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1983的第一场雪
此后的日子,刘青山完全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
每天早上去山上练武,被师父痛殴,他现在也知道了,师父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锤炼他的筋骨。
白天,就在大棚或者鸡场猪场里面劳作;
晚上,则跟四凤五凤一起学习,复习功课。
一天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绝对充实。
日子虽然比较艰苦,但刘青山觉得,自己就像是冬季里,山上休眠的草木,在冰雪严寒中,不断地积蓄力量,等待来年春天一到,就会绽放出最美丽的生命色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初。
这天早上,刘青山早起出门,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估计有十公分,基本不会融化,这也宣告着冰天雪地的冬天正式来临。
他依旧步行上山,现在他的脚步已经明显比以前轻快,身体也壮实了不少,饶是如此,还摔了几个跟头。
等他从山上练功回来,看到大姐夫正扛着木锨,清理大棚塑料布上面的积雪。
高文学耍笔杆子有一套,干活儿就差多了。
他站在地上,先把比较低矮的边沿清理一遍,然后就想顺着山墙爬到大棚上边。
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就骨碌下来,幸好地上的雪厚,很快爬了起来。
“大姐夫,还是我来吧。”
刘青山上前接过木锨,然后攀上山墙,噌噌几下,就爬到中间最粗的横梁上。
从这个横梁往两边,都是缓坡,直接用木锨往下轻轻一出溜,一大条子积雪就哗啦哗啦地滑落到地上。
大棚里面温度高,塑料布又光滑,所以最下面这一层积雪,并不结实。
在横梁上走了一个来回,两边的雪就清理完毕,瞧得高文学直叹气:俺咋就不行呢?
“三凤儿,清雪呢!”
远远的,大头在大道那边打着招呼。
他正各家各户走呢,告诉大家赶紧把大棚上的雪清掉,不然的话,阳光进不去,棚子里的温度起不来。
“大头,这雪下的不小,有啥情况没?”
刘青山嘴里也吆喝着,他知道,大头肯定都走一圈了。
“没啥大事,就是老蔫儿叔家的大棚,粘的地方被风撕开了,俺来借金凤姐的电熨斗用用。”
说话间,大头就进了院,又跟刘青山说:“这场雪一下,草甸子也封冻了,咱们得抓紧时间收割苇子,早点把草帘子苫上。”
刘青山点点头:“那就明天开始吧。”
等大头拿了电熨斗离开,他又去了爷爷家的园子里,也把积雪给推了,另外还有山杏家的大棚、哑巴爷爷家的,以及张杆子家的,也都过去瞅了瞅。
基本上都被清理完了,是张撇子他们哥几个,俩人抬着一个长长的大杆子,最前面横着一块木板。
站在地上,把木杆子送到大棚上面,轻轻一拽,一大片雪就被带下来,又安全又快捷。
“二哥,还是你这玩意好使。”
刘青山打了个招呼,鸡笼子已经都做完了,他又给张撇子拿了二百块钱,购买铁丝之类的,准备囤积一批。
张撇子嘿嘿憨笑两声:“青山,下雪了,哪天闲了,咱们一起滚苏雀去。”
几个人一起扛着超级大耙子,在屯子里转一圈,大棚上边的积雪都清完了,顺便也把明天割苇子的事情,通知了下去。
磨刀不误砍柴工,怎么也得事先整理一下工具不是。
等刘青山回家,发现老四老五正在大门口堆雪人呢。
这第一场雪因为温度不是那么低,所以雪比较黏,俩小丫头推了一大一小两个大雪球。
正发愁搬不动大雪球呢,看到刘青山,立刻跑过来,分别拽住他的一只胳膊。
刘青山就笑着帮他们干活:把那个小点的雪球,搬到大雪球上面,下面的当身子,上边的当脑袋。
然后两个小丫头就开始装饰雪人:揪来红辣椒当鼻子,两个黑木炭当眼睛,头上扣个破水桶,身上还画出来两排扣子,跟穿着呢子大衣似的。
“哈哈,这个雪人就是哥哥!”
山杏笑得两个眼睛都弯起来。
老四也拍着巴掌:“那我们再堆两个小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俩小家伙干劲儿挺足,很快就又弄出俩小的,为了区别,脖子上都画出来围巾。
“吃饭啦!”
林芝的声音传出来,小老四便噔噔噔跑到东院,把爷爷奶奶和杨红缨都叫过来吃饭。
按照惯例,下了第一场雪,就正式开始吃两顿饭,上学的时间也不再分上下午,早上八点半上学,下午两点左右放学。
“老师,我们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老四指着雪人显摆着。
杨红缨嘴里夸着:“真好看,这几个雪人都是谁呀?”
老四眨巴眨巴大眼睛:“两边小的是我和山杏,中间大的是杨老师。”
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山杏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刘青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你个小马屁精!
吃过早饭,跟大姐夫一起,把后院蚯蚓大棚上边的雪也清了,还要清理当院和大道上的积雪,这个在农村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谁家对着的大道,要是不扫雪的话,那会被人笑话是一家子懒蛋的。
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银白,仿佛一下子就洁净许多。
可是那些鸟兽就惨喽,觅食成了大麻烦,整个冬天,也是它们最难过的季节。
老家贼还好一些,厚着脸皮,它们成群结队的,在鸡槽子和鸭食盆子周围,跟着捡点剩的。
林子里的那些鸟兽,才是真的艰难。最安逸的就算是松鼠了,人家可是有储备粮,心里不慌。
看来啊,过日子还是有点算计的好。
清理完积雪,刘青山又趁着中午暖和的工夫,活了点沙泥儿,跟爷爷和大姐夫一起,把两家的炉子搭建起来。
火炉子是用红砖垒起来的,至于铁炉子,现在还属于高档货,农村还很少见。
因为主要是烧柴火,所以炉子都搭得比较大,添点苞米瓤子或者木头柈子之类的,呼呼呼烧起来,屋里很快就热热乎乎的。
再加上火炕也能散热,所以屋子里面是一点都不冷。
但是千万不能歇火,这时候的门窗之类的都是单层的,还不那么严实,所以停了火之后,屋子里的温度就迅速下降。
第二天起来,茶缸子里的水,都能冻成冰坨。
用老太太们的话来说:屋里冻得叮当的,连头上的尿盆儿都冻成冰啦!
当然,现在刚入冬,还不至于那么冷,但是保暖防寒工作,也得提上日程。
今年除了屋子里,还有大棚里面,再过一个月,晚上也得烧炉子,要不然温度就太低了。
刘青山家里,因为搭建蚯蚓池子,所以剩了点砖头,别人家的话,连一块多余的砖都没有。
他找支书和队长商量一下,狠狠心,决定买一批铁炉子和铁皮炉筒子,一家一个,都安装到大棚里面,反正这玩意一次性采购,可以用好些年。
一共需要将近三十套呢,这就得去公社铁匠炉去预订了,张队长亲自出马,跟老板叔赶着大马车去公社了。
等吃过晚饭,刘青山看到大姐收了一簸箕苞米进屋,坐在炕上搓苞米。
先用苞米扦子,在苞米穗子上镩下来几趟,一般都是隔几行镩一趟儿。
然后俩手攥住苞米穗子,向相反的方向使劲一拧,苞米粒儿就哗啦啦地散落到簸箕里。
杨红缨瞧着新奇,也想帮着干活,结果,苞米扦子差点穿到手上,拧了两穗苞米,掌心就差点又磨出泡来。
这农活,还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得了的。
“大姐,是要炒苞米花吗?”
小老四的小脑瓜反应很快,一下子就猜到了大姐的用意。
因为吃两顿饭之后,晚上天长肚饿的,饿得人都睡不着觉,就嚼点苞米花,糊弄糊弄肚皮。
看到大姐点头之后,老四老五就乐得直蹦高,张罗着去外面收沙子。
因为炒苞米花的时候,为了受热均匀,锅里还要先放几捧细沙子。
当然喽,用盐炒是最好的,但是这时候谁家也舍不得这么做。
太败家了,大粒儿盐也得一毛二一斤呢。
没等老四她们出门,刘青山已经用铁撮子收了半下沙子进屋,找了个筛子,放到锅里,把沙子倒进筛子里。
哗哗哗的,细沙子就漏进锅里,筛子里剩下的石头子之类的,就直接扔了。
林芝坐在灶坑前面烧火,刘青山用铁铲子,翻动着锅里的沙子,等沙子热了,倒进去苞米,继续翻炒。
啪!
伴着一声声轻响,有的苞米粒受热炸开,然后就立刻有一只小手伸进锅里,把雪白的苞米花拣出来。
是老四和老五,你一个我一个的,轮着来。
刚炸开的苞米花还是很烫的,两个小家伙就来回用两个手心倒腾着,还呼呼地直吹气。
等稍微凉了,就美美地放进嘴里,伴着浓浓的玉米香味,就是这个时代,孩子们眼中的美食了。
在他们看来,一点不比什么奶油爆米花差。
因为铁锅不是密封的,所以爆花的苞米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只裂开一道小缝。
这种叫“哑巴苞米”,估计是没有爆花的缘故吧。
不过吃起来比较酥,嚼在嘴里,嘎巴嘎巴的,也挺香的。
就是吃多了容易渴,还有的娃子,上学的时候,也装两挎兜苞米花,课间嚼两把。
刘青山一连炒了好几锅,这才罢手,又收了一簸箕柴火,试试新搭的炉子好不好烧。
一瞧烧炉子,小老四又是眼睛一亮,跟山杏找了一把粉条,用剪子把粉条剪成寸断,然后码到炉盖子上。
粉条受热之后,就会变得越来越粗,等表面烙得金黄之后,就可以拿下来吃了。
嘎嘣咬一下,十分酥脆,还带着点焦香。
除了烤粉条,还可以在炉盖子上烙土豆片,下面的炉膛里,还可以烧土豆,这些都是小娃子们最喜欢干的。
没法子,那时候的人,肚子里都没底,尤其是小孩子,跑跑颠颠的,肚子饿啊……
第二天,刘青山照例早起上山,刚出了大门,迎面就撞过来一个黑影,把他顶了个大腚蹲。
第九十一章 野鸡飞不过三节地
望着眼前的大梅花鹿,还有不远处那好几十只的鹿群,刘青山不由得咧咧嘴:“嗨,你们这是又来吃大户啦?”
一场大雪,封锁山林,鹿群想要觅食,就得扒开积雪,寻找雪下的苔藓和干草,当然比较费力。
还是吃现成的好,所以大梅花鹿就带着鹿群又来打牙祭了。
别看刘青山嘴里磨磨唧唧,好像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实际上,心里都乐开花了。
鹿群来得越频繁,就距离它们被驯养的日子越近。
照例是给撒了些大粒儿盐,这次又额外收了一簸箕苞米,野生的鹿群,很少能吃到粮食,抢得差点顶了架。
很快,小老四和小老五也闻讯钻出被窝,穿戴整齐之后跑了出来。
俩小家伙都换上冬装,穿上棉袄棉裤,头上戴着毛线织的帽子,手上戴着棉手闷子,就跟俩小棉花团似的。
“大鹿鹿!”
小老四嘴里欢呼着,抱住梅花鹿的大长脸。
有了这两个小家伙照顾鹿群,刘青山就不用管了,一溜烟往山上跑。
大地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林,黑悠悠一大片,景象十分辽阔,仿佛整个人的心胸,都变得纯净开阔起来。
噢噢噢!
刘青山忍不住扯开嗓子,发出一阵长啸。
嗷呜呜……
还真有了回应,让刘青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雪地狼嚎,听着真是瘆得慌。
还好,很快就又响起了师父那独特的啸声,狼嚎声便戛然而止。
刘青山不由得悠然神往:啥时候能像师父那样,成为这片山林的王者呢?
一路飞奔到木刻楞,师父早就起来了,木刻楞前面的空地,都已经打扫完毕。
刘青山把带来的粮食和油盐等日常用品送到屋里,结果小黑这只小熊,照例来抱大腿,刘青山拍拍它的脑瓜问道:“师父,狗熊到了冬天,不都是冬眠吗?”
哑巴爷爷笑呵呵地比划着:没吃没喝才躲洞里睡觉,这有吃有喝的,傻子才冬眠呢。
嗨,真是这个理儿。
等下山回村,吃过早饭,二十多名村民就沥沥拉拉的,向村子西边聚集。
来了好几辆大马车,车上是一捆捆的绳子,还有割苇子的专用工具。
割苇子,用的也是镰刀,不过跟割小麦割谷子的普通镰刀比起来,大了许多。
镰刀把就有一丈多长,得俩手擎着,才能抡起来。
前面的镰刀头,也将近二尺,因为苇子比较轻,所以一扫一大片。
这刀,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大钐刀。
刘青山拿着试了试,感觉有点死神镰刀的架势。
大伙跳上马车,直奔西边的草甸子,马车走了二里多地,再往前就进不去了,人们拿着各种家什,奔向前方的大苇塘。
一场大雪,地面就封冻了,走在上面也不用担心陷下去。
嘎吱嘎吱的,踩着积雪走了百十米,前面就是一望无垠的芦苇荡。
耍大钐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夹皮沟里,用的最好的,反倒是身材矮小的张大帅。
只见他甩开膀子,唰得一刀下去,刀锋贴着雪皮儿,伴着哗哗的声响,一片苇子便应声而倒。
留下的芦苇茬子,整整齐齐,用格尺量的话,肯定一边齐。
唰唰唰,张大帅是一刀接一刀,苇子倒下的方向都完全一致,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也方便后面的人打捆儿。
就连村里的那些棒小伙,都心里服气,换成他们,搞不好大钐刀抡起来之后,就戳进雪壳子里,影响速度不说,还容易损伤刀刃。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分开了耍大钐刀,别人只能先看着,等前面割完这一片儿,才轮到他们上场,所以就在后边唠闲嗑。
大张罗先开了腔:“你们知道大帅为啥耍大钐刀这么厉害嘛,就因为他底盘儿低啊,都不用猫腰,你要叫大帅踩着高跷割苇子,那肯定也得废。”
大伙都嘻嘻笑了起来,张大帅一边挥刀,嘴里也不闲着:“大张罗,不用你瞎叭叭,俺一会儿就搂草打兔子,把你脚脖子齐刷刷割断,直接叫你踩高跷回家!”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的芦苇从里呼啦一声响,一群大鸟飞上半空。
“野鸡!”
有人大叫一声。
刘青山抬头一瞧,果然是一群花花绿绿的野鸡,足有十多只,扑扇着翅膀,也飞不了多高。
“来几个能跑的,跟俺撵野鸡,下午改善伙食!”
一声吆喝响起,是张撇子,率先朝着野鸡飞走的方向追去。
后面立刻有五六个半大小子跟了上去,反正现在还没轮到他们干活呢,万一真撵到了呢。
撵野鸡这种事,刘青山以前也干过,有点脚痒,也跟着蹿了出去。
最主要的是,他准备抓几只活的回去,看看能不能给大姐的养鸡场,丰富一下新品种。
养殖蛋鸡,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逐渐转向特种养殖:野鸡,鹌鹑,沙半斤,飞龙……
刘青山越琢磨越有搞头,脚下的步伐似乎都轻快许多。
野鸡好撵吗?
当然不好撵,虽然飞行能力差了点,但毕竟是长翅膀的,而且,人们在雪地上跑,深一脚浅一脚的,消耗很大。
那么野鸡能撵上吗?
当然能撵上,只要体力充沛,别跑猛喽,一直追着野鸡跑,不叫它们落地休息,那就一定能撵上。
当地有句老话:野鸡飞不过三节地。
一节地有多远,这个不大确定,一般来说,也就三五百米的样子。
因为在他们这地方,每隔一段距离,田地里就要种植几行树,被称作树带,当防风带用,而两个树带之间的距离,就是一节地。
跑着跑着,刘青山就不知不觉追上了张撇子,并且很快就超过对方,他最近跟师父后面练武的效果,渐渐显现出来。
“青山,别叫野鸡落地!”
后面传来张撇子气喘吁吁的声音。
刘青山点点头,然后嘴里大吼:“不许动,警察!”
后边的张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跟公安有啥关系啊,难道野鸡也怕公安?
就这样,刘青山一马当先,一边跑,嘴里一边哇呀哇呀的怪叫,吓得前面飞着的野鸡群,根本不敢停留,使劲扑棱翅膀往前飞。
跑出去二里多地,野鸡就有点飞不动了,被迫降落。
刚想喘口气,可是后面刘青山就赶了上来,伴着一声声怪叫,吓得野鸡又腾空而起。
这一次,野鸡飞得就更加吃力,不到五百米,又一次迫降。
刘青山拍马赶到,四下张望,却只见白茫茫的大雪,还有稀疏的杂草,没见到野鸡的踪影。
再向前仔细搜索,终于瞧出端倪。
一处雪壳子外面露出的几根野鸡尾巴上的长翎,刘青山也忍不住想笑:这下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不,应该说是露出了野鸡尾巴才对,哈哈!
眼前的情形,用一句话来形容最恰当:钻头不顾腚。
好像鸵鸟也有这种习惯,难道这是鸟类的通病?
刘青山一边琢磨着,一边把手伸进雪壳子里,这里应该是个沟子之类的地方,所以积雪比较深。
很快他就摸到毛茸茸的野鸡,还带着一丝丝温热,甚至还能感觉到野鸡飞速颤动的心跳。
出来吧!
刘青山把野鸡从雪里拽出来,是一只公的。
这家伙还挺凶,伸嘴往刘青山胳膊上猛啄,做垂死挣扎。
穿着棉袄呢,当然啄不透,刘青山拎着野鸡的两个翅膀,轻轻一扭,就把两个翅膀别在一起,然后往雪地上一扔,野鸡就只剩下扑腾的份儿了。
这时候,张撇子也赶来了,这货显然也是撵野鸡的老手,一瞧雪壳子,就眼睛一亮,直接开掏。
毕竟野鸡钻雪的时候,还是会在表面留下痕迹的,一掏一个准。
张撇子掏出来的是一只母的,身上的羽毛一点也不鲜艳,体型也小了一圈。
他同样是把野鸡的翅膀别上,然后继续兴冲冲地掏野鸡,嘴里还呼哧带喘地说着:
“青山,还是你跑得快,要不然野鸡缓过劲儿来,还得撵一会儿。”
他们掏出来四五只野鸡之后,后边的大部队这才赶上来,也都纷纷上手。
七手八脚的,野鸡全都被活捉,一共是十二只,连窝端了。
“过瘾,回去炖一大锅,咱们这二十多人,敞开肚皮吃!”
