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姨好!(为盟主任飘然加更)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山又挑起了担子,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更多。
毛巾肥皂脸盆,行李被褥,还挂着个塑料暖水瓶。
后面,王教授拉着刘士奎,慢慢悠悠地跟着。
“呦,青山,你这是要去西天取经呀!”
等候在楼下的刚子见状,没心没肺地呲牙笑道。
刘青山也没法子,这时候去医院住院,真跟搬家似的。
再说了,王爷爷和王奶奶太热情,昨晚上就给拾掇好了,总不能拂了两位老人的心意。
刘青山将担子转移到刚子的肩膀上,然后朝王教授他们挥挥手:“王爷爷王奶奶,你们回吧。”
王教授拍拍刘士奎的手臂:“老刘,明个儿我们去看你。”
王奶奶也乐呵呵地说着:“赶紧把眼睛治好喽,等以后我们回夹皮沟,你还得领着我们到处转转呢。”
“行,一言为定!”
刘士奎也使劲点点头,然后在孙子的搀扶下,迎着晨光,走向光明。
没走几步呢,刘青山就看到刚子龇牙咧嘴的,估计肩膀都火烧火燎了,却还在那硬撑着,于是,就跟他换了过来。
太阳刚升起来一杆子高,阳光明媚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刘青山的心情当然也十分明媚:爷爷终于可以安心做手术,不用再失明啦。
越想越高兴,嘴里不由得哼哼起来:“我挑着担,你牵着马,迎来日出……”
吭吭吭!
身后的刚子,都笑出猪声了。
这有啥好笑的,再过两年,这歌就传遍大街小巷知道不?
刚子实在忍不住了:“青山,你挑着担,我可领着你爷爷呢,吭吭——”
刘青山摸摸后脑勺,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人坐着公交车,这会儿正是早晨上班的点儿,马路上是一片自行车的海洋。
越是接近厂区那边,自行车越是密集。
透过车窗,刘青山打量着路边的那些工厂和建筑,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真大啊!
这里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工厂,各种配套设施也十分齐全,一路看过去,有住宅区,有百货商店,有学校,有职工医院,职工文化中心……
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难怪身边那些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饭盒的工人们,一个个脸上都透着一股子骄傲和优越感。
可以说,进了工厂,一辈子就不用发愁了,从生到死,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单位分住房,看病有医院,职工全额报销,家属报销一半,孩子入学有学校,就算退休了,家里孩子还可以接班。
这么说吧,就算你死了,工厂都负责给你开追悼会,进行火化。
整个一条龙服务,所以说,这时代的工人,真是最幸福的。
到了职工总医院的站点下车,刘全刚就四下踅摸:“咦,飞哥呢,咋还不见影儿,昨天约好的,在这等着?”
啪!
肩膀被人拍了下,刚子扭头一瞧,眼睛都直了。
他伸出手,指着眼前这个剃着小平头的人,咋呼道:“飞……飞哥?”
要知道,飞哥最在意的就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走起路来,长发飘飞,所以才叫飞哥嘛。
吴建军抬手在头顶往后抹了一把,嘴里就开训:“刚子,昨天怎么说的,赶紧把这身行头全都换喽,头发也去理理!”
“建军哥,等半天了吧?”
刘青山主动打了个招呼,对于吴建军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也是暗暗点头。
这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是个能干事儿的人。
“我也是刚到。”
吴建军直接把刚子给打发回去,然后领着刘青山他们往医院里面走。
这医院确实不小,好几栋四层小楼,吴建军领着,直接就去了住院部。
进到楼内,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来苏儿那股味道,叫人精神一振。
熟门熟路,吴建军很快就领着祖孙二人,来到一间科室。
刘青山处处留心,看到门上钉着的小木牌,写得是“工会”。
这时候单位的工会,可不得了,跟职工的利益息息相关,职权也大得很。
上到分福利,下到家里的鸡毛蒜皮,这么说吧,就连避孕套都负责发放。
很快,刘青山就见到了吴建军的大姨,是个性子爽利的中年妇女,厂子工会副主席。
当然,也和广大中年妇女有着一样的毛病,话特别多,逮住吴建军,话匣子就算打开喽。
从他改换头型开始,一直说到找对象,要不是吴建军说起看病的事儿,没准她的妹妹、也就是吴建军的老娘,啥时候能抱上孙子的事,都给安排明明白白的。
“大姨好!”
刘青山看到对方的目光向他望过来,连忙亲热地打招呼:“大姨,我叫刘青山,您叫我小山就成。”
“我爷他眼睛生病了,看不见东西。我们爷俩进城,俩眼一抹黑的,正好碰到建军哥帮忙。大姨,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热心肠。”
听着刘青山这番讨喜的言语,大姨是眉开眼笑,把大外甥的事儿先撂下,领着刘青山他们,先去眼科诊室。
剩下的事儿,顺利得都出乎刘青山意料,工会副主席出马,一路平趟,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住进了病房。
手术也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第一个。
如此一来,刘青山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看了看一头短发的吴建军,刘青山充满感激地说道:“建军哥,这次实在太谢谢你了。”
吴建军摆摆手,跟老爷子打个招呼,然后就准备走。
刘青山把他送出病房,把两大包东西塞到他手里:“哥,这是俺们自个从山里采的蘑菇木耳猴头儿啥的,给你和大姨尝尝鲜。”
要是钱财啥的,吴建军肯定不收,至于山货嘛,那就不一样了,就像是走亲戚时带的小礼物一样,是增进感情的东西。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吴建军点点头,接了下来。
一直把吴建军送到楼下,挥手道别之后,刘青山就在楼里楼外转悠一圈:哪里打饭,哪里打开水等等,得先熟悉熟悉才成。
这职工总医院的条件真心不错,还有一个挺大的小花园,树荫下还有长椅,一些穿着蓝条病号服的人,在这散步休息。
“Hello,Liu-Liu!”
刚刚走过的刘青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叫喊声。
刘,是叫我吗?
刘青山扭头一瞧,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只见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老外,正在向他挥舞着毛茸茸的长胳膊。
在老外身边,是微笑着的顾雅雅,都是熟人啊!
刘青山刚走过去,迎上来的托马斯直接就是一个热情地拥抱:“噢,刘,你是来看我的吗?”
刘青山耸了耸肩膀笑说:“托马斯先生,是我失礼了,我应该给您带一束花的,您喜欢康乃馨还是玫瑰花?”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朝顾雅雅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周围说道:“不过呢,这里到处都是鲜花,我就借花献佛,祝托马斯先生你身体健康!”
“刘,你太风趣了,谢谢。”
托马斯也很高兴,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和他接触的许多中国人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没有那种拘谨和羞涩,更加从容和洒脱。
所以,他就拉着刘青山,坐在长椅上,两个人叽哩哇啦的,说得好不热闹,反倒把顾雅雅这位大记者,给晾在一边。
望着跟外宾聊得火热的少年,顾雅雅心里都有点嫉妒了,但更多的还是羡慕:这小子很有外交家的潜质嘛。
不过呢,她还是娇嗔地白了刘青山一眼:“你把我的采访对象都抢走了。”
顾雅雅正是熟透的年纪,顾盼生姿,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托马斯则张开双臂赞叹道:“哇哦,顾,你实在是太美丽了,简直比这些花朵还要美丽!”
对于老外的这种直截了当的赞美方式,顾雅雅显然还有点不大适应,脸都有些红了。
刘青山则拍了拍托马斯的胳膊说道:“先生,这里是华夏,按照我们的习俗,夸人可不能这么直接,要含蓄,含蓄懂吗?”
“那你可以教教我吗?”
托马斯很谦虚地说道。
我教你个锤子!
刘青山摆摆手,打了个招呼赶紧闪人,还是不要影响人家正常采访了。
再说了,这也关系到他能不能上报纸呢。
摸清医院这边的基本情况后,刘青山顺打来了午饭。
一碗阳春面和几个大馒头
面是给爷爷吃的,他则就着面汤,啃了俩大馒头。
吃好饭,刚伺候爷爷睡了下去,刘青山就看到门口玻璃窗那儿,有人朝他招手呢。
出去一瞧,是个十八九岁的小护士,大眼生生的,眼睫毛也特别长,白嫩嫩的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
本来长得挺可爱,偏偏还努力板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叫刘青山忍不住翘翘嘴角:“李护士,你好,有事吗?”
小护士指了指下面,郑重其事地说道:“楼下有外宾找你,记住,接待外宾要不卑不亢,你要是敢见面就朝人家要外汇券,小心我给你扎针!”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个少年不能乱来,最后,还是施展出自己最强的攻击方式。
刘青山真不想笑,可是实在忍不住啊,只能转过身,肩膀不停抖动。
小姐姐,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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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为什么要道歉?
跟着小护士,刘青山一路来到托马斯的病房。
这应该是医院里的高干病房了,单间不说,刘青山甚至在房间里,还看到了当下非常稀罕的电冰箱。
托马斯正站在餐桌旁,乐呵呵地看过来:“亲爱的刘,不介意我邀请你,共进一个愉快的午餐。”
看到桌上油光可鉴的火腿,刚刚只是啃了两个馒头的刘青山又怎么会介意呢?
“谢谢你的邀请,托马斯先生。”
托马斯则摆摆手笑道:“患难见真友。刘,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没错,按照我们华夏的成语,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刘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餐桌前面,熟练地把餐巾布折了下,铺在双腿上。
托马斯也在椅子上坐下,见刘青山从容不迫的做派,微微点点头。
他们国家有一句谚语:餐桌礼仪从餐巾布开始。
这几个月,他也和不少人一起吃过西餐,见到很多人都把餐巾布掖在胸前,他就忍不住想笑。
因为在他们那儿,只有小孩子用餐,才这么干的,免得食物溅到身上。
可是大人也这么做的话,就有点滑稽了。
有次他接受厂里一位工程师的邀请,去家里做客。
吃晚饭的时候,看到那位工程师的小孙子,才两三岁的样子,脖子上就围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问了一下,据说叫围嘴。
托马斯明白了:原来根子在这里呢。
而现在看刘青山的做派,显然不是第一次吃西餐喽。
圆脸大眼的李护士开始摆放餐具和刀叉,来到刘青山前面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威胁。
这时候的人,从来不缺乏正义感,不管从事什么工作,他们都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人翁。
所以,刘青山并不反感这位小护士,反倒觉得挺好玩的,忍不住想逗逗她:“李护士,你把我的餐具摆错了,应该是左叉右刀。”
李雪梅是托马斯的专职护士,因为这所医院就她一个,能稍微听懂些英语。
她重新拿起刀叉,用身子挡住托马斯的视线,然后用小叉子朝着刘青山比划了一下,低声说:“记得守规矩,不能在外宾面前丢脸。”
刘青山微笑着朝她眨眨眼,而李雪梅则狠狠剜了他一眼。
她就搞不懂了: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呢,这不是叫外宾看笑话吗?
回到本国一嚷嚷,还以为我们国家多穷呢,丢脸都丢到国外啦!
这时候,托马斯已经拿起一瓶醒好的红酒:“我的医生告诉我,少喝一点红酒,对心脑血管有好处。”
说完他看了刘青山一眼,促狭地眨眨眼睛:“很遗憾,刘,你肯定还没有到饮酒的年龄,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果汁。”
波尔多拉菲酒庄的红酒!
刘青山很气愤:八二年的茅台没喝到,八二年的拉菲也不许俺喝,你们都是故意馋俺的是吧?
他直接站起身,走过去,把酒瓶抢过来:“不,托马斯,无论是什么酒,只要含有酒精,就会刺激血管。”
“所以,作为你的朋友,为了你的健康考虑,这瓶红酒,我替你保管,请放心,我的果汁,肯定会分给你一半的。”
托马斯当然不干,作势要回抢,然后就听到旁边一声怒喝:
“快放下,你怎么可以抢外宾的东西!”
两个人同时望过去,就见小护士李雪梅,脸蛋气得涨红,大眼睛正瞪着刘青山呢。
好歹来这几个月了,简单的词语还是能听明白的。托马斯吃了一惊,吓得赶紧缩回手。
李雪梅连忙解释着:“托马斯先生,我说他呢。”
托马斯耸耸肩膀:“不,美丽的护士小姐,我们是朋友之间开玩笑。开玩笑你明白吗,这样可以促进我们的友谊。”
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李雪梅觉得有点委屈,只能又愤愤地剜了刘青山一眼。
这个小插曲过后,两个人重新落座,慢慢地品着红酒。
刘青山也终于如愿,只是他现在十六岁的身体,还没有酒精考验,所以喝着喝着,就感觉有点飘。
看着刘青山优雅地姿态,托马斯也忍不住称赞:“刘,你简直就是一位绅士。”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像是一位装扮成乞丐的王子,骨子里的优雅,不会因为褴褛的衣衫而改变。
这确实是一个愉快的午餐,乘着酒兴,两个人的交谈,也越来越融洽,说话也越来越快,你一句我一句的,听得李雪梅脑袋好大。
刘青山也了解到,托马斯是一位汽车工程师,隶属于AMC,这次是来打前站的。
因为他所在的公司,有意与第一汽车制造厂进行合作,他是来考察设备和生产能力。
如今,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下个月就可以回国,和家人团聚了。
AMC吗?
刘青山在脑子里回忆了下:通用,福特和克莱斯特,这是米国汽车制造业的三巨头。
至于这家AMC,印象不大深刻,只是知道也曾经辉煌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被收购了。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就彻底从市场上消失了。
“刘,你看看,这是我设计的小汽车,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托马斯估计也喝得有点飘了,拿出本汽车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跟刘青山显摆:“瞧瞧这流线型的车型,简直就像艺术品。”
你这样夸自己,好意思吗?
刘青山撇撇嘴,这款小轿车的造型,在他眼里实在太丑了,还不如看看汽车旁边那个金发美女呢。
最起码线条比汽车更有美感。
估计是瞧出来刘青山的不在意,再加上喝得也有点上头,托马斯放下餐具:“刘,在汽车制造方面,我是内行,你是外行,外行没有资格嘲笑内行的。”
这话一点没错,要说发动机和线路啥的,刘青山确实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眼光啊,领先好几十年呢,只怕托马斯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喽。
于是刘青山不慌不忙地用餐布擦擦嘴角的油腻,一本正经地说道:“托马斯先生,恕我直言,这个设计在我看来,并不怎么样。”
听了这话,托马斯完全不能接受,噌一下站起来,两手拄着桌子:“刘,是我的错,不应该叫你喝酒的,你还是上床睡一觉,醒醒酒吧,Ok?”
这下子,李雪梅可慌了手脚,刚才两个人还说的好好的,谈笑风生,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了呢?
肯定是这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把外宾给惹火的。
于是她赶紧上前,扯了扯刘青山的衣袖嘀咕道:“还不快点给外宾道歉!”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刘青山也不搭理他,把托马斯的钢笔要过来,唰唰唰,就在那本汽车杂志上画了起来。
很快,就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车型,就在托马斯设计的那辆车旁边。
然后他举起杂志,朝李雪梅晃了晃:“你瞧瞧,哪辆车好看?”
李雪梅是个诚实的人,她抬手指了指刘青山刚画的那份草图:“这个好看点!”
托马斯闻言也不由得凑上来,然后,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一边欣赏,嘴里还一边惊叹道:
“哇哦,上帝啊,这样的造型,简直是划时代的设计。”
“刘,对不起,我小看你了,你的设计太美妙了!”
现在,托马斯彻底服气,跟人家一比,自己设计的那叫什么玩意,也就配给小孩子当玩具车。
一时间,他的心里就跟猫挠似的,忍不住说道:“刘,我可以使用你设计的车型吗,我可以付给你设计费?”
刘青山摆了摆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所以,不用谈钱。”。
这种设计,以后可是一抓一大把,倒也不算什么。
“不不不,朋友归朋友,财富是财富。”
托马斯的观念和刘青山不一样,而且,他能感觉出来,这个年轻人的脑子里,一定还有更加巧妙的构思。
倘若不是太年轻的话,他甚至怀疑对方该不会是哪个大汽车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跑到这来消遣他呢?
“刘,简直难以置信,在你们这个汽车工业十分落后的国家,居然有你这样的设计天才。”
托马斯还真实诚,这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啊。
刘青山则笑笑:“我的朋友,我的国家正在飞速发展,用不上几十年,可能就会成为世界第一汽车消费大国。”
“所以你们如果跟我们合作,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好的,刘,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话,并且上报给公司的。”
托马斯饭也不吃了,拉着刘青山,开始探讨这辆车子的设计细节。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瞧瞧时间,刘青山摊摊手:“好了,托马斯,我还要给爷爷送晚饭呢。”
托马斯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钢笔,然后从冰箱里面取出来牛奶面包,香肠火腿之类的,全都塞到刘青山怀里。
“刘,放心吧,等新车子造出来,我肯定送你一辆!”
“托马斯,你先好好休息吧!”
对于这话,刘青山根本没放在心上,抱着东西起身笑着走人了,身后还跟着气鼓鼓的李雪梅。
她当然不是专程送客的,而是想要好好给这个家伙上上政治课。
怎么可以这样呢,白吃白喝不说,最后还白拿,简直太丢脸啦!
刚到楼梯口,刘青山胳膊就被人抓住,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娇喝:“你怎么可以索要外宾的东西,这样会被人家笑话的!”
