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美味鱼刨花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被那点可怜鱼获给惊呆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眼瞅着于把头坐在冰水上,就跟一座雕像似的,慢慢滑向冰窟窿。
就在距离出鱼口只剩下一米的时候,旁边猛地冲上来一道人影,俩手使劲推在于把头的双肩。
力道很大,把于把头推得腾空而起,身体越过一米多宽的出鱼口,落到另外一边的冰面上。
而推人的刘青山,虽然借了点反作用力,但是他前冲的势头太大,还是继续滑向冰窟窿。
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惊呼着奔了过去。
刘青山抓住有人递过来的铁锹杆,啪叽啪叽踩着冰面的积水,走到安全地带。
另外一边,于把头还坐在冰面上,两眼失神地发呆呢。
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有点大。
水库的职工七嘴八舌劝着,也没啥作用。
“于主任,俺们那边还有一网呢,也是你给选的地方,没准有大收获呢。”
刘青山的话,立刻给于把头又带来一丝希望。
他挣扎着想要从冰面站起来,结果身下发出刺啦一声。
原来是裤子沾湿之后,直接被冻到冰面上。
大伙也不敢笑啊,拿着铁锹慢慢出溜,算是把他给弄起来,裤子表面硬邦邦的,好在里面的大棉裤没湿。
于把头也顾不得这些,闷头往刘青山他们那边跑过去。
跑了两步,他才想起什么,回头朝刘青山望望:“小伙子,谢谢拉。”
他太清楚掉进冰窟窿里的后果了,这一身棉衣,沾上水之后,肯定沉底,头顶都是厚厚的大冰盖子,结果可想而知,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啊。
“谢啥,大伙就是没反应过来,要不然肯定都会出手,以后咱们还要于把头领着捕鱼呢。”
刘青山觉得,像于把头这样的能人,就此黯然离去,实在太可惜,自然要宽慰几句。
“嗯,是个好小子。”
于把头扔下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一开始,他还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想想,人家最初说的还挺有道理。
水下的情况千变万化,谁敢保证自己网网都是大丰收?
甚至他的心里,已经有点感激这个小年轻:要是那边不空网,还会帮他挽回声誉。
很快就来到刘青山他们这边的战场,绞盘上已经缠了一圈圈粗绳子,马上就要出鱼了。
“来了来了!”
有人开始呼叫,出网口那里,已经开始有水花开始翻腾,这是要大丰收的节奏啊!
“吁!”
车老板子吆喝住几匹马,然后大伙就拿着大抄子,开始从渔网里往外舀鱼。
渔网的网眼都有小孩拳头大,小鱼直接就漏掉,剩下的,最小也是三四斤往上的大鱼。
被抄子舀出来之后,直接向后一甩,啪得一下落到冰面上,拍打几下尾巴,翻了几个身,很快就被冰冻,直挺挺地不动了。
水库里面的鱼,种类比较丰富,草鲢鳙鲤为主,偶尔也有一些大翘嘴和大的鳌花。
刘青山还发现一些胳膊粗细、棍子一般的大狗鱼,当地老百姓叫棒子鱼。
“换人换人,胳膊都酸啦!”
耍抄子的人嘴里开始嚷嚷,鱼太多了,而且这活儿也一点不轻巧,大的鱼都十多斤,甚至二三十斤呢。
难怪开始的时候,于把头叫他们扛两条回去自个分呢。
这种大鱼,回去之后都冻得非常坚硬,得俩人用大锯,拉大锯扯大锯,把鱼锯成一段一段的才成。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渔网清空,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旁边的冰面上,是座小山一般的鱼堆,瞧那架势,只怕有好几万斤。
于把头的脸上,也重新焕发出光彩,他大步走到刘青山身前,伸出巴掌,使劲在刘青山肩膀上拍了几下:
“小伙子,这些鱼,你们都拉走!”
刘青山也不由得喜出望外,本来还以为没戏了呢,想不到峰回路转,他帮了于把头一把,人家也回报他一次。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于主任,那真是太谢谢您啦。”
刘青山连忙致谢,人家这是给他们夹皮沟送钱呢,等过年的时候,必须叫张队长多买些礼物,去人家的家里串串门。
现在这年头,送钱也没人敢收,但是逢年过节的,送点礼物,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于把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使劲一挥手:
“谢啥,价格还是按照你们说的,比水产公司高一毛钱,马上过年了,俺们水库的职工,也得搞点福利嘛。”
哈哈,在场的那些职工也都心花怒放,看来于主任还是很会做人的。
同样的,夹皮沟这边的村民,脸上也都笑开花,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时候,赶马的老板叔从大绞盘那边跑过来:“饿了饿了,先整两条鱼尝尝鲜,老于,你不会舍不得吧,俺这可都把酒预备好了!”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酒瓶子,一手一个,就跟举着俩手榴弹似的。
“哈哈,管够,咱们这么大个水库,还怕吃鱼啦!”
于把头同样心情大好,上去就抢过一瓶酒,先揣自己怀里热乎着。
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嘛。
刘青山就有点不懂了:这冰天雪地的,咋吃鱼啊,难道能烤鱼?
接下来的一幕,就叫他大开眼界,就算他生长在水库边上,也没见过这种吃法。
只见好几个人都从身上掏出小刀,开始动手剥鱼皮,看来都有准备啊。
等露出雪白的鱼肉之后,就开始削肉片。
鱼肉都已经冻了,刀片上去,就能削下来一卷雪白的鱼肉卷。
车老板子一边削,嘴里还一边乐呵呵地说:“早知道把刨子拿来好了,唰唰唰一推,那才快呢。
刨子不是推木板的工具嘛,刺啦一下,推出一卷刨花,啥时候变成推鱼肉的了?
关键刘青山从没参加过冬捕,所以没见过这种吃法。
据说这是从赫哲族渔民那边传过来的,叫做“鱼刨花”。
削好的鱼肉片,就稍稍蘸点盐面儿,然后就塞进嘴里大嚼,这时候再抿一小口酒,那才够味呢。
生吃鱼肉,还是第一次,刘青山也往嘴里塞了片,感觉入口凉丝丝的,一点腥味也没有。
咀嚼几下,鱼肉很有嚼劲,一股鲜香,渐渐在口腔里化开,很独特的一种体验,丝毫不逊色岛国的生鱼片。
“来,喝一口,吃这个鱼刨花,必须喝白酒。”
旁边递过来一只酒瓶子,随后传来于把头豪爽的声音。
这时候就不能矫情了,刘青山接过酒瓶子,也抿了一小口,然后跟于把头相视大笑。
这一老一小,莫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清凉凉的鱼片,和火辣辣的烧酒,这感觉确实独特,估计吃过的人,绝对就不会再忘怀。
三十多人,吃了两条大鱼,嘴里还一个劲抱怨:“酒太少啦。”
“想喝啊,明天你们自己带。”
车老板子开始重新套车,这些工具啥的还要拉回去,最主要的,还有好几万斤鱼呢,也必须运回夹皮沟。
这个好办,二彪子跑回村里吆喝一声,大车小辆就都来了。
看到最前面的大解放,于把头嘴里也啧啧有声:“难怪你们敢吃下几万斤鱼呢。”
大伙一起动手装车,然后去水库那边称重,那里有地磅,比较方便。
大解放行驶在一米厚的冰面上,啥事都没有。
不过要是下面是流水的话,那就得小心了,比如那些江河之类的,看着上面虽然封冻,但是因为下面流水的冲刷,冰层并不厚,每年都有开大卡车的掉进冰里。
到了水库边上,有一大溜砖房,车上的鱼,也没太细分,就一半按照鲤鱼,一半杂鱼,直接过秤。
还要卸一次车,给车皮称重,然后算出实际重量。
一共是三万四千多斤,水库的会计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子,就报出价钱:“总共是一万零八百八十块。”
啥,一万多块?
张队长傻眼了,望向于把头:“老于啊,先赊账行不行啊?”
于把头琢磨了下,估计叫他们一下子拿一万块出来,也不大现实,于是点点头:“半个月吧,半个月后必须交钱,年前我们水库也要清账的。”
那就没问题了,刘青山估计,这些鱼运到春城,就能直接把钱提回来。
重新装好车,又大车小辆的,返回夹皮沟。
弄回来这么多鱼,村里大人小孩都高兴,小娃娃们都跟着帮忙卸车。
刘青山又把相机拿出来,这些小娃娃们费劲巴力地抱着大鱼,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抱大鱼似的,瞧着就喜庆。
张队长一高兴,跟老支书商量了下,一家发一条大鱼,过年嘛,都讲究个年年有余。
等刘青山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四凤儿和五凤儿,俩小丫头吭哧吭哧的,抬着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鲤鱼。
刘青山要拿着,她们俩还不让呢,宁可挨累,也喜滋滋地抬着。
没法子,刘青山就只能负责照相了,给两个小丫头,拍照留念。
除了这条大鲤鱼,刘青山还掏腰包,又买了十几条鱼回来。
这些都不是什么鲤鱼胖头啥的,而是一些个头不是那么大的好品种,比如鳌花翘嘴细鳞鱼之类。
在挑选的时候,竟然还有一条大大的鲫花,刘青山也给买了回来,这玩意才好呢,营养十分丰富。
要是生孩子的妇女没奶,喝一碗鲫花汤,那奶水立刻哗哗的。
别说孩子了,连老爷们都能一起喂饱喽。
回到家,刘青山就收拾了一条二斤多的鳌花,给清蒸上了。
鳌花是当地的叫法,通常叫鳜鱼,没错,就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那种鱼,肉质白嫩鲜美,最适合清蒸。
“鱼肉真好吃,爷爷奶奶,你们也多吃点!”
小老四跪在炕上,伸长胳膊,往刘士奎和奶奶碗里夹鱼肉。
刘青山乐呵呵地瞧了瞧老四,再瞧了瞧老五,她们的小脸蛋,也终于有了点肉呼呼的模样,这样才可爱嘛。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也太猖獗啦!
一大早,刘青山跟着师父在自家当院练了一通,然后吃过早饭,就汇合了张队长和车老板等人,开着两辆车,向春城进发。
张连娣开着大解放,车厢里拉了满满一车冻鱼,清一色的大鲤鱼。
解放车的载重量也就四、五吨,所以这些冻鱼,最少也得拉三趟,才能全都运过去。
这时候的路况,那是真差,养护也不到位,路面上的冰雪全都没人清理,车速自然也快不了。
从碧水县到春城,六百多里路,原本打算当天到达,结果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上呢。
按照刘青山的意思,半路上歇一宿。
毕竟,他对张连娣还是有点不大放心,新手上路,又是女司机,这一路都是提心吊胆的。
可是他的建议,遭到其他人的一致反对:半路住店,不花钱啊?
“招娣姐,能挺住不?”
刘青山跟着问道。
张招娣绷着嘴唇,使劲点点头,大眼睛瓦亮瓦亮的,看起来精神十足,第一次跑长途,她正处于兴奋之中。
那就继续,估计半夜也就到了,还能睡半宿觉。
在路过的一个县城里,草草吃了口饭,然后继续上路。
大解放在前,刘青山开着吉普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坐车的时间一长,兴奋劲过去,车上的张队长和二彪子他们也都开始迷糊,就连一贯能说会道的大张罗,都开始一个劲磕头儿。
刘青山可不敢犯困,嘴里哼哼着歌,看看光秃秃的驾驶室,心里琢磨着:哪怕车上有个能放磁带的音响也行呀。
对,这个可以当成一项谈判的资本,跟托马斯聊聊,磁带什么的,都快落伍了,怎么也得往CD方向发展啊。
渐渐进入山区,山路陡峭,车速再度放慢。
这时候,前方是一个陡坡,大解放的速度一下子降下来,也就二三十迈的样子,艰难地开始爬坡。
要不是轮胎都绑着防滑链,还真不敢跑这路。
刘青山吉普车的灯光晃过去,猛然发现有状况,只见后车厢的厢板上,竟然有几条人影晃动。
扒车贼!
刘青山这下子彻底精神了,他也只是听说过有这种贼,守在路边,专门扒车,把车上的货物掀下去。
他们选择的路段,一般都是这种大上坡子,汽车爬坡速度慢,方面他们爬到车上。
尤其是冬季,道路很滑,司机在爬坡的时候,轻易不敢刹车。
等车辆到了坡顶,他们早就完事,跳下车逃之夭夭。
至于扔到地上的货物,早就有同伙给运走,这黑更半夜的,都是外地人,谁敢追?
刘青山开始狂摁喇叭,他都看到,一条条大鱼,从车上被扔下来,摔到路边,这可都是钱啊。
那伙扒车的,显然也发现情况,他们似乎并不害怕,继续往下扔货,就跟没瞧见后边的吉普车似的。
一个吉普车能有多少人,三五个人顶天了,他们每次行动,都是二十多人,还有镐把木棒等等趁手的家伙,谁怕谁呀?
吉普车里的其他人也被喇叭声给惊醒,很快搞清楚前面的情况。
气得张队长嘴里大骂:“娘的,早知道把洋炮拿来了,非得轰这帮混蛋玩意一炮不可!”
洋炮就是土猎枪,里面装着火药和细小的铁砂子,打上虽然不致命,但是铁砂子钻进皮肉,很难清理,就等着遭罪吧。
“三凤儿,停车,咱们下去跟他们干一架!”
二彪子手里摸出来一个长扳手,眼睛都红了:抢鱼就相当于抢钱,不能忍,拼啦。
“不能下车!”
刘青山也豁出去了,决定把吉普车当坦克开一次,一路撞过去,给这些扒车贼一个难忘的教训。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发现,大解放驾驶室的车门竟然打开了,一个人影蹿了出来。
“师父!”
刘青山就见哑巴爷爷也灵巧地翻上车斗,然后,一个个人影,就从车上飞下来,滚落到路旁的雪沟里。
眨眼间,五六个扒车的,全都像面口袋一样,被哑巴爷爷从车上扔下来。
“哈哈,哑巴好样的!”
张队长乐得直砸拳头。
刘青山早就知道师父的厉害,倒是没有那么震惊,他主要是有点担心,毕竟师父的年纪也不小了。
只见哑巴爷爷直接从车斗跳出来,稳稳落在地上,然后就有一伙人,挥舞着木棒冲上去。
刘青山挑着车灯,停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也抄起一把一尺多长的螺丝刀子,跟二彪子一起,向前方冲去。
等小哥俩跑到近前,那边就剩下哑巴爷爷一个人还站着了,剩下那些劫道儿的,都哼哼唧唧的躺了一地。
“瘪犊子,叫你们抢东西!”
二彪子还挨个架脚踹呢。
“师父,你没事吧?”
刘青山赶紧到哑巴爷爷跟前关切地问道。
只见师父依旧气定神闲,脸上依旧是那种憨憨的笑容,他比划了几个手势:一群饭桶。
这么多歹徒,就算都是饭桶,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刘青山也服气,只能说,能力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就不尽相同。
这时候,队长叔和大张罗他们也都跑过来,开始挨个捆人。
都是民兵出身,也不用绳子,对方穿着的衣裤,直接撕成布条子,别说人了,连猪都捆得老老实实。
前面的大解放也终于爬上坡顶,然后车老板子和张连娣也过来支援,他们主要负责把扔下来的大鱼,重新搬到车上。
忙活好一阵子,这才算是都整利索,大伙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啥损失。
看着像蚂蚱一样,被拴成一大串的那些劫匪,大家又犯愁了:这些人该咋办呢?
很快,刘青山就有了决定:“俺开着吉普车往前走,找到派出所就报警,这样的车匪路霸,必须清除,不然下次还得被他们祸害。”
其他人也都同意,尤其是车老板子,心更黑,还偷摸跟刘青山说:干脆把这些家伙都扔进路旁的大深沟子里,叫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这大冬天的,零下三十度,这些人绑住手脚,估计最后全得冻死。
他们虽然可恶,但是也罪不至死,再说还有公安机关呢,轮不到他们处理。
刘青山可万万不敢答应,虽然他明白老板叔的心情:自己家闺女就是司机,万一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呢?
甚至更深一步想想,要是这些人不仅劫货,还要劫人呢?
就在刘青山上了吉普车,准备去找地方报警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手电筒乱晃,看样子,是正有大队人马向这边赶过来。
“都先上车,离开这里!”
刘青山不敢怠慢,毕竟这时候还没禁枪呢,老百姓手里,什么猎枪洋炮气枪之类可不少。
大伙纷纷上车,刘青山清点一下人数,却发现少了师父,于是连忙又下车寻找,却已经不见踪影。
这下可把他给急坏了,估摸着,师父是向那伙人迎了过去,这是准备以一敌百的节奏啊。
就算哑巴爷爷再勇猛,刘青山也知道这不可能,十人敌,肯定可以,百人敌,那绝不可能。
毕竟生活不是金大侠的小说,一个降龙十八掌下去,一倒一大片。
到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能离开了,刘青山和队长叔他们商量一番,反正手里有人质,怕个球啊。
那些被捆起来的人,可倒了大霉,一个个都被押着。
老板叔最坏,直接叫闺女把大解放掉过头来,然后横七竖八的,把那些俘虏在车前摆了一溜。
瞧那架势,要是逼急了,肯定一脚油门踩下去。
张连娣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她爹在旁边还一个劲帮她打气呢:“丫头你别怕,爹掌握方向盘,你负责踩油门就成!”
大山里的人,都是有血性的,谁还没点匪气呢?
那些躺在路上的,一个个叫苦不迭:天天扒车,报应到了,搞不好今晚就要命丧车轮之下。
等到他们这边准备完毕,那边的手电筒光束,终于越来越近。
借着亮光,刘青山看到,哑巴爷爷和一个陌生的老者,并排走在最前面。
师父没事!
刘青山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全神戒备。
等那伙人来到路上,看到眼前的情景,也都直抽冷气:太狠啦!
大解放车前面那些躺着的人,嘴里开始乱喊乱叫:总算是看到自己人啦。
“师父。”
刘青山朝着哑巴爷爷迎上去。
哑巴爷爷脸上依旧带着憨憨的笑容,朝他点点头,然后又向身旁的老者,比划几个手势。
这种手势,刘青山竟然不知道是啥意思。
那个老者也同样比划着,难道也跟师父一样,不能说话?
