关。
“好饭量,年轻就是好啊。”
瞧得卢文都羡慕不已,他的观念倒是跟刘青山差不多:能吃是福。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点儿之后,卢文就把刘青山领到工会的办公室,见到那位郝科长,一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中年人。
厂里早就跟郝科长打过招呼,他也知道这位小年轻不简单,甚至连一月份跟老外的谈判都受到邀请。
对于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郝科长当然不敢怠慢,约定明天早上出发,他们这边派四辆大解放。
至于价格问题,这还真是个难题:因为没有先例啊!
他们这边,冬天吃的蔬菜,都是秋天储存的,价格当然不贵,就拿大白菜来说,秋天的时候才二分五厘钱一斤。
夏天买芹菜和韭菜,也都是几分钱,可是这大冬天的,价格真不好定。
最后刘青山提出个主张:“冬天的菜价,应该按照夏天的十倍价格来计算。”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郝科长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换上了震惊:这一斤蔬菜,都快要赶上半斤肉的价格,这不是扯蛋嘛。
这还真不是刘青山漫天要价,他参考的也就是后来他们这边蔬菜价格,冬夏两季的差别,基本就是这样。
于是他就掰着手指头,跟郝科长算账:从塑料大棚的成本,到种子、人工、到取暖,甚至连打压水井的钱都算里了。
到了最后,郝科长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他也明白,到了冬天,这边的蔬菜水果都特别贵,而且还很难买到。
就拿苹果来说,国光苹果,还五六角钱一斤呢,那就参照这个价格好了。
最后的定价:韭菜四角五分、芹菜三角,黄瓜两角五分。
其实刘青山觉得黄瓜还可以价格更高一些,不过呢,郝科长认为,黄瓜可有可无,大伙喜欢的还是芹菜和韭菜,无论是包饺子还是炒菜,都能用到。
总体来说,刘青山还算满意:那就先这样吧,反正夹皮沟方面,不用管运输的费用。
要知道,真正算起来,无论啥时候,运费可都一点也不便宜。
商量完价格,刘青山还不觉得怎么样,身边的老板叔,却差点晕过去。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肯定会跳起来大吼一声:
“赚钱啦赚钱啦!”
刘青山都能感觉到,身旁坐着的老板叔,因为激动而直颤抖,就连忙拉着他起身告辞。
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激动呢?
他激动的是,合作社终于有了第一笔收入,关系重大:赚钱了,大伙必将士气高涨,拧成一股绳。
要是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赚不到钱,可想而知,大伙的心里会是多么沮丧和失望。
回到这个年代,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见识,给乡亲们创造财富,而不用再看着大伙,苦哈哈地挣扎在温饱线上。
既然成功地迈出第一步,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怀着同样激动心情的两个人,重新回到卢文的办公室,刘青山准备借用一下电话,向家里汇报喜讯。
可是还没等他提出要求呢,卢文却先带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将一张小票儿,塞进他的手里。
刘青山扫了一眼,心里立刻激动起来: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青山啊,厂里为了感谢你的付出,奖励你一台电视机,希望你再接再厉啊。”
卢文嘴里勉励着,他相信,以小刘同志的理解能力,肯定能领会意图的。
果然没有天上掉电视机的好事。
刘青山眨眨眼,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卢书记,这样做的话,俺的压力会很大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看着卢文依旧笑吟吟的目光,刘青山也只能表表决心了:“请卢书记和厂领导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当然是要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竭尽所能了,要不,凭什么人家白白奖励你一台电视机?
啥?电视机!
身边的车老板子,又一次受到强烈的震撼,他就看过人家抬电视机的箱子,还真没见过电视机长啥样呢?
还是青山厉害啊,进城一趟,又是吉普车又是大解放的,这回连电视机又给送上门,估计就差送一个媳妇啦。
等到刘青山打完电话,告辞出了汽车厂大门,老板叔还有点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
然后就听到刘青山嘴里叨咕了一句:“黑白电视,还以为是送台彩电呢,真抠门。”
老板叔差点大吼一声:不要给俺,俺要!
“飞哥!”
在厂门口,刘青山终于看到了吴建军的身影,身旁还站着李雪梅,别说,俩人站在一起,真挺搭的。
吴建军上前拍了下刘青山的胳膊:“青山,这次多住几天,我们好好聚聚。”
他是打心底敬重这位小兄弟,不仅仅是卖服装赚钱的原因,而是在厂子里担任工会主席的二叔,跟他谈了一次。
言谈中,二叔对他的这位小兄弟十分欣赏,并且还表示:他可以回厂子上班,也是借了刘青山的东风。
不过吴建军经过慎重的考虑,还是选择了自谋出路。
一旦踏出了原来狭小的圈子,面向更广阔的天地,很少有人会走回头路。
二叔虽然希望他回工厂,但也尊重他的选择,而且对他学习外语的事,也给予肯定。
毕竟二叔所处的高度,见识也比普通人长远,随着和世界的接轨,掌握一门外语,肯定能有用武之地。
刘青山当然也能感受到飞哥的情义,不过还是笑着摇摇头:“不行啊,明早就得回去拉蔬菜喽。”
看到吴建军一脸失望,他又笑着说:“但是,很快就会跟着拉蔬菜的车再回来。”
第一百零九章 钱,是钱!真是钱!
嗨,你小子!
吴建军轻轻捶了他一拳,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
跟飞哥亲近一番,刘青山这才又朝李雪梅招招手:“李护士,又见面了。”
李雪梅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可以用外语来交流吗,正好你帮着我们提升一下口语?”
“我们?”
刘青山有些促狭地眨眨眼睛。
一抹红晕浮上李雪梅的脸颊,嘴里还有些蹩脚地解释一句:“我们是同学,当然一起学习。”
“那好吧,你们在一起都学习什么?”
刘青山就操着流利的英语问道。
然后,李雪梅就哇啦哇啦地说起来,听得刘青山也是一头雾水:你这是俄语吧,俺听不懂啊?
成功捉弄了对方的李雪梅嘴里咯咯笑着:“青山,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原来你也有不会的。”
得,这丫头也学坏了,等边贸一开,非得把你卖到老毛子那边不可,不行不行,那边本来就女多男少。
……
当刘青山在春城和朋友欢聚的时候,夹皮沟这个小山村,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当老支书撂下电话,立刻激动地跑出队部,连帽子都忘记戴上,很快,他的吼声便响彻这个小山村。
“青山来电话啦,咱们的蔬菜都卖出去啦!”
各家各户纷纷有人跑出来,模样都跟老支书差不多,光着脑瓜,有的脚上还趿拉着鞋子,也不怕冻脚后跟。
人们聚拢到老支书身边,嘴里急吼吼地问着:
“卖多少钱呐?”
“韭菜四毛五、芹菜三毛、黄瓜两毛五!”
老支书吼起来底气十足,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价钱,就是他的底气。
“哈哈!”
“吼吼!”
“呜呜……呜呜”
不少人家的妇女,都喜极而泣,嘴里呜呜地哭着,任凭眼中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但是她们红彤彤的脸上,却笑得那么灿烂,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红梅。
“刀呢,俺回家拿刀去!”
张大帅嘴里大呼小叫。
旁边的大张罗拦住他问:“你拿刀干啥,今个好像没听说谁家杀猪,没人告诉吃猪肉哇?”
“妈个巴子的,俺是找刀割韭菜!”
张大帅使劲在自己的大光头抹了一把,他耍了半辈子刀,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
恨不得一刀下去,就把大棚里的蔬菜收割完毕,然后换成嘎嘎响的票子。
“急个啥,青山说,明天早晨往回赶,怎么也得晚上能到家,叫咱们明个下午再收割蔬菜呢。”
老支书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赶紧向村民叮嘱着。
大伙也只能收起急切的心情,然后相互讨论着,大棚到底能出多少钱?
大张罗则瞧着张大帅的光头,嘴里开起玩笑:
“大帅啊,明天割韭菜,你可得注意点,别跟你那电灯泡脑袋似的,一毛不剩,得留点茬儿,还得长二茬韭菜呢。”
张大帅也不客气:“大张罗,等俺把韭菜割下来,全都栽你脑瓜顶,叫你顶着一头绿!”
哈哈,阵阵爽朗欢快的笑声,久久地在这个小山村上空回荡!
……
“来啦,来啦,拉蔬菜的车来啦!”
远远地看到夜幕中闪亮的车灯,负责在村口张望的村民,立刻大声吆喝起来。
大伙都顶着寒风,聚拢过来,然后簇拥着一溜五辆绿色的大解放,缓缓进入生产队大院。
“司机师傅都辛苦啦,酒都烫上了,赶紧先去吃饭!”
张队长热情地跟几位司机握手,等握到最后一位,借着灯光,这才瞧清楚,赫然是刘青山。
这一幕搞得张队长有点发蒙:“青山,你这也是开车回来的,你啥时候学会开车啦?”
既然汽车厂派了四辆车,那么刘青山索性也就浑水摸鱼,跟着混在车队里,居然一路顺顺当当就到家了,路上根本就没人管。
“队长叔,这位是郝科长,是汽车厂方面的代表。”
刘青山没急着回话,而是先把笑眯眯的郝科长介绍给大家。
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所有客人就都被领到老支书家。
大伙自然把车老板子给围住,毕竟是自己人,比较熟悉,说话也不用有那么顾忌。
“老板子,咱们的蔬菜,真能卖那么多钱?”
“老板子,青山咋会开车呢,人家也信得过,就不怕他给开沟里去?”
车老板子先回答了大家关心的价格问题,然后嘿嘿一笑:“这车呀,别人还真管不着,因为这辆车,本来就是青山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大家脑子里,都在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大解放啊,听说值好几万呢!
他们夹皮沟,连一辆手扶式拖拉机都没有!
这咋忽然之间,就冒出来一辆大解放来。
老板子又是嘿嘿一笑:“告诉你们,青山还有一辆212小吉普,没开回来呢!”
这下子,人群彻底是炸了锅。
车老板子眉飞色舞地把小轿车一换二的经过讲述一遍,看那架势,好像这件事是他干的一般。
最后,他又爆料说:“人家汽车厂,还奖励给青山一台电视机呢,知道电视机不,就是那种又能听声,又能瞧见人儿的。”
哗啦一下子,人群全都散了,开始往回跑,他们都想瞧瞧传说中的电视机。
跑到半路,就看到二彪子和大头小哥俩,正抬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要送到刘青山家里。
于是,人群全都跟在后边,而且越聚越多。
大头嘴里吆喝一声:“大家都先回家收菜去,割下来的蔬菜,都不许浇水啊!”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然后一家老小,就在大棚里面开始忙活起来。
刘青山匆匆在老支书家里吃完饭,把那几位司机师傅,分散到各家先休息,他则领着郝科长,去大棚里面查看。
走了几个大棚,里面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大人们忙着割韭菜,劈芹菜,摘黄瓜。
小娃子们,也跟着忙活,把割下来的韭菜,捋得整整齐齐,然后用细草绳捆扎起来。
老老小小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这些蔬菜,看着真招人稀罕啊。”
郝科长嘴里也忍不住称赞着:将近一尺长的韭菜,一根根都精神抖擞,一瞧长得就壮实。
还有翠绿翠绿的芹菜,一匝一匝的,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最好的就是那些黄瓜了,全都顶花带刺的,瞧着就水灵,让人有种咬上一口的冲动。
这些蔬菜,刚才在饭桌上他已经品尝过了,味道都没得说。
不仅如此,这些村民们也都非常朴实,蔬菜的叶子上,一滴水珠子都没有,这就表明,人家并没有为了增加重量而掺水。
至于菜里裹着泥土之类,就更不用担心了,没看人家那些小娃娃,每一根韭菜,都抖落得非常干净。
走了几个棚子,郝科长也就直接回老支书家里休息去了。
而刘青山,也终于回到自己家里,他也没进屋,直接去了灯火通明的大棚里面。
进去一瞧,好家伙,家里人一个不少。
爷爷奶奶蹲在那割韭菜,大姐和老姐挎着小筐摘黄瓜,母亲林芝则在劈芹菜呢。
还有老四老五,都坐在小板凳上,有板有眼地把芹菜和韭菜,扎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码在一起。
“哥!”
老四眼尖,先瞧见了刘青山。
刘青山过去摸摸她的天线辫子,然后又摸摸山杏的西瓜头,后者也正喜滋滋地看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俩回屋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哥,明天是星期天。”
就算不是星期天,小老四和小老五也都商量好了:要干完活再去睡觉。
刘青山咂咂嘴:“那好吧,你们好好干,到时候有奖励。”
嘻嘻,肯定是买回来好吃的啦!
老四的干劲更足,她不知道,这次的奖励,比什么吃的都好。
因为有刘青山这个生力军,所以干活的进度明显加快,不大一会就转移到爷爷家的大棚,继续进行收割。
林芝有点心疼儿子:“青山,坐了一天车,累了吧,你先回屋睡觉,明天还得跟车呢。”
“娘,没事的,在车上正好补觉。”
刘青山的精神也处于亢奋状态,就算躺进被窝,肯定也睡不着。
倒是两个小家伙终于坚持不住,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小老四更是趴着土篮子的筐梁睡着了。
瞧得刘青山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赶紧把两个小家伙抱到奶奶家炕上。
一直忙到半夜十二点多,这才算是彻底把蔬菜收割完毕,就等着张队长他们,挨家挨户地上秤了。
把家人都撵回去睡觉,刘青山就找到张队长他们一伙,也跟着一起忙活。
后续还要称重、装车,做好保温工作,路上要是把蔬菜冻了,就卖不上那个价喽。
不少人家,都把家里盖的棉被拿了出来,毕竟这年头,谁家能有那么多破旧被褥?