大头也显得很兴奋,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咕咕叫。
“吃了怪白瞎的,俺抓回去养着。”
结果刘青山的话,叫大伙立刻心凉半截,要是换成别人,这帮半大小子肯定不答应,可是小山子现在已经在村里树立起威望,大伙也就不吭声。
“野鸡吃不上,咱们炖猪肉,俺掏钱,大头你骑自行车去公社,买几斤猪肉。”
刘青山从兜里摸出一张伍元的钞票,俗称炼钢工人,递给大头。
大头抓抓脑瓜子:“三凤儿,合作社干活,哪能叫你掏钱?”
“就算俺花钱买这些野鸡了。”
刘青山知道大头这货认死理,直接把五元钱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每人拎着两只野鸡,倒提在空中,凯旋而归。
这边暂时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刘青山索性直接叫这帮半大小子,帮忙把野鸡先送回家。
翅膀拧的时间长了,血液不通,也容易受到损伤。
“姐,看俺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刘青山在窗下一声吆喝,刘金凤就风风火火跑出来。
看到大伙拎着的野鸡,她就吆喝一声:“我这就烧水褪野鸡,炖上款待你们这些壮劳力。”
“姐,还真吃啊?”
刘青山两眼一瞪。
“野鸡不是吃的吗?”
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这时候的人,连人工喂养蛋鸡和肉鸡的想法都没有呢,更不要说养野鸡了。
“姐呀,俺的意思,咱们先养着。”
“三凤,你傻啦,野鸡一年又下不了几个蛋,个头又小,肉又发柴,还不如养小笨鸡呢。”
身后的大头一听,赶紧鸟悄地把炼钢工人又递回来:“三凤儿,咱们还是炖野**。”
每张都是足量更新,大伙儿看得满意,就给个票吧,追读数据很重要,下周能不能熬个好推荐,能不能上架混口饭,就全靠各位读者的支持了!
第九十二章 滚苏雀
野鸡最终还是没洗开水浴,而是被刘金凤心不甘情不愿地送进了鸡舍棚子里,腿上都栓了麻绳。
大头也借了高文学的自行车,直奔公社,剩下刘青山他们,则回去继续干活。
等回到收割苇子的现场,只见芦苇已经被放倒好几片了,大伙正打捆儿呢。
好家伙,一捆苇子,足有一搂粗,两米多长,瞧着挺厚实。
不过扛到肩膀上,却并不太重,刘青山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负责往牛车上搬运。
装满一车,就拉回村子,卸到场院上,招呼村里闲着的妇女,来编苇帘子。
反正苇子有都是,苇帘子就编得又厚又密,苫到大棚上边,就跟盖了棉被似的,肯定能保暖。
就这样,一直干到下午三点多钟,大伙儿这才收工,说说笑笑往回走。
会抽烟的,也拿出各种武器,或者是烟袋锅子,或者是卷旱烟,也有极少数抽烟卷的。
刚才在芦苇塘里,都憋着没敢抽,这要是把芦苇点着了,火烧连营,那可没得救。
这还只是芦苇荡,要是林子里着火,那就更厉害了,几年后的那一把火,刘青山可是记忆犹新的。
可怕!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老支书家,进屋就香气扑鼻,张大帅正在锅台边上忙活呢。
他提前回来一会儿做饭,就弄了俩大菜:一个猪肉炖粉条,还拌了一个大凉菜。
大伙洗洗手脸就开饭,炕上一桌,地上一桌,散搂子已经烫好了,开吃开喝。
猪肉炖粉条,也算是当地的名菜了,大头买回来五斤肉,送去刘青山家一斤多,剩下的都炖上了。
都是方形的大肉块,连粉条都是油汪汪红彤彤的,就可劲秃噜吧。
凉菜拌得也有味儿,酸甜爽口,里面除了干豆腐丝白菜丝之外,就是大粉皮儿了。
再浇上点红彤彤的辣椒油,看着就有食欲,最难得的是,里面还撒了点小香菜,那才有味儿呢。
这放到往年冬天,根本不敢想,今年扣了大棚,按照刘青山的提议,每家都留出来两根儿垄当自留地,爱种啥就种啥。
一来是冬天的时候,也有点新鲜菜吃;二来也看看长势,积累经验,毕竟以后还准备扩大规模呢,蔬菜的品种也会不断丰富。
一顿饭下来,酒足饭饱,一个个吃得嘴巴子都油汪汪的,满脸的惬意。
“要是天天都能吃上猪肉炖粉条子,那还不得美死?”
张杆子这货,也厚着脸皮来蹭饭,吃完了还在那吧唧嘴回味呢。
“吃好了就赶紧伺候猪去,别在这里磨叽!”
老支书一挥手,没好气地说道。
刘青山则暗暗念叨:只要好好干,美死你的日子不远了!
……
一连收了三天苇子,这项工程才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多组织人手编苇帘子了。
刘青山家里的野鸡,也扩充到二十只,把刘金凤都气坏了。
这玩意又不能下蛋,又不能吃肉,这不是白浪费饲料吗?
倒是四凤五凤挺喜欢这些野鸡,每天都按时八经地给它们喂食,小女孩子嘛,总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天早上喂完食,老四手里举着一根野鸡翎,乐颠颠地跑回屋,挨个人面前显摆。
这根野鸡翎二尺多长,上面还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确实漂亮。
“要是掉两根就好了,正好插到脑袋上。”
老四把鸡毛在山杏头上比划着,她在别人家的年画上,看过穆桂英的造型,头上就插着两根野鸡翎的,可威风了。
刘青山听了,心里一动:“老四啊,以后有野鸡翎都攒着,攒多了,叫咱娘扎个鸡毛掸子。”
这会儿,一般人家都有个鸡毛掸子,可以用来打扫灰尘。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用途,家里的小娃子们,想必都有深刻的印象。
鸡毛掸子当然是用公鸡的羽毛粘成的,要是换成更鲜艳的野鸡毛,肯定更漂亮。
彩凤儿和山杏儿都拍着小巴掌,表示以后一定把野鸡喂得好好的,然后扎漂亮的鸡毛掸子。
这可把刘金凤给愁的啊:“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是吧!”
“大姐,我们最听你的话了。”
小老四嘴甜,赶紧过去哄人,还从兜里掏出四枚嘎拉哈和一个布口袋,要跟大姐一起玩。
刘金凤有些倦了,叫老四老五自己玩,倒是杨红缨瞧着嘎拉哈比较稀奇,凑了上去。
刘青山就在旁边看着,嘴角渐渐翘了起来:这些童年的玩具,还真叫人怀念啊。
这时候的娃子们,很少有钱买现成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开发的。
就像这嘎拉哈,其实就是动物蹄子上的髌骨,牛的最大,猪的次之,羊嘎拉哈又叫羊拐,最受女孩子喜爱。
到了夏天,通常还会用园子里的凤仙花,把羊拐染成红色,就更漂亮了。
至于凤仙花是啥,又叫指甲花,那个时代可没有指甲油啥的,爱臭美的小女孩,就会采指甲花,把脚指甲和手指甲染成红色。
其实最好的嘎拉哈,是狍子的,小巧玲珑,非常精致,在以前可都是馈赠给好朋友的礼物。
据说扎木合就曾经将一枚狍子的嘎拉哈,赠送给铁木真,也就是后来的成吉思汗。
刘青山一直以为,金大侠在写射雕的时候,应该叫拖雷赠送郭靖一枚嘎拉哈的。
想想就带感:茫茫大漠之中,拖雷和郭靖深情凝望,然后拖雷掏出来一个东西:“安答,这个嘎拉哈就送给你啦……”
各民族的勇士,则喜欢佩戴熊嘎拉哈,将其视为勇敢的象征。
老四拿出来的一副嘎拉哈有四枚,先教老姐认识嘎拉哈的名称。
嘎拉哈通常有四种形态,分别叫:针儿,轮儿,坑儿,肚儿。
然后再教她怎么玩,玩的时候,方法也多样,有欻嘎拉哈,有搬嘎拉哈等等。
先把口袋高高扔起,然后把相同状态的嘎拉哈抓到手中,再接住空中掉落的口袋,这个叫“欻”(chuǎ)。
搬的意思就是按照针儿,轮儿,坑儿,肚儿的顺序,把嘎拉哈摆一遍,每摆一下,都要扔一次口袋,利用口袋升空的这段时间,飞速把嘎拉哈摆成正确的姿势,然后再接住口袋。
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实际上还是很考验手眼的协调能力。
就像杨红缨这样的生手,简直就是手忙脚乱,不是口袋没接住落到炕上,就是把炕上的嘎拉哈弄得横七竖八的。
看着杨红缨嘴里大呼小叫,欢快得像个孩子,刘青山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这个老姐啊,是越来越融入现在的生活了。
瞧着瞧着,他不由得心里一动,悄悄把相机从柜子里找出来,将这个美好的瞬间记录下来。
想必以后看到这张照片,一定会引起许多回忆吧?
受到这件事的启发,刘青山开始用相机记录村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下把夹皮沟的娃子们给乐坏了:
弹玻璃球有人照相。
扇纸啪叽有人照相。
用胶皮坨子扣马掌钉,也有人照相。
大人们都瞧着眼馋,这不,礼拜天早上,刚吃完饭,一帮半大小子就簇拥着张撇子,来到刘青山家,叫他去滚苏雀。
正好这几天也闲着,刘青山就从仓房把滚笼取出来,打扫一下上面的尘土。
看到他的滚笼里没有鸟油子,张撇子就从自己的笼子里抓出来一只老油子,塞了进去。
“哥,我们也要去。”
小老四扯着刘青山的衣角,山杏也眼巴巴地望着。
她知道,男孩子们出去玩,最烦的就是带她们这些小丫头了。
可是刘青山不一样啊,就算她们不吭声,还要领着呢。
想不到的是,杨红缨竟然也主动加入大部队,看来这位老姐,彻底是放飞自我了。
提笼架鸟,浩浩荡荡出了村子,刘青山跑在最前面,端着照相机,给后面的大部队来了个合影。
值了,就算抓不到苏雀,也值了!
半大小子们心里都乐开花。
出村不远就是一片杂树林,榆树柞树桦树山钉子树之类,当然,还有上一次立下大功的黄玻璃树,挂着一串串黑色的小果子,都已经干巴了。
“真有苏雀!”
张撇子眼尖,率先瞧见一群小鸟,正在灌木丛里觅食。
苏雀的大小和麻雀差不多,模样也相近,区别就是脑瓜壳的羽毛是红色的,肚皮也有红毛。
这种鸟不像老家贼那么大的气性,就算被抓住,也该吃吃,该喝喝,好养活。
用娃子们的话来说,就是比较傻。
野地里,长着不少野苏子,苏雀最喜欢吃苏子,因而得名。
只见这群小鸟,灵活地落到苏子杆子上,苏子的种子,就藏在小喇叭筒形状的果皮里,苏雀就伸着小嘴,在小筒里啄食,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鸣叫。
半大小子们七手八脚的,把各自的笼子都挂到林子边的树上。
滚笼都制作的很精细,最核心的部位就是那两个巧妙的滚子了。
滚子上别着谷穗,可以勾引苏雀来啄食,从外表看,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当苏雀落到滚子上,滚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就会向内翻滚。
一下子就把苏雀带进笼子里,然后滚子复原,苏雀就飞不出去了。
挂笼子的时候,刘青山又照了一张像,然后,大伙就开始遛鸟。
这个是真的遛鸟,就是把苏雀驱赶到笼子附近,小老四和小老五,也跟着一起咋咋呼呼的,驱逐着鸟群。
等飞鸟入林,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大伙凑到一起,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远处的鸟笼子。
眼尖的,还压低声音叫嚷:“看,我的笼子里滚进去一个!”
过了十几分钟,大伙都按捺不住,跑过去查看收获。
张撇子的收获自然是最多,笼子里多了五六只。
“哥,咱们笼子里现在一共是4只苏雀,原来有1只老油子,那不是滚了3只吗!”
小老四兴奋地汇报战果。
刘青山抓抓后脑勺:俺怎么感觉像是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题呢?
杨红缨也凑上来,打开笼子门,伸手进去,很快就抓了一只出来,然后拿出笼子,手掌轻轻一张,苏雀便展翅升空。
她仰着头,望着小鸟消失在视野之中,笑意渐渐在她的脸上浮现。
自由飞翔吧,可爱的小精灵!
从此刻开始,我会伴着你们一起飞翔……
第九十三章 这也太生猛了吧
啥?
放啦!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好不容易抓到的,咋还给放了呢!
他们不知道杨红缨过往的经历,自然也就不能体会她的心境。
刘青山倒是多少能感觉一些,可是他依然有话要说:“老姐,你咋把这只给放了呢?”
“关在笼子里,鸟也会不快乐的!”
杨红缨依旧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此刻,她的目光显得那么悠远。
刘青山咂了咂嘴:“你又不是鸟,怎么知道鸟快乐不快乐?”
“三凤儿,你耳朵痒了是吧?”
杨红缨终于收回目光,瞪着刘青山。
刘青山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把这只鸟放了的。”
“我不仅放这只,我都要把它们放飞。”
女人不讲理,神仙也崴泥,刘青山只能苦笑着解释:
“老姐,你刚才抓的那只是鸟油子,至少在笼子里面已经生活了一年的时间,飞行能力都快要丧失了,放出去的话,活不了几天的。”
啊,这样呀?
杨红缨也不由得脸上一红:“那,那它还会不会飞回来?”
“咱们等一会看看吧,应该差不多,毕竟它已经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
刘青山心里也没底,但是嘴上还是尽量安慰杨红缨,他猜想,老姐这么做,应该是她自己不想做一只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吧?
她放飞苏雀,又何尝不是在放飞自己呢?
来来回回的,这群半大小子又驱赶了几次,每个人都捉了三五只,也算是收获满满。
就连那只鸟油子,也自己飞了回来,这家伙扒在笼子的侧面,似乎想往笼子里钻,可是怎么也钻不进去。
估计是在外面飞了一会,就有点饿了,想回笼子里吃谷子。
等刘青山过去的时候,它也不怎么害怕,被刘青山用手抓住,重新放回笼子里。
杨红缨则颇有感触地说着:“新抓的那几只,都放了吧,我担心它们在笼子里的时间长了,连飞出去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
虽然有点舍不得,刘青山还是把新滚来的苏雀给放生,这是杨红缨的心结,必须帮着她解开。
其他半大小子,都拎着笼子,躲得远远的,生怕杨老师也跟他们提出同样的要求。
刘青山和小老四小老五虽然都空手而归,但是一个个依旧乐乐呵呵的。
俩小丫头本来也不爱养鸟,就是跟着出来玩的。
而刘青山则知道,后来一段时间,他们这边的苏雀几乎绝迹,所以根本就不想抓的。
过过瘾,享受一下过程,就比什么都美好。
他一路往回走,还一路琢磨着:你说也怪了,这没人保护的时候,野生动物都乌央乌央的,以后提倡保护了,咋还越保护越少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头就找上门来,跟刘青山商量说:“大棚里面的黄瓜,快要爬腕儿了,咱们是用书上说的麻绳呢,还是用架条儿?”
刘青山这两天侍弄大棚的时候,也发现这个问题,正想找大头说说呢,想不到这家伙先来了。
“嗯,不错嘛,挺上心的。”
嘴里先夸了大头几句,这小子脸都红了,刘青山是打心眼里替这位小伙伴高兴,因为彼此都在成长。
用麻绳做爬腕儿的牵引绳,他们这种竹片子做骨架的大棚,只怕有点禁不住,小哥俩商量一阵,决定还是用传统的架条儿比较好。
反正村子外面,有好几片柳条丛,每年开春,都要伐一茬,这玩意一般三两年伐一次,伐完了照样长。
在他们这边,柳条的用途,也就是夹柳条栅子,或者做黄瓜架豆角架之类,剩下的基本都烧火了。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人们觉得柳条丛没啥大用,就大都开成田地。
可是他们不知道,柳条丛本身,就是一个小的生态系统,一些小型的鸟兽,都在这里栖身。
尤其是春天飞来的一些候鸟,什么红点颏、蓝点颏、红麻料、鹌鹑、云雀之类,最喜欢在柳条墩子里絮窝了。
柳条丛没了,这些小鸟小兽也就没了栖息地,再加上农田里面滥用农药,以至于后来他们这地方,连野兔都快要绝迹。
想到这个茬,刘青山心里就有谱了,反正有他在,坚决不能叫柳条丛消失就是。
“对了,二彪子咋还不回来?”
俩人去找支书爷爷商量的路上,大头嘴里念叨着。
刘青山就安慰道:“应该快了,那边的水稻早就收完了,二彪子来信说,他们还要集中培训一段时间。”
大头则撇了撇嘴:“这家伙,也不给俺写封信。”
很快他们就来到支书爷爷家里,只见老支书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坐在炕桌前边写东西呢。
从花镜上边瞄了一眼,看到刘青山,立刻眉开眼笑:
“青山,我正要找你呢,昨天去公社开会,孙书记说要咱们夹皮沟选一个公社劳模,还暗示说要把这个劳模给你,我正帮你写事迹材料呢。”
这个也在意料之中,劳模是层层选拔的,要想当县劳模,必须得先是公社劳模。
看到身边的大头,一脸的羡慕之色,刘青山就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大脑壳:“要是把咱们的大棚弄好喽,明年你也是劳模。”
大头不做声,就是嘿嘿憨笑。
说完劳模的事儿,老支书摘下老花镜,揉揉眼睛说: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挺愁人的,孙书记说,上面的精神是,允许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
刘青山眨眨眼,他当然知道这句著名的话,而且确实也实现了。
只是那部分先富起来的,好像大多数都没有带动其他人实现共同富裕,反倒是差距越拉越大。
只听老支书继续说:“今年县里开劳模表彰大会,同时也是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上边叫各个大队都发动起来,把合格的万元户都报上去,你说咱们夹皮沟这穷山沟,也没有哇。”
刘青山嘿嘿直乐:“支书爷爷,咋没有呢,咱们不是欠着银行一万块贷款吗?”