等两个人比划完,哑巴爷爷这才朝刘青山比划一个手势:放人。
那位陌生的老者,则拱了拱手,张口说道:“山不转水转,还请高抬贵手,把这些秧子都放了,改日一定登门请罪。”
会说话呀?
刘青山望望师父,脑子里面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所谓的秧子,是以前土匪胡子的叫法,把绑票来的人质叫做秧子。
为了索要财物,当然要折磨人质,所以就算人质最后被放出来,也弄得一身病。
当地有一句话叫“病秧子”,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他也按照师父教过的手势,给老者行了个礼,然后又说道:“这别梁子砸窑的,不是啥正道,今年上面的大动作,您也看到了,还是赶紧收了这行吧。”
别梁子就是劫道,砸窑就是抢劫,都是原来胡子的黑话。
那老者眼睛扫过来,目光如鹰眼一般锐利,叫刘青山感觉一阵心寒:原来,目光真的能杀人!
不过他无私无畏,依旧目光坦然地和老者对视。
“你小子不错。”
那老者朝刘青山点点头,然后一挥手,手下那些村民,就开始搭救自己的亲朋。
干他们这一行的,基本都是一个村的,差不多都沾亲带故。
这伙人来得快去得快,前后几分钟时间,就全部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总算是安全啦!
刘青山彻底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身子里一阵阵虚脱,小风儿一吹,后背凉飕飕的,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尤其是和那个老人对视的时候,刘青山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极度危险。
他忍不住向哑巴爷爷问道:“师父,那人是谁?”
哑巴爷爷笑着比划了几个手势:绰号海东青!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达一响,黄金万两
后半夜一点多,刘青山他们终于进入春城。
现在这时候,即便是大城市,也没有不夜城的说法,到了晚上,城市也依旧会进入沉睡之中。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挂着旅社的牌子,咣咣咣敲了半天,里面才传出来几声咒骂,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吆喝声:“满员了,赶紧滚!”
满员是肯定不能满员的,这种国营旅社,大半夜的,人家是懒得理你,反正赚钱又不揣自己腰包。
“俺们是给汽车厂拉鱼的,大姐你给俺们开门,送你一条大鲤鱼。”
刘青山可不想露宿街头,只能用大鲤鱼开路。
事实证明,大鲤鱼还是很好使的,很快旅社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嘴里打着哈欠。
不过当她看到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戳到眼前之后,立刻一点也不困了,连忙招呼刘青山他们进屋,甚至还乐颠颠地帮着打来开水。
“还是人家大城市,这服务态度真好。”
大张罗嘴里还夸呢。
刘青山都懒得呵呵了,赶紧分好房间睡觉。
好歹算是睡了五六个小时,等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又充满力量,年轻就是好。
更何况,他现在天天练武,身体素质更强。
他们住的是一个六人间,看到刘青山醒来,哑巴爷爷朝他招招手,爷俩就到旅社后面的空地,对练了半个多小时。
上午八点多,他们找了一个餐馆,热热乎乎吃了顿早餐,这才重新上车,向汽车厂进发。
辗转找到工会的郝科长,看到一大车冻鱼,郝科长的嘴都差点乐歪。
当他听到还有大概三四车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两道缝了:“小刘同志啊,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价钱都好说,你们还有啥要求,尽管提!”
过年的时候,给职工发放福利,是最头疼的,往往辛辛苦苦好些天,最后还不落好。
汽车厂不差钱,差的就是花钱买不到好东西啊。
但是前些天过元旦的时候,工会得到了全体职工的称赞,都说弄回来的韭菜芹菜这些蔬菜,太合心意啦。
郝科长也因为主要负责操办这件事,而受到领导的表扬,想想春节前还有一批蔬菜呢,他心里就甭提多高兴。
出乎意料的是,夹皮沟那边,又运过来这么多冻鱼,这下子,职工过年的餐桌,就更加丰富。
等拉鱼的大卡车开进厂子里,进行称重卸车的时候,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瞧见那些二三尺多长的大鲤鱼,一个个都眉开眼笑,嘴里更是热烈地讨论着:
“这过年的时候,要是烧上一条,哎呦喂,都没这么大的盘子装!”
“想啥呢,能分一块就不错了,这鱼肯定得切了分。”
这位说话的,一瞧就是老职工,经验比较丰富,因为郝科长都打算好了:那些大鱼,一定要切成几段,不然职工太多,真不够分的。
刘青山也不好要高价,随行就市呗。
对于物价方面,郝科长门清儿:冻鲤鱼,每市斤七角五分。
考虑到刘青山运来的这批鲤鱼,个头普遍比较大,价格也要稍高一些,就定了八角钱一斤。
听到这个价格,张队长他们差点蹦起来:从水库进鱼才三毛五,这一转眼就卖了八毛钱,抛除费用,一斤最少也能赚四角钱。
他们那一共三万多斤冻鱼,至少能赚一万块。
“一万块啊!”张队长的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他两手抓住老板子的肩膀,使劲推搡:
“咱们欠银行的贷款,终于能还上啦!”
“对,还上,必须还上!”
车老板子一边前仰后合,一边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刘青山瞧着,咋好像要甩鞭子似的,难道这个也有职业病?
这两位也算是夹皮沟的村干部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还银行的贷款。
没法子,欠别人钱,睡不着觉啊。
这跟后来那些欠债是大爷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刘青山也清楚,这笔贷款,给大伙带来多大的压力,所以他一点不觉得好笑,甚至还会支持:无债一身轻,干活更有劲,不好吗?
等到兴奋和激动过后,大张罗嘴里开始嘟囔:“这么说,咱们去年扣的大棚,还有养猪场的那些猪舍和大肥猪,就都是赚的啦?”
对呀,张队长和车老板子也想起这茬,于是又激动起来。
老板叔最后则死死盯着刘青山,格外激动地说道:“青山,原来搞运输,竟然这么赚钱,这还真是车轮一响,黄金万两啊!”
大张罗也一个劲点头:“青山,俺这回信了,等咱们把年货拉回去,俺肯定第一个下集卖去!”
张队长还算清醒:“先别说这个,咱们研究研究,整点啥货回去吧。”
对呀,老板叔和大张罗也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时候,郝科长拿着开好的票据走回来,然后领着他们去财会科,直接进行结算。
一车冻鱼,一共是八千五百多斤,算出来将近七千块钱。
一千块一沓,还七沓呢,老板叔抱着装钱的提包,再次体验到怀里抱着一座泰山的感觉。
等忙活完,也差不多晌午了,郝科长就把大伙领到食堂。
这次是职工大食堂,由郝科长提供饭票,他们这些人打好自己爱吃的饭菜,然后凑到一张桌吃饭。
“郝科长,俺们还真有点事儿,需要麻烦你。”
刘青山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搞服装,他还能去找飞哥和刚子,可是他不想卖成衣,那就只能从这里想办法了。
郝科长笑容满面:“要说麻烦,我们还先麻烦你们呢,咱们这叫互相帮助,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嘛。”
“还是当领导的有水平。”
张队长连忙奉承一句,别看人家在汽车厂才是个科长,可是级别跟他们碧水县的县长一样,他这个村长,跟人家没法比。
刘青山也不客气,就把计划讲述一番。
郝科长想了想问道:“那具体的,有没有想搞什么年货?”
“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只要是过年时候能用上的年货,啥都行。”
刘青山选择实话实话,本来嘛,确实没啥明确的目标。
“这就好办了,我在厂子里,就负责吃喝拉撒这些事,什么毛巾厂、肥皂厂、纺织厂之类的,都接触过,下午就帮你们联系联系。”
郝科长是真心想要帮忙,他算看出来了:跟夹皮沟搭上线,对双方来说,真是互利互惠。
那时候的工厂,尤其是效益好的大工厂,从衣食住行到吃喝拉撒,工人们真是啥也不用操心。
整个工厂,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从生到死,啥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剩下的事儿,就不用刘青山管了,吃过午饭,张队长就领着车老板子和大张罗,跟着郝科长去了。
农村过年都需要啥年货,他们最有发言权。
刘青山闲着没事,就领着哑巴爷爷和二彪子,去刚子的服装摊溜达。
他还计划着,等吃完晚饭,带着大伙去王教授家串个门,都在一起生活好几年,正好叙叙旧。
另外也顺便通知王教授老两口一声,等王爷爷放假,正好有方便车,可以回夹皮沟转转,就算在那过年都没问题。
临近春节,刚子的服装生意愈发红火,摊子周围,全都是试衣服的人。
飞哥,刚子,再加上李雪梅和小美,四个人都有点忙活不过来。
一瞧这架势,刘青山也就没往前凑,准备等他们闲下来再过去。
旁边摊位上的侯三眼尖,瞧见刘青山,立刻眉开眼笑地打招呼。
刘青山凑过去,先给侯三甩了一根烟,然后才注意到,这货已经不卖钢笔了,身前摆着不少年画。
什么大胖小子大鲤鱼,八仙过海倒骑驴之类,花花绿绿,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没看到二彪子瞧着一套《真假美猴王》的年画,眼睛都直了吗?
就连哑巴爷爷,都指着一副年画,嘴里呀呀的叫着。
刘青山凑上去瞧瞧,画面中心是一个手拿双锤的少年,骑在马上,正打得一名敌人落荒而逃。
瞧瞧下面的年画名称,赫然印着:岳云出山。
原来,师父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岳云。
这两年,随着评书岳飞传的热播,年画里面,也有不少这方面的题材。
不过刘青山忽然意识到:师父一个人在山上,虽然有大山和山上的动物相伴,但还是太孤独了,等这次回去,还是给师父买个半导体收音机吧。
“青山兄弟,你们看上哪些年画了,都拿走,当我送的。”
侯三把瘦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旁边卖古董的中年人也上来凑趣:“呵呵,侯三头一次这么大方,小同志你必须满足他的愿望。”
刘青山也笑,然后双手一划拉:“那这些年画,一样给俺来一张吧。”
说完才瞧见,还有好几本挂历,于是也指了指:“挂历也一样来一本。”
啊?
侯三这回可傻眼了,二十几样年画,一样一张的话,也三四块钱呢。
最要命的是这些挂历,一本都好几块钱,他这小本生意,可真赔不起呀?
“哇,这是电影明星那谁谁,叫啥名字啦?”
二彪子看到挂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挂历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大美女,嘴里叫嚷个不停。
这个年代的挂历,那绝对是高级货,挂在家里的墙上,客人来了都得一张张翻看一遍,称赞几声,感觉倍儿有面子。
当时有个笑话:一户人家嫁闺女,陪嫁的嫁妆,你猜是啥?
没错,就是一本挂历。
最常见的挂历,就是那些女明星了,当然也有山水风景或者名胜古迹之类的,只是受众面不大。
最受欢迎的,还是明星挂历,比如说当时的女明星,潘虹、张瑜、丛珊、龚雪,晓庆等等,都是挂历上的常客。
瞧瞧二彪子现在的表情,刘青山就知道了,这货兜里要是有钱的话,肯定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一本。
挣扎了半天,侯三终于下定决心,使劲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道:
“行,兄弟,这些东西,我一样送你一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盆冷水
看着侯三一副要割肉的架势,刘青山也就不再逗他了:
“侯哥,东西俺就不要了,你把这些年画的进货渠道给俺,俺们村里的闲人,也想进点年画啥的,赶大集卖卖。”
侯三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倒也干脆,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全都说了。
东西都是从一家印刷厂进货,除了年画挂历之外,什么对联福字之类,也都批量出售。
别看这些东西单价都不贵,但是利润竟然很是可观,关键是销量大啊,谁家过年都得用,哪怕再穷,总得贴两张年画吧?
“彪子,你一会儿跟侯哥跑一趟,咱们需要的量大,估计还能便宜点。”
刘青山就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二彪子。
二彪子心里有点没底:“三凤儿,俺行吗?”
“锻炼锻炼不就行了,就像你去学习种植水稻一个道理。”
刘青山还给小伙伴鼓鼓劲儿,要是能给夹皮沟培养一批人才,都能独当一面,那他以后就轻松了。
“成,俺去试试。”
二彪子信心大增。
“到时候多听听侯哥的意见。”
刘青山还不忘叮嘱一句。
毕竟侯三有经验,要是由着二彪子这种毛头小伙子,估计就盯着那些印着大美女的明星挂历了。
侯三也知道这趟肯定不白跑,多少能赚点介绍费,最主要的是,能搭上有本事的小刘兄弟这条线,以后没准能吃香喝辣呢。
于是他爽快地直接收摊,然后领着二彪子,乐颠颠地跑了。
刘青山刚要去旁边的古董摊儿转转,然后两只胳膊就被架住,然后就传来刚子的声音:
“兄弟,这回你可说啥别想跑,晚上请你下馆子!”
“大老板这是发财啦,财大气粗,说话这么有底气。”
刘青山跟飞哥和刚子好一番亲近,又过去跟李雪梅和小美打过招呼。
彼此说了一下各自的情况,等到侯三领着兴冲冲的二彪子回来,就收了摊子,直接去涮锅子。
大冬天的,吃着热乎乎的火锅,还是很享受的。
等吃饱喝足,刘青山又去汽车厂给安排的招待所,叫上张队长他们,一起去王教授家拜访。
他来过一次,顺利找到王教授家,上楼敲门,王教授老两口都在家,看到门外站着的刘青山,也喜出望外。
等到再看到张队长和车老板子等人,就更加激动,眼里都忍不住泪花闪烁。
王教授老两口下放到夹皮沟好几年,农村生活艰难,他们城里人刚去,啥都不习惯,多亏村民帮衬,这才挺了过来。
这种患难真情,那是真能记一辈子。
所以瞧见张队长他们,就跟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激动。
“老王,俺们都吃完饭了,瞧把你心疼的,怕俺们吃大户是吧?”
张队长嘴里开着玩笑,气氛立刻就欢乐起来,进屋落座,开始聊起家常。
刘青山把带来的两条大鱼送进厨房,然后一起帮着端茶倒水。
等他邀请王教授回夹皮沟的时候,王教授满口答应,再有几天就放假,然后就直接回夹皮沟过年。
聊了很晚,这才回招待所,第二天,张队长和老板叔他们,就坐着大解放去进货。
昨天联系了一家纺织厂,主要就是进布料,因为从今年一月份开始,布票便彻底取消,布料可以敞开了买。
一到过年,谁家都得扯布,给大人小孩儿做衣服,所以这个销量是非常惊人的。
郝科长办事也非常干脆,嫌弃夹皮沟就一辆大解放,运送冻鱼还得跑好几趟。
索性也调运了三辆大解放跟着一起去,汽车厂嘛,别的不敢说,就是汽车多。
这么多车,去的时候跑空车,实在太可惜了,刘青山他们一合计,干脆都采购年货拉回去算了。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资金不够用。
钱不够,就拉便宜货,刘青山昨天就叫侯三帮着联系几家废品收购部,最后把人家这里的旧报纸旧书纸都给运回去。
农村过年,家家都得糊墙,这些纸张的消耗量也是很大的。
城里现在条件好了,糊墙的已经不多,就算是糊墙,也很少用报纸。
好歹算是把几辆大解放全部塞满,其他人也都跟车回去,最后就把刘青山一个人,扔在春城这边。
就在车队离开的第二天上午,刘青山就来到了卢书记的办公室。
相互问候之后,卢文乐呵呵地说:
“青山啊,厂子里的意思,是你和托马斯先生是好朋友,所以在谈判期间,就负责招待好老朋友,这就是你的任务。”
明白了,就是陪着老外吃喝玩乐呗。
谈判这种事,关系错综复杂,里面的水太深,能不掺和到里面,刘青山还乐得清闲呢。
但是他更想做的,还是能够为这次谈判,尽可能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为己方多争取一些权益。
想清楚之后,刘青山从拎着的帆布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
“卢书记,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整理出来的一些东西,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些想法,希望能够对谈判有所帮助。”
接过沉甸甸的一沓纸,卢文点点头:“青山,你费心啦。”
他也想不到,一个少年,能下这么大的工夫,不管东西有没有作用,起码人家是用心了的,这种努力值得尊敬。
东西送出去,刘青山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
这些材料,都是他这一个多月整理出来的一些构想,具体的技术他不懂,主要是一些发展理念。
“卢书记,这些材料,最好是交给那些工程师们,毕竟他们才是专业的。”
刘青山可不想自己这些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被扔进废纸堆。
他相信,要是那些工程师看了,一定会受到很多启发的。
哦?
卢文愣了一下,起初他是没太在意的,毕竟刘青山的年龄太小,又不是搞这个专业的,顶多是精神可嘉。
现在看来,小家伙还挺自信的。
于是他坐在那先翻阅起来,虽然现在是搞政工的,但从前也是专业口子出身。
刘青山见他瞧得入神,也就没有打扰,先行离去。
卢文一看就是一上午,直到门口传来叫声:“卢书记,吃午饭啦。”
他这才从稿纸堆里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这个小刘啊,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好点子,看来得去找总工程师聊聊喽”
卢文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材料装进自己的兜子里,起身离开办公室。
兜子沉甸甸的,卢文知道,这里面装的,可是谈判的重要筹码。
汽车厂这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准备,刘青山也有点着急:这都一月十号了,十五号还得期末考试呢。
他要是敢不参加考试,估计到了下学期,大胡子校长就算是绑着,也要把他绑回学校上学。
还好到了十一号这天,托马斯带领着谈判团队,终于姗姗而来。
一行人自然受到隆重欢迎,托马斯和前来接机的代表亲切地握手,互道问候。
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飞速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在最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托马斯忍不住举起手臂,朝着那边挥舞起来,嘴里还兴奋得吆喝着。
这叫走到他跟前的一位领导很尴尬:干啥呢,我这手都伸出来半天了。
托马斯可不管那么许多,直接朝着刘青山奔过去,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嗨,我的朋友,我们终于又见面啦,我设计出来的汽车,你开着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刘青山难道能告诉他:你那辆车,现在已经变成一堆零件吗?
于是他从对方的熊抱里挣脱出来,略带不满地耸耸肩膀:“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因为我才十七岁,还没有到可以开车的年龄。”
“哈哈,刘,我应该给你送一辆自行车的!”