对于夹皮沟的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冬夜,他们迎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
这种收获,不仅仅存在于物质方面,更在精神层面上,令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
在张队长、车老板子和刘青山,随着运送蔬菜的大解放一起进城之后的第四天上午,一辆崭新的吉普车,稳稳地驶进了夹皮沟。
小村来了吉普车,那肯定是公社或者县里的领导来了,老支书听到后连忙带人迎接。
大张罗眼尖,一下就发现问题:“不是公社的车,公社那辆吉普车是旧的。”
“会不会是县里的?”
老支书想瞧瞧牌照号码,结果愣是没看到牌照在哪?
大伙正疑惑着呢,就看到吉普车停到面前,然后张队长和车老板子,率先从车门钻出来。
再瞧瞧驾驶位坐着的,可不是刘青山嘛。
哇,原来这就是青山的那辆新吉普车啊!
大伙才想起来这茬,呼啦一下围住吉普车,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刘青山也笑着下了车,这次他的胆子也大了,直接开吉普车回来的,路上居然也没事。
这时候机动车辆少,管理真心不严。
就在大伙都被新车吸引的时候,就听张队长使劲咳嗽一声:“招呼各家各户掌柜的,都来队部。”
去队部干啥呀,俺们还没看够新车呢?
大伙有些疑惑,也有大张罗这样心思灵敏的,看到了车老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大提包,不由得眼睛一亮。
大张罗一个箭步冲到车老板子面前,伸手就去拽提包:“这里边装的啥玩意?”
老板子则死死抱住提包,估计就算是他有了儿子,都不会抱得这么小心。
张队长则嗷唠一声:“大张罗,赶紧撒手,你干啥,想抢钱咋滴?”
话音未落,提包的拉锁就被大张罗拉开,噼里啪啦的,从包里掉下来好几沓钞票,有十元钱的大团结,也有炼钢工人,还有女拖拉机手。
大伙都被震住了,直勾勾地望着地上那一沓沓钞票。
猛听张大帅嗷唠一嗓子:“分赃啦,大伙都出来分赃啦……哈哈,不是分赃,是分钱,分钱啦!”
这一嗓子,不亚于八级地震,一下子把夹皮沟的村民都给震出来了,全都撒丫子就往队部跑。
吓得老板子赶紧把地上的钞票全都划拉起来,然后抱着提包跑在最前面。
在他后面,好几十人嗷嗷怪叫着追赶,那场面,好不壮观,真跟抢钱似的。
“干啥玩意,都消停点!”
还好,老支书吼了一嗓子,算是叫疯狂的群众清醒过来,彼此望着,发出畅快的哈哈声。
“钱呢,俺的钱涅!”
张杆子一溜烟从猪场那边跑过来,跑到老支书跟前,来了个急刹车:“二叔,发钱啦?”
老支书瞪了侄子一眼:“你急着投胎啊,还夹个麻袋干啥?”
张杆子抖抖手里的大麻袋,理直气壮地嚷了一句:“装钱啊!”
“俺先把你塞麻袋里去!”
老支书气得架脚踹,张杆子嬉皮笑脸地躲闪着。
“二叔,雪地滑,你小心点别摔着,这马上有钱了,大伙都过上好日子,你老要是摔出个毛病来,那可咋整啊?”
这话把老支书气得,真差点一头栽那,然后又转怒为悲,心里悲喜交加。
他嘴唇哆嗦几下,嘴里喃喃着:“大哥呀,杆子知道干活了,上几天相亲,人家女方也挺同意。”
“现在有钱了,总算能把媳妇娶过门,好好过日子,俺就是现在蹬腿儿,也有脸见你喽……”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有些唏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这日子,才叫有盼头呢。
张杆子也老实了,赶紧过去扶住老支书,袖子还在眼睛上抹了几下:“二叔,可别说那话,俺还想叫你多踹俺几年涅。”
好好好,老支书拍着侄子的胳膊,心中也不禁老怀大慰。
然后就听张杆子继续在那磨叨:“二叔你老身子骨硬实着呢,肯定能活一千年一万年……别踹,别踹,这好好的,咋又踹上啦?”
老支书的咆哮声再一次响起:“你个混球,俺今天非得踹死你不可,啥玩意活一千年?啥玩意活一万年?”
哈哈!
人们再也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
第一百一十章 乐疯了!
队部的三间破房子里,挤满了兴高采烈的村民。
刘青山瞧着这架势,真担心把这个破泥草房给挤倒喽。
即便如此,窗户外面还站着不少人呢,死冷寒天的,宁可挨冻,也挡不住大伙如火如荼的热情。
“行了,都先别吵吵巴火的了,咱们先叫张队长说说这次卖菜的情况。”
老支书用烟袋锅敲敲桌子,他们村委会的老几位坐在桌子后边,刘青山也捞到一个座,就挨着紧紧抱着大提包的老板叔。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张国富从兜里掏出几张收据,然后使劲咳嗽一声,扯嗓子念起来:
“这次咱们一共卖了两千二百零八斤韭菜,每斤四毛五,合计是九百九十三块六。”
哇!
屋里屋外响起一片惊叹,这就将近一千块钱啦,前些年,生产队年终算账,结余都没这么多呢。
再分到各家各户,少的能得十块八块的,最多的也就是二三十块。
要知道,那可是从年头干到年尾,撅头瓦腚干一年的收入啊。
“芹菜一共是五千四百六十斤,每斤三毛钱,合计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块!”
啪啪啪,不知道是谁带头,屋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队长也不急着往下念,还眯眯起眼睛,聆听着这激动而欢乐的掌声,脸上浮现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刘青山也同样微笑着,看向那一张张喜悦的笑脸,这掌声,就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他真想记录下这一刻,这足以写入夹皮沟发展史册的一刻。
拥挤的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通道,是刘金凤兴冲冲地挤进来,然后把相机递到刘青山手上。
她知道,弟弟现在一定很需要照相机。
还是大姐知道俺心里想啥,刘青山摆弄两下相机,调试好之后,刚要照相。
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腰杆挺直,俩手垂下,目不斜视,跟一个个木偶似的。
他也只好放下照相机,还是等一会再趁机抓镜头吧。
张队长见状,又清清嗓子:“黄瓜一共是八千五百二十斤,每斤两毛五,合计两千一百三十块!”
哇,惊叹声和掌声同时爆发,要不是屋子里人挤人的,估计有不少人会蹦起来。
刘青山一瞧机会来了,咔咔咔拍了几张,镜头记录下一张张朴实的笑脸。
他估摸着,等照片洗出来,绝对看着照片,都能听到那些开心的笑声。
等到村民渐渐平静下来,张队长又说:“这三样,合起来一共四千七百六十一块六毛,下面,就由老板子根据各家的股份,按股分红。”
哗哗哗,掌声再次响起!
一共将近五千块啊,对于夹皮沟这样穷惯了的村子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就连一直压在大伙心头的那笔一万块的银行贷款,现在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有那么大的压力。
五千块,夹皮沟不到三十户,每户肯定能分到一百多,一百多快啊,往年谁敢这么想?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蔬菜,后面至少还能再卖一茬呢。
除了蔬菜,还有那一天天噌噌长膘的大肥猪呢,过年前就可以出栏,那更是一笔大收入。
大伙越想越是激动:有了这笔分红,就可以多买点年货,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过新年
老人的烧酒,小女娃的新衣,小小子的鞭炮,媳妇儿的花衣裳,老爷们的中山装……
不敢说都能卖回来,起码可以底气十足地问问价钱。
村民们脑子里畅想着美好的生活,手上不停地拍着巴掌,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最后连车老板子都等得着急了,大吼一声:
“你们还要不要钱啦?”
队部里面这才安静下来,车老板子这才说道:“按照咱们合作社成立时制定的章程,本来是应该预留百分之二十,作为合作社的公共积累,以后咱们合作社发展壮大,也需要资金。”
又要扣钱?
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这些年,大伙扣钱都扣怕了。
刘青山见状,连忙站起身,准备跟大伙解释一下。
看到他站起来,人群立刻全都闭嘴,到了现在,没有人再拿他当不懂事的半大小子,威望甚至超过了张队长和老支书。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别看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没啥文化,但是他们知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谁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服谁。
刘青山朝大伙点头示意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俺解释一下这个公共积累吧!”咱
“们合作社,肯定每年都要发展,发展就需要资金,总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每次都各家各户筹钱,或者去银行贷款吧?”
看到有人点头,有人开始思考,刘青山就继续讲:“比如说,等到来年,咱们塑料大棚的种植规模就要扩大,最少扩建到五十亩,这些材料费,就需要从公共积累里面出。”
好像有点明白了,点头的村民也更多了。
“再比如,来年咱们还要开始种植水稻,同样需要投入;还有可能建一个山野菜加工厂,需要购买相应的设备。”
嚯,还要搞这么多项目!
许多村民的眼睛都亮起来,他们现在刚刚尝到甜头,正是劲头最足的时候,恨不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呢。
刘青山看到大伙基本都搞明白了,就笑了笑,重新坐回去,换成老板叔继续公布账目。
根据资金入股、劳动力入股还有生产资料入股等不同的方式,各家各户的股份,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公布。
然后根据总收入和总股数,算出每一股的股值,再按照各家持有的股数,进行分配。
这里面还有一个需要灵活掌握的,就是各家大棚蔬菜的产量,也要算进去。
等老板叔絮絮叨叨讲了半个小时,屋子里的人,基本上都迷糊了。
最后还是大张罗吆喝一声:“还是别扯这些没用的,就念一下各家能分多少钱,赶紧领钱走人吧!”
大伙一听,立刻一哄声地支持。
车老板子也就顺势结束长篇大论,开始唱名:“张杆子!”
张杆子正挤在人群里,想不到第一个被念到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张大帅掐了他一把,这货才吼了一嗓子:“到!”
然后他就夹着大麻袋,乐呵呵地挤到桌子前面:“俺这个够用不,要不回家再取个面袋子?”
一条大麻袋,连车老板子的大提包都能囫囵个塞里面,你说够用不?
车老板子横了他一眼:“你要是想过瘾,那俺回头帮你都换成一分钱的钢镚。”
“别别别,咱们还是别给银行添麻烦了,赶紧说说,俺能分多少钱?”
张杆子笑嘻嘻的,伸着脖子看老板子手里的账本。
老板叔这才大声公布:“张杆子,应得五十八块六毛。”
“哈哈,五十八,我要发!”
张杆子高举双手,张着大嘴傻乐:“哈哈,俺张杆子,从来也没见到过这么多钱啊,哈哈……”
一开始,大伙都以为他是高兴的,也没太在意。
结果这家伙笑起来没完,笑了一分多钟,笑声都变调了,嗓子都有点哑了,还在那哈哈个不停。
“这是乐疯了吧?”
“肯定是中邪了,快点找张三奶奶给扎一针吧。”
大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好人哪有这么笑起来没完的?
此时此刻,张杆子的笑声,听到耳朵里,都觉得有点瘆得慌。
就连老支书也慌了手脚,直抹眼泪:“你个没福气的,刚分俩钱就疯了,就你这样,还上哪找媳妇去?”
就在这时候,猛听一声吆喝:“杆子叔,你这钱少了吧,每家应该分一百多快才对!”
张杆子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他瞅瞅刚才朝他喊话的刘青山,然后伸手抓住车老板子的袄领子:“敢黑俺的钱,俺今天跟你拼啦!”
旁边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开,张杆子依旧气得直跳脚。
“呵呵,杆子叔,你好啦。”
刘青山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大伙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也都跟着嗤嗤笑。
张杆子刚才是气迷心,所以刘青山才对症下药。
这一手,比儒林外史里面,胡屠户那一巴掌还好使呢。
老板叔这才解释起来:“张杆子,这是跟你的股份算出来的,肯定没错。”
“你现金入股最少,劳动力入股也就一个人,家里大棚的产量也是最少的,要不是你有土地入股,你连五十八块都得不到。”
大伙也跟着点头:张杆子光棍一个,要是分红的时候,真跟他们这些好几口劳动力的一边多,那他们肯定心里不平衡。
张杆子也没辙了:“那俺也不能这么点钱啊,根本不够娶媳妇的……”
车老板子也被他给说乐了:“瞧你这点出息,你分红虽然不多,但是你在猪场干活,表现不错,每天有五毛钱的补助,一个月是十五块,到年底给你按照四个月算,额外收入六十块,加到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八块六!”
“得,这还差不多!”
张杆子又差点乐颠馅,领了一把票子,在手上摔了几下,发出嘎嘎的脆响。
跟着,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使劲一拍脑门:“今天上午还没收拾猪粪呢,俺这就干活去,哈哈,还是干活好,干活有钱拿。”
人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对于张杆子的变化,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懒汉都能赚钱,他们这些手脚勤快的,要是叫懒汉给比下去,那就丢人丢到家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也要个储钱罐
生产队的队部里,老板叔继续唱名:“大张罗。”
“来了来了。”
大张罗也喜滋滋地挤到前面。
车老板子瞥了他一眼,戏谑地说道:“大张罗,你行不行呀,可别像张杆子刚才似的,一高兴也发疯,俺可告诉你,你的钱可比他还多呢,发起疯来肯定更严重。”
大张罗也非常配合地一拍胸脯:“你放心,俺挺得住,绝对不会被金钱击倒!”
在大伙的嘻嘻哈哈声中,大张罗领了一百四十五块钱,这个平时喜欢嘻嘻哈哈的汉子,也忽然变得沉默了。
翻来覆去把手里的票子数了好几遍,能说会道的大张罗,张嘴想说话,却哽咽难言。
最后,他干脆举起手中的钞票,使劲在空中挥舞一下:
“以前咱们是苦哈哈,穷欢乐,这回,日子总算是有奔头啦!”
“对,有奔头啦!”