看着那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刘青山眨眨眼: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姐姐?
大姐,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感觉就像小时候,家里的大姐二姐,对他管这管那似的。
刘青山要是叛逆期的少年,肯定得叫板不可,可是以他现在的心态来说,只是觉得挺有趣的。
于是他嘴里回道:“我和托马斯先生是好朋友,这是属于好朋友之间赠送的小礼物,你难道没收过朋友的礼物吗?”
你……
李雪梅有点语塞,一时间,也说不过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毕竟,人家是能跟外宾谈笑风生的,最后只能赌气说道:“反正……反正我不允许!”
刘青山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啊?是我姐还是我的……”
“你……你混蛋!”
李雪梅使劲一跺脚,一甩大辫子,转身噔噔噔往楼上跑,涨得满脸通红。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心里暗暗发着狠:你就祈祷自己别得病,要是落到我手里,不把屁股扎成筛子,我的护士专业算白学!
刘青山才不管她呢,乐呵呵地往爷爷的病房溜达。
这些可是好东西,正好给老爷子补充补充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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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上报纸了(求月票)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
听到主刀医生的这句话,刘青山眼眶湿润了。
可是他不敢哭出声,怕爷爷听了激动,只能强忍着喜悦的泪花,给医生深深鞠了一个躬。
“谢谢,谢谢您!”
那位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明天摘了纱布,老人家的视力就应该能恢复一些,不过最好在医院观察三天再回家,毕竟大老远的,折腾一趟不容易啊。”
跟着,他又留了一些医嘱,比如说不能吃辛辣食物,要注意休息,不能用眼过度……还有一点,不能坐飞机。
因为飞机起飞的时候,会导致眼压升高。
刘青山一条一条记在心里,就是这最后一条嘛,就算他想坐飞机,人家也不让啊。
这个年代,飞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坐的。
等医生走后,刘士奎这才摸索着伸出手,刘青山见状,连忙把手伸过去。
刘士奎轻轻拍了几下孙子的手背,嘴里一个劲说着“好好好!”
看到爷爷肩头开始颤抖,刘青山连忙宽慰道:“大夫刚才说的,千万不能激动,爷,您也是老战士了,必须服从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老爷子也被孙子给说乐了,还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才转换话题:“三凤儿啊,这两天你也别闲着,给你大姐置办一下结婚的东西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别怕花钱!”
刘青山充分领会了爷爷的精神,当天下午,就抱回来一台春雷牌收音机。
长一尺半,高也将近一尺,交直流两用。
收音机,也算是家里的大件儿了,整个夹皮沟,也就村支书家里有一台小戏匣子,跟宝贝似的,小孩子根本都不让碰。
要是哪天看到老支书打宝贝孙子,那不用说,肯定是瞎捅咕收音机了。
虽然城市里的人们,从七十年代流行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旧三大件,已经逐渐向八十年代的冰箱、电视、洗衣机这新三大件发展。
但是在农村,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老三大件,要是能有一件两件的,那都算是大户人家了。
病房里就有插座,刘青山喜滋滋地把电源插上,调试一下,收音机里,就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我一个老头儿,就给我听这个?
刘士奎乐呵呵地说道:“不错,四凤儿肯定最爱听。”
脑海里想象着小老四趴在收音机旁边,聚精会神的小模样,刘青山脸上也露出微笑,出来好几天,还真有点想家里人呢……
第二天黄昏,有护士来给摘纱布。
虽然天色沉了,但刘青山还是连忙拉上窗帘。
“老爷子,您睁眼试试?”
听了护士的话,刘士奎眼皮挑动几下,然后缓缓睁开,原本白蒙蒙的眼睛,重新又变得清澈。
眨了眨眼,他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激动说道:“瞧瞧这丫头,长得多俊,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婆家。”
护士被他说得一乐,喜滋滋地走了,好像还是第一次有患者夸她长得漂亮呢。
“爷,能看到俺吗?”
刘青山蹭地一下跳进爷爷的视线。
“能!”
老爷子使劲点了一下头,然后伸出粗糙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孙子的脸颊,心里充满唏嘘。
青山这孩子,真的长大喽。
要是子君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瞧着老爷子又要激动了,刘青山赶紧祭出无敌法宝——春雷收音机。
“爷,你看看这是啥?听听,二人转‘回杯记’,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听吗?”
刘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收音机。
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刘士奎是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见老爷子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过去,刘青山跟着说着:“爷,这回你眼睛好了,赶明个儿,咱们再买个电视机,又能听声,又能看人,更带劲呢!”
刘士奎一个劲地点头:这日子啊,总算是有奔头喽。
随后的几天,刘青山除了照顾爷爷之外,就是抽空去采购一些物品。
当然,也多亏有吴建军和刚子他们帮忙,淘弄来不少票儿。
要不然的话,就算刘青山手头有钱,也买不到想买的东西。
不过有个东西,那哥俩也无能为力:进口双卡录音机。
这东西,没有外汇券,买不了啊。
刚子也跟着着急:“青山又会唱又会跳的,的确应该买个录音机,蹦擦擦,蹦擦擦……”
“干嘛呢干嘛呢,你要蹦外面蹦去,别把楼板蹦塌喽。”
还没等刘青山阻止呢,大眼睛护士李雪梅进来就是一声吆喝。
这眼睛大,瞪人的威力也大,刚子立刻就消停了。
紧接着,托马斯就走了进来,先是跟刘青山来了个拥抱,然后又跟刘士奎问候了两句。
他手里还拎着一网兜的水果,里面好像还有几瓶罐头和奶粉啥的。
刘青山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开起玩笑:“托马斯先生,不送花,改送水果,您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了吧?”
这时候看望病人,可不就是水果和罐头嘛。
“没错,是李这么告诉我的。”
托马斯冲旁边小护士努努嘴道。
刘青山洗了点水果,分给大家,李雪梅不好意思当面吃,就装进衣兜里。
闲聊一阵,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刘青山跟刚子解释说:“这个录音机不是俺用,俺准备多录点英语磁带,给俺二姐听,她准备考大学呢。”
“青山,有你这么个弟弟,你家那俩姐姐真幸福。”
刚子也好生感叹,这几天,他可都一一看在眼里,刘青山给他大姐买的那些婚礼用品,许多城里的女孩子结婚,都没这个待遇。
现在又要给二姐买录音机,还必须是双卡的,啧啧……
“对了,刚子哥,你和建军哥,找到学俄语的老师没?”
刘青山跟着问道
刚子点了点头:“厂里有个退休的老技术员,年轻时候跟过老毛子专家,倒是会说俄语。”
“那敢情好,赶紧学,以后咱们国家和外国接触会越来越多,掌握一门外语很重要。”
刘青山笑着应道。
可是刚子却撇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是人家嫌弃我们,不肯教,说我们流里流气的,不是正经……”
正说着呢,就见吴建军兴冲冲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出版的报纸。
“我看看我看看!”
刚子立马起身接过来,走马观花瞧了一遍,脸顿时就垮了:“咋没写我呢?”
扑哧一声,旁边的李雪梅实在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就你们几个也想上报纸,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学点文化,别人都嫌弃。”
这丫头还真厉害,小嘴叭叭叭的,包括刘青山在内,都被她用手给指了个遍。
一边数落着,她一边抢过来报纸,把头版头条的新闻浏览一遍,立刻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
“看看,这里面还有托马斯先生呢,你们啊,就应该跟人家这位刘青山同志好好学学。”
她又点了一遍:“瞧瞧人家,年纪轻轻的就会外语,而且还见义勇为,抢救外宾,不图回报,为国争光,都是时代青年,这差距咋这么大呢?”
李雪梅越说越来劲,可是看着周围这些人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劲。
一个个的,都在那憋着笑。
尤其是她看着最不顺眼的那个家伙,脸都憋红了。
于是往刘青山身前跨了一步,抖抖手里的报纸:“瞧瞧报纸上介绍的这位刘青山同志,同样都会说外语,人家能救人,你呢,就知道骗吃骗喝——对了,你好像也姓刘吧,我听他们也叫你青山……呀!”
这丫头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愕得盯着刘青山。
不会……这么巧吧?
刘青山则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揶揄地说道:“李护士,你说的都是俺。”
哈哈哈!
刚子终于忍不住发出畅快的大笑,刚才被训得跟茄子似的,现在终于顺畅啦。
腾地一下,李雪梅的脸色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
不行了不行了,这屋里没法待了!
李雪梅把报纸往刘青山手上一塞,然后一溜烟跑出屋,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兄弟,可以啊!”
刚子朝刘青山竖竖大拇指。
刘青山则拿着报纸,走到爷爷床前,恭恭敬敬地把报纸递过去:“爷,你看!”
看到标题上印着“青年楷模刘青山”这几个大大的铅字,老人那双粗糙的大手,就开始颤抖起来。
“三凤儿呐,你是咱们老刘家的骄傲啊!”
刘士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此刻的心情,真的可以用悲欣交加来形容。
虽然儿子离世太早,可是自己的这个孙子,却成为青年人学习的楷模,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要是子君知道,肯定也会含笑九泉的。
“爷,眼睛刚做完手术,不能哭,这是好事儿,应该笑啊!”
刘青山能体会到爷爷此时此刻的心情,赶紧劝慰着。
刘士奎哈哈大笑几声:“青山呐,爷爷现在的眼睛就算再瞎喽,也值得!”
第十八章 礼物
“大姐,爷爷和俺哥,咋还不回来呢?”
这两天,彩凤的小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件事儿,同时还会一根一根数着手指:“今天都第七天啦。”
刘金凤心里也慌着呢,爷爷眼睛不好,三凤儿第一次出远门,她心里更惦记。
但是担心也没用,这年头,联系起来实在不方便。
电话,村里没有,电报呢,又挺贵的。
而且他们这村子,邮递员每隔一周,才会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在村民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晃悠进村里。
这样算的话,拍电报比写信也快不了多少。
从前的书信很慢,可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看到大姐不吭声,小老四忍不住又凑到刘银凤跟前黏牙:“二姐,你说咱爷和俺哥,啥时候能回来啊?”
刘银凤正写英语单词呢,练习本的两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ABCD。
不仅如此,她第一遍是用铅笔写,第二遍用红笔,还有第三遍,是用钢笔写。
这样一页纸能顶三页用。
其实,刘银凤也盼着弟弟早点回来,还准备跟着他好好学英语呢。
她伸手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小辫子:“放心吧,你哥答应给你买大白兔,就肯定能买回来。”
呀!
一下子被戳破心思,小彩凤有点不大好意思,歪着小脑瓜,正要想想怎么替自己正名呢。
猛然听到当院传来一声吆喝:“三凤儿回来啦!”
听声音,好像是大头,一家人顿时呼啦呼啦地往外跑。
就连东院的奶奶,都垫着小脚儿跑了出来,愣是没被落下。
刘士奎大步走进夹皮沟,两眼贪婪地望着四周。
眼中的景物,是那么熟悉,那矮趴趴的小茅屋,还有溜达着的鸡鸭鹅,看上去都那么亲切。
“看见了,都看见了,俺终于又能看见了!”
刘士奎激动地连连念叨着,眼底又浮现出一抹晶莹。
至于刘青山,则挑着个大担子,跟在爷爷身后,担子比走到时候还大。
走了十几里路,浑身就跟刚从河里洗完澡似的。
肩膀也火辣辣的,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村口的小屁孩,早就呼啦一下围上来,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
心情大好的刘士奎,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笑着吆喝道:“来,一人一块,都有份。”
“你这小丫头是山杏儿,你这臭小子是四虎子,哈哈,来,给爷爷揪个鸡儿吃,爷爷给你糖。”
四虎子还真不含糊,正好光着屁股呢,方便。
只见他用黑糊糊的小手,在自个的小鸡儿上揪了一下,然后作势朝着刘士奎一抛。
同时,四虎子嘴里还带伴奏的,舌头打了个响,发出“哒”的一声。
刘青山放下担子,忍着笑,帮爷爷挨个给娃子们发糖。
表现良好的四虎子,给塞了两块,毕竟挺给老爷子面子呢。
还有山杏儿,刘青山也往她兜里装了两块。
这时候,一群人蜂拥而至了,除了家人之外,后边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村子里一年到头才来几次外人,去趟供销社的事儿,都能讲半拉月呢。
“老头子,你眼睛治好啦!”
奶奶跟爷爷一对上眼神儿,就知道老伴儿的情况,激动得撩起衣襟,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
刘士奎也充满怜爱地看着老伴:老婆子头发比前两年白多喽,脸上的皱纹也更密喽,可是……可是在他眼里,咋就看不够呢?
“这两年,家里家外的,辛苦你啦!”
爷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奶奶梳着疙瘩揪,用黑色网兜包着的白发,也忍不住泪花闪闪。
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奶奶不由得低下头,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刘青山能够感觉到,此刻奶奶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
老夫老妻的,能一起携手走过漫漫人生路,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吗?
“哥!”
四凤儿早就忍不住了,冲上去一头扑进刘青山的怀里。
抱着小家伙软软的身子,刘青山脸上的笑意更浓,剥了一块糖,塞进她的小嘴里。
“呀,奶糖!”
浓浓的奶香伴着丝丝甜蜜,让四凤儿的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双手搂着刘青山的脖子,吧嗒在哥哥脸上亲了一口。
“哥,你真好!”
这么近,刘青山都能嗅到她小嘴里吐出的奶香。
“大姐,二姐,咱妈呢?”
刘青山瞧瞧一脸关切的两个姐姐,心里也暖暖的,跟着问道。
“妈上地里薅猪食菜去了。”
刘金凤看看满满的担子,嘴里立刻开始埋怨:“三凤儿,你这是把城里的百货大楼给搬空啦咋的?”
“姐,看看俺给你带回来的啥礼物?”
刘青山掀开担子上苫着的草帘子,里面是两个铁丝编成的笼子。
一个笼子里装着两只大公鸡,一身漂亮的白羽,红彤彤的大鸡冠子,乌溜溜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另一个则是毛茸茸的小鸡崽,全都跟小毛团似的,瞧着煞是惹人喜爱。
围观的村民有点失望,几个婶子大娘嘴里开始唠叨:“咱们屯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怎么还大老远从城里往回折腾呢?”
“让让……让让!”
张杆子穿着大裤衩子,从人群挤出来,看到两只大公鸡,小眼睛立刻唰唰冒光。
“呦,这鸡儿可够肥的,炖上的话,再整点小酒儿,还不吃得满嘴流油?”
一边说,他还一边上手去抓。
大公鸡早就防备着呢,猛然一啄,张杆子顿时甩着手在那跳脚了,嘴里还一个劲哎呦喊疼。
该!
刘金凤可不惯着这个懒汉,她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介绍,冲大伙介绍道:“这是城里的洋鸡,一年能多下三百多只鸡蛋呢!”
“张杆子,你要是敢偷去吃了,我就敢把你的嘴缝上!”
张杆子顿时缩了缩脖,闭上了嘴,这老刘家的大凤儿,是村里有名的凤辣子,谁见了都打怵。
洋鸡?
那些婶子大娘听了,眼睛里也都开始冒光。
这一年年的,大家伙就指望着鸡蛋换点柴米油盐零花钱呢。
家里的土鸡,撑死了一年能下一百几十个鸡蛋,洋鸡一年居然能下出三百个鸡蛋。
就算一枚鸡蛋卖八分钱,这多出来一百个鸡蛋,那就是八块钱。
要是养上十只八只的话……
于是她们再看向篮子里的那些小鸡崽时,眼神都变了,呼呼直冒火,真跟看到下金蛋的母鸡似的。
“大凤儿啊,这洋鸡崽儿,婶子抓几只呗,一只给你五毛成不?”
说话的是队长婶子。
五毛钱可是高价了,平时家里老母鸡抱窝,孵出来的小鸡崽,基本上都是一毛五一只。
刘金凤当然不乐意,笼子里的小鸡崽也就百八十只的样子,哪够分啊?
于是,她也不吭声,扭头望着弟弟。
说来也怪,原来的姊妹兄弟几个,大事小事都是刘金凤说了算,可是现在呢,连刘金凤都觉得,家里的事儿应该听三凤儿的才对。
刘青山当然知道这些婶子大娘的心思。
他也知道,刘家是外来户,这么多年,村里人没少帮衬照顾,他也乐意领着大伙一起发家致富。
不过规矩必须还是要有的,他环视一圈,提高嗓门,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婶子大娘们,你们先听俺说,这洋鸡比较娇贵,俺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得先养着试试。”
“要是能成,大伙再跟着一起养,鸡雏啥的,咱收个成本价就好!”
嗯,是这个理儿,别花五毛钱买的鸡崽,养几天就病死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大伙都纷纷点头,然后又都盯着担子的另外一头:不知道这里又是啥好东西呢?
一个村的,根本就没有啥秘密可言,所以刘青山也就大大方方地掀开另外一个担子。
村民更失望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书籍。
对他们来说,这玩意的用处就一个:卷烟。
啥?还能当擦屁股纸,想多了啊,这么白净的纸谁舍得擦呢,用棍子刮刮挺好的。
“习题!”
刘银凤见了却是一声欢呼,抱起装着书本的花篓,撒腿往家跑。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朝刘青山笑了笑:“三凤儿,你是俺亲弟!”