托马斯咧着大嘴,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瞧见别人不痛快,自己就会更痛快,这个道理,在哪个国家都通用。
跟刚才那种庄重热烈的气氛相比,他们这边就轻松愉悦许多,两个人彼此开着玩笑,还不时互相挖苦两句,这才是朋友相见应该有的场景。
“我的朋友,等我们到宾馆再详谈,大家都在那等着呢。”
刘青山也不想喧宾夺主,无奈托马斯太热情,不过他还是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
“刘,我们坐一辆车吧,我想听听,你现在又有什么好的创意。”
托马斯这货很是猴急地发出邀请,瞧他那架势,就像是偷过一次蜂蜜的大狗熊,总还惦记着第二次。
刘青山还是向卢文请示了一下,得到允许之后,这才上了托马斯乘坐的轿车。
在车里,谈话就轻松多了,托马斯就开始吹牛,吹嘘自己设计的汽车,在北美如何畅销,如何受到年轻人的吹捧,那家伙,差点把他们现在乘坐的轿车吹到天上。
吹够之后,这货又洋洋得意地问:“刘,我送给你一辆小轿车作为礼物,你们讲究礼尚往来,你准备送给我什么当见面礼?”
这家伙,还真够直接的,刘青山笑呵呵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俩手做端着水盆子状。
“哗……”
他嘴里哗哗着,作势往托马斯头上浇水:
“朋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盆冷水,你现在最需要清醒一下”
刘青山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一样一样地挑毛病,托马斯起初还不怎么在意,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原本一只膨胀的大气球,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又一下,彻底泄气了。
从机场到招待所,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等到站之后,人们忽然发现:
在机场还意气风发的托马斯先生,就跟霜打了一般,彻底蔫了。
搞得汽车厂的代表直纳闷:难道是咱们这边的气候太寒冷?
那位翻译也挺有意思的:“是刘青山先生,给托马斯先生浇了一头冷水。”
这样对待外宾是不是不大礼貌,就算是好朋友,开玩笑也不能过火嘛。
领导们心里有点不满意,可是瞧瞧托马斯,头发是干的,好像没浇过水?
托马斯从车里钻出来,吹吹冷风,头脑也彻底清醒,他郑重地鞠了一个躬:
“刘,谢谢你的见面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这什么情况?汽车厂的领导们,这回是彻底懵圈了。
刘青山则笑吟吟地耸耸肩:“托马斯先生,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
托马斯深有感触地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对,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随后的几天,刘青山也尽到了朋友的职责:
陪着托马斯好吃好喝,好玩好乐,谈判的事情,他并没有跟着掺和。
但是他也一直关注着谈判的进程,一开始,双方就陷入僵持,彼此不肯退步。
直到汽车厂方面拿出来好几个创意,彻底把对方镇住,谈判这才向着有利于汽车厂的方向慢慢倾斜。
等到三天后,双方终于草签了协议,托马斯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撵着刘青山询问:
“刘,那些创意,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你的风格吧?”
刘青山笑而不语,他虽然不是谈判组的成员,但是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晚上自然是汽车厂方面组织的酒会,其实也相当于庆功宴。
虽然刘青山不想喝酒,但是没法子,最后还是被灌了不少,汽车厂的厂长,党组书记还有总工程师等人的敬酒,怎么好意思不喝呢?
“谢谢你,我们的幕后英雄。”
这是厂长对刘青山的祝酒词。
“小刘同志,可否考虑来我们汽车厂工作,我们会破例给你解决干部身份。”
这是来自总工程师的邀请。
不过刘青山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志向,是在自己的家乡。
还好喝得是啤酒,第二天,已经是一月十四日,刘青山必须回去了。
跟托马斯拥抱分别的之际,托马斯忽然发现,手里多了几页纸,耳边传来刘青山的低语:“朋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刘青山就接上王教授老两口,驾驶吉普车,返回碧水县。
等托马斯打开纸张之后,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揣到兜里。
可是随后他就开始发愁:“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下次要给我的朋友准备什么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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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竟然是劳模?
一月十五日,碧水县第一中学,终于拉开期末考试的序幕。
辛苦了一个学期的学子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各自的考场。
考试是单人单桌,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课堂,站在讲桌后面,环视一圈,教室里立刻寂静无声。
很快,监考老师的目光落到第一排第一张桌上,眉头微微皱了下:这里竟然还是空座。
快要开考了还没到,这名考生的态度肯定有问题。
坐在第二排第一张桌的郑小小,也早就发现旁边的空座,不过她并没有理会,而是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作为期中考试高一年级的头名,她有信心,在期末考试中,继续保持这种势头。
当当当。
传来敲门声,教室里的师生,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射到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这谁呀,好像没在学校见过?
学生们都有点纳闷。
“是他!”
郑小小本来平静的心情,忽然起了小小的波澜,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过去:倔驴这家伙,还知道自己是一名学生啊?
刘青山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考试。
本来时间很充裕,结果半路上,吉普车抛锚,耽误了好长时间。
等回到碧水县,匆匆将吉普车开到运输公司,叫李国新帮忙把王教授他们送到夹皮沟,然后他就一路跑到学校。
“你也是考生?”
监考老师问了一句,然后看到刘青山点点头,就摆摆手,叫他进来。
做到第一排的空座上,刘青山平复一下呼吸,刚才一口气跑过来,又跑上楼,跑得有点猛。
然后他就发现一个尴尬的问题:他匆匆忙忙赶来,什么文具都没带。
好在第一科考的是语文,只要有一支钢笔就成。
刘青山踅摸一下,然后眼睛一亮:还好有熟人。
于是轻声招呼旁边的郑小小:“郑同学,有没有多余的钢笔,借一支用用。”
郑小小本来不想搭理这种品学都很差劲的坏学生,可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支钢笔。
“谢了。”
刘青山喜出望外,接过钢笔一瞧,还是粉红色的,行了,凑合用吧。
等老师发完试卷,他就专心致志地开始答题,写得挺顺,一口气写完作文,然后就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来。
昨晚上折腾了一宿,不知不觉的,他就趴在卷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面,同学们都在专心致志地答题,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不少人抬头张望,然后忍不住窃笑:竟然是轻微的鼾声。
这谁呀,考试还睡大觉。
监考老师也皱皱眉,走到刘青山身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刘青山激灵一下顿时醒了,不好意思地朝老师笑笑,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感觉手背上湿哒哒的。
俺的光辉形象啊,全毁啦。
纵使刘青山心理素质不是同龄人可比,也觉得脸上发烧,连忙低头检查试卷。
他身旁座位的郑小小,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她已经对这家伙彻底失望。
坐着的刘青山,很快又开始冲盹,直到考试铃声结束,他才惊醒,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交卷走人。
刘青山也起身交卷,走出教室之后,才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兜里的钱,都修车了,现在就剩下一块多钱。
这几天,在哪解决吃住啊?
只能先找二姐看看,至于住宿嘛,有困难,找校长呗。
跟着二姐刘银凤蹭了一顿午饭,也弄来一些格尺三角板这些文具,下午继续考试。
就这样一连考了两天,好歹算是把期末试考完。
考试结束后,刘青山本想把钢笔还给郑小小,结果人家根本都没搭理他,直接扭头走人。
女生就是小心眼,钢笔又没用坏。
对了,差点忘了,开学初教学费,还借这丫头十二块钱没还呢。
看着手里粉红色的钢笔,刘青山拍了一下脑门:钱没还呢,又欠了一支钢笔,怎么有一种欠债越来越多的感觉?
考完试,他还不能马上回家,因为就在明天,县里要召开大会,奖励劳模和万元户。
明天开会,今天就是报道的时间,刘青山也没啥好收拾的,直接去县招待所报道。
招待所这地方,他太熟悉了,比学校都熟悉,负责接待的办事员,一见面就亲热地跟刘青山打着招呼:“呦,咱们碧水县的福将来喽!”
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刘青山一贯是低调做人的,连忙上去登记,又查看了下登记簿,还真找到了大姐刘金凤的名字。
索性先不去自己的房间,直接找到大姐的房间号,然后开始敲门。
屋里好像没动静,刘青山就嚷了一句:“大姐,开门啊!”
吱呀一下,门开了,探出一个小脑瓜,然后,门里门外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是你!”
开门的竟然是郑小小,她皱皱鼻子:“你管我叫大姐?”
说完砰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
这咋回事,走错房间了?
刘青山瞧瞧房间号,没错啊,他并不知道,这次的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就刘金凤一名女性。
招待所的房间又非常紧张,所以就把刘金凤安排到郑小小常驻的房间里。
“三凤儿!”
刘青山正纳闷呢,就看到刘金凤挺着大肚子,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
“大姐!”
刘青山也十多天没瞧见家人了,看到大姐,感觉格外亲切。
姐俩拉着手聊起来,刘金凤先问了问考试的事儿,知道没耽误,这才放心。
王教授他们老两口被李国新开车送回夹皮沟,所以她也知道弟弟这边的情况。
刘青山则问问家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也就安心了。
“三凤儿,咋不进屋呢?”
刘金凤敲敲门,然后屋门就被呼的一下拉开,里面露出一张气鼓鼓的脸:“你还有完没完……金凤姐,是你呀,快点进屋。”
郑小小要伸手搀扶,刘金凤笑着摆摆手:“没那么金贵,我在家还干活呢。”
说完,她拉了一下身后的刘青山:“小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
弟弟?
郑小小脸上不由一红,她明白了,刚才确实是找他大姐的。
刘青山则跟没事人似的:“大姐,不用你介绍,俺们是同学,早就认识了。”
说话间,跟着刘金凤进屋,刘金凤叫弟弟坐到自己床上,然后也笑了:“原来这么巧,你们还是同学,”
说完,她就要给弟弟倒一杯开水,郑小小见刘金凤身子不方便,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主动承担了倒水的任务。
她嘴里还是忍不住说:“虽然是同班同学,却没在一个课堂上过一节课,金凤姐,你这个弟弟……”
刘金凤连忙接过话茬:“这是徐校长特批的,叫我弟在家自学。我弟可能了,在村子里张罗种大棚,养猪,还去春城接待外宾,这不是考试当天才赶回来。”
姐姐夸弟弟,真心实意,而且,刘金凤也确实为这个弟弟感到骄傲。
原来是这样啊。
郑小小愣了片刻,忽然想通了很多事,看来以前好像有点错怪倔驴了,
她偷偷瞥了刘青山一眼,见他正端着白瓷缸子喝水,便连忙收回视线,眨了几下大眼睛:可是在家自学,能学会吗?
这时候,外面有服务员招呼吃晚饭,三个人便一起出去,郑小小有点纳闷:招待所还招待万元户的家属吗?
晚饭还是挺丰盛的,八个菜一个汤,有鱼有肉,也算是劳模和万元户的隐形奖励了。
刘青山这两天在一中吃食堂,还真馋了,看到桌上居然还有一大盆羊骨头,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他先给大姐夹了一根羊排,羊肉细嫩,肥瘦相间,看着很有食欲,要是蘸点韭菜花,吃着肯定过瘾。
然后看了看,又给挨着大姐坐的郑小小也夹了一根,自己正要整一块羊蝎子过瘾呢,就觉得肩膀被人从后面给拍了下。
回头一瞧,是个大大的酒糟鼻,刘青山也乐了:“李叔,好久不见。”
来的正是酒厂的大老李,不仅是他,旁边还有一位,也正乐呵呵地看着刘青山,还一边伸手理理下面的头发,去支援一下中间地带。
“郭叔,你好。”
看到是亚麻厂的郭厂长,刘青山也热情地打着招呼,因为广交会的缘故,这两位跟他关系都比较密切。
“青山,上我们那桌去,这么长时间不见,必须整点。”
大老李不愧是酒厂的,一见面就张罗喝酒。
刘青山一瞧不妙,连忙介绍说:“李叔,郭叔,这是俺姐刘金凤,来参加万元户表彰大会的,俺就在这桌陪俺姐吧。”
“你们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陪啥陪。”
大老李不由分说,拽着刘青山就走,他还要向刘青山取取经呢。
倒是郭厂长朝刘金凤点点头,心里甚至还有几分羡慕:姐姐是万元户,弟弟是劳模,瞧瞧人家这一家子。
“少喝点!”
刘金凤叮嘱弟弟一声,然后嘟囔一句:“男人凑到一起,就喜欢喝酒。”
郑小小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金凤姐,倔……你弟弟怎么认识那些劳模,好像还挺熟的样子。”
刘金凤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俺弟也是劳模啊!”
啥,劳模,倔驴竟然是劳模?
郑小小忽然觉得,她不知道的事,好像有点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表彰大会
碧水县,人民电影院。
今天布置地格外隆重,主席台上方,是一行醒目的大字:
碧水县一九八三年“劳动模范”暨“万元户”表彰奖励大会!
拥有八百个座椅的电影院,也是座无虚席,至少涌入了一千多人。
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俩人挤一个座位的,比看电影的时候,还要热闹。
这座电影院,确实是碧水县最大的一个娱乐场所,在娱乐匮乏的年代,花上几分钱一角钱,看一场电影,那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了。
据说,去年以一角钱票价,创下一亿多票房的电影《少林寺》,拷贝马上就要轮到碧水县了,想必到时候,又能引发满街空巷的观影盛况。
上次引发观影狂潮的,还是在前年,是一部岛国那边产的电影《望乡》。
当时不仅仅是县城的人,就连农村公社和大队,也有一辆辆拖拉机或者大马车,拉着满车的人,涌入县城,挤在电影院周围。
至于原因嘛,说起来很搞笑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这部电影里面,有那种羞答答的撩人镜头。
最后有没有那种镜头不知道,反正出来的观众,眼睛都红彤彤的……
但是今天可不是放热门电影,而是表彰奖励大会,能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兴趣,只因为那还是个有信仰的年代。
无论是劳动模范,还是先富起来的万元户,都是人们学习的目标,发自内心地尊敬。
郑小小也是台下观众中的一员,考完试就等着听成绩,所以她也有了空闲时间。
本来是想在招待所里看看闲书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不安稳,于是就要了一张票,来到这里。
伴着激昂的乐曲声,十几名劳模和二十多名万元户,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上主席台,在第二排和第三排就坐。
这些人,胸前都戴着大红花,他们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
有各个行业中,几十年如一日,工作在第一线的工人、司机、售货员、清洁工。
也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农民。
这是从前评选劳动模范的标准,大多是体力劳动者。
不过在这两年,上面的精神也有所调整,一些厂矿的领导者和企业的带头人,也加入到这个行列,因为他们能创造更多的财富。
比如酒厂的大老李,和亚麻厂的郭厂长,这次也都是劳模代表。
不过在众多的代表之中,有两个人最为惹人注目。
因为大会还没开始,所以台下的群众免不了轻声议论,上千人的低语,就嗡嗡成一锅粥。
“瞧,你们瞧坐在最左边的那位劳模,也太年轻了吧?”
“哈哈,可不是,好像还没我家二小子大呢,这年纪顶多也就上高中。”
“没准人家父母是劳模,不能出席,所以叫他来代替的。”
要是刘青山在台下听了,肯定忍不住想笑:这个二代,那个二代的,今天俺也成劳模二代,是劳二代还是模二代呢?
郑小小身边,也有人发出同样的议论,她听了半天,终于有点忍不住,跟周围人解释道:
“那个年轻人叫刘青山,在一中上学,是我的同学,人家是劳模,不是替家里人参加的。”
说完之后,她心里竟然感觉怪怪的,好像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自豪感。
可能因为是同学的缘故吧,才会有集体荣誉感,对,一定是这样。
“搞错了吧,高中生怎么就能当上劳模,顶多评三好学生啥的。”
旁边有人又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郑小小也无法回答,因为她心里也带着同样的问号。
或许正是这种疑问,驱使着她,鬼使神差一般,来参加劳模大会。
要不怎么说群众里面有能人呢,很快就有另外一名中年妇女,给大伙解惑: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小刘劳模可不得了,别看年轻,本事可大着呢,带队去参加广交会……”
在周围不时爆出的惊叹声中,这位中年妇女越讲越来劲,就连郑小小,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哥哥参加广交会的事,郑小小当然知道,原来倔驴但是也跟着一起去了,还立了大功。
竟然还发了一百块的奖金,那他为什么连欠我的十二块钱都不还,这家伙不会是故意想赖账吧?
除了刘青山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刘金凤了。
在一群大老爷们万元户之中,万绿从中一点红,所以特别惹眼,也少不了引发一些议论:
“瞧瞧那个小媳妇儿,还挺着大肚子呢。”
“女万元户,这个还真少见,真给咱们妇女提气!”
“等作报告的时候,可得好好听听,人家是咋成万元户的。”
“对,人家能行,咱们也能行!”
这次郑小小也没法插话,她刚和刘金凤接触,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发家致富的。
此时此刻,台上正襟危坐的刘青山,感觉也很新奇。
对他来说,坐在主席台上不新鲜,主要是作为一名劳模登台,还是平生第一次。
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感受着现场热烈而庄重的气氛,一股自豪感,也从心底油然而生。
俺是劳模了,县里的劳模,将来要成为省里的劳模,全国劳模,世界名劳模……
正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之中,就觉得旁边的大老李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青山,我水喝多了,想上厕所。”
“昨天晚上你自己喝了半箱啤酒,都没看你上厕所,你这是紧张的,放松点就好了。”
刘青山嘴里安慰着。
大老李确实是有点紧张,他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想放松哪有那么容易,于是又开始求助:
“青山,你说说咋能不紧张呗?”
“实在不行,你就在心里哼哼歌曲。”
刘青山也没啥好招,只能试试这个了。
大老李还真听话,心里开始唱戏,可是这货偏偏还哼哼出声:
“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
“大老李!”
主持会议的王县长正好招呼他:“大老李,一会你要做典型发言,发言稿准备咋样了?”
大老李哪里还顾得上唱《刘巧儿》,抱着肚子就跑:“我先上趟厕所。”
这下可坏了,跟着又站起来好几个,大伙都挺紧张啊。
王县长也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那就都先去后台,到时候统一再入场,都记住自己的座位啊!”
八点整,县领导首先登场,落座之后,王县长轻轻敲敲话筒:“同志们,首先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劳模代表和万元户代表登台!”