周围的人们,也纷纷挥舞手臂,出言响应。
而刘青山则抓住这个瞬间,摁下了照相机的快门儿。
这些人们勤劳而朴实,能够吃苦耐劳,缺少的,就是能够给他们领路的人而已。
一家一户的,陆陆续续都发到了钱,数量大多都在一百二十块到一百五十块之间。
家里劳动力多的,大棚蔬菜产量高的,就能多分一点。
最少的人则是哑巴爷爷,才得了不到四十块钱。
要不是仗着入股资金多一些,还真分不到啥钱,因为他在山上,大棚的营生,根本就一手没伸。
刘青山乐呵呵地把师父的钱帮着领了,他知道,哑巴爷爷根本就没有钱的概念。
等分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村里的小学都放学了,看到这边围着人,不少小娃子也都凑了过来。
然后又赶紧往家跑,孩子们也知道:家里有钱,就能做一套新衣服,过年能多放几挂小鞭儿。
“杨老师,正好你过来了,快点领钱!”
看到杨红缨的身影,张队长连忙吆喝。
“啊,还有我的?”
杨红缨也有点发愣。
张队长乐呵呵地点点头:“杨老师,你户口虽然没落到咱们夹皮沟,但你只要在咱们夹皮沟一天,就是合作社的一员,这个叫……叫什么来着?”
刘青山在一旁补充:“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俺老姐这个叫知识入股。”
这一刻,性子刚强的杨红缨,眼圈都有点发红,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份浓浓的乡情。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真正将自己视为夹皮沟的一员。
杨红缨最后得到的钱并不多,跟哑巴爷爷差不多,但是不在于钱多钱少,关键是代表着的那种认可。
“那这些钱我先拿着,正好年末了,邮局开始订购报刊杂志,我就用这笔钱,给孩子们订阅一些儿童读物好了。”
杨红缨很是爽快地接过钱,然后就制定好了花钱计划。
这个时代,最好的儿童刊物,就属《儿童时代》和《儿童文学》,至于报纸,就订一份《中国少年报》吧。
一听说老师要订刊物,后面跟着的小老四和山杏立刻都眉开眼笑。
尤其是山杏,小家伙最喜欢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书啦。
看到这一幕,刘青山心里不免有些自责: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是太粗心了,光顾着改善家里的物质生活,忘了还有精神食粮呢。
“正好山杏也在,快点过来领钱。”
老板叔这会儿终于清闲下来,嘴里招呼着山杏。
“我?”
山杏的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些诧异。
“哎呀,快去啦!”
小老四不由分说,拽着山杏走过去,然后还仰着头问:“老板叔叔,我有没有呀?”
“你也有,一会叫你哥一起领回去。”
老板叔逗了小老四一句,然后就把钱递给山杏,两张拾元的,一张伍元的,还有一张五角的:“一共是二十五块五。”
这笔钱,其实是在钱玉珍名下的,只有资金和土地入股,要知道,当初刘青山可是帮山杏掏了一百八十块的。
只是因为没有劳动力,大棚也都是别人给种的,所以数额比较少。
但是对于山杏一个还不到七岁的小娃娃来说,可就一点不少了,没瞧见,旁边的老四,眼睛都直了吗?
“哥,给你钱。”
山杏将手里的四张钞票,伸到刘青山眼前。
刘青山摸摸她的小脑瓜:“五凤儿,这钱你自己存着,等哪天哥去县里,给你买一个大白猪的储钱罐,等你把储钱罐装满,就可以找你娘去啦!”
“真哒!”
山杏大叫一声,然后就扑进刘青山怀里,两个瘦弱的小肩膀,急速起伏着。
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她的心事的,她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最好的小姐妹四凤儿。
但是她知道,哥哥是关心她的人,这就足够了。
刘青山也用手轻轻拍打着山杏的后背,这个小家伙太内向,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要不是经常说梦话的时候,说到这事儿,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虽然林芝对待山杏,跟亲生闺女一样,大姐她们,也把山杏当成亲姊妹。
可是在山杏心里,永远都有亲娘的影子。
“五凤儿,以后有事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记着跟哥说!”
刘青山嘴里安慰着,山杏哇的一声,终于哭出声来。
屋子里的人也不免一阵叹息,杨红缨过来,掏出手绢,帮着小丫头擦眼泪,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竟然觉得,和山杏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然后她就听到刘青山的声音继续说着:“咱家山杏还是小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跟你老姐一样。”
我是这样的吗?
杨红缨拧眉瞪眼的,伸手要去拧刘青山的耳朵,可惜人家早就吱溜一下,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哥,我也要个储钱罐。”
老四迈着小短腿,从后面追上去。
扑哧,山杏也忍不住笑了,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珠。
刘青山扛着小老四,前脚刚进院,就看到后面杨红缨也背着山杏进来了,于是一起进屋。
杨红缨当然不会没完没了,她知道刘青山是逗山杏开心呢,所以就配合了一下而已。
进屋之后,刘青山掏出来一沓钱,交给母亲,虽然他是掌柜的,但钱还是由林芝经管。
“二百三十块钱,这么多,不会算错了吧?”
林芝数了一遍钱,抬起头,用手指勾勾头发,诧异地望着儿子。
刘青山嘴里嘿嘿两声:“妈,没错,咱们家的分红,是村里最多的。”
大姐刘金凤也上前帮腔:“那当然喽,入股的时候,咱家拿了一千块呢。”
“对,投入越多,收益越大。”
刘青山看到母亲眼角的笑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二娘,这是我分的钱,你先替我收着,等大哥买了储钱罐,再装里面。”
山杏也把自己那份钱递过去,林芝更开心了,贴贴山杏的小脸蛋。
小老四也不依,嚷着要储钱罐,刘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你有钱吗?”
“当然有啦!”
老四在兜里摸了半天,然后摸出来两个五分的钢镚,捏在手上摇晃。
“瞧不出来,还是小富翁,那也给你买一个。”
刘青山扒拉了一下她的天线辫子,这时候兜里揣一毛钱的小孩儿,还真不多。
看着老四晃悠悠的小辫子,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上次拿回来的电视,看上了吗?”
电视同样放在爷爷家,刘青山能过预见到,肯定是个招人的玩意,放在家里,会影响母亲和大姐休息,影响老四老五学习的。
至于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觉本来就少,也喜欢热闹,正好合适。
老四抢着举起小手:“看了看了,可是电视里天天下雪花,什么都看不见。”
刘金凤也笑着补充:“红缨说,是信号不好,需要竖天线,没人会弄,就等你回来呢。”
合着买回来好几天,还没看上呢。
想想也是,电视机算是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谁也不敢瞎捅咕。
等吃过晚饭,刘青山就去爷爷家,看到电视摆在柜盖上,上面蒙着一个绣花的罩子,绣着一朵艳丽的牡丹。
拿下罩子,显出来的是一辆14寸的黑白电视机,北京牌的,实际却是天津产的。
整个电视机前凸后翘,显得十分笨重,但是价格却让当时绝大部分家庭买不起。
四百多块,已经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总和了。
而且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因为当时电视机产量有限,供不应求,想搞一张电视机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电视机右上角,有两个调台的旋转按钮,用手一拧,上面那个便发出咔咔的脆响。
抚摸着电视机的屏幕,刘青山满脸都是怀念,因为后来,爷爷家里买的第一台电视机,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那是他从城里买的二手货,可那时,爷爷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爷爷坐在电视机前面,然后歪着头听新闻联播。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回头望望坐在炕沿上的爷爷,正好看到爷爷慈爱的目光也向他望来,嘴里还开着玩笑:
“三凤儿,你买的电视机还不如收音机呢,看不到人儿,听不见声儿,里面整天下雪花,要是到了夏天,会不会下雨啊?”
刘青山悄悄抹了一下眼睛:“爷,俺这就把天线杆竖起来,保准您一会就看得真真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鼹鼠的故事》
在刘士奎家的当院里,刘青山正跟二彪子还有大头他们几个,在安装天线杆。
当院横着一根十好几米长的松木杆子,一头儿搭在板凳上,方便捆绑天线。
周围则是一帮小豆包,足有二三十个,都在那叽叽喳喳的瞧热闹。
取电视的时候,刘青山早有准备,买了室外接收天线和几十米的馈线,只要连接到一起就成。
在这个时代,因为信号的原因,不管城里还是农村,凡是有电视的人家,屋外都要竖个天线杆子,上面是各种形状的电视天线。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过,把家里铝制的盖帘子给钉上去的呢。
等把馈线连接完毕,大头和二彪子就扛着天线杆,竖在房山东头。
中间绑在檩子上,下面再固定一下,也就稳当了。
“噢,看电视啦,看电视啦!”
小娃子们嗷嗷叫着,全都跑进屋里,眨眼间,炕上就坐满了,把刘士奎家的大花猫,都吓得跳到被垛上边去了。
四凤儿和五凤儿拉着手,坐在炕沿正中,正对着屏幕的位置,小脸也满是兴奋。
地上负责调台的杨红缨还问呢:“你们都写完作业了吗,以后记住,不写完作业,不许看电视!”
娃子们不错眼珠地盯着电视屏幕,嘴里整齐地回答:“写完啦!”
电视打开,终于不再是下雪花了,却开始发水,全是一道道的水波纹。
“三凤儿,再转转天线杆!”
负责联络的刘金凤,朝外面吆喝了一嗓子。
外面的刘青山他们就抱着松木杆子,慢慢开始旋转,选择最佳的接收角度。
“来啦!”
炕上的娃子们齐声大叫,电视机里,发出了轻快的音乐声。
还真有声儿了。
刘士奎也眉开眼笑起来,这玩意摆弄了好几天也没个响动,他这心里也跟猫挠似的。
听人家说,电视机可好啦,坐在家里炕头上就能看新闻。
“三凤儿,有声了,再转转!”
刘金凤又趴着门朝外面嚷。
刘青山他们也不敢怠慢,抬起松木杆子,继续慢慢旋转。
猛然间,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欢呼,好家伙,房盖差点掀起来。
这是能看清楚啦?
刘青山也连忙撒手,跑到窗户前面,向屋里查看。
“总算能看到人影啦,好像不是人,咋是一只怪模怪样的耗子?”
二彪子也凑了过来,嘴里还不解地嘟囔着。
“哈哈哈!”
屋子里面的小娃子,嘴里看得哈哈笑。
看着电视屏幕里那只熟悉的鼹鼠,刘青山的脑子里,满满都是回忆啊。
没错,就是那部经典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
“大头,快点过来,可好玩啦!”
二彪子都瞧得津津有味,嘴里还不忘招呼大头。
“俺的鞋尖被木头杆子给压住啦!”
房山那边传来大头憨憨的声音。
刘青山和二彪子连忙跑过去,刚才他俩一起撒手,杆子落地,正好砸在大头的脚上。
“快看看,砸了脚趾头没有?”
刘青山又重新抬起木头杆子,嘴里关切地问着。
“没事,俺这鞋正好大一号,前面有一块空的。”
大头总算是把鞋子抽了出来,然后就听到屋里炸营啦:
“哎呀,咋又没啦!”
“俺要看耗子!”
“哇……”
有两个年纪小的,直接开嚎,那家伙哭得才伤心呢。
除了大喊大叫之外,炕上的那些娃子急得直蹦,咚咚咚的,使劲跺脚。
“别蹦跶啦,一会把炕面子蹦塌。”
刘士奎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一个小娃子身子一栽,撞到别人身上,他脚下的炕席,明显塌下去一块。
灶坑里还有余火,很快就开始冒烟,娃子们呛得叩叩直咳嗽,可是没有一个肯动坑儿的,因为外面刘青山他们又转了转天线杆,电视机里面重新出现画面。
“嘿嘿,嘿嘿,哈哈哈……”
二牤子脸上还挂着眼泪,嘴里随着电视机里面的画面,发出傻笑。
其他娃子也都差不多,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瞧得杨红缨直皱眉:眼睛呦,还要不要了?
咔嚓一声,刘青山摁了下快门,把这群全都钻进电视机里面的小娃娃,给照了下来。
然后就跟杨红缨小声嘀咕:“老姐,明天你得写个看电视需知,这帮小家伙,每天就允许看半个小时。”
“你赶紧把炕修理好吧。”
杨红缨推了他一把,那边的大头和二彪子,已经开始干了,换一块新土坯,再和点泥抹抹,最是简单不过。
等动画片演完了,娃子们这才长出一口气,好像他们刚才都屏住呼吸没喘气似的。
“俺还想看大耗子。”
四虎子说了一句话,代表了所有娃子的心声。
“老师说了,是鼹鼠,不是耗子。”
小老四纠正四虎子的错误说法,然后跳到地上,抱住刘青山的胳膊:“哥,你再放一遍鼹鼠好不好?”
虽然刘青山很想满足她的要求,可是真的做不到啊,只能解释一番,然后就开始撵人:“时间到,明天再看,走啦走啦,都赶紧回家!”
当然没人肯动弹,小娃子们都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打死也不走。
二彪子抄起鸡毛掸子吓唬他们,也根本不顶用。
俺还治不了你们呢!
刘青山咔哒一下,把电视给关了。
这下娃子们傻眼了,全都气呼呼地盯着他,有的还攥起小拳头。
看着这帮小豆包,有的眼泪都在眼珠里打转,刘青山心里也不觉一软。
他知道,对于从来没有看过电视的娃子来说,电视机拥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可是他也知道,孩子的自制力差,沉迷电视机,整天守在屏幕前面,坏处更多。
但是面对一群愤怒的小豆包,他说话显然也不好使,只能把杨红缨拽过来。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师的,杨红缨的话,果然管用,娃子们一个个都抽巴着小脸,蔫头耷脑地往外走。
“老师,彩凤和山杏还没走呢。”
二牤子走到门口,看到就剩下老四老五还坐在炕沿上,立刻开始告状。
“哼,这是我爷家!”
