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抢手货
公社的孙书记领着十几名大队的支书和队长,当然要进入大棚里面转转。
从北面的小门进去,立刻感觉大棚里面一阵闷热的气息传来,还带着点淡淡的粪肥的气味,乡土气息非常浓郁。
来的都是老庄家把式,谁在乎这个,反倒都兴奋地四下张望。
大棚里面,也是忙忙碌碌的,一些村里的妇女正在播种呢。
她们用锄头在平整的菜畦里勾出来一道道整齐的小沟,然后把菜籽撒进去,后面有人负责填埋。
“你们这种的啥呀?”
吴队长凑上去询问,他瞧着有点像是香菜籽,但是味道又不对。
“种芹菜呢。”
一名妇女头也不抬地答道。
“芹菜不是挪根移栽的吗?”
老吴有点发蒙,他家的园子里也有一小畦芹菜,就是从别人家挪来的芹菜根。
一直跟着,充当解说员的大头说话了:“俺们村里大棚数量太多,种植量比较大,没处找那么多芹菜根,所以就只能种植了,水肥都跟上,三个月就能割头一茬。”
他们种的芹菜,就是普通的旱地芹菜,这时候西芹啥的还没传到这边来呢。
这种旱地芹菜的特点就是比较皮实,繁殖能力也比较强,同样可以割好几茬。
而韭菜的生长周期要比芹菜长一点,已经先种下了,估计元旦的时候,能割头茬韭菜。
至于黄瓜,则集中育苗,然后移栽,这也是大头按照书上来执行的,管理起来比较省时省力。
大伙很快就弄明白了,大棚里主要种的是芹菜、韭菜和黄瓜。
这时候种,显然是瞄准了春节前那段时间。
想想那时候,冰天雪地的,一点绿色都看不到,家里生点绿豆芽,都稀罕巴叉的。
那要是来一盘绿韭菜炒土豆丝,或者芹菜炒粉条,拿根翠绿的鲜黄瓜,在酱碗里戳一下,再喝两盅小酒,还不得美死?
咕噜,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到时候,芹菜和韭菜能卖多少钱一斤?”
老刘支书突然发问,大伙这才醒悟,都支棱着耳朵倾听:对呀,这个才是关键好不好。
价格嘛,大头也没考虑过呢,他抓抓大脑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青山一瞧,立刻插话道:“现在可不好说,到时候看市场呗,可能卖到一毛,也可能是五毛,要是人民群众强烈需求,那卖到一块钱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块!那不是都赶上猪肉了吗?”
大伙都瞧着围在中间的这两个半大小子:你们夹皮沟是穷疯了吧!
刘青山笑笑,不置可否,大头也开窍了,嘴里争辩着:“猪肉花钱就能买到,俺们种的蔬菜,冬天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周围一阵默然,虽然他们心里打死也不信,可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沉默了一阵,还是老谋深算的刘书记开了腔:“你们这么搞,胡乱定价,就不怕给定个投机倒把?”
大头又不吭声了,支书爷爷则轻咳一声,表示有话要说。
这个问题,在上几天,他就跟刘青山探讨过,还回去翻翻报纸,把报纸上的和刘青山讲的,记下来不少,正好今天给老对手上一课。
“老刘啊,不是俺批评你,你这思想确实有点落伍喽,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就是要把计划经济,逐步转化为市场经济。啥叫市场经济,你知道不?”
老刘支书只能强忍着摇摇头,心里都腻歪死了:早知道说啥也不来夹皮沟这破地方。
支书爷爷脸上笑开花,继续说着:“这市场经济啊,就是把商品的价格,交给市场调控。就像俺们这蔬菜,到时候呢,老百姓需要,乐意花大价钱买,俺们就得遵循市场规律,这跟投机倒把有一毛钱关系吗?”
看着老刘支书一副气哼哼又无处发泄的模样,老支书真想大吼一声:
舒坦!
他呵呵了几声,又继续说道:“咱们国家现在提出来,要推行价格双轨制,对了,老刘,你听过价格双轨制没?”
这绝对算是一记暴击,老刘支书气得脸都快绿了,干脆扭过头,装着看旁边的妇女种菜。
听得刘青山也忍不住乐:支书爷爷这记性不错嘛,俺前几天跟他讲的,都差不多记住了。
不过做人不能那么不厚道,显摆完了,老支书又转向公社的孙洪涛书记:“孙书记,你比俺们觉悟高,俺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还得您多提宝贵意见呢。”
孙书记笑着摆摆手,心里暗暗决定:以后无论工作多忙,也要多抽出点时间,读书看报,加强理论学习,不然的话,就真的落伍喽。
倒是那些支书队长,心里还憋着一股子劲儿,在他们的认知里,夹皮沟就是吊在各个生产队末尾,属于最后打狼的,想翻身,哪有那么容易。
瞧了一阵子,向前村的关队长,终于发现一个门道:“你们这大棚好是好,就有一个地方,还不大完善,到了冬天,浇水灌溉,肯定是个大麻烦。”
对呀,大冬天的,挑水浇大棚,又冷又滑的,那还不得累个好歹?
大伙立刻兴奋起来,刚要七嘴八舌展开批斗,就听大头慢悠悠地说道:“俺们正打小压井呢,三个大棚用一个压井,这家没有,咱们去西院,大帅叔家里的压井,已经打好了。”
于是又从这个大棚,去了下一处大棚,很快大伙就看到了那个小压井,就在大棚里面。
碗口粗的铁管子,扎进地里,最上面连着一个压杆。
不用别人动手,张大帅就乐颠颠地开始进行演示:“俺跟你们说,这井可老好了,俺以前在井沿打水,够不到辘轳把,现在轻轻松松就能把水压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铁管子里灌了两瓢水,就噗嗤噗嗤地压动把手。
压了十几下,下面的水就被引上来,顺着前面的出口,哗哗的淌出来。
水质清澈,大伙拿着葫芦瓢,还都尝了尝,入口甘甜清爽,就是开始的时候,稍稍有一股铁锈味儿,不过到了后边,也就没了。
还有人觉得稀奇,也上去压了几下,嘴里念叨着:“嗨,这玩意好啊,比城里的自来水也差不多了。”
“老张,打这么一个压井,得多少钱啊?”
吴队长也动心了,凑到老支书身旁,开始掏底。
说起价钱,老支书的脸也抽了抽,他都快心疼死了。
不过嘴上,他则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贵不贵,连工钱带料钱,一口压井还不到三百块。”
啥玩意?三百块!
周围差点惊掉一地下巴。
刚才他们都已经了解,不是这一口压井,三户一个的话,最少也得打十口井,那就是三千块啊!
过了许久,人群中才响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们夹皮沟,还真有钱。”
“有啥钱,俺们也是从银行贷款的,贷了一万块呢,这一转眼就快花光喽。”
老支书也终于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苦水倒出来,这笔贷款,就跟大石头似的,压在他心里,恨不得找人倾诉一下,也好分担分担。
“行,老张,你个老小子有魄力,俺服气!”
老刘支书也不再气哼哼的,他心里也想通了:瞧瞧人家夹皮沟,贷款都敢玩得这么大,这是要搏命的架势啊!
不论最后能不能成,这股勇气,就值得钦佩。
想想自己所在的大队,底子比夹皮沟强太多了,可是如果一直躺着吃老本,只怕一眨眼就会被夹皮沟给甩没影喽。
这一刻,老刘支书心里忽然冒出来一股紧迫感,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其他人更是如此,原本是不大乐意来这的,现在却觉得不虚此行,很受启发,也很受教育。
没了挑刺的心思,参观团的人,全都摆正了心态,开始虚心请教。
向前村的关队长,性子比较直,直接就问:“老张支书,这塑料大棚,俺们村能不能搞?”
看到老支书还有点想要藏着掖着的,刘青山就笑着说:“当然能搞,而且,咱们青山公社甚至咱们碧水县,都可以搞。”
“你就不怕都种大棚的话,把你们夹皮沟的财路给抢喽?”
关队长想啥就说啥。
刘青山满脸自信地摇摇头:“无论是什么产业,只有形成一定的规模,才能全体受益。”
“大家想想,咱们县要是成为大棚蔬菜基地,那么都不用咱们出去跑销路,周边市县就会自动过来采购,到时候,咱们坐在炕头上,就把蔬菜卖出去喽。”
“对,是这个理儿!”
关队长砸了一下拳头,他已经下定决心,也要把塑料大棚搞起来。
或许今年来不及了,那来年就早点下手,一边琢磨着,一边看向刘青山和大头这两个半大小子:这都是人才啊。
就连公社的孙书记,都大受启发,心里开始盘算起各个生产队的整体产业布局。
从大棚出来,大伙各怀心事,往猪场那边溜达。
而那位老刘支书,则悄悄把大头拽到旁边,嘴里亲切地唠着家常。
刘青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立刻忍不住翘起嘴角,只听老刘支书正问大头呢:“你这娃十六啦,定亲了没?”
一瞧大头晃晃脑袋,老刘支书就摆出一副无比慈祥的模样:“俺家三孙女,今年也十六岁,长得俊俏又能干,哪天叫你爹领着,去爷爷家里相看相看?”
看到大头造了个大红脸,刘青山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这下也惊动了其他人,于是,就纷纷调转枪口,对准了老刘支书。
“嗨,你个老滑头,下手还真快,这就准备抢人了是吧!”
“人老奸马老滑,老刘你也太不地道了,为了抢技术员,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你还要点脸不?”
听到这争吵声,大头他老爹,也就是队长张国富,真想大笑三声:俺这憨头憨脑的儿子,啥时候也成抢手货啦,哈哈哈……
第六十一章 名声很重要
参观团到了猪场,又一次被震住了:一排排整齐的猪舍,全都是砖瓦结构,连地面,都是厚厚的水泥地,一瞧就是够标号的。
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们夹皮沟还真舍得投入啊,有这些红砖水泥,盖房子不好吗?”
张队长从对儿子的骄傲中回过神,呛了对方一句:
“俺们这是把好钢用到刀刃上,先致富,后盖房,住着大砖房,屋里穷得叮当响,有意思吗?”
这话在理,大伙纷纷点头,然后进入猪场,就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挑着两桶猪粪,晃晃悠悠的迎面走来。
他嘴里还哼哼着小调:“人身长了一个猪脑袋,猪八戒大闹高老庄啊。人身又长了个猪脑袋,猪八戒的儿子小克朗啊。”
“你是张杆子?”
老刘支书凑上去细看,没错,是张杆子。
去年入冬的时候,张杆子去他们村里相亲,介绍的就是他的一个寡妇外甥女。
早就听说张杆子是个懒汉,所以相亲的时候,特意叫他帮着干点活儿。
当然了,也不是啥重活,就是铡谷草,把谷草用铡刀切成小寸断,可以用来喂牛喂马。
结果等到屋里做好饭,到外面一瞧,谷草没铡上一捆,人也没影了。
还是刘支书的外甥女耳朵好使,听到谷草垛里好像有动静,凑过去一瞧,张杆子窝在里面睡得正香呢。
气得刘支书上去把这个懒汉踹醒,连饭都没留着吃,直接给打跑了。
正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今天才一眼就认出来这犊子玩意。
张杆子斜眼瞅瞅:“你谁呀,瞧着有点眼熟,别挡道,俺还没挑完猪粪呢。”
“张杆子,你能干这脏活累活?”
刘支书有点不大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这活儿咋了,比掏茅楼强多了。”
张杆子翻翻眼珠子,似乎想起来了:“你是守林村的大老刘,王翠花他老舅是吧,去年相亲,你还踹俺好几脚呢,今天到俺的地盘,俺正好踹回来。”
这货穿着靴子,鞋底子粘得全是猪屎,吓得刘支书连忙躲到支书爷爷身后,他现在确定了,这个张杆子,还是那个混蛋玩意。
老支书立马过去给了张杆子一脚喝道:“赶紧干活去,这是咱们村里来的客人。”
张杆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挑着猪粪走远了,洒下一路臭烘烘。
“这小子,还真比去年出息了。”
刘老支书给了一个还算是比较公正的评价,毕竟,懒汉都知道干活了,证明人家心里也有了奔头。
大伙其实也早就感受到了:虽然夹皮沟还不富裕,甚至还借了贷款,但是整个村子里,人人有干劲儿,生活有希望,发家致富还会远吗?
等到了猪舍跟前,看着那些小猪崽,咵咵吃食,吱吱喝水,噌噌长肉,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这得五六百只猪崽吧,你们养得过来吗,匀给俺们一半。”
吴队长是见面就想分一半,看到这个养猪场,这些人谁不眼馋啊。
“老吴,你这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俺们这些猪崽,吃干料,自动喝水,整个猪场就仨人,一个粉碎饲料,一个喂猪,一个铲屎,怎么养不过来?”