整个电影院里,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置身其中,每个人都会受到感染,受到激励,情不自禁地鼓掌。
然后就是颁奖了,在欢快而热烈的乐曲声中,代表们一个个接受奖励。
每个人都有几句简短的事迹介绍,然后由领导颁发一张大奖状。
奖状都是已经装裱好的,外面是镜框,就跟家里放照片的镜框差不多,只不过里面摆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喜气洋洋的大奖状。
代表们都怀着激动而兴奋地心情,双手捧着镜框,镜框还要立起来,清清楚楚看到里面的奖状。
每介绍一个人,台下就会响起热烈的掌声,整个会场,真正变成欢乐的海洋。
刘青山也领取了自己的奖状,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
等到照相的时候,他特意站在姐姐刘金凤身边,留下这意义非凡的瞬间。
在领导讲话结束之后,就是代表发言了,这个过程,要持续一天半的时间,就算是经验交流了。
昨天晚上,郑红旗找到刘青山,希望他能做典型发言,不过被刘青山给婉拒。
刘青山的理由很实在:夹皮沟刚刚发展半年时间,仅仅是初见成效,还不算是成熟经验。
郑红旗也深以为然,他的调研报告,也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不过刘青山虽然没有做典型发言,但是刘金凤的发言,却反响十分热烈。
在她讲话期间,数次被热情的掌声打断。
大伙都觉得,这些做法,实在有效,可操作性强,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就这样,等为期两天的劳模会结束,姐三个终于可以回家啦。
没错,就是姐仨,除了刘金凤和刘青山之外,刘银凤也考完试。
因为高三考试最晚,所以徐校长就组织教师,连夜批阅试卷,把成绩统计出来。
刘青山领着两个姐姐,去了运输公司,吉普车已经被李国新给开回来,就存放在这边的车库里。
“哇,大姐,三凤儿,你们的奖状都好漂亮!”
刘银凤期末成绩不错,所以心情也不错,看着那两个镜框里面的大奖状,她也不咋好意思地拿出一个小纸筒,展开之后,里面也是一张奖状。
“年级第一,二姐你真厉害。”
刘青山瞄了一眼,立刻就咋呼起来,他是真心为二姐感到高兴,这样发展下去,重点大学妥妥的。
“还是比不上劳模和万元户的奖状。”
刘银凤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下,似乎为自己取得的成绩不大满意。
不过很快,她脸上又欢喜起来:“等回家,把你们的奖状挂在中间,我的就贴在旁边好啦。”
这年头,无论是得了什么奖状,都是要挂到墙上的,那是荣誉的象征,是一家人的光荣。
刘青山却笑着摇摇头:“那怎么行,等回家找个镜框,把二姐你的奖状也装上,还要挂在中间,这可代表着未来的大学生呢。”
刘银凤听得也抿着嘴,二姐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她喜滋滋地摆着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搞特殊呢,要不这样呢,我们姐仨,就按照年龄,奖状依次排列好啦。”
刘青山大笑:“哈哈,二姐,那你还是在中间啊!”
他们姐仨,欢欢喜喜踏上归途,在第一中学高一二班的教室里,郑小小正看着成绩单默默发呆。
第二名,我只考了年级第二名!
那第一名是谁,难道是石诚,不应该的,期中的时候,我拉着他将近五十分呢?
等到班主任老师公布第一名的时候,郑小小猛的瞪大眼睛,嘴里差点大声惊呼:
倔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就是这个味儿!
“咱们的劳模回来喽!”
“还有咱们的万元户也回来喽!”
夹皮沟的村民,簇拥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争相传看着刘青山和刘金凤的大奖状。
大伙脸上喜滋滋的,就跟自己得奖一样高兴。
老支书脸上的皱纹都带着笑:“好啊,真好!金凤,青山这俩孩子,为咱们屯儿争光喽。”
刘青山把吉普车停好,然后乐呵呵地走出来,正好看到张杆子捧着镜框,一个劲咂嘴呢,就凑上去说道:
“杆子叔,等你啥时候也得了奖状,俺给你照相!”
“别逗了,俺要是能成劳模,那老母猪都能上树。”
张杆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也不介意拿自己开涮,反正都涮习惯了。
“那可不一定,这几个月,杆子叔你的表现,绝对能当劳模,县里和公社不评你,到时候咱们合作社里评你。”
刘青山也认识到鼓励的重要性,他准备跟支书和队长商量商量,合作社内部也搞个评选。
都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张杆子这几个月的表现有目共睹,所以大伙也都纷纷点头。
“真的?俺真能当劳模?”
这下可把张杆子激动坏了,刘青山连忙过去把镜框抢过来:别一激动给俺扔喽。
跟大伙说笑一阵,刘青山就跟着大姐二姐回家。
一晃出来快半个月,看到家里矮趴趴的小草房,竟然觉得格外亲切。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是糙了点,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大黄狗欢快地跑出来迎接,围着刘青山又蹦又跳。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柴火栏子那边,还有个小黄毛,也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着。
进到屋里,老四老五正趴在炕桌上写寒假作业呢,她们小学早就放假了。
“哥!”
“二姐!”
两个小丫头站在炕沿上,张开小胳膊,小脚一个劲跺着。
刘青山连忙把镜框放到炕上,挨个抱抱她们,脸上还被亲了两下。
然后两个小丫头就发现了镜框:
“哇,好大的奖状!”
小老四还从柜盖上又拿来两个小奖状,只有巴掌大小,这是她和山杏得的。
两个小家伙期末考试都得了双百,所以也都得了小奖状。
“山杏,咱们的奖状好小。”
老四有点小伤心。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又拍拍山杏的西瓜头:“你们还小呢,等长大了,肯定也能得大奖状。”
这才把两个小不点哄得眉开眼笑,张罗着要把奖状都贴到墙上。
刘青山索性又找了几个大小不同的镜框,把二姐的、四凤五凤的,全都装进镜框,然后挂到柜盖上边。
挂了一溜的奖状,十分惹眼,谁进屋估计都得先注意到这些奖状。
“咱们家,个个都是标兵!”
老四乐坏了,伸出小巴掌,跟老五击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这话林芝爱听,她笑吟吟地望着奖状,又乐呵呵地瞧着这些儿女,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样。
做母亲的,儿女有出息,就是对她最大的精神安慰。
“大姐夫,你也要努力呦。”
小老四还跟个小大人似的,拍拍高文学的肩膀。
高文学忍着笑,用手推了一下眼镜:“俺一定努力,努力向刘彩凤同学学习!”
哈哈哈,屋子里响起欢乐的笑声。
刘青山眼尖,瞧见大姐夫的书桌上,摆着一九八四年第一期的收获杂志。
翻看一下目录,便喜滋滋地说道:“大姐夫的奖状,就在书里呢。”
高文学的第二篇小说《山杏儿》,也顺利在收获上发表,这标志着他,已经迈进知名作家的行列。
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部能扛鼎的长篇小说,就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这方面,高文学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决定以夹皮沟为起点,以青山公社和碧水县为背景,构架起一篇大部头,全面反映改革开放给城乡带来的巨变。
高文学逮住刘青山,就开始讨论构思,说是等过了年,要去县里的工厂去走走,最好能跟着工人一起干两个月。
“没问题,像酒厂和亚麻厂这些地方,咱们都有熟人。”
刘青山也表示支持,这时候的作家,创作都非常严谨,多一些生活阅历,肯定有好处。
两个人正聊着呢,就看到山杏走来走去的,在两个人眼前晃悠好几次。
“五凤儿,哥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有事就要跟家里人说出来,可不能憋在心里。”
刘青山坐在炕沿上,把小家伙揽在膝下。
嗯!
山杏点点小脑瓜,然后仰着头,很是认真地望着高文学:
“大姐夫,你说俺娘能不能看到你写的山杏儿呢?”
高文学没有急着回答,他默默地卷了一根叶子烟。
这个他都抽习惯了,虽然以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抽烟卷,但他还是喜欢这个。
吞吐两口烟雾之后,高文学很是严肃地点点头:“五凤儿,你娘肯定能看到的。”
刘青山也在一旁保证:“老五啊,你娘看了肯定很高兴,因为山杏长大了。”
小老五的脸蛋上,呈现出两个大酒窝,美了一阵,又说出心底的疑问:“那快要过年啦,俺娘能回来吧?”
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
刘青山只能摸摸她的西瓜头:“你娘肯定是会回来的,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三五年。”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
山杏的大眼睛,隐隐又要蒙上一层水雾。
“因为你娘要做出一番事业,然后才会风风光光地回来!”
这是刘青山预想中,最理想的情况,所以他就把这个说出来。
还有最差的情况没说:或许在尘世中,多出一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妇女,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嘴里还会嘿嘿地念叨几声‘山杏儿’……
“嗯,那我一定努力学习,等俺娘回来!”
山杏使劲点点小脑瓜,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一起点头。
就在这时候,屋门被推开,刘士奎老两口,乐呵呵地走进来。
抬头就看到北墙上的挂着的一溜镜框,两位老人眼中的笑意更盛。
他们走到一张张奖状下面,仔仔细细地瞧着,就像在打量最精美的艺术品,连右下角盖着的公章,也不放过。
“好啊,好啊!”
爷爷嘴里轻声念叨着,当老人的,不就盼着儿女能有出息吗?
奶奶则撩起衣襟,轻轻擦拭眼角:“要是子君还在,那就更好喽……”
母亲林芝听了,也不觉眼眶发红:是啊,要是丈夫还活着,那该多好!
刘士奎背着手,在屋地慢慢踱着:“咱们老刘家的这一代,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的目光,从孩子们脸上逐一扫过,看一个,就满意地点点头,从刘金凤开始,到山杏结束,一个都没落下。
最后,老爷子的目光又落到刘青山身上:“你们要记住,这只是开始,未来要争取更多更大的荣誉!”
“是,爷爷!”
刘青山挺起胸脯,响亮地回答,像一名英勇的战士。
“爷爷,我们都记住啦!”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就连高文学也包括在内。
刘士奎不由得老怀大慰:“哈哈,好好好,一家人都全了,三凤儿,今晚上多整几个菜,我跟你王爷爷好好喝两盅。”
王教授老两口回到夹皮沟,也就在刘士奎家落脚,就属他家清净。
而且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杨红缨也不用有什么避讳的。
刘青山当然是领命而去,先去大棚转了一圈,看看二茬芹菜和韭菜的长势,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割了。
还有栽种的刺老芽,也已经窜出来一簇簇嫩芽,外面呈现出紫色,中间是绿芽,看着十分讨喜。
他顺手摘了些刺老芽,放进筐里,准备晚上尝尝鲜。
接着,又去鸡舍转了转,最初的那一百只蛋鸡,产蛋率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
后孵化的二串子,也都长大,只不过里面公母掺半,年前肯定要处理一大批公鸡。
还有抓的二十多只野鸡,现在也都不用拴着,满地溜达,也不怎么怕人。
“大姐,来年要盖新鸡舍,不能在大棚里这么对付着。”
刘青山又帮大姐进行规划,他估摸着,等陆续出售鸡蛋和白条公鸡之后,就能把修建鸡舍的钱赚回来。
捡了十几个鸡蛋,一会儿再来个韭菜炒鸡蛋。
等到下午三点多,晚饭开始,一张桌现在都坐不下了,就炕上一桌,地上放着靠边站。
上了年纪的,再加上两个小不点,都坐炕桌;剩下年轻的,另外坐一桌。
“上菜喽!”
老四老五俩手端着菜盘子,嘴里还脆生生地嚷着。
爷爷和王教授盘腿坐在炕桌旁边,嘴里乐呵呵地打趣着:“上菜可得报一报菜名才行。”
“韭菜炒鸡蛋。”
“香煎刺老芽。”
“小鸡炖蘑菇。”
“红烧大鲤鱼。”
两个小家伙还真不赖,一道道菜名从她们的小嘴里蹦出来。
不过到了最后一道菜,也把老四老五给难住喽:这里面有黑木耳,还有蘑菇,甚至还有去年腌制的蕨菜,这个到底算什么菜?
小老四眼珠转了好几圈,终于想出来了:“这些都是从大森林里采来的,就叫森林小炒好不好?”
当然好啦,大伙齐声夸奖。
菜齐了,两桌人团团围坐,王教授夹起来一块香煎刺老芽,脸上不禁露出回味之色。
刺老芽可以凉拌,也可以炒着吃,但是最好的吃法,就是像现在这样,外面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然后放在锅里煎成金黄色。
“老王,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刘士奎也夹起来一块。
王教授轻轻咬一口,发出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一股浓郁的清香,就从里面散发出来。
刺老芽,香气纯正,营养丰富,有着山野菜之王的美誉。
“真香,就是这个味儿!”
王教授嘴里大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食物的香味儿,还是回到夹皮沟,感受到的那股浓浓的人情味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赶大集
饱餐一顿,刘青山觉得,还是家里的饭菜,吃着舒坦,而且养人。
因为放假了,老四老五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一大群孩子,二三十人,也不嫌冷,就在外面疯跑。
刘青山刚出门,就看到大解放拉着一车人进了村儿,人们身下,都是大包小包的货物。
自从年货运回来,夹皮沟就组织一个专门的赶集队,有男有女,车老板子和大张罗是领队,天天早出晚归,辗转于各个公社H县城之间。
等车上的人下来,刘青山一瞧,好家伙,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都跟棉包套似的。
“青山回来啦,哈哈,青山啊,你这个赶集卖年货的主意,实在太绝啦!”
车老板子戴着大狗皮帽子,脸上挡得严严实实,就剩下一张大嘴在那哈哈笑。
这是尝到赚钱的滋味了。
刘青山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队部,这伙人要先进行对账,然后才各回各家。
反正赶集有待遇,中午可以垫吧一口,要不然,肚子里越没食儿,身上就越冷。
等他们算完账,今天一共卖了五百多块钱,利润将近一半。
这就不少了,算下来,这二十多天,能有好几千的收入,难怪大伙这么积极呢。
“老板叔,明天是哪的集市,俺们也去转转。”
这个倒不是刘青山喜欢凑热闹,主要是他要用吉普车拉着家人去逛逛集市,尤其是老四老五,小娃子,就盼着赶集呢。
“明天就是咱们自己公社的,坐爬犁就去了。”
老板叔回了一句,然后又想起几件事,就跟刘青山念叨:
“水库买鱼的款子,已经还上了,这些鱼,还了一万块贷款,还有不到二百块的利息,还剩下一千五百多块钱呢。”
这应该是夹皮沟成立合作社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还完贷款,大伙身上仿佛去了一座泰山,轻装上阵,干劲更足。
正聊着呢,老支书和张队长他们也都来了,大伙都惦记着每天赶集的收入呢。
人都凑齐了,正好把年前几项主要工作安排一下。
老支书掏出一个小本本,戴上老花镜:“青山啊,你回来的正好,咱们第二茬蔬菜,人家啥时候来拉啊?”
“定下的腊月二十四到,连夜装车。”
刘青山都跟郝科长那边约好了,因为他在谈判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于公于私,汽车厂方面都会大力支持。
老支书点点头,又瞧瞧小本本:“是不是连猪肉都一起拉回去?”
过年前,猪场的育肥猪,终于可以出栏了,这也将会是合作社的又一项大收入。
“没错,今个儿都腊月十九,也没几天了,二百头大肥猪呢,咱们能杀过来不?”
各家杀一头年猪,还要忙活一小天呢,别说杀这么多了。
张队长乐呵呵地接过话茬:
“就下刀子这活儿,别人干不了,得大帅上阵,剩下的,大伙都能对付拾掇,咱们人多,多分出几伙儿,怎么也能赶出来。”
张大帅也在这呢,闻言哈哈大笑:“俺这活最轻省,你们把二百头猪都排好喽,俺一走一过,一刀一个,全部带走!”
说完看到张杆子也在那跟着嘿嘿笑,张大帅也朝张杆子比划了一下:
“杆子,到时候你躲远点,俺万一杀红了眼,连你也捅喽。”
“张大帅,俺们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出来的大肥猪,全叫你宰了,俺今天跟你拼了,为俺那些弟兄们报仇!
张杆子也撸起袖子,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惹得大伙直乐。
虽说张杆子这话是带着开玩笑的成分,不过呢,也代表着他一部分心声:
天天跟那些猪摸爬滚打的,能一点感情没有吗?
张队长拍拍张杆子的肩膀:“杆子确实辛苦啦,这么着吧,到时候,多分给你两扇板油和一副头蹄下水,叫你过个肥年。
之所以要自己杀猪,不就是为了能剩点这些零碎嘛。
板油就不说了,绝对是抢手货,谁家冬天都要熬一坛子,然后吃一年。
猪头,四只猪蹄,一根猪尾巴,这些加起来,也有将近二十斤,到时候,一家分一套,大人小孩都能解解馋。
还有心肝肺肠肚,这个合起来叫做一副灯笼挂,好好拾掇拾掇,也都是好东西。
张杆子一听,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这么多好东西,俺老哥一个,还不得吃到二月二去,正好啃完猪爪。”
“对,你那正好跟猪八戒啃猪爪一样,都是自残骨肉。”
车老板子又开始拿张杆子开涮。
张杆子也不是好惹的:“信不信俺现在就领着俺那群弟兄们,把你家房子拱倒。”
说完还一挥手,仿佛指挥千军万马一般,嘴里大吼一声:
“弟兄们,冲啊!”