老四朝他扬扬小下巴,然后也被刘青山给拎到地上:“你也不能违反规定,以后晚上六点到七点,是你们小孩子看电视的时间。”
小老四委屈地想哭,然后就被山杏给拉出屋,刘青山听她们几个叽叽咯咯的,说是要去玩嘎拉哈。
这样才对嘛,电视机不是生活的全部。
刘青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视机,已经七点,电视里,还十分年轻的赵老师,正一本正经地播报新闻。
看惯了后来他主持的动物世界,再听他的新闻联播,刘青山总感觉哪里有点别扭。
“好好好,这个真比收音机强,还能看到人呢。”
观众换成了爷爷奶奶,刘士奎瞧着电视里的赵老师,乐得合不拢嘴。
“总算是清净喽。”
刘金凤刚要做炕上歇一会,然后就看到几位老爷子,乐呵呵地进了屋,嘴里连忙张罗:“支书爷爷,拐子爷爷,你们快点上炕。”
“好,士奎啊,还是你家青山孝顺,把小电影都给你搬回来,坐在炕头上就知道天下事。”
老支书也不客气,脱鞋上炕,津津有味地看着新闻。
奶奶还拿了半簸箕新炒的瓜子,刘金凤也倒上茶水。
就连拐子爷爷都直点头:“看看电视,嗑点瓜子,喝点茶水儿,这小日子过的,真得劲!”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人来串门。
不用说,当然是小娃子们回去之后,小喇叭一广播,全村自然都知道了。
等到了后来,屋里根本就坐不下了,地上都站满了,炕上的人没法子,也只能站起来,才能看见屏幕。
“地上站着的,都回家取小板凳。”
外屋地传来大张罗的吆喝声,大伙一听,有道理啊,都开始往家跑。
大张罗这才拽着张大帅进了屋,他手里拿着个小板凳,美滋滋地往地上一坐:“刚才没挤进来,还好用了个调虎离山。”
“俺还没小板凳呢。”
张大帅有点不满地嘟囔着。
“就你那个头,坐客车都买儿童票,就站着得了,也不挡光。”
屋子里剩下的人都哈哈直乐。
刘青山瞧见大姐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干脆朝她示意一下,一起出屋,回自个家。
估计这些看电视的人,不等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是不会散场了。
杨红缨也从后面跟上来,捂着嘴直咳嗽,屋子里狼烟地洞的,她也实在受不了啦。
等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呢,老四老五在那欻嘎拉哈。
“妈,你咋没去看电视?”
刘金凤嘴里还问呢。
林芝抬头笑笑:“你们不是也都回来了吗?”
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刘青山咂咂嘴,然后去桌上看书。
一月中旬考试,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来回折腾,也没怎么看书。
晚上睡觉的时候,杨红缨就在这边跟刘金凤一起睡了,反正大姐夫还没回来呢。
至于爷爷家里,估计要很晚才能散场。
等刘青山上炕闭灯睡觉的时候,还听到幔帐那边,姐俩小声儿说着悄悄话:
杨红缨的声音:“女人怀孕还真是辛苦。”
刘金凤的声音:“可是这种感觉也很幸福。”
“怎么个幸福法儿?”
“你自己体验一下不就知道啦。”
“坏蛋。”
“咯咯咯……”
刘青山心里很惆怅:两位大姐,你们还叫不叫人睡觉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元户真不是凑出来的
天刚朦朦亮,刘青山就已经出门上山。
锻炼身体,不可一日懈怠,等人到中年之后,就会深知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所以这些日子,他即便是身在外地,每天早上起来,也从来没有间断过锻炼。
到了山上,太阳已经出来,一点也不刺眼,像个红彤彤的大圆饼,挂在东边天上,下方就是白皑皑的大地和青黑色的林海,苍茫而辽阔。
木刻楞前,只见哑巴爷爷正笑呵呵地抚摸着一只狍子的脑瓜,傻狍子还一个劲儿将脑袋往老人怀里拱着。
一人一狍,在晨光微熹的林间,竟然显得无比和谐。
“师父,这家伙的腿好了?”
刘青山也跑过来,伸手试图摸摸这只傻狍子,却被它给躲开了,躲到师父身后,萌萌的大眼睛朝他张望。
“再躲就把你宰了吃肉。”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然后就听到师父那独特的笑声,他还看到,师父啪的一下,拍在狍子的屁股上。
这家伙就迈着傻不愣登的舞步,一跳一跳的,钻进密林之中。
在那边的林子里,好像还有几只狍子的身影。
等刘青山晨练完毕,哑巴师父也满意地点点头:好些日子没上山,他还以为徒弟要退步呢,想不到居然还有所精进。
进了木刻楞,哑巴爷爷取出来两只将近一尺长的小角,奖励给刘青山。
角上有三个杈,已经彻底骨质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刘青山拿着两只角敲了一下,竟然发出当的一声响,有点金声玉应的意思,看来很是坚硬。
这种角,当地人一般叫做“干杈子”,以此跟刚长出来的茸角区分开。
这双角,应该是那只傻狍子的,雄性的狍子也长角,不过在冬天就会脱落。
然后等到来年开春,再重新长出角,到夏天长成,正好进入繁殖期,开始用角来争夺配偶权。
哑巴爷爷手上比划了几下,说的是鄂伦春那些猎人,就喜欢佩戴狍子角,是勇敢的象征。
所以他把这双角送给刘青山,也希望他能够更加勇敢。
师父送的礼物,当然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后他又掏出哑巴爷爷的分红钱,递了过去。
哑巴爷爷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钱,刘青山就又揣了回去,那就先放在自己这,帮师父一起存着吧。
下山回家,就看到大姐喜滋滋地,嘴都合不拢,刘青山就忍不住问:“大姐,俺姐夫回来啦?”
刘金凤不由分说,拽着他进了鸡舍,绕到鸡笼后面,只见蛋槽里面,躺着好几枚乳白色的鸡蛋。
“哈哈,这是开裆啦!”
刘青山也立刻欢喜起来,辛苦忙碌半年,最初的那百只蛋鸡,终于开始下蛋了,难怪大姐这么高兴呢。
“三凤儿你小点声,别把鸡惊到。”
刘金凤不满地白了弟弟一眼,她在书上看过:母鸡受到惊吓,会影响产蛋的。
老百姓中间也流传一句话:鸡怕撵,狗怕舔,也是一个道理。
姐俩一起动手,把鸡蛋捡到篮子里,一共有二十多个,这些鸡蛋表面,还沾着淡淡的血迹呢。
毕竟是第一次开裆下蛋,道理就跟女人第一次那啥有点相似。
“早上卧一盘鸡蛋,一人一个,品尝一下大姐的劳动果实。”
刘青山进屋之后,就嚷嚷一声,引得老四一声欢呼:“吃鸡蛋喽!”
“还是留着换钱吧?”
林芝勤俭惯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鸡蛋换零花钱,这个也是当时农村妇女的常识。
“妈,现在日子好了,而且会越来越好,可别舍不得吃啊。”
刘青山立刻开始做思想工作,并且还表示:以后每天早上,每人一个煮鸡蛋。
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家人的健康,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没有健康,怎么享受幸福生活?
卧鸡蛋也是当地人比较喜欢的一种做法:先把一枚鸡蛋打到盘子里搅碎,然后往里面添加油盐和其它作料。
喜欢吃酱油的可以放酱油,当然也可以放大酱,酱卧鸡蛋,味道更好。
搅匀之后,再把一个个鸡蛋打到盘子里,上面撒上点小葱花,就可以上锅蒸了。
刘青山把鸡蛋蒸到锅里,就去叫爷爷奶奶一起过来吃饭,进屋发现,奶奶正拿着笤帚扫地呢,地上满满一层瓜子皮儿。
看样子,应该是昨晚上遗留下来的战场。
“奶呀,以后就别准备瓜子了。”
刘青山接过笤帚,嘴里又问了一句:“奶,这样是不是太吵了?”
奶奶乐呵呵地摇摇头:“年纪大了,热闹点好,家里多点人气儿。”
爷爷刘士奎也在旁边点头,瞧得出来,老爷子也是真高兴。
一来是电视看得美,二来嘛,他家成了村里新的聚集中心,也觉得脸上有光。
收拾完屋去吃饭:小米粥,玉米饼子,小咸菜,今天额外多了一盘子酱卧鸡蛋。
刘金凤抄起筷子,先给爷爷奶奶夹,再给老四老五夹,每人碗里分了一个之后,才发现自己碗里没有了。
她也弄糊涂了:“明明一人一个的,我都是按照人头儿来数的?”
刘青山笑呵呵地把自己的鸡蛋夹到大姐碗里,嘴里还取笑说:
“大姐,你肯定是高兴得昏了头,把第一个搅碎的鸡蛋也算上了呗。”
“哈哈,还真是。”
刘金凤也恍然大悟,引得大伙也跟着哈哈笑。
等刘青山一低头,发现自己碗里又来了个鸡蛋,眼睛在饭桌扫了一圈,山杏的碗儿空着呢。
“老人小孩最应该吃鸡蛋的,哥哥身体棒,吃不吃都行。”
一边说着,刘青山一边又把鸡蛋送回山杏碗里。
结果因为少了一枚鸡蛋,大伙谁也不动筷,都让来让去的,一会儿都凉了。
还是刘青山有办法,又拿来一枚生鸡蛋,瞧得小老四直眨巴大眼睛:“哥,你要喝生鸡蛋啊?”
村里的小娃娃馋了,也有偷家里的鸡蛋,然后生着喝的。
刘青山记得,后来看过的一个电影,发哥往装着啤酒的杯子里,打了好几个生鸡蛋,然后就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
不过他可不准备喝生鸡蛋,毕竟不那么卫生。
只见他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抽打一阵,又放了一小勺白糖进去,然后把暖壶里面新烧的开水倒进去。
碗里的鸡蛋,就变成了金黄色的蛋花,因为加了糖,喝起来还会甜丝丝的。
刘青山把冲好的鸡蛋水,端到母亲林芝面前,这样喝,还是挺滋补的。
问题解决,大伙这才一起吃鸡蛋,刘青山没急着吃,先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感觉蛋清很有弹性。
再瞧瞧蛋黄,色泽金黄,跟夏天时候的土鸡蛋,没啥太大区别,这才夹了一半,扔进嘴里品尝。
嗯,味道很正,刘青山朝大姐竖竖大拇指,刘金凤脸上笑得更加灿烂。
吃完早饭,就挑着土篮子,去猪场那边领取肥料,收割完一茬蔬菜,也该追肥了。
大头昨天就挨家挨户通知,都是老庄家把式,这个道理当然都懂。
化粪池子,也都扣着塑料大棚,经过发酵的猪粪,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味道。
这时候就能瞧出来,产业链的好处:养猪种菜,绝对比较搭。
把粪肥挑回家,杨红缨就催着刘青山,开车拉她去公社,要去邮局订书刊。
一听说要坐吉普车,老四老五也俩眼放光,在屋里就开始穿衣戴帽。
“我也想去兽医院一趟。”
刘金凤想了想,也找了个理由。
刘青山琢磨一下,公社这边都熟悉,应该也没人管他要驾驶证,于是挥挥手:“那就走吧,正好一车。”
“坐车喽,坐车喽!”
两个小家伙欢叫着跑出去,结果招惹来一大群小娃子,都嚷嚷着要坐车。
这个是刘青山早就答应的,肯定赖不掉,只能承诺回来再拉他们。
开着吉普车就是快,十几里地,一撒欢就到了公社,小老四他们还觉得没坐过瘾呢。
吉普车直接开进公社大院里边,大姐老姐领走了两个小不点,刘青山则先去派出所招呼一下,把吉普车和大卡车落户的手续交上去。
不过当刘青山拿出户口本的时候,却被告知年龄不够,不能落到他的名下。
“没事,那就用俺大姐的名字,或者,大姐夫的也行。”
刘青山早就有了预案,至于刘金凤结婚,为啥没把户口迁出去,原因很简单:高文学把户口迁过来了呗。
那时候的户口本,页数都用的挺多的,没法子,家里人口都多。
就像刘青山家的户口本,跟爷爷奶奶都在一起,现在又多了高文学以及山杏,整整九口人,名副其实的一大家子。
等填完表,就看到人影一闪,杨红缨走进来:“三凤儿,正好把我的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落到你们家户口本上,支书都给我开证明了。”
啥?
刘青山一愣:“这不成,俺家是农业户口,你是吃商品粮的。”
办手续的公安也蒙了:“没这个先例啊,都是农转非,哪有掉过来的?”
杨红缨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当合作社分红的时候,也有她一份,她就下了这个决心:
把自己跟夹皮沟,彻底捆绑在一起。
办事的公安也整不明白,只能说是先送到县公安局再说,然后他就跟着刘青山一起出来,说是要开他的小吉普遛两圈。
他们所里就一辆挎兜摩托,至于吉普车,整个公社才一辆,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小民警。
到院子里一瞧,好家伙,一大帮人,都围着吉普车品头论足呢。
“青山,你小子行啊,都有吉普车啦,还是新车,比俺这个公社书记都牛。”
孙书记竟然也在这,嘴里还开着玩笑。
“俺也不想要啊,这都赶上喝油了,可是没法子,汽车厂看中了俺的小轿车,非得拿这个换不可。”
刘青山嘴里也说笑着。
至于他说的油钱,这个时候的油价,在他看来便宜透了,一斤还不到三角钱呢。
没错,这时候的汽油,不是论升,而是论公斤的。
不仅仅是汽油,那时候大多数的液体,都是论公斤的。
那些公社干部,都羡慕地望着崭新的吉普车,在这个时代,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吉普车是什么概念?
打个比方,大致相当于后来拥有一架私人飞机差不多吧。
三万多块的价格,以现在的工资标准,干一辈子工作,也赚不到这个数啊。
最高兴的还是孙书记,他伸手拍了一下机盖子:“青山,这回你的万元户可跑不了吧,不算别的,这一辆吉普车,就顶三个万元户呢!”