老支书也笑了:“那要评选负债万元户,咱们肯定合格。”
爷俩说了几句玩笑,又开始说起正题,老支书吧嗒着小烟袋说:“俺琢磨着,咱们夹皮沟要是一个万元户都没有,那就太丢人了,青山,要不把你家报上去吧?”
俺家,万元户?
开什么玩笑,这几个月,刘青山还真赚了五千块,也算半个万元户了,关键是,这钱都花出去啦!
于是他连连摆手:“支书爷爷,就算俺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一万块啊。”
老支书点点头:“情况俺也知道,可是咱们村里,就属你家现在最富裕,缝纫机啥的都有了,不报你家报谁呀?”
大头也忽然来了机灵劲,在旁边跟着溜缝:“还有呢,等大棚菜卖了,不就又是一笔钱,还有金凤姐养的那些小鸡,也都是钱。”
“都还没影儿的事儿呢,就指望上了?”
刘青山也好生无语,哪有这么凑万元户的。
在他理解中:万元户嘛,就得啪得一下,拍出来一沓子大团结,正好一万块的那种。
老支书也深受启发:“有道理,大头啊,你这脑瓜还真越来越好使了。”
夸完大头,他又转向刘青山:“这事先放放,反正不急呢,劳模会要过年前才开,到那个时候,咱们的菜也能卖一茬,育肥猪也能卖一大部分,还有金凤养的小鸡,也该产蛋了,指不定啥样呢。”
等老支书絮絮叨叨地说完事儿,刘青山这才说架条的事儿。
这事儿就简单多了,每家出一个劳动力,到柳条丛里割柳条就成,大头很快就去通知。
第二天,大车小辆地出了村,直奔屯子北面的那片柳条丛,正好是二年的条子,做架条正合适。
春秋两季,都可以伐柳条,这个季节上冻了,稍微晚了点,用镰刀割的时候,稍微有点费劲。
割柳条,都是用镰刀朝着斜上方使劲一拽,最后割下来的条子,都有一个斜茬儿,这样不论是夹栅子,还是做架条,都比较容易插进土里。
人手一把镰刀,每一墩子柳条,无论粗细,都割下来,这样来年发出新枝的时候,就比较整齐。
刘青山正割着呢,就听旁边的猛然有人大叫一声:
“杨拉罐!”
叫喊的人是张大帅,只见他拿着一根割下来的柳条,在柳条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光滑如同鸟蛋的东西,大概只有手指甲大小。
表面是灰色的,还有一道道褐色的竖条,这个椭圆形的小罐子一样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杨拉罐”了。
要搞懂啥叫杨拉罐,先得说说一种当地叫做“洋辣子”的毛毛虫,这种毛毛虫色彩艳丽,脊背上长着刚毛。
要是有人不小心用手碰到,刚毛就会扎进皮肤里,又疼又痒,所以就把这种不好惹的毛毛虫叫做洋辣子。
而杨拉罐,就是洋辣子培育虫蛹用的。
秋冬季节,里面有幼虫,所以罐子是封闭的;等到来年开春,幼虫就会分泌出一种酸液,将杨拉罐上边开出来一个圆溜溜的小洞,然后钻出去。
刘青山小时候也玩过杨拉罐,跟小伙伴们采集一些杨拉罐。
然后用手拿着,跟对方的杨拉罐撞击,看谁的杨拉罐最硬最结实,谁就是胜利者。
这个游戏,小朋友就叫“尅杨拉罐”。
只见张大帅又找了一个杨拉罐,两个对撞,发出当当的声响。
不过大帅叔这种成年人,显然不是想玩尅杨拉罐,在撞碎其中一个之后,就一脸欢喜地凑到嘴边,使劲一吸,吱溜一下,把里面的虫蛹给吃了。
吃啦!
杨拉罐能吃不?
当然能吃,刘青山以前也吃过,不过都是拿回家,放到炉盖子上,烤熟了再吃,还挺香的,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大概就跟吃蚕蛹和知了猴这些类似,可是像大帅叔这么直接生吃,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嚯,这也太生猛了吧,是不是可以和那个老外竞争下,谁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呢?
明天的追读决定下周推荐,求各位书友,助我一臂之力,养书的朋友,周四一定要杀一波啊!
第九十四章 杀年猪
几辆大马车拉着柳条子回村,分发给各家,简单把枝杈修理一下,去掉梢头,就可以用来当架条了。
除了架条,刘青山还收获了几十个杨拉罐,回到家里之后,从挎兜掏出来,哗啦一下,扔到炕上。
等吃饭的时候,直接用铁锅盐焗了一下,装了小半盘,端上桌。
刘士奎一见,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个下酒正好。”
老四老五也吃过,也直接用小手捏起一个,扒着就吃。
在锅里焗了一下之后,表面都有了裂纹,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是金黄色的虫蛹,吃到嘴里,香香甜甜,还带着丝丝咸味。
“老姐,你也吃啊。”
刘青山笑嘻嘻地给杨红缨抓了一小把。
杨红缨狐疑地望望他:“三凤儿,我怎么觉得你的笑容有点怪,就像是……”
“就像是狐狸。”
小老四接过话茬。
刘青山抹了一把脸:“哪有啊,俺这么忠厚老实的人,怎么能跟狐狸扯到一起。”
杨红缨撇撇嘴,拿起一个杨拉罐,也学着吃了一个,嗯,味道真不错。
一连吃了几个,这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以前还真没吃过呢。”
估计说洋辣子啥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刘青山就嘿嘿两声:
“没啥,这个就是虫蛹,等来年开春,就会从里面爬出来花花绿绿的大毛毛虫。”
一边说还一边戏谑地瞧着杨红缨,等着看她变颜变色的样子。
不料想,杨红缨嘴里哦了一声,又拿起一个,掰着吃了:“我以前还吃过蚂蚁蛋和蜂蛹呢,都没这个好吃。”
这回轮到刘青山愣住了:老姐,你这也太彪悍了吧!
……
第二天,各家就开始在大棚里面插架条,都是种地的老手,这点小活儿自然不在话下,谁家年年还不伺候小园子呢?
唯一的区别就是要稍微小心点,别用柳条棍子把塑料布戳个窟窿就能。
刘青山一家也不例外,都在大棚里忙活:刘青山负责插架条,四根一组,绑在一起。
要是露天的,还要帮一溜横杆,起到连接固定作用。
在大棚里就省了,没风没浪的,不用担心把黄瓜架刮倒喽。
“这柳条子没晾干,过几天肯定就得发芽。”
林芝负责往架条上绑布条,她知道,柳条的生命力极为顽强,插土里基本就能活,更不用说大棚里面,温度湿度都非常合适了。
“那正好凉拌,冬天吃了还去火。”
刘金凤最近觉得有点没胃口,柳条芽稍微有点苦,打个水焯之后,吃起来清鲜,应该挺适合她的。
刘青山听了,不觉心中一动:“那吃啥柳条芽子啊,苦了吧唧的,到时候,俺给大姐弄点刺老芽。”
刺老芽是山里一种非常好吃的野菜,只不过,需要等到开春的时候才会发芽。
“等到那时候,我牙都要馋掉了。”
刘金凤也跟弟弟开着玩笑。
刘青山可不是开玩笑:“姐,俺说的是真的,用不上一个月,保准叫你吃上刺老芽。”
他们正边干活边聊天呢,大头溜达过来,他各家各户进行指导,最后才到这儿。
帮着把剩下的架条插完,大头看着已经一尺多高的黄瓜秧,美滋滋地说:“这都快开花了,到时候,还得教大伙人工授粉。”
这会儿大棚种植的黄瓜,还不是那种能够单性结实的品种,所以肯定是需要授粉的。
用药剂点蘸之类的,暂时也不用想,根本没有,所以只能拿着小毛绒刷子,一朵花一朵花进行人工授粉。
这个过程,陆陆续续的,得持续一段时间,实在太过麻烦。
刘青山琢磨一阵:“能不能自然授粉啊,可惜咱们屯子里,没谁养蜜蜂,不然的话,一家棚子里放一箱蜜蜂,啥事都解决了。”
“对呀,俺这就找老板叔去,他家大闺女嫁到守林大队那边,娘家就是养蜂的,年年都割椴树蜜呢。”
大头也很受启发,着急忙慌地跑了。
刘青山他们弄完自己家的大棚,还得把爷爷家的也架上,进到爷爷家的大棚,只见刘士奎拿着个小喷壶,正在给一溜花盆浇水呢。
“这月季开得真好。”
刘金凤凑到一大朵粉红色的月季花上,还深深吸了一口,一股幽幽的香气便钻进鼻子,叫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久久回味着。
刘士奎脸上带着祥和的微笑:“今年有了这个大棚,这些花也开得旺。”
在这年月的农村,很少有在屋里养花,原因就是屋子不保暖,冬天都冻得叮当的,花都冻死了。
“爷爷,家里日子旺,所以花才会更旺嘛。”
刘青山看到那几盆君子兰,也郁郁葱葱的,叶子深绿油亮,便连忙接过话茬。
这话中听,老爷子乐得连连点头,刘青山也受到启发:看来大棚里面,还得适量种植一些蜜源花卉,这样才能种菜养蜂,两不耽误。
等到第二天下午,老板叔他们就乐呵呵地用马车拉回来二十多个蜂箱子,分到了各家各户。
据同去的大张罗他们说:车老板子的亲家,一开始还舍不得,结果老板叔一瞪眼,要把闺女领回来,对方这才怂了。
这当老丈人的,就是牛叉啊。
刘青山也乐呵呵地将蜂箱搬进大棚,打开前面的小门之后,听到里面嗡嗡嗡的有动静,也就放心了。
因为这边气候冬季寒冷的缘故,所以蜂群到了冬天,也非常难捱,数量会骤减一大半。
采不到蜜,没有吃的,还得靠养蜂人定期喂点糖水啥的,等到了来年开春,基本上十不存一。
不过它们的生命也足够顽强,只要气候条件合适,就又会大量繁殖,重新开启生命的轮回。
到了第二天,再进大棚,就已经发现有少量蜜蜂飞出来活动了。
它们嗡嗡嗡的,在那些预留的辣椒和西红柿的小花儿上忙碌着,还真是一群勤劳的小家伙。
大棚里的蔬菜,在村民眼巴巴地盼望下,一点一点地长大,等进入到十二月份,芹菜已经将近一尺高,韭菜也有一扎长,就连黄瓜,也结了一个个小黄瓜扭。
大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没事的时候,就扎堆研究讨论着。
这菜还有多长时间能割头一茬呀?
到底能卖多少钱一斤啦?
有没有人肯掏钱买呀?
等到又下了几场雪,晚上的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之后,大棚里面也都开始烧起炉子加温了。
有些人家,干脆就在大棚里搭了简易的木板床,直接睡在大棚里。
这可比屋里睡觉暖和多喽。
往年到了这时候,早就进入冬闲,当地俗话叫“猫冬儿”。
今年则显得忙碌一些,无论是猪场还是大棚,都有不少活呢。
虽然不得清闲,可是看着大棚里的蔬菜一天天长高,就没有一个人吵吵累的。
当农民的,谁还怕累,他们就怕穷啊!
这个月份儿,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一进入12月份,就该杀猪啦!
这边杀年猪要早上很多,基本上要提前一两个月左右,因为天冷之后,猪圈里面的肥猪,基本上也就不长膘了。
每天吃的食物,还不够抵抗寒冷消耗的呢,所以再喂下去也是白浪费粮食。
当然啦,大棚猪舍那边,又是另外一种情况,那些猪崽都长成半大子了,每天噌噌噌地长肉。
队长婶子时不时就称重一下,据她说,平均每天的话,一头猪能涨一斤半左右。
按照这趋势下去,春节前正好出栏一大批,除了预留的种猪和母猪,剩下的基本都可以卖掉。
12月4号,一大早,刘青山去山里晨练,把师父也给请回来,因为今天他家要杀猪,也是夹皮沟头一家动刀的。
这里面其实有个讲究,一般大伙都不怎么愿意先杀猪。
农村杀猪,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还有村里有头有脸的,都得叫来帮忙,顺便吃猪肉,一摆就是好几桌。
你想想啊,大伙这肚子都熬了快一年了,那点油水早就熬干了,好不容易吃顿猪肉,那还不甩开腮帮子造啊,起码得吃进去一脚子多肉。
在陆陆续续吃了几家之后,基本就吃顶住了,所以后面杀猪的主人家就能省一些。
刘青山倒是不在乎这些,要是没有进项,再节流也省不下多少钱来。
等吃过早饭,不少村民就往他家溜达,当院里早就摆好了一张大木头案子,这里就是大肥猪的断头台。
正好是礼拜天,不少小娃子也都来瞧热闹,老四老五也跟着忙活的,给来的客人点烟递火。
小娃子们都欢蹦乱跳的,四虎子嘴里还念叨着:“小孩小孩你别哭,到了腊月就杀猪。”
旁边就有二牤子接茬:“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杀猪和过年,估计是他们最盼望的事了。
操刀的当然是张大帅,他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狗皮帽子,腰里挎着巴掌宽的板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板带上面有个油腻腻的皮刀鞘,里面就是那把久经沙场的杀猪刀。
这刀,不知道捅了多少头猪,估计就算是二师兄见了,都得俩腿直哆嗦。
外面的大灶台上,已经烧了一锅开水,一切准备就绪,张大帅把狗皮帽子摘下来,往栅子上一挂,露出了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啪地拍了一下腰间的板带,他嘴里大喝一声:“动刀子!”
刘青山也瞧得忍不住想笑:这咋有点包大人喊开铡的架势呢?
啊……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里琢磨着:这谁在念叨俺啊?
就在刘青山家里忙着杀猪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还真有人找他呢,而且都快要找疯了。
第九十五章 刘青山是谁呀?
“这个叫刘青山的同志是谁,是咱们汽车厂的职工吗?”
在春城汽车制造厂,党高官耿杰放下电话,跟身边的翻译交流了下,然后向在座的那些厂长以及工程师询问。
汽车厂的这些大佬齐聚在此,正是因为刚刚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从大洋对面的米国AMC公司打来的,双方在轿车领域里的合作,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刚才的通话中,已经晋升为AMC公司首席工程师的托马斯先生表示,他会带领公司的团队,在来年一月初,再次来到春城,开启正式的谈判。
不过在电话最后,托马斯先生表示,希望能够和一个叫刘青山的人进行通话,有重要事情需要洽谈,这直接关系到即将到来的谈判。
涉及到谈判,那就没有小事儿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
这下把耿书记都难住了,只能集思广益。
在座的这些领导,也都面面相觑:好像没听说过呀?
就在大伙集体发蒙的时候,工会主席吴伟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瓷杯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我记得,托马斯先生在我们厂里考察的时候,有一次突然发病,被一个青年给及时救助,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报纸,好像那名青年,就叫刘青山吧?”
这么一提醒,大伙还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总算是对上号了,可是只知道一个名字,好像也没啥大用,谁知道这位刘青山小同志,在哪住啊,上哪找他接电话呢?
要不怎么说人多出智慧呢,一番讨论之后,很快就找到李雪梅的头上,顺着这根线儿,又把吴建军和刘全刚也给牵了出来。
因为根据小护士李雪梅的说法:这两位职工,曾经去过刘青山家!
妥了,艰巨的任务就落到这两个叫吴建军和刘全刚的职工头上!
工会主席吴伟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显然心情不错,因为吴建军,就是他的亲侄子,当然要顺势推一把。
可是一问才知道:这两位青工,上几个月因为工作态度不端正,已经被停薪留职啦。
“赶紧找回来上班,我们的政策是治病救人,又不是一棍子打死。”
领导们也急了,很快,飞哥和刚子所属的分厂的领导,就开始登门。
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已经是傍晚了,刚子刚收摊,正坐在桌子前边数钱呢,一大把钞票,整钱零钱都有。
一听说要叫他回厂子上班,这货就使劲摇晃脑袋:
“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我这一天赚得比上班一个月都多,俺回去干啥呀,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拍了下。
回头一瞧,是他那个当了一辈子工人的老爹,立刻不敢吱声了。
自打上次从夹皮沟那回来,飞哥和刚子真就跑了一趟羊城,算上刘青山赞助的钱,再加上他们自己东挪西凑的,进了一百多套中山装。
结果回来没到半拉月,就快卖光了,飞哥拿着钱又去了羊城,这趟还没回来呢。
在尝到了甜头之后,现在就算是用八抬大轿来请,刚子也不会再回去上班了。
刚子的老父亲,老一辈的工人,对厂子的感情还是非常深的,先是一巴掌镇压住刚子,然后听到厂里领导说明来意,就直接替儿子应承下来。
“你们早说啊,不就是跑一趟腿儿吗,还是去青山家,我上次去就没玩够呢。”
刚子嘴里嘟囔着,末了又补上一句:“还以为你们要揪着我回厂子呢,我都快吓死啦。”
来的分厂领导都快气死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不过眼下是用人之际,也不和这货一般计较,直接连夜走人,驱车前往碧水县。
车里面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一位翻译,以及总厂的一位副书记,主抓工会建设。
毕竟事关合作大事,厂里非常重视,所以派来的人级别也不低。
总厂那边是可是堂堂的副部级单位,一位副书记,级别比县长还高呢。
坐在轿车里面,刚子嘴里还念叨呢:“农村这会儿该杀年猪了吧,不知道青山家杀了没?”
……
嗷!