嘻嘻哈哈的,就把几件大事确定下来,赶集的人这才回家吃饭,剩下的,多数都往刘士奎家溜达,惦记着看电视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青山就出发上山,一路小跑,轻快地在雪地里奔驰着。
经过这几个月的习武,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身体素质大大增强。
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也就半个小时稍微多一点,就到达了师父的木屋。
刘青山把手里的盒子交给哑巴爷爷,这是一台收音机,是他特意孝敬师父的。
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收音机,上了电池,教师父学会调台。
听到电匣子里面传出播音员播报新闻的声音,哑巴爷爷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爱。
在山上跟着师父练完拳,刘青山就下山回家,今天,要带着家人去赶集。
吃早饭的时候一张罗,可不不得了,除了大姐大姐夫,剩下的人,都张罗着要去。
就连爷爷奶奶和王教授王奶奶,都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溜达一圈。
好吧,这么多人,吉普车是肯定坐不下了,那就赶一辆大马车算了。
到老板叔家里,把他家的大马车套上,刘士奎掌鞭,满满坐了一大车人,浩浩荡荡,直奔青山公社。
马车后面,还拴了一个小爬犁,距离爬犁几米远,四凤儿和五凤儿两个小家伙,就美滋滋地坐在小爬犁上。
嘴里还哼唱着杨红缨教给他们的歌曲:“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欢快的童声,划破冰天雪地,还真挺应景。
今天这一路上,景色也格外美丽,昨晚上下了树挂,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银白,宛如冰雪世界。
树挂是当地很奇特的一种自然现象,学名叫雾凇。
这是因为冬季里气温忽然回暖,空气湿度大,空气中的水汽就在物体表面凝结。
尤其是树枝上,都挂着厚厚的一层,足有一厘米厚,宛如玉树琼花,所以叫老百姓管这个才叫树挂的。
“老四老五,快看,天上有飞机!”
刘青山猛的吆喝一声,后面那俩小的,就仰头观看。
只见刘青山嘿嘿一声坏笑,抢过爷爷的大鞭子,猛的往头顶一甩。
正上方有一棵大树伸过来的大树枝,被鞭子抽动,哗的一下,满树的树挂,就跟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呀!”
两个小家伙差点被淋成了雪人。
气得她们不依不饶,非得拉着大哥,在一棵小树下面罚站,然后,小老四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
哗哗哗,又是一道瀑布下来,把刘青山也变成大雪人。
可惜两个小丫头太笨,没跑出树挂的覆盖范围,又跟着淋了一次。
马车上的人们,瞧得哈哈直笑。
王教授满眼都是羡慕:“士奎啊,我都有点嫉妒你喽,我那几个孩子,都在外地,今年过年都打电话,说不回来喽。”
“老王,那就在咱们这儿过年。”
刘士奎出言邀请,
王教授哈哈大笑:“那就说定了,还是农村过年热闹。”
一路欢欢乐乐,很快就来到公社,把马车拴在兽医院的当院,扔给拉车的大马一个草口袋,叫它慢慢嚼着里面的谷草,剩下的人,就直奔供销社那边。
毕竟老老小小的,坐了半天马车,刘青山先叫大伙去供销社屋里暖和暖和。
供销社里,都快满员了,仿佛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汇聚在这里似的。
不论是布匹组还是鞋帽组,还是文化组,哪哪都是人挤人。
见此情景,王教授也颇有感触:“大伙手里都有了闲钱,购买力自然就上来了,还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好啊。”
刘青山也点点头:诚然,在这个阶段,大包干确实体现了他的优越性,也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农民的干劲儿。
“哥,买年画!”
小老四仰着小脸,用手指着悬挂在柜台上面的一排排年画。
做样品展示的年画都别在铁丝上,五颜六色,上面都有编号,挑选好了,到柜台上就直接报出编号,然后售货员就给你开票。
“年画咱们自己就卖,不用在这买的。”
刘青山也瞧了瞧,供销社的年画,还没他们进的丰富呢。
“三凤,要不买点五彩纸和大红纸吧,还要写对联扎灯笼呢。”
二姐刘银凤手巧,年年糊灯笼的活儿,都归她。
刘青山又摆摆手:“这些咱们也都有,连糊墙的报纸都有,不用在供销社买。”
“给二娘扯布,做新衣服。”
山杏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小丫头,竟然没把钱全都放小猪储钱罐子里,还留着私房钱呢。
孩子的心意,叫旁边的林芝也有些感动,
她轻轻拍拍山杏的小脑瓜:“五凤儿,二娘都在咱们村的赶集队那里,买了好几丈布料呢,每个人都做一套新衣服。”
小老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歪着小脑瓜看着刘青山:“哥,咱们那啥都有,还在供销社里干啥呀?”
大人们听了,也都不觉莞尔。
刘青山朝着副食组那边一指:“咱们还得买糖块儿呢。”
“买糖喽,买糖喽。”
两个小家伙嘴里欢呼着,率先向那边挤过去。
春节未至,但是过年的气氛,却在小娃娃们的欢呼声中,率先感受到了。
刘青山也不由得翘起嘴角,轻声念叨着:
“那时的我们很穷,但那时的我们很快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大的快乐
刘青山在供销社买了二斤糖块,又被小老四扯到卖鞭炮的地方:
“哥,我要买呲花。”
小老四指着一捆捆花花绿绿的手摇花,这东西燃放安全,最适合小丫头,刘青山就直接买了一捆子,一共一百根。
反正一分钱两根,总共也没花多少钱。
还有小洋鞭和中鞭,也买了几挂,小洋鞭是八分钱一挂,一百响的;还有二踢脚和麻雷子,也一样来一盘。
二踢脚就算贵的了,八分钱一个,麻雷子则是五分钱,当时的人们,顶多买上十个八个的,像刘青山这样,一买一盘的,还真不多见。
不放鞭炮,那还算是过年嘛?
本来还想买点烟花,结果还真没有,只有那种细长的纸筒,点燃之后,往天上蹿各色彩球,当时的名称叫彩珠筒,老百姓叫魔术弹,这个就算高级的了。
一捆正好十个,刘青山直接就来了两捆,卖货的售货员瞧他的眼神,都像看败家子似的。
一般人,买一根或者两根,也就顶天了。
看看实在没别的玩意了,刘青山就又买了两匝钻天猴。
把老四老五都乐坏了,她们可没这么大的奢望,本来想着能有两挂小鞭儿,拆着放就不错了。
等刘青山领着俩小的采购完一瞧,爷爷和母亲他们也不知道转悠到哪了,索性出了供销社,直接去旁边的集市溜达。
他们这边的集市,最近一年多才开,还没有形成专业的赶集大军,算是比较原始吧。
出售的东西,也都是自家用不了或者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到集市上,换点零花钱。
也正因为如此,甚至还有不少以物易物的,各取所需。
集市上同样是人潮汹涌,刘青山一手领着一个,生怕挤丢喽。
“哥,你看那边卖发卡的,真好看!”
小老四嘴里嚷嚷着,小家伙知道,刚才在供销社花了不少钱,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张罗买这买那的。
刘青山就领着她们走到那个摊位前,这个摊主应该算是比较专业的赶集人了。
在摊子后边还支着一辆二八大杠,地上铺着帆布,上面杂七杂八的,摆着不少小零碎。
有机玻璃的发卡;扎头发的胶皮套,一匝一匝的;老太太包疙瘩揪用的那种黑色网眼包头;还有各种钥匙链之类。
“五凤儿,你闻闻,还有香味呢。”
小老四拿起一个宽宽的发卡,用手蹭了两下,凑到山杏鼻子底下。
“那就一人来一个发卡,自己挑颜色。”
刘青山看到她们喜欢,立刻就掏钱,顺便还给奶奶买了一个包头发的。
发卡直接就被两个喜欢臭美的小家伙戴上,挺土气的发卡,戴在她们头上,竟然显得很可爱。
然后他们就顺着人流,一路逛下去。
“哥,那边有卖大块糖的!”
小老四又是伸手一指,刘青山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个好哇!
大块糖就是关东糖,在关内多抟成圆形,所以叫糖瓜,他们这边则搓成长条,所以叫大块糖。
腊月二十三,这边过小年的时候,都要给灶王爷上供,最主要的就是关东糖。
说是灶王爷吃了关东糖,就能上天言好事。
上供人吃,最后还是被大伙给分了。
关东糖是用糜子和麦芽这些纯天然的食物发酵加工而成,所以算是纯天然的食品,比那些高级的奶糖都健康。
咬起来又酥又脆直掉渣,是刘青山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
只是到了后来,这种糖就越来越少了。
那还客气啥,直接买二斤。
乐得小老四嘴巴都合不拢:“哥,咱家灶王爷能吃了这么多吗?”
“那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小仙女嘛。”
刘青山拍拍两个小家伙的帽子,逗得她们都美滋滋的:嘻嘻,小仙女呀。
一路采购下去,最后刘青山都拿不动了,主要是又买了冻梨冻柿子山里红这些,都冻得叮叮当当的,死沉死沉的。
还好,迎面看到母亲和二姐他们,这才帮着分担一些。
双手获得解放的刘青山,又盯上了那边几个卖山货的,半面袋子松籽,一麻袋大榛子。
尤其是地上摆着的几只直挺挺的野兔,叫他很是眼馋。
反正野兔也不贵,全都包圆啦,回去好好加工一下,吃着比猪肉还有营养。
在这个人们普遍还在追求吃饱和吃好的年代,刘青山就逐渐开始注重营养了。
他希望,家人都能健健康康的,多享受美好的生活。
还有那半面袋子松籽,刘青山也买了,这玩意老少皆宜。
那几个卖山货的农民,一瞧刘青山出手大方,也就跟他搭讪几句。
其中一个戴着一顶狍皮帽子的中年人,还拽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直动弹,好像装的活物。
他对刘青山说:“小兄弟,俺掏雪窝子掏出来的沙半斤,你要不?”
沙半斤!
刘青山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啊,味道也就仅次于飞龙。
不过他买来,可不是吃的,而是准备搞特种养殖的。
像养鸡这种门槛比较低的,等大批上马之后,利润就低了。
刘青山知道,再过两年,野生动物保护法一颁布,想吃野味就难喽,所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沙半斤也是一种飞禽,学名叫沙斑鸡,也叫沙半鸡,毛腿沙鸡之类。
因为它们的重量基本上是半斤左右,所以老百姓更习惯叫它沙半斤。
老话说: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兽半斤,沙半鸡的肉能温补脾胃,可以入药,是上等的食疗佳品。
只可惜再过几十年,数量变得十分稀少,很难再吃到了。
“都是活的吗?”
刘青山小心地把麻袋打开一个小口儿,向里面瞄了眼,里面都是浑身长着半点羽毛的禽类,比鸽子稍稍大一点。
尾巴和翅膀有点像野鸡,长着长长的翎毛,显得还挺大似的,其实这玩意真没多少肉。
“都是活的,一共十二只,一块钱一只咋样?”
那个戴狍子帽子的,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是价钱也绝对不便宜。
这时候的人对野味儿之类,可没那么大的兴趣。
白条鸡才一块多钱一斤,你这半斤就一块钱?
“大叔,十二只,给你十块钱咋样?”
刘青山还了个价儿,那个中年人也挺干脆,直接连麻袋都送他了。
这回东西太多,是实在拿不过来了,正好刘士奎他们几位老年人,也溜达累了,就直接把采购的东西都先送到马车那边。
留下几位老人在兽医院屋子里暖和着,顺带着看车看东西,刘青山和刘银凤,领着两个小的,继续逛。
看着二姐因为兴奋而变得红彤彤的脸蛋儿,刘青山忽然发现:二姐原来也是个逛街狂。
还有两个小的也是一样,刚才抱着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喊累。
你们高兴就好,俺就陪着。
刘青山的心态可不像那些半大小子,毛毛躁躁的,一点没耐性。
能和家人一起分享快乐,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快乐。
溜达来溜达去,前面看到围着一大圈人,十分热闹的样子,两个小的,自然就开始往里挤。
挤到前面一瞧,卖货的都是熟人,老板叔,张罗叔他们,都在这儿呢。
原来是夹皮沟职业赶集队。
一共有二十多名村民,在这忙活呢,沥沥拉拉的,摊位就有二三十米。
最惹眼的,就是停在后边的大解放,不管买不买东西的,都忍不住瞧两眼,眼里还满满都是羡慕。
在这个开拖拉机赶集都非常稀少的年代,人们普遍是乘坐马车和爬犁而来,有这样一辆大解放,那真叫鹤立鸡群。
“瞧一瞧,看一看,都是从春城运回来的上好年货啊!”
大张罗就站在解放车前面,扯开大嗓门,还真挺有说服力的,老百姓真就认这个。
他们赶集队,这些日子疯狂卖货,最大的功臣,就是这辆大解放,有点狐假虎威的架势。
刘青山扫了一眼,大致就看明白了,赶集队分成好几伙:有专门卖布匹的,这个人数最多。
其次就是卖年画和对联福字彩纸的,基本上,年画都比定价便宜一两分钱,比在供销社购买还合适呢。
小老四看着一张三头六臂的小哪吒的年画,眼睛都直了:“哥,咱们也赶紧买吧,一会都被抢没啦!”
“买这张是吧,俺给你挑……小彩凤,哈哈,银凤,青山,是你们啊!”
卖货的是老板婶子,发现刘青山他们,不由大笑:“你们就别跟着凑热闹,要买回家再买,没看俺们都忙不过来吗。”
确实挺忙,还是别跟着添乱了,刘青山瞧瞧这边生意火爆,也就放心了,拉着小老四他们,去别处逛。
老四对哪吒还念念不忘,刘青山就安慰她:
“没事,等过年的时候,哥把你打扮成哪吒,脖子上套个滚铁环的铁圈儿,就当是乾坤圈。”
“手上拿个抽尜的鞭子,就当混天绫了。”
“脚底下再绑一副滑冰的脚滑子,就当风火轮,手里再拿个烧火棍,我看谁还敢惹咱们家彩凤?”
这番话把小老四说得都要哭了,刘青山只能买了几串糖葫芦,一人发一串,这才算是把小丫头哄好。
一直溜达到过了十二点,赶集的人渐渐散了,刘青山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
坐在马车上,老四的小嘴还念叨呢:“哥,咱们明天还去哪赶集?”
林芝笑着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还上瘾了是吧,下次赶集,就把你先卖喽。”
哈哈!
归途上,洒下一路笑声。
不过刚望见夹皮沟,远远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杀猪前,大肥猪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控诉声。
“开始杀猪啦。”
刘青山嘴里叨咕了一声,然后又喜滋滋地跟王教授说:“正好接点猪血,给王爷爷灌几根血肠尝尝。”
第一百二十九章 菜篮子工程启动
生产队的大院子里,现在彻底变成了屠宰场。
吃大锅饭时候的传家宝,那口一百印的大锅,重新又派上了用场。
这口锅直径一百三十厘米,小孩子进去都能练狗刨了。
一般个人家做饭的大铁锅,也就六印或者八印,跟这个一比,那就是孙子辈儿的了。
锅里烧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是专门用来褪猪毛的。
锅边是一溜的案板,上边躺着一头头宰杀完的大肥猪,十几条汉子,都拿着铁刮板子,哧啦哧啦在那刮皮呢。
刮干净的猪,白白胖胖的,由张大帅领着另外一伙人,负责去头蹄,开膛,最后将猪肉分成两大扇,推到大队的仓房里面,进行冷冻。
这个就是俗称的猪肉半子了,到时候就可以直接装车拉走。
剩下还专门有人负责倒肠子的,肠子就没时间清洗了,谁买回去自个收拾吧。
把一挂大肠和心肝肺整理成一串,也单独冻上,一头猪,就算收拾利索。
刘青山瞧瞧,这一上午的时间,已经宰杀了三四十头。
一开始,大伙还从自己家里,端着大盆子来接猪血。
就算不灌血肠,还可以蒸血豆腐呢,起码也是荤腥啊。
可是到了后来,猪血实在太多了,这玩意也就是尝个鲜,谁能顿顿喝猪血啊。
最后,猪血都积攒到一个大槽子里,冻成一个大坨子。
张队长扯着嗓子开始喊:“一户领两片板油,一副头蹄下水,都赶紧来人领回去,都没地方放啦!”
还有这好事,村民哪里还会客气,家里老老小小的,全都上阵,二牤子都拎着一根猪尾巴,乐呵呵地跟在自家大人后边。
前面他爹还说呢:“小孩不能吃尾巴,吃完了怕后!”
怕后的意思,就是走夜路的时候,总会疑神疑鬼的,怀疑后边有人跟着。
二牤子一听,直接胳膊一甩,把猪尾巴扔进阳沟里。
这种行为可不能惯着,自然免不了挨上两炮脚。
一时间,孩子哭,狗子叫,好不热闹。
这一杀猪,全屯大大小小的狗全都跑来了,再不济,也能舔舔地上的猪血解解馋啊。
刘青山也把自家和爷爷家那份都领了,结果张队长又给他拿了一份,说是哑巴爷爷的。
东西可不少,挺大一堆,找了个爬犁才拽回去,顺便还舀了半盆子带着冰碴的猪血。
趁着猪肠子没冻,正好洗出来一副,这玩意得先用盐搓两遍。
母亲还从酸菜缸里舀了几瓢酸菜水,用酸菜水再清洗一遍,最后用清水投洗干净,这才开始灌血肠。
灌血肠最重要的是掌握水和血的比例,刘青山还切了些网油儿,剁碎了掺到猪血里。
网油就是肠子外面裹着的油脂,丝丝落落的,和鸡冠子油一起,通常被称为水油,以此跟成片的板油区分开。
大姐和二姐,则直接在当院的大锅熬猪油。
锅里先少倒点水,然后把板油清洗干净,切成一条条的大块儿,扔到锅里慢慢熬。
当然,也可以少放一些盐,熬出来的油滋啦更好吃。
而且盐也有防腐作用,免得到了夏天热的时候,荤油坛子里面的大油变质,俗称哈喇味儿。
这时候的荤油坛子,可是家家户户的宝贝,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油星儿呢。
另外还有一项功用,要是家里的孩子,老大不小的了,还找不到对象。
当父母的,就会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晚上,支使这孩子去搬荤油坛子,意思是“动婚啦”。
熬了一个多小时,锅里的水分渐渐被熬干之后,油渣也变成金黄色,就可以用勺子把荤油舀出来。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直接舀进坛子里,温度太高,坛子会渗油的。
要先舀到搪瓷盆子里,晾一下,在凝固之前,倒进坛子里就行。
刘银凤又切了两棵酸菜,借着油锅,炒了个酸菜粉。
屋里那边,刘青山也把血肠煮好了,晚饭就正式开始。
血肠鲜嫩,王教授夹了一片,颤巍巍的,蘸点蒜泥,吃得他一个劲点头:“哈哈,味道正,在城里可吃不到这个味儿。”
桌上还有一盘子油滋啦,这个最解馋了,不过最好不要多吃,肚子里没油水的人,冷不丁吃多了,瞧着遭罪吧。
除了这些菜之外,还有一个黑木耳炒白菜片,也很受王教授老两口的欢迎。
尤其是黑木耳,吃起来嘎吱嘎吱的。
“城里偶尔也有黑木耳卖,不过价钱死贵死贵的,一斤要七、八块呢。。”
王奶奶嘴里念叨着,这个价格,在当时确实是高价,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啊?