老支书乐呵呵地驳斥着对方,现在是手里有猪崽,心里不慌张,反正是你们求俺。
“行行行,算是俺们求你们夹皮沟总行了吧,这次欠你们个人情。”
还是老刘支书能屈能伸,直接把话说到位,剩下的,就看夹皮沟怎么选择了。
支书爷爷和张队长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老支书这才说道:“都十里八村住着,谁求不着谁呀,而且连孙书记都来了,这个面子,俺们咋滴也得给。”
大伙一听都乐了,把猪崽弄回去,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夹皮沟的发展,叫他们产生了紧迫感,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动力,受到许多启发。
“可是,这个价格嘛……”
支书爷爷又把话头拉回来。
听得这些支书队长心里都一翻个:果然还是要被宰一刀。
不过他们也只能认了,毕竟就算是有钱,在这段时间里,也买不够这么多猪崽啊。
天气越来越冷,当然是越早买猪崽越好,否则的话,到了数九寒天的,猪仔还长不大,非得冻死不可。
“老张,你们这些猪崽都是多少钱一斤抓的,俺们多给你加一毛,你看咋样?”
老刘支书狠狠心,给出了个价儿。
跟来的村民都是一喜:还是青山说的对,这才几天啊,猪崽的价格就涨了一大截。
而支书爷爷,也不吭声,一个劲笑着摇头。
“那一斤加两毛钱,总行了吧!”
说完,老刘支书也有些来气,这不是趁火打劫嘛,太不地道。
支书爷爷还是摇头,瞧得公社孙书记都感觉有点太过分,刚要居中说几句公道话,就听老支书开了腔: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大伙儿都是一个公社的,又都受了灾,俺们夹皮沟能昧着良心赚你们的钱吗,成本价五毛一斤,俺们不搭上就成。”
大伙先是一愣,然后全都大喜过望:
“老张啊,还是你们夹皮沟讲究!”
“太仗义了,以后有啥事用到俺们守林村的,尽管招呼!”
“俺们向前村也是一样!”
夹皮沟立马收获了一大堆好感,公社的孙书记也面露微笑,心里赞许着夹皮沟的村干部会做人。
倒是跟来的老板叔他们这些村民,暗暗有点不大乐意:说好的卖高价呢?
算算都叫人心疼啊,要是每一斤猪崽多卖两毛钱,那都差不多都能回本儿喽。
无本生意,谁不乐意做?
就算是在养殖过程中,糟损一些猪崽,也不至于太心疼啊。
只有刘青山知道内幕,在旁边笑而不语,这个策略,还是他跟支书爷爷和队长叔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剩下的事就简单了,抓猪称重,一只只猪崽就被装进大篓子里,然后村里还派了好几辆大马车,给各个生产队送过去。
“这都快晌午了,就在俺们夹皮沟吃一口饭呗。”
支书爷爷嘴里招呼着,可是大伙都急着把猪崽拉回村,嘴里纷纷拒绝,就连公社的孙书记,也骑着自行车,跟着一起回去了。
大吃大喝之风,现在还没兴起呢。
等外人都走了,村民这才七嘴八舌地埋怨起来。
“大伙先别急,咱们其实还是赚了的。”
刘青山则站出来给大伙解释说:“这猪崽在咱们这养了一个多礼拜,长了好几斤呢。”
对呀,大伙恍然大悟,猪崽子大的都快二十斤了,这么大的猪仔,要是到集市上,肯定没人买。
就算是有人买的话,价格也得使劲往下压。
大张罗脑瓜活泛,很快就想明白了:“还有呢,咱们这猪都吃得饱饱的,直接泡秤,又占了不少便宜。”
大伙继续点头,谁家都去收购站卖过猪,到那之后,人家都要故意晾你俩小时,等猪肚子里的屎尿都排空了,这才称重的。
所以这么算下来,其实还是赚了,而且还赢得了好名声。
名声这东西,看着好像没用,其实作用却不小。
比如说青年男女在介绍对象的时候吧,就像张杆子那样的主儿,名声都臭大街了,自然没人愿意搭理。
而夹皮沟的好名声传出去,周围十里八村的姑娘,都以嫁到夹皮沟为荣,那村里的小伙子,就不用为娶媳妇发愁了。
就算是姑娘嫁到外村,也觉得仗义。
这些也都算是好名声带来的隐形福利吧,看来还是支书爷爷老谋深算,想得长远。
要是只贪图眼前这点利益,把各村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就算有人说亲,一听说是夹皮沟的,人家就想起这茬,说两句丧气话,没准婚事就黄了呢。
想通之后,大伙也就不再埋怨,乐乐呵呵地各自忙活去了。
等人群都散了,老支书这才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青山啊,好小子,咱们夹皮沟,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都是你的功劳啊!”
无论是扣大棚还是养猪,都是刘青山一直在背后主导的,功不可没。
“嘿嘿,支书爷爷,那您是不是又想退位让贤啊?”
刘青山嘴里开着玩笑道。
“俺倒是想让,就怕你不稀得当,青山你将来是要考大学的,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只怕到时候再也不想回咱们夹皮沟喽。”
老支书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刘青山可不这么看:“支书爷爷,队长叔,俺觉得,上大学不是为了当国家干部,是为了学本领,长见识,等俺上完大学,俺肯定还回来,把咱们夹皮沟建成最富裕的村子!”
真哒?
看着刘青山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老支书和队长叔同时伸手,在刘青山的两个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同时说道:
“好小子,到时候,俺把村支书让给你!”
“青山啊,到时候你当队长!”
刘青山的身子矮了一大截:“支书爷爷,队长叔,俺也不能身兼两职啊,还是你们继续干吧,俺跟着敲敲边鼓就好。”
“你这是敲边鼓?要俺说啊,你这根本就是乐队里面那个干什么的啦,就是拿着个木头棒子瞎乱比划的?”
张队长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刘青山连忙溜缝说:“是指挥吧?”
张队长使劲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指挥,虽然他啥乐器也不整,但是手里小棍往谁那一比划就好使。俺估摸着,要是不听话的,肯定下台之后,拿小棍使劲敲脑壳!”
哈哈……愉快的笑声,在猪场上空回荡,听得远处的张杆子都精神一振:啥事啊,这么高兴,不会是守林村的寡妇王翠花,又准备叫俺去相亲吧?
第六十二章 劳动最好吃
等村里的大棚都种完了,养猪场也走上正轨,大伙便开始忙活着收拾秋儿了。
起土豆,割黄豆,掰苞米,割谷子,割糜子,三春没有一秋忙。
辛辛苦苦大半年,地里的庄稼,务必颗粒归仓,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收成呢。
村里的小学,也放了农忙假,而且不仅仅是村小,公社的学校,甚至是县里的学校,这个时间段,也都放农忙假的。
因为农村的学生多,回家多少能帮着家里干点活,而且有些老师家里也有地,也得收拾秋儿啊。
正好又是换季,学生回家还能更换一下衣物,一举两得。
看到二姐刘银凤,高高兴兴地拎着录音机进了家门,院子里的老四老五立刻欢呼着扑上去。
刘银凤把录音机递给迎上来的刘青山,然后就从花布衫的衣兜里,掏出两把糖,塞给四凤五凤。
一个多月不见,二姐好像又长高了,身材更加修长,以刘青山的眼光来看,妥妥的大美女,还是纯天然的。
于是他嘴里赞了一句:“Beautiful-girl!”
刘银凤稍稍一愣,然后抿嘴一笑:“A-naughty-boy。”
哈哈,有进步啊!
刘青山对二姐的口语比较满意,可是嘴上却不饶人:“哪有你这么当二姐的,俺夸你是个漂亮的女孩,你却说俺是坏小子。”
“而且,你不应该用naughty这个单词,这个是真的坏,而应该用mischievous,形容顽皮淘气。”
刘银凤眨眨秀气的大眼睛,她真心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比她的英语老师还专业,因为她刚才说的,就是老师教的。
她脸上笑容绽放地说道:“三凤儿,我们放一周农忙假呢,正好你帮我补补英语。”
刘青山耸耸肩膀:“农忙农忙,俺还得忙呢,没时间。”
“真的没时间吗?”
刘银凤瞪起好看的丹凤眼,还夸张地捻捻手指。
刘青山立马投降:“就算再忙,也得帮俺勤奋美丽的二姐补课啊。”
嘻嘻!
就连山杏,都忍不住在旁边捂着小嘴偷笑。
笑闹着进了屋门,看到二丫头回来了,林芝也乐得合不拢嘴:“三凤儿,快点去仓房,把你昨天采的松茸拿出来,就你二姐没尝过呢。”
当娘的,每个孩子都是她眼里的心头好,越不在身边的,越是惦记着。
刘青山也笑着答应着,这些日子,村民偶尔也会利用闲暇时间,去山上采点山货,除了菌类,还弄回来不少榛子和松籽、山核桃之类的。
晒干之后,留着冬天的时候吃。冬天只吃两顿饭,补充点坚果,好歹嘴里不闲着,肚子多少有点安慰。
晚饭的时候,除了煎松茸,刘青山还露了一手:糖浆核桃仁。
其实就是把核桃仁在铁锅里,慢慢用小火烘烤,等熟了之后,再熬糖浆,然后给核桃仁挂上糖浆。
眼下白糖可是紧俏物资,家家都舍不得用,所以很少有人会熬糖挂浆的。
不过对刘青山来说,这都不算事。
一大盘子核桃仁端上桌,香甜酥脆,吃得大伙都连连叫好。
刘青山这些天弄了不少山核桃回来,将近半麻袋呢,他嘴里边吃边说:“核桃补脑,二姐你多吃点。”
“还有大姐,你也多吃,怀孕的时候,一天仨核桃,生出来的准保是小天才。”
“还有爷爷奶奶和娘,你们中老年人也得多吃核桃,这东西补钙最好啦。”
听他说起来没个完,小老四就急了:“哥,那我和山杏呢?”
刘青山摸摸她的天线辫子:“你们也得多吃,小脑瓜越来越聪明,考试回回都得一百分!”
两个小丫头美得合不拢嘴,山杏还给杨红缨碗里夹了不少核桃仁呢。
虽然放了假,杨红缨也不准备走,想想闲着没事,第二天就跟着刘青山他们一起下地干农活。
“杨老师,你没干过农活,还是在家帮着俺娘做饭吧,要不,帮着俺大姐喂鸡也成。”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杨红缨是城里人,土里刨食这种事肯定没干过。
而且还有一件事,挺让刘青山感动,就在昨天,杨红缨又跑了一趟邮电局,跟她那位岛国的朋友联系一下。
对方也确认,等到来年开春,山上的山野菜下来的时候,会带人过来洽谈,收购山野菜以及后续收购食用菌的事宜。
由此可见,杨红缨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那么刘青山当然也要把她当成家人看待。
杨红缨嘴上可丝毫不示弱:“小瞧人是吧,要不咱们赛赛。”
没法子,林芝只能递给她一副粗线手套,嘴里还叮嘱着:“杨老师,累了就回来。”
本来,林芝也是要下地收庄稼的,结果被刘青山给拦住了,他知道母亲这些年,身体已经透支,千万不能再累着,在家做做饭就成。
还有大姐,怀了孩子,也不能干重活,那些鸡雏,就够她忙活的了。
最后算下来,干活的人,有刘青山,刘银凤,高文学,杨红缨,都扛着三齿挠子,挎着土篮子出发了。
后边还跟着老四老五,俩小家伙一起抬着个大土篮子。
秋收的这些日子,那才叫男女老少齐上阵呢。
今天是起土豆,到了地头,老板叔已经赶着牛犁,顺着垄台都豁开了。
刘青山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土豆捡进筐里,再装进麻袋。
当然了,还需要用三齿挠子刨一遍,把藏在泥土里的土豆都收干净了。
刘青山和高文学两个爷们挥着三齿挠子在前面刨。
刘银凤和杨红缨在后面把土豆上的泥土,一一用手抹干净。
四凤五凤把干干净净的土豆捡到筐里,满筐了,就倒进麻袋里面。
今年秋天雨水大,所以土豆上边沾着的泥土比较多,这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埋汰秋儿”。
开始的时候,杨红缨还兴致勃勃的,不过随后就是枯燥的重复,蹲在地上时间长了,俩腿都发了酸。
戴着的手套上面,早就黑乎乎的沾满了泥土,而且掌心还火烧火燎的,估计早就红了,但是这丫头也是个倔脾气,咬牙坚持。
刘银凤毕竟从小就干农活,所以还是挺轻松的,渐渐的,她也发现了杨老师这边的情况,就主动找杨红缨聊天,请教一些问题,或者听杨红缨讲讲上大学的趣事。
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杨红缨总算是感觉好了一些。
一连干了两个多小时,刘青山这才吆喝大伙去地头休息,顺便喝点水解解渴。
来的时候,他带了一个暖水瓶,不过里面灌的不是开水,而是井里刚打出来的凉水。
用暖壶盖接水,喝上一口,凉洼洼的一路往下淌,感觉精神都为之一振。
杨红缨也很没有形象地往土地上一坐,浑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真想四仰八叉躺一会。
她小时候也读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但只有真正参加农村劳动,才体会到其中的艰苦。
小老四和山杏,也都累出汗了,小脸脏兮兮的,变成两个花猫脸儿。
她们倒是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往地上一趟,摊开四肢,嘴里还惬意地叫着:“哇,好舒服呀!”