本来就是亲的嘛,刘青山也忍不住笑了。
自己这个二姐啊,平时不爱笑,可是一笑起来,那是真的好看,感觉好像瞬间花开了似的。
刘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跟着吆喝一声:“二姐,别急着走啊,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
“这些就是最好的!”
刘银凤头也不回地吆喝一声,继续跑。
“你说的啊,那等会你可千万别后悔。”
刘青山嘴里嘟囔一声,然后才向大头和二彪子招招手:“石诚在后边呢,咱们迎迎他去。”
“小石头也来了,走走走。”
石诚跟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不过家在公社住,父亲在收购站上班,家里是吃商品粮的。
小哥仨迎出去二里地,才看到一个半大小子,推着一辆自行车,艰难地在向这边走着,同样累得满头大汗。
“快来搭把手,我都累惨啦,青山,你这家伙就是抓壮丁的地主老爷啊!”
石诚把自行车转交到大头他们手上,一个劲抹汗。
他长得比较白净,虽然面部还没彻底长开,但是已经能瞧出来,以后肯定挺帅的。
“放心吧,不会让你白辛苦,一会好好犒劳犒劳你。”
刘青山拍拍他的肩膀,结果,这小子就势身子一软,直接坐在地上,看样子确实累得不轻。
没法子,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刘青山自己一趟肯定运不回来,所以就找到这位老同学,谁让他家有自行车呢。
等四个半大小子回到夹皮沟,看热闹的人正要散呢,结果又看到推着满满一自行车的东西,呼啦一下子又围上来。
然后,人群就彻底疯啦。
“唉呀妈呀,这么大的收音机!”
“这个是啥玩意,好像是那种能听磁带的录音机,好几百块一台呢!”
“俺娘啊,上海表,还两块,一块男式的一块女式的,这得花多少钱啊!”
“你们老刘家,不过日子了?”
……
第十九章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直到天黑,来刘青山家串门的村民,这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
一边走,还一边仨一伙俩一串地谈论着,估摸着这件新鲜事儿,够大伙扯到过年啦。
林芝脸上堆着笑,送走了外人,等屋子里就剩下自家人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不见,嘴里开始埋怨起来:
“三凤啊,咋买这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呀?”
大姐刘金凤正拿着缎子的大红被面,往脸上贴呢,又软又滑,真舒服。
听母亲这么一说,她也猛然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被面,然后快步来到刘青山身旁,熟练地捏住弟弟的耳朵:
“说,你一共花了多少钱,借了多少债?”
“借什么债?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刘青山一边说,一边往外掏钱,厚厚的一大摞子大团结,晃得家里人眼睛发花。
楞了好半天,刘金凤才火烧火燎地嚷了一句:“三凤儿,你这是抢银行啦!”
刘青山没好气地白了大姐一眼:“犯法的事儿俺能干吗?这都是卖君子兰的钱,大姐你拿去数数。”
这一招果然奏效,大姐立刻松开手,搂过那一摞钱,然后,一张一张铺在炕上,数了起来。
揉揉耳朵,刘青山竖起三个手指头向林芝说道:“妈,君子兰一共卖了三千块。”
这么多?!
林芝身子微微一颤,望向坐在炕里的公爹。
刘士奎点点头:“对,这都是子君给咱们这个家留下的财富啊。”
一听这话,林芝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撩着衣襟轻轻擦拭眼角,忍不住说道:“三凤儿啊,今年过年,偷摸给你爹烧点纸,好好念叨念叨。”
前些年不许烧纸,这两年呢,又有偷摸烧的了。
刘青山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来一摞子报纸:“到时候,再给俺爹再烧一张报纸。”
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上坟哪有烧报纸的,那不是成了——
看到母亲的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刘青山乐呵呵地展开报纸,递到母亲眼前:“妈,你看,俺是向爹报喜呢。”
报啥喜?
林芝扫了一眼报纸,看到上面“刘青山”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激动地看起来。
二姐也跟着凑上来,嘴里顿时惊呼一声:“呀,三凤儿,你上报纸啦,还救了一位外宾,俺弟真厉害啊!”
小四凤儿虽然不大明白,但是这不妨碍她在地上又蹦又跳啊,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俺哥最厉害!”
等看完报纸,林芝已经泪流满面,手中的报纸,都被洇湿了两大片。
她嘴唇哆嗦着,走到柜盖前面,凝望着那张全家福里,丈夫年轻俊朗的面容,忍不住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子君,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咱家三凤儿有出息了,你看见了吧?”
见此情形,大姐和二姐,也都跟着纷纷抽噎起来。
昔日父亲是她们心目中遮风挡雨的大树,现在,她们的弟弟,也成长为一株新的大树!
不知道咋回事的四凤儿,只能怯生生地拉着林芝的衣襟念叨:“娘,不哭,不哭。”
林芝擦干了眼泪,弯腰摸摸小家伙的脑瓜:“四凤,娘没哭,娘是高兴的。”
“嘻嘻,俺也高兴,今天最高兴啦!”四凤儿又重新欢快起来。
等到家人们渐渐平静下来,刘青山这才讲述了一下进城的经过,刘士奎也不时在旁边补充几句。
最后别看东西多,其实还真没花多少钱。
种鸡和鸡雏,都是王教授送的;
三洋双卡录音机呢,是托马斯硬送的,还有那些奶粉罐头啥的,也都是他给买的,刘士奎在医院也没舍得吃。
被面这些和那一对圆圆的镜子,则是吴建军和刚子他们的心意。
刘青山真正花钱买的,也就是一台收音机和两块上海表,一共花了近三百块。
还有其它一些零碎小东西,花了几十块钱。
给爷爷治病,总共才花了不到八十块钱,有些费用,因为吴建军的关系,都给减免了。
所以,刘金凤数完了满炕的大团结,发现还有两千多呢。
“大姐,以后可别这么数钱了,要是咱们家赚了大钱,那你还不得满院子铺钱啊。”
对完了账,刘青山不由得笑着调侃道。
心情不错的刘金凤没有计较,扭头把钱都交给爷爷。
可是刘士奎却摆摆手,并没有收钱,而是指着刘青山道:“以后咱们这个家,就由三凤儿来当家。”
大伙齐齐一愣,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这也太早了吧?
“爸,这不太合适吧,三凤儿还上学呢。”
林芝虽然也觉得儿子最近确实长大了,懂事了,可论起年龄,还是半大小子。
刘士奎抬手阻止了儿媳妇,跟着说道:“芝儿啊,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和你娘都老啦,你也是,咱们都跟不上时代喽。”
这次进城,刘士奎算是彻底刷新了对孙子的认识,所以他才会觉得,把这个家交给大孙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芝也就不再争辩,默默把钱接过来,放到儿子身前。
我这地位升得好像有点快吧?
刘青山想了想,还是把钱推回去:“爷,娘,家里的事,俺会帮着拿主意的,不过这钱嘛,还是你们保管比较好。”
说完,他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娘,以后俺要钱花的时候,您千万别舍不得就成。”
你这孩子!
林芝笑着瞪了儿子一眼:“只要是正用,家里都支持你。”
刘青山顿时来劲了,背着手,挺着胸脯,在屋里来回溜达了两圈,然后朝大姐说道:
“刘金凤同志,以后俺就是一家之主了,所以,请管好你的手指头,不能动不动就拎俺的耳朵。”
“你就算上天啦,也是俺弟!”
刘金凤可不管,作势又要拧耳朵。
久违的笑声,在这个破旧的茅屋里回响。
这个家,这家人,多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刘青山也只能赶紧讨饶:“别别别,大姐,你还想不想要上海表了?”
刘金凤当然也知道弟弟是逗家人开心呢,她刚才只不过是配合一下。
亮晶晶,沉甸甸的上海表,谁不喜欢,一块表,一百二,都顶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尤其这块还是女式的,显得更加小巧秀气,戴在手腕上,那绝对是大冬天都要把袖子挽起来的那种。
可是她最后还是摇摇头,冲着妹妹努努嘴:“还是给二凤戴吧,她上课考试啥的,都需要看时间的。”
刘银凤死死抱住录音机,使劲摇晃脑袋:“不用不用,大姐,我有这个录音机就成,做梦都能笑醒了。”
说罢,她又望向刘青山道:“三凤儿,一会儿就帮姐录磁带,先把课文都录下来。”
“妥妥的!”
刘青山特意买了不少空白带呢,除了课文,他还准备录一些日常用语,再讲一下各种语法,应付现在的外语考试,也就差不多了。
说完,他又拿出那块男士表道:“大姐,这可是特意给你和文学哥买的,情侣表,你真不要啊?”
“啊!他也有呀?”
刘金凤的脸上有点涨红。
“嗯,就这么定了,我这一家之主第一次发话,不好使咋的?”
刘青山还故意挥了下手臂,然后不禁问道:“对了,文学哥呢,怎么大半天都没看见影儿?”
“他呀,现在真成书呆子啦!”
刘金凤抿嘴嘴唇,虽然埋怨着,可是脸上却满满都是甜蜜。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屋门被人推开,高文学兴冲冲地跑进来。
进门就直奔刘青山而去,嘴里兴冲冲地吆喝:“青山呐,俺刚听杆子叔说你回来啦,快帮俺看看!”
说完,他把厚厚的一沓稿纸塞进刘青山手里。
然后才看到炕头坐着的刘士奎,高文学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爷,您的眼睛治好了?要不,您也帮俺瞧瞧?”
傻样!
刘金凤瞪了高文学一眼:“爷的眼睛刚好,可不能累着。”
然后又喜滋滋地凑过去:“看,这是爷和青山给你买的上海表,戴上试试。”
上海表!
高文学又不是真的呆,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要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要。”
“给你就拿着,戴上!”
刘金凤可不惯着他,直接动手。
当然不是动手打人,而是动手帮着对象戴手表。
旁边看热闹的四凤儿,笑嘻嘻地掺和进来:“文学哥,你不要,俺就要啦。”
“别闹,一会儿叫你二姐给你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刘金凤扒拉一下老四的天线辫子,然后把手表给高文学戴好,美滋滋地瞧啊瞧的,好像瞧不够似的。
画手表,也是当下的风气,家里的小孩子,看着大人戴手表眼热,就用圆珠笔或者钢笔,在手脖子上画一块表。
就这,都能美老半天了。
四凤儿撅着小嘴,转圈看了一个遍,又扑到刘青山大腿上:“哥——”
“好,等咱们四凤儿上学了,哥给你买一块电子表。”
刘青山瞧她那小样儿,就忍不住想笑。
“真哒!”
小丫头一声欢呼:“那我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我都七岁啦!”
“就你哥能惯着你!”
林芝戳了一下老四的小脑门,屋子里的欢笑声,又续上了。
第二十章 你们想干啥?
刘青山低头翻看高文学的这个中篇小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写作的料。
以自己的眼光来看,这篇名为《小凤》的作品,人物鲜明,感情真挚,语言质朴,行文流畅,显示了深厚扎实的文学功底。
最重要的是,完全符合当下潮流,就算和路遥的《人生》比起来,也逊色不了多少。
“大姐夫,厉害啊!”
刘青山抬起头,竖了竖大拇指赞道,跟着脑瓜子就被轻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大姐的嗔怪声:
“叫文学哥。”
“嗨,都一样,都一样。”
刘青山笑呵呵地说着,然后突然眉头一挑,指着第一页最上面的作者名字问道:“咦,文学哥,你咋把俺的名字也写上去了呢?”
因为署名一共有两个:一个是高山,另外一个,赫然是三凤。
对于刘青山而言,他可没动当个作家的心思,有大姐夫就足以了。
高文学则坦然说道:“青山,这篇小说是你提供的思路和灵感,我只是负责把它写出来,所以你的作用更大,必须加上去。”
“嗨,你写的就是你写的,跟我提供灵感是两码事。”
看到刘青山还是一个劲摇头不要署名,高文学倔驴脾气上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你要是不署名,那俺……俺不就成剽窃啦吗?”
“这文贼也是贼,这事儿俺可不干!”
虽然刘青山也很欣赏高文学这种文人风骨,能守住自己底线的人,都值得尊敬,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就有点头疼。
于是他开始打亲情牌劝说道:“文学哥,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俺的还不就是你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道:“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最好了。文学哥,我又不想当作家,只要你对俺姐好,那就算是对咱们这个家最大的回报。”
“对对对,就像这块上海表,都是一家人,谁戴还不行呢。”
刘金凤也在旁边帮腔。
要是平时,她一说话,高文学肯定无条件服从,但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高文学却有着自己的坚持。
他望了刘金凤一眼,坚持说道:“青山,这可不一样,物品可以送来送去,但是精神财富,欠了却无法偿还。”
“你呀,还真是个倔驴!”
刘金凤也是没辙。
不过她之所以喜欢高文学,不也正是喜欢他这个吗?
刘青山也有点脑仁疼,这种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不好对付了。
怎么对付倔驴呢?
咦,有了!
“文学哥,这个高山,是你取的笔名吧,意境不错啊!”
果然,听刘青山这么一说,高文学立刻不闹对立了。点头说道:“文学如高山,只有永远攀登,才有希望到达山巅。”
刘青山晃了晃脑袋,有板有眼地说道:“文学哥你看,高山高山,不就是高文学和刘青山的缩写吗,里面已经把俺给带出来了,那个三凤,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嘛。”
呃……好像有点道理。
高文学想了想,有点犹豫道:“这算吗?”
“算,当然算,行了,文学哥,就这么着吧!”
刘青山十分肯定地说道。
与此同时,刘金凤一拍大腿道:“哎呀,只顾着说话,还没做饭呢!”
大伙也都笑起来:可不是嘛,一直都在乐呵着,把做饭这茬都给忘了。
刘青山也是一拍脑瓜门儿:“对了对了,鸡雏还没喂呢。”
于是,一大家子都忙活起来,至于高文学,也不再念叨笔名的事儿,卷起袖子跟着帮忙。
……
随后的几天,家里都处于忙碌之中,主要是忙活大姐的婚事。
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十天之后,正好是建军节。
屋子自然要好好收拾收拾,起码要用报纸糊糊墙,怎么也得新鲜新鲜吧。
另外请来一些婶子大娘,最好是全活人,也就是家里有老有小的那种,帮着做行李被褥。
刘青山主要负责张罗伙食,既然是办婚事,怎么也得摆几桌喜酒不是。
白天跑供销社啥的,晚上呢,还要抽空给二姐录磁带。
对于录音机这种神奇的东西,全家人都充满了好奇和敬畏:真是神了,怎么就能把说话声给印到里面呢?
所以每到刘青山录磁带的时候,全家人大气儿都不敢出,都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刘青山一个人在那嘀里嘟噜地读课文。
在别人眼里看着神奇,其实这录音机操作起来还是非常简单的。
上面的一排键子,有一个红色的,就是录制的按钮,按下就成了。
刘青山正专心致志地朗读课文呢,就看到四凤儿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前,小脸蛋红扑扑的,朝他一个劲摆手。
“老四,又啥事?”
刘青山摁了暂停键,摸摸她头上的朝天辫问道。
这个小丫头啊,小心谨慎过头了,刚才,家里的花狸猫从地上蹦到炕上,都被她死死抱在怀里,不许再动弹。
“哥,俺想咳嗽。”
难怪憋得小脸通红呢,刘青山也乐了:“你想咳嗽就咳嗽呗,没事的,就算录到磁带里面,也没啥影响。”
“不行的不行的!”
小老四使劲摆着小手,忽然又撅起小嘴念叨:“怎么回事呀,咳嗽又没了呢?”
“嗨,是你刚才太紧张啦!”
刘青山哈哈了几声,又说:“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只要不弄出来太大响动就成,你们都这么紧张兮兮的,弄得俺都紧张了。”
屋子里的人也都笑起来,大姐刘金凤也站起身:“我刚刚就想去喂鸡了,估计鸡雏都饿坏啦。”
对于这些小鸡雏,刘金凤照顾得比刘青山还上心呢……
第二天中午,刘青山和大头以及二彪子,一起从公社回来。
一辆自行车,三个人轮着骑,主要还是大头和二彪子骑的时候居多,他们俩刚学会,正是有瘾的时候。
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油桶,这是刘青山的同学石诚帮忙,从粮库给买出来十斤豆油,石诚他妈可是粮库的现金员。
这个忙可算是帮大了。
要知道不吃商品粮的农民,基本上很少吃豆油,通常都是冬天的时候,熬上一小坛子猪油,然后沥沥拉拉地吃上一年。
就算是吃供应粮的,每人每月才二两豆油,也得节省着点吃。
所以,人们最缺的就是油水了。
承人家这么大个情,刘青山当然也不能不懂事,给买了一条大前门,好说歹说,石诚的母亲这才留下。
同学关系,还是很靠谱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刘青山和石诚,还要继续做同学呢。
因为县里一中的通知书都下来了,刘青山和石诚的成绩不错,都顺利考上高中,为自己争取到了考大学的机会。
而大头和二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大头脑瓜子不大灵光,初中能混毕业,还是他老爹腆着脸去学校求人情,才领了毕业证。
至于二彪子呢,坐不住板凳,也不是学习的料,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药材铺的一味药。
走累了,小哥仨就在道旁的树荫下休息,大头很没形象的,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
水壶里的凉水早就喝完了,刘青山嘴里叼着根酸浆草,一嚼酸浆草,满嘴冒酸水,也就不那么渴了。
二彪子猫着腰,在草窠里忙着抓蝈蝈,还真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啊。
“大头,毕业了有啥打算?”