“这么贵?”
刘青山有点纳闷,他们县里的土产公司收购干木耳,也就两三块钱一斤。
一般说来,十斤鲜木耳,能出一斤干木耳就不错了,要是晾晒不好,还会腐烂变质。
所以山里虽然不少野生的木耳,但是大伙采摘的热情却并不高。
刘青山前几次进城,也都带点山货,想要寻找销售渠道,不过在这个国营为主的时代,渠道哪有那么好建立的。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黑木耳种植,是一个很有前景的产业,这个是经过证明的。
所以在吃过饭之后,刘青山就把王爷爷给拉进大棚里面。
“小山子,咱们夹皮沟的大棚,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王教授看着大棚内郁郁葱葱的景象,也颇为欣慰。
当暑假的时候,刘士奎领着刘青山去他家,刘青山说是夹皮沟要搞塑料大棚的时候,他可想不到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等到今年入冬,我准备领着学生来夹皮沟实地考察学习,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王教授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那好啊,王爷爷您啥时候来,俺们都欢迎。”
刘青山当然希望能获得更多的技术支持,而王教授所在的农学院,就是最恰当的。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王爷爷,咱们现在的大棚,还很不完善,太过简陋。”
“比如这框架,可以采用金属的,还有这塑料,还是俺们自己拼接的,费时费力不说,冬天刮大风,还抽开过呢。”
“要是由农学院出面,联系相关的工厂,专门生产大棚材料,应该也是很有前途的,我们县,来年就要全力发展塑料大棚产业。”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等我回去之后,向学校反映一下情况。”
王教授点头表示同意,他也知道,以目前县级工厂的能力,还无法生产塑料大棚需要的薄膜。
这件事,刘青山也想过自己跑跑工厂,可是想想现在工厂里的僵化以及高高在上的观念,他肯定会四处碰壁,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王教授就不同了,如果农学院出面,那工厂也不敢摆架子的。
“王爷爷,塑料大棚的发展前景很广阔,俺给你看看好玩的。”
刘青山领着王教授,来到一丛黄瓜架跟前,伸手去扒拉缠绕着的黄瓜秧子。
王教授连连摆手:“刚吃得饱饱的,可吃不下黄瓜了。”
“不是黄瓜,您看!”
刘青山指着露出来的一根立柱,是支撑大棚用的。
“这是长木耳啦?”
王教授瞧着木头柱子表面黑糊糊的一朵朵木耳,也不由得来了兴趣:这大冬天的都能长木耳,感觉真的挺神奇。
“王爷爷,塑料大棚,不仅可以用来培育蔬菜瓜果,用来培养食用菌,前景也非常光明。”
王教授摘下一片木耳,感觉肉质肥厚,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菌类都不喜光,这个遮挡的塑料,最好也是不那么透明的。”
到底是行家,专业性毋庸置疑,一下就说到点儿上。
刘青山知道,后来培养食用菌的大棚,多是采用黑颜色的薄膜。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然后跟着王教授,一起回屋,洗手之后,坐下详谈。
刘青山说道:“王爷爷,您也知道,叫俺们上山采蘑菇木耳啥的还成,叫俺们种植,那就是俩眼一抹黑了,所以在技术方面,希望获得您和农学院的支持。”
“这件事是一举多得,农学院的学生,相当于有了一个实习基地,咱们夹皮沟,能因此发家致富,广大群众的菜篮子,也会更加丰富。”
虽然菜篮子工程,还要过上三四年才会提出来,但是目前蔬菜品种单一,数量紧缺的问题,王教授还是很清楚的。
他沉思一阵,觉得刘青山的提议很不错,思路清楚,操作性强,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虽然他们农学院没培养过黑木耳和一些菌类的菌种,但是开展这样一个新课题,好像也不错。
“小山子,你能有这些想法,王爷爷真的很高兴。”
王教授先是勉励了刘青山几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不如你利用这些天的时间,写一份材料,我带回去交给学校领导层。”
刘青山当然满口答应:“行,王爷爷,那我就写一份可行性报告吧。”
刘青山知道,人工培育黑木耳的菌种,也就是最近一两年,就会研究成功。
他有一些基础,再加上农学院的技术支持,肯定能率先搞出来。
到时候,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毕竟,只种植蔬菜,门槛太低,等到大规模铺开之后,利润空间就小了。
同样的道理,养殖业也是如此,养鸡养猪,技术含量不高,慢慢过渡到特种养殖,这才是出路。
现在就连大姐刘金凤,在刘青山的熏陶下,也开始重视那些野鸡,不再像原来那么嫌弃。
还包括今天买回来的沙半斤,也被她美滋滋地先装进笼子里,等养熟了,再撒出来。
跟王教授约定好之后,刘青山又嘿嘿两声:“王爷爷,要是只有报告的话,俺怕学校领导印象不深刻。”
看到刘青山嘴角那一丝坏笑,王教授就猜到些什么,用手点指道:“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刘青山眨眨眼:“不如等过几天,汽车厂来拉蔬菜的时候,给农学院的领导们也送些鲜菜,都尝尝鲜,印象肯定会十分深刻。”
“好你个小山子,一点也不老实,不过我看行,吃了咱们的,要是不办事,就叫他们都吐出来!”
屋子里,响起了一老一少愉快的笑声。
第一百三十章 过小年
事实上,在刘青山看来,需要去巩固和加深的关系,还有很多。
人情社会,人和人之间走动的多了,感情自然也就会不断加深。
所以在第二天,他就拿着拟定的一份名单,找到了支书爷爷和张队长,一起商量。
“啥,给县领导送礼,这算不算是搞不正之风啊?”
老支书一贯稳重,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妥。
“也就是送一些蔬菜,过年尝尝鲜而已,也表示一下咱们夹皮沟,对领导们大力支持的感谢。”
刘青山并不准备送别的东西:一大捆韭菜,一大捆芹菜,再加上几斤黄瓜。
张队长点点头,表示支持:“对对对,县里的王县长还有郑县长,公社的孙书记这些领导,都来参观过咱们的大棚,看望下,表示一下心意,还是很有必要的。”
嗯,好像也是这个理儿,亲戚朋友,过年还要串个门呢,老支书也就不再阻拦,把这件事交给刘青山和张队长进行操办。
不过也不着急,怎么也得过了腊月二十五,快要过年了,再把蔬菜送过去。
太早的话,没等过年就烂了。
这几天时间,刘青山就天天跟着杀猪,就连猪血都没扔,用喂得罗冻成一个个的血坨子,吃的时候放到盆子里一化,照样可以吃。
所说的喂得罗,就是一种小水桶,下面细,上面粗。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东西是从毛子那边传过来的,其实是俄语的音译,跟木刻楞的道理一样。
除了杀猪,顺带着,刘青山也把家里那些二串子小公鸡也都宰了,一共二百多只。
等汽车厂来人,直接也拉走,别说二百只,就算是两万只,人家那边也能消化掉。
宰杀完的小鸡,一个个都盘成一团,鸡皮黄灿灿的,一看就有食欲。
平均一个也就三斤多,大概能值四块钱左右,二百多只,将近一千块呢。
去除成本,也能赚五百多,惹得村民都羡慕不已。
不少人都暗暗下定决心:来年也要开始养鸡。
只是现在是冬季,刘金凤的蛋鸡也就没有繁殖,怎么也得到天气暖和之后,再挑选二三十只健壮的小母鸡,跟那两只种鸡合群。
这时候再下的蛋,就全部用来孵化鸡雏了。
杀了这么多鸡,留几只过年吃,另外还剩了不少鸡杂。
包括鸡心鸡肝和鸡胗,尤其是鸡胗,绝对是好东西,无论是爆炒,还是酱鸡胗,都是一等一的美味。
忙忙活活中,就到了腊月二十三,按照这边的习惯,这一天叫小年儿,是仅次于春节的隆重日子。
过了小年,大年就进入倒计时,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忙碌。
小娃子们,一到这时候,就会唱着一辈辈传下来的歌谣: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福字。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出门走……
刘青山照例早起上山,锻炼完之后,跟着师父一起回家过小年。
按照当地的习俗,小年的早上要包饺子,一大家子人,众口难调,所以还是一荤一素两种馅儿。
素馅是韭菜鸡蛋,再剁点碎粉条头;另一样就是酸菜,加上前几天熬猪油剩下的油滋啦。
酸菜和油渣是绝配,酸菜喜油,油渣则比较油腻,中和到一起,吃起来贼拉香。
一大家子,加上王教授老两口,十好几口人,热热闹闹,凑到一起包饺子,一个面板根本都不够用。
过年过啥?
刘青山认为,过年过得就是人气,没人当然不热闹。
就像后来过年,家里两三口人,有时候孩子过年都不回来,那能热闹吗?
等刘青山煮完饺子,先用笊篱捞出来几个,放到锅台后边,然后把一直放在碗架子后面的灶王爷像请出来。
他是一家之主,所以祭祀名义上的一家之主的事儿,就归他了。
前些年闹得凶的时候,这些东西统统扫清,这两年,又有卖灶王爷的了,就是画在纸上的,比较简陋。
在灶台上又摆了一盘子灶糖,也就是上些日子赶集买回来的关东糖,然后,刘青山嘴里就开始念叨:
他们这边祭灶,专门有一套磕儿:“灶王爷,本姓张,骑白马,拿银枪……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念完这些,把灶王爷的像放到用秫秸扎的一只大公鸡上,塞进灶膛里一烧,灶王爷就去玉帝那边报到去了。
等到年三十,再把灶王爷接回来,继续担任一家之主。
简单的仪式结束之后,老四老五在外面放了两挂鞭炮,大伙就进屋吃饺子,满满的两大桌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我要吃麦穗饺子!”
小老四嘴里咋咋呼呼的,从盘子里夹了一个麦穗形状的饺子,先放到山杏碗里,然后自己又夹了一个,美滋滋地吃着。
这麦穗饺子,都是林芝包的,她手巧,麦穗饺子寓意着丰收。
其实无论是饺子皮儿还是饺子馅,都是一样的,不过小孩子图个稀奇,总觉得这样的饺子更好吃。
“那俺就吃这个合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刘青山夹了一个两层皮中间是馅儿的合子,一般这个都是包到最后,用来蹭盆边子的,没啥馅儿,不过寓意很好。
等吃完早饭,小老四和老五出去跑了一圈,就回来汇报:“哥,支书爷爷家的灯笼杆都竖起来啦!”
他们这边的风俗,过年都要竖一个挂灯笼的木头杆子,最上面绑上树杈,用彩纸装饰得花花绿绿的。
和外国的圣诞树,倒是有几分相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毛子那边传过来的?
这个灯笼杆的来历也挺多,流传比较广的,与姜太公有关。
姜子牙封神之后,发现忘记封自己了,没法子,就蹲到灯笼杆的上面。
比较靠谱的说法,是从满族传过来的,努尔哈赤祭天用索罗杆,老百姓弄不了索罗杆,就竖个简化版的,慢慢就演变成灯笼杆。
过年的时候,竖起高高的灯笼杆,挂起打灯笼,亮亮堂堂的,过年的气氛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吗?
听了俩小不点的汇报,刘青山也一挥手:“那咱们也把灯笼杆竖起来!”
俩小家伙立刻乐得直蹦,刘青山说完自己也笑了:“咱们这么做,俺咋有点傻子过年看街坊的感觉呢。”
他们要竖灯笼杆,二姐刘银凤就开始扎灯笼。
二姐手巧,年年扎灯笼的活儿,都是她的,先用秫秸扎出骨架,然后贴上白色的灯笼纸,最后再用彩纸来装饰,描龙画凤的,非常好看。
刘青山则拎着一把斧头,领着俩小不点去砍树枝子。
这个最好是用松树的树头,因为松针是绿的,再配上彩纸,显得特别有生机。
不过一个灯笼杆就破坏一棵小树,刘青山是不会这么干的,他还计划着,等开春领着大伙栽树呢。
来到房后,找了两个比较圆溜的榆树杈子,爬到树上砍下来,两个小家伙各自扛着一个,拖拖捞捞地往家走。
他家和爷爷家,所以弄了俩树杈子。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身后有动静,是一阵低沉浑厚的呦呦声。
山杏不用回头,就欢呼一声:“是大鹿鹿回来啦!”
不好!
刘青山撒腿要跑,可是哪跑得过四条腿的梅花鹿呀。
后背还是被轻轻顶了一下,他也顺势趴在地上,打完招呼就好了。
爬起来之后,山杏和彩凤,已经在那里和梅花鹿亲近。
还有几只今年生的小鹿仔,也凑上来,大眼睛水汪汪的,显得那么驯良和懵懂。
小鹿的脑袋还没山杏高呢,仰着头,正好舔到小丫头脸上,舔得她咯咯直笑。
在后面,则是大部队,这帮家伙现在也不怎么怕人,都用蹄子刨着地上的积雪。
瞧那样子是着急了:咋还不开饭涅?
自打入冬以来,鹿群基本上半个月左右,就会来一趟,刘青山家的苞米,都吃了好几百斤。
早晚连利息一起讨回来!
他嘴里叨咕着,又去收苞米,小老四还弄了一些大粒儿盐。
山杏一边喂鹿,嘴里还一边说:“今天是小年,给你们多吃点,就当过年喽。”
这小丫头,还真是善良。
鹿群这样亲近她,或许就是感受到了这种善良吧?
刘青山给她们俩拍了几张照片,有骑大梅花鹿的,也有和小鹿仔亲近的,然后就进屋扎灯笼头去了。
这活儿大伙都能上手,大姐把五彩纸剪成小三角旗,大姐夫负责抹浆糊。
四凤五凤喂完梅花鹿,也回屋帮着递小旗子,刘青山和母亲一起,负责把一张张彩旗,粘贴到树枝儿上。
等一个灯笼头粘完,就弄另一个,这个粘完,第一个也差不多干了,就拿到外面,绑到灯笼杆上。
灯笼头的下面,用木头钉一个三脚架,固定到杆子上,最前端帮一个圆铁环,然后就把灯笼杆竖起来,绑到园门的木头桩子上。
“真好看!”
五颜六色的小彩旗,被风吹得哗哗响,老四老五在下面直拍小巴掌。
这时候,二姐的灯笼也糊好了,有六个面,向周围伸出六条龙身,最末端挑着一个彩色的穗子,灯笼下面则是一个彩纸叠成的大红球,非常漂亮。
“挂灯笼,挂灯笼!”
老四嘴里一个劲吆喝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刘青山心中颇有些感慨:以后过年,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动手越来越少,啥东西都买现成的,也就不那么珍惜了。
就像现在,啥啥都需要自己动手,自然就融入到过年的气氛之中。
他正琢磨着呢,就听二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凤儿,你没往铁环里穿绳子,怎么挂灯笼呀?”
刘青山抬头瞅瞅,可不是吗,忘记拴绳子,灯笼自然带不上去。
要是把灯笼杆放倒,好像不大吉利啊。
刘青山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那只能俺顺着杆子爬上去喽。”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娃子,真不得了啊!
腊月二十四,夹皮沟又一次忙碌起来。
吃过早饭,家家户户就开始收割大棚里面的蔬菜,一捆捆的芹菜和韭菜,一根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全都码放整齐,就等着汽车来了。
等到眼擦黑的时候,一溜大解放车就驶进夹皮沟,郝科长从驾驶室下来,然后就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
“先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装车这些事,俺们就干了。”
老支书把郝科长和六七名司机让到家里,大伙陪着闲聊。
外屋地锅碗瓢盆齐响,张大帅已经挥舞着大勺,开始炒菜。
刘青山也从家里带过来两瓶好酒,身后的彩凤和山杏都端着一个小盆儿,里面分别装着酱鸡胗,以及烀熟的肠肚。
肠肚放点配菜溜一下,好吃又解馋。
“郝科长,一会儿多喝点。”
刘青山朝炕里坐着的郝科长热情地打着招呼,郝科长也满面春风:“青山啊,那你得陪我喝才行。”
这顿饭置办得很是丰盛,这些司机师傅走南闯北,也算是吃过见过的,都忍不住一个劲夸奖。
吃完就睡觉,第二天一早,就拉着蔬菜和猪肉半子等物品返程。
要过年了,刘青山可不想再去春城折腾,所以跟车的是张队长、老板叔以及哑巴爷爷和二彪子。
到那边,还要称重和结算账目,这个可不是一笔小钱儿,哑巴爷爷不去,大伙心里都没底。
临走的时候,刘青山还把王教授写的一封信,交给二彪子,并且还有农学院领导的电话号码。
到时候,叫二彪子送百八十斤蔬菜过去,至于怎么分,相信人家肯定能分明白。
刘青山虽然在家,可也闲不着,用吉普车拉着支书爷爷,开始往碧水县里跑。
吉普车里,除了坐俩人的地方,剩下的全都是一筐筐的蔬菜。
一路开到县政府门口,刘青山摁了一下喇叭,传达室的老孙头就快步走出来,直接把大门打开。
能坐吉普车的,应该都是领导,还是痛痛快快开门的好。
刘青山把车开进门,就靠边停下,乐呵呵地从车里走出来,把老孙头瞧得一愣:
“原来是你啊,小刘同志,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大领导呢!”
刘青山嘴里也打趣着:“车里当然坐着领导,是俺们夹皮沟的大队书记。”
“呵呵……”
孙老头不好说别的,只能呵呵两声,在他眼里,一个生产队的村支书,还真算不得领导。
瞧不起人是吧?
支书爷爷也下了车,大步走过来。
他今天捯饬得挺精神,穿着中山装,脚上还穿着一双十年前买的大皮鞋,背着手,真有点领导的架势。
走到孙老头跟前,老支书把手里牛皮纸裹着的纸包递过去:“这位老弟,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啥玩意?