杨红缨一瞧,也就彻底放开了,身子跟着往后一仰,也躺地上了。
高文学瞄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毕竟杨红缨是年纪轻轻的大姑娘,非礼勿视嘛。
倒是刘青山眼里带着笑意,他挺欣赏杨红缨的这种率真。
暖洋洋地太阳晒在脸上,确实舒服,不知不觉的,杨红缨闭上眼睛,她太累了。
感觉嘴唇被碰了一下,杨红缨惊得睁开眼,眼前是彩凤和山杏笑吟吟的小花脸。
小老四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正往她嘴里塞呢。
杨红缨脸上顿时一红,刚才还以为是谁偷偷亲她呢。
她挺身坐起来,只见山杏把小手伸过来,掌心是黑色的小圆果子,比黄豆粒稍大一些。
“杨老师,你吃,这是黑天天。”
山杏的大眼睛望过来,是那么纯净,叫杨红缨的心灵都再次为之净化。
于是杨红樱摘下手套,捏了一粒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微微带着一丝酸甜,味道还不错,于是朝山杏笑笑:“好吃,你也吃。”
黑天天,是当地的一种小野果,秋天成熟,又叫黑悠悠,学名龙葵。
“杨老师,看我采的黄悠悠,更大更甜!”
四凤摊开小手,也要给杨红缨分一半。
呀!
旁边的山杏突然惊叫一声:“老师,你的手磨起泡啦!”
只见杨红缨的手掌,鼓起了三四个大水泡,都是刚才搓土豆磨的。
两个小脑瓜同时凑过来,帮她一起吹气,还宽慰道:“老师,吹吹就不疼了。”
此刻,杨红缨心里只剩下暖意,哪里还会感觉到疼痛呢?
继续干活,刘青山也不敢再叫杨红缨搓泥了,派她领着俩小家伙,一起往麻袋里装土豆。
杨红缨嘟嘟着嘴,感觉受到了一丝歧视:算劳力的话,我岂不是和六七岁的小家伙一个等级的?
可是没法子啊,身体不争气,只能认了。
中午回家吃了一口饭,下午继续干,一共收获了十多麻袋土豆,刘青山叫来老板叔,帮着拉回家。
大伙都累得够呛,林芝早早就在家做了好吃的,犒劳家里的这些劳力。
刘青山也挺累,不过还是硬撑着说道:“今天把土豆都收回来了,那俺就用土豆给你们做好吃的!”
本来都东倒西歪的小老四一听,立刻蹦了起来问道:“哥,做啥好吃的?”
“你就等着撑爆小肚皮吧。”
刘青山扒拉一下她的天线辫子,然后就开始削土豆皮,切厚土豆片,都有筷子那么厚了。
接着,他很奢侈地舀了几勺子猪油下锅,老四立刻高兴坏了:这个年代,油炸食品,就代表着最好吃的食物。
切好的土豆片撒了点盐和花椒面,等稍稍杀出水来之后,就撒进去干淀粉,在盆里颠簸一阵,等土豆片表面挂匀了淀粉之后,锅里的油也热了,下锅开炸。
炸个八分熟,捞出来晾凉,再下锅复炸,只见锅里的土豆片立刻像吹了气似的,两面全都鼓了起来。
这时候就可以捞出来装盘了,咬上一口,外面又香又酥,里面的则十分软糯,吃得大伙都连连称赞,都夸刘青山手艺好。
大伙吃得香,刘青山当然高兴,继续活跃饭桌上的气氛:“今天咱们起土豆,同志们都辛苦啦,来吧,一人用一句话,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受。”
杨红缨瞧瞧手上的大水泡,那是劳动获得的奖章,便深有感触地说:“劳动最辛苦。”
刘青山当然也注意到她的手上留下的纪念,便接了一句:“劳动也最光荣。”
老四歪着脑瓜想了想,一咧嘴道:“劳动最好吃!”
第六十三章 月饼和豆饼
一连忙了好几天,地里的庄稼,也大多收了回来,堆在场院里,等着打场,大伙也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这几天,最辛苦的是刘青山,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得跟二姐一起学习。
刘银凤是非常认真刻苦的好学生,瞧着弟弟发回来的教科书,新崭崭的居然连翻都没翻,立刻就怒了,天天晚上都监督他看书学习,背诵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
这也怪刘青山,天天东跑西颠的,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学生,书本上都快落灰了。
还好这天一大早,老板叔赶着马车,叫刘青山去公社,后边还跟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大张罗,他们是去粮库拉豆饼的。
这不是那天公社的孙书记领着不少人来夹皮沟嘛,一高兴,就帮着批了三千斤豆饼做猪饲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奖励吧。
豆饼就是大豆榨完油之后,剩下的残渣,压制成一块块大圆饼,直径有半米,这东西香喷喷的,掺到猪饲料里,绝对下货。
别说猪了,前些年闹饥荒挨饿的时候,人都吃不上这个。
总算是解放喽!
刘青山噌一下跳到马车上,随后又听到嗖的一声响,飞来一本书,砸进他的怀里。
这是后边跟出来的刘银凤扔过来的:“三凤儿,路上别忘了背书,回来就考你。”
二姐呀,你这是想叫俺读成书呆子是吧?
刘青山也只能在心里一声叹息,不过去公社的路上,还是专心致志地背着书。
他的自制力,当然不是那些半大小子可以比的,前段时间主要是忙活忘了,这以后,他决定每天晚上,都抽出来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看书复习。
先去公社院里,找孙书记要批条,临走的时候,孙书记还悄悄塞给刘青山两张纸票儿。
出门之后他打开一瞧,上面盖着供销社的印章,还有几个字:凭票免费领取月饼贰斤。
月饼?
刘青山想了想,问前面赶车的老板叔:“明天是八月节了吧?”
当地把中秋节叫八月节,端午节叫五月节。
“好像是吧,都忙活忘了。”
老板叔顺口答着,其实也不是真的忙忘了,大人不记着,小孩还惦记呢,不惦记别的,还惦记着过节能吃点好吃的呢。
中秋节,哪怕吃块月饼也好啊。
主要是今年的小麦都没卖到粮库,没换回钱来,家里原本那点活动钱儿,又全都入股合作社,大伙手里没钱,也就刻意选择了遗忘。
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熬啊。
“这大过节的,咋的也得叫大伙吃块月饼,应应节啊。”
刘青山嘴里念叨着,叫老板叔先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月饼卖。
老板叔也直挠头:“青山啊,咱们的贷款都快花光啦,还是勒紧裤腰带,过两年苦日子吧。”
“娃子们都盼着这个呢。”刘青山最懂那些小娃子们的心思,因为他家有个小老四啊。
车老板子也想想家里最小的那俩丫头,等明天晚上,可怜巴巴地伸着小手,朝他要月饼,而他……
想着想着,他也不由得心里一酸:“成,先看看去!”
供销社里,肯定是有月饼卖的,最便宜的一块四一斤,五个头儿的,用黄油纸包着,系着纸绳。
透过油汪汪的黄纸,都能嗅到里面传出来的香味儿。
高级一点还有纸盒的,上面印着嫦娥奔月啥的,这个价格也要贵一些:两块钱一盒。
刘青山算计了一下,整个夹皮沟的村民,将近二百口,就买二百块月饼好了,怎么也得人手一块。
于是他朝售货员说道:“同志,给俺们开票,四十斤月饼。”
柜台旁的售货员并没有被四十斤这个数量给吓到,又不是买她家的,所以依旧是懒洋洋的:“要四十斤粮票,你们有吗?”
这个还真没有,今年还没交公粮呢,自然也就没配发粮票。
“没粮票买什么月饼,不卖不卖!”
售货员嘟囔一声,就不再搭理刘青山他们三人,自顾低头织毛衣。
这就没法子了,就算你加钱,人家也不会卖你的。
刘青山手头上,倒是有孙书记给的四斤月饼票,可是也不能领啊,就他提着四斤明晃晃的月饼回去,大伙怎么看?
三个人颇为失望地离开供销社,只能先去粮库,把豆饼给领了吧。
这个倒是挺顺利的,一大块一大块金灿灿的豆饼搬上马车,好家伙,每一块,都有下水道盖子那么大。
老板叔当场就乐了:“没有月饼,回去叫那帮小兔崽啃豆饼,一块大豆饼,够他们啃到来年八月十五的啦!”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甚至叫刘青山还有点心酸。
两辆大马车上边,都高高地摆放好一摞摞的大豆饼,再用绳子捆扎一下,就呱嗒呱嗒地出了粮库大门。
“月饼,卖月饼喽!”
路边传来一个吆喝声,刘青山还以为自己想月饼想疯了,出现幻觉,因为这声音实在是不大,好像故意压着嗓子似的。
他向路两边东张西望,还真发现在兽医院的墙根儿那,蹲着个人,怀里抱着个纸壳箱子,眼睛贼溜溜地四下踅摸着,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刘青山嗖一下跳下车,紧跑过去,结果那个家伙也猫着腰,抱着箱子撒腿就跑。
“嗨,俺们是买月饼的,你跑啥?”
刘青山嘴里吆喝了一嗓子,卖月饼就大大方方卖呗,咋还跟做贼似的。
那人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一下,看到马车以及车上拉的货物,这才放心不少,讪笑着说道:
“小兄弟,没法子啊,这些日子管得严。”
想想现阶段的大环境,刘青山也恍然大悟,于是过去瞧瞧,纸壳箱子里装的还真是月饼。
而且看样子,用的还是有些年头的老月饼模子,月饼表面的图案和文字,都显得十分古朴,于是他随口询问:“俺掰一块看看中不?”
“行啊,自个家烤的,你们尝一块都没关系。”
那人也挺爽气,直接掰了一块月饼,分成三份,这一掰开,香味立刻就散发出来。
看了看,馅料里面的芝麻花生之类的很足,还有色彩鲜艳的青红丝呢,比供销社卖的,一点不差。
刘青山尝了一口,挺香的,于是问道:“你这月饼咋卖的?”
那人四下张望一眼:“一块五一斤,不要粮票,零卖的话,四毛钱一块。”
不要粮票,价钱跟供销社也差不多,刘青山当场拍板:“你这箱子里多少块,俺们包圆啦!”
“包圆啦?!”
那人也吃了一惊,然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一箱子五十块呢,就算有人买,也就是买上三五块,顶多买二斤就撑死了。
“这还不够分呢,你家还有没有存货?”
刘青山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才叫他回过神,然后连连点头:“有有有,你们一共需要多少?”
“二百块吧,你看俺们买这么多,能不能给批发价?”
“好,那就给你们一块三一斤,比供销社还便宜呢!”
就这样,等刘青山他们重新绕到公社的主路之后,马车上就多了四个纸箱子。
老板叔和大张罗,这会儿也都乐得合不拢嘴,大鞭子都甩得格外来劲。
这下好啦,回去之后,对家里的娃子,算是有个交代。
大人吃不吃的,都没啥说的,为人父母,看着孩子们高兴,就是他们最高兴的事儿。
正好顺路,刘青山就又跑了一趟邮电局,还真有大姐夫的一封信,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跟邮电局里面的人都混熟了,而且刘青山来的时候,就朝高文学要了手戳,所以顺顺当当把东西领出来。
大张罗一瞧他拎着的大包裹,立刻就嚷嚷起来:“唉呀妈呀,又是文学的稿费,这得多少钱啊?”
刘青山眨巴眨巴眼睛,也乐了:“俺也想是稿费啊,不过估摸着是杂志社给邮寄的样书。”
老板叔也抚抚胸口:“这要都是钱,俺可不敢拉,必须找一个连的民兵,帮着押送回去。”
三人大笑,刚要围上来瞧热闹的人群,也随即散了,全都围到另外一辆大马车那瞧热闹。
刘青山眼尖,瞧见那边好像是卖肉的,于是也凑了过去。
嘿,还真是卖肉的,不过卖的不是猪肉,而是牛肉。
原来这伙人是向前大队的,家里的牛偷吃黄豆胀死了,这才跟公社打了招呼,宰了卖肉。
要是正常情况下,不经过公社批准,是不可以随便宰杀耕牛的。
围着看热闹的人挺多,但是买肉的人少,大张罗嘴里也有些失望地唠叨着:“牛肉太瘦,没油水。”
这话其实也就代表了大伙的心声,虽然牛肉卖八毛钱一斤,比正常价便宜多了,但还是卖不动。
牛肉啊!