刘青山干脆也躺下,身下的草地热乎乎的,透过绿绿的树叶,望着蓝天白云,确实挺舒服。
大头看样子都快睡着了,哼哼两声这才说:“俺爹说了,等到冬天征兵的时候,叫俺去当兵。”
刘青山想起来了,好像队长叔还真把大头的户口给挪到吃商品粮的亲戚家里,成功入伍当了个后勤饲养员。
后来退伍进了县里面的皮鞋厂,九几年的时候,厂子倒闭,他也下岗了。
刘青山不忍心看着好伙伴还走从前的老路,不由得说道:“大头,要不,以后咱们一起干吧,养鸡种大棚,包你成万元户!”
这个时代,万元户的诱惑力绝对是巨大的,大头噌得一下坐起来,吼了一嗓子:“行啊,三凤儿,俺听你的!”
结果把那边二彪子的蝈蝈也吓跑了,他跑回来敲了一下大头的脑袋瓜子:“三凤以后要上高中上大学,能窝在咱们夹皮沟啊,你呀,也不动脑子想想。”
嘿嘿,大头也不吭声,一个劲傻笑。
他并不知道,初中毕业,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小伙伴,将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有些人会越走越远,甚至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
“彪子,你呢,你想干啥?”
刘青山又转移目标问道。
二彪子一听这个就蔫了,蹲在草地上,揪着草叶:“还能干啥,回家种地呗。”
说完,抬头望望刘青山,眼睛里带着羡慕:“三凤,还是你好,能继续上学,以后考个好大学,在大城市住楼房,到时候,可别忘了俺们。”
城里吗?
刘青山笑着摇摇头道:“俺不想上高中。”
“啥,三凤,你傻啦?高中不上?”
二彪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小伙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走,先回家!”
刘青山吆喝一声,小哥仨继续上路。
等回到家里,刘青山把通知书给了林芝,乐得母亲合不拢嘴:这家里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她都感觉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吃过晚饭,刘青山把爷爷奶奶也请来,说是要开会,家庭会议。
还有高文学这个马上要转正的编外成员,也有资格参与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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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徐大胡子
“三凤,啥事啊,整得这么正式?”
大姐手上刺啦刺啦地纳着鞋底,准备给刘青山做上一双新鞋,等她结婚的时候穿。
当然是大事,而且难度也非常大呢。
刘青山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爷奶,娘,我想跟你们说件事儿,俺不准备读高中。”
啥?
林芝正倒水呢,听了这话,手里的搪瓷缸子,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哎呦!”
刘金凤纳鞋底的锥子,也差点扎到手上。
看书的二姐,也猛然扬起脸,满脸震惊地望着弟弟。
就连四凤儿也走到刘青山跟前,拉住他的衣襟:“哥,上学多好啊,俺早就想上一年级啦!”
家里安宁祥和的气氛,因为刘青山的这一句话,瞬间降温。
林芝一向温柔的脸庞,瞬间沉了下去,十分严厉地说道:“三凤儿,你胡说什么呢!你忘了,你爹临走的时候,是咋说的啦?”
让娃儿读书,好好读书!
这就是刘子君的遗言,所以这几年,就算再穷再苦再累,林芝也咬牙供着孩子们读书。
大凤儿没考上高中,她都自责了好一阵子。
二凤儿争气,学习上不用她操心。
这三凤儿,如今考上高中居然说不读了!
林芝这心里,一下子就跟被大石头给堵住了似的,止不住的眼泪也噼里啪啦顺着脸颊往下落。
“只要你们能上学,那吃再多苦,受再多的累,我都没有怨言。可是三凤儿,你……你现在居然说不想上学了!”
见此情形,刘青山心里也猛得一抽抽。
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很厉害。
他们几个就是母亲生活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毫无疑问,如果刘青山执意不读高中的话,那么就算能挣钱,母亲也会十分抑郁,成为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林芝这么一哭,可了不得,四凤也跟着抱着娘的大腿嚎起来,大凤二凤也站在母亲身边,跟着一起流眼泪。
“娘,你们先别哭,听俺说啊,俺的意思不是不读高中啊。”
刘青山赶紧上去解释。
这话果然好使,林芝止立马住了悲色:就是嘛,儿子这么聪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
“俺的意思是,读高中太浪费时间,有这三年,干点什么不好。”
刘青山知道,眼下已经进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而高中知识,除了那些需要花点时间背诵的,再去教室里枯坐,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
“哥,你说的还不是一样吗?”
小老四都听懂了,皱着小眉头,大眼睛望过来,也带着埋怨:哥哥今天一点都不乖,都把娘气哭啦。
看到母亲脸上又露出悲色,刘青山连忙继续解释:“娘,俺的意思是,能不能先建学籍,平时不去上课,考试的时候再参加。”
“三凤,你以为学校是咱家开的?想去就就去,想回就回啊!”
闷葫芦似的二姐,都忍不住开始埋怨、
对于一个好学生,立志要成为大学生的她来说,刘青山这种说法,她实在难以接受。
刘青山也不理她,继续畅想道:“那样的话,俺就一边在家自学,一边搞副业,两不耽误,有这三年时间,咱家早成万元户了。”
他又祭出万元户这个万试万灵的法宝。
可是这次却失效了,只听林芝叹了一口气:“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只要你们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娘就知足了,你们的爹也能含笑九泉啦。”
一提起过世的丈夫,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轻轻啜泣起来。
这下,刘青山彻底没咒念了。
他知道,供孩子读书,是母亲最后的坚持,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改变。
这时候,一直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爷爷,终于说话了:“三凤儿,你在家自学,真的能学明白?”
刘青山心里一喜,这种时候,他太需要爷爷的助攻了,于是重重地点点头:
“爷,俺有信心,三年后,考上大学,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刘士奎微微点点头,转向林芝:“芝儿啊,你看这么办行不行。赶明个儿,我领着青山,去趟县城学校,找校长徐大胡子说说,他以前和子君是同事,没准能成。”
这个折中的法子呢,暂时双方还算都能接受。
林芝点点头,然后也不再搭理刘青山,出去喂鸡喂猪。
透过玻璃窗,刘青山还能看到,母亲还不时地抹抹眼泪,显然并未释怀。
他赶紧跑出去,跟着母亲后面一起忙活,结果被林芝给撵回屋里,继续给二姐录磁带。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朝老四比划了个手势,小家伙挺机灵,而且会哄人,不大一会,就把娘给哄乐了。
不过刘青山知道,这件事不彻底解决,母亲心里的疙瘩就不会解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之后,就用自行车驮着爷爷去了县城。
半大小子不知道啥叫累,就算是驮着个人,几十里路,跟玩儿似的。
一中就在县城的最东面,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因为正放暑假呢,学校里面显得冷冷清清的,就传达室一个看大门的老头。
问清楚了校长家的住址,就在学校前面,是一所普通的小平房,这时候的县城,基本上没有住楼房的呢。
敲门的时候,刘青山心里也有点打怵,主要是徐大胡子校长,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这位徐校长的胡须比较重,那年代也没有电动剃须刀,都是刮胡子的。几天不刮的话,就胡子拉碴的。
此人眼睛也大,大眼珠一瞪,学生都吓得溜溜的。
另外,“胡子”这个称呼,在当地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从前那些山上绺子里的土匪,也被称作胡子。
据说有次,校外有几个小混混过来调戏女学生,这位徐校长抡着大板凳,全给干趴下了。
就是这么猛。
所以一中的学生,对这位校长,都是又害怕又尊敬,感情比较复杂。
随着嘭嘭嘭的敲门声,屋里很快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扎着一个素花围裙,应该是正在洗衣服,两手湿漉漉的。
“阿姨您好,我们找徐校长,请问他在家吗?”
刘青山当然也认识这位王阿姨,是徐校长的妻子,平时在一中的食堂帮工。
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中年妇女,对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特别好,打饭的时候,总会多给盛点。
估计要不是有徐大胡子的原因,早就被辞了。
“哦,你们找老徐啊,在家呢,快进来吧。”
王阿姨笑呵呵地拉开大门,往屋里让人。
两间小平房,中间是个小走廊,东屋睡人,西屋呢,估计就是徐校长的书房兼会客室了。
进屋就是一个大书柜,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木头桌。就是上边有三个抽屉,下边还带着一个装东西的小柜子,俗称“一头沉”的那种。
桌子后面,正有一个人拿着钢笔在写着什么。
看到家里来人,他抬头起身,好家伙,果然一脸的连毛胡子,估计是放假了,平时在家也懒得打理。
大眼珠子望过来,刘青山下意识地一哆嗦。
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有次翻学校大墙跑出去玩,结果被大胡子给抓了个现行。
好家伙,屁股差点没被踢开花。
他还不敢有一点怨言,人家说了,是替他老子教训的。
回家就更不敢提了,要是叫爷爷知道,肯定还得挨笤帚疙瘩。
“呦,刘叔,您怎么来啦,好几年没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啊!”
徐大胡子认出了刘士奎,张嘴乐哈哈地过来,抓住老爷子的手,然后朝媳妇吆喝:“淑芬,中午炒俩菜,我们爷俩喝点。”
“你这个大胡子,还是好这口儿啊。”
刘士奎一边说,一边朝刘青山瞥了眼,后者连忙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瓶酒放在桌上。
“徐校长,俺爷早就想跟您喝点,过来顺道就买了两瓶酒。”
徐大胡子摆摆手:“刘叔,干嘛呢,应该是我给您买酒喝才对。这两年光在学校忙活,都没去看望看望您。”
说完,他朝刘青山一瞪眼:“收起来,留着给你爷喝。”
是,校长!
刘青山都成条件反射了,校长的话必须听,麻溜又把酒装回去。
徐大胡子这才满意,跟着请老爷子坐下问道:“刘叔,您老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吧?”
刘士奎还真不大好开口,他是个万事不求人的性子,不过为了孙子,也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嗨,还不是为了青山这孩子,他考上你们一中了。”
“我知道,我都看新生录取名单了。”
大胡子一个劲点头,他明白了,肯定是孩子考上一中,托他多照顾照顾。
那是必须的啊,别说有这层关系了,就算是普通的学生,该照顾的,也一样照顾。
刘士奎咳嗽了两声,跟着说道:“青山的意思呢,是想在家自学,顺带照顾家里,这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没个顶梁柱不成啊。”
这样啊……
大胡子坐在那,拧着眉毛想了一阵子:“刘叔啊,你家二凤,在学校都算拔尖的了,可是高考的时候,不还是差着几分,您说,在家自学,这能行吗?”
这话听上去一点没错,刘士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二十二章 来吧,立个字据
刘青山一瞧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道:“校长,俺保证肯定能考上大学。”
“保证好使啊,那我还想保证,一中的学生都考上大学呢,坐下!”
徐大胡子眼珠子一瞪,惊得刘青山立刻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直挺挺地往后一坐。
他刚才坐的是长条凳,就是以前学校里,一张桌俩学生坐的一条凳子。
结果一下子坐偏了,坐在一头上,凳子另一端立刻翘起来。
刘青山自然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也不敢吭声,臊眉耷眼地站起来。同时心里哀叹:要不怎么说,心理上的毛病,最难治呢,俺这怕校长的病根儿,算是落下了。
“你这孩子,没摔着吧?”
徐大胡子过来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嘴里还念叨:“你爷爷又没老糊涂,你娘也是个明事理的,这种馊主意,十有八九是你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今天,我要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个皮猴子!”
感觉身上的巴掌越来越重,刘青山有点慌了。
看来是必须使绝招了,他飞速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大声说道:“校长,你看,俺都上报啦!”
“哦,是吗?我看看?”
徐大胡子接过报纸,看完之后哈哈大笑道:“好啊,是个好小子!”
有门儿,刘青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徐校长继续说道:“素质这么高,品质这么好的孩子,那就更得上学啦,哈哈!”
完啦完啦!
刘青山顿时满脸苦色!
……
到了午饭时间,炕上摆着张小桌子,桌上一盘鸡蛋炒辣椒,一盘咸腊肉炖豆角,豆角上还带着小泡儿,外加一盆酱拌瓜丝,最后还有一盘咸鸭蛋。
咸鸭蛋都用菜刀从中间切开,雪白的蛋清,中间是半个金灿灿,油光光的鸭蛋黄,瞧着很有食欲。
刘士奎和徐校长相对而坐,捏着小酒盅,美滋滋地喝着小酒。
刘青山则苦逼地坐在屋里的一张靠边站前面,运笔如飞,唰唰唰写着试卷。
王阿姨又端上来一个老黄瓜汤,嘴里还数落着:“孩子肯定饿坏了,吃完饭再写吧。”
“让他写,瞧把他能的,一天高中没上,居然敢说会做高一升高二的卷子,我倒要看看真的假的!”
徐大胡子又开始瞪眼睛,不过呢,刘青山低头忙活呢,所以没有达到预期的威慑力。
呼……总算是做完了。
刘青山撂下钢笔,活动一下手指,然后抽抽鼻子,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来,快点上桌吃饭。”王阿姨赶紧给他盛了一碗大米饭。
雪白的大米,散发着浓浓的米香,就算是不吃菜,也能直接扒拉两碗。
这边大米比较少,就算是吃商品粮的,也就年节时候供应一点,所以,刘青山才会有种水稻的想法。
“谢谢阿姨!”
刘青山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地闷头吃饭,王阿姨则一个劲给他夹菜。
徐校长放下酒盅,先拿过来一张数学试卷,因为他的本行,就是教数学。
本以为卷子上面肯定是空了一大堆,结果居然写得密密麻麻。
这时候的数学试题,还没太多的花样,就是十道大题,没有选择判断啥的。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想蒙都不给你机会。
别说学校组织的普通考试,就算是当时的高考,选择题也是寥寥。
徐大胡子皱皱眉:要是敢乱写乱画,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第一道题,算你蒙对了。
第二道题,嗯,竟然也蒙对了。
第三道题,对了。
……
最后十道大题,竟然全对,满分。
徐校长抬头望了闷头吃饭的刘青山一眼问道:“在家跟你二姐学的?”
“嗯……大部分是自学。”
刘青山是真饿了,嘴里填满大米饭,吃得还真香。
毕竟在村里面,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大米饭啊。
徐校长又拿起英语试卷,虽然他不懂外语,可是手里有参考答案啊。
逐一对照之后,好像也没找到错误,单词也写得挺漂亮,又是满分。
我就还真不信邪啦!
徐校长又拿起语文试卷,吹毛求疵一番下来,总算是找出来几个小错误,还有,作文也必须扣几分。
100分的试卷,最后打了95分。
可是,语文这个学科,满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徐校长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去西屋找出一沓成绩单翻了翻。
上学期高一的期末考试,整个高一组,语文成绩最高的是91分。
徐校长心里顿时大乐: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天才学生啊!
这要是在学校里的话,倾尽一中所有的教学资源,好好教导两年。
不对,不是两年,从今年开始,高中就要读三年了,好好教导三年,没准真能弄出个清北之类的大学生。
那就真破天荒喽!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县里还真一个考上清北的没有呢。
老徐越想越激动:不行,坚决不能叫这小子在家放羊,必须弄到学校来。
还在甩开腮帮子大吃二喝的刘青山,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出色发挥,想要在家自学的难度,又加大了。
等徐校长回到东屋,脸上的喜悦早就深深藏在心底,继续检查其它试卷。
终于,老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试卷,语重心长地说道:“政治还是有点差嘛,青山啊,你还是留在学校,加强学习的好。”
这工夫,刘青山已经吃饱喝足,一听这话,使劲眨眨眼睛:这话茬怎么听着有点不大对呢?
随后,徐校长就施展出自己多年来,从事育人工作的真本事,足足给刘青山上了一个小时的政治课。
从社会到学校,再到家庭和个人,掰开了揉碎了讲。
核心内容只有一点:你必须在校读书。
刘青山也好像有点明白了:该不会是我表现太优秀,被胡子校长看上了,非得拉着入伙不可。
以徐大胡子的一贯作风,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简直比山上的胡子绑票还厉害。
在刘青山的记忆中,这位徐大胡子校长,还认过两个干儿子,一个干闺女,都是那些因为家庭贫困而被迫中途辍学的学生。
认亲之后,他自己掏腰包供的上大学。
不好,老徐同志瘾头子一犯,不会也想认俺当干儿子吧?
刘青山硬着头皮,开始挑战徐大胡子的权威,怯生生地说着:“徐伯伯,像政治这种以背诵为主的学科,我完全可以在家自学的。”
“说什么呢,自学的效果,能比得上有老师教吗,还是你小子以为,自己比老师还强?”
徐大胡子又瞪起大眼珠子。
刘青山心里想:别的不敢说,单单英语这一门,俺肯定比现在学校的老师强。
可是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就好,要是敢说,徐大胡子是真敢踢信不!
既然不敢正面抗争,那刘青山就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徐大胡子都喝了两壶茶水了,还是没能说服这小子。
今天还治不了你了呢!