大肥猪最后的惨叫声,夹皮沟整个村子都听得真真的。
估计也知道今天死到临头,所以这只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扯嗓子嚎叫,玩命挣扎。
四个人刚把猪抬出猪圈,就家伙就蹿辕子了,猛得挣扎落地。
大张罗在前面扎着俩胳膊还要阻拦,被大肥猪一嘴巴子,直接拱倒。
大肥猪是一路狂奔,直接冲向大棚方向,这下把大伙都吓坏了,嘴里都大声吆喝。
要是叫这夯货进了大棚,撞坏塑料布不说,里面的蔬菜非得罢园不可。
可是面对发了疯的大肥猪,谁敢正面拦着,再说也真拦不住。
眼瞅着大肥猪已经冲到大棚前面,猛听一个古怪的吼声响起:
“哑!”
随后就是噗通一声响,大肥猪直接躺在地上,四蹄抽搐,嘴里直吐白沫。
这啥情况?
大伙揉揉眼睛,然后看到了在大肥猪和大棚之间,正站着一人,脸上还带着憨憨的笑意,不是哑巴又是谁。
咝!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那些叫了撒欢的小娃娃,都立刻闭嘴,怯生生地望着哑巴爷爷。
哑巴爷爷是老鳏夫,所以还是比较喜欢孩子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笑呵呵地摸摸二牤子的脑瓜。
吓得二牤子哇的一声,边哭边跑,他觉得,自己肯定没有那头大肥猪抗揍。
“你个熊孩子,跑啥,又不会打你。”
刘青山笑骂两声,他刚才看得真切,师父一巴掌拍到大肥猪的脑门上,一掌把猪打倒。
这是真功夫啊,刘青山差点两眼放光:不知道俺啥时候能练到这样?
张大帅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把猪抬过来放血,一会儿要是死了,就该捂住血啦!”
还是刚才抬猪的四个人,这回是一点都不用费劲,就把大肥猪抬到案子上。
猪头下边放了个大盆子接猪血,张大帅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哗哗哗,红艳艳的猪血就淌到盆子里。
盆子里已经撒了盐,张老蔫儿拿着柳条棍子,在那使劲搅和呢。
张大帅也羡慕地望着哑巴爷爷:“哑巴,以后咱们爷俩合伙杀猪吧,你先来一巴掌,俺再来一刀,妈个巴子的,太省劲啦!”
等放完血,就开始刮猪毛,然后把头蹄下水啥的,一样样拾掇出来。
村里灌血肠最拿手的还是张大帅,所以洗肠子这活儿,也归他了。
他一边用筷子熟练地翻着猪小肠,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的,也跟哑巴爷爷翻小肠:“你说,你当初咋就不收俺当徒弟呢……”
在外屋地,几个妇女也在忙活着,她们正围着大菜板子切酸菜呢。
杀猪菜,酸菜是主菜,一切就是好几大盆。
锅里面,已经把切好的大肉块煮上了,酸菜也下到锅里,一起慢慢咕嘟着。
这个一定要多炖,最好炖上小半天,酸菜彻底炖软了,才会更加入味。
另外最关键的是,刚才搅猪血搅出来的血筋,一定要放到锅里,跟着一起煮。
没有这玩意,那杀猪菜就不算正宗。
等到血肠都灌好了,在当院子的那口大锅里慢慢煮着。
煮血肠,锅里的水保持微开状态就行,张大帅在锅台旁边紧盯着,手里拿着一根大马蹄针,挨个给血肠放气儿。
“大帅,要不要给你来个小板凳站上边,别一头扎锅里去。”
别人都没啥事了,就在窗根下晒着太阳抽烟,大张罗嘴里还跟张大帅开着玩笑。
张大帅晃晃手里的针:“信不信一会也给你放血。”
他们这边调笑,刘青山则领着几个半大小子,从邻居家借来桌椅板凳和碗筷,今天这些客人,最少四张桌。
自个家和爷爷家里,各摆了两张桌,这还不算看热闹的小娃娃。
小娃娃们都不上桌,锅里的肉煮熟之后,切了几大块,凡是来的小娃子,都给盛半小碗肉,倒点酱油,呼噜呼噜吃完了就赶紧滚蛋。
还得担心他们吃多喽,肚皮受不了,不敢给吃太多,要是一下子吃腻住,以后看到猪肉就恶心。
到了下午两点多,基本就准备好了,刘青山去道上张望了好几回:这咋还不到呢?
昨天他骑车去公社,邀请了公社的孙书记,都答应好好的。
“来了来了,都来啦!”
只见张队长骑着自行车先赶回来,下车之后,气喘吁吁跟刘青山说:“青山啊,来了一帮吃货,准备的肉啥的够不?”
“队长叔,够用的。”
刘青山笑着答应,煮了一锅肉,差不多半扇猪肉半子呢。
“这帮子饿狼!”
张队长又嘟囔一句,然后解释了下,原来今天去公社开会,青山公社各个大队的代表都有。
会开完了,有几位支书和村长忽然提出来:要到夹皮沟再参观参观猪场和大棚,他们也都一直惦记着呢。
张队长不答应也不成啊,因为公社书记都点头了。
“没事,队长叔,那就再加一张桌呗。”
要是能请公社书记和各村的头头脑脑吃猪肉,那还脸上有光呢。
很快大道上又出现十几辆自行车,支书爷爷和张队长叫上刘青山,一起往前迎迎。
这些人下了自行车,一个个的,都带着大手闷子,大皮帽子,帽子上都挂着一层白霜,一副风尘仆仆的架势。
挨个寒暄一阵,孙书记握住刘青山的手,爽朗地大笑几声:
“哈哈,大伙都说你们夹皮沟有养猪场,猪肉肯定香,所以就都来吃大户喽。”
“都是贵客,俺们夹皮沟平时请都请不来呢。”
刘青山先是谦虚了一句,然后又拍拍小胸脯:“俺们养猪场三百多头大肥猪呢,就算一天宰一头猪,都能吃一年的!”
众人一齐大笑,正欢声笑语呢,忽然听到大道上传来嘀嘀嘀的喇叭声,只见两辆吉普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
“好像是县里的车,青山,你不会是把县长给请来了吧?”
孙书记最先认出了吉普车。
刘青山眨眨眼,也挺纳闷:“没请啊?”
守林村的老刘支书也来了,在一旁说道:“就是,县领导那么忙,还能跑好几十里地,专门来你家吃猪肉?”
正说着呢,就看到吉普车来到近前,停车之后,车门一开,几个人陆陆续续下车。
王县长,郑县长!
老刘支书傻眼了,他有点搞不懂:这个小刘同志家的猪肉,难道真的这么香?
第九十六章 要发财的节奏!
刚子坐在小轿车里,一开始还是挺新鲜的,后来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刚要直直腰,就发现小轿车反倒是趴窝了。
一番折腾之后,最后好不容易当地公社政府给派了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把小轿车拖到碧水县。
他们这车人,主心骨当然是总厂的卢副书记,本来是不想通过当地政府的,现在车坏了,只能请求援助了。
等他们来到县政府,表明身份,王县长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客人请到招待所吃早饭,虽然这时候都快晌午了。
“卢书记,欢迎来我们碧水县检查指导工作。”
王县长还是很客气的,虽然对方不是他们直属的上级,但是架不住人家汽车厂这块金字招牌啊。
县里的运输公司,还有一些大单位的车队,都需要购置卡车,这要是能跟汽车厂搭上线,那以后买车就不用发愁。
卢文谦逊地摆摆手:“王县长客气了,我们还要感谢地方上大力支持呢。”
虽然听起来客气,却依旧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在里面,没法子,多年来早就形成习惯。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县长姿态放得很低,心里揣摩着对方的来意,又不好直接询问,于是就开始旁敲侧击。
“卢书记难得来一趟我们碧水县,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工作。”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们。”
卢文直接说明来意:要借一辆车用用,下乡找人。
找人?
难道我们这碧水县,还隐藏着大人物,需要汽车厂的一位副书记亲自探望?
王县长心头登时一片火热,这时候的人,家乡情结都很重,县里要是真有这样的人物,那肯定愿意给汽车厂牵线搭桥。
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直接张口询问:“不知道你们找的人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
刚子正啃大包子呢,他早就折腾得饿了,听到询问,也觉得心里怪自豪的,于是插了一嘴道:
“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叫刘青山。”
刘青山!怎么又是这位小刘同志?
王县长先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啦。
等吃过饭,县里小车队派出两辆吉普车,王县长亲自陪同,另外又叫上和刘青山接触比较多的郑红旗,这才一路来到夹皮沟。
……
“王县长,郑县长,欢迎来我们夹皮沟!”
等公社孙书记打完招呼,刘青山这才迎了上去,嘴里热情招呼着,手也率先伸了出去。
跟他握手之后,郑红旗简明扼要地说道:“青山,是春城汽车厂那边的领导,有事找你。”
刘青山明白了,不过很快就更糊涂:汽车厂找俺干嘛,好像没啥交集啊?
然后就看到后面那辆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钻了出来,嘴里还大呼小叫:“青山!”
刚子,这家伙啥时候混成领导了?
刘青山更迷糊了。
等到卢文也从车门钻出来,刘青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子就是个带路的,真正的领导在这呢。
怎么瞧出来是领导的呢,很简单,看体重啊。
卢文是当下很少见的胖子,尤其是肚子,向前凸起,跟扣个小盆子似的,非常打眼。
这时候能有一个大肚子,那可是人人羡慕的,这证明生活优越,好吃好喝,肚子才能长这么大。
王县长则居中介绍:“青山,这位就是汽车厂的卢书记,专程来找你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刘青山还是笑脸相迎,来的都是客嘛,而且看刚子兴高采烈的,也不像有什么坏事的样子。
彼此握手问候之后,就把客人往家里让,这外面挺冷的,确实也不是谈话的地方。
刘青山直接把客人让到爷爷家,毕竟这边还清静一些。
一边走,刘青山嘴里还一边介绍说:“今天赶巧了,俺家杀猪,正好招待贵客。”
卢文也哈哈一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好些年没吃农村的杀猪菜,今天有口福喽。”
他刚才也注意观察了一下这个叫刘青山的半大小子,很年轻,除了长得比较精神、眼神特别明亮之外,暂时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卢文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所以没有丝毫轻视,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子亲近。
进到屋里,刘士奎和拐子爷爷等村里几位老人,正坐在炕上唠嗑呢。
看到又来了客人,连忙往炕里让。
这也是当地招待客人的规矩,还是比较高的待遇。
“我就不上炕里了,盘不上腿。”
卢文笑呵呵地道谢,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下子就赢得这些老人们的好感。
谦让一阵,大伙都先后落座,刘青山一瞧坐不下,连忙又在这屋加了一桌。
本来卢文想先谈谈正事呢,一瞧人也太多,关键是酒菜都端上来了,那就先吃吧。
反正在碧水县的时候,他已经往厂里打过电话,说明情况,把电话联系的时间定到明天,也不着急。
炕上摆了两桌,刘士奎和村里的老人们一桌,各个大队的村书记或者村长们一桌。
地上还有一桌,这桌最好:有春城的领导,还有县里的两位县长,公社的书记,大队的支书和队长,再加上刘青山这位普通的社员,从上到下,各层次的代表都全了。
村里来帮忙的几位大姑娘,流水一般把菜肴端上来。
杀猪菜嘛,都差不多:一盘子白肉,一盘子血肠,一大盆酸菜,一盘子肠肚心肝之类的拼盘。
“来的都是客,大伙都别客气,动筷动筷。”
刘士奎先张罗了一嗓子,筵席就算正式开始。
刚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这就跟自个家似的,一点也不客气,夹起一块大肥肉片子,蘸了下蒜泥,边吃边赞:“这猪肉好,油汪汪的,真香!”
这下还真把气氛给带起来了,卢文也夹了一片大血肠,整个塞进嘴里:
“嗯,好吃,又鲜又嫩,这手艺绝了!”
他也算是一位老饕了,知道这么地道的血肠,在城里的大饭店,反而吃不到。
就连王县长和郑县长两人,也不客气,这年头,谁也不能顿顿吃肉,这么好的杀猪菜,吃着那才叫解馋呢。
这几盘菜肴,都是管吃管添的,你敞开肚皮就成。
期间,林芝也过来客气了一番,她脸上带着微笑,叮嘱客人们一定要吃好喝好。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要是在杀猪请客的时候不热情,舍不得叫客人吃肉,会被人背地里嘲笑小心眼的。
“妈,这边有爷爷和我照顾着,您就回去吃个消停饭吧。”
刘青山看到的,其实比别人更多,他除了看到母亲的喜悦,还能感受到母亲那种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家里的猪,都是母亲一天三顿,一瓢一瓢喂大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猪,说杀就杀了,母亲的心里当然不好受。
可是在客人面前,还得表现得热情好客和大度,真难为母亲啦。
林芝笑着朝儿子点点头,从儿子的目光中,她知道儿子明白她的心意,心头顿时感觉无比安慰。
走出屋子,来到外屋地,她撩起围裙,轻轻擦拭一下眼角:三凤儿真的长大啦,可以撑起这个家,甚至都招待起了省里县里的大干部喽!
“上菜啦!”
伴着姑娘们脆生生的声音,每人又端着两盘菜进屋。
等到把这两盘菜放到桌上,所有人不由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韭菜炒鸡蛋。
芹菜炒粉条。
两盘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放到十冬腊月,却立刻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这年头,北方的冬季,主要的蔬菜就是老三样:萝卜白菜土豆。
想吃别的蔬菜,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此时此刻,看到盘子里深绿色的韭菜以及翠绿的芹菜,大伙的眼睛仿佛都绿了。
刘青山则适时地说了一句:“这是俺们夹皮沟大棚里种植的蔬菜,谁家都没舍得吃呢,今天招待贵客,这才第一次上餐桌,来来来,都伸筷子尝尝吧。”
一双双筷子,分别夹向了韭菜和芹菜。
卢文先尝了一根芹菜:入口很脆,还伴着芹菜那股独特的药香,不错不错。
再夹一口韭菜,更是满口清新,叫他有点舍不得咽下去,慢慢在嘴里咀嚼着。
等他吃完这口,想要再夹一筷子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盘子已经空了,就剩下两块儿鸡蛋和几根粉条头。
你们这些人不讲究啊,怎么开始搂席了?
卢文有些尴尬地收回筷子,扭头向刘青山问道:“小刘同志,这些蔬菜,真是你们现在种的?”
刘青山点了点头:“卢书记,俺们村,家家户户都扣大棚,种蔬菜,就是现在还没到收割旺季呢。”
老支书见状,也在旁边帮着美言几句:“青山这孩子不简单,这些大棚,就是他领着大伙弄起来的。”
公社孙书记还有郑县长等人,也跟着一起点头:岂止是不简单,刚才大伙吃到韭菜和芹菜时,差点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卢文也不由得又对刘青山高看一眼,能琢磨出这种法子,冬天种鲜菜,肯定能卖上好价钱,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斟酌一下,他又跟着问道:“不知道产量有多少?”
刘青山笑笑:“这个还不确定,韭菜产量低一些,几千斤还是有的;芹菜吗,应该能有上万斤吧。”
这时候的蔬菜,还不是后来那种高产的品种,所以产量并不高。
“哈哈,好,那你们村的这些蔬菜,我们包了!”
卢文拍了一下肉呼呼的巴掌,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包圆了!
老支书和张队长面露喜色,有这种大主顾,他们还担心啥销路啊?
包圆了?
其他几个大队的村支书和队长也都一脸羡慕:把钱都送上门了,夹皮沟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第九十七章 打一架
“各位领导,先慢慢喝,俺先去西院招呼招呼客人。”
吃到一半,刘青山嘴里告了个罪,从爷爷家出来,回到自个家。
这边更热闹,村民两桌,家里人和帮忙的一桌,而且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大嗓门差点把房盖儿掀起来。
“大帅叔,辛苦啦,老板叔,还有大伙都多吃多喝。”
刘青山先给大伙满了一盅酒,张罗了一圈,村民就开始撵他,大张罗嘴里吆喝:
“青山,这屋都是家里人,你赶紧去东院,把来的领导都照顾好!”
老板叔也说道:“还是青山你有面子,杀猪请客,不仅把公社书记请来,连县长都来了,还有春城的大干部,咱们夹皮沟都跟着荣光。”
“那是人家有事,正好赶上了。”
刘青山嘴里谦虚着,然后把老板叔和大张罗他们几个叫到外屋地,悄悄商量一番。
“青山啊,这么整能行吗?”
老板叔有点心里没底。
张大帅倒是一抹大光头:“俺看行,刚才俺炒的韭菜和芹菜,上桌就被抢了,比肉还受欢迎呢。”
那就试试。
大伙合计完了,继续回桌喝酒,刘青山也重新回到爷爷家,一直陪着客人吃饱喝足。
等撤去碗筷,喝了一碗茶水之后,公社的孙书记这才提议:要去大棚和猪场转转,毕竟这才是他们的初衷。
王县长和郑红旗也正有此意,而卢文刚才夸下海口,当然更要去实地考察一番。
他在厂子里,主抓工会方面,这里面就涉及到给职工发放福利,往年基本上都是一些毛巾肥皂啥的,冬天过年主要就是冻梨橘子,顶多一人再弄几条咸带鱼。
这要是真要是能给职工发青菜,那还不把大伙乐得找不着北呀?
呼呼啦啦的,足有二十多人,直接就进了刘士奎家的大棚。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随后满眼葱绿,叫这些冬季里看惯了白色的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一畦一畦的韭菜,大约一拃多长,可能是刚刚浇过,韭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儿,更显得水灵。
芹菜长得更高,已经超过一尺,看样子,很快就可以劈外层的茎叶出售了。
还有爬得快两米高的黄瓜架,黄花绿叶,蜜蜂嗡嗡,真是赏心悦目。
小黄瓜扭刚刚一寸多长,布满了细嫩的小刺儿,让人看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它们赶紧长大。
“好,真好!”