刘青山俩眼唰唰冒光,这年头,想吃牛羊肉可不容易,平时根本就看不着影儿,这好不容易碰上了,当然不能错过。
于是他兴冲冲说道:“老板叔,张罗叔,咱们村里每家再买二斤牛肉,过节了,怎么也得吃顿饺子!”
那两个一听,一起摇头,虽然他们也馋,可是没这么过日子的,本来拉着一腚饥荒呢,还大吃二喝的,那会叫外村人笑掉大牙的。
“放心吧,等大棚里的蔬菜卖出去,咱们就有钱啦!”
刘青山安慰那老哥俩一句,然后就挤到卖肉的马车跟前:“给俺割六十斤肉,要肋条胸口啥的,肥一点!”
“好嘞!”
……
第六十四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分月饼喽,各家掌柜的都出来领月饼!”
大张罗扯起大嗓门,全屯子都听得真真的,比大喇叭都管用。
哗啦一下,十几个小娃子就把马车围住,还有更多的,正撒丫子尥蹶子往这边跑呢。
“哇,好大的月饼!”
四虎子瞧着马车上金灿灿的大豆饼,口水都淌出来了。
这些年龄太小的娃子,没见过豆饼拍儿,还以为这是大月饼呢。
老板叔喜欢逗孩子,尤其喜欢逗小男娃,只见他笑眯眯地说着:“谁要是能抱动,就归谁啦,直接抱家去!”
一听这话,娃子们就嗷嗷大叫着爬到车上,解开绳子,去抱大豆饼。
一块豆饼正经挺沉呢,年纪小的娃娃,还真抱不动。
抱不动也得抱,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抱回家,这个道理,大概就跟娶媳妇抱新娘子差不多,没有哪个新郎官说自己抱不动的。
有几个才三四岁的娃子,实在抱不动,直接就开啃,费劲巴力咬下来一点豆饼渣,在嘴里嚼着。
一边嚼还一边说呢:“嗯,这大月饼真香!”
娃子们正吭哧吭哧搬大豆饼呢,也跑过来准备领月饼的张杆子一瞧,嘴里就骂上了:
“老板子,你这不是坑人嘛,拿大豆饼拍子糊弄小孩玩呢。”
啥,不是月饼?
娃子们的动作瞬间定格,然后,浑身的力气也都仿佛被一下子抽走了似的,怀里抱着的大豆饼也都扔到地上。
有几个小娃子都气哭了,用手指着老板叔:“坏人,你骗人,以后俺们再也不跟你家小五小六玩啦!”
张杆子也跟着溜缝:“对,老板子,你肯定生儿子没那啥!”
老板叔一点也不气,依旧乐呵呵的:“要是真能生儿子,没那啥俺也认了。”
这帮小娃子又是失望,又是生气,正这个时候,就看到他们的青山大哥,忽然抱着纸箱子走到前面。
一只手还高高举起,手上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金灿灿的,就好像举着个小月亮似的。
“月饼,这个是月饼!”
娃子们立刻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呼啦一下,刘青山就被小娃子们给团团围住,一个个又蹦又跳又叫的,吵得他耳朵都嗡嗡响。
猛然间,眼前黑影一闪,刘青山就觉得手里的月饼被人抢了去。
定睛一瞧,月饼已经咬在张杆子嘴里,小孩子够不到,他这个大人能啊。
“俺一口咬个月牙儿,两口咬个钢叉儿,三口咬个……”
张杆子正边吃边念叨呢,就听刘青山的声音传了过来:“杆子叔,一人就一块月饼哦。”
啥,就一块啊!
张杆子瞧着手上剩下的那个小小的“大老虎”,索性全都塞进嘴里,还呜呜地说着:“哪天吃还不都一样,早吃早得。”
在欢快的气氛中,各家的大人都来领月饼,然后被家里的一群娃子簇拥着,准备回家。
“别走,还有牛肉呢!”
大张罗又吆喝一声,然后叫一个半大孩子去招呼张大帅来帮忙分肉。
这下子,欢乐的气氛更加浓烈,整个夹皮沟,也终于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刘青山也趁机收拢人心:“过节啦,这月饼和牛肉,就算是咱们合作社提前发放的福利,给家里的老人孩子都解解馋!”
大伙一哄声地叫好,张杆子的嗓门最高:“俺就说嘛,还是吃大锅饭好。”
等张大帅腰里挂着割肉的刀子来到现场,欢呼声震天。
张大帅这技术确实了得,一刀下去,基本就是二斤,半两都差不上,大伙乐呵呵地拎着月饼回家,身后还跟有提着牛肉的娃子,走两步,还会把小鼻子凑上去闻闻。
等东西都分完了,这才把马车赶到养猪场卸车,看着一块块金灿灿的大豆饼,张杆子也眉开眼笑:以后好像不缺零嘴喽。
刘青山拎着三块牛肉也往家走,左右还跟着两大护法:老四怀里紧紧抱着四盒月饼,老五山杏美滋滋地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放的也是月饼。
既然大伙都有月饼了,他也就把孙书记给的月饼票兑换了。
不过这四盒月饼,还得给支书爷爷和队长叔各送一盒,这也是孙书记交代的。
至于牛肉,一份是他家的,一份是爷爷家的,还有一份,是杨红缨的。
按理说山杏还得领一份的,不过这些已经够多的了,拿太多,别人该说闲话了。
正好卖肉的送了一根牛尾巴,村民嫌全是骨头,没人要,就给刘青山家了。
牛尾可是好东西,最是滋补,所以刘青山也就没客气,等会儿弄个牛尾锅,正好给家人补补身子。
到了家门口,本来欢天喜地的小老四,忽然抽巴着小脸说:“哥,大鹿鹿跑啦。”
刘青山朝柴火栏子里望望,里面果然空空荡荡的。
难怪呢,这家伙没跑出来,用那种特殊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他刚要安慰一下小老四,就听身边的山杏忽然说:
“大鹿鹿肯定是想家了,想它的小伙伴,想它的……它的妈妈啦!”
看到小家伙眼里雾蒙蒙的,刘青山不由得心里一颤,抬眼望望远处连绵起伏的豆包山,嘴里幽幽地说着:
“也许,大鹿鹿回家住几天,觉得还是咱们家好,有两个小主人天天给它喂好东西吃,就领着家人全都跑来了呢。”
真哒!
山杏的大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重新充满了希望。
进了屋,家人把东西接过去,刘青山这才叫了一声:“大姐夫,有你的信,好像还有样书邮递过来了。”
嗖的一下,高文学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了包裹。
里面果然是收获杂志,八三年第五期,整整齐齐十大本,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
刘青山知道,收获是双月刊,而且,在这个时代,销量极大,有多大呢?
平平常常,每一期销售一百多万册吧。
循着目录,翻到刊登《小凤》的页码,看着整整齐齐的铅字,高文学泪珠滚滚,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洁白的书页上。
屋里人都欣喜地望着他,但是没有人上前劝他,这是喜悦的泪花,让它尽情流淌吧。
……
中秋节的早上,刘青山照例先把水缸挑满。
虽然爷爷家的大棚里打了一口压井,不过要说饮用水,大伙还是喜欢喝大井里面的水。
挑完水,大伙也把饺子包好了,端上桌,咬开外皮,里面是一汪油水裹着个肉蛋,香气也扑鼻而来。
馅子是刘青山调的,搅里面不少水,还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所以牛肉吃起来也非常鲜嫩,就算是爷爷奶奶的牙口儿,也能嚼得动。
小老四一边吃,还一边笑嘻嘻地叫着“真香”。
山杏虽然没有老四这么夸张,但是一双大眼睛也弯弯的,还不时往身旁林芝碗里夹饺子。
看来,小家伙还真把林芝当成自己第二位母亲了。
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各忙各的,刘青山去场院打场,这时候也没啥机械设备,大伙还用马拉磙子,转圈轧着铺在地上的黄豆。
跑几圈之后,就用木叉子挑着地上的豆秧,翻个之后继续轧,效率就不用说了。
他心里暗下决心:得早点实现机械化啊,把大伙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跑完石头磙子,把豆秸挑到一边,剩下的连黄豆粒带豆皮子,都装进麻袋。
等最后黄豆都轧完了,统一再扬场,就是利用风力,把豆皮子啥的吹到一边,剩下的就都是金灿灿的黄豆了。
即便是过中秋节,大伙也一直忙碌到很晚,这才收工。
刘青山回去的稍早一些,把牛尾剁成一节一节的,然后打了个水焯,这才在院子的大锅里炖上。
佐料不多,就放了点葱和花椒,另外还把房檐子下面穿着的红辣椒,揪下来几个,扔进锅里。
等差不多炖烂了,这才加了点土豆和粉条,足足炖了大半锅。
又炒了几个青菜,中秋晚宴就上桌了,虽然谈不上多么丰盛,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
吃饭之前,林芝用盘子盛了一块月饼,还有一些山里的野果子,主要是蓝汪汪的山都柿,还有几个红灿灿的大沙果,一起摆在柜盖上。
柜盖上面的墙壁上,则是那张全家福,这些东西,都是祭拜父亲的。
一家人齐刷刷的站在前面,高文学也站在刘金凤的旁边,握着妻子的手。
还有山杏,也和小老四拉着手,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
只有杨红缨站在一边,默默地垂着头,向照片上的这位前辈,表达着敬意。
一家人眼里都蕴着泪花,爷爷奶奶苍老的身躯也微微颤抖,母亲更是不停擦拭着眼角。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刘青山的心里也十分激荡,想想小时候在父亲膝下承欢,想想父亲教他背唐诗宋词,想着想着,泪光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心中默念着:爸,我们现在都很好,您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好吗?
身边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刘青山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用袖子抹抹眼睛,他现在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责任照顾好家人,
他口中轻声地念叨着:“爷爷奶奶,娘,姐姐妹妹,俺爹永远都和咱们在一起,所以,咱们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旁边的杨红缨,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第六十五章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过完了中秋节,农忙假也就结束了,刘青山骑着自行车,去送二姐上学。
原本是打算送到公社,然后刘银凤坐大客车回县里,结果到了公社一问,大客车已经开过去了。
一天就一趟,没法子,刘青山只能用自行车驮着二姐去县城了,等到了学校时,已经是晚霞满天。
这次返校,刘银凤带了棉衣,所以东西比较多,刘青山就帮着送到寝室。
其他室友都回来了,看到刘青山,大伙都眼前一亮,对刘金凤这个帅气而且还有学问的弟弟,她们还是挺喜欢的。
而且一个个都仗着比刘青山大几岁,全都跟姐姐对待弟弟似的,一点都不见外。
最可恶的是,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小灵姐姐,还用手捏了两下刘青山的脸蛋儿。
这下可坏了,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吓得刘青山赶紧开溜,跑出挺老远之后,嘴里还念叨呢:“女人真凶猛,女人是老虎,女人……”
“倔驴,你念叨什么呢?”
耳边猛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刘青山一跳,后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眼前还真是个女人,准确说应该是女孩。
郑小小气鼓鼓地盯着这个这个家伙:就开学第一天露了个面,还被请进校长室挨训,然后就再也没看见人影。
天天逃课,你胆子还真肥,就不怕被开除吗?
不行,今天必须好好给这家伙上上思想政治课,就算你真是一头倔驴,也要拉回正确的道路上去。
“你好,郑同学,你刚才叫俺什么?”
刘青山对前面的称呼没怎么听清楚,忍不住开口询问。
郑小小板着脸,神情无比严肃:“你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为什么……”
没等她问完呢,迎面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个人,瘦削的身材竟然给人一种魁梧的感觉。
这个人也发现了刘青山,大眼珠子立刻瞪得更大了:“你个臭小子,可算逮到你啦,走,跟我去校长室!”
“校长好!”
郑小小脆生生地向徐大胡子问好,然后又狠狠瞪了刘青山一眼:你还真有出息,都成校长室的常客了。
“校长,您又找我啊?”
刘青山一瞧见徐校长,心里就有一股不妙的感觉:大胡子不会又要抓壮丁吧?
徐大胡子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回教学楼。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跟在后边,还朝郑小小挥挥手,结果呢,郑小小朝他挥挥小拳头。
俺好像没得罪过这个丫头啊?
刘青山心里纳闷,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啦,欠她的书费还没还呢,刚才肯定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还钱。
摸摸衣兜,本来也没打算来县城,兜里就几块钱,看样子只能继续欠着了。
这女生就是小心眼,欠钱又不是不还,至于这么气嘟嘟的嘛。
刘青山一边腹诽着,一边跟大胡子来到校长室。
“喝水自己倒。”
胡子校长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客气,可是刘青山知道啊,先给校长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
“小山子,在家有没有自学啊?”
大胡子看似随口问着,可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刘青山,仿佛能看透他的心里。
使劲点点头,刘青山可一点不心虚:本来嘛,这些日子,天天晚上都用功呢。
徐校长这才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水说:“放假期间,高一的英语老师去地区进修了,还要一周时间才能结束,你就帮着把期中考试的英语试卷出了吧。”
刘青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校长,这样不合适吧,俺是学生,哪能自己出题考自己呢?”