老徐火冒三丈,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挽:“臭小子,跑我这装老猫肉来了是吧,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到学校去。”
刘青山吱溜一下,立马躲到王阿姨身后。
王阿姨就跟老母鸡似的护住刘青山,嘴里还埋怨:“我说老徐,有话好好说,跟孩子动什么粗?”
至于刘青山的爷爷刘士奎,他老人家早就躺炕头眯着了,不掺和。
徐大胡子也拿老伴儿没办法,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珠子瞪得都快成牛眼珠了。
“徐校长,俺保证能考上大学还不行吗?”
刘青山知道这么僵着的话,以徐大胡子的尿性,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行,必须是清北这样的名牌大学!”
徐大胡子也退了一步,他也瞧出来了,这个臭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要是逼得狠了,这种半大小子,万一搞起了对立,那就真毁了一个人才。
“我尽力还不成嘛,至少保证全校前三成不?”
刘青山又不是真学霸,哪敢随随便便夸下这个海口。
“不行!至少保证期末考试全校第一,不然就得回来上学!”
徐大胡子更干脆,然后直接找出纸笔,放到桌上:“来吧,立个字据。”
我怎么又一种卖身的感觉?
刘青山算是又一次领略了这位徐大胡子校长的做派,他估摸着,不签字的话,今天肯定出不了屋。
这时候,刘士奎也伸了懒腰,从炕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立字据好啊,就和打仗立军令状一个道理。”
从老爷子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希望孙子考得更好。
这回更没的说了,签吧。
刘青山唰唰唰的,写好了一份保证书,然后,愁眉苦脸地双手交给徐校长。
徐大胡子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伸出大手,使劲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在家千万不能松劲儿,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想必你也知道吧?”
“嗯嗯,我明白。”
刘青山点点头,还是这样和蔼可亲的徐校长,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比较舒服。
可是下一瞬间,徐大胡子就又瞪起眼睛:“臭小子,要是最后考不上好大学,我就把你抓回学校,哪怕复读个十年八载的,也得给我考上!”
我就说嘛,刚才肯定是幻觉,是假象,这才是徐校长的本来面目。
既然目的达到了,刘青山赶紧开溜:“徐伯伯,俺们爷俩今天还要赶回去,好几十里路呢,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和阿姨。”
“行,那我就不多留了。”
字据在手,徐校长也不再纠缠,又叮嘱刘青山一番,比如说:开学初别忘了来领书本,期末考试,必须参加等等,然后才放了人。
第二十三章 亲不亲老乡亲
出了徐校长的家门,刘青山顿时感觉轻松许多,面对威名赫赫的徐大胡子,感觉压力有点大。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对这一辈人的尊敬,他们对于事业的那种执着,那种无私奉献,真的可敬可爱。
骑车驮着爷爷,一路颠簸颠簸回到夹皮沟,天都快黑了。
当刘青山将谈好的条件告诉母亲后,林芝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姐刘银凤也充满羡慕地说道:“三凤儿,要不我也在家跟你一起自学好了,你正好教我英语。”
刘青山摆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二姐,你跟我不一样,还是在校的好。你原本就只是差临门一脚,现在磁带都录好了,只要你肯下功夫,肯定没问题。”
“如果其他学科还能再提高一下,没准来年就能先放个卫星,考上清北之类的名牌大学呢!”
说到这里,刘青山甚至美美地想着:真要是那样,徐校长也就不用总瞪着大眼睛盯着他了吧?
听了弟弟的分析,刘银凤嘴唇抿了抿,然后用手一撩,将垂在胸前的两个辫子甩到身后:“明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二姐,俺信你!”
刘青山也攥着拳头打气道。
老四刘彩凤也不甘落后:“二姐,俺也信你,咱们拉钩好不好?”
一大一小两根小指,紧紧拉在一起。
看着二姐好看的脸上满是坚毅,还有小老四眉开眼笑的小脸儿,刘青山的嘴角,也开始向上翘起。
“哎呀,你们别在这碍事,我还要挂幔帐呢!”
大姐刘金凤风风火火拿着一根幔帐杆子进屋。
刘青山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大姐,你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啊?”
然后,他就被刘金凤手持幔帐杆,跟拿着丈八蛇矛似的,撵得满屋子乱跑。
……
随着刘金凤就和高文学婚期一天天临近,整个家里都忙碌起来。
甚至说,整个夹皮沟这个小山村,都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平时村里娶媳妇嫁闺女啥的,一般都是赶到冬闲的时候。
一来秋收之后,手里多少有点余钱;二来,大伙都在家猫冬,人都比较闲。
像刘金凤这样,选择夏天结婚的,还真是不多。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伙的热情,毕竟眼下大田的三铲三趟已经完事了,麦秋儿还得有半个月左右,也正好是农闲的时候。
一大早的,乡亲们吃过早饭,就开始往老刘家溜达了。
正所谓,红白喜事都不是一家办的,都是一个村儿的,必须帮着忙活忙活。
走到当街上,就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大伙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歌唱得真好听。
张杆子这个懒汉,也混在人群里面,他倒不是干活积极,主要是操办喜事,能跟着混点吃喝。
一听大伙讨论唱歌,张杆子顿时来劲了,昂着头说道:“嗨,你们不知道吧,唱这首歌的,那家伙长得才带劲呢,跟大明星似的。”
“名字叫得也好听,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尼古丁!”
说着,张杆子还使劲拍了一下大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时代的农村,消息闭塞,有些事情免不了以讹传讹。
不过呢,村里还是有明白人的,立刻就有人站出来,纠正张杆子的胡说八道。
“杆子你可别瞎白话了,人家叫李谷一,是位歌唱家!”
说话的这人可不得了,姓张名路,人送绰号“大张罗”。
此人生了一双小眼睛,薄嘴唇,能说会道,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大事小情啥的,都是他出头帮着张罗。
有时候,说话比队长张国富还好使呢。
那时候,基本上每个村子,都得有这种明白人。
既然是明白人,知道的当然也就多一些,数落起张杆子这样的懒汉,可谓是手掐把拿。
只见大张罗的小眼睛瞥了一下张杆子:“还尼古丁呢,尼古丁是香烟里面的一种有害物质懂不懂。杆子啊,我看你小子是抽烟抽傻了是吧?”
张杆子也不敢跟他犟嘴啊,人家是大知客,得罪不得,到时候公报私仇,给你分派个吃苦挨累的活计,找谁说理去?
一伙人说说笑笑,就进了刘家。只见窗台上放着一台崭新的录音机。
大伙都凑到跟前细瞅,瞧着磁带盒里,磁头带动磁带,一圈一圈地转着,都羡慕不已。
张杆子抱着膀儿嚷嚷着:“唉呀妈呀,这玩意是高级,自个就能转圈,要是叫俺这么转,早就转迷糊了。”
大张罗也愿意拿张杆子取乐:“这叫录音机,比三转一响还高级呢。三转一响,你知道都是啥不?”
“不知道。”张杆子晃晃脑袋,差点把头发里的大虱子给甩出来。
大张罗顺势扒着手指开始卖弄起来:“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这是三转,一响说的是收音机,录音机,比收音机还高级,你说话都能给你录下来。”
说话间,林芝笑眯眯地从屋里迎出来,身后跟着刘青山和刘金凤,手里各端着一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散糖块,花瓣糖球和橘子瓣糖之类,这些水果糖含着比较瓷实。
另一个盘子,装着香烟,是成盒的烟拆开了的,免得被谁顺手装兜里。
“大伙儿都来了,吃糖,抽烟。”
林芝热情地招呼着,东家嘛,太小气的话,会被村里的乡亲笑话的。
“哎呦,还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这烟讲究。”
张杆子可不知道啥叫客气,先剥了个糖球塞进嘴里,然后又拿了几根烟,两个耳朵上各夹了一支,嘴里还叼着一根儿。
大伙也就乐呵呵地点上烟,队长张国富瞧着张杆子那熊样,都觉得有点丢人,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脚:“有点出息好不好?”
“俺都想往鼻子眼里再插两根儿了,抽着更过瘾。”
张杆子嬉皮笑脸的,根本就不在乎。
闲聊几句之后,大张罗就说起正题,他望着林芝说:“刘家大妹子,金凤的婚事,你家想咋操办,咱们先拿出个章程来,再分派人手,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林芝笑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刘青山:“以后咱家的事儿,都是三凤做主,你们商量着来吧。”
这下子,倒是有点出乎大伙的意料,因为林芝这么说,就等于宣布:刘青山就是这一家之主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必须有个说了算的掌柜的,家里人口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可是,刘青山这个半大小子,刚刚初中毕业,就要顶门立户了,是不是太小了点?
换成别人家的娃子,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傻淘呢。
还是张队长觉悟高,他又续上一根儿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嗯,青山前几天都上报纸喽,比咱们这些大老粗强百套呢。”
因为这件事,村里还热议了好几天,只是刚才大伙就盯着刘青山的年龄,忘了他还有这样的光辉事迹。
大张罗也竖起大拇指:“青山有出息,上省报啊,咱们公社的书记,县里的县长都没上过,就更别说咱们村里的,呵呵……”
平日里,大张罗有点跟张队长唱对台戏,有机会呢,两个人就会相互掐两句。
眼看人民内部要爆发矛盾,刘青山连忙上前着打圆场:“队长叔,张罗叔,俺和俺爷俺娘商量过了,俺姐结婚的时候,要摆二十桌喜酒。”
“多少,二十桌?”
大张罗嘴里正含着糖球呢,直接咕噜一下子咽到肚里。
张国富也被烟给呛了:“咳咳,青山啊,咱们夹皮沟,拢共才不到二百口人,你这是准备全村抬啊,咳咳……”
刘青山过去帮他敲着后背顺气儿:“没错,队长叔,俺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么整的话,肯定得赔啊。”
张队长好不容易顺过气儿,瞧着刘青山,一个劲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刚才白夸你啦。
而大张罗则从专业的角度,掰着手指头,开始跟刘青山算起账:
“这一桌酒席,烟酒糖茶加饭菜,差不多就得十块钱了,二十桌呢,最少就得二百块。”
“咱们夹皮沟呢,一共是二十五户人家,礼份子呢,有一块、两块的,好一点的,随礼能随三块钱,最高的,撑死也就是五元钱。”
“各家的人口还都多,五六口人都算少的,两块钱吃一大家子。划拉划拉,收礼都收不来一百块,你就说得赔多少钱吧?”
大张罗说的没错,这年头,操办婚事,虽说不指望着赚钱,可终归不能倒贴吧,谁家也不富裕啊。
刘青山当然也早就算过这笔账,等大张罗痛心疾首地说完之后,他这才乐呵呵地说道:
“队长叔,张罗叔,还有各位叔叔伯伯,俺的意思呢,是借着俺大姐的喜酒,感谢一下乡亲们,这么多年,可没少照顾俺家。”
说到这里,刘青山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俺家来夹皮沟,也十几年了。那时候,俺爹成分不好,乡亲们厚道,没有对俺家另眼看待。”
“俺爹死的时候,大伙帮着发送,烟没抽一根儿,酒没喝一口。”
“俺家这几个孩子,在咱们夹皮沟,从来没被当成狗崽子,从来没人欺负。”
“俺家断粮的时候,是队长叔偷摸叫拐子爷爷,给扛来半麻袋玉米面,那是救命粮啊,俺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才没被饿死。”
“那年俺娘得阑尾炎,疼得满炕打滚,是张罗叔和老板叔,连夜赶着生产队的大马车,把俺娘送去县里的大医院。”
“去年分地的时候,是书记爷爷,用自家的头等地,换了俺家的二洼地。”
……
刘青山是越说越激动,眼泪也不由得簌簌而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俺家都记着呢,记得真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家伙的恩情!”
第二十四章 一家办事,全村过年
扬手抹了一把眼睛,刘青山情真意切地说道:“俺年纪小,但是也记得一句老话,宁失一捧金,莫失老乡亲。”
“眼下正好借着俺大姐的婚事,叫乡亲们来聚聚,俺先谢谢大伙啦!”
刘青山深鞠一躬,这只是用言语来表达对淳朴乡亲的谢意,从此以后,他还要用行动,来一起引领乡亲,摆脱贫穷的枷锁,走上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青山啊,好小子!”
张国富用力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此刻他也无比欣慰:这一家子人厚道啊,是懂得感恩的。
大张罗也眨眨有些泛红的小眼睛:“行,青山,就按照你说的办,放心,肯定给你张罗漂漂亮亮的!”
说完,他就跟稳坐大帐的诸葛孔明一样,开始分派起任务。
大头二彪子这样的半大小子,去各家借桌椅板凳、碗筷瓢盆啥的。
成年的爷们儿,也是各司其职:烧火做饭,挑水打酒。
“大张罗,你看俺干点啥呀?”
张杆子等了半天也没他啥事,不免有些急了。
“你这个难办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大张罗咂了半天嘴:“你就负责洗盘子刷碗吧,记着,要是弄打一个碗,弄碎一块盘子,你就甭想喝喜酒!”
任务很快就分派完毕,大伙领命,呼啦一下都散了。
就剩下张杆子往墙根儿一靠,坐那晒刺迷糊,嘴里还唠唠叨叨的。
刷碗这种工作,又脏又累不说,而且还是娘们儿干的活儿。
等大伙陆陆续续回来的时候,就见小老四刘彩凤从窗户里探出小脑瓜,调皮地晃晃头上的朝天辫,然后咔哒咔哒的,在录音机上摁了几下。
录音机里,现出传出一阵沙沙声,然后就是大张罗派兵点将的声音。
大伙也听着稀罕,全都围上来,嘻嘻哈哈地听着。
录音机里,又传出来一个懒洋洋气嘟嘟的声音,一听就是张杆子的腔调:
“叫俺刷盘子,呸,到时候,都给你们吐上口水,叫你们吃,吃吃吃,都吃老子的口水!”
……
院子里,张杆子的双手双脚分别被四个棒小伙拽住,整个身体悬在空中。
然后,四个人嘴里喊着号子,一齐使劲,往下一落。
张杆子的屁股,就重重着地了。
“哎呦,各位好汉爷爷饶命啊!”
张杆子立刻就怂了,要是一直这么颠下去,他的屁股非得被弄成八瓣不可。
好不容易有了这种娱乐,怎么会轻易停手,在看热闹的人的起哄声中,四个小伙子又把张杆子抬起来,然后继续往下摔。
“俺就是嘟囔嘟囔,可不敢真吐口水。”
张杆子嘴里一个劲讨饶,还是被颠了七八下才被放过,起来后感觉屁股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大张罗又发话了:“杆子,你还是当个烧火丫头算了。”
一边揉着屁股,张杆子还一边龇牙咧嘴地争辩:“俺是爷们,纯爷们。”
打打闹闹中,前期准备工作就做完了,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在背面用粉笔写上各家的名姓,到时候也方便归还。
筷子啥的,就没法子了,归还的时候,够数就行。
到了晌午,刘青山还张罗着吃饭,结果,人们仨一伙俩一串的,都各回各家。
谁家都没多少余粮,又不是真的吃大户,。
等到了晚半晌,去县里采购伙食的大马车总算是回来了。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生了一张笑面,总乐呵呵的。
他张嘴一乐的时候,上边的门牙还缺了个,露出一个大豁子,更增添了几分喜感。
刘青山快步迎上去打招呼:“老板儿叔,辛苦啦!”
“辛苦啥,俺中午还跟着借光下馆子了呢。”
赶车的也是夹皮沟的一位能人,村里张姓居多,这位以前是生产队的车老板子,这两年,听说南方那边,都流行称呼别人老板,所以,也就叫他张老板儿。
老板和老板儿,说着差不多,意思上就差太多:一个是做大生意的,一个是赶大车的。
刘银凤也下了马车,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帆布包,塞给刘青山,还低声在弟弟耳边念叨:“三凤儿,花了好多钱呢!”
其实也没花多少,不到二百块钱。二百块钱,请全村一百多口人聚餐,啧啧……
最惹眼的是一脚子猪肉,八毛五一斤,还不到五十块钱。
买肉的时候,正好有个大猪头,一副猪下水,心肝肺肠肚啥的,两毛五一斤,也全给买回来了,好歹也是荤腥不是?
还有一袋面粉以及干豆腐和粉条之类,剩下的就是烟酒糖茶和油盐酱醋花椒大料这些调味品,至于蔬菜之类的,自家园子里啥都有,不必花钱买。
刘青山知道,二姐过惯了穷日子,花钱都心惊胆战的,所以就朝她笑笑:“姐,你这心里素质不行啊,先学会花钱,才能学会赚钱。”
结果自然是被刘银凤给赏了个白眼。
刘青山则暗暗嘀咕:不得不说,自家二姐生得就是标致,翻白眼都翻得如此惊艳,这要是上了大学,还不得一翻就倒一片啊。
不行不行,以后可得看好喽!
大伙一起动手,把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就连张杆子,也不顾油腻,乐颠颠地拎着猪下水,嘴里一个劲嚷嚷:“太丰盛啦,这也太丰盛啦!”
跟着同去城里买菜的大厨师张大帅,也忍不住逗了他一句:“妈个巴子,杆子你加点小心,别把口水滴答到上边。”
“不敢不敢,可不敢了!”