老孙头从纸包的一头往里瞧,好像看到一丝绿意,连忙展开外面的牛皮纸,赫然看到一小捆芹菜,还有一小捆韭菜。
俺滴娘呀,过年正愁没包饺子的菜呢!
老孙头立刻激动地卷起牛皮纸,一溜小跑,送回传达室,出来之后,脸上都笑成一朵菊花。
拉着老支书的手使劲摇晃,嘴里老哥长老哥短的,就跟看到亲哥似的。
刘青山笑嘻嘻地逗他:“咋样,这回认不认俺们村的领导。”
老孙头一个劲点头:“绝对是大领导,以后再进这个门儿,肯定比县长都好使。”
玩笑归玩笑,刘青山还真得先找郑县长,因为名义上,塑料大棚这件事,是郑红旗主导的,属于他们夹皮沟的专属领导。
当郑红旗来到大门口,看到吉普车里的蔬菜,也大喜过望:
“古人说雪中送炭,你们这是过年送蔬菜,都一样难得。”
说完,他还亲切地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等一会我通知政府办的刘主任,这些蔬菜,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啥,还给钱啊?
老支书一听,连连摆手:“郑县长,不要钱,就是给领导们尝尝鲜,表达一下俺们夹皮沟这些人的心意。”
“张支书,心意我们肯定收到,不过群众的劳动成果,我们可不能白拿,上面有规定的。”
能把蔬菜送来,郑红旗心里其实已经很满意,毕竟这东西,现在有钱都没地方买去,也算是夹皮沟给他涨脸了。
根据年前常委会的讨论结果,高书记和王县长,都支持他主持全县的塑料大棚产业发展。
等过完春节,这个大项目就要全面启动,到时候他就能大展拳脚。
不过这里面,肯定离不开夹皮沟的支持,毕竟他们是最先搞起来的,积累了一些经验。
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大概就是郑红旗现在的处境。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能够助他仕途腾飞的少年,郑红旗越瞧越顺眼。
既然郑县长都这么说了,刘青山也就不再坚持,有些事情,就该正事正办。
等县政府这边忙活完了,下午又拉着老支书,跑了一趟,这趟就不是公事,更多的是私人感情。
刘青山第一个拜访的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第一中学的校长徐大胡子。
东西也是直接送到家里,除了芹菜韭菜和黄瓜这些蔬菜之外,还有一副猪的灯笼挂,两片大板油,和一大坨猪血。
“你这孩子,来串门咋还带这么多东西。”
王阿姨嘴里唠叨着,脸上却笑开花,有了这些东西,过年的餐桌一下子就丰盛起来。
徐大胡子则板着脸、瞪着眼,瞧那架势,好像还要训刘青山一顿。
刘青山一瞧不好,连忙把支书爷爷推到前台:“校长,这是俺们村的张支书,是俺的支书爷爷。”
徐大胡子瞪了刘青山一眼,这才换成笑脸,跟老支书握手:“大叔,还得辛苦您跑一趟。”
老支书也听说过徐大胡子的威名,对这种认真干事业的人,打心底里尊敬:
“徐校长,青山是你学生,孝敬老师是应该的。”
徐大胡子这才呵呵笑,假期里没怎么打理的胡子,也跟着直颤。
临走的时候,王阿姨非得要留饭,刘青山说还要去别的地方跑呢,就告辞出门。
“等等!”
却被徐大胡子给叫住,然后把一张奖状递过来。
是期末考试年级头名的奖状,最前面用毛笔写着“刘青山同学”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嘿嘿,校长,俺还以为你要给菜钱呢,这些东西,都是俺掏的腰包。”
刘青山还想跟徐校长耍贫嘴,结果人家大眼珠子一瞪:“给钱?你想得美,是你这个当小辈儿的孝敬长辈,还想要钱!”
得,惹不起,还是赶紧走人吧。
刘青山又开着吉普车,前往下一站,去给商业局的周局长家送蔬菜。
毕竟人家的相机,刘青山还一直用着呢,这个人情可不小。
周局长家是独门独院的三间砖房,也刚下班回来,看到刘青山,也很是高兴,说啥也要留他们吃晚饭。
刘青山推脱还有好几家要跑,好歹才算是被放行。
不过临走的时候,周局长的爱人,收拾里一大包东西,硬是塞到刘青山手里。
等回到吉普车上,老支书打开包一瞧,里面装着好几条香烟。
“这个是大前门,乖乖,还有大重九,还有中华!”
老支书是彻底不淡定了,大前门他倒是尝过,至于后面两种,就只是听说过了。
好半天,老支书这才合拢嘴巴:“青山,你说咱们这不是赚了吗?”
刘青山笑笑:“支书爷爷,人情往来,讲的是感情,甭管赔了赚了的。”
这话在理儿,老支书频频点头。
等到刘青山转了一圈,拉着老支书返回夹皮沟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来的时候,满满一车东西。
回去的时候,还是满满一车。
坐在一大堆烟酒、罐头、奶粉、苹果箱子中间,老支书精神有点恍惚。
他忽然之间才发觉:在不知不觉中,青山这个半大小子,就像是一只已经独立的小蜘蛛,能够在屋檐下,编织出来一张属于自己的小网。
老支书的内心,也只能暗暗感叹一声。
他干了二十多年村书记,也就把网延伸到公社的层次,根本没法比好不好。
老喽,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
老支书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夹皮沟。
这种情感,有对年轻人崛起的欣慰和高兴,也有为自己这些老一代逐渐退出舞台中央的惆怅和失落……
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刘青山当然不能独吞,虽说送出去的蔬菜,都是从他家大棚里收割的。
但是这份人情里面,即有他自己的个人关系,也有属于夹皮沟这个集体的。
干脆就把烟酒啥的,分出来一大部分,放到老支书,留作招待客人用。
毕竟随着夹皮沟的飞速发展,以后肯定少不了迎来送往的。
剩下的奶粉罐头之类,都被他给拉家里去,这个就没啥好客气的啦。
尤其是那一箱子国光苹果,这年头,绝对是稀罕玩意。
价格贵不说,一斤苹果,最低也要五六角钱;关键是这个跟他们的蔬菜道理差不多,有钱你也不一定能买到。
把东西搬到屋里,却发现小老四躺在炕上,盖着小被子,脸蛋通红,人也有点打蔫儿。
问问山杏,原来是这两天小老四玩得有点疯,结果感冒了。
“彩凤,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母亲端着茶缸子,里面是冲的糖水,还拿了半片去痛片,还有一片四环素片。
刘青山一瞧,连忙把那片四环素给挑了出来:
“这个以后可千万不能给小孩吃,到时候一嘴的四环素牙,难看又遭罪。”
林芝眨眨眼:不吃这个,也没别的药啊?
刘青山呵呵一笑:“药啊,俺带回来啦。”
说完,就拿过来一瓶山楂罐头,找了螺丝刀子,转圈撬了一遍,很快就把盖子打开。
那时的罐头盖,可不像后来那样带着螺纹口的,而是一大圈全都压得严严实实,里面压着一圈小胶皮垫。
“哥,倒碗里一半,就够我和山杏吃的了,剩下半瓶,我给爷和奶端过去。”
等他启完瓶盖儿,小老四早就爬下炕,还乐颠颠地拿了个小饭碗,张罗着分罐头呢。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咋样,还是俺这药好使吧!”
没错,小时候,罐头专门治小孩的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贴年画
一瓶罐头实在不多,刘青山索性又撬开一瓶,分给大家。
罐头在当时卖一块多一瓶呢,着实不便宜,所以农村的孩子,一年也难得吃上一两回。
一听说吃罐头,当然激动,有点小病小灾的,也立马就精神了,病先好了一半。
剩下两个空罐头瓶子,被山杏给洗刷一下,说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当小灯笼。
看看今天实在有点晚了,刘青山就摸摸她的小脑瓜:“等明天哥给你们做灯笼。”
第二天从山上回来,发现老四已经又活蹦乱跳的,看来水果罐头的治疗有效果。
刘青山啃了几个玉米面大饼子,喝了一碗酸菜汤,山杏就把两个干干净净地罐头瓶儿摆到刘青山跟前。
这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会提着小灯笼,从东家窜到西家。
当时有一种专门的彩色小蜡烛,大概有小手指粗细,十公分长短,小娃娃们都叫这种蜡烛“磕头了儿”,也不知道是咋个意思。
大概是因为比较短小,磕头的工夫,就烧完了吧?
把这种小蜡烛粘到罐瓶子的底部,上面用麻绳在瓶口系个绳套,用个小柳条棍子挑着,一个小灯笼就算做好了。
但这只是初级的,里面的小蜡烛容易倒,今天刘青山给两个妹妹做的,就是比较高级的。
最关键的是要把罐头瓶底弄掉,可以把瓶子放到外边冻两个小时,然后往瓶子里浇热水,瓶底一下子就炸了。
不过这么干的话,控制不了瓶子的炸裂,往往直接四分五裂,一个罐头瓶就报废了。
刘青山有招,从线板子上揪下来棉线,对折几个来回,放到煤油里面浸透。
然后在瓶底稍微上方一点的地方,缠绕一圈。
“老五,点火!”
山杏拿着火柴盒,在那时刻准备着,立刻划着一根,把线绳点燃。
呼啦一下,一圈棉线全都燃烧起来。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只见刘青山把罐头瓶子底朝下,猛的插进旁边一个装凉水的盆子里。
伴着咔嚓一声脆响,瓶底齐刷刷地掉了。
拿出罐头瓶,断口整整齐齐,完美。
瞧得旁边的杨红缨都一愣一愣的:“三凤儿,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说完又问老四老五:“彩凤,山杏,你们能不能讲讲这里面的科学道理?”
这两个现在还太小,当然说不明白,只是知道跟冷热有关系。
杨红缨就跟她们讲起了热胀冷缩的道理,小老四还真听明白了,转着大眼睛问:
“老姐,地上冬天就会有大地裂子,夏天就没了,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小家伙,都能举一反三了,厉害厉害。
杨红缨也拍拍她的小脑瓜,以示鼓励。
旁边的山杏则进行补充:“老姐,昨天我和彩凤弹玻璃球,她的一个花玻璃球,就滚到地裂子里了。”
在姐姐妹妹们闲聊的时候,刘青山继续开工,他用锯子拉了两块比罐头瓶底儿稍大的木板,这个木板就取代了原来的瓶底。
中间钉进去一根细铁钉,露出来一公分左右的长度,这个是插蜡烛用的。
两侧再穿上铁丝,铁丝从罐头瓶里面穿过去,正好就把罐头瓶固定住。
铁丝的最上面弯一个小圈,就可以系绳子,最后再连接一个光滑的小柳条棍,一盏小巧的手提灯笼就做好了。
刘银凤也过来帮忙,用彩纸剪了些大红鲤鱼和花蝴蝶啥的,在瓶子周围装饰上,小灯笼就变得更加漂亮。
另外一个也如法炮制,做完之后,俩小丫头就提着往外跑,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其他小伙伴展示一下新玩具。
“天还亮着呢。”
刘青山吆喝一声,也没喊他们,索性也不管了。
这时候,林芝已经打了一大盆浆糊,都腊月二十六了,赶紧糊墙。
报纸已经从大队那边买回来,都是从春城运回来的。
掐了一沓子,放在饭桌上,刘银凤就拿着刷秫头子,开始往纸上刷糨子。
杨红缨俩手拎着刷完糨子的报纸,递给站在板凳上的刘青山,由他一张接一张地,糊到棚上。
先糊棚,再糊墙,这个顺序不能差。
柜盖上的录音机,里面还播放着英语磁带,刘银凤嘴里不时跟着嘟囔几句。
干活听英语磁带,刘青山总觉得有点别扭:“老姐,二姐,俺都快听睡着了,能不能放一盘歌曲呀?”
好吧,刘银凤还真担心摔着弟弟,就换了一盘磁带,然后还是一阵英格丽是传出来。
她用手撩撩耳边的长发,无奈地望了刘青山一眼。
还是杨红缨笑着又换了一盘磁带,嘴里还说着:“银凤,也不能光想着学习,注意劳逸结合。”
伴着熟悉的口哨声,轻松快乐而又带着一丝淡淡酸楚的歌声,就从录音机里飘出来: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刘青山记得,这首童年,是前年发行的,想不到这么快就传过来了。
看来时代的脚步已经加快,他们夹皮沟的发展步伐,也要跟住才行。
正琢磨着呢,屋门一开,呼啦啦啦的,老四老五领着一大群鼻涕娃儿跑进来,一个个手里都举着罐头瓶子,嚷嚷着叫刘青山帮他们做灯笼。
还有一个抹眼泪的,是二牤子,俩手空空,在家里没找到罐头瓶子。
那时候,可不是谁家都能找到闲罐头瓶儿的。
刘银凤便替下刘青山,改由大姐夫负责刷糨子,刘青山身旁围着一帮小家伙,估计这些罐头瓶,够他做到天黑了。
这样可不行,必须请帮工的,打发四虎子去把张撇子叫来。
这回就轻松多了,刘青山只负责炸瓶底就成,剩下的活计,全是张撇子的,效率大大提升。
做成一个,小娃子们就美滋滋跑出去一个,不大一会又跑回来,小灯笼已经拴上绳子,并且用柳条棍挑上了。
剩下这些简单的,都能自己做。
屋子里,歌曲童年的声音在回荡,刘青山也能感受到,身边这群小娃娃幸福的童年。
也许他们没有水彩蜡笔和万花筒,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远比后世的孩子要丰富。
大自然,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自己动手制作的土玩具,一样能带来快乐。
而且这种快乐,往往还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大姐夫,你快点刷。”
屋子里响起了刘银凤的声音,刘青山瞥了一眼,也直摇头。
只见大姐夫手里拿着刷子,一边刷浆糊,还一边叨叨咕咕地读报纸呢。
小娃子们也都捂着嘴咯咯笑,结果杨红缨就顺势教育他们:“不许笑,没有这股认真学习的劲头,怎么能成为作家?”
在刘青山看来,大姐夫和二姐刘银凤,差不多是一类人,这类人的共同特点是:
有所痴,方有所成。
糊完家里的,还要糊爷爷家的,一伙人足足干了一天,这才算是把墙糊完。
新贴上报纸之后,打开点灯,屋子里都显得亮亮堂堂的。
“贴年画,贴年画!”
小老四早就等不及了,拿着那张三头六臂的哪吒,嘴里一个劲嚷嚷。
“俺说墙上咋感觉少点啥呢。”
刘青山嘴里念叨了一句,没有年画装饰,墙面上瞧着确实别扭。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几年,家里实在没钱,过年的年画都没买。
是母亲拿着一小块馒头,在旧年画表面,细致地擦拭一遍。
年画上面的灰尘,就被馒头渣儿给带下来,年画又变得光鲜亮丽,跟新的一样。
今年的年画,买得也格外多,爷爷家的炕头上,贴了一张老寿星骑鹿的,还有大胖小子捧着寿桃,很有喜感。
“这只梅花鹿,跟大鹿鹿一样!”
山杏指着画中的梅花鹿,小脸也满是兴奋。
“鹿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所以人们都喜欢梅花鹿。”
刘士奎也笑呵呵的,对这张画感觉非常满意。
老年人嘛,谁不希望长寿呢?
小老四歪着头想了想:“爷爷,那下次大鹿鹿来了,您也骑着它转一圈,肯定也能变成老寿星。”
哈哈!
把刘士奎给乐得,抱着老四,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另外一张画,则是一个仙女,也捧着一盘子寿桃。
刘青山起初还以为是七仙女摘蟠桃呢,后来山杏一念年画的名称,原来是“麻姑献寿”。
小老四趴着仙女的脸瞧了半天,有点纳闷地说着:“这麻姑的脸上,怎么没瞧见麻子呢?”
有长麻子的仙女吗?
连杨红缨都被她给逗乐了:“麻姑这位仙女,是因为在麻姑山修炼成仙的,不是脸上有麻子。”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传说她连沧海变成桑田,都经历了三次呢。”
“好厉害,那得多长时间啊!”
山杏也瞪大眼睛,很是吃惊。
“所以才是长寿的象征嘛,一般来说,给老爷爷祝寿,都喜欢用老寿星;给女性老人祝寿,就像咱们家的奶奶,就用麻姑最好啦。”
杨红缨娓娓道来,连刘青山都跟着涨见识。
置身在这种气氛之中,杨红缨忽然觉得:她现在,真的把这里当成家了。
贴完爷爷家的年画,回自己家继续贴,炕头上面的墙上,自然贴着小老四的哪吒闹海。
看着小老四拿着鸡毛掸子当火尖枪,山杏拿着手巾当混天绫,刘青山咧嘴一笑:“这就开始闹了是吧?”
地上也贴了好几张,屋子里显得更加喜气洋洋。
经过他们自己双手的打扮,家里面焕然一新,自己动手,感觉也不一样。
用双手装饰生活,年味儿,不就是蕴含在这里边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坟
腊月二十七,天气晴,宜出行祭祀。
等刘青山早上从山里回来,就看到母亲正在炕上裁着黄表纸。
一大张黄表纸,几次对折之后,裁剪成长方形的小张。
炕里坐着彩凤和山杏,一家手里拿着一张大团结,在每一张黄表纸上按一下,表示已经印上钱了。
两个小家伙干得很认真,嘴里还小声讨论着:要不要影印一些五块两块和一块的。
“三凤儿,吃完去给你爸上坟。”
林芝用手理了理短发,眼中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这越是到了年啊节啊,越是怀念过世的亲人。
“嗯!”
刘青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前些年管的严,上坟烧纸都不允许,今年终于又能买到黄纸,他也准备去祭奠一下父亲。
等刘士奎和王教授他们过来吃早饭的时候,就讨论起上坟的人选。
林芝和刘青山是必须去的,大姐现在是双身子,按照传下来的习俗,是不能去坟地的。
刘银凤坚持着要去,她也可以去,只要女儿没出嫁,就不是别人家的人,当然可以去。
彩凤年纪太小,还是不去的好,虽然小家伙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爷爷。
最后刘士奎的目光落到山杏身上,斟酌一番道:
“按理说,山杏是该跟过去,在子君坟前磕个头,毕竟这孩子,认了咱们家芝儿当干娘。”
山杏很是懂事地点点小脑瓜:“二娘,我跟你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要给爹送钱!”