“没关系,期中考试你就不用参加了,难道你还想打击其他同学的自信心吗?”
徐校长反问一句,然后从桌上拿起几本书,都是与英语有关的,有教材也有教参和习题之类,一股脑地塞给刘青山:
“没吃晚饭呢吧,先去我家吃饭,然后再出试卷。”
好吧,就当是复习功课吧。
……
就在刘青山窝在一中这边出卷子的时候,在碧水县政府的会议室里,县领导还有各局委办以及各公社的一把手,正在召开一次紧急会议。
会议已经开了好一阵子,屋子里烟雾滚滚,尤其是好几名公社书记,还习惯抽自己卷的炮筒子,那是真辣眼睛。
县委高书记的发言,也临近尾声:“这次参加广交会的秋季交易会,是咱们碧水县出口创汇的最后机会,去年的春交会,咱们县居然拿了鸭蛋!”
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满脸痛心道:“鸭蛋啊,我的同志们,耻辱,简直是奇耻大辱,今年县里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秋交会上,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好了,我说完啦。”
按照以往的惯例,领导讲完话,肯定要拍拍巴掌,可是今天有点特殊,大伙相互望望,最后都选择了沉默。
坐在高书记旁边的王县长将话筒挪过来,继续轰炸:
“同志们,这次是高书记去了地区,求爷爷告奶奶,立下军令状,这才为咱们县争取到参加广交会的机会,下面,我重点强调五个方面的问题……”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会议依旧在进行中,大伙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无人敢有丝毫怨言。
参加广交会这件事,对碧水县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成了,在座的脸上有光,全县百姓受益,领导前途光明。
要是还像去年那样,一笔交易都没有,那他们这些人,也就没脸再好意思说,自己是碧水县的干部。
参展的绝大部分商品,都已经讨论完毕,大伙的心里更加沉重:因为这份参展名录,跟去年的基本上差不多。
一年多的时间,对他们这种发展缓慢的小县城来说,今年和去年有区别吗?
高书记和王县长的心里也同样清楚,所以才迟迟没有宣布散会。
王县长敲了敲话筒,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大家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我们可以集思广益嘛。只要是对这次广交会有利的,我们都可以特事特办!”
沉默几秒钟之后,郑副县长站起身:“我来说两句吧。”
在得到首肯之后,郑红旗这才说道:“我是今年才来到咱们碧水县的,没有参加去年的春季交易会,但是我刚才对比了下,发现这两年的产品目录,相差不大,所以我们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同志们。”
这一点自不必说,关键是看你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因为郑红旗资历和威望都不足,所以这些眼神很复杂。
有希冀和关切的,也有不屑和轻视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郑红旗心知肚明。
他又梳理了一下脑海里的思路,继续说道:“交易会在即,产品方面,我们也来不及进行改进了!”
“所以我认为,应该在参加交易会的人员方面,多下下工夫,应该选择一批精兵强将去展会现场,争取有所突破。”
不少人听了,都微微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突破口,毕竟是做生意嘛,内行和外行,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位合格的干部,不一定是一名合格的商人。
不过也有人提出异议:“郑红旗同志,你说的精兵强将,能不能具体一些,我们也好按图索骥呢。”
这话听着没毛病,其实却暗藏玄机,一个不好,郑红旗就会得罪一大把人。
郑红旗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同志们都知道,就在前段时间,一个骗子假冒港商,就差点骗了咱们碧水县十万块百姓的血汗钱。”
这件事虽然对外保密,但是在座的,最低也是公社一把手,当然都不在这个范围内。
只是大伙想不通,郑红旗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毕竟对县领导来说,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这不是揭领导伤疤嘛。
“但是,我们最后戳穿了这个骗子,并且将他绳之以法。”
“其中有一位小同志,精通英语和粤语,在谈话中让骗子露出马脚,才使得咱们的高书记和王县长识破骗局,并当机立断将骗子拿下。”
兜了一个圈子,郑红旗这才说出结论:“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同志,就可以称得上是精兵强将!”
高书记和王县长听了,眼睛同时一亮,在他们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俊朗青年以及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嗯,红旗同志的提议很有道理,像刘青山这样年轻有为的小同志,有眼界有学识,可以破格招到临时组建的团队里面嘛。”
高书记本来也已经十分疲劳,这会儿又来了精神,他虽然没有多高的文化,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
但越是这样,越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王县长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思开起玩笑:“而且高书记都说了嘛,这位小刘同志,是一位福将呦,没准真能帮着咱们碧水县打一场翻身仗!”
既然书记和县长都这么说了,那么下边的人除非脑袋被踢了,才会反对。
至于那些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对刘青山这个人也一下子来了兴趣。
青山公社的孙书记,跟着站起来表态说:“青山这孩子不错,有见识,也有担当,今年俺们公社受灾,小麦都生了芽子,这个大家都知道吧?”
看到大伙都点头,孙书记便继续说道:“就是他提出了顺势发展养殖业的计划,经过县领导修改完善,得以顺利实施,才将损失减到最小。”
“所以,我完全同意高书记王县长以及红旗同志的提议。”
这就开始表态了,大伙自然也从善如流。
高书记显然心情不错:“小孙啊,刘青山同志是你们公社的,你就负责请这位小诸葛出山吧,哈哈,散会!”
正在垫着钢板,刻蜡纸写卷子的刘青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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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有啥事,我担着!
此刻,刘青山手里拿着一支铁笔,在蜡纸上书写着一个个英文单词。
蜡纸下面,还垫着一条钢板,每一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等蜡纸刻好了,就可以印刷了,粘到那种老旧的油印机上,推着滚子,一张一张的,把试卷印刷出来。
至于复印机啥的,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端物品,能不能买到不说,一台就一万多块,谁买得起啊。
就这,还不是彩色复印机呢。
一张蜡纸反复被滚子推来推去的,所以使用寿命有限,推个几百张,就推烂了。
好在刘青山这一届也就不到四百名学生,一张蜡纸算是对付下来了。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刘青山可没少帮着老师推卷子。
徐大胡子过来检查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小山子,你这技术不错,要不就在咱们一中印刷室当临时工吧,每个月给你开三十块工资怎么样?”
刘青山当然知道徐校长是开玩笑,于是也就顺杆子往上爬:“校长您也太抠门了吧,像俺这样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咋能这么廉价呢?”
四有青年的提法,刚出炉三年左右,正是大力提倡的时候。
徐大胡子立刻瞪起眼珠子:“你个臭小子,天天不来学校上课,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四有青年?”
咆哮声从印刷室传出去,听得门外几名学生心惊胆战,赶紧开溜。
走出去好几个教室,这几名学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大胡子校长果然好恐怖。
郑小小则一脸的怒其不争:“这个刘青山,实在太不像话了,被校长抓去劳动改造,还不好好反省自己,惹校长生气!”
说完,她又转向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问道:“石诚,你和刘青山是初中同学,他在初中也这样吗?”
石诚摇了摇头,他也挺纳闷的:青山上了高中,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你们是初中同学,你怎么不想办法帮助他,哼!”
郑小小一甩辫子,蝴蝶结起飞,转身回了教室。
怎么怨我了,我招谁惹谁了?石诚莫名有点憋屈。
在印刷室里,刘青山也正点头哈腰的:“是是是,校长,这些都是俺应尽的义务,俺应该主动替学校分忧,为同学服务。”
大胡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上回送的鹿茸猴头啥的,还有没有?”
“校长,你这是公然索贿啊?”
刘青山还试图稍微抗争下,结果,脑袋就被大胡子给拍了一巴掌,还被训斥道:
“你还好意思说,上回送那么点东西,我拿着去地区跑跑关系,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学校多分配几个老师,结果狼多肉少,根本都不够分的!”
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徐校长,刘青山忽然感觉心里一热:或许徐校长身上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是那颗教书育人的赤心,就足以叫人肃然起敬。
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责任,这就是时代的特色,这还是个讲奉献的时代!
当然,在刘青山看来,讲奉献的同时,如果还能有收获,那就更美妙了。
这种收获,可以是精神层面的,就像大胡子校长,桃李芬芳就是他最大的精神享受。
也可以是物质层面的,改善自己的生活,改善家人的生活,同样能够带来愉悦。
毕竟在三年前,那位老人就已经提出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渐渐的,笑容在刘青山脸上绽放,这一刻,他想通了很多东西。
“小山子,你傻笑个啥,行了行了,回家好好歇几天,下回带点山货来,需要多少钱,连上一次的,我一起算给你。”
大胡子摆摆手,总算将刘青山给释放了。
“校长,啥钱不钱的,都是俺们进山采的,没啥成本,就当是玩了。”
说完,刘青山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转身跑到门口,刚要拉门,结果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校工慌慌张张跑进来:
“校……校长,公安来啦,说是要找这位刘青山同学,跟他们走一趟。”
印刷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这段时期,大伙都紧绷着一根弦儿。
大胡子眼睛里凶光迸现:“公安咋了,也不能到学校随便抓人,走,我先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说完就推门出去,看到刘青山还在后面跟着,就使劲瞪了他一眼:“你老实在这待着,放心,有啥事,我担着!”
刘青山一开始也有点发懵:好像俺也没干啥呀?
心底无私天地宽,所以他也不害怕:“校长,估计是有什么误会,俺去说说,说开了最好,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到了学校大门口,果然看到了那种颇具时代特色的挎斗三轮摩托,开摩托车的,也是一名公安同志。
不过当刘青山看到挎斗里面坐着的郑红旗,心里便有底了。
看到徐大胡子这暴脾气的,要跟郑副县长开吼,刘青山连忙将他拦住,低声说了几句。
郑红旗下了摩托车,用手点指刘青山:“小刘同学,你还真够难找的!”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都找了一大圈了,先是青山公社的孙书记回去之后,第二天派通信员去夹皮沟,结果扑了个空。
情况汇报到县里,公安同志都出动了,又把各个招待所翻个遍,连大车店都找了,也没人影儿。
最后还是郑红旗说,刘青山还是个高中生,于是到一中找找,还真找到了。
刘青山则表示很无辜:“郑县长,俺是学生,当然在学校了。”
一旁的徐大胡子则翻了个白眼:你小子一共才上几天学,心里没点数吗?
简单寒暄完毕,郑红旗就大略跟刘青山说明了一下情况。
啥,叫小山子去参加广交会,那可是羊城啊!
徐校长都听得愣住了,在当下人们的心目中,羊城那地方,和特区一样,都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对他们这边来说,简直可以用遥不可及来形容,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
“徐校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们一中培养出这样的优秀人才啊。”
郑红旗再次跟徐大胡子握握手,然后便招呼刘青山一起上摩托车。
徐校长还有点发蒙:优秀人才?这样的优秀人才,刚刚好像还推了好几百张卷子呢!
摩托车带着一股黑烟走了,一条小道消息,也在学生们中间流传开去:高一某班的一名同学,因为长期逃学,被公安给抓走了……
被“抓走”的刘青山同学,此刻正坐在县委的招待所,试着一身刚刚送过来的西装。
这次县里派出参加广交会的一共就四位:王县长领队,还有副县长郑红旗,商业局的吕局长,最后一个宝贵的名额,就是刘青山了。
刘青山一边穿衣服,一边还跟旁边的郑红旗唠着:“郑县长,这待遇不错啊,俺又混了一身衣服。”
不过当他穿上西装之后,脸就垮了:这衣服是买现成的,又不是量身定做,好家伙,俩裤腿就跟套了俩面口袋似的。
上衣也是又肥又大,就算把家里的老四老五塞进去,估计都能藏住。
一来是西服确实肥大,二来也是因为刘青山身子骨还没长成,只是个子高点而已。
“郑县长,俺穿这衣服,唱戏正好啊。”
刘青山甩着俩大袖子,就跟京剧演员甩水袖似的。
郑红旗也哈哈大笑,不过他也爱莫能助:“广交会有要求,必须穿西装扎领带,这两年还好了一些,原来的时候,与会人员,还必须培训半个月,加强政治学习呢。”
这年月的外事活动,绝对是大事,甚至许多外宾的参观游览线路,都是事先规定好的。
“那俺能不能找个裁缝改一改?”
刘青山想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碧水县这样落后的北方小县城,找个会做西装的,肯定都找不出来,还是改改吧。
“嗯,那我的西装也改改吧。”
郑红旗也受到启发,他的那一套虽然没有刘青山的夸张,却还是太过宽敞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年月的西装,都是这种类型。
刘青山正不知道去哪找裁缝铺子呢,正好有郑红旗出头,他跟着就行了。
忙活到中午,自然是在招待所吃饭了,刘青山还憋着吃顿好的,结果发现想多了,平常时候当然也是平常饭菜。
吃着白面大馒头,喝着鸡蛋汤,也算不错啦。
刘青山一边喝鸡蛋汤一边研究:这招待所的大厨到底是怎么做的,蛋花比头发丝还细?