卢文就算是不懂行,也能瞧出来,这些蔬菜是用了心下了工夫的。
而王县长和郑红旗,则更关心产量,还有公社的孙书记和那些支书队长,他们除了心里盘算着亩产能有多少之外,更关心的则是价格。
都是老庄家把式,一搭眼,基本就能算出来,这一座大棚,大概能有半亩地的样子。
按照三十座大棚算,总数就在十五亩左右,三种蔬菜,大致每种五亩地。
韭菜和芹菜,最少都能收获两茬,韭菜的亩产,也就一千多斤,总数能有五千斤。
芹菜的亩产,按一千五百斤算,七、八千斤,顶多一万斤。
黄瓜这玩意的产量最高,一亩地三五千斤是手掐把拿,总产量,肯定在两万斤以上。
像守林大队老刘支书这种土专家,在心里掐算两分钟,基本上就能估摸出个大概。
现在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价格了。
如果夹皮沟这里成功了,那么等到来年,他们这些大队,就算砸锅卖铁头拱地,也要把大棚建起来。
偏偏价格问题,又是敏感问题,谁也不好张口询问,没看就连公社的孙书记,都一直强忍着没问,憋得相当难受。
大伙心里都跟猫挠似的,一个个挤眉弄眼的,撺掇着孙书记出头,最好是叫王县长他们张这个嘴。
其实王县长和郑县长,心里也痒痒的,都努力忍着,这价格高了低了的,谁也拿捏不准啊。
太低了,夹皮沟一方受损失,他们这些父母官当然不希望看到。
太高了,只怕汽车厂那边不满意,如果叫人家产生被挨宰的感觉,那县里就甭想着直接从人家厂子进汽车了。
至于卢文,那更是老油条了,绝口不提价格,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去讨价还价,还是等以后派采购人员过来商谈的好。
他背着手,在大棚里慢慢溜达,欣赏一阵黄瓜花朵上的小蜜蜂,然后目光又被花架子上的花盆吸引,观赏盛开的月季花。
猛然间,他肥胖的身子一颤,嘴里失声叫道:
“君子兰!”
他就是春城的,平时工作之余,也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当然认识君子兰,更清楚君子兰现在的价值。
“这是俺父亲当年留下来的,是他生前最喜爱的花,他说,做人当如君子。”
刘青山也深情的凝望着那几盆君子兰,口中幽幽地说着。
“你有一位好父亲啊。”
卢文伸出大胖手,轻轻拍拍刘青山的肩膀,然后一脸惋惜,本来他还想问问,能不能买一盆带回去呢。
旁边跟来的司机,惯会察言观色,有些事领导不好开口,就只能他说了。
于是他凑到刘青山跟前:“小刘同志,我们卢书记也喜欢养君子兰,能不能跟你买一盆啊?”
“小王,不要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卢文摆了摆手,人家这花,意义非同一般,最关键的是,这位小刘同志,现在是个关键人物,万万不能怠慢。
司机又讪讪地缩到人群后边,这下好像拍到马腿上了。
刘青山也笑着摇摇头:“卢书记,对不住,这花是肯定不能卖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君子不夺人所爱,俺还记得一句话,君子有成人之美,所以嘛,可以送给卢书记一盆。”
这下子,就连王县长和郑红旗都服气:这位小刘同志为人处世,还真跟他的年龄不相符啊。
刘青山拿起一个小花盆,里面的君子兰,叶片只有巴掌长,这是今年新发出来的,然后移栽到小盆子里,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
真要是送一盆大的,刘青山也舍不得。
双手把花递到卢文面前,他郑重地说道:“我父亲当年是教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桃李满天下。”
此刻他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他当前栽种的君子兰,能传播得更广,被更多的人喜爱,我想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卢文就不好再推辞了,他也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花盆:“小刘同志,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养它的。”
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感动,这无关名利,而是一种精神上追求的境界。
就在大棚里面温情脉脉之际,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正是大张罗,扯嗓子喊上了:“支书,村长,你们快瞧瞧去,老板子和张大帅打起来啦!”
“因为啥呀?”
张队长腾一下就火了,这又是县领导又是公社领导的,还有各大队同行,你们这特么不是上眼药嘛!
“不知道啊,快过去劝劝吧,一会儿都出人命啦!”
人群呼啦啦地跑出大棚,就在刘青山家大门外,两个中年汉子正在雪地上骨碌呢。
这二位浑身都沾满雪,帽子早就滚到一边,嘴里吵吵把火,打得正热闹。
“喝点猫尿就撒疯,这就喝人肚子里,还是喝狗肚子里啦!”
老支书上去先踹了两脚,张大帅和车老板子这才爬起来。
“这么大岁数还打架,磕碜不磕碜,说说咋回事?”
张队长开始断官司。
车老板子脸上全是雪,就跟唱丑角的,打了个白脸儿似的,他用袄袖子擦了一把脸,气呼呼地说:
“张大帅这犊子玩意,出来跟俺说,县里有个饭店跟他联系,要买咱们的蔬菜,俺就问他,那给多少钱一斤啊?”
大伙一听,也都支棱起耳朵,只听老板子继续说:
“俺一听,韭菜三毛钱一斤,芹菜两毛钱一斤,俺当时就火了,咱们天天在大棚里摸爬滚打,晚上都在大棚里睡觉,咋能就卖这点钱呢?”
张大帅也不干了:“妈个巴子的,这就不少了,夏天的时候,才几分钱一斤,你这也太黑啦!”
“啥时候说啥话,冬天能吃上鲜菜,比肉都金贵,没看刚才喝酒的时候,青菜一上桌,就被抢光啦?”
“那菜还是俺炒的呢!”
这俩人说着说着又吵上了,把张队长都吵得头大:“俩醉鬼吵吵啥,赶紧各回各家,没一个省心的。”
刘青山也上前相劝:“老板叔,大帅叔,知道你们都是为村里好,担心蔬菜的销路,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回去都把自个家的大棚伺候好就成。”
在众人的拉扯下,那两个人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找各媳妇去了。
可是那些外人,心里的震惊,却久久不曾散去:这青菜,啥时候也能卖到好几毛钱了?
而且听人家的口气:这个价格还嫌卖便宜了呢。
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物以稀为贵,这月份,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守林大队的老刘支书心里算了一笔账:就平均按照两毛算,五千斤的韭菜,一万斤的芹菜,还有两万斤的黄瓜,那得卖多少钱?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差不多一万块啊!
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村长,也都眼睛直冒光:这种的哪是蔬菜,简直就是种钞票啊!
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呼啦一下把卢文给围住:“卢书记,来年要是俺们也都种大棚菜,你们还要吗?”
老支书一听就怒了:“干啥玩意,抢生意都抢到家门口了是吧,你们这也太不讲究啦!”
张队长也撸胳膊挽袖子的:“亏得俺们刚才还拿你们当客呢,来来来,谁不服先跟俺撂一跤,俺摔不死你!”
刘青山也眨眨眼,心里好笑:刚才谁说不许打架的了?
第九十八章 同学,你完蛋喽!
架当然打不起来,公社孙书记嘴里呵斥两句,这些人就都消停了。
孙书记也有点头疼,这一窝蜂的都种大棚,到时候蔬菜卖不掉咋整啊?
同样担心的还有王县长,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一起上马很多项目,最后恶性竞争,结果全都黄摊子了。
只有郑红旗若有所思,他望了刘青山一眼,看到后者也正微笑着望着他,于是就咳嗽一声,口中说道:
“这个问题,我和青山一起探讨过,完全不用担心,一项产业,只要在某一地区形成规模,就会形成集团效应。”
“就像是冬天种大棚菜,我们这里如果能够形成大棚蔬菜种植基地,那么周边地区,自然都会来我们这里进行采购。”
“只要我们县里做好行业规范,那么所有的种植户都会受益,所以其他大队,来年也可以搞塑料大棚的项目。”
这一番话,大伙听得似懂非懂,什么集团、基地之类的,这些新名词他们暂时还无法理解。
但是最后一句话都听明白了:他们也能搞塑料大棚!
霎时间,那些村长和支书都喜气洋洋,嘴里连连道谢。
就连公社的孙书记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心里对郑副县长十分佩服:还是县长水平高啊!
同来的王县长,也不由得刮目相看,心里只能感叹对方“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了。
郑红旗又向刘青山望望,两个人一起微微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刚才他的这番话,就是刘青山曾经跟他谈过的,郑红旗后来研究过一段时间,越想越有道理。
他甚至都打算好了,把夹皮沟塑料大棚的产业,写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专门论述集团效应和生产基地的优越性。
这是一项比较耗时的工作,最少也得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初步看出来效果。
不过一旦弄出来,肯定会引发一场不小的轰动,或许也会成为他向上发展的一个重要砝码。
所以当他再看刘青山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越瞧越喜欢了。
一行人参观完塑料大棚,又去养猪场转转,看着一头头肥头大耳的家伙,卢文再一次俩眼放光,嘴里问道:
“要是春节前出栏,能长到多少斤?”
“二百斤肯定没问题。”
这方面,队长婶子最有发言权。
“好,那我们也全要了!”
卢文再次展示了他的大手笔,对于一个拥有数万职工的大厂子来说,这几百头猪,还真有点不够看的。
这一下,再次引发了其他大队的羡慕:虽然生猪一直不愁卖,但是汽车厂财大气粗,肯定价格能更高一些。
这些他们还能忍,最令他们无语的是,这一批猪崽,各大队都抓回去不少,可是个头跟人家这没法比。
都是行家,搭眼一瞅,就能估量出这些猪的重量,应该都有一百二三十斤了。
年前这俩多月,长过二百斤肯定没问题。
再看看他们抓回去的猪仔,还是采用原来的养殖方法,能有七八十斤就不错了,你说一开始都是般般大,咋就能差这么多呢?
老刘支书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不服不行,不相信科学不行,以后多跟人家夹皮沟学着点吧。
对了,那个养猪场的张杆子呢,回去之后,还得把外甥女翠花的婚事重新张罗起来,先搭上这条线再说。
张杆子并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好事临头了,这货还挑着粪挑子干活呢,手上还不停地摆弄着手指,嘴里念念叨叨的。
“俺得算算,一共出栏二百头猪,一头二百斤,生猪按照每斤七毛算,这一共是多少钱啊?”
算了半天,张杆子最后得出结论:反正是老鼻子钱啦!
美得他啊,挑着猪粪哼哼起来,屁股还一扭一扭的:“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孙书记这才领着各怀心事的属下骑车离开夹皮沟,对于来年公社的整体布局,孙书记心里也有谱了。
还有卢文一行人,也要返回县里,刘青山当然也随车同行,他和刚子坐在后座上,一起闲聊。
刚子兴致勃勃地谈起生意经,刘青山见车里还有外人,也就没有细问,跟副驾上的卢书记,谈起正事儿。
卢文心里也挺佩服的,要是换成别的年轻人,估计早就沉不住气,还能憋到这时候才问?
于是就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搞得刘青山也好生无语:
合着费这么大劲儿,就是叫俺去接个电话啊?
“小刘同志,那位托马斯先生是谈判的关键性人物,而且外交无小事,下面我口头传达一下上级的精神。”
卢文怀里捧着那小盆君子兰,跟刘青山讲了好一阵,无外乎这次谈判,对整个国家的汽车工业发展如何如何重要之类。
刘青山又不是汽车研发的工程师,他是彻底的门外汉,希望到时候,能依靠眼界和见识,把托马斯侃晕,为自己一方多争取一些利益吧。
坐着吉普车,一行人摇摇晃晃来到县城,已经晚上八点多钟,其他人直接去招待所休息,刘青山则还有任务。
他叫上刚子帮着拎东西,一起去了县城的第一中学。
家里杀猪,刘银凤没赶上,林芝心里惦记着呢,正好刘青山来县城,林芝自然要给二闺女捎来一些吃的。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呢。
两块烀熟的猪肉,一根大血肠,一小块猪肝,还有半盆酸菜。
这时候可没有塑料袋啥的,为了拿这些东西,可费了劲。
还好大姐刘金凤受到刘青山的启发,找了块大塑料布,对折之后,再用熨斗把底边和侧面都熨烫连接,做了个塑料大口袋,这才把酸菜汤盛到里面。
没有方便袋,果然不方便。
进了学校,这个点儿正上晚自习呢,刘青山也没有去二姐的教室,而是直接去了校长室。
东西本来就不多,二姐同寝室的同学十几个,要是直接拿过去,估计刘银凤也吃不到几口。
而且猪肉血肠啥的早就凉了,也没法吃。
干脆还是送给徐校长好了,明天把二姐叫到校长家里,还能吃口热乎的。
顺带着大胡子校长老两口,也能跟着解解馋。
整件事,刘青山在家的时候,就盘算好了。
来到楼门口,正好赶上下课,不少学生出去上厕所,刘青山只能在外面先等一会。
“青山,刘青山!”
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只见人高马大的石诚,正朝他招手呢。
石诚还挺热情地凑上来,轻轻拍了下刘青山的肩膀:“青山,你咋总不来上学呢?”
“俺……”
没等刘青山说话呢,旁边就有两名学生,把石诚给拽走了。
刘青山还隐隐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这个刘青山因为逃学,听说上次校长要开除他呢,这种坏学生,咱们可不能……”
石诚似乎还争辩着什么,但还是被那两名同学硬给拉走。
听到旁边的刚子嘴里发出吭吭的笑声,刘青山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笑啥笑,俺虽然不在学校,但学校却流传着俺的传说。”
进了教学楼,直奔校长室,看到里面亮着灯,刘青山就敲了敲门。
“进来。”
屋里传出徐大胡子那熟悉的声音,很威严,也很有气势。
刚子一听,立刻就怂了:“青山你自个进去吧,我从小就怕老师,更别说校长了。”
瞧你这点出息,刘青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推门进屋,结果却险些跟迎面出来的人撞个对头碰。
“是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郑小小和刘青山彼此看着对方,都有点意外。
“你个臭小子,又来干什么?”
大胡子也看到刘青山,心里还挺高兴的。
不过呢,他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越看到喜欢的人,那张胡子脸就拉得越长,眼睛就瞪得越圆。
“嘿嘿,没啥,给您送点东西。”
刘青山也知道这位大胡子校长的毛病,所以笑嘻嘻地答着,还朝迎面的郑小小点点头。
这是来送礼的,都学会搞不正之风啦!
郑小小使劲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走出校长室,她的心中多了几分失望:倔驴这算是没救啦!
即便如此,她还是故意放慢脚步,希望能听到一些正面的消息。
啪!
校长室里响起拍桌子的声音,随后就是徐校长的咆哮声传出来:“你个臭小子,跟谁学的,赶紧把你的破烂东西统统拿走!”
果然是送礼的!
郑小小心中彻底失望,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搭理这个家伙啦。
校长室里的刘青山,则乐呵呵地解释着:“校长,这又不是特意给您拿的,是给俺二姐的,凉了没法吃,俺琢磨着,叫王阿姨在家里热热,把俺二姐叫去吃一顿。”
“给银凤的,那还差不多。”
徐大胡子火气来得快,消得更快,又乐呵呵地坐回椅子上。
“期中考试,银凤考了年级头名,来年高考,很有希望上重点大学,是该吃点好的,可别把孩子给累坏喽。”
看他那副笑逐颜开的模样,刘青山觉得他的大胡子也挺可爱的。
可是紧接着,他就感觉不那么可爱了,大胡子夸完刘银凤,就开始训她的弟弟了。
“你个臭小子,期末考试要是考不好,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到时候,你就乖乖滚回学校来上课。”
是是是!刘青山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校长,外面还有人等我,我先走了,校长再见。”
徐大胡子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走到门口,刘青山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回头问道:“校长,啥时候期末考试呀?”
“滚!”
校长室里,传出雷鸣般的咆哮。
路过的学生,都吓得溜着墙根走,还是一溜小跑。
在路过刘青山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同学,你完蛋喽……
第九十九章 年龄是硬伤啊!
招待所里,刘青山和刚子住一个房间,刚子正滔滔不绝地白话呢。
“青山,我和飞哥去羊城,那算开了眼啦,那里简直……”
“俺去过羊城。”
刘青山铺好被子,准备睡觉。
刚子咽了口唾沫,继续开讲:“青山,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运回来的中山装,那都卖疯了,一天能赚一百块……”
刘青山来个老头钻被窝,然后拽了一下床头的灯线,咔哒一声,电灯熄灭,黑暗中传出他的声音。
“困了,先睡吧,你们卖中山装的主意,还是俺出的呢。”
刚子想想也是,只能郁闷地躺下睡了。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卢文就领着刘青山和翻译,早早去了县政府,就在王县长的办公室里,守着电话。
八点刚过,电话准时响起,听筒里面,传出了托马斯那熟悉的声音:“晚上好,刘,是你吗?”
刘青山抬头瞧瞧窗外刚升起的红日:“托马斯先生,我这里是早晨,所以我只能问候你一声‘鼓捣猫腻’!”
旁边的翻译都是一愣:这英语说得真标准,要是他闭上眼睛,还以为是外宾在讲话呢。
“哈哈,刘,跟你交谈,总是叫人很愉快。”
托马斯的心情很好,在电话里哇啦哇啦讲起来没完,什么提职加薪啦,什么新车型已经投产使用啦,就跟碎嘴子似的。
旁边的翻译可累坏了,手里捏着钢笔,唰唰唰写个不停,他要负责记录谈话全过程。
旁边的王县长则心疼坏了:电话费啊,国际长途,贵得吓死人嘞。
刘青山也纳闷,一般来说,一辆新车,从设计到投产,最少也得三四年的时间,这个好像才半年吧?
不过想想,只是外形方面的调整,就相当于人换了一身新衣服,也就释然。
刘青山也不介意跟托马斯多聊一会,沟通一下感情,可是瞧着王县长脑门子都冒汗了,于是就打断了对方的夸夸其谈。
“我的朋友,你想把我们下次见面要说的话,都在电话里讲完吗?”
电话听筒里,传来托马斯的大笑声:“哈哈,刘,我答应你的礼物,已经上了货船,或许会比我先到。”
“什么礼物?”
“当然是我设计出来的新型轿车,刘,你们华夏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一个诺言比一千克黄金还要珍贵。”
翻译同志手里的钢笔头也停顿了下,抬头望了刘青山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羡慕:小轿车,进口的高级小轿车啊,我也想要!
还有王县长,这时候也顾不得心疼电话费:小轿车,我一个县长,现在还坐212呢?
只有卢文暗暗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小刘同志跟外国人关系很好的样子,出手就送一辆小轿车,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们脑子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儿,就连小娃娃们最喜欢玩的游戏,都是:抓特务。
刘青山才想起来小轿车的事,当时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想不到托马斯是来真的。
哈哈,天上掉下来一辆小轿车,那还客气啥呀!