彩凤听了立即举起小手嚷嚷起来。
刘青山宠溺地看着两个小家伙,也就点头答应。
小孩不上坟地,主要是老一辈的说法,刘青山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
他们小的时候淘气,还上坟包灌过大眼贼呢,还不是啥事没有。
当然了,祭祀祖辈,知晓自己的来处,也是人之根本。
要是连自己的祖先都不知道敬畏,那还会去敬畏谁呢?
确定完人选,刘士奎又想了想说:“要是山杏去的话,就应该烧香上供,吃完饭准备准备,我那有槽子糕和苹果,你们带上。”
还是老人家想得周到,毕竟算是多了一个女儿,自然要比平常上坟的时候隆重。
“爸,东西这屋里也有,一会叫三凤去你那拿一匝香就行了。”
林芝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摸摸山杏的小脑瓜,满脸的欣慰。
正事谈完,刘士奎刚要张罗吃饭,就见杨红缨忽然站起来说:“爷爷,我有个请求,我也要去。”
大伙儿不由得一愣,齐齐地望向她。
只见杨红缨那张英气的俏脸也显得十分激动,她目光坚定地望向林芝。
“前几天,我和三凤去公社派出所,已经申请把我的户口落到家里,以后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林阿姨,我也能叫你一声娘吗?”
这个平时看起来是那么坚强的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发颤。
林芝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眼中显出喜色,伸手说道:“红缨,这几个月,我也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娘!”
杨红缨一头扎进林芝的怀里,泣不成声。
自从自己的亲生母亲过世之后,她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归母亲温暖的怀抱。
林芝轻轻抚摸着杨红缨的后背:“孩子,只要你不嫌弃,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家,这个曾经熟悉,后来又无比陌生的字眼,令杨红樱的心田,再度变得充实起来。
等她的哭声渐渐转为啜泣,刘青山知道她内心的压抑也释放得差不多了,这才说话:
“老姐,咱能不能别哭了,你这一下子变成林黛玉,俺们很不是适应,山杏都没像你这样哭鼻子好不好?”
杨红缨被他说得想要竖眉毛,可是哭得脸都花了,实在没啥威慑力,惹得老四老五都抿嘴笑。
她只好瞪了刘青山一眼,然后也开心地笑起来。
这一刻,刘青山忽然觉得,杨红缨应该算是比较有魅力的那种姑娘,她或许不是最漂亮的,但是真的很吸引人。
吃过早饭,林芝找了个包袱皮儿,把黄表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刘银凤也提着个兜子,里面装了馒头、蛋糕、苹果这三样供品,每样都是三个。
一般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些都应该是单数。
一行六人,小心翼翼地向西出了村,就跟做贼似的,这时候风气还没彻底放开,烧纸啥的,最好还是避讳着点。
从村子后面的树带再绕到东边,还要走了四五里地,才是村里的老坟地。
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径,所以刘青山就背起山杏,杨红缨和刘银凤,轮流背着老四,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跋涉。
还好,雪壳子被西北风抽得很坚硬,表面能禁得住人,鞋子踩上去,并不会陷进雪里。
“哥,那是什么?”
正趴在杨红缨后背上的小老四,忽然伸手向旁边的田地里一指。
洁白的雪地上,有个红色的身影,身材修长,身后拖着一条毛蓬蓬的大尾巴,赫然是一只火狐狸。
只见这只狐狸呆呆地立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虽然距离也就不到二十米,却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刘青山他们一行人。
“哼,坏狐狸!”
小老四又吆喝了一声,因为她听过太多的童话故事,狐狸在里面大都扮演着不大光彩的角色。
刘青山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小妹的观念,于是说道:“动物可没有什么好坏,一切都是它们的本能而已。”
对小老四来说,现在还理解不了这句话,她眨眨大眼睛,有点迷糊。
这时候,就见那只雕像般的狐狸突然高高跃起,嘴巴向下,深深插进厚厚的雪壳子里。
因为距离比较近,所以瞧得很清楚,当火狐狸把脑袋抬起来的时候,嘴巴周围和胡须上,都沾了一层白雪,看起来有点搞笑。
它飞速甩了几下三角形的头部,把积雪甩掉,然后向这边望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只狐狸在干什么?”
杨红缨都瞧得奇怪。
“捕猎呢,捕食雪壳子下面活动的田鼠。”
刘青山以前见过这种场面,说实话,成功率并不高,在严寒的冬季,谁活得都不容易。
“嘻嘻,狐狸好笨啊。”
小老四忍不住笑着说。
山杏眨眨大眼睛:“狐狸捉老鼠,是好狐狸,它肚子肯定饿坏了。”
刘青山揉揉小家伙戴着帽子的脑瓜,然后继续领着家人前进,还是不要打扰它捕猎了。
前方终于出现一片杂树林,生长着一些松树和灌木,地上是一尺多厚的积雪,还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脚印。
还可以看到,有些坟包前面,已经有过烧纸留下的痕迹。
刘青山家是后迁入夹皮沟的,所以只有父亲刘子君的坟包,孤零零地被白雪覆盖着。
这时候也不提倡立碑,所以就是一个小坟包而已。
“爹,俺们来看您啦!”
刘青山哽咽一声,然后在坟前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供品,点上香。
他还把带来的一瓶酒打开,放在中间,这才点燃了一张张黄纸,燃起袅袅青烟。
除了林芝之外,剩下那些晚辈的,都站成一排,就连一向活泼的老四,小脸都满是肃穆。
林芝嘴里则轻轻祷告:“子君,家里现在的日子好多了,爹娘的身体都硬朗,金凤也结婚了,二凤三凤学习都很好,四凤也听话,你安心吧……”
皑皑大地,猎猎北风,轻轻絮语,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黄纸点燃,热气升腾,遇到周围的冷空气,就开始打着旋儿。
“呀,爹来收钱啦!”
小老四嘴里惊呼一声,然后使劲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在农村的说法中,旋风就是鬼风,小娃子们瞧见刮旋风,嘴里就会念叨: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割你腿。
母亲林芝听了,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噙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她赶紧用袖子抹了两把,然后使劲眨眨眼睛,脸上多了一丝欣慰笑容。
“子君,还有件大事要告诉你呢,家里添人进口了,是红缨和山杏,她们都认我当干娘,以后都是我们的孩子,你在天之灵,也要保佑她们啊。”
忽的一下,火光猛得向上腾起,唬得大伙都忍不住后退两步,差点被燎到头发和衣服。
“老姐,五凤,这是爹看到你们高兴呢。”
小老四可不是瞎说,因为她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给你们的爹磕头吧。”
林芝心中悲喜交集,看到这些孩子们,她心中无比遗憾:要是子君还活着,那该多好……
等到黄纸燃尽,磕了三个头的孩子们都站起身,林芝便带着他们往回走。
毕竟天气还是很冷的,两个小家伙,脸蛋儿都冻得通红。
回去的路上,大伙都不吭声,依旧沉浸在思念和悲伤之中。
只有小老四还捅捅老五:“山杏,刚才磕头的时候,你嘴里叨咕什么呢,我都没听清。”
山杏只是羞涩地一笑,并没有回答她,这个秘密,她准备藏在心里。
刘青山见状,也准备缓解一下气氛,就朝杨红缨说:“老姐,俺刚才看你也念叨了,说来听听呗?”
杨红缨则白了他一眼,也不吭声,这个秘密,她也准备藏在心底。
“你们这一个个的,咋都变成俺师父了。”
刘青山的师父,是哑巴爷爷。
“三凤,你耳朵痒了是吧!”
看到杨红缨伸手追过来,刘青山立马掉头跑了几步,忽然叫了一声:“不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刚才一瞥之间,就看到坟地那边隐隐有火光闪过,莫不是刚才烧纸点燃了周围的灌木,要是引发山火,那就坏啦!
一口气跑了几百米,终于跑回到父亲的坟前,看到眼前的一幕,刘青山也有点哭笑不得。
只见他们摆在地上的贡品,已经消失不见,酒瓶子也倒了,一只火红的大狐狸,正踉踉跄跄地,向灌木丛里逃蹿。
跑出去二三十米,这只狐狸竟然一头扎进雪地里,然后一动不动。
这是啥情况?
看到地上倒着的酒瓶,刘青山暗暗嘀咕:这家伙不会是喝醉了吧?
……
“哥,你可真厉害,把狐狸都抓住啦!”
看着刘青山肩膀上搭着一只软趴趴的狐狸走回来,彩凤儿立刻对哥哥充满敬佩,兴奋地叫嚷起来。
刘青山则撇撇嘴:“这家伙把供品都吃了,还喝酒,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
“啊,狐狸喝酒?”
老四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就开始生气了:“坏狐狸,就知道偷吃东西!”
大伙都围着狐狸看稀奇,杨红缨还伸手摸摸火狐狸光滑的皮毛,念叨着:“这个拿来做个狐狸皮的毛领应该不错。”
“老姐,大哥说要保护动物的。”
山杏一贯最听这位老师兼老姐的话,不过这次却出声抗议。
小家伙心地太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生命。
杨红缨拍拍山杏的脑瓜:“五凤儿,我只是试探一下,看看这只狐狸是不是装死,听说狐狸很会装死的。”
原来是这样啊,山杏的小脸儿这才绽放出笑容,就像是雪地中绽放的红梅。
望着这只狐狸,心情最复杂的就是林芝了,她脑子里面,忽然冒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狐狸怎么会喝酒呢,不会真的是丈夫显灵了吧……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火狐狸的脑瓜:
“你们看,这只狐狸嘴巴和脸上的毛都白了,这是一只至少活了十多年的老狐狸,活这么久不容易,还是把它放了吧。”
刘青山点了点头:“娘,本来也没想杀它剥皮,俺是担心它喝醉了在雪地里冻死,这才扛回来的。”
这边天气太冷,冻死醉鬼的事,也常有发生。
就这样,刘青山一路把狐狸扛回家里,直接扔到柴火栏子,这里有个草窝,狐狸又有一身皮毛保暖,肯定冻不死。
家里的大黄狗嗅到气味,龇牙咧嘴嗷嗷就要上去咬,被刘青山赶紧给拦住。
大黄狗就有点想不明白了:这咋还啥啥都不许动呢,梅花鹿不让咬,黄鼠狼不让咬,来了老狐狸也不让咬?
等他进屋之后,大姐刘金凤就一个劲吸溜鼻子:“三凤,你身上啥味儿啊?”
得,肯定是沾上狐狸的仙气儿啦!
刘青山自己嗅嗅,鼻子适应了,还真闻不到,赶紧跑外屋地洗漱一番。
等吃完晚饭,山杏跑进来汇报说:柴火栏子里的红狐狸不见啦。
走了最好,养殖狐狸,虽然也在刘青山未来计划之内,可是这只太老了,他可不想给这家伙养老送终。
倒是林芝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刘青山又往公社送了一车菜,除了蔬菜,还有这个季节非常罕见的鸡蛋。
H县里一样,孙洪涛书记,也把钱给算了。
这时候就这个风气,刘青山也不勉强,反正心意到了就好。
顺便去了一趟公社派出所,给几位公安发了些青菜,然后人家就把两辆车的手续递给他。
手续总算是办完了,这两辆车,没手续愣是跑了这么多天,还县里春城的各处跑。
只能说,当时对于机动车辆的管理,实在太松,那些吃拿卡要之类的事,还真没有。
另外就是水库那边,除了青菜,又送了点其他年货:鸡蛋,白条鸡,猪头猪蹄子,灯笼挂等等。
于把头没给他们算钱,而是给刘青山装了两大麻袋冻鱼,让他回去分分。
水库和夹皮沟也算是近邻,关系处好了,对双方都有益处。
跑到下午回来,把车送到生产队的空房子,意外的发现,张队长和老板叔他们都回来了,正在队部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账呢。
“青山啊,吃完晚饭,咱们合作社该分红啦,乐乐呵呵分完钱,高高兴兴过个年。”
张队长嘴里张罗着,然后就拽刘青山去他家吃晚饭。
“队长叔,俺家也做好了,等俺呢。”
刘青山小时候,跟大头二彪子他们,没少在彼此家里吃饭,基本上是迈门槛,吃一碗。
“家里来客了。”
张队长不由分说,刘青山还以为是叫他陪客呢,也就跟着去了。
进屋一瞧,饭菜正往桌上摆呢,他们家,除了队长叔和婶子之外,还有队长叔的老爹,以及大头和一双弟弟妹妹。
对于这些人,刘青山当然都熟悉,不过呢,在炕边上,还坐着个有点眼生的大姑娘。
这就是客人?
看了一眼,刘青山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大头的对象刘文静嘛。
按照当地的风俗,只要是定了亲,逢年过节的,男方就会把姑娘接过来住几天。
就算睡在一起,也没人说闲话。
“三凤,上桌。”
大头嘴里张罗着,脸皮有些涨红,
你说说你,人家姑娘都没不好意思,你抹不开啥呀?
刘青山也纳闷:大头的对象来了,叫俺陪客,是不是弄错啦?
再瞧瞧大头那德性,他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家伙昨天晚上,怎么睡的?
大伙上桌吃饭,张队长昨晚上就回来了,钱也都算回来,所以心里高兴,陪着老爹喝了两盅酒,脸上红扑扑的:
“青山,一会等老板子算完账,咱们合作社就分红,这次能分不少钱呢,每家千八百块没问题,哈哈!”
他也是有意在没过门的儿媳妇跟前显摆一下,免得人家姑娘担心嫁过来受穷。
“那就好,大伙干劲肯定更足。”
刘青山听了也高兴,又问了问农学院的事儿,办得也挺顺利,反正把蔬菜都送到了,至于人家怎么分,那就不用他们操心。
等吃完饭,队长婶子乐呵呵地把刘青山给拽到一边:“青山啊,文静她妹妹,还惦记着你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刘青山连连摆手:“婶啊,俺还上学呢,暂时不处对象,你赶紧告诉人家,可别在俺身上瞎耽误工夫。”
看到大头也吃完了,刘青山就赶紧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起去二彪子家,说是春城的飞哥和刚子,给刘青山捎回来一些东西。
拉过去的蔬菜和猪肉,刘青山当然也给他们都备一份。
出了大门,刘青山就在大头肩膀上捶了一拳:“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干啥事啦?”
腾地一下,大头连脖子都红了。
嚯,这是有情况啊!
刘青山开始严刑逼供,大头则支支吾吾,讲述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他是昨天下午用自行车,把刘文静驮回来的。
等晚上休息的时候,爷爷出去找宿,把老少间儿的那个小屋子,给孙子腾了出来。
刘青山就嘿嘿乐:“这老爷子,着急抱重孙子啦。”
乐完了他又开始追问:“那一晚上你都干啥啦?”
大头又红头胀脸地不吭声,一直到二彪子家,也没压出个屁来。
一听说小伙伴有这种好事,二彪子也来劲了。
他可不像刘青山这种过来人,也就是取个乐子,二彪子这种小生荒子,最关心这个。
“大头,俺们的政策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你就招了吧!”
二彪子嘴里吼着,扭过大头的一只胳膊,还朝刘青山丢了个眼色。
刘青山也就配合他,扭住大头的另外一只胳膊,小哥俩给大头坐上了“土飞机”。
在前几年的特殊时期,批斗的时候,都整这个,小孩儿都学会了。
“俺说,俺说!”
大头也只能屈打成招,等后面两个人松开他,便张口说道:“俺们就唠嗑啦。”
啥,唠嗑,那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唠嗑!
二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后来呢?”
“后来唠着唠着,俺就睡着了。”
大头挠挠大脑瓜子,立刻引得二彪子一声怪叫:“你小子不老实,打小儿就这样,一撒谎就挠脑袋,再不说实话,就给你上大刑!”
大头是实诚孩子,肯定搞不过二彪子的,只能又说:“真没干啥,就是摸了摸小手。”
二彪子当然不信:“你哄鬼呢,就没那啥?”
大头使劲摇晃脑袋:“真没干,真没干,不信你问俺娘去,早晨起来,俺娘还掐俺一顿呢。”
“掐你也不多,你说你还是个男人不?”
二彪子这回信了,老少间就一墙之隔,要是真搞出来点啥动静,还是能听到的。
大头憨憨笑了两声:“都是上回三凤儿说的,怎么也得过了二十岁,才能干那事,嘿嘿。”
刘青山这才搞明白:原来根子在俺这呢,大头这家伙还真听话。
这事儿,还是哑巴爷爷告诉刘青山的呢,当时比划的时候,可费老劲了,刘青山才搞明白。
想想哑巴爷爷的身体,刘青山觉得这话肯定有道理。
再想想农村那些结婚早的,四十多岁就变成小老头儿似的,还是引以为戒的好。
二彪子终究有些不甘心:“大头啊,你个榆木脑袋,就算不那啥,也可以过过手瘾嘛,记着点!”
大头就一个劲点头嘿嘿笑,三个人里面,他年龄最大,反倒从小就处于被领导的地位,
略带遗憾地翻过这一篇儿,二彪子这才拿出来一个深绿色的大提包:“三凤,这是飞哥和刚子他们,叫俺捎回来的年货儿,你看看吧。”
刘青山拉开提包,里面东西还真不少,最上面是一封信,下边则是各种吃喝。
“这是茅台吧?”
看着那四盒酒,二彪子也瞪大眼睛。
酒应该是孝敬刘士奎的,还有奶糖,这个应该是给老四老五的,还有麦乳精啥的,这个应该是给林芝的。
“手表!”
这次是大头惊呼一声,他看到三凤拿出来一块锃明瓦亮的机械表,眼睛都被晃花了。
别看刘青山给家里划拉不少东西,他自己还真缺一块手表呢。
最后还有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捆厚厚的崭新大团结:两千块。
展开飞哥写的信,原来这钱是卖服装的分红。
主意是刘青山出的,启动资金也占了大半,所以飞哥在信里说:刘青山占一半的股份。
这还是他们留了五千块钱当流动资金,否则的话,分红还有两千多呢。
“三凤啊,你这两位朋友,真是够意思啊!”
二彪子也不由得感叹一声。
刘青山笑着望望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你们不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吗?”
“对,一辈子的好兄弟!”
三只手,牢牢搭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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