然后就听到身旁有人打招呼:“你是小刘同志吧,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看到来人也端着一碗汤,还用筷子插着俩大馒头,刘青山微笑着点点头:“是我,请问您是?”
那位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有点秃顶,所以侧面的头发梳拢到中间,这叫地方支援中央。
坐下之后,他笑吟吟地开口道:“你好你好,我是咱们县亚麻厂郭厂长,你叫我老郭就成。”
刘青山有点明白了,他刚才已经研究了产品名录,其中就有亚麻厂的亚麻布。
而参加交易会的就四个人,所以大伙都想打打进步,到时候帮忙多推销一下他们的产品。
要是一点也没销售出去的话,最后挨批的还是他们这些工厂企业负责人。
“原来是郭叔,您好您好。”
刘青山热情地打着招呼,跟着又问了一句:“咱们亚麻厂的产品,你这边准备怎么宣传,怎么包装,怎么运营呢?”
啥宣传,啥包装,啥运营?
郭厂长听得脑子有点蒙,习惯性地用手理了一下头发,把侧面的头发弄到头顶。
他脑子里正琢磨着呢,旁边响起一个高门大嗓:“我说老郭,你这下手可够快的!”
伴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刘青山下意识地吸溜两下鼻子,他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糟味儿。
“小刘啊,俺是咱们县酒厂的大老李,你说说招待所这帮人怎么搞的,吃饭也不准备白酒,来,咱们整两瓶。”
随后就是砰砰两声,两瓶白酒被墩在饭桌上。
第六十七章 特产品
瞧着桌上还泛着酒花的玻璃瓶子,刘青山有点眼晕:俺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高粱烧,足六十度,一口下去,肯定是一道火线,顺着嗓子眼往下淌,刘青山现在还长身体呢,是万万不敢比划。
酒厂的那位李厂长,在刘青山的另外一边坐了,他长得腰肥腿粗的,相貌粗豪。
尤其是红彤彤的酒糟鼻子,极具特点。
看到刘青山一个劲摆手,表示不会喝酒,大老李有些遗憾得摇摇头:
“这是咱们酒厂的高粱烧,俗称烧刀子,可是去年参加广交会,愣是一瓶没人买,那些老外,没一个识货的!”
刘青山眨了眨眼,心里暗暗琢磨:估计除了北边的老毛子,没谁喜欢喝这种高度酒。
另一边的郭厂长,也跟着点头,颇有些同病相怜。
大老李还白话呢:“咱们这烧刀子老厉害啦,有一年,俺们酒厂一名职工喝了两瓶,想要抽根烟,结果把划着的火柴凑到嘴边,噗的一下,直接点着,都烧膛了。”
刘青山喝了一口鸡蛋汤,感觉都有点烫心。
大老李则重重拍拍刘青山的肩膀:“小刘啊,这次你去广交会,可得好好帮俺们宣传宣传,要是卖出去了,回来俺请你喝酒。”
得,您还是饶了我吧!
刘青山也吃饱了,撂下筷子:“李厂长,俺叫你李叔吧,一会儿,俺去你们酒厂转转,最好是有点特色的产品,比较容易销售。”
没等大老李说话呢,亚麻厂的郭厂长不干了:“大老李你不讲究啊,先来后到的道理懂不懂?”
说完拉住刘青山这边的胳膊:“要去的话,也得先去我们亚麻厂。”
大老李也来劲了,伸出铁钳子一般的大手,拉住刘青山的另外一只胳膊:“你们亚麻厂在西门外呢,俺们酒厂离得近。”
俩人都奋力拉扯,拽得刘青山直咧嘴:“两位叔,俺都快散架啦!”
那二位齐齐撒手,然后又一起大笑。
他们也急啊,参加广交会的四位成员里面,人家那三位,职位都比他们高,只有这位小刘同志,年纪轻,应该比较容易说话。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既然他答应帮忙,那么就肯定要全力以赴。
就算这二位厂长不邀请,他也准备利用这几天时间,把涉及到的几个厂子都跑一遍,帮着出谋划策。
既然回到这个时代,就要有主人翁的责任感。
而且他心里还另有打算:要是能借助广交会这样难得的机会,扩展一下人脉,顺便再能赚点小钱花花,贴补一下家里,那就更是不虚此行。
打定主意,刘青山就跟着李厂长,先去酒厂。
大老李骑着一辆凤凰自行车,驮着刘青山就走,那位郭厂长也骑车在后边紧紧跟着。
酒厂就不远,远远的就能闻到发酵之后的酒糟味,算是酒厂的标志了。
喜欢闻这股味道的,比喝酒还过瘾呢,刘青山也是心里一动:用酒糟做猪饲料,好像也是挺不错的。
这个年代的白酒,都是用玉米高粱等粮食烧出来的,货真价实,所以酒糟的营养成分也还可以。
尤其是猪吃了酒糟之后,也晕晕乎乎的喜欢睡大觉,正好适合育肥。
要是这次广交会能帮上酒厂的忙,刘青山肯定要跟大老李采购酒糟。
进了院里,大老李领着刘青山各处转了一圈,介绍要参展的两种白酒:一种就是高粱烧,另外一种,则是碧水大曲了。
平心而论,这两种酒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跟国内八大名酒相比,那还差着好几截呢,所以上一次展销会没有卖出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种县级名酒的水平,就算你再怎么包装和营销,也没啥太大的发展,它们所处的档次,就已经定位了。
“李叔,咱们酒厂,还有没有什么比较有特色的酒类,比如说咱们这边山里盛产山葡萄,有没有山葡萄酒之类?”
刘青山只能继续挖掘潜力股。
“山葡萄酒倒是有,就是这玩意没人乐意喝,每年也就是盛产几缸,县里招待所用。”
大老李对厂里的情况,当然是如数家珍,他们这边,因为冬天严寒,所以都喜欢喝高度酒,比如六十度的高粱烧之类。
“别的酒呢,还有没有?”
刘青山不死心,继续询问。
大老李拧着浓浓的眉毛想了一阵,猛的一揉酒糟鼻:“俺想起来了,酒库里面,有十几年前配制的药酒。”
药酒?
刘青山也不由得一喜:没准这个还有点搞头!
只见大老李摇着脑袋继续说道:“可惜太难喝,造价也高,生产出来一批之后,根本销不出去,就没有再装瓶,全在大缸里存着呢。”
刘青山却不这么想:“走,就看看这个药酒去。”
一伙人在保管员的带领下,直接去了酒库,进到里面,满是芬芳馥郁的酒香,要是酒量小的,估计熏一会就醉了。
库房里面,全是一口口的大缸,都将近一人高,需要两个人合抱。
看到亚麻厂的郭厂长嘴里还叼着烟卷,大老李直接毫不客气地给拔下来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想起大老李说的那个喝酒抽烟烧膛的,郭厂长这才醒悟,嘿嘿两声,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也不生气。
库房保管员领着一行人,来到最里面,这里不再是那些能淹死酒鬼的大缸,而是换成了大玻璃罐子。
罐子也不小,看样子能装五十斤左右,里面是金黄色的酒液,手电筒的光束照上去,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很是漂亮。
酒液之中,还可以看到一些药材,刘青山能认出来的,就野山参和鹿茸片等少数的几样。
剩下的药材,至少还有十几样呢。
大老李一边心疼地摇晃着脑袋一边说:“这里面泡的都是地道药材,价格都老贵了,一斤这样的药酒,成本价就将近四块钱。”
四块钱确实不低了,这时候茅台才11块,五粮液才六块五!
成本就四块钱,流入市场的话,价格也就和五粮液差不多了,能有人买才怪呢?
刘青山却来了兴趣,叫保管员打开一个玻璃罐子,用酒提子舀出来一点点,伸出舌头舔了舔。
除了辛辣之外,还有浓烈的药味儿,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一旁的大老李连忙帮他敲打后背:“这酒里还有虎骨呢,治疗风湿才好使呢,俺老丈人就是老寒腿,喝了两瓶就好了。”
刘青山缓过劲儿来,仔细往酒罐子里瞧瞧,果然发现有骨头一样的东西。
这时候的国营单位,很少会弄虚作假的,所以李厂长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可是这位大老李打开话匣子之后,就越说越扯蛋了:“这药酒不仅能治风湿,而且还有特殊功效。”
“啥特殊功效?”
这次追问的是亚麻厂的郭厂长。
大老李嘿嘿贱笑两声:“反正当年俺老丈人喝了两瓶药酒之后,都快五十岁的人啦,愣是又给俺添了一个小姨子,当时俺媳妇也正生第一个娃,她们娘俩一块坐月子,嘿嘿。”
正说得眉飞色舞呢,就听身旁的刘青山一拍巴掌:“好,就用这个药酒参展啦!”
“能行吗?”
大老李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吧,这几天叫生产车间赶紧弄出来几十瓶,当样品,最好把酒瓶子和外面的包装,都弄得精致一些。”
想了想,刘青山又指指大玻璃罐子:“这个到时候给我也带去一罐子。”
这叫增加透明度,里面的药材都瞧得一清二楚,增加消费者的信任度。
这些还不算完,刘青山又叫大老李把药酒里面那些药材的名称都罗列出来,还有药酒的功效,也都写出来,到时候,他再翻译成英文。
最好是能拍摄一些照片,制成展板。
展板是啥玩意?大老李又蒙圈了。
刘青山连比划带说的,大老李总算是明白过来,表示一会就去县里的电视台请记者拍照。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定价呢?
大老李揉揉酒糟鼻:“那就定四块钱一斤好了,这玩意不赔就算赚了。”
刘青山挥挥手:“说啥呢,四块钱是成本价,定价八块好了,没有利润的话,咱不是白忙活了?”
“啥,八块?”
大老李伸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给刘青山的感觉,怎么有点抗战电影里的架势。
旁边的郭厂长也向上理理头发:“八块是不是太贵了,比五粮液还贵呢?”
“咱们这是药酒,是治病的。”
刘青山知道,这时候国内和国外,在经济条件方面存在的巨大差异。
八块钱在他们这边,可能是一个工人一周的薪水;但是放在发达国家,还不够人家一天赚的呢。
大老李则一个劲摇头:“不可能的,这么高的价格,更卖不动了。”
他性子直,想啥就说啥,盯着刘青山瞧了瞧:“小刘啊,你要是不想帮忙,就跟俺直说,何必用这种方式来坑俺们酒厂呢?”
刘青山也是真服了:“李厂长,你要是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怎么样?”
“咋个赌法?”
“李厂长,要是我把药酒卖出去,价格高于八块钱的那部分利润,全都归我,你看咋样?”
“哈哈,俺赌啦,别说八块钱,六块钱俺都干!”
大老李放声大笑,他看着好像大老粗,却是粗中有细,这里边的道道再门清儿不过。
这么干的话,小刘同志也有动力啊,肯定努力帮他把药酒销售出去,他这是把小刘同志,跟他们酒厂,栓到一根线上。
“行,那就签合同!”
刘青山也不免有些兴奋,这种双赢的事情,傻子才不答应呢?
不过签合同的时候,当然不能是写双方打赌,而是正规的采购合同:酒厂将这批药酒,以八元的出厂价,出售给刘青山。
当然,如果最后在广交会上,一瓶没卖出去,那么合同也就作废。
安排完酒厂的事,亚麻厂的郭厂长就连连催促刘青山,去他们厂子。
临走的时候,郭厂长还死皮赖脸的,从大老李那里,灌了两瓶子药酒,喜滋滋地提在手里。
大老李一直送出酒厂大门,嘴里还吆喝呢:“老郭,你放心喝,一上头,肯定能再弄出个小儿子来!”
这家伙嗓门太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弄的郭厂长驮着刘青山,低头使劲踹着脚蹬子,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六十八章 太凑巧了!
碧水县亚麻厂,位于县城的西门外,距离县城还有几公里的路程。
至于原因嘛,主要是在沤麻的时候,味道实在太臭。
他们这里,种植亚麻已经有些年的历史,因为土地肥沃,温度适宜,所以亚麻差不多都能长到一米高。
亚麻开花的时候,一片片都是蓝色的小花,夏风一吹,宛如蓝色的海洋,比麦浪还漂亮。
进到亚麻厂院里,刘青山就跳下自行车,坐车就是不如自己骑车舒服。
放眼望去,院子里都是一垛垛的亚麻,那大垛,都是几十米长,十几米高,看着十分壮观。
只是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臭味,闻起来叫人很不舒服。
“郭叔,这画面,也用相机照下来,贴到宣传手册里。”
刘青山都被震撼到了,不知不觉溜达到亚麻垛跟前,金灿灿的亚麻,都是黑土地长出来的软黄金啊。
在国际市场上,亚麻布还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欧罗巴那边的人,都喜欢用亚麻制品,因为这是优质的天然植物纤维。
在以前,亚麻布都是欧罗巴各国王室专用的,地位十分高贵。
跟国内的道理都差不多,他们那边的普通老百姓,也想弄一件“黄马褂”穿穿啊。
反倒是在国内流行的的确良之类,人家那边有点看不上眼。
估计亚麻厂出产的亚麻布,上次没卖动,肯定是宣传不到位,所以刘青山给郭厂长制定的主要方针,就是在宣传上下功夫。
包括制作宣传手册,亚麻生长、生产和加工过程的各种照片,以及亚麻布的样品等等。
交代完这些,刘青山觉得还不保险,又跟郭厂长嘀咕了一阵子。
老郭惊得愣眉愣眼的:“小刘同志啊,你的这些点子,还,还真是……”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了,如果照做的话,肯定能吸引眼球。
就是这么干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国家允许这么搞吗?