跟老外接触,就不能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于是刘青山向托马斯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并且纠正了对方的用词错误:
“托马斯先生,你说的成语应该是一诺千金,类似的,还有一言九鼎,一言为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哦,汉语果然是博大精深,只是最后一句我有些不大理解,死马躺在地上动不了,当然没有办法追?”
托马斯没白在这边呆好几个月,也学会点汉语,可惜学夹生了。
刘青山可不想在电话里跟他讨论驷马和死马的区别,又聊了两句,约定下个月再见,就准备挂掉电话。
这时候,就听托马斯忽然又问了一句:“刘,我亲爱的朋友,你那个神奇的大脑里面,有新的设计灵感了吗?”
哈哈,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是惦记这个呢。
刘青山终于豁然开朗,难怪托马斯这么慷慨,直接送了一辆小轿车。
事实也正是如此,托马斯回国之后,公司立刻就投产新车,并命名为“开拓者”。
新瓶装老酒,动作还是很快的,两个月,新车问世。
也难怪他们火上房似的,AMC公司,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作为公司的那些股东,可不想被别的汽车公司收购合并。
所以说,投产开拓者,就成了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万万想不到的是,这车一经推出,就卖疯了,尤其是那些年轻人,简直把开拓者一代,当成了宝贝。
甚至还打出了“宁要开拓者,不要女朋友”的口号。
AMC公司订单疯涨,一下子又重新变得炙手可热,公司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论功行赏,最大的功臣当然就是托马斯先生。
但是托马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啊,这一切都源于那位神奇的东方朋友。
所以他才会又是送车,又是打电话的,就是希望能够继续从刘青山那里,掏出点好东西来。
虽然刘青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他和托马斯都是受益者,而且还有可能继续受益。
这就足够了,于是他就对着话筒吹了口大气儿:
“托马斯先生,我期待着和你的再次合作,相信我,我们会再次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或许会变成一场大火,席卷整个汽车制造业!”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托马斯畅快的大笑声。
电话终于结束了,不过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刘青山,瞧得他都有点发毛,嘴里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
“好像,我刚才没有泄露什么国家机密吧?”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屋子里没人捧场,依旧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他。
忽然间,卢文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小刘,等下个月的谈判,我们汽车厂邀请你,务必参加!”
刘青山咂咂嘴:“俺还得在家种大棚呢。”
“你们的大棚蔬菜,我们汽车厂包了!”
“那俺还得养猪呢。”
“猪我们也包了!”
“还得帮俺大姐养蛋鸡呢。”
“鸡我们也包了,鸡蛋我们也都包了!”
卢文干脆利落地一挥手:“连你这个人,我们都包了!”
屋子里这才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刘青山也就不再矫情:有了汽车厂这个大客户,暂时是不用担心那些农副产品的销路喽。
“青山啊,坐坐坐,喝茶。”
王县长也满面红光的,虽然花了点电话费,但是花得太值了,连他这个县长,都觉得脸上有光。
谁说咱们碧水县没有人才啊?
关键是,汽车厂方面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有小刘同志的面子,给碧水县批几十辆卡车,那简直不要太轻松。
一时间皆大欢喜,中午自然是在招待所好好招待一番。
酒桌上,王县长提了提卡车的事,都不用刘青山吭声,卢文就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开来的那辆小轿车,也修好了,于是满载而归,车里面,塞满了各种土特产呢,连刚子都有份儿。
“真是不虚此行啊!”
卢文上车前,亲切地跟刘青山握手道别,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
“青山,下个月见。”
刚子在车窗里朝刘青山挥着手,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刘青山这才放下手臂,心里有些不满:你们都各有收获,就俺白跑一趟是吧?
不对,也不算白跑,马上就要有一辆小轿车了,还是进口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平衡了,乐呵呵地跟身边送行的王县长说:“县长,我是不是应该先把驾驶证考下来?”
“小刘啊,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16,过年马上就17岁。”
“呵呵,考驾驶证必须年满18周岁,小刘啊,你还小啊。”
王县长笑吟吟地望着这个小年轻,嘴里打趣着,心里却很是感慨:真年轻,也真厉害,不知道将来会达到什么高度呢?
刘青山也蔫了,心里涌起一股给托马斯打电话的冲动:俺不要小轿车了,能不能换一台拖拉机啊?
坐上县里的吉普车,刘青山也被送回家,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小轿车还真没啥大用,不如一辆自行车实在呢。
从公社的主路下道之后,前面一辆马拉爬犁,慢悠悠走着,爬犁上还拉着两个大麻袋。
他们这边,落雪之后,一般就把马车换成了木爬犁。
这玩意下面两条光溜溜的木轨,在雪地上行进,摩擦力小,十分省劲儿。
看到麻袋上坐着的人影,刘青山越瞧越眼熟,到了近前,拉开车窗,大吼一声:
“二彪子!”
那人猛回头,还真是二彪子,看到探出头的刘青山,一时间有点发懵。
刘青山叫司机大哥停了车,直接叫他回去,剩下这段路,他就坐爬犁好了。
下了吉普车,二彪子也从马车上跳下来,小哥俩向着对方飞跑过去,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青山,你好像长高啦!”
“哈哈,彪子,你好像晒得更黑啦!”
前面传来一声鞭响,随后老板叔的声音传过来:“上车,边走边唠。”
二彪子看上去,确实黑瘦了一些,想来这段时间,也挺艰苦的。
不过看上去倒是成熟了不少,已经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
一路上听他讲述在黑省那边的学习实践经历,一脸的跃跃欲试,恨不得大显身后一番。
刘青山拍拍小伙伴的肩膀:“成,来年咱们先种个百八十亩的水稻试试。”
二彪子拍拍屁股下的大麻袋:“稻种俺都带回来啦!”
等爬犁进了夹皮沟,立刻就有不少人围上来,跟二彪子打着招呼。
“彪子,这麻袋里啥玩意?”
张杆子拍了下大麻袋,能感觉到里面是粮食。
“当然是水稻。
二彪子忙着和村里人搭话,也没太注意这边。
“水稻不就是大米嘛,好哇,这下有大米饭吃啦!”
张杆子来劲了,把麻袋立起来,直接背着就跑。
一麻袋水稻,也将近二百斤呢,这家伙一溜小跑,跑得嗖嗖的,就这说他是懒汉,谁信啊?
“嗨嗨,杆子叔,那里面是稻种,还没脱壳呢,不能吃!”
二彪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张杆子立刻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了,俩腿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
第一百章 天然大冰箱
二彪子先回家转了一圈,就被刘青山拉到他家,昨天杀猪,还剩了些杀猪菜,正好叫上大头,小哥仨一起吃顿饭。
吃饭之前,二彪子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一沓钞票,递给刘青山。
“你去龙江省的时候,俺给你拿了二百块钱,你还给俺一百六十多块,这几个月,你就花了不到四十块钱?”
刘青山数了数钞票,然后有点生气。
不是因为花的钱太多,而是太少了,除去来回的路费,这基本上就没花钱嘛。
二彪子嘴里嘿嘿几声:“到那边之后,徐教授人可好了,俺基本上是白吃白喝白学技术,连稻种,都是徐教授白送的。”
刘青山也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份人情:老一辈的那种情怀,其实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可惜啊,随着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将太多人身上的那种情怀,冲刷得无影无踪。
“等咱们这边的水稻种成了,二彪子你必须背一袋大米送过去。”
大头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情分,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重重拍了下二彪子的后背。
“一千多里地呢,你叫俺扛过去,大头你这脑袋咋还越来越不好使了?”
二彪子反过来拍了一下大头的大脑瓜子,三个小伙伴,嘻嘻哈哈打闹着。
笑闹一阵,二彪子就把自己背回来的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大摞子本子。
这上面,都是水稻从种植到收获方面的相关知识,就相当于寒地种植水稻的秘籍。
二彪子也颇为自豪地拍拍秘籍:“这是俺干爹送的!”
干爹?
看到两个小伙伴疑惑的目光,二彪子嘿嘿一笑:“徐教授对俺那么好,俺当然就认他当干爹。”
刘青山也只有朝他竖大拇指的份儿了:“行,那以后就好好孝敬你干爹吧。”
“吃饭吃饭。”
刘金凤端着一大盆酸菜放到桌上,然后瞪了二彪子一眼:
“你小子鬼头蛤蟆眼的,可不能用到人家老教授的时候叫干爹,用完了就扔到一边不管,要是那样,小心我掐你。”
二彪子不怕别人,就怕刘金凤,赶紧使劲点着脑袋保证:“大姐,你放心,俺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吃饭吧。”
林芝把白肉和血肠都端上来,把一盘子白肉摆到二彪子跟前:“彪子你这几个月都黑瘦黑瘦的,没少吃苦吧,多吃点肉。”
二彪子不由得心头一热,眼睛有点泛酸,他老娘在生完家里的老四,也就是四虎子之后,没几年就过世了。
自打他七、八岁开始,多数时间就跟刘青山一起玩,把林芝就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
嗯!嘴里答应一声,二彪子赶紧夹了一块连肥带瘦的五花肉,蘸了点蒜泥,塞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嚷嚷:
“真香!”
等到晚上要休息的时候,林芝跟儿子说,叫他明天去公社,把剩下那半扇猪肉卖给收购站去。
其实今年都卖少了,按照往年的惯例,杀完年猪,除了头蹄下水和板油自己家留着,再招待亲朋好友吃一顿,剩下的,基本都会卖掉的。
一年到头,家里的收入,除了用鸡蛋换点零花钱,剩下的大份儿,就是年前卖猪肉的钱了。
今年好一些,交完任务粮,还有些余粮可卖。
要是以前生产队的时候,能够一家的口粮都不错了,至于工分啥的,他们夹皮沟这穷地方,工分根本就不值钱。
就拿前年来说,一个工分才几分钱。
遇到不好的年景,搞不好还得倒贴,一年干到头,最后还欠钱。
林芝觉得,今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就多留了将近一脚子猪肉。
昨天杀猪,她还有点担心,担心杀出痘来,幸好运气不错,她养的猪也争气,猪肉干干净净的。
这时候养猪,因为是散养,所以猪的身体里,很容易生寄生虫,最常见的就是猪绦虫。
这种猪肉,瘦肉里面寄生着绦虫的虫卵,就是一个个白色的圆形东西,小的也就小米粒大,大的有高粱米粒儿大,老百姓管这个就叫“痘猪肉”。
谁家要是杀猪杀出痘来,那就亏死了,收购站那边根本不收,自个家吃吧,还犯膈应,所以杀猪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母亲的心思,这些年过日子都非常仔细,这才把他们这些孩子拉扯大。
不过现在不同了,日子会越来越好,所以猪肉就没必要卖。
可是又不能跟母亲明说,那样母亲心里肯定舍不得。
斟酌一下,刘青山这才乐呵呵地说:“娘,要不就别卖了,大姐、二姐都需要补充营养,老四老五也都杆杆瘦的,多吃点肉,还有爷爷奶奶那边也得照顾。”
林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就卖一脚子吧,总不能杀一头猪都留着吃,别人会笑话咱们大吃二喝,不会过日子的。”
刘青山抓抓后脑勺:“娘,我去春城的时候,王教授他们老两口,说放寒假的时候,要回夹皮沟看看,主要还得咱家招待呢。”
林芝笑着抬起手,轻轻在刘青山的脑瓜上拍了下,然后转为轻轻地抚摸:“你呀,自己嘴馋,还总扯着别人,那就不卖了。”
感受着母亲温热的手掌,刘青山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宁。
“咯咯,天天都有肉吃啦!”
被窝里,传来老四和老五两个小家伙咯咯的笑声。
原来都没睡着,支棱着小耳朵偷听呢,一听林芝说不买肉,把她们俩都乐坏了,这俩小馋猫。
既然不准备卖肉,那就得好好保存,他们这地方就是天然大冰箱,最不发愁的就是这个了。
第二天,刘青山去山上练功回来,就把猪肉全都卸成小块,猪肘排骨啥的,都单独卸下来,其余的猪肉,都切成豆腐大小的方块,然后就埋到当院子。
没错,就是埋。
当然不能用土埋了,而是用冰埋。
从小松江里刨了两麻袋的冰块运回来,把猪肉往冰里一封,上边再撒上雪,浇上水,吃的时候刨出来,跟新鲜的一样。
要不怎么叫天然大冰箱呢?
好处还有呢,不怕贼偷,不怕狗啥的偷吃。
除了这种保存方法,刘青山还留了几块肉,扔进仓房的大缸里,这样吃的时候比较方便,省着还得刨冰堆。
仓房大缸里的猪肉,外面还要挂上一层冰,这个叫挂蜡,可以避免猪肉风干变味。
挂蜡也比较简单,就是等到了晚上,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把冻好的猪肉放进凉水里蘸一下,拿出来摆在帘子上,猪肉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要是不放心,就再挂一遍。
以此类推,什么鸡鸭鱼肉之类,都可以采用这种方法来保鲜,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呢。
这又是刨冰,又是拉冰的,这一忙活就是一小天儿,等到老四她们放学回来,看到当院剩下的几块大冰,大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比冰块还晶莹呢。
“哥——”
老四扯着刘青山的衣襟,声调又开始拐好几个弯儿。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小丫头有啥要求了。
刘青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又要干嘛?”
“嘻嘻,哥,给俺和山杏做个冰车呗,二牤子他们说,吃完饭要去小河里滑冰。”
小老四终于露出了小狐狸的尾巴。
“行——”
刘青山的语调,也没少拐弯,逗得俩小丫头咯咯笑。
本来,刘青山就有一个冰车,是他小时候玩的,不过呢,还得给山杏再做一个。
他可不想山杏只能站在冰面上,看着别的小朋友玩儿,那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太不称职了。
做冰车,他还真弄不来,主要是家里没趁手的工具,所以只能去找张撇子。
张撇子正在家做鸡笼子呢,昨天别的大队来参观,有人去刘金凤的养鸡大棚转了一圈,就入眼了,也准备来年建个养鸡场。
鸡雏还要等几个月,毕竟刘金凤的养鸡场,现在还没开始下蛋呢,不过鸡笼子却先在张撇子这里预定了。
连工带料的,一个鸡笼子一块钱,把张撇子给高兴坏了,他能赚六毛多钱呢。
定了一百个鸡笼子,那就是六十多块钱啊,再加上从刘青山赚来的五十块钱,给他大哥的对象买自行车的钱,差不多就够了。
所以一看到刘青山来了,张撇子是眉开眼笑,好不亲热。
得知要做一辆冰车,他立刻满口子答应,拿出锛凿斧锯啥的,乒乒乓乓,一个多小时,就弄出来了。
冰车其实就是个小型的爬犁,最关键的部位就是下面的两道木轨,必须用好木料,而且要保证光滑。
木轨的最前端,还要锯出来一个斜面,免得扎进冰雪里。
要做就做全套的,张撇子甚至还给做了两副冰扦子,就是两个圆木把,中间插上一截带尖的细钢筋。
这样坐在冰车上,俩手持着冰扦子,在冰上轻轻向后一扎,冰车就会向前滑行。
在张杆子做冰车的时间里,刘青山也没闲着,找了块边角木料,是柞木的,非常沉实,削了两个木头尜。
尜,也是北方孩子,冬天最喜欢的玩具了。
都弄完了回家,老四老五趴在桌上学习呢,大姐夫则取代了刘青山平时的位置,也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大姐和母亲,也正在屋里干活呢。
大姐坐在炕上,拿着绣花撑子在那描龙绣凤的,旁边还有杨红缨当学徒。
母亲则往一块大木板上边贴着旧布,那些破旧的布条布片儿上面抹一层浆糊,然后一层层地贴起来,最后有几毫米厚,用来做鞋底子之类。
正好,刘青山要了几根布条子,准备做两个抽尜用的小鞭子。
母亲做的这个活计,在农村这儿,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打袼褙(gēbèi)”。
几层袼褙剪成鞋底的形状,然后粘在一起,再用麻绳一针针纳上,这个就是人们常说的“千层底”了。
后来不就有一首歌唱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
千层底,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那时候的农村妇女,冬闲的时候,也从来不闲着,纳鞋底,打袼褙,手巧的姑娘家,还会绣花。
自家的用的各种帘子啦,还有自己的嫁妆之类,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了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安闲而忙碌的生活。
刘青山一时间竟然瞧得有些痴了,他的心里,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温馨:
这就是家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零一章 吃的是情怀
“三凤儿,又浪费胶卷,这有啥好照的。”
大姐抬头埋怨一句,然后看到刘青山的相机镜头对准她,连忙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微微垂下头,继续摆出绣花的姿势。
屋里烧着炉子,温度挺高,刘金凤俏脸微红,脸上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杨红缨也差不多,坐在刘金凤身旁,静静地看她绣花。
这两位大姐凑到一起,根本就是两朵花儿呀。
咔嚓一声之后,刘青山记录下这美好的时刻,然后嘴里就不老实起来:
“大姐,你这是给老姐绣嫁妆呢?”
杨红缨一听,立刻炸毛了,直接从炕上出溜到地上,撵着刘青山,要拧他的耳朵。
幸好老五山杏及时救驾:“哥,该给我和彩凤姐照相啦!”
“好好好!”