张杆子现在一听到“口水”这俩字,就感觉屁股疼。
旁边的人,就跟张老板儿和张大帅讲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自然又惹得一阵哄笑。
张大帅也晃着光溜溜的脑袋:“杆子啊,咱们村儿,就你最愁人。”
张杆子还挺知足,不以为然地说道:“挺好挺好,俺老哥儿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搬运完东西,进屋喝茶,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平时都喝凉水,渴了就抄起水舀子,在水缸里舀半瓢水,咕嘟咕嘟灌下肚。
冬天的时候,才会烧点热水喝,至于茶水,平时谁舍得那个闲钱买茶叶啊?
刘青山用饭碗给大伙都倒上茶水,这才坐下来跟张大帅商量:“大帅叔,您看看明天安排几个菜?”
这位张大帅,外号听着挺霸气,有点昔日东北王的风采,不过呢,人家东北王管着千军万马,这位呢,就管锅碗瓢盆。
他是村里的大厨,谁家操办个红白喜事,都喜欢找他当厨子。
手艺谈不上多好,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顶多算是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以后开个特色农家乐的水准吧。
至于绰号的来历,这有点不可考据,据刘青山推测,估计是这位大帅叔,个头也比较矮,而且也常喜欢把一句妈了个巴子挂在嘴边的缘故吧。
对于明天的酒席,张大帅心里早就有数,他抹了一下子自己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六凉六热,十二个菜,正好六六大顺。”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水,惬意地咂咂嘴,瞥了张杆子一眼:“明个菜量大点儿,就像这种吃货,一个顶仨,妈个巴子的,少了还不够他们搂席的呢。”
这个口头语,据说,也是真正的那位张大帅常挂在嘴边上的。
那时候农村放席,讲究个八对八,六对六的,你要是能弄个十全十美,十个热菜十个凉菜,那就真的十全十美喽。
不过以现在的条件,也就是想想。
大原则确定下来,就开始贪黑准备,这个在当地农村,通常被称为“走油”,大意就是头一天晚上,把需要油炸的那些食物,都先炸出来。
院里挑了个明晃晃的大灯泡子,搭起了锅台,支起油锅,张杆子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劲往灶坑里添柴火。
村里的小娃娃,差不多都闻着油香来了,院里挤不下,大门外都站着一大帮,眼巴巴地望着那口大油锅。
然后目不转睛地瞧着张大帅开始炸江米条,炸丸子,炸豆哏。
院子里,接连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刘青山见状端起一盆子炸好的江米条:“来来来,一人抓一把!”
嘎巴,嘎巴,江米条又酥又脆,外面还裹着一层砂糖,吃到嘴里,又香又甜。
“真香啊!”
娃子们嘴里齐齐赞叹着。
“哇!”
哭声忽然响起,刘青山连忙过去查看,原来是张队长家的老闺女,叫小六子的,手里的江米条被刘青山家的大黄狗给抢走了。
大黄狗偷食很有技巧,不咬也不叫,鸟悄儿地跟在你身边,抽冷子就轻轻下口,把手里的食物叼走,还不带咬到手的。
“小六别哭,给你吃丸子。”
老四刘彩凤又挨个给小伙伴发丸子,虽然是素丸子,可是这年头,有油水的食物就是美食,尤其是丸子,更是小娃子的最爱。
坐席的时候,丸子什么的端上来,直接就被小娃子给抢光了。
有心眼多的小娃子,这一拨吃完了,下一拨开席的时候,又坐到桌上,抢完了丸子就下桌。
此刻孩子们一个个都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等着明天吃大餐。
往天,在外面疯跑的娃子们,基本上都沾枕头就着,可是今天怪了,翻来覆去烙烧饼,咋就不困了呢,脑袋里,总有圆溜溜的丸子转悠。
这年头,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好东西,能不盼着吗?
忙碌了半个晚上的大人们,也是饥肠辘辘,简单收拾了两桌,顺便喝点小酒解解乏。
“大伙都多吃点,累了一天啦。”
林芝系着围裙,招呼客人,不知道是因为高兴的,还是忙活的,脸上红扑扑的,不像原来那么苍白。
大张罗抿了一口酒赞叹道:“大妹子,你们老刘家这个喜事儿办得敞亮。”
张大帅是连连点点头:“这话不假,一家办事,全村跟着过年。”
林芝脸上也乐开花:“还不是大伙帮忙嘛。”
刘青山也过来敬了一盅酒,跟每个人都能聊几句,谈及往日大伙对刘家的恩情,总能叫对方心里热乎乎的。
等到给张杆子敬酒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已经把自己喝倒了,根本就不用麻烦别人。
酒桌上,把明天婚礼的程序敲定之后,众人也就散了,刘青山一家人,这才吃一口消停饭。
刘青山夹了一个丸子,扔进嘴里,嗯,也真是怪了,你说这时候的吃食,咋就这么香呢?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简单吃了点就回屋里休息,毕竟明天还得折腾呢。
不过呢,这样的喜事,老两口都笑眯眯的,一点都不觉得累。
二姐刘银凤嘎吱咬了一口江米条,然后用英语跟刘青山说:“弟弟,这东西用英语怎么说?”
这些日子,姐弟俩的对话,都刻意用英语,主要是为了锻炼刘银凤的口语表达能力。
虽然说的很慢,发音也不大标准,但是也算能张开嘴了。
这下子,连刘青山都被难住喽,眨了眨眼,然后也只能摇头说“俺懂喽!”
“三凤,原来你也有不会的啊。”
刘银凤翘起嘴角,笑得真好看。
刘青山有点气闷,哼哼两声:“又不是你结婚,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下可惹祸了,刘金凤和刘银凤这对姊妹花都站起来,一左一右,各自捏起他的一只耳朵。
小老四刘彩凤则在一旁拍着小巴掌嚷嚷:“大姐二姐,你们就饶了俺哥吧,想要吃耳朵,猪头上就有大耳朵呢。”
第二十五章 俺来接你啦
喔喔喔!
公鸡站在鸡架上,伸长脖子打鸣。
刘青山早就起来了,已经把院子里的两口大水缸挑满,头上热气腾腾的。
“贴喜字喽!”
小老四跟在二姐身后,看她把大红的双喜字,贴到窗户上。
这喜字,还是手巧的大姐,亲手剪的呢。
看到刘金凤手里拿着红对联,往大门上贴,刘青山忍不住嘀咕道:“大姐呀,这都啥时辰了,还不赶紧梳洗打扮,一会大花轿就来啦!”
刘金凤俩手各拿一张对联,腾不出手来,只能白了弟弟一眼,瞧得刘青山嘿嘿直乐,连忙上去帮忙。
大红喜联是爷爷书写的,字体银钩铁画,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子铁马金戈的气势。
上联是:金凤啼鸣声声流。
下联是:文学之路步步高。
横批当然是:百年好合。
上下联,各自嵌入刘金凤和高文学的名字,显然老爷子是用了心的。
不大一会,就有村民陆陆续续溜达来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围着炕沿,帮着刘金凤捯饬。
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几声羡慕的惊叹声:什么缎子被面真好看啦,什么戴着上海表真洋气啦……
最后,队长婶子做总结发言:“金凤好福气啊,嫁了城里知青,这嫁妆,在咱们夹皮沟,更是头一份儿。”
说完,又笑着点指那几个没结婚的姑娘:“你们这几个丫头都记着,以后的彩礼,要是不达到这个标准,坚决不出嫁!”
姑娘们脸上都嘻嘻笑着,心里却犯嘀咕: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嫁不出去喽。
屋子外面,则是男人和孩子们的天下,小娃子们今天也都穿戴整齐,跟过新年似的,绝对没有一个光屁股的。
那些半大小子,像大头二彪子他们,也都收拾得利利索索,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巾,准备一会擦桌子端菜。
年轻的小伙子们,兜里装着五谷粮,开始踅摸目标,最好是那些还没定亲的姑娘。
汉子们,则各负其责,烧火做饭,洗菜切墩,已经忙碌起来。
上了年岁的老人们,则聚拢在刘士奎身边,一边抽烟一边唠嗑。
夹皮沟德高望重的老人,今天悉数到场:老支书张万发;还有他们这一辈儿年龄最大的张万福张二爷爷;以及拐子爷爷。
拐子爷爷的左腿是残疾,因此得名。
但是这个名号,丝毫没有贬低的意思,反倒象征着光荣。
因为拐子爷爷这条腿,是在解放战争中,战四平的时候,被炮弹炸伤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县里和公社的领导,都得来慰问。
“大奎啊,你这眼睛也好了,你们老刘家,这日子越过越起发喽!”
望着热闹忙碌的人们,二爷爷也有感而发。
刘士奎今天也笑得格外开心:“都是俺家三凤儿有出息。”
拐子爷爷点点头:“三凤儿是个好小子,他们这一辈儿的,顶数他了,这要是放到部队里,也肯定是块好钢。”
老支书抽不惯烟卷,还是吧嗒着自己的小烟袋,他眯着眼睛,乐呵呵地望着给客人们递烟的刘青山,眼神里也满是欣赏:
“青山都上了省报呢,要不是这娃子学习好,将来奔着考大学呢,俺都想退位让贤喽。”
这话正好被刘青山给听到了,就走了过来,挨个给这些老爷子问好,然后才笑嘻嘻地说道:“支书爷爷,您那把交椅俺可不敢抢,您老还是稳稳当当坐着吧。”
惹得几位老人也笑了几声,刘青山这才继续说:“不过呢,俺还真有一些打算,都是搞副业的,等忙完了俺姐的婚事,再去支书爷爷家里唠唠,必须您老给掌舵才行。”
“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好东西吃多了吧。”老支书笑骂两声,算是应承下来。
院子里的气氛充满欢乐,最受欢迎的,当然还是那个双卡录音机。
里面传出来邓丽君甜美的声音:“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来啦,来啦,眼镜叔叔来接新娘子啦!”
小娃子们叫喊起来,只见高文学骑着车子在前面领队,后面跟着一排好几辆自行车,兴高采烈地过来了。
村里就两辆自行车,剩下的,还是从公社的亲友那里借来的呢。
这时候接亲,多数还用大马车呢,弄个自行车队,也算是豪华阵容了。
叮铃铃……叮铃铃……
到了门口,车铃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咔嚓一声,刘青山手疾眼快,直接把大门落锁,这也是当地的习俗,新郎官必须叫门才行。
高文学今天也收拾得格外精神,分头上边油光锃亮的,显然没少抹头油。
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半截袖,下身蓝色的制服裤子,脚下一双三接头的皮鞋。
胸前系着一朵碗口大的大红花,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他也不含糊,气沉丹田,嘴里大吼一声:“妈,开门呐!”
嗳!
院子里,一大帮老娘们,齐声答应,跟着捡便宜,搞得林芝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大姐夫,你上俺家干啥来啦?”
小老四在门里,脆生生地问着,你说你这么问话,不是明知故问嘛。
门外那些跟着来接亲的小伙子也起哄:“俺们娶媳妇来啦!”
这下把小老四可难住了:俺就一个大姐,这可咋办呀?
还是高文学会来事,乐呵呵地从门缝里塞过来一个红包,刘彩凤乐呵呵地接过来,装进挎兜里:“大姐夫,俺给你开门!”
小孩子好糊弄,一个红包就收买啦。
院门打开,还有外屋门呢,这次守门员换成了一群年轻的姑娘,她们可不像小老四那么好哄。
好话说了一箩筐,红包递上去一沓子,这才算是过了二道关。
还好,红包里只是象征性的包了一角钱。
最后,镇守屋门这第三道关的,只有一员女将:刘银凤。
自家小姨子,万万不敢怠慢,万一惹急了,不叫姐姐出嫁咋整啊?
刘银凤倒是不要红包,她的考验很简单,也很难,要高文学现场作诗一首。
要是换成别人,肯定被难住了,君不见,当年苏小妹出嫁的时候,秦少游这等才子,都得吃瘪。
好在高文学是搞文学的,当场就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首舒婷的《致橡树》。
这首新诗表达的那种平等而又独立的爱情观,正是刘银凤所欣赏的,所以,高文学顺利过了三道关,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刘金凤,今天绝对是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这会儿,还没重新兴起红盖头的习俗,所以她低着头,有些娇羞地坐在炕上。
往日里,垂到腰际的大辫子,已经被盘到头上,还插着一朵灿灿的红花。
她素雅的脸蛋上,有两朵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涂上淡淡的胭脂。
瞧得高文学,就剩下嘿嘿傻笑了。
身后的刘青山推了大姐夫一把,高文学这才回过神,上前拉住刘金凤的手,激动地说道:“金凤,俺来接你啦,以后,咱们手牵手,一起走一辈子!”
一句话,说得刘金凤眼圈有点泛红。
这句话,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回响在耳边。
拉起手就是一辈子,这就是眼前这个瘦弱男人的承诺。
“文学啊,俺家金凤,现在就交给你啦,以后,你们小两口,一定要和和美美的。”
林芝也抹着眼角,女儿出嫁,最难受的当然是娘,女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
欸!
高文学重重地点点头。
刘金凤的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离娘泪,出嫁的女儿,谁不流呢?
欢快的气氛,一时间被离别的悲伤取代。
这时候,小老四从人群中探出小脑瓜,望望大姐,瞧瞧高文学,头上的朝天辫也跟着摇摆:
“大姐,别哭啦,一会儿,姐夫驮着你转一圈,还得回咱家呢,嘻嘻!”
小孩嘴里吐真言,本来嘛,结婚就在刘青山家里,所以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哈哈!屋子里的人全都大笑起来,那一点点悲伤,也被喜气冲散。
下边就该看刘青山的了,他是娘家兄弟,要把背着姐姐出门子。
这种关键时刻,刘青山当然不含糊,站到炕沿边,半蹲下去,刘金凤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轻飘飘地背起来。
不过呢,脚下却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嘴里还唠唠叨叨的:“大姐,你好沉,感觉有千斤……”
别人听不出来,可是刘金凤心里明白啊,于是,一双手,就熟练地摸上了弟弟的大耳朵。
“大姐,这么多人瞧着呢?”
刘青山一点都不害怕,继续嘟囔道:“这种光荣而伟大的仪式,以后就转交给俺姐夫好啦!”
咝——
嘴欠的结果就是耳朵遭罪,估计他的耳朵都冤死了:是嘴巴得罪人,跟俺俩耳朵有啥关系?
总算是把大姐放到高文学的自行车驮货架上,刘青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赶紧坐到第二辆自行车上,他是压轿的。
出发!
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启程,他们将要绕夹皮沟一圈,然后再回到这里。
高文学一车当先,两条腿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别说平道了,就算前面是珠穆朗玛峰,他也能骑着自行车冲上峰顶。
第二十六章 随份子
“回来啦,回来啦,快点放鞭炮!”
望着自行车队去而复返,大张罗嘴里吆喝一声。
本来是安排大头和二彪子点鞭炮的,结果,好几根香烟一起戳上去。
这年头,放挂小洋鞭,都得拆开一个个放,这么一大挂鞭炮,放着太过瘾了,谁不抢着?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点燃的,噼里啪啦震天响,放完小孩一通抢。
娃子们都在鞭炮的碎屑中,寻找那些没响的,然后掰开来,露出里面的火药,留着晚上放呲花玩。
高文学抱着刘金凤,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进了大门。
别看他瘦,好像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可是在这种时刻,别说抱刘金凤这样身材匀称的了,就算是杨贵妃,也照样抱着走。
两边的小年轻,兜里准备的五谷粮终于派上用场,哗哗哗开始撒。
五谷粮里面,还有剪成碎片的彩纸,所以纷纷扬扬的,就跟天女散花似的。
也有调皮捣蛋的,抓着五谷粮使劲扬,打在脸上,也有点疼。
不过呢,一般都不打新娘子,主要是伴娘啥的跟着遭罪。
抱着刘金凤冲进屋里,把新娘放到炕上坐福,高文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真怕那些半大小子下手重,一直把刘金凤紧紧护在怀里呢。
坐福呢,按照当地的习俗,就是新娘子在炕上坐的时间越长,家里越有福气。
所以在上轿前,娘家妈一般都会叮嘱闺女要少喝水,少吃饭,一般就吃两个鸡蛋垫垫,因为鸡蛋比较抗饿。
当然,也有忍不住嘴馋多吃的,结果在炕上坐了一会,就要上厕所,搞不好还会遭婆家的白眼。
刘金凤和高文学的新房呢,其实就是把家里原来的一铺大炕,中间拉了个幔帐,一分为二。
不过现在不怎么讲究坐福了,只是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就在大张罗和队长婶子的主持下,一对新人开始拜天地。
说是拜天地,按照这些年的规矩,最先拜的,还是柜盖上的主席像。
接着,给坐在炕沿上的刘士奎老两口,以及坐在旁边的林芝鞠躬。
“爷,奶,祝你们健康长寿!”
“妈,以后,俺就是您儿子啦!”
高文学恭恭敬敬地给长辈行礼,这话一点没错,一个姑爷半个儿嘛。
尤其是他现在的情况,因为这个决定,身边一个自己家那边的亲人都没有,基本断了联系。
所以更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林芝当成自己的亲妈。
“欸!”