为了万元户的事儿,孙书记头疼好些天,他现在终于明白:万元户真不是凑出来的。
虽说破家值万贯,可是绝大多数人家,无论咋凑,也都差远了。
现在好了,实打实凿的万元户,就在眼前。
刘青山才想起来还有万元户这茬,正好看到大姐领着老四老五转回来,于是伸手朝着刘金凤一指:“这车是俺姐的名儿,万元户也得她当。”
孙书记一拍大腿:“女万元户,那更好啦,可以给广大妇女同志树立典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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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头相亲
“三凤儿,你们说啥呢,这么高兴?”
刘金凤来到跟前,她怀里抱着些买回来的药,是掺到鸡饲料里的药面儿。
刘青山朝大姐眨眨眼:“正说万元户的事儿呢。”
万元户这个话题,刘金凤也非常感兴趣:“那咱们公社,拢共有几个万元户,都是谁呀?”
得益于上边的宣传,万元户就是勤劳致富的代名词,是十分光荣的,所以刘金凤也满眼都是羡慕。
“别人不知道,俺就知道其中有一位是刘金凤同志。”
刘青山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金凤一愣,然后笑道:“这么巧,还有跟我重名的,跟我说说,人家是怎么致富的,我也学习学习。”
旁边的孙书记终于忍不住了,大笑着说道:“这位刘金凤同志,就是你呀!”
我?刘金凤一惊,怀里的药包都掉到地上,还好不是玻璃瓶的,不然就碎了。
她也顾不得了,连连摆手:“我怎么能是万元户呢,我不行,还差得远呢。”
孙书记一听也急了:“怎么不行,金凤同志,我们上次都参观了你家的养鸡场,规模可不小,现在应该产蛋了吧?”
这时候,小老四开始助攻:“嗯嗯,今天早上我们还吃鸡蛋了呢,可香啦!”
然后她又一本正经地仰着小脸,望着孙书记:“我和山杏也开始攒钱啦,也争取成为万元户。”
“好,有志气。”
孙书记忍住笑,拍拍她们两个小不点的帽子,然后说道:“金凤同志,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家的蛋鸡,一只鸡一年能产三百个鸡蛋吧?”
看到刘金凤点头,他就继续说道:“每只鸡蛋,按照八分钱算,一只鸡,一年就能获利二十四块钱,你养了好几百只鸡,那收入肯定超过一万元。”
刘金凤都被绕糊涂了,一个劲点头,旁边的刘青山则努力忍住不笑:账不是这么算的,里面还有成本跟着呢。
不过呢,万元户的概念好像就是年收入过万,没提支出的事儿。
等孙书记说完,刘金凤终于也反应过来:“孙书记,我养的鸡才开始下蛋,就算按照你这个算法,那我也得明年才能达标吧?”
这时候的人都实在,可不会见到好处就上。
孙书记也被说得一愣:这些日子,天天帮那些申报万元户的人算账,把自己都算蒙了。
于是他摆摆手:“刘金凤同志,你养鸡致富的事迹,还是很有代表性的,值得广大妇女同志学习嘛。”
说着,孙书记抬手指了指那辆吉普车:“至于够不够的问题,你就不用管了,青山说要把这辆吉普车落到你的名下,怎么算都是超标的。”
他还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到时候,青山是劳模,金凤你是万元户,咱们青山乡,就指望你们姐俩争光呢。”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刘金凤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这咋一下子就成万元户了呢,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啊?
她越想越不对劲,朝前面开车的刘青山喊:“三凤儿,你说这不是骗人吗,我不干!”
“骗啥人啦,咱家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电视、录音机这些不算钱啊,更不用说还有两辆车呢。”
刘青山帮着大姐进行心理建设:首先自己得有自信嘛。
“那些都是你得的。”
刘金凤还是拎得清的。
“俺的还不就是你们的,反正都是一家人。”
刘青山觉得,给大姐弄个勤劳致富带头人的荣誉也不错,这不仅仅是代表着刘金凤一个人,也是整个夹皮沟的代表。
比如在万元户发言的时候,可以讲讲怎么养殖蛋鸡,怎么种植大棚,这些都是很有推广和借鉴价值的。
对于广大农民来说,可操作性也强,总比买了一辆大解放跑运输,一年赚一万块这种事例强。
普通的农民,谁家能买得起大解放?
可是养鸡种大棚就不同了,规模可大可小,只要肯干,就肯定就能有收获。
听刘青山解释完,刘金凤心里坦然多了,还美滋滋地想着:等文学回来,叫他帮着好好写写发言稿。
等回到村里,刘青山把这件事先向老支书进行汇报,把支书爷爷也高兴坏了:
夹皮沟又出劳模,又出万元户,他这个当支书的,脸上都有光。
等吃过晚饭,一到六点,哗啦一下,村里的小娃娃就像从地上冒出来似的,全都冲进刘士奎家。
可惜,什么大风车七巧板这类节目现在还没有呢,要不然,小娃子们肯定更加疯狂。
刘青山正在这帮着维持秩序呢,就被大头和二彪子给招呼到外面。
“啥事啊,还不能在屋里说?”
刘青山疑惑地打量着两个人,他看到二彪子一脸坏笑,而大头则吭哧吭哧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头,俺猜猜,是不是这几天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啦?”
刘青山就猜肯定是大头的事,于是就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好伙伴。
“三凤儿,你都知道啦?”
大头终于开口说话,这下倒把刘青山给惊到:这都能蒙对?
算起来,大头比刘青山还要大一岁呢,再过年就十八岁,农村结婚都早,也该到了订婚的年龄。
“大头,哪个村的姑娘,要不要俺和二彪子先帮你相看相看,要是长相不过关,品行不过关,那可不行!”
刘青山知道大头的性子,不善言辞,啥话都喜欢憋在心里,这要是找个不贤惠的,瞧着以后生闷气吧。
二彪子立刻叭叭叭地开讲:“是守林大队的,就是那位老刘书记的孙女,上中学跟咱们都是一届的,不在一个班,叫刘文静,三凤儿你想起来没?”
这么一说,刘青山还真没啥印象,主要是年头太久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放暑假,所以根本就没啥交集。
瞧他苦思冥想的模样,二彪子又嘿嘿笑了。
“就是长得挺俊的那个,眼睛特别大,俺打听几个她的同班同学,都说文文静静的,一点也不疯张。”
看样子二彪子也是用心了,整体看还不错,但是刘青山觉得,最好再看看本人,凭借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他正琢磨着呢,就听大头又说:“明天要去守林大队相门户,俺爹说,叫你明天拉着俺们跑一趟。”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那还用说,正好帮着小伙伴掌掌眼。
等到第二天,刘青山从山里回来,吃过早饭,就开着吉普车,到张队长家接人。
队长叔,队长婶子,大头,再加上村里的媒婆张三奶奶,满满当当拉了一车人,直奔守林大队。
“还是这车好,坐着又稳当,还一点不冷。”
张三奶奶有点神神叨叨的,据说年轻的时候还会跳大神,后来管得严,就改行当媒婆,跑腿学舌的。
这个当然也不白跑,说成一门亲事,一般主家都会感谢她一只大公鸡和几块钱。
逢年过节的,还得拿着礼物去感谢媒人,所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夸了几句之后,三奶奶又说:“青山啊,你相中谁家的姑娘,三奶奶帮你保媒,就你这小吉普开到家门口,直接把姑娘拉走,人家肯定都乐意。”
刘青山听了连连摇头:“俺还上学呢,这事不急。”
大头也听得嘿嘿乐,他今天也捯饬了一番,穿了一身中山装,脚上蹬着一双大皮鞋。
小伙子憨憨厚厚的,一瞧就是本分人家的老实孩子。
去守林大队,不用经过公社,直接有一条土路相连,冬天的时候,道上一层冰雪,压得比较平整。
一路向东,基本上就是顺着山脚下行驶,跑了四十多分钟,就望见山坡下的一个小村子。
和夹皮沟一样,因为守着大山,地广人稀,所以一个大队就是一个自然屯,没有分出来其他小队。
吉普车一进村,立刻就有不少小娃子,车前车后乱跑,刘青山只得放慢车速,免得这帮小家伙自个撞车上。
“就是前面那家,瞧瞧大砖房多气派,咱们夹皮沟,可还是一座砖房都没有呢。”
张三奶奶嘴里叨咕着,语气里面满满都是羡慕。
刘青山一边靠边停车,一边笑道:“以后咱们夹皮沟,肯定比这更好,咱们直接盖二层小楼,家家户户都一样。”
“那敢情好,希望我这老婆子,能活到那一天。”
三奶奶也咧嘴笑了,露出好几个豁牙子。
刘青山信心十足:“三奶奶,您放心吧,肯定叫您住上。”
等他们下了车,已经有好几个人迎出来,刘青山就认识那位老刘书记。
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站在刘书记身后,再后面,还有一些男男女女,应该都是七大姑八大姨啥的。
这时候,就该三奶奶大显身手了,她先是把双方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就被老刘书记一家人,让进屋里。
刘青山今天的身份就是司机兼观察员,所以就一直溜边,不过他也注意到,不少人都盯着他那辆吉普车看呢。
进到屋里,寒暄落座,递上烟卷和烟笸箩,然后老刘书记就张罗开了:“丫头们呢,来客了,也不知道给倒茶。”
“文静,文娟,出来招待客人!”
他身边的老儿子刘斌,就朝西屋吆喝一声,然后就有两个姑娘撩开绣花的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一瞧见前面那个梳着大辫子、微微低头的姑娘,刘青山的脑子里终于回想起来,记忆中,确实是个安安静静的姑娘。
而且这姑娘的身材也不错,虽然穿得比较厚,但是依旧可以瞧出来一些。
再仔细瞧瞧面相,刘青山心里也就有谱了:是个有福气的。
“瞧瞧这姑娘,长得多俊啊。”
三奶奶嘴里夸着,然后给介绍:“这是你张叔,张婶,这是他家的大……大号叫张劲松。”
叫习惯了,差点把大头这个小名儿叫出来。
幸亏是老媒婆了,经验丰富,直接给顺了下来。
“叔婶儿,你们喝水。”
刘文静倒了几碗水,逐一地端过去,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垂着眼睑。
但是刘青山还是注意到,她撩起眼皮儿,偷偷瞄了大头一眼,然后脸就更红了。
更让刘青山哭笑不得的是,大头这家伙,在人家给他递水的整个过程中,都垂着脑袋,愣是没敢瞧姑娘一眼。
整张脸那叫一个红啊,就跟大红布似的,比人家姑娘脸还红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好,一九八四
大头的相亲很顺利,双方以及家长都很满意,自然是张罗了一桌子酒菜,宾主尽欢。
刘青山本来是全程打酱油,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媒婆三奶奶的一句话,却叫他差点把吉普车给开沟里去。
三奶奶乐呵呵地说道:“青山啊,人家的四丫头,就是叫刘文娟的那个,看上你了,托我问问你啥意见?”
还好刘青山及时点了几下刹车,吉普车这才停在沟边。
“三奶奶,俺还上学呢,不想找对象。”
刘青山连忙一口回绝,这相门户咋还带相一送一的呢。
张队长也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心情更是不错,亲事这就算定下来了,等过些日子,双方协商一下,确定下彩礼。
这时候农村定亲,都讲究“过礼”。
过完彩礼之后,虽然没登记结婚,但是逢年过节的,也可以把没过门的媳妇接到家里住上几天。
甚至同房都行,也没人去乱嚼舌根子。
要是一不小心种下果实,那没法子,就赶紧张罗结婚呗。
等到吉普车重新启动,张队长也有感而发:“青山啊,叔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谢俺干啥,要谢也得谢三奶奶这个大媒人。”
刘青山小心地开着车子,生怕他们再整出来啥吓人的言论。
“要不是你叫大头学习种植大棚的技术,人家只怕看不上大头呢。”
张队长心里当然有数,在酒桌上,当他说出他们合作社第一批蔬菜,就给每家每户带来一百多快的收入的时候,对方那震惊的表情,现在想想,心里还爽快呢。
听那位刘老支书的意思,来年守林大队也要搞大棚,还要接大头过去指导指导,他这个当爹的,都替儿子感觉骄傲。
而他们合作社的这些项目,都是刘青山鼓捣出来的,是真正掌舵的。
他这个队长和老支书等人,不过都是执行者而已。
回到家,天都快要黑了,一进屋,刘青山就瞧见高文学坐在炕沿上,正精神抖擞地跟大伙说着什么。
“大姐夫,你回来啦!”
刘青山嘴里招呼一声,然后还拍了几下巴掌:“欢迎大作家载誉归来!”
老四老五一见,也跟着鼓掌,搞得高文学脸都红了,连连摆手。
于是刘青山也坐到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大姐夫讲这次的经历。
当他得知大姐夫已经成功加入省作家协会之后,也真心为大姐夫感到高兴:
“现在俺姐是万元户,俺姐夫也成了作家,你们这小日子越来越红火,等来年开春,就盖新房。”
对于盖房子,高文学倒是一点没意见,这一铺大炕睡着,小老四还喜欢捣乱,实在太不方便了。
说完房子的事儿,高文学又兴奋地推推眼镜:“三凤儿,这次还有一个好消息,上次有位首都电影学院的导演,来信说要拍电影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刘青山点点头:“记得啊,还要了歌谱,是老姐给整理出来的呢。”
高文学兴冲冲地继续说道:“这次人家专程去找我,要把小凤儿这部作品改编成电影,当做毕业作品,对了,那个年轻的女导演叫胡玫。”
“难怪上次来信的时候,署名是玫瑰呢。”
在记忆力搜索一下,刘青山还真回想起来一些,这位也算是知名的女导演了,着实拍过几部大作品,像雍正王朝和乔家大院啥的。
不过毕业作品嘛,一般都是小打小闹,也不能指望一炮而红。
但是终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刘青山觉得有必要庆贺下,于是宣布道:“那明天早上包饺子,给大姐夫庆功!”