刘青山摸摸小家伙的西瓜头,嘴里夸了一句:“还是俺家山杏知道疼人。”
最后又给母亲打袼褙的画面也照下来,再过几十年,这样的场景基本上就看不到喽。
刘青山又温习了一会功课,充实的一天就结束了,炕上已经捂好了热被窝,躺在里面,踏踏实实的,一睡就是一大宿。
等到第二天吃过下午饭,刘青山就帮着老四老五扛着两辆冰车,脖子下面挂着照相机,去了村外的河边。
远远的就听到叫喊声,只见好几十名小娃子,都在这玩呢。
抽尜的,滑冰车的,啥也没有的,只要穿着鞋就行,可以在冰面上打出溜滑。
这个最简单,助跑几步,然后立在冰面上,一下子也能滑出去二三十米远。
当然,你要是摔倒了,躺着也能滑挺远。
水平高的,还可以玩各种花样:蹲着滑,倒着滑,单腿滑。
同时也免不了会翻车,咣当一下摔在冰面上,要是直接磕到后脑勺子,恭喜你发财了,眼前肯定金星乱窜。
不过这时候的小娃子们也皮实,整天在野外摸爬滚打的,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都很好,极少有摔坏的。
反倒是以后的小娃娃,越来越娇惯,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差,做个课间操都能摔骨折喽。
小老四小老五盘腿儿坐在冰车上,这个盘腿儿是必备技能,因为当时吃饭主要用炕桌,不会盘腿的话,吃饭可就费劲喽。
所以区分南方人和北方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这个,会盘腿的,差不离就是北方人。
她们手里拿着冰扦子,挥舞着小胳膊向后一扎,冰车就向前滑动,欢快的笑声,立刻在冰面上荡漾。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滑得快!”
二牤子等几个小男娃,立刻凑上来,小小子力气大,山杏她们当然比不过,两个小丫头就干脆开始玩抽尜。
刘青山做的木头尜,足有小碗的碗口那么大,上面还贴着彩纸,转起来非常漂亮。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的尜转的时间长。”
二牤子他们又凑上来。
这回老四老五可不怕了,双方都把各自的木尜抽起来,然后同时停下鞭子,就剩下十几只木头尜,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很快就有木尜倒了,最后,就连二牤子的木尜也东倒西歪,只有山杏和彩凤的,依旧转得十分平稳。
“赢喽!”
两个小丫头扳回一城,高兴得抱住刘青山。
没法子,他只能弯下腰,叫两个小丫头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
二牤子不服气,趁机拿起她们的木头尜瞧了瞧,只见下面都摁着一个图钉,难怪他们会输呢。
这也是刘青山帮着俩小丫头想出来的,图钉接触冰面,可以减小摩擦阻力。
然后,娃子们便一个拉着一个的后衣襟,蹲下身子,在冰面上开火车。
这就需要一个强劲的动力,来充当火车头。
这火车跑得快,全仗刘青山带,因为他就是那个火车头啊。
谁叫这群人娃子里面,属他最大呢。
玩了一会儿,照了几张相,记录下冰雪乐园中快乐的孩子。
当然也有半大小子,张撇子就领着一帮十六七岁的也来凑热闹。
他们的装备,就更高级一些,脚上都绑着“土冰刀。”
这玩意俗称脚滑子,先要锯两块比鞋底子稍大的厚木头板,下面绑上两道粗铁丝,这个就相当于滑道了。
然后木板前端锯出一个凸字形,凸字形的背面锯掉一层,钉上几枚铁钉子。
木板两侧再钉几个皮套,穿着绳子,绑到鞋上,就可以滑行了。
下面的铁丝非常光滑,想要蹬冰的时候,就立起脚尖,用最前端的钉子帽抓牢冰面,获得向前滑行的动力。
这种脚滑子的速度非常快,就是初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跟头,尤其是容易磕后脑勺。
刘青山也瞧得有点脚痒,借了张撇子的脚滑子,在冰面上滑了一圈。
或许是扔得时间太久了,所以摔了好几个跟头,引来一阵起哄声。
刘青山还滑着土冰刀,推着坐在冰车上的老四老五,叫两个小家伙,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
至于真正的冰鞋冰刀,农村的娃子们根本就买不起,三十多块钱的黑龙冰刀,都赶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但是这种不花钱的脚滑子,照样也能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笑。
甚至自己动手的乐趣,还要更大一些。
一直玩到天黑,娃子们这才各回各家,一个个的,身上都沾着冰雪,有的袄袖子都冻得邦邦硬。
这个主要是因为玩的时候出汗,就习惯性地用袖子擦汗,擦着擦着,袖子就冻冰了。
不少孩子,一到冬天,小脸小手就冻得跟麻土豆似的,当地称作“冻煽了”,其实就是皴了,严重的还会裂出一个个小口子。
那时候也没啥护肤品啊,顶多就是抹点蛤蜊油啥的。
刘青山叫老四老五坐到冰车上,一手一个,用绳子拉着冰车,就跟拉俩小爬犁似的。
老四老五都得意洋洋地坐在冰车上,炫耀着有哥哥的好处。
前面忽然传来呜呜哇哇的哭声,刘青山连忙奔过去,结果他也有点哭笑不得。
只见二牤子伸着舌头,舌头尖被粘到滑冰车的铁钎子上。
他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忽悠的,竟然干出这种虎事儿来,小娃子们都知道,冬天的时候,千万不能用舌头舔铁东西啊。
因为铁的导热性很快,舌头舔上去,瞬间就会被粘住,搞不好就粘下来一层皮,几天都吃不好饭。
刘青山赶紧过去帮他哈气,幸好铁钎子比较小,很快就热了,二牤子才算是把舌头给解救出来。
然后他就很豪迈地朝旁边一个小男娃伸出手:“俺舔完了,给俺一个大糖球!”
这是因为一颗糖球打赌了呗?
刘青山算是服了这帮野小子,啥赌都敢打。
正要继续往回走,就听身边的四虎子忽然叫起来:“哎呦,咋回事,俺这耳垂咋梆硬梆硬的呢?”
他自己不晓得厉害,还当成挺好玩的,旁边几个小娃娃,也伸手去摸,还有两个试图用手指来回拨弄着。
“别动!”
刘青山可吓出来一身冷汗,这耳朵冻硬之后,就变得很脆,使劲一碰,真能掉下来,搞不好就成一只耳啦。
刚才疯玩的时候,跑出一脑瓜子汗,四虎子就把棉帽子给甩了,可是像耳朵这样血液循环的末梢,却很容易冻的。
也许就在不经意之间,吱的一下就冻了,玩得正嗨的四虎子,根本就没啥感觉。
刘青山用手抓起一把雪,将四虎子拽过来,然后就开始用雪轻轻擦拭他的耳朵。
这个道理,就跟用凉水缓冻梨差不多,冻梨表面,就会慢慢结成一层冰,是里面的冷气散发出来的表现。
搓了两分钟,四虎子的耳垂又变得软乎了,然后再搓另外一个,最后都搓得红彤彤的,跟发烧似的。
把棉帽子给他扣到脑袋上,刘青山才长出一口气,嘴里叮嘱他以后玩的时候要注意,没娘的孩子,就是缺少人经管。
“青山哥,没啥事,就是有点麻痒痒的。”
四虎子嘴里还说呢,他是不晓得厉害,回家之后就得水肿脱皮,最后整个耳朵,非得剥一层皮不可。
刘青山直接把他领到自己家,然后去园子里薅了些去年秋天的茄子秧。
经历过霜雪的茄子秧熬水,拿来擦洗患处,可以治疗冻伤,这也是民间总结出来的土法子。
给四虎子擦洗完之后,剩下茄子秧水,就装到罐头瓶子里,叫他带回家继续用。
不以为然的四虎子还挺乐呵:“青山哥,这个罐头瓶,俺是不是不用还了,过年的时候,叫二哥帮着俺做个小灯笼。”
刘青山摸摸他的脑瓜,点头应了下来。
家里的老四老五已经洗完手和脸,林芝正拿着一盒蛤蜊油,叫她们往脸蛋儿上和手背上抹呢,要不然,小脸蛋儿变成麻土豆就难看啦。
在外面疯玩当然饿的快,苞米花都嚼腻了,幸好刘金凤早有准备,从炉子下面,掏出来几个早就埋好的土豆。
磕打一下土豆上的柴火灰,轻轻剥掉外皮,里面已经烤得金黄,掰开土豆,又面又起沙,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连刘青山都直咽口水。
这吃的不是烤土豆,而是浓浓的情怀啊!
当然了,要是用同样的方法来烤豆包,就更美了,要是再有点雪白的白糖蘸一下,那非得美出鼻涕泡不可。
刘青山正琢磨着呢,就听母亲林芝嘴里念叨着:“三凤儿,咱家明天淘米吧,你用爬犁拉到公社的米碾儿去粉了,回来发面蒸豆包。”
这算不算母子连心呢,刘青山赶紧满口答应。
估计是母亲看到孩子们回来都饿了,等蒸完豆包,饿了就可以啃两个。
同样高兴的还有老四和老五,这俩小丫头,越来越欢实了,手对手拍小巴掌:“蒸豆包喽。”
刘青山也不由嘿嘿笑了两声:“你们两个,可不就是一年级的小豆包。”
第一百零二章 蒸豆包
刘青山拉着一个小爬犁,出溜出溜的,出了夹皮沟。
这种小爬犁,其实叫小爬遛更合适,上面横竖交错地摞着四个面口袋,里面装的就是已经淘洗好的大黄米和小米子。
蒸豆包最好是用大黄米,吃起来口感好,更劲道。
同时里面还要掺杂一些苞米茬子或者小米子,要是都用大黄米的话,就太黏了,蒸出来不成形。
当然,这个比例也不固定,喜欢吃黏一点的,就少兑一些。
掺加的粮食也有讲究,兑小米子,口感更好,更加细腻;兑苞米茬子,色泽更加金黄好看些。
高文学也跟在小爬遛的后边,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绿大衣,头上扣着狗皮帽子,看起来是个标准的农村汉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这是准备出远门,要去沪市这样的大都市,受邀参加作家研讨会呢?
研讨会的时间是十二月中旬,所以高文学也该出发了。
“大姐夫,你这一身还是应该换换的,不说穿得西装革履,怎么也得弄一身毛料制服啊。”
刘青山回头瞧瞧,总觉得大姐夫穿得有点土气,这以貌取人可不管你啥时代。
高文学用手往上推了下近视镜,看到前面是个小坡,就弯腰帮着推爬犁,嘴里不紧不慢地回答:
“三凤儿,俺本来就是个农民呀,就算以后成了作家,也是农民作家。”
他脚上的棉鞋,重重地踏在雪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片土地,这就是俺的根。”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刘青山也想通了,觉得农民作家这个标签其实也不错。
而且大姐夫知道扎根乡土,明确创作的方向,只要努力坚持下去,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低。
因为刘青山知道,无论是路遥还是莫言,他们走的都是这条道路,这是经过验证的,由此可见,大姐夫其实还是很有见识的。
两个人边走边聊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吆喝,只见二彪子也拉着一个小爬遛,嘴里喷着白气儿,呼哧呼哧地追上来。
他的爬遛上边,坐着一个土篮子,里面装着一把铁锹,肩膀上还扛着个小片镐。
这套装备,在冬季的农村很常见,几乎每个小男孩和半大小子,甚至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儿,都经常用到。
它的用途只有一个:捡粪。
这两年,化肥才刚刚开始应用,所占的比重还非常小,家家户户,都还是以农家肥为主。
所以家里的闲人,一到冬天就会拉着小爬犁,出来捡粪。
要是能刨个大号的牛粪拍子,那都高兴坏了。
二彪子也加入队伍里:“一起去,正好我也去公社捡粪,咱们这边都被人给捡过了。”
十多里地,拉着小爬犁也不费劲,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两伙人先分散开。
刘青山先把面袋子送到粮食加工厂,当地人称为“米碾儿”,这时节淘米的人挺多,正好先留下爬遛在这排队,送大姐夫上车。
远远就瞧见高文学正从邮电局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子信封,瞧那样子,估计至少得有一两百封。
读者来信多了也愁人啊,回信都回不过来。
看到刘青山,高文学索性把信件一股脑交给他:“三凤儿,你就替俺回信吧。”
“姐夫,你这不是甩包袱吗?”
刘青山可不乐意干这活,一封两封的还觉得挺新鲜,多了能腻歪死人。
高文学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高山的笔名,你也占了一半,再说了,稿费都交给你这个掌柜的啦。”
正好大客车来了,他连忙挤上去,就这么潇洒地走了。
“姐夫,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刘青山招招手,目送着大客车缓缓离去,心情很是不错:大姐夫这算是踏上新的征程。
他则拎着一捆书信,嘴里哼哼着曲子,又溜达回米碾儿,就是这曲子有点不大应景,要是叫大姐夫听到,没准会训他: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等把黄米都粉完之后,再次跟二彪子汇合,小哥俩都满载而归。
二彪子去粮库那边转了一圈,就捡了满满一大土篮子,那里有不少卖粮的牛车马车呢。
他的挎兜里还哗啦呱啦的,刘青山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捡的马掌钉,估计是给弟弟玩的。
回到家,刘青山拿了个黑色的大陶盆,把黄米面发上了。
和面是最累人的活儿,必须刘青山上阵,他攥着俩大拳头,在盆子里使劲怼。
即便他这段时间身体素质提升不少,一波搓揉下来,也累得满头大汗。
最后两个黑陶盆都快装满了,并排摆在炕头,上面用被子盖上,至少也得发上一宿。
发面很关键,这一晚上,林芝起来查看好几次,要是发大劲儿了,面子会发酸,那蒸出来的豆包就很难吃。
其他人也没闲着,大锅里早就烀上饭豆子,烀熟之后,用杵子捣碎,然后抟成一个个小圆豆馅。
就连老四老五都跟着抟豆馅,还不时往嘴里塞一个。
等到第二天开始包的时候,奶奶也过来帮忙,还来了几位婶子大娘,以及其她大姑娘小媳妇的,一起跟着忙活。
刘青山一瞧这画面,立刻就来劲了,又把照相机取出来,咔嚓咔嚓给照了几张,并且许诺等洗出来之后,一人给发一张。
这下帮忙的人都乐坏了,这年头想弄一张照片可不是容易的事。
包好的豆包,一个挨一个的码到锅里,必须都挤着点,不然就全都趴了。
正因为如此,当车里人太多的时候,人们就喜欢用“装豆包”来形容,就来源于此。
豆包不爱熟,所以要多蒸些时间,最少也得四五十分钟吧。
为了防止锅盖不严实漏气,锅盖上边还要苫上一条大麻袋,捂得严严实实的。
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正好第一锅豆包也熟了,掀开锅盖,嚯,好家伙,里面黄澄澄金灿灿的,瞧着煞是喜人。
大伙就围着锅台起豆包,通常都是两个连在一起,为了防止烫手,还得不时蘸点凉水。
“吃豆包,吃豆包。”
小老四饿了,跟山杏都拿着饭碗,在锅边嚷嚷,碗里还铺着一碗底儿雪白的白糖。
“烫着呢,先晾一会,还有啊,不许用筷子敲饭碗!”
大姐刘金凤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辫子叮嘱道。
老四歪着头想想:“那我也蘸着凉水吃,就不烫了。”
这时候,奶奶接过话茬:“彩凤,那就更不行啦,会把肚子烫坏的。”
接着奶奶就开始讲古:“说有一年刚开春,一户人家正蒸豆包呢,就听外面有人嘭嘭嘭敲门,从门缝一瞧,你猜怎么着?”
“是谁来串门啊?”
老四还天真地问呢。
“原来是一只黑乎乎的大熊瞎子!”
“啊?”
老四吓得差点把饭碗扔地上,然后就听奶奶继续讲:“把这家人都吓坏了,就把豆包外面蘸了凉水,往外扔。”
“黑瞎子刚冬眠出来,正饿着呢,就往肚子里吞豆包,豆包外面凉丝丝的,可是里面却还是烫的,最后把黑瞎子给烫得嗷嗷叫,活活给烫死啦。”
没等奶奶讲完了,小老四就把饭碗往菜板子上一放:“不吃了,我再也不吃豆包啦!”
大伙都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笑,奶奶都笑出眼泪来:“吃吧吃吧,这会儿已经凉了,正好吃呢。”
老四这才美滋滋地吃起豆包,山杏也夹了两个,蘸了蘸白糖,送到刘青山嘴里。
甜丝丝,软糯糯,里面豆馅也香,母亲蒸豆包的手艺还真是绝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算是把豆包都蒸完,都拿到外面冻上,然后装到面袋子里,往缸里一放,吃的时候,拿到屋里再蒸一下,非常方便。
小娃子们要是饿了,也可以啃冻豆包,在外面边玩边啃,豆包冻得杠杠硬,啃上去就是两排小牙印。
第二天,刘青山就扛着半面袋子豆包上山了,临走的时候还跟母亲打招呼,说要在山上住几天,这也是师父吩咐的。
反正家里这段时间也没啥大事,顶多就是给大棚浇浇水,这个活儿也不累人。
等到了木刻楞那边,先跟着师父练了一趟拳,然后才站桩。
哑巴爷爷在屋里做饭,炖了点酸菜汤,上边热了一帘子豆包。
等刘青山晨练完毕,进屋吃饭,正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出锅。
爷俩在小饭桌前开吃,那只小熊也饿了,吭吭唧唧地在地上转磨磨,还不时扯着小嗓子嚎两声。
刘青山用筷子撅了帘子上的豆包,准备夹给师父,结果没留神,手背挨到端帘子的铁丝上,烫得他一激灵,筷子一甩,两个豆包就飞到地上。
小黑在地上踅摸着,正愁没有招呢,哎呦喂,天上掉下个粘豆包,嘴巴一张,豆包直接落进嘴里。
它刚要嚼,结果豆包就粘到它上牙膛子,烫得它呜呜叫,在地上直打滚。
刘青山也慌了手脚,赶紧跳到地上,掰开它的嘴巴子,把粘豆包抠出来。
这昨天刚听完奶奶讲黑瞎子吃豆包的故事,今天就活生生地上演啦!
挨了烫之后,小黑立刻就蔫吧了,等刘青山再给它豆包都不敢吃,还算是有点记性。
吃过早饭,刘青山收拾完碗筷,哑巴爷爷就朝他比划几下,然后还把一双大靰鞡扔到他面前。
“师父,这大雪封山的,咱们还要进林子?”
刘青山有点纳闷,冬天进林子,可不是闹笑话的,搞不好性命都会扔里边。
哑巴爷爷又比划起来:想要成为山林之王,就要熟悉不同季节的山林,熟悉这林子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
原来师父是准备开实践课了!