到时候要是引起外交纠纷,那他这个小厂长,也就干到头了。
权衡一番,郭厂长咬咬牙,使劲用手一搂头发:“为了厂子,为了县里,为了出口创汇,拼啦!”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抓紧时间制作宣传册页,还要去县剧团请人,结果不出所料,县里没批。
参加广交会,有着严格的名额限制,不是你想塞人就成的。
郭厂长又找刘青山商量一番,决定到羊城那边之后,在当地找人,大不了多给几十块钱。
也只能如此了,刘青山也没闲着,叫老郭请了几个裁缝,他负责出图,裁缝负责缝纫,一连忙了好几天。
剩下还有几个厂子的产品,刘青山也都被邀请去转了一圈,大多没啥特色。
即便如此,刘青山还是叫大家都制作宣传册,行不行的,先宣传出去再说。
去参加广交会还有几天时间,刘青山暂时没啥事,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出来好几天,他就有点想家了,这一世,他格外珍惜和家人相聚的日子。
……
十月初,刚过完国庆节,碧水县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一行四人,来到春城,跟大部队汇合,然后一起坐上南下的列车。
咣当……咣当……咣当当……
绿皮车行驶在辽阔的大地上,一如这个时代的节奏,慢悠悠的。
对于这种速度,刘青山一开始还真有点不大适应,感觉太慢了。
车厢里,暂时还不算拥挤,起码都有座位,越往南走,乘客才会越来越多。
人多没好味,什么汗味烟味脚臭味,还有各种食物的气味混在一起,组成了绿皮车那种独特的味道。
还好这时候的火车,车窗是可以推拉打开的,随时可以换气。
要是赶上挤火车,有的乘客,干脆直接扒窗户进来呢。
刘青山他们这节车厢,基本上都是各市县的代表团,一个个都穿着肥大的西装,彼此间大多也比较熟悉,免不了扎堆聊天啥的。
能加入代表团,就没有小白人儿,像刘青山这样的存在,是十分特殊的。
他的年龄,也是最小的,放眼望去,一水水都是中年大叔,偶尔有几个颇有些姿色的女同志混在中间,年龄也都在二十岁开外。
刘青山索性就打开课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学习功课。
火车上要咣当好几天呢,且有的无聊呢,正好看书消磨时间。
“小刘,开饭啦!”
郑红旗的招呼声传来,刘青山放下课本,揉揉眼睛,刚要站起身去餐厅,却见郑红旗和王县长等人,已经开始从旅行包里倒腾东西。
大馒头,还有咸菜,甚至那位商业局的周局长,连干豆腐卷大葱都带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红肠,这个就算是比较上档次的食物了。
刘青山眨眨眼,忽然有点怀念桶面了。
好像现在方面便还没在国内兴起,这东西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他们这边本来就盛产小麦,或许,可以考虑早点入手这个行业。
毕竟某师傅什么的,还要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才研发出第一包方便面呢。
周局长甚至还拿出一瓶酒:“来,整点,喝完正好睡觉。”
咬开瓶盖,立刻就吸引来几位同道中人,是临县的赵县长等人。
反正刘青山也不喝酒,就干脆起身让座,拿了俩馒头和一根红肠,去了赵县长他们原来的座位,也就是一道之隔。
“老王,你们这旅行包里鼓鼓囊囊的,还有啥好吃的,都掏出来。”
那位赵县长还是自来熟,平时也喜欢开玩笑,所以一点都不见外。
王县长他们刚才掏东西,旅行包的拉锁还没拉上呢,赵县长就直接下手。
不过拿出来的并不是吃喝,而是一沓花花绿绿的画册,他好奇地翻了翻,立刻瞪大眼睛:
“嚯,老王啊,你们原来还藏着秘密武器!”
旅行包里,装的都是宣传册,至于参展的样品,早就提前运到春城,然后统一配送到那边了。
周围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翻看,嘴里还啧啧地称赞着,议论着:
“你们碧水县有人才啊,这谁出的点子?”
“老王啊,你们不够意思,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藏着掖着,早点拿出来,大家都照样子准备嘛。”
“去年你们碧水县剃了光头,今年没准要打翻身仗喽。”
这些人也都多少有点参展经验,看看这么精美的宣传册,连他们都对这上面的商品有点动心,更不用说那些国外的客商了。
羡慕归羡慕,都上车了,他们肯定来不及制作宣传册,只能等到来年喽。
领队的王县长,脸上红扑扑的,也觉得有光,他扭头望了刘青山一眼,刚要把刘青山推到前台。
就瞥见小刘同志隐蔽地朝他摆摆手,于是也就不提这茬,继续跟同行们喝酒闲聊。
刘青山吃饱了,在车厢里溜达几趟,天也就黑了,就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才知道火车刚过了京城,车厢里的人明显多了,甚至还有挑着扁担的,扁担上挂着了行李等物品。
这些应该就是第一批出去闯荡的打工者吧?
甚至刘青山还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所挑的担子里,居然还伸出一个狗脑袋。
应该是一个半大的土狗,伸着舌头刚哈嗤几下,就又被那个汉子将狗头遮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带上火车的。
刘青山去厕所解决一下,又简单洗漱一番,等他回来的时候,去见到那位临县的赵县长,正兴奋地跟王县长他们说着什么。
他手里还拿着几页纸,最上面印着鲜红的文字,应该就是所谓的“红头文件”了。
“哈哈,这下好了,不用再担心剃光头了!”
或许是太兴奋了,赵县长的嗓门比较大,刘青山不想听也听到了。
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一大群人,也都围观,只见赵县长晃晃手里的纸,颇为显摆道:“这是内部采购批文,额度是三万美金,有这个保底,心里就安稳喽。”
啥玩意?内部采购批文,还有这种东西吗?
刘青山一听到“批文”这两个字,就有点表示怀疑,毕竟这玩意后来都被玩坏了,不知道多少人上当受骗。
“老赵,你怎么搞到手的?”
围观的人开始询问,他们眼里,满满都是羡慕。
赵县长也不隐瞒,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着:“也是我运气好,是省厅白处长帮忙引见的,是在卧铺那边,从京城那边来的几个年轻人。”
说到这里,他四下望望,然后压低声音:“听说,里面有某个大人物家的小孩儿,所以才能弄出来这东西。”
周围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声,也有心思灵敏的人,开始询问:“老赵,怎么弄到手的。”
赵县长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三个手指头,然后又飞速地收了回去。
在座的人立刻心领神会:花三百块弄这样一个内部采购批文,值啦!
为了出口创汇,下面各县都是领了指标的,虽然没下明确的文件,可是如果不能完成规定的任务,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虽然三百块挺叫人心疼的,可是买个安心,还是值的,在场的人已经有一大半都动心了。
包括碧水县的王县长在内,只不过,碧水县毕竟有过前车之鉴,所以王县长还是询问了一句:“老赵,不会是骗子吧?”
上次的假港商事件,给王县长还是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老王你没睡醒吧,红头文件还有假,再说了,省厅的白处长,都对人家恭恭敬敬的,那还有假?”
赵县长撇撇嘴,满脸的不屑。
王县长也坐不住了,赶紧招呼郑红旗和周局长紧急商讨。
周局长胆子比较大:“我觉得咱们也应该弄一份,如果能有三万美金的额度垫底,上上下下都好有个交代。”
王县长也颇为心动,目光望向郑红旗,他虽然是领队,可是事情也得商量着来。
即便是以后出现问题,责任也会摊薄,这倒不是王县长油滑,官场规则就是如此。
郑红旗也举棋不定,心中权衡着利弊,他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所以迟迟没有表态。
这时候,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俺觉得好像有问题,总感觉事情太凑巧,不会是故意针对咱们这些人下套子吧?”
那三个人一听,齐刷刷地向刘青山望过去。
刘青山很是无辜地眨眨眼:“郑县长,你以前是大院出来的吧?”
看到郑红旗点头,他就继续说道:“那不妨过去跟他们盘盘道,对方是不是大院子弟,一试便知。”
郑红旗眼睛一亮,深深地望了刘青山一眼,然后站起身,向着卧铺车厢那边走去。
第六十九章放大招
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刘青山开始继续看书。
还是年轻好啊!
记忆力特棒,再加上他那不知道比同龄人高出多少的理解能力,一旦投入到书本之中,学习效率简直飞起。
快到中午的时候,郑红旗一脸严肃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上了些年纪的乘警。
看着乘警怀里抱着的小包,刘青山就知道,那伙搞什么内部采购批文的,肯定是骗子无疑了。
一名老乘警手里掐着纸单子,开始念名字,然后把十几个人都带走了,他们都是交了钱的。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表情都有点复杂,大概可以用悲喜交加来形容,对了,还带着一丝丝庆幸。
随后的时间里,郑红旗这位原本有些受到排斥的年轻干部,忽然就变得受欢迎起来。
不少人都凑到他身边,攀谈片刻,最后还不忘道谢一番。
有时候,人脉就是这样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刘青山也没问,郑红旗到底是怎么揭穿骗子的,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看书,打发火车上无聊的时间。
倒是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时候,郑红旗过来轻轻拍了拍刘青山的手臂,说了声“谢谢”。
刘青山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火车上熬了三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羊城,即便是刘青山这样的年轻小伙,也跟快要散架了似的。
一头扎进宾馆的床上,结结实实睡了一大宿,第二天刘青山总算是满血复活了。
他正兴高采烈要去逛逛这时候的羊城,看看到底是个啥样子,结果王县长来通知,上午要进行集中培训。
得,他也只能过去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又去火车站,把参展货物领回来,一直忙活到天黑才消停。
第二天又开始布置展馆,根本就没有休闲的时间,刘青山只能抽了个空,去当地的剧团请人。
本来以为还要花点钱呢,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单位一听说是参加广交会,立刻表示大力支持,愣是一分钱不要。
而且对方还大方地表示:演员随便选!
不过当刘青山把自己的表演计划讲述一番之后,接待他的那位副团长立刻傻眼了:
“小同志,我们的演员登台,都穿着固定行头,穿上你们的衣服,还怎么唱戏,估计嘴都张不开了。”
“不用唱,就是走,就像是走个过场。”
刘青山跟他解释半天,副团长还是不太明白。
这也不怪人家,眼下国内根本就没有正规的模特队,刘青山的想法,确实有点太超纲太前卫了。
最后只能把演员请来,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也都装扮上,先在舞台上展示了一番。
瞧着衣着现代的那些年轻演员,伴着锣鼓家伙点,一板一眼走着台步,刘青山不由得直乐呵。
等一切准备就绪,来到羊城的第三天,广交会就正式拉开序幕。
大伙都忙得晕头转向,初步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南方速度。
就连王县长都颇有些感慨:“哎,咱们那种北方的小县城,就像是在街上遛弯的老大爷,慢慢悠悠地往前溜达;而人家这边已经开始急行军了,跑步前进,不被人家越落越远才怪呢?”
郑红旗也表示同意,他甚至有些忧心:这种差距,以后会越来越大。
刘青山则想得更加长远:在这场改革发展的滚滚大潮中,如果不能始终屹立潮头,那么转眼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喽。
至于商业局的周局长则是一脸羡慕:“没得比啊,这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咱们那是大后方,当然只能推着小车,做点支前工作喽。”
这话倒是挺符合现状的,所以王县长和郑红旗也无法反驳,只是他们的脸上,都显现出一股不甘之色。
他们展区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这工夫还没有客商过来,刘青山也闲着没事,跟着攀谈起来。
“各位领导,其实咱们碧水县也不差,资源丰富,耕地面积大,将来肯定能大有作为。”
周局长却一个劲摇头:“放到以前,地多是好事,多打粮,能填饱肚皮,更能支援国家建设。”
“可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努力发展经济,咱们这样的农业大县,就越来越不吃香喽。”
刘青山也不跟他做无谓的争辩,到时候,以夹皮沟为中心,发展起来辐射到整个公社,整个碧水县,比任何争辩都有说服力。
“嗨嗨,有外商来了,咱们都打起精神!”
有工作人员跑过来通知,大伙都不由得精神一振:战斗开始啦!