“明天是元旦,本来就打算包饺子的。”
刘金凤插了一句话,然后就起身去外屋地剁馅子。
这面和馅子啥的,头天晚上都要预先准备出来。
“姐,你是万元户,金贵着呢,动动嘴就成,干活的事儿,还是俺来吧,呵呵呵。”
刘青山连忙阻拦,这个和万元户没啥关系,主要是大姐怀着孩子呢,DuangDuangDuang的,别震着胎儿。
刘金凤也知道弟弟是疼她,才拿着万元户跟她逗闷子,不过嘴上还是想说:
“万元户咋了,就算成了真正的万元户,也不能天天躺在炕上数钞票,那样早晚落伍。”
有了大姐这句话,刘青山就彻底放心了,朝着刘金凤竖竖大拇指,然后就去剁肉,顺便切了两棵酸菜,明天就包酸菜馅饺子。
至于后来说什么酸菜最好不吃,里面这个盐那个盐的,刘青山才不在乎呢。
都吃几十年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这个道理就跟吃蕨菜差不多,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呢。
刘青山正剁得来劲呢,屋门一开,一个人影裹着寒风冲进来,扭头一瞧,刘青山不由大叫起来。
“二姐!”
可不是刘银凤嘛,俏生生地站在眼前。
元旦,学校放了两天假,上一次,还是中秋节放假的呢。
“二姐,冷不冷?咱们村里装电话了,回头把号码告诉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先打个电话,俺去接你。”
刘青山看到刘银凤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她应该是从公社,一路走回来的。
“有你接我的工夫,我自个都走到家了。”
刘银凤摘下棉手闷子,使劲搓着修长的手指,还真有点冻木了。
她在公社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这条路走了好几年,还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屋里的人也都闻讯跑了出来,老四老五嘴里叫着二姐,然后还一人拽过二姐的一只手,塞进她们的咯吱窝。
以前都是林芝帮她们捂小手的,现在两个小家伙也学会了。
小老四还仰着头:“二姐,咱家有吉普车了,可以开车接你呀。”
刘银凤听了有点发蒙:啥,买吉普车了,哪来的钱?
等她听大姐讲完之后,也满脸欢喜,打开拎回来的书包,里面装着一块块大雪糕。
撕掉外面的一层包装纸,分给老四老五,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块。
雪糕咬在嘴里,糯糯的,甜甜的,把老四老五的眼睛都笑弯了。
刘青山也尝了一块,嗯,还是记忆中的这个味道。
在得知家里还有了电视之后,刘银凤又是吃了一惊:这才多长时间,家里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去爷爷家转了一圈,她就又回来了,跟刘青山一起,在桌子上温习功课。
电视真好看,但是刘银凤能管住自己。
刘青山都佩服他二姐:自律,坚韧,有明确的目标,这种人不成功,那就真的没天理了。
第二天早上,林芝还是去大棚里面,割了一小把韭菜,又弄了一小盆韭菜鸡蛋馅的。
这韭菜是长在菜畦边缘的,因为温度和光照的缘故,所以生长缓慢,才一拃长。
卖相不好,但是自个家吃,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刘青山从山上练武回来,一大家子,正在炕上包饺子呢。
“哑爷爷来啦!”
看到哑巴爷爷,老四老五立刻奔上去,这两个小家伙,跟哑巴爷爷也特别亲。
因为是元旦,所以刘青山就把师父也请回家,一起吃顿团圆饺子,然后再参加大张罗家张大江的婚礼。
师父总是一个人在山上孤零零的,刘青山觉得,也应该偶尔热闹热闹。
呀呀呀!
哑巴爷爷也很开心,伸出他的大巴掌,挨个给老四老五拔大萝卜。
这个可不是在地里拔萝卜,而是长辈跟晚辈喜欢玩的一项游戏。
就是合起双手,托着小老四的脑瓜,然后把她拔到半空,据说这样将来能长大高个。
拔萝卜和另一项常见的“揪鸡儿吃”,是当时喜闻乐见的两项逗小孩的娱乐活动,当然,后者仅限于男孩儿。
大伙包饺子的时候,林芝还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日历,别到新的日历牌上。
今天是元旦,民间俗称阳历年,所以日历也换成了新的。
刘青山一边擀饺子皮,一边望着日历上那个红色“1984”,心中颇不平静。
一九八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你好,一九八四!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了,一切都已经悄然发生着改变,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相信,未来还会越来越好。
就在他内心暗暗思索的时候,爷爷一边包饺子,一边给老四和老五猜谜语。
“一物生来真稀奇,身穿三百多件衣。每天给它脱一件,脱到年底剩张皮。”
两个小家伙歪着脑袋,猜了半天,最后山杏眼睛一亮,朝着日历一指,小老四大叫一声:“是日历!”
刘士奎大乐:“哈哈,你们这俩小家伙,配合得还挺好,那爷爷奖励你们吃饺子。”
老老小小的,一共十一口人,足足包了四大盖帘饺子,这才算是完事。
要知道,这盖帘子,直径都是半米左右,一盖帘子,能摆一百只饺子。
据说,张杆子曾经创下一项夹皮沟的记录:自个吃一盖帘饺子。
“放鞭炮,放鞭炮!”
老四嘴里嚷嚷着。
他们这边,不大重视阳历年,认为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所以很少有在元旦放鞭炮的。
主要是因为刘青山从春城回来的时候,买了十几挂小洋鞭,是给老四老五拆着放的。
刘青山当然要满足两个妹妹的要求,找了两个小棍,叫彩凤和山杏拿着,各自拴了一挂小洋鞭,啪啪啪地响成一片。
还真别说,这小洋鞭别看比火柴杆粗不了多少,但是却挺响的。
这边准备放鞭炮,那边饺子就下锅。
饺子太多,分两锅煮,刘银凤早就舀了饺子汤,给两位爷爷烫了一壶酒,爷爷和哑巴爷爷他们捏着小酒盅,边吃边喝。
哑!
哑巴爷爷吃了一个韭菜馅的饺子,便一个劲点头。
这十冬腊月的,能吃上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那真叫一个鲜啊。
等刘青山煮完饺子,上桌尝了一个韭菜的,也忍不住大笑:“咱们这韭菜,卖贱喽,应该卖一块钱一斤的!”
“人心不足。”
杨红缨就看不惯某些人嘚瑟,不过在尝了一个韭菜饺子之后,也不吭声了,一个劲挑素馅的吃。
这个还是能从外皮区分出来的,韭菜比较绿,所以隐隐能透过来一些绿意。
小老四也接过话茬:“人心不足吃饺子,咯咯,饺子真好吃。”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桌,还有一大圈高高兴兴的家人,刘青山的心中,也觉得无比踏实:
老有所乐,幼有所依,年轻人各有各的奔头,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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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接亲
吃完饭,刘青山收拾了下,就出门提车。
今天是大张罗家的张大江结婚,他要开车帮着接亲。
等到那一瞧,基本也都准备差不多了,除了这辆吉普车之外,那辆大解放也被开出来,车头还拴着一个红纸剪成的大红花。
“给这车也系上大花!”
大张罗嘴里还张罗呢,然后就被张队长给挤到旁边:“你是张罗惯了,自个家事儿也紧着张罗,今天俺说了算。”
这俩人平时就喜欢争风吃醋的,大伙也就嘻嘻哈哈瞧乐子。
刘青山主要是好奇:大解放谁开着呢,没听说村里还有会开车的?
于是下车,准备过去瞅瞅,就看到车老板子家的张连娣,从解放车的驾驶室探出脑瓜,还朝刘青山这边招招手,手上戴着白色线手套。
“连娣姐,你驾驶证到手了?”
刘青山走到跟前问了一句。
嗯。
张连娣点点头,然后摁了一下车喇叭,喜滋滋地说道:“青山,还是你这新车好!”
一听车喇叭响,大伙就往车斗上爬,还以为是叫人出发呢。
张队长拉开大解放的车门,他当然要坐驾驶室,然后就发现车老板子也挤了进来。
这时候大解放的车楼里,就一排座,一张长条的大座椅,能挤仨人。
但是中间坐着的那个,就坐在档杆后边,要是这里坐个大姑娘的话,你就瞧着吧,司机准保总换挡。
至于啥原因,自己想!
“老板子,你跟着挤啥呀?”
张队长有点不满道。
“俺闺女第一次正式出车,俺这当爹的,当然要押车啊。”
车老板子理直气壮地说着。
说完,他又开始安慰张连娣:“四丫儿,放心开,爹给你掌舵呢。”
“你可拉倒吧,要是一加油,你甩胳膊当甩鞭子,就打着俺了;要是踩刹车,你一个劲喊吁吁吁的,那顶个屁用。”
张队长嘴里毫不客气地埋汰着车老板子,听得张连娣也呵呵笑,本来还真有点紧张,这会儿心里倒是平静了。
“你要是害怕就坐车斗去。”
车老板子毫不客气地开始撵人。
车斗是肯定不会坐的,没瞧见那上边站着的人,全都穿得跟大狗熊似的。
本来小西北风就嗖嗖冷,跟小刀子似的,车跑起来再带风,还不得冻抽抽喽?
刘青山也回到自己车上,车里就他和新郎官张大江,后者美滋滋地坐着,谁当新郎倌谁高兴。
摁了下喇叭,提醒车前的小娃子们闪开,吉普车和大卡车缓缓驶出夹皮沟。
“咱们夹皮沟,也算是鸟枪换炮喽。”
留守的村民都谈论着,以前都是坐大马车接亲,这一下子档次就提升了,直接干到机械化部队。
“等等俺,等等俺!”
大解放后面,张杆子俩手提着裤子,撒丫子一边追一边喊。
咋上趟茅楼的工夫,就把他给扔下了呢。
“懒驴上磨屎尿多。”
大张罗忍不住嘟囔一声,不过大解放还是放慢速度,张杆子追上去,直接抓住车厢板,被上边的人给拽了上去。
接亲的人数,去的时候必须是单数,回来的时候是双数,这样才吉利,因为多了一位新娘子嘛。
一路上,刘青山把车子开得很慢,考虑到后边的张连娣是新手,路上又是一层雪,车斗还十好几个人呢,万一开沟里去,喜事就变味了。
不料想,走出去几里地之后,后面的大解放就一个劲摁喇叭,这是催促他加速呢。
想不到啊,张连娣这个女司机,还是个急性子。
刘青山也就稍稍加速,看来张连娣也算成手了,大解放放在村里暂时也是闲着,不如叫她先跑跑运输?
一辆车跑运输,还是少了点,不如去春城那边进几车年货,年前这段时间,就在村里组织个赶集队,各个公社赶大集。
一路上这么琢磨着,接亲车就到了公社,路上的人都瞧稀奇:这年头,用吉普车和小轿车接亲的,还真不多见。
难道男方是县里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真有福气。
出了公社向东,又跑了十多里,这才到达前进大队,新媳妇的娘家,就在这里。
村里也挺热闹的,尤其是看到戴着大红花的两辆接亲车,前进大队的这些村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老王家的二丫头,找的不是夹皮沟的吗,听说那屯子不是老穷了吗?”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人家那种大棚都发了,听说上几天把蔬菜卖到春城,家家都分好几百块呢!”
一百多块钱,传到这里,就变成了好几百块,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十里地没准信。
然后就是一阵羡慕声,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也开始琢磨,是不是托媒人去夹皮沟看看。
农村就这样,谁的潜意识里,都有嫌贫爱富的心思,谁不希望嫁出去的闺女,能过上好点的日子?
接亲的队伍下了车,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的,感觉脸上有光,车斗上的那些村民,也听到了前进大队这边的议论,心里当然美滋滋。
热热闹闹好一阵,这才把新娘接上吉普车,连同张大江,还有新娘的弟弟压轿,正好一车四个人。
刘青山瞧瞧新娘子,眉开眼笑的,看来对张大江搞出来的这阵仗很满意。
剩下的娘家客,全都上了大解放车斗,都坐满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顺利返回。
夹皮沟那边,也都做好准备,鞭炮都用杆子挑起来。
旁边还围着一群小娃子,准备放完鞭炮,上去捡漏。
“回来啦,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远远的,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向这边开过来。
“准备放炮仗!”
还真有手快的,直接就把烟头戳上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成一片。
等到鞭炮放完,吉普车也开到跟前,大张罗最先发现不对劲:车头上没挂着大红花啊?
在透过车玻璃往里瞧瞧,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大张罗使劲一拍大腿:“放早啦,放错啦,不是接亲的车!”
大伙也都一愣,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以前用马车,速度慢,能瞧清楚,当然不会出错。
“这咋整啊,家里没鞭炮啦,迎亲不放鞭炮,娘家客不挑理才怪呢,搞不好要把新娘子给拉回去。”
大张罗也急得直冒汗,他帮着别人家张罗事儿,从来没出错,怎么到自个家就出状况了呢。
“问问谁家有鞭炮,先拿来应应急。”
拐子爷爷临危不乱,他早上还真听到谁家鞭炮响了。
“是我和山杏放的,我家还有小洋鞭呢。”
小老四也在这边看热闹,立刻举手报告。
“那赶紧派人去取了,小洋鞭就小洋鞭吧,总比没有的强。”
大张罗连忙派个半大小子去取,多取几挂,接到一起,先凑合用吧。
吉普车里的两个年轻人,也有点发蒙,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说:“这么热情,还放鞭炮欢迎?”
另外一个瞧瞧大门口贴着的红纸喜联:“应该是人家结婚,错把咱们当接亲的了。”
“这事弄的,还是下去道歉吧,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夹皮沟了。”
浓眉大眼的青年下了车,等大张罗那边安排完鞭炮的事儿,这才上去解释一番:“我们是找人的,请问杨红缨是在这里吗?”
“找杨老师啊,在在在,跟着接亲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们是?”