刘青山不由得精神一振,兴冲冲地开始往脚上套大靰鞡。
他哪里知道,艰苦的考验,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启……
第一百零三章 飞龙
刘青山脱下自己脚上的棉鞋,然后换上师父扔过来的大靰鞡。
靰鞡是当时冬季的一种皮靴子,大部分是用牛皮做的,鞋面上还拿了半圈精致的褶子,鞋里则必须絮上一种草。
没错,这种草就是著名的靰鞡草了。
关东山,三宗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这人参貂皮,一般老百姓都享用不起,只有这靰鞡草,才是百姓的宝贝。
这种草生长在草甸子的塔头墩子上,一丛一丛的,看似纤细,却柔软而坚韧,晒干之后,冬天的时候经过捶打,垫进靴子里,就算在雪壳子里站上小半天,都不会冻脚。
当然,没有靰鞡草,也可以垫一些苞米皮子之类的,只是保暖效果会差上许多。
刘青山穿的这双大靰鞡,明显更讲究一些,是高腰的靴子,外面也不是皮的,而是毛的。
问问师父,哑巴爷爷比划说:是用犴达罕的皮毛制成的,走在雪地里,一点雪都不沾。
穿上大靰鞡,再打上绑腿,哑巴爷爷和刘青山都背着个包袱,手里拄着一根粗木棍子,就出发了。
“师父,不拿枪啊?”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这冬天的时候,野兽觅食困难,饿得眼睛都绿了,可别把他们爷俩给垫吧喽。
哑巴爷爷笑着比划几下:行走山林,靠的是真本事,拿那烧火棍有啥用?
烧火棍?
好吧,刘青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猎枪叫烧火棍的,师父这才真的叫艺高人胆大吧。
两条猎狗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们很少吠叫,至于剩下的半大狗子和小黑啥的,全都留在木刻楞了。
冬日的山林,感觉无比寂静,林子里,平常地方的积雪,都没过脚脖子,有些低洼的地方,更是直接到膝盖。
偶尔会传来咔嚓咔嚓的轻响,那是积雪压断枯枝发出来的,在幽静的森林里,听得格外清晰。
刘青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瞧得哑巴爷爷皱皱眉,伸出戴着手闷子的大巴掌,在他的狗皮帽子上拍了下。
刘青山被拍得有点发蒙,不知道走得好好的,师父为啥动手。
哑巴爷爷用手在树上指了指,然后又指指雪地,刘青山这才留意到:这一路走过来,哑巴爷爷每走几十步,就会在树上留下点标记。
他有点懂了:这么做可以避免迷路。
还有雪地上,看似白茫茫一片,其实上面保留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动物足迹。
哑巴爷爷教给刘青山的第一课,就是识别动物足迹和粪便。
刘青山是彻底服了,因为师父从这些足迹中,甚至能分辨野兽的公母,也能大致判断是什么时间路过此地,是半天前,还是三天前。
到了这里,他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小学生,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好在他的心性成熟,跟着师父认真学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喜欢刨根问底。
这一路走来,哑巴爷爷也很高兴,始终笑眯眯的。
“师父,这是一群野猪,我数数,应该有几只。”
刘青山进步很快,查验一番足迹之后,比划了个八字。
哑巴爷爷满意地点点头,这一个野猪家族,连大带小的,确实是八只。
呜……呜……
前面的猎狗,发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哑巴爷爷就来到一片石头砬子旁边,抬起手里的木头棍子,在一处雪窝里捅了几下,然后,一个洞口就显露出来。
如果细看的话,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雪洞里冒出来。
“熊窝?”
刘青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哑巴爷爷摆摆手,然后比划几下,刘青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冬眠的熊瞎子,但名字也沾了一个熊字,是貂熊。
貂熊虽然也叫熊,其实却是鼬科的,跟黄鼠狼算是近亲。
哑巴爷爷还叫刘青山去雪洞闻了闻,果然有股臭烘烘的难闻气味。
貂熊是半冬眠的动物,洞口被大雪覆盖,洞里难免呼吸不畅,所以哑巴爷爷要把洞口帮着重新清理出来。
这……算是做好事吗?
刘青山觉得师父挺有意思:哑巴爷爷也会捕猎一些林子里的野兽,但是同样,也会保护它们,这个是不是有点矛盾呢?
师徒二人继续向前跋涉,走了一会儿,刘青山就呼哧带喘的,反观哑巴爷爷,却依旧跟悠闲散步似的,一点都不累。
前边的猎犬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哑巴爷爷便领着刘青山,走到一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前停下脚步。
刘青山一眼就看到了个大树洞。
师父指了指树洞上面,他抬头望望,看到挂着的一些白霜。
他明白了,这洞里肯定有货,呼吸出来的热气,才会在洞口上方凝成霜。
“师父,这个肯定是黑瞎子了吧?”
刘青山现在也有把握了,在他们这地方,管这个叫“蹲仓”。
树洞就像个大仓子,黑熊在里面冬眠,所以叫蹲仓。
一般说来,向阳坡的狗熊,喜欢在树洞里蹲仓,这个叫天仓;背阴坡的,喜欢钻地洞来冬眠,就叫“地仓”。
这也是猎杀狗熊最容易的时机,当然喽,师父领着刘青山,肯定是不会杀熊的。
哑巴爷爷仔细在树洞周围查看一番,然后笑着摇摇头,又比划了几下手势。
啥,大马熊?!
刘青山觉得两条腿更软了:“师父,咱们还是赶紧先撤吧!”
马熊,因为体型庞大,也长着一张大马脸,因而得名。
又因为喜欢立起上身,晃晃悠悠跟人似的,所以又叫人熊。
当然了,还是它的学名最为人熟知:棕熊!
想想树洞里就睡着一只大棕熊,谁不肝颤儿呀?
棕熊这东西是真彪,就连东北虎,都不敢招惹它们,绝对有在林子里称王称霸的资格。
哑巴爷爷则笑着摆摆手,又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倾听了一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刘青山离开。
走出去几百米,刘青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寂静的林子,可不像表面这么宁静,暗中不知藏着多少凶险?
扑棱棱,头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刘青山抬头一望,只见一群鸽子大小鸟类,飞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野鸡?
随即他自己也摇摇头,这鸟明显比野鸡小,身上的羽毛,倒是跟木野鸡差不多,一点也不花里胡哨的,最关键是,没有那么长的尾巴。
他忽然想到什么,吐口而出:“飞龙!”
哑巴爷爷点点头,刘青山就有点不淡定了:山上的珍禽,当以飞龙第一。
俗话说,天上龙肉,这龙肉没人吃过,但是飞龙那绝对是美味。
飞龙的学名,叫做花尾榛鸡,喜欢吃松籽以及各种林间小昆虫。
用来吊汤的话,据说十分鲜美,反正刘青山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看到徒弟就差流口水了,哑巴爷爷脸上也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只是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脑袋,然后就领着他继续在林间行进。
走到后来,刘青山俩腿就跟灌铅似的,好像都没有知觉了,只是机械地在雪地里跋涉。
哑巴爷爷却一点也没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知道天都眼擦黑了,这才在一处林间空地停下来。
这片空地中,又出现了一个木刻楞,只是这个林间木屋,看起来更有年头了。
原来这里还有休息的地方!
刘青山不由精神大振,他一直就纳闷呢:晚上住哪啊,总不能在大雪壳子里面露宿吧,那样的话,估计明天早晨起来,也就硬了。
木屋也没上锁,就是用铁丝别着门,进到屋里,还有蜡烛,屋里还有炉子,木屋外面,烧火柴木头柈子之类都一应俱全。
生起火,点亮烛火,一身寒气立刻就被驱散,刘青山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缸里还有米,封得很严实,刘青山淘米蒸饭的工夫,就看到哑巴爷爷从外面回来,手里还倒提着两只鸟。
瞧着鸟身上斑驳的羽毛,刘青山又傻眼了:这个应该就是飞龙吧,师父咋抓住的?
哑巴爷爷比划了几下:到了晚上,飞龙就扎进雪壳子里睡觉,所以就抓了两只回来熬汤。
说的容易,可是真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捉到,估计早就抓没了。
刘青山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其实最应该学的,还是师父的不贪:一群飞龙,就抓了两只回来。
当取则取,当舍则舍,即便是换成脑子里已经养成动物保护观念的刘青山,只怕都难以做到。
起码他刚才还想着:能不能多弄回去几只,给家人们也尝尝鲜呢。
褪了鸟毛,剩下的就交给师父来料理,刘青山在一旁学着。
就看到哑巴爷爷往锅里添了几瓢水,直接把两只收拾干净的飞龙扔进去,就盖锅煮上了。
开锅之后,扔里一小把五味子,等要出锅的时候,又稍稍加了点盐,就是这么简单。
这点,刘青山大致懂得:越是上佳的食材,加工方法越是简单。
晚饭开始,一人一大碗热乎乎的飞龙汤,刘青山浅浅喝了一小口,便一个劲嘶嘶嘶地抽冷气。
这可不是被烫的,而是被鲜的,仿佛整个大森林的精华,都孕育在这一口汤里。
哑巴爷爷瞧瞧徒弟的傻样,就跟他比划起来:这些年,飞龙越来越稀少,偶尔尝尝鲜就可以了。
千万不能打别的主意,要是贪图眼前利益,抓出去贩卖的话,那估计用不上几年,这种鸟儿就该绝迹啦。
第一百零四章 狼群
刘青山是不得不佩服师父的远见,因为实际上,事情就是这么发展下去的,他们这边,后来就真的再也看不到飞龙这种珍禽了。
看来以后还得搞特种珍禽养殖,那些嘴馋的人,就让他们尝尝人工养殖的飞龙算了,自个馋了,也能顺便打打牙祭。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打定主意。
等爷俩把锅里的汤都喝干了,剩下的飞龙肉,师父直接扔给了两条猎狗。
刘青山则不死心地撕下来一条胸脯肉尝了尝,得,跟嚼柴火似的,啥味没有,随手也扔给了狗子。
收拾完碗筷,刘青山准备出去放个水,然后早点睡觉,这天走下来,可真把他给累够呛。
出了木屋,走出去十几米,刚要解裤腰带,刘青山猛然间觉察到不对劲。
这也是自从跟着师父习武之后,逐渐才形成的本能反应。
他猛得转身,然后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正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唰!刘青山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狼,绝对是狼。
只有狼群,才会成群在夜间活动,才会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这种瘆人的绿色瞳孔。
一瞬间,刘青山就觉得膀胱里的尿液,全都化作冷汗,从汗毛孔里冒出来。
他这还算好的呢,至少没被吓得尿裤子。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缓缓地抬起手,护在前胸和脖子的位置,然后慢慢蹲下身子。
狗怕猫腰狼怕蹲,这也是师父教给他的。
因为猎人都喜欢半蹲着开枪,长此以往,野狼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现在的头脑很清楚:师父就在木屋里,还有两只猎狗,他只要自保,不被狼群给拖走,就能等到师父的救援。
刘青山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哑巴爷爷也正透过木屋的门缝,密切关注着他。
看到刘青山并没有叫嚷,也没有太过惊慌,哑巴爷爷微微点点头,对徒弟的这番表现还算满意。
第一次面对狼群,这样的表现算是优秀的了。
他决定现在就出去,可别真把宝贝徒弟给吓着了。
正要推门时,却见刘青山猫着腰,手里不知道从哪捡起一根柴火棍子,端在身前,就像端着猎枪一样,迎着狼群,向前走了几步。
好小子!
哑巴爷爷差点就要拍巴掌。
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个徒弟,胆色过人,有勇有谋,比张大帅那个杀心太重的家伙强百套了。
敌进我退,狼群竟然齐刷刷地后退几步。
借着微弱的光线,刘青山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狰狞的面目,还有那露出来的獠牙,以及上边偶尔闪过的白惨惨寒光。
他稳住心神,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步步为营,逼得狼群节节后退。
猛然间,他大吼一声,身形急动,向着木屋方向蹿去。
狼群一愣之间,刘青山就已经冲到木门前,伸手拽门。
此刻,他心下无比激动:马上他就能躲进安全的木屋之中。
可是就在这时候,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刘青山竟然没拽开门。
他连忙又往里推了一下,也没开,难道是从里面插上了?
刘青山哪里知道,师父在这关键时刻,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怪只怪,他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叫哑巴爷爷高兴,就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徒弟。
“师父,快开门啊,外面有狼!”
刘青山嘴里大吼一声,然后转过身,面向狼群,摆出防御的姿势,他可不敢把后背,留给一群恶狼。
狼群也纷纷围逼上来,就在刘青山身前三五米的地方,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吱呀一声,木门终于开了,哑巴爷爷大步走出来,然后一直走向狼群。
“师父!”
刘青山急了,他知道师父厉害,可是好虎也怕群狼啊。
就在他也准备冲上去的时候,就听到狼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呜声,然后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头壮硕的野狼,忽然躺倒在雪地上,肚皮朝天,爪子还不时地在空中抓挠几下,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跟主人撒欢的狗子。
犬科动物,腹部是身上最柔弱的地方,所以绝对不会轻易展示出来。
刘青山使劲揉揉眼睛:这真是一只野狼,而不是哈士奇?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师父蹲在地上,轻轻用手拍拍那只野狼的肚皮,这家伙还扯着脖子,发出一声嚎叫。
嗷呜……
狼嚎声在林间回荡,充满肃杀之气,刘青山确定,这是野狼无疑。
可是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
这一刻,他甚至也想仰天大吼:师父才是真正的森林王者,他也要做这样的森林之王!
狼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刘青山望着幽暗的森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在山林中生活了将近半个月,刘青山这才结束了冬训,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师父,回归夹皮沟。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又成长了许多。
下山归家,已经是下午,一进院子,家里的大黄狗就摇头摆尾地迎上来。
在刘青山身上嗅了几下,大黄狗忽然哀鸣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回狗窝,再也不敢露头。
刘青山把肩膀上扛着的一大捆树枝子一样的东西,靠在窗台下边,然后拍打一下身上的衣服。
他知道,是因为身上沾着的那些猛兽的气息,把大黄给吓到了。
一瞥间,看到柴火垛上边,有个小脑瓜向他张望,正是立起前爪的黄鼠狼,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候屋门一开,老四老五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后边还跟着刘金凤,都笑呵呵地望着刘青山。
“哥!”
老四老五先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小鼻子就乱闻:“什么味儿?”
刘金凤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她也上上下下打量着弟弟:“三凤儿,山里不好过吧?”
她瞧出来,弟弟这半个月,好像都瘦了,不过呢,身上的精气神倒是更足了,有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更像一个男子汉啦。
“大姐,过得好着呢,天天吃山珍野味。”
刘青山当然捡好听的说,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朝着柴火栏子一指:“这家伙没捣乱吧?”
刘金凤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浓:“还真别说,自从黄鼠狼来了咱家,老鼠都少了许多,比养猫还管用呢。”
以前她总担心黄鼠狼偷小鸡,所以有点膈应这东西。
因为家里养这么多鸡,所以堆积了不少各种饲料,最招耗子,开始把刘金凤烦的不行。
最近这些日子,发现耗子竟然越来越少,才想起来是黄鼠狼的功劳。
“那就好,终归有点用处。”
刘青山也挺高兴的,又指了指窗下的那捆树枝子:“姐,我又弄回来一捆刺老芽枝子,回头埋大棚里,正好过年的时候吃。”
这也是他鼓捣出来的,把山上的刺老芽枝子砍回来,打成小捆,埋到大棚里,慢慢就会发芽,在冬天,就可以吃上美味的刺老芽了。
上个月弄了一些,估计等到元旦的时候,就能尝尝鲜。
“有点尝尝就行了,弄这么多干嘛。”
刘金凤嘴里埋怨一句,心里却甜丝丝的,比吃了刺老芽还美呢。
这玩意的茎秆上边全是刺儿,她担心把弟弟扎到。
一起进了屋,刘青山换身衣服,就上炕吃饭,小老四就跟个小喇叭似的,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
最大的一件事,叫刘青山都听得有点发愣:夹皮沟居然装电话啦?
吃完饭,他就溜达到生产队,果然一大帮人正在这忙活呢。
除了村里的老老少少之外,还有邮电局的两个人,正接电话机呢。
“青山回来啦,哈哈,正好电话也接上啦!”
老支书笑得合不拢嘴,青山公社这些大队,他们是第一个安电话的。
刘青山一问,原来还跟他有点关系,这不是上次外宾打电话的事儿,闹得挺大嘛。
县里一研究,就决定给夹皮沟先扯一根电话线过来。
说起来,村里还是借了他的光。
“这冻天冻地的,咋挖坑埋杆子啊?”
刘青山也有点纳闷,这时候的电话,必须在半空跑电话线,那时候的电话线,外面也没有绝缘外皮,就跟铁丝似的。
有时候耷拉到地上,淘气的小男孩们,就朝上边撒尿。
电话线带着微弱的电流,会电得小鸡儿都酥酥的。
张队长接过话茬:“没事,就先埋几个线杆子,剩下的都从道旁的树上走线,等来年开春,咱们再重接。”
说话间,电话就已经接好了,邮电局的人先试了试,还真不错,跟总局联系上了。
屋里的老老少少的,顿时爆出一阵欢呼,然后就全都嚷嚷着打电话。
“可不能瞎打,电话费老贵了,以后这个电话,必须锁好喽。”
老支书连连摆手,阻拦那些疯狂的小娃子们。
小娃子们也不消停,嘴里嗷嗷叫嚷着:“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对,就往北京打电话!”
这首童谣,是当时孩子们知道的,有关电话唯一的信息来源。
“滚蛋,赶紧滚蛋,还往首都打电话呢,你们知道在哪边不?”
张队长也开始挥手撵人。
“当然是在北边啦!”
二牤子他们理直气壮地回答。
杨红缨也在场,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挥挥手:“孩子们,从地理位置来说,首都在咱们的西面。”
那为啥叫北京啊?
娃子们都一脸懵逼。
杨红缨觉得,下次有必要去买一幅地图,不过嘴里继续说着:“孩子们,你们都好好学习,以后都考上首都的大学好不好?”
“好!”
大伙都表示服气:不愧是老师,这帮小崽子都能摆弄得捋顺条扬的。
就在这时候,哗哗哗的,一个声音忽然在队部的屋子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