林芝乐得合不拢嘴,只是看着女儿和女婿笑。
还是刘青山凑过来,拍拍母亲的衣兜,林芝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乐呵呵地塞给高文学。
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个叫改口钱。
屋子里面,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至此,简单朴素而又不乏温情的结婚仪式就正式结束。
在乡亲们的见证下,刘金凤和高文学,也终于成为正式的夫妻。
至于领不领结婚证啥的,农村人倒是不太看重,有村里的老少爷们见证,就算两口子啦。
不过呢,高文学和刘金凤两个新时代的青年,还是比较守法的,早就去县里照了结婚照,然后又在公社领证。
看着这喜气洋洋的一幕,刘青山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要是有相机就好喽。
可是在这个时代,除了国营照相馆,照相机这种高端货,根本看不到啊。
随着大张罗的一声吆喝,锅碗瓢盆齐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大伙最盼望的酒席,终于操办起来。
人们也纷纷起身,开始往前院的队长张国富家里溜达。
他家炕上,早就放了一方炕桌,老支书盘腿坐在炕里,眼前摆着一张大红纸,这个就是账本了,正规名称叫礼账。
农村人结婚,随礼都比较透明,通常都是由村里写字最好的人,来写礼账。
旁边还坐一位怀里抱着兜子,专门负责收礼钱的。
一个收钱,一个记账,就相当于单位的会计和现金员的角色。
方桌上还摆着一盘子散烟,还有一个空盘子,里面装着的糖块,早就被小娃子们给抢光了。
来随礼的人,抽一根烟,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或者几张钞票,大多是一块的,正面是那位开着拖拉机的女拖拉机手。
“大张罗,贺礼三块!”
管钱的是村里的老会计了,嘴里吆喝一声,老支书那边就落笔。
“老板子,两块!”
“张杆子,一块!”
“拐子叔,伍元!”
五元钱,就算是大礼了。
“山杏娘,伍元!”
老会计收了五元钱,老支书则抬头瞧瞧拉着山杏的那位年轻妇女:“山杏她娘,你大号叫啥来着?”
村里人,平时很少叫正式的姓名,结果就是,叫着叫着,反倒把正式的姓名给忘了。
“钱玉珍。”
今天的山杏娘,显然是正常的状态,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长得挺耐看的。
衣服也拾掇得非常干净,这一点,从山杏身上,也可以瞧出来。
因为这个小妮子,和刘青山的四妹一样,头发里面,从来没有虱子,也没有白花花的虮子。
所谓的虮子,就是虱子卵,白色的,呈卵圆形。
那时候农村的卫生条件差,换洗衣服也少,所以不少孩子,尤其是头发长的女孩子,不勤洗头的话,脑袋上白花花的都是虮子,瞧着叫人头皮发麻。
老支书点点头:“记上了,玉珍啊,领着山杏坐席去。”
村里人,对这位苦命的知青,还是很照顾的,就连张杆子这种懒货,都曾经帮着挑过水。
不过呢,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结果就是,张杆子被老支书给骂了一通,踹了几脚,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拢共还不到三十户人家,写礼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把账目和收拢的钱对照一下,丝毫不差,就准备收摊。
嘀嘀嘀!房后传来一阵车喇叭的声响,立刻,屋里那几个混糖吃的小娃娃都飞跑出去。
这年头,像夹皮沟这样的小山村,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辆机动车。
老支书也赶紧迎了出去,还对身旁的拐子爷爷说呢:“拐子哥,今个是建军节,肯定是人武部来看你这个老战斗英雄的。”
拐子爷爷一瘸一拐的:“都是过年的时候才来呢,难道是今年改了章程?”
“有可能,现在报纸上天天都说改革呢。”
老支书回了一声。
到外面一瞧,果然,路上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俗称212的那种。
一群娃子,已经把吉普车团团围住,大张罗嘴里还吆喝着:“四虎子,不许拿小棍捅,车棚是帆布的,捅个窟窿,就把你贴上去补!”
娃子们都吓得后退几步,车门这才打开,几个人陆续从车里下来。
“不是人武部的。”拐子爷爷一瞧这些人的衣着,就判断出来。
“是公社的孙书记。”老支书连忙挤过人群,上去握手:“孙书记来了,欢迎啊!”
那位孙洪涛书记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粗糙黝黑,穿着一件蓝布上衣,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子,要是扣上草帽,和夹皮沟的村民也没啥太大的区别。
他伸出粗糙的双手,抓着老支书的手晃了晃:“老张啊,你们村子很热闹,谁家办喜事呢?”
然后,又把身旁一位穿着半截袖的青年人,介绍给老支书:“这位,是咱们县的郑县长。”
县长!这是来过夹皮沟的最大干部了,村民们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郑县长,您好您好。”
老支书和队长,连忙上去握手,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们平时接触的层面,也就是公社干部的层面。
这二位心里还感叹呢:真是年轻有为啊,瞧瞧人家,这么年轻,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就当正县长喽。
“我姓郑,实际上是副县长。”
郑县长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所以嘴里笑吟吟地解释一句,还主动伸出手。
他穿着白色半截袖,腰里扎着皮带,裤子也比较挺实,裤线笔直,脚上穿着一双包头的皮凉鞋,一瞧打扮,就是干部。
头发是干练的平头,五官棱角分明,笑起来,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立刻缓解了老支书和张队长心头的紧张。
“郑县长,欢迎来俺们夹皮沟指导工作。”
老支书也赶紧握手,而张队长,则跟公社的孙书记汇报说:“是村里的刘金凤和知青高文学,今天结婚,请乡亲们乐呵乐呵。”
孙书记想了想,然后问了一句:“老刘家,是不是刘青山家?”
这时候的公社干部,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各村跑,所以情况都相当熟悉。
这夹皮沟,张姓是大户,只有两三家旁姓的。
看到队长点头,孙书记立刻咧嘴笑了:“哈哈,那正好,郑县长和俺,俺们也讨一杯喜酒尝尝!”
这话,说得人们都是一愣。
咦,还有俺家的事!
人群中的刘青山,这次也不能眯着了,于是站出来,落落大方地伸手。
“郑县长您好,孙书记您好,我是刘青山,今天您二位领导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姐姐和姐夫的婚礼,我代表全家人,以及夹皮沟的父老乡亲,表示热烈欢迎!”
两道目光一起射过来,然后,孙书记和郑县长,都微微点头:好一个年轻小伙!
从简单的待人接物,就能瞧出来,这个小伙子是一点都不怯场,说话也礼貌周全。
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和周围那些怯生生的目光,形成鲜明的对照。
郑县长的目光中也露出欣赏,脸上的笑容也更加亲切:“既然来参加婚礼,我们当然也要入乡随俗,咱们这边都要随礼份子是吧?”
看到老支书和队长都茫然地点头,郑县长继续说道:“那好,我就代表县政府,拿出来一百元。”
孙书记先是一愣,然后便醒悟过来:哈哈,这位新来的郑红旗县长,还挺风趣的。
于是也跟着凑趣:“那俺也凑一份,不过呢,公社可比不上县里,俺就出五十块钱好啦。”
第二十七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一百块!
五十块!
唉呀妈呀,全村人的礼份子加起来,只怕也没这么多吧?
村民们都听傻了,好半天,在外围溜边儿的张杆子,嘴里这才嘟囔一声:“还是县里和公社的干部有钱呐。”
刘青山起初也是一愣,不过脑子里面念头一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感谢县政府和公社政府对我的鼓励,我实在受之有愧,那件事,是每一个华夏人都应该做的,无需奖励。”
郑红旗微微一愣:喔,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嘛。
于是他笑道:“各位乡亲们,刘青山同志,在省城的时候帮助外宾,为咱们国家争了光,更为咱们碧水县和青山公社争光,是好样的!”
郑红旗握了下拳头,继续说道:“所以县里和公社经过研究,对刘青山同志进行物质奖励,大伙说,应该不应该?”
“应该!”
周围,自然是一哄声。
这样的好事,刘青山也只是按照程序,客气了下,当然不会真的拒绝。
他又谦虚一番,感谢各方面的培养,就连公社的领导和村支书以及队长叔,都带上了,说得大伙全都乐乐呵呵。
最后才接过现金和奖状,然后捧着奖状,跟郑县长、孙书记,老支书,张队长等人,一起合影。
没错,还专门有一位县里的记者跟来了。
听到咔嚓那一声脆响,刘青山不由得心里一动:正发愁上哪去找相机呢,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把客人让到家里,家里人都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县长都来了,感觉真有面子,又有点担心招待不好。
就连大张罗也蔫了,不知道该咋张罗,他也没接待过这样的大领导啊。
还是刘青山不慌不忙,先把家人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叫大姐给客人点烟,大姐夫给客人倒茶。
“新娘子点烟,必须抽啊!”
孙书记乐呵呵地吧嗒两下嘴,叫刘金凤把烟卷儿点燃。
郑红旗一瞧,也有样学样,结果,呛得咳嗽起来,一瞧就是不吸烟的。
不过,他还是送上祝福:“咳咳,祝贺你们,以后好好劳动,早日勤劳致富。”
不料想,高文学是个一根筋的性子,给客人倒上茶水之后说:“俺劳动不成,不咋会干农活。”
一句话就冷场了,气氛稍稍有点尴尬。
大姐夫的情商还有待提高啊!
刘青山连忙笑着解释说:“我姐夫呢,是个作家,刚刚写了一本中篇小说,给收获杂志投稿,写得可好了,不比路遥的人生差。”
“不敢不敢,差距还是很大的,俺还得继续学习。”
高文学往上推推眼镜,这不是他谦虚,忽然会说话了,而是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
“哦,好好好,咱们碧水县,要出一位大作家喽。”
郑红旗看向高文学的目光,立刻就不一样了,这个年代,作家和诗人,绝对是受人尊敬和崇拜的职业。
于是,他就跟高文学谈起了文学。
这个是高文学的老本行,说起来如数家珍,嘴里滔滔不绝的,也没了刚才的局促。
刘青山也终于脱身,拉着那位刘记者到了外面,往他兜里塞了两包烟,然后才表达出,要借用相机,给一对新人拍照。
这位记者同志也爽快地答应了。
倒不是两包烟的作用大,而是能当上记者的,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很显然,郑县长比较看重眼前的这个小年轻。
当然,照相机这样贵重的物品,肯定不放心交给这个半大小子使用,所以,还是刘记者帮忙拍照。
没法子,刘青山也只能看着海鸥相机眼馋,心里琢磨着,以后一定要入手一个。
这个时代玩相机,绝对烧钱,最便宜的乐凯胶卷,也要14块钱一卷。
冲洗的费用呢,一卷也要十四五块,照一个胶卷,基本上就是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啦。
拍了几张照片,约好以后去取,跟着郑红旗和孙洪涛等人,就起身告辞,任凭刘青山一家如何挽留,人家也不肯吃饭。
这个时代的干部,原则性都特别强,刘青山也没法子,只能将客人送上车,挥手告别。
等到客人走了,村民们这才重新活跃起来,大张罗也欢实了,一挥胳膊:“开席!”
热热闹闹的酒席总算是开始了,刘青山家里放四桌,爷爷家放三桌,前院支书家里放四桌,就这样,还得来两拨才行。
第一拨,主要都是村里的娃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娃子们嘴急,吃饱了就消停了。
大张罗负责安排好座位,二彪子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用肩膀扛着大方盘上菜。
木制的方盘里,一次能摞十几个盘子,基本上,一个人能伺候两张桌。
最先上的是凉菜:什么炸丸子之类,还有一盘猪头焖子,一盘用土豆淀粉,也就是俗称的粉面子搅的大焖子,蘸着酱油,又好吃又劲道。
屋外的灶子,则噼噼啪啪地开始炒菜,一时间,诱人的香气飘满整个小山村。
“真好吃!”
“行,这伙食够硬的!”
“这老刘家大气!”
“那是,没看到县长都来了吗……”
大伙一边吃,一边赞叹着。
从席面上,就能瞧出来本家是抠门还是大量。
而刘金凤和高文学,则挨桌敬酒,先从长辈开始,等轮到小娃子的时候,人家全都吃饱下桌了。
刘青山负责给姐姐姐夫打下手,拎着酒瓶子跟在后面,嘴里不时还张罗几句。
“山杏儿,多吃点,再把丸子装回去点,留着慢慢吃。”
刘青山把一个油纸小包塞给山杏这丫头。
小丫头朝着他一笑,跟绽放的小花朵似的:“谢谢青山哥哥,我吃饱了,就不拿了,还有那么多人没吃呢。”
多懂事的小家伙!
刘青山轻轻拍拍她的小脑瓜:“这个俺可说了不算,是四凤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
一听是四凤儿,山杏又笑了,小脸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然后才把油纸包装进兜里。
而高文学,则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山杏娘:“玉珍,你也多吃点。”
当初同来这里的三位知青,如今的境遇各不相同:那个王八蛋负心汉跑了,钱玉珍精神出了问题,只有他,收获了真正的幸福,想想这一切,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钱玉珍的面色有些苍白,无声地点点头,然后垂下目光,盯着身旁的山杏,目光渐渐有些呆滞。
刘青山在后边拉拉姐夫的衣襟,示意离开,毕竟,对钱玉珍来说,眼前这一幕,也是一种刺激。
高文学也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然后去炕上那桌敬酒。
炕上坐着的,都是村里的老一辈,一个个捏着小酒盅,慢慢品着。
就在这时候,一阵歌声,忽然从地上那桌飘过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明明是一首很欢快的歌儿,可是听在人们耳朵里,却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刘青山循声望去,只见钱玉珍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在饭碗上轻轻敲打着,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里轻轻哼唱着,似乎,正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之中。
或许,是和那个人渣,一起乘坐小船,荡舟湖面吧?
小小的山杏,正用自己的小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胳膊,摇晃着,大大的眼睛里,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造孽啊!”
拐子爷爷抬起手,狠狠落在桌子上,要是他手里有枪的话,肯定一枪崩了那个不是人的狗东西。
这啪的一声脆响,也令钱玉珍的身子一颤,渐渐回过神来。
四下望望,是人们各种复杂难明的眼神,钱玉珍显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站起身,略带歉意地朝高文学和刘金凤笑笑:“我吃好了,先走了,大家慢慢吃。”
路过这对儿新人身边的时候,又低声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说完,凄然一笑,便领着山杏往屋外走,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独……
“何家康,别让俺再看见你!”
高文学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何家康,就是那第三位知青。
看到原本喜悦的气氛,渐渐笼罩上一层愤怒和悲凉,刘青山也觉得心里憋得慌:这个何家康,还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呢,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大伙喝酒吃饭的兴致,于是也吆喝一声。
“咱们夹皮沟的老少爷们,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子,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何家康,今天咱们先不说这些,大伙继续喝酒!”
“对,喝酒!”老支书也端起酒盅倡导一句,气氛这才重归热闹。
等到刘青山家里人以及那些帮忙的人们吃饭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拨了,时间也都下午两点多了。
敬了一圈酒回来,刘青山看到大姐夫的兴致还是不高,就决定开导开导他:
“姐夫,心里有愤怒,而拳头又不能发泄这种愤怒,你该怎么办?”
那个何家康不在跟前,远在千里之外,拳头当然打不到。
攥攥拳头,高文学忽然心中一动:“青山,俺懂了,俺要用手中的笔,来抒发心中的怒火,狠狠批判何家康之流!”
这样才对嘛。
刘青山成功引领了高文学的思路,正好大姐夫那篇《小凤儿》刚刚写完,那就再接着写一本《山杏》吧。
没错,就是从山杏这个苦命娃的角度来写,肯定更加真实感人。
高文学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一口气吃了好几碗饭,吃饱了,写起来才有劲儿。
看到他撂下筷子之后,就往外走,刘青山连忙招呼一声:“嗨嗨,大姐夫,你干啥去?”
“回家写稿子去。”
高文学头也不回地应道。
刘青山无奈地朝大姐摊摊手:就知道这个书呆子,脑子里现在肯定是新小说。
“你给我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刘金凤也是又气又笑,紧追上去,抱着高文学的胳膊往回拽。
见到这一幕,刘青山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大姐呀,按照你的脾气,应该揪耳朵的才对嘛,难道,那个是俺的专利……
第二十八章 发展大计(求月票)
吃饱喝足,大伙一起动手,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悉数归还,又各自端着半盆子剩菜折摞,乐呵呵地各自回家。
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谁还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的,大烩菜热热,吃着更香。
刘青山还领着小老四,特意给山杏家送去点,发现钱玉珍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心里踏实不少。
于是也就没有惊动她,把剩菜交给山杏,留下妹妹跟小伙伴在这玩,就回家歇着去了。
前前后后折腾好几天了,还真有点累。
眯了一觉,吃过晚饭之后,陆陆续续的,有一些没成家的青年男女又溜达过来,瞧那架势,是准备闹洞房。
“杆子叔,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咋也跟着凑热闹?”
刘青山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嬉皮笑脸的张杆子。
“嘿嘿,俺一直没成家,也算是小伙儿,再说了,俺跟文学住好几年南北炕,革命友谊深似海。”
张杆子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跑腿儿,竟然也冒充起小伙儿来。
刘青山撇撇嘴: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于是兜里装了一包烟,直接往前院老支书家里溜达,他可不想看大姐他们两口子被这些人折腾。
进屋之后,发现还有几个村民都在院子里乘凉闲扯,有拐子爷爷,队长叔,大张罗,老板儿叔等人。
村里人就是这样,吃完饭,喜欢扎堆,老老少少,都会聚拢到不同人家里边。
撒了一圈烟,刘青山也捞着一个小板凳,坐那听大伙闲聊。
看到刘青山,话题就渐渐转移到他家的那些洋鸡崽身上。
老板叔以前生产队的时候,年年都要赶着大马车,跑几趟县城,比普通村民多见过些世面,他吸了一口烟说:
“青山啊,你家那两只洋公鸡,能不能借俺用两天。”
旁边的大张罗直接开起玩笑:“咋的,老板子,你现在身子骨不中用了,准备借种,再要个七仙女儿啊?”