大张罗一听说是找杨红缨的,也就不好埋怨人家,本来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杨红缨的哥哥。”
浓眉大眼的青年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就被人引领着,把吉普车开到刘士奎家门口,进屋等人。
又过了一会,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解放这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瞅准喽,这回可不能再放错,不然连小洋鞭都没啦。”
大伙忍住笑,等吉普车开到几十米之后,连里面坐着的人都瞧清楚,这才开始放鞭。
好歹算是应付过去,娘家人还都挺高兴,进屋喝茶抽烟。
刘青山完成任务,就等着坐席喝喜酒了,结果却被告知:家里来人了,在他爷爷家等着呢,好像是找杨老师的。
他连忙招呼杨红缨一声,一起回爷爷家。
到了家门口,就瞧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看着车上的首都牌照,杨红缨不由得愣了下。
刚才还欢欢喜喜的脸庞,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
正愣神呢,就觉得胳膊被轻轻拍了下,随后刘青山的声音就传进她的耳朵:“老姐,安心,还有俺们呢。”
一股暖流,从杨红缨心头涌起,她点点头,迈步进院。
进到爷爷家屋里,只见刘士奎正陪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炕沿上唠嗑呢。
看到杨红缨,刘士奎便乐呵呵地打招呼:“红缨,你家里来人看你啦。”
“哥。”
杨红缨面色平静地打着招呼,在楚云玲随着那个叫何家康的来到夹皮沟,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对于另外一个男人,杨红缨则视而不见。
刘青山也打量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穿着军装,杨红缨的哥哥,浓眉大眼的,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
另外一位则长得更加英俊,脸上除了英气,还显得文质彬彬的,就是面色稍稍显得有点苍白,眼神给人一种稍显阴柔的感觉。
军人,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娇子。
你要是问那些小男娃子,长大后想干啥,有一多半会回答:想当解放军。
至于这个时代的女性,要是能找一位军人结婚,那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刘青山也只是静静地望着来人,他有点搞不懂对方的来意,所以选择了保持沉默。
这时候,杨红缨的哥哥杨红军,忽然开口说话:“红缨,我和东方来这,是专门接你回家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拔弩张
对于杨红缨的身世,刘青山一直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但是通过种种迹象,他还是觉得:杨红缨的家世肯定不凡。
这样看,老姐跑到夹皮沟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来支教,显然是有点蹊跷的。
莫非,她在逃避什么?
不过这件事怎么说也是老姐的家事,所以刘青山也只能继续静观其变,现在还不是他出头过问的时候。
听到哥哥杨红军的话,杨红缨忽然一笑,笑容在刘青山看来,竟然带着几分悲戚,她口中喃喃着:
“回家,哪里是我的家?”
随即,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坚定:“哥,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
听到这话,旁边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都微微点头。
说实话,老爷子喜欢杨红缨的性子,带着几分军人的飒爽,很合他的胃口,毕竟他当年也是一个兵。
杨红军听得一愣,身旁那个叫陈东方的青年,也皱了下眉头,目光分别从刘士奎和刘青山脸上扫过。
这一瞬,刘青山觉察到一丝异样,就好像跟着师父在林子里转悠,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混杂着戒备和敌意,叫人很不舒服。
屋子里就这几个人,杨红军正望着妹妹,显然那道目光,就来自于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时候,杨红军又笑着说话:“红缨,你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说那些气话。”
他想伸出手,摸摸妹妹的脑瓜,却发现妹妹已经是大姑娘,这样的动作有点不合适,于是又尴尬地呵呵两声说:
“一家人都等着你回家过年呢,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好半天。”
“还有阿姨,也催了我不知道多少次,要找你回家,还好小玲子来这看到你,听话,跟哥回去吧。”
这个妹妹,从小对他就特别亲,总是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那时候把他都烦得不行。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妹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依赖他这个哥哥,但是在他眼里,妹妹始终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哥,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把户口都落在这里。”
杨红缨面色平静,显然她的内心,也已经做出决定。
“不懂事,你这么做,考虑过爸爸的感受吗,考虑过咱们这个家吗?”
杨红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认为妹妹太任性,得拿出点当哥哥的威严来。
“哥,我已经成年了,能决定自己的事儿,而且你也知道,自从母亲离开我们,我也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杨红缨的情绪仿佛没有什么波动,没有跟哥哥争辩,更没有愤怒地去争吵,仿佛就在陈述一件事实,冷静地有点可怕。
这一刻,杨红军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不是那个梳着羊角辫,跟在他身后的鼻涕虫。
他的妹妹杨红缨,真的长大了。
一时间,杨红军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不知道是替妹妹的成长感到高兴,还是为她的态度感到心酸。
在整个过程中,刘青山都静静地聆听,渐渐的,他也搞懂了一些事:老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难怪会对母亲林芝那么依恋。
既然这是老姐的决定,那他必须支持。
于是刘青山站起身,慢慢走到杨红缨身边,刚要表态,就听杨红军又继续说道:“红缨,家里的事先不谈,可是东方一直都在等你,你们是定了亲的。”
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陈东方,也终于站起身说道:“红缨,你要的家,我会给你的,而且肯定会是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嗓音并不像杨红缨那么洪亮有力,但是却带着一种很独特的磁性,听起来很舒服,叫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信服。
杨红缨也直视陈东方:“东方大哥,我们的婚姻,只是长辈的叩头约定,我也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顿了下,她才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跟东方大哥玩,现在想想,应该只是妹妹对待哥哥的那种感情,东方大哥,你能明白吗?”
陈东方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红缨,你真的长大了,我很欣慰。”
“不过长辈之间的约定,一诺千金,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可不敢违抗,所以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在这种事上都没得选,不是吗?”
看得出来,这位也是个极为冷静的人,说自己的婚事,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事一样。
“东方大哥,我刚才说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杨红缨忽然一把拉住刘青山的手,脸上露出灿烂微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们已经在一铺炕上住了。”
这一瞬间,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有杨红缨抱着刘青山的胳膊,一脸幸福模样。
“你,你你……”
杨红军用手指着妹妹,震惊地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你……你们!”
陈东方英俊的面孔,也因为愤怒而显出几分狰狞。
他的目光飞速地从杨红缨和刘青山脸上扫过,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的从刘青山心底冒出。
他飞速向前跨出一步,将杨红缨挡在身后,然后逼视着陈东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要冲动,也不要做任何傻事,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们出不了夹皮沟!”
咳!
刘士奎重重地咳嗽一声。
他也走到刘青山身旁,目光炯炯盯着对方:“当年,我也是一个兵!”
这一刻,刘青山似乎感觉到,爷爷那本来已经有些微驼的后背,又重新变得如同山峰一般挺拔。
杨红缨也向前一步,和刘青山并肩而立:“哥,东方大哥,你们想用武力把我带回去吗?”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彻底义断情绝!”
杨红军一听可急了,连连摆手:“冷静,都冷静,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很冷静,一直很冷静。”
陈东方同样扫视着对面的几个人:“可我不喜欢背叛的的感觉。”
一丝冷笑,浮现在陈东方的嘴角,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陈东方,你说什么呢!”
杨红缨也彻底急了,她张开双臂,试图将刘士奎和刘青山挡在身后,可是她的身躯,又怎么能挡住两个男人?
陈东方的嘴角抽动两下,扭了扭脖子:“红缨,你让开,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资格当你的男朋友。”
“你要干什么!”
杨红缨的身子猛的向前扑去,却被杨红军一把抱住。
刘青山则握紧拳头,丝毫不怂。
就在这时,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然后一切就又重归平静。
屋子里多出一个人,只见哑巴爷爷魁梧的身形,正站在两伙人中间。
呀呀呀!
哑巴爷爷脸上依旧带着那憨憨的笑容,手上还比划了两下。
刘青山瞧见师父的手势,满脸的激动,师父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他,是我的徒弟!
陈东方的手臂微微颤抖,或许别人还以为他是因为激动或者气愤所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这两只手臂,现在已经一动都不能动。
甚至想要勾勾手指,都无法做到,仿佛失去一切知觉。
他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切,肯定跟进来的哑老头有关。
一股寒气,从他的脊背冒出来:如果对方刚才心存歹念,那么他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
果然是天外有天啊!
但是陈东方依旧保持着冷静,朝杨红军点点头:“红军,我们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转向杨红缨:“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改变主意。”
说完,他就迈步向屋门走去。
不过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上半身一动不动,一直走出大门外,来到吉普车前面,才感觉双臂终于开始有了些知觉。
“红缨,我下次再来看你。”
杨红军也一跺脚,然后又望了刘青山一眼:“你真是红缨的……算啦,这事我也不管了。”
他紧追着陈东方出门,钻进吉普车,两个来时意气风发的人,都各怀心事,怅然离去。
在他们来这个小山村之前,肯定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师父!”
刘青山这时候才体会到,有一位师父替他遮风挡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过他更清楚:打铁还需自身硬,以后更要下苦功夫,跟师父好好锤炼。
哑巴爷爷依旧乐呵呵的,还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手上还比划两下。
刘青山不由得汗颜:师父是问他佩戴狍子角了吧,刚才表现得很勇敢。
这时候,身边传来嘤嘤的哭声。
是杨红缨,刚才一直表现得那么坚强,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边哭还一边自责地念叨着:“爷爷,三凤儿,都怪我不好,是我差点害了你们。”
刘青山连忙安慰她:“老姐,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谁叫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
杨红缨红着眼睛,白了他一眼。
这是你刚才说的好不好,是谁口口声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刘青山眨了眨眼,觉得还是不要跟女人争论的好,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张罗叔家喝喜酒呢。
他估计,老姐现在心里都快要是羞死了,竟然当面说出那种话。
不过好像也没说谎,那几天大姐夫不在家,杨红缨跟大姐一起睡,虽然隔着幔帐,确实是一铺大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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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捕(三百月票加更!)
刘青山一大家子,全去参加大张罗家的酒席。
这个倒不是他们一家没有矜持,搞全家抬那一套。
主要是差不多都随礼了:爷爷刘士奎一份,林芝一份,高文学和刘金凤一份,最后还有杨红缨一份。
所以白吃白喝的,也没剩下几个,就都去了。
到第二天中午,刘青山开车,把二姐送到公社,坐客车回学校。
刘青山也知道了期末考试的具体时间,他们高一是十五、十六号这两天。
回到村里,老支书通知他:春城汽车厂那边来电话,叫他这两天就过去,说是外国的谈判团马上就要来了。
刘青山正好说了说赶集的事,大伙心里有点没底,原因很简单:都没做过买卖,不知道卖啥,也不知道咋卖。
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到集市上,估计没几个能张开嘴的。
不要以为,那一声吆喝是那么容易喊出来的,它代表的是一种思想观念上的转变。
只有车老板子长个买卖脑瓜,举双手同意,正好顺便还能叫自个闺女多摸摸方向盘。
至于卖啥货,刘青山提出了一个大的方向:只要是过年时候能用到的年货,统统都行。
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两年,只要手上有东西,绝对不愁卖。
原因很简单,包产到户头几年,农民手里多少有了点余钱,谁不想过个好年?
而采购大多数年货的渠道,就是供销社这一个途径,更多的人,还没有商品经济的意识。
大家情况都跟夹皮沟的村民差不多:不会做买卖,也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这样的结果就是需求远远大于供应,所以只要把年货运回来,躺着都能赚钱。
这里边的关键因素,就是他们有一辆大解放。
可以跑长途运输,去城市进货,就凭这一项,就是绝大部分人所不具备的。
一说起年货,大伙也都来劲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写对联的大红纸,扎灯笼的五彩纸,甚至连糊墙的报纸和张贴的年画,都给想到了。
刘青山拿着纸笔,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罗列出数十种商品。
这些东西当然不能全部采购,现在连一个进货渠道都没有呢,只能是有啥货抓啥货了。
商量了半宿,这才把前往春城的采购人员确定下来:张连娣自然要开大解放,老板叔和大张罗,这两个能人负责跟车。
刘青山胆子也大了,要开着吉普车去春城,车上拉着张队长和二彪子。
这两位,主要是负责在春城联系货源。
等刘青山那头忙完之后,还可以进行协助。
这年头,跑运输也不是那么安全的,路上劫车的事也时有发生,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哑巴爷爷下山,专门负责押车。
至于山上,临时派两个人,顶替一下护林员的工作。
一般过年赶集,怎么也得过了腊八之后,才算是旺集,大致是从腊八到腊月二十八,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现在距离腊八还有将近十天,正好开始备货。
按照刘青山的想法,去的时候也不能跑空车啊,最好是来回载:把鸡鸭鱼肉这些农副产品运过去,再运年货回来,两头赚。
他们猪场的那些育肥猪,已经被汽车厂预订,不过还能再长半个月出栏,现在就宰杀的话,有点亏。
至于鸡鸭之类,数量有限,现抓的话,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凑够一车。
就在大伙为这事发愁的时候,二彪子提议说:“水库那边正要进行大规模冬捕,昨天还来夹皮沟雇人帮忙,不知道能不能弄几车鱼过去?”
冬捕是当地的特色,冬天凿冰下网,一网下去,有时候能打上来好几万斤。
打捞上来的鱼,直接就在冰上速冻,冻得邦邦硬,都能当棒子打人,吃的时候,跟鲜鱼差不多。
最大的优点就是:方便运输啊。
行,就这个啦!
老支书最后拍板。
不过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还得做通水库那边的工作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张队长就领着夹皮沟二十名壮劳力,去水库帮忙捕鱼,刘青山,也是其中的一员。
天还没亮呢,刘青山就起来,在自家的院子里活动一阵,时间太紧,他今天就不上山了。
屋子里,母亲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饭:酸菜猪肉的水饺。
冬捕这活儿,时间长,任务重,在冰面上干活,也格外消耗体力,所以必须吃抗饿的饭菜才成。
要是空着肚子干活,越干越冷,回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不光是刘青山,其他参加冬捕的村民,早饭也都是饺子油饼之类,不然真顶不住。
二十多人,坐上两辆大马车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马车都是三个头的,就是拉车的马有三匹,也叫三套车。
中间是一匹驾辕的大辕马,这个是拉车的绝对主力。
辕马两边,还各有一匹马,分别是拉串套和拉帮套的,重车的时候,辕马拉不动,这两个才发挥作用。
以往在当地农村,专门有一个名词,就叫做“拉帮套的”。
啥意思呢,说的是这家的男人,因为身体原因,比如腿残疾了啥的,支撑不起这个家。
而媳妇仁义,又不肯撇下丈夫改嫁,咋办呢?
就会找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汗,负责干活,三个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这个后加入的,就叫拉帮套。
今天夹皮沟出动三套车,不是因为拉不动车,而是水库那边,不仅雇人,还要雇马,所以就多去几匹马。
呱嗒呱嗒的,整齐的马蹄声踏破拂晓的宁静,马儿粗大的鼻孔喷出一道道白气。
这个时间段儿也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俗称鬼呲牙,气温绝对超过零下三十度。
鬼呲牙的意思是说,就算是小鬼儿这时候出来晃悠,也得冻得呲牙咧嘴直咝哈。
好在马车上坐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捂得贼拉严实,从头武装到脚。
头上大狗皮帽子,脚下大靰鞡头,身上不是穿着棉大衣就是裹着羊皮袄,还真没一个呲牙的。
走了四五里地,马车就已经进入水库位置,地面上是半尺厚的积雪,下面才是将近一米厚的冰层。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阳光洒在雪原上,亮晶晶的,就像是闪烁的宝石。
这种时候可不能长时间盯着雪地瞧,那样眼睛很快就会得“雪盲”。
因为雪地反射的紫外线非常强烈,盯着雪地看,就相当于盯着太阳看差不多。
“这里,在这里!”
远处有一伙人,挥舞着手臂,喊声远远地传送过来。
走到近处,都是水库的职工,有十多个人,一个个也都捂得严严实实。
“辛苦大伙啦!”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老汉,率先迎上来,他就是水库这边的于主任。
于主任五十多岁,花白胡子上面全是霜,都快变成全白的了,
熟识的人,一般都叫他于把头,祖上好几辈子,都是水上讨生活的。
他们这边,把某一行业里的领军人物,常常称作“把头”。
比如把捕鱼的高手叫“鱼把头”,采参的能人叫“参把头”等等。
夹皮沟这边,今天是张队长带队,上去寒暄几句,大马车就去水库的仓库拉渔网和其它用具。
剩下的人,就开始跟在于把头的后边,寻找合适的下网地点。
这个也是最考验鱼把头眼光的时候,因为隔着厚厚的冰面,根本不知道冰面下面鱼群的分布情况。
要是选错地方,大伙白忙活一天,打不上几条鱼。
而高明的鱼把头,都熟悉水下的地形,知晓鱼群在水里游动的规律,从而有效地下网捕捞。
说白了,这还是个非常吃经验的行当,外行根本就不行。
大伙在冰面上前行,于把头跟身边的张队长说:“老张,你们这人来的有点多,说好的雇十个人,每人一天一块五毛钱,你这来了二十多,俺们水库这边可出不了这些钱啊。”
张队长摆了摆手:“没事,你就按照十个人给,回去俺们自己分钱。”
于把头想了想又说:“那到时候扛两条鱼回去,大伙分分。”
刘青山正好趁机插了一嘴:“于主任,两条鱼可不成,我们要两万斤。”
“听说你们夹皮沟卖蔬菜赚了不少,是有钱啦,张口就两万斤,你们吃得了吗?”
于把头嘴里打着哈哈,他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张队长就把情况说了一下,结果于把头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水产公司给俺们下了十五万斤的捕捞量,还不一定能完成呢。”
刘青山又忍不住插话:“于主任,你刚才说,水产公司那边是鲤鱼三毛五分钱一斤,胖头鱼和草鱼还要便宜一些,那俺们每斤多给一毛钱,你看咋样?”
这时候的鱼可一点不便宜,比猪肉也就稍微差一点,夏天的鲜鲤鱼,也要将近一块钱一斤呢。
一来是产量因素,二来就是运输了。
刘青山上次已经跟汽车厂工会的郝主任聊过,就算是冻鱼,怎么也能卖个七、八角钱,这里面的利润很是可观。
“不成不成,那样不成倒买倒卖了嘛,是要犯错误的,老张啊,你就别给俺出难题了。”
于把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这人原则性挺强,不是容易说服的主儿。
话题暂时到此为止,大伙继续行进,渐渐来到大湖的中间位置,这里已经人工清理冰面上的积雪,露出好大一片镜面一般的湖面。
“一会儿就在这儿下网。”
于把头比划了一下,清理积雪之后的冰面,阳光能照射到水里,这样的地方,含氧量就比别的地方丰富,更容易聚集鱼群。
说话间,马车就把工具运来,大伙纷纷抄起凿冰用的冰镩子,就准备凿冰洞。
这时候,忽然有人说话了:“这里下网的话,估计打不上多少鱼来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这谁呀,连于把头的话也敢质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水库职工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夹皮沟的一个半大小子,难怪说话不知道轻重呢。
“青山,于主任是老把头了。”
张队长也提醒刘青山一句,毕竟他们是受雇的,人家说咋干,就跟着咋干呗,就算打不出鱼来,他们也照样赚工钱。
于把头也横了刘青山一眼,心里有点不大乐意。
他在这个大水库好几十年,从小就是在这个水库里长大的,再熟悉不过。
一个半大小子跟他指手画脚的,那就有点不知天多高、冰多厚了。
不过多少也得给夹皮沟的人一些面子,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干活呢。
于是他嘴里哈哈两声:“小伙子,那你给俺一个理由,这里下网咋就不行啦?”
刘青山晃了晃脑袋:“没啥理由,凭感觉。”
于把头差点被他给气个倒仰,直接躺在冰面上:感觉,你那感觉,能有俺一个当了三十多年的鱼把头感觉好啊?
刘青山当然不是凭感觉,而是他的记忆中,有着关于这场冬捕的传闻:据说于把头栽了个大跟头,一网下去,只捞上来九十多斤鱼,还不到百斤。
别说一名老鱼把头了,就算是一个小娃娃,随便撒泡尿画个地方,捕到的鱼都比这个多。
当时在场的村民回来说,要不是他们拽着,于把头直接就跳冰窟窿里了。
就算这样,这位老鱼把头,也因此重病一场,然后就直接退休,永远离开了这座水库。
正因为这个,刘青山才站出来,提出不同意见,他可不想大伙白忙活一天,更不想一位老鱼把头,饮恨于此。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是无奈的悲哀,刘青山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晓,就忍不住想要改变。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小伙子,还是听俺的吧。”
于把头还挺大度的,不准备跟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所以并没有训斥刘青山,再次指挥手下,准备开始干活。
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于把头来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搞得刘青山也有点犯难:到底该怎么说服于把头呢?
马车上的大拖网卸下来,好家伙,都是几十米长的大拖网。
夹皮沟的村民,年年都跟着水库这边冬捕,业务也都十分熟练,车老板子一瞧渔网,就忍不住说道:
“今年来新网啦,还是新网用着放心。”
水库的一名职工搭话道:“那是,老板子你忘了,去年咱们冬捕的时候,网眼坏了个大窟窿,跑了不少鱼呢。”
刘青山却听得心中一动,连忙询问:“大叔,那去年的渔网还能用不?”
“倒是补好了,不过有新的,谁还用旧的。”
那人也瞧着刘青山不大顺眼,居然敢不尊敬于把头。
刘青山一听,心里有了主意,找到张队长嘀咕一阵,张队长就又找到于把头:
“老于啊,反正咱们人也多,不如分成两伙咋样,你再给俺们找个地方,俺领一伙人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
于把头有点犹豫,毕竟冬捕这种事,还是比较危险的,要是掉进冰窟窿里,就没个救。
这时候,该刘青山添一把火了,他乐呵呵地嚷嚷起来:“正好分成两伙,咱们比比,看谁捕的鱼多。”
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于把头决定给他点教训,于是点点头:
“也好,你们再往北走五百步,那里水下有个大深沟,往年聚集的鱼群也比较多。”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老张,一定要注意安全操作,叫老吴领着你们这一伙。”
老吴也是一位老鱼把头,只不过名头没有于把头那么响亮。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走路有点罗圈腿,据说是总生活在船上,落下风湿的毛病。
张队长跟水库的人都熟悉,嘴里就跟吴把头闲扯:
“老吴啊,要不你还是别跟着了,你这姓不好,无就是没有,别把俺们拐得一条鱼打不上来。”
老吴头也不在意,嘴里毫不客气反击道:“老张,你不在锅台后猫着,跑这来嘚瑟啥?”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锅台都是土的,里面容易生蟑螂,绰号小强,俗称老蟑,跟姓张的张同音,所以常用锅台后,来埋汰姓张的。
大伙说说笑笑,分出来一半的工具,扛着往北走,车老板子赶着马车,再跑一趟,去拉旧渔网。
不到一里地,很快就到了,大伙先抄起板锹,清理冰面的积雪。
一会儿凿冰窟窿的时候,主要有两个大的:进网口和出鱼口,剩下那些穿针引线的小冰洞,就不用清雪了。
等露出冰面,就开始镩冰。
这活最消耗体力,俩人一组,抬着二十多斤的大冰镩子,一下一下,落在冰面上。
冰镩子通体都是铁的,就跟一个放大版的锥子似的,只是在上部为了方便抬着,焊接了两根横着的铁棍。
刘青山跟二彪子一组,小哥俩嘴里喊着号子,把冰镩子抬到半空,然后一齐用力,往下一掼。
噗的一声闷响,冰镩子就重重落在冰面。
周围的冰面炸裂出一个碗口大的小坑,然后就这样一下接着一下大力夯。
凿了二三十下,胳膊就发酸,脑门上就开始见汗,但千万不能把衣服帽子啥的脱喽。
那样的话,被刺骨的西北风一吹,最低也是一场重感冒。
干不动了就换人,歇人不能歇工具。
把冰窟窿里凿出来的碎冰,用铁锹清理干净,然后继续开凿。
冰层将近三尺,足足凿了半个多小时,大伙头上都跟顶着个蒸笼似的,腾腾冒白气。
每天一块五角钱的工钱,真不是好赚的。
猛听得哗啦一声,冰层终于被凿穿,冰面下的湖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咕嘟一声,从冰窟窿里涌出来。
大伙都是有经验的,早就往四下散去,要不然,鞋底子沾上水,直接就冻到冰面上了。
随着湖水涌出来的,还有十几条小鱼,都是些江白鱼和鲫瓜壳子之类,在冰面上拍打两下,然后就直接被冻住。
等到冰面上的水都被冻住了,大伙这才继续凿冰,将冰窟窿不断扩大,这里就当下网口了。
一共四组,同时开凿,冰面上,每隔几丈远,就要凿一个冰洞,这些都不用太大,只要能伸进铁钩子进去,拨动在水下穿行的木头杆子就成。
刘青山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冬捕,所以感觉很是新奇。
只见吴老头把长长的木头杆子和渔网连接起来,先把杆子从入网口竖进去。
杆子有三丈多长,正好伸到下一个冰洞口附近。
这里有人用铁钩子牵引着木头杆子,一点点向下一个冰洞口移动,带动着渔网,也一点点入水。
这个木头杆子,就相当于缝衣服的针了,渔网就是线,这些冰洞口,就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牵引着渔网,在水下行走。
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冰天雪地里,竟然能想出这种捕鱼的方法。
据说这些方法已经传承千年,在隋唐时期,这边还被称作靺鞨的时候,史书就已经记载:扶木而行,凿冰而捕,
所谓的扶木而行,其实就是爬犁啊。
等到几十米长的渔网全部入水,大伙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凑到一起抽根烟,稍微歇歇。
理论上,只要冰窟窿凿得够多,渔网就可以在水下一直穿行,入网的大鱼也就会越多。
可是凿冰洞这活实在太辛苦,而且这季节天短,下午四五点钟就黑天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才成。
等渔网在水下穿行百多米,就渐渐接近了出网口,这边也早就凿好了一个大冰窟窿,作为出鱼口。
而且还竖起了一个大绞盘,三匹马拉着,一圈一圈在冰面上转圈,利用绞盘,把渔网一点一点拖出水面。
所以不仅要雇人,还要雇马的。
一网鱼,多的有好几万斤,靠人力,肯定拽不动的。
这时候就用不了多少人啦,主要是靠马力,所以剩下的闲人,都往那边溜达,于把头他们那边下手早一些,现在已经快出鱼了。
刘青山当然要跟过去,等到那边一瞧,渔网已经拖上来大半,这时候肯定是不会上鱼的,鱼都会聚集在网底。
感觉这边的气氛好像有点凝重,于把头盯着拉绞盘的那三匹马,正发呆呢。
他是行家,隐隐觉得,今天这几匹马,拉得有点太轻松。
这就证明,水下的网比较轻,只怕里面的收获不会太大啊?
“出鱼喽!”
伴着有人一声大吼,一条大胖头鱼在渔网中被拖出水面,看样子足有十多斤,有力地拍打着尾巴。
“不错不错。”
大伙七嘴八舌地称赞着,然后就看到令他们震惊的一幕:整个渔网都被拖拽出来,网底只有寥寥十几条鱼,看样子,都不足百斤。
这十几条鱼,继续在冰面上被拖拽着,向绞盘那边滑过去,大伙都看呆了,以至于,赶马的人,都忘了喊“吁”。
怎么会这样?
于把头就觉得两腿一软,整个身体里面的精气神儿,仿佛瞬间被抽空一般,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地上一层水呢,是随着刚才渔网一起带上来的,水下是冰,所以十分光滑,于把头就坐在这上边,跟打出溜滑似的,向着出鱼口滑去。
那里,仿佛就是万丈深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