老板叔才四十出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一连生了六个闺女。
按照老话说,这是犯七仙女,非得生足了七个闺女,才有希望生个小子。
村民之间开点玩笑,再正常不过,老板子也不在意:“俺这不是琢磨着,洋鸡产蛋率高,俺弄些个二串子养养,没准来年能多下点鸡蛋。”
大伙也都跟着点头,都夸老板子脑瓜好使。
唯独老支书有点担心,他吧嗒了一口小烟袋,烟袋锅里冒出一股青烟:“上边不会啥时候再割尾巴吧?”
众人默然,刘青山则心里有数:老支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养成了事事求稳的性子。
这个放在以前没毛病,但是放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大时代,就有点过于保守了。
他笑着说道:“俺这次去春城,可看到不少新鲜事儿,人家城里,个体户都跟下完雨的蘑菇似的冒出来,一天都赚好多钱,用不了几年,都能成万元户喽!”
万元户对这些普通的村民来说,那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所以,响起了一片啧啧的赞叹声。
大张罗更是叹息一声:“要是俺也能生到城里就好喽。”
刘青山连忙接过话茬:“其实在咱们农村,想成万元户,也不是啥难事儿。”
“哦,怎么说?”
大伙都不由得伸长脖子,瞪大眼睛。
刘青山继续说道:“咱们国家现在的政策好了,鼓励农村除了种地之外,还要发展副业呢。”
大伙儿都种了大半辈子的庄稼,当然知道,靠种地肯定饿不死,但是光靠种地,想成为万元户也不现实。
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那么多地可种啊。
就算是有那么多田地,这老牛破车的,也根本种不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呛呛一阵子,也没整出个什么章程。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刘青山这才抛出准备好的话题:“这次进城,俺和俺爷,去了王爷爷家,就是以前下放到咱们村的老王教授。”
“老王啊,他身子骨还好吧?”
拐子爷爷当初跟王教授关系也不错。
“好着呢,人家还返聘回学校,继续发挥余热呢,俺弄回来的鸡雏,就是王教授他们大学的。”
刘青山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王教授还给俺带回来不少农业书,还给咱们夹皮沟支招呢,希望乡亲们都能早日富裕起来。”
“老王有心了,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看看?”
拐子爷爷的话题,又有点跑偏。
主要是他老人家月月领着补贴,所以生活算是夹皮沟最好的,也就不大关心什么发家致富的事儿。
可是,别人不一样啊,这些年大伙都穷怕了,也想穷则思变,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张队长立马急火火地问:“青山,老王都给咱们想了啥招,你快点说说?”
对于王教授的学问,村里人都是佩服的,所以刘青山才会打着王教授的旗号,否则的话,以他的年龄,在这些爷爷叔叔跟前,说话肯定不好使。
刘青山先回答了拐子爷爷的问题,然后才说道:“王爷爷说,农村人,最基本的就是两条路:种植和养殖。”
大伙一听,不免有些失望:农民嘛,谁不种地,谁家不养几只鸡鸭鹅啥的?
一瞧人们的表情,刘青山心里就有数了:“王爷爷说了,按照以前的法子来种地,顶多能混个温饱,现在要种植反季节蔬菜,才是一条致富的路子!”
“反啥?”一听这个字眼,老支书就有点心慌。
“您老别担心,不反别的,是反季节蔬菜,比方说,冬天过年的时候,您家里想不想包点芹菜猪肉馅的饺子吃?”
刘青山连忙笑着解释。
张队长搭茬说:“当然想了,过年吃芹菜,全家都勤快。”
大张罗也一个劲点头:“去年俺家晒了点干芹菜,就准备过年的时候包饺子。结果呢,跟柴火似的,根本嚼不动。”
一瞧着话题又要跑偏,刘青山连忙往回收:“就像这芹菜,本来是夏天的蔬菜,如果冬天生产和食用,就叫反季节蔬菜。”
大伙一听,连连摇头:“咱们这地方,一到冬天,就盖上一层厚厚的大雪,啥玩意都得冻死。”
拐子爷爷也有些不满:“这个老王啊,是不是现在也有点老糊涂了?”
刘青山忍着笑:“在外面冰天雪地的,肯定不成,不过呢,可以扣塑料大棚,外面冰天雪地,大棚里热得直冒汗,蔬菜照样能生长。”
塑料大棚,那是啥玩意?
这时候的小山村,消息闭塞,信息落后,许多事物,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慢慢传过来。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错过许多发展腾飞的机遇。
看到大伙一脸茫然,刘青山也不急,决定拿身边的例子说说:“年前的时候,咱们不少人家,都要栽蒜苗吧,那个就跟塑料大棚一个道理。”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
因为冬天没有鲜菜吃,所以就会用细笤帚糜子,把蒜瓣一个个地穿起来,放在水盘子里养着,慢慢就会发出嫩芽。
等长到半尺高的时候,剪下来一茬,炒绿豆芽的时候放里点,可有味儿了。
“这个塑料大棚,好像真的有搞头!”
老板叔脑子最活,也最先想明白过来:不就是在大棚子里面种园子嘛,当农民的,谁还不会呢?
大伙也都来劲了,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你说在大棚里面种茄子,他说种黄瓜,一时间,好不热烈。
到了后来,因为种芹菜还是种韭菜的问题,张队长和大张罗都吵吵起来,还争得面红耳赤。
“停吧,都停吧,大棚还没影呢,你们吵吵个啥!”
老支书发话了,他不满地在鞋底子上磕打两下小烟袋锅,把里面的烟灰磕到地上。
一时间,大伙有点尴尬:好像刚才有点上头了。
农民,从来都不缺乏干劲,更不缺吃苦耐劳的精神,他们缺少的,是知识,是眼界,是切实可行的路子。
老支书则继续给他们降温:“这塑料大棚长啥样,你们谁见过,谁会弄?就算是种出来蔬菜,谁去卖?又卖给谁?”
大伙全都被问得不吭声了,叫他们在田里流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他们都毫无怨言。
叫他们出去到外面卖菜,还真张不开嘴。
刚才还热火朝天,跟外面天气一样的热情,瞬间消退,心里都哇凉哇凉的。
刘青山当然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于是决定再鼓鼓劲:“技术方面呢,王爷爷给的书里面都有,咱们照着做,肯定能把蔬菜种出来。”
“至于销售问题,也不是事,张罗叔,你这大嗓门,大事小情都张罗得明明白白的,还怕卖菜啊?”
大张罗鼓足勇气:“嗯,小菜一碟!”
刘青山又望向张老板儿:“老板叔,你也赶了半辈子马车,就不想换换,以后把鞭杆子换成方向盘,开个大解放啥的?”
“想,可是买不起啊!”
老板叔也是有想法的人,在刘青山的记忆中,老板叔就是村里第一个开始跑运输的,家里有好几个闺女,都被他给培养成驾驶员,自家就是一个小车队。
刘青山朝他竖竖大拇指:“有想法就有奔头,其实,销路问题,俺都联系好了,春城的汽车厂,好几万职工呢,别说咱们一个夹皮沟,就算是咱们青山公社都种菜,人家也能消化!”
“真哒?!”
那几个人都噌噌噌地从小板凳上蹿起来,将刘青山团团围住。
刘青山还真有点心虚,因为这件事,他只是初步跟大飞哥他们打了个招呼,可没签什么销售合同啥的。
他刚才打包票,主要是给大伙鼓劲的,免得像老支书他们,瞻前顾后,错过发展机遇。
不过想想,以夹皮沟的生产力,能种出多少菜来,到时候运到城里,还担心消化不掉吗?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大伙谈兴依旧很浓,刘青山却累了,约定好明天继续,他就往家溜达。
家里面,闹洞房的人也都散了,刘金凤和高文学,正端着碗宽心面,在那往嘴里秃噜呢。
吃完收拾一下,林芝就张罗着早点睡觉,还给家里剩下的三个孩子,各自发了两个棉花团,叫他们睡觉的时候,把耳朵都堵上。
刘银凤当然懂了,红着脸把耳朵堵上,还有刘青山也是。
只有小老四,懵懂无知,反倒把棉花团塞进鼻子眼里,然后摁住另外一个鼻子眼,使劲一喷气。
噗的一下,棉花团便飞到刘青山脸上。
第二十九章 五凤儿,叫哥
“老四别闹,娘要关灯睡觉了。”
林芝敲敲炕沿,拉了一下炕沿底下的灯绳。
那时候的点灯,还都是白炽灯,开关也不是镶在墙上的,而是用根灯绳控制。
灯绳一般都是从炕头垂下来,在炕沿边上一路向下延伸。
这样的话,哪个孩子半夜起来尿尿,就不用招呼大人开灯了,只要拉一下头上的灯绳就可以。
小老四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一撩挡在炕上的幔帐,吱溜一下,钻到了大姐那边,然后又往被窝里一钻。
“娘,俺就在大姐被窝里睡了,新被子好软和,还滑滑溜溜的呢。”
刘青山也有点好笑:老四啊,你这是搞破坏知道吗?
林芝也颇有些无奈,家里这个条件,就一铺大炕,老四彩凤又太小,不懂得这些事,还没法跟她讲道理。
“还是我搂着老四睡吧?”
刘金凤的俏脸也有些发红,其实,以前也没少搂这个小妹睡,林芝的身体不好,长姐如母。
正坐在炕沿上洗脚的高文学有点着急:“那我……”
还好,他及时收住话头,不过这里面的意思,也就小老四听不明白。
虽然耳朵里塞上棉花,可是隔音效果一般般,刘青山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他就把老四拉过来:“大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你睡觉不老实,翻身打把式的,把小宝宝踢到怎么办?”
一铺大炕,还是炕头这边留得地方比较大;刘金凤和高文学那边呢,也就是能睡两个人的地方。
彩凤儿眨眨大眼睛,然后点点头,不过呢,小家伙还是坚持在炕梢睡,跟大姐就隔着一层幔帐。
炕头的林芝,拉了一下灯绳,屋子里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也寂静下来。
屋子外面也是如此,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宁静,只有蛙鸣声此起彼伏。
折腾了一天,刘青山还真累了,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继续做老支书他们的思想工作,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点刺眼,睁眼一瞧,点灯被拉开了,只见小老四正用小手撩起幔帐,嘴里还问呢:“大姐,你们躲被窝里偷吃啥呢?”
“没吃啥呀!”
那边的刘金凤,脸上臊得通红,一边应付着小妹,一边用手在被窝里掐了一把高文学:叫你偷吃。
可是,小老四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俺都听见了,吧唧吧唧的,吃得可香啦!”
“妈,你管管四凤儿啊!”
二姐刘银凤,也嚷了一声,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很尴尬好不好。
还好,再过几天,高复班就要提前开课。
林芝只能把彩凤拽到自己这边,重新关灯睡觉,嘴里还数落着:“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屋里重归黑暗,这回睡在炕梢的换成了刘青山,他似乎隐隐听到,幔帐那边,传来大姐轻轻的埋怨声“你呀,就长个吃心眼……”
于是,在漆黑的静夜中,刘青山脸上带着微笑,很快就又进入梦乡。
但是这个夜晚,对夹皮沟这个小山村来说,注定不会平静。
刘青山睡着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敲打窗玻璃的声音给惊醒,连忙拉开灯,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很快,他就抱着一脸泪痕,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回到屋里。
“山杏,你来找俺玩儿啊?”
老四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天亮了呢。
刘青山则预感到不妙,急火火地问:“山杏,咋了,先别哭,好好说。”
“俺……俺娘不见啦!”
山杏抽抽搭搭的,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话,然后又抽搭起来。
此刻的小家伙,就像是被暴雨拍晕的小鸡崽,没有母亲羽翼的保护,显得那么弱小,那么无助。
刘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山杏娘在酒席上受到了刺激,而且,这种刺激比以往还强烈许多。
这时候,家里人也都穿上衣服下地,刘青山把山杏塞进林芝怀里之后,嘴里便开始分派任务。
“大姐你去通知老支书,二姐你去队长家敲门,叫他们召集村民找人!”
说完,他又望向一脸悲愤交加的高文学:“大姐夫,咱们去山杏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很快,夹皮沟就被响起阵阵狗叫,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手电筒光束,开始晃动。
刘青山和高文学,则直奔山杏家里,还真有线索,拉开点灯之后,一页纸就放在柜盖上。
抓在手中扫了一眼,看到开头“我走了”几个字,刘青山心里便不由一沉。
“何家康,你真是造孽啊!”
高文学脑门子上青筋隆起,一拳砸在桌子上。
刘青山则稳住神儿,继续往下看,还好,这封信不是遗书,信里这样写道:
我走了,老支书,张队长,乡亲们,给你们添麻烦了,麻烦你们照顾山杏一段时间。
我要去找那个人,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他应该承受的代价。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寥寥几行字,刘青山转眼看完,从内容看,写信的时候,钱玉珍应该还比较正常。
可是她身上有着疾病的隐患,这深更半夜的,黑灯瞎火,她走着走着,万一犯病了,指不定就一头扎进河里。
很快,老支书也气喘吁吁地跑进屋,看了短信之后,也同样担忧。
各路人马,很快就全都派了出去,又去井沿儿查看的,有去河边的,还有沿着通往外界的几条路去追赶的。
刘青山,被分派着往公社那条路去追,他骑着自行车,后边的二彪子打着手电筒,不时在路两边的树林里扫射一番。
一路颠哒到公社,天都亮了,也没见一个人影。
刘青山考虑到钱玉珍如果要去外地,肯定需要到公社开介绍信,于是这小哥俩,索性就在公社大门外面蹲守。
上午十点多,队长张国富也来了,商量了一下,还是向派出所报了案。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王的老公安,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警服,刘青山记得,要到来年,警察才会陆陆续续地换装。
王公安对这件事也很重视,和所长研究几句,所长就开始摇电话。
没错,就是摇电话。
老旧的黑色座机,上边不带拨号盘,电话旁边,还立着两块特大号的大电池,这种电话的学名,应该是叫磁石电话。
只见所长一手摁着电话那粗笨的大听筒,另一手握住电话机侧面的一个小摇把子,呼呼呼地使劲摇起来。
摇了十多圈,所长这才拿起听筒,朝里面喊:“总机,总机,给我接县公安局……”
结果,电话里没人搭茬,于是就撂下听筒,接茬摇。
摇了好几次,这才接通总机,然后把电话打到县里的公安局,把相关情况汇报上去。
刘青山也直摇头:真费劲啊!
三个人从派出所出来,一直在公社守到快天黑,这才饥肠辘辘的回村。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愣是没有钱玉珍的消息,生死不知,去向不明,村民也就放弃了寻找。
吃过晚饭,村里不少人,都溜达到刘青山家的当院。
这几天晚上都是如此,都在商量扣大棚的事儿,而且参与的村民越来越多。
看着山杏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其他小娃子疯玩,老支书抽了一口闷烟:“这娃儿还真是命苦啊。”
这几天,山杏吃住都在刘青山家,小丫头很是乖巧懂事,就是和以前相比,更加沉默,沉默得叫人心疼。
刘青山刚撒了一圈烟,就听到张杆子在那嚷嚷:“你说叫啥名儿不好,非得叫山杏,山杏哪有不苦的?”
结果就被老支书给瞪了一眼:“你闭嘴,别整天瞎咧咧,有那闲工夫,把自个家里好好收拾收拾,跟个猪圈似的!”
训完了张杆子,老支书又吧嗒两下小烟袋:“咱们也合计合计,山杏这娃儿到底咋办?”
“既然玉珍把咱们夹皮沟当成家,那山杏就是咱们家里的娃儿。”
张国富接过话茬说:“就吃派饭吧,一家三天,谁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那样的话,就真成了吃百家饭,对孩子的心理肯定有影响,尤其是山杏这样比较敏感的孩子。
可是也没法把山杏具体安排到谁家,毕竟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突然多出来一张嘴,都是个大负担。
这时候,拐子爷爷突然发话:“不用派饭,山杏以后就在俺家,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孙女!”
大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这是最好的安排。
毕竟,拐子爷爷有津贴,所以生活还算过得去。
不料却有人站出来表达异议,说话的是林芝,她轻轻用手指理了一下头发,将它们梳理到耳后,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道:
“我看还是在俺家吧,拐子叔照顾孩子,毕竟不方便,而且山杏和俺家四凤玩得来。”
当院的村民,都向林芝投去钦佩的目光,毕竟,不是谁都有这股勇气的。
刘青山当然支持母亲的决定,他走到山杏跟前,轻轻把小家伙抱起来,用手点点她的小鼻子:“五凤儿,叫哥。”
林芝家现在最小的是四凤刘彩凤,山杏比小老四还小几个月呢。
晶莹的泪珠,从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她环着两个小细胳膊,死死搂住刘青山的脖子,嘴里声嘶力竭地哭喊一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