每个人都整理一下不大合身的西装,将胸前的工作牌端正一下,挺胸抬头,进入到战斗状态。
很快就有一股上百人组成的人流,向这边涌动过来,这里面,有不同肤色不同发色的国外客商。
其中也有一些华人华侨,甚至是上了些年纪的老华侨,神情激动,目光热切地四下打量着。
刘青山瞧着这些老华侨,好像不是来采购商品的,那模样,倒像是回归故乡的游子,看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乡和亲人一般。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从前年开始,广交会增加了对台贸易。
这些老华侨的表现,就完全可以理解喽。
客商太多,组委会安排的翻译根本就不够用,所以不少老外就挑选各自感兴趣的商品,驻足观看。
其中一些华夏传统的手工制品或者工艺品,以及瓷器等等,他们尤为青睐。
商品种类太多,又没有合格的导游,基本上就是走马观花。
刘青山很快就发现一个现象:甚至许多展台上面的商品,到底是什么,那些客商根本都不清楚,也无法了解,难怪去年,他们县会被剃光头呢。
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在碧水县这短短一米展台前面,驻足的客商特别多。
这其中,主要还是刘青山设计的宣传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宣传册上的文字,是中英文对照的,老外也能看懂,所以纷纷站在那进行翻阅。
至于周围那些展台的人,则只能羡慕了:碧水县这次只怕真要放个大卫星,没看那些老外,嘴里都乐呵呵的,一个劲念叨“古德古德”吗?
没法子啊,只能看着眼馋,人家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来年咱们也必须弄这个宣传册才成。
展台也就一米长,勉强能挤三个人,王县长,郑红旗再加上周局长,三个人并排站在展台后面,就挤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因为大展厅里面比较热,还是因为紧张,三个人都满头大汗,手里不停地分发着宣传册。
他们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也不管那些外国客商能不能听懂,反正就是卖力地推销着各种商品。
刘青山被挤在后边,无语地望着前面的三位:态度可嘉,就是这效果嘛,鸡同鸭讲,能有啥效果?
还是郑红旗最先反应过来,轻轻拱了一下中间站着的王县长:“是不是应该叫小刘到前面来,他英语讲得好,能跟外商交流。”
对呀!
王县长猛然拍了一下大腿,他们就算把嗓子喊冒烟,人家外国客商也不一定能听懂啊。
周局长也挺有眼力见,赶紧要腾地方。
毕竟按照职务来说,他是三人之中最低的。
不过刘青山却朝周局长摆摆手:“不用不用,现在能跟外商交流的人才不好找,所以咱们保持常态就好。”
周局长朝刘青山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继续忙活。
要是从他手上签订几笔意向书,或者是真能签订一笔订购合同,那对他今后的发展也是大有裨益的。
刘青山倒不是躲清闲,他在后边,认真观察着来往的客商,观察他们的表情,偶尔听听他们之间私下的交流,不断地收集着有价值的信息。
结果令他稍稍有些失望:碧水县毕竟只是一个落后的小县城,拿出来的产品吸引力其实并不大。
关键是又没搞出来什么特色,所以虽然看着展台前面挺热闹的,却是虚假繁荣,真正有订购意向的客商,一个都没有。
看来,只能放大招啦!
在前台忙活的王县长等人,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那些外商兴致勃勃地浏览宣传册,或者摇摇头,或者耸耸肩,然后又把册页放回展台上。
三个人不由得心里一沉,郑红旗小声嘟囔一句:“咱们的产品还是没有竞争力啊。”
王县长也顾不得穿的是西装了,用袖子在脑门上抹了一把,满脸悻色:“唉,白忙活了,难道今年还要剃光头不成?”
那些驻足的外商,也重新开始移动脚步,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十分激昂的声音响起:
“Ladies-and-Gentlemen,古典时装发布会现在开始,有请模特登场!”
瓦特?模特表演?
外商们四下张望,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
伴奏磁带随即响起,先是密集的锣鼓点,然后是京胡声,跟着两队青衣花旦登场了。
不过今天这些花旦穿的不是青衣,而是颇为现代的服饰,配合着她们头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是老外不懂啊,还以为人家这是创新呢,全都跟着起哄,还很有节奏地拍起巴掌。
第七十章乡音无改鬓毛衰
京剧模特队在台前走了一个来回,其中一个还走到中央,双袖猛得向空中一抖。
嚯,好家伙,两丈长的水袖被她挥舞起来,层层叠叠,犹如漫天云朵,缤纷而下。
“噢,卖糕的!”
“歪瑞比油特佛!”
不少老外都大声惊呼,他们哪见过这架势哇。
刘青山顺势在人群中带起节奏,嘴里大声呼喊:
“Peking-Opera!”
老外还真就喜欢这套,很快就全都跟着齐声大叫。
甚至有几个水桶腰的老外大妈,也扭着屁股,跟着一起摇摆起来。
等到京剧模特队表演完毕,刘青山立刻上去,扯住那两条长袖子甩了甩,嘴里大声用英语说着: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我们生产的优质亚麻布,纯天然植物纤维,不伤皮肤,吸水性超强,穿戴格外舒适,是古代王室和贵族专用布料,欢迎大家鉴赏订购!”
别的优点且不说,单单是王室专用这个标签,就令在场的外商眼睛一亮。
老外也同样喜欢攀龙附凤这一套,就像从前的人,谁不想弄件黄马褂,穿上得瑟得瑟?
“什么情况,这些老外都疯了吧?”
看着大群外商蜂拥而至,将碧水县所属的展台团团围住,就跟国内过年的时候,去供销社抢购一样,周围展台那些人彻底看傻了眼。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地说着:“这个碧水县,搞什么幺蛾子,这不是扰乱秩序吗?”
“人家能把亚麻布卖出去就是本事,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随着那位老人的影响力不断攀升,这句话也经常被人们提及。
此时此刻,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三个人,都忙蒙了,订购意向书签了一张又一张。
他们忙并快乐着,万万想不到,小刘同志搞了这么一出,居然就让亚麻布卖爆了。
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啊!
郑红旗心里感叹一句,他连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和外商简单地进行着沟通,比划着商定数量。
广交会方面也临时抽调过来两名翻译协助,这才算是勉强应付下来。
王县长则拿着手里的印章,啪啪啪地就是往意向书上盖章。
他的动作气势十足,脸上更是扬眉吐气:想不到哇,咱们碧水县的产品,也有被疯抢的时候。
厉害,小刘同志就是厉害,真是咱们碧水县的福将!
他们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刘青山则陪着那位表演水袖的演员,优哉游哉的,正在跟几名老外在那闲扯呢。
那些老外来了兴致,还扯着几丈长的亚麻布,也秀了一段水袖。
雪白的亚麻布,在地上拖来蹭去的,都快变成抹布了。
不过人家就爱这么玩,其中一名大胡子,还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愿意花钱请他们这支京剧模特队,去他们国家进行表演呢。
咦,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那名演员大喜过望,赶紧找地方给团里打电话去了。
刘青山也使劲眨眨眼睛:俺这算不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就在这时候,刘青山猛的听到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传过来:“你们碧水县搞什么搞,吵吵闹闹的,干扰大会秩序,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这谁呀?
刘青山循声望去,瞧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春城市代表团的那位白处长。
搞什么搞,你在火车上才是胡搞乱搞,识人不明,差点叫大伙集体受骗,还有脸跑这来嚷嚷?
估计正是因为火车上的事件,这位白处长感觉丢了面子,威严扫地,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回来。
可是你也不瞧瞧现在是啥形势,谁敢阻挠出口创汇,就会被踏上亿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果然不出刘青山所料,那位白处长正指着王县长和郑红旗的鼻子训斥呢,转眼就被工作人员给拽走了。
那些老外听不懂中文,都被搞得云里雾里的:难道,这种亚麻布有什么问题吗?
连签订意向书都停滞下来,气得王县长心里把那位白处长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刘青山也连忙站出来,用英语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一切就又恢复刚才的模样。
仿佛刚才只是有人不小心,摁了一下暂停键。
“青山,你刚才跟外宾说的是什么?”
刚才刘青山语速太快,郑红旗没太听懂,所以抽空询问一句。
“呵呵,没啥,俺就说白处长是看到抢购的外商比较多,就要涨价,这种做法是严重违规的,所以才被拉走。”
刘青山回了一句,然后继续跟老外谈笑风生。
这也行?
郑红旗忽然觉得:这个小子,怎么感觉有点小坏呢?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很会和外商做生意。”
就在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说话的是居中站立的一位老人,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精神很是矍铄。
这位可是对外经济贸易部的大领导,刚才恰巧目睹了这一切。
“秦老,你这是又动了爱才之心呀,我派人去摸摸底,要是人家愿意,就给你调过去,怎么样?”
身旁的另一位稍微年轻一些的,笑着接了一句,然后轻轻摆了一下手,身后便有人急匆匆地离开。
也就几分钟之后,那名工作人员就回来,低声汇报几句什么,那位领导就笑着摇摇头:
“老秦啊,你还是暂时死心吧,那个年轻人还是一名高中生,等到什么时候大学毕业,你再早点下手。”
他们这一行人又驻足片刻,就去别处查看,如今广交会的成交额,已经有大几千万美金,距离突破上亿,也为时不远了。
刘青山当然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他依旧不慌不忙地跟那些老外聊天,话题大多是介绍华夏的历史和特色,反倒和出售的商品没啥太大关系。
尤其是华夏美食,更是被他说得天花乱坠,差点把老外的哈喇子给馋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又有几名外商,签订了几份意向书,而且还是碧水县展出的其它商品。
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时间,等到中午闭馆的时候,王县长和郑红旗他们差点累虚脱。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这才算是走出庞大的流花展馆。
在展馆外面,一辆辆进口的高级轿车,拉上那些风光无限的外商,前往宾馆或者饭店。
开车的司机,在送完外宾之后,还可以享受一顿高标准的免费午餐,大米饭随便吃!
除此之外,还有一定数额的误餐补助,所以这时候的轿车司机,人人羡慕,和医生还有卖猪肉的,一起合称“羊城三宝”。
王县长他们当然享受不到外宾这种待遇,只能到附近的餐厅,用工作人员的话来说:都是自己人,克服一下啦。
三碗大米饭下肚,这三位才算是活过来了,撂下筷子,彼此看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很快引起周围食客的不满,这三位才收敛一些,但是依旧难掩脸上的喜色。
然后,三个人的目光,就汇聚到桌上第四个人身上。
望着刘青山那张尚显青涩的脸,嘴里正不紧不慢吃着饭菜,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今年的广交会,真多亏把这个小福将给领来喽。
等到下午继续开馆的时候,热度终于有所下降,刘青山就更清闲了,甚至还去其它展区转了几圈,开阔一下视野。
等他转悠回来,发现在他们展位前面,正有一位中年人推着轮椅,停留在那里。
轮椅上坐着的一位白发老者,并没有穿西装打领带,而是穿着老式的绸布裤褂和布鞋。
刘青山朝老人脸上望望,年龄肯定已经过了七十岁,脸上已经有一些老年斑,头发全都是银白色,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根根都精神抖擞地向后背着。
此刻,老人的目光,正盯着柜台上那个硕大的玻璃罐子,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激动。
“老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周局长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客气地问道。
老人的嘴唇翕动几下,然后张嘴说话,他这一张嘴,差点惊掉在场人的下巴:
“你们是东北哪嘎达滴银啊,俺老家是奉天滴。”
一口浓重的东北腔,从这个一看就是老华侨的嘴里说出来,这感觉,实在太过古怪,以至于,展位里面的那三位,都愣住了。
还是刘青山走到轮椅前面,微微俯下身子:“老爷子,俺们是白山那边的,离奉天也不咋远。”
回答完了,他嘴里又念叨着:“乡音无改鬓毛衰,老爷子,啥时候回老家瞧瞧,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啊。”
“乡音无改鬓毛衰……”
老者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银白色的鬓角,眼中忽然有些湿润了,嘴里更是反复念叨着:“少小离家老大回啊,可是,回不去喽,回不去喽!”
“父亲,说好了您不能伤心的。”
推着轮椅的中年人,赶紧掏出手帕,帮着老人擦拭眼泪,还略带嗔怪地望了刘青山一眼:都是你个小娃娃,勾起老人的伤心事。
“快了快了,三年之内,老爷子您就可以回家了。”
刘青山也觉得有点对不住,所以就提前透露出这个消息,也算是对老人的补偿吧。
看到老人疑惑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于是又说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回乡好好瞧瞧。”
“好,好。好!”
老人口中连连道好,然后抬手朝着大玻璃罐子一指:“你们这泡的是药酒吧,给俺整一口先尝尝?”
“父亲,医生不许您喝酒的。”
中年人见状赶紧劝说着。
“妈个巴子的,儿子管老子,反了你啦!”
老者训完儿子,又乐呵呵地望着刘青山:“俺这几十年的老寒腿了,还是当年跟着少帅打仗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不知道你这药酒管不管用。”
“管用,准保管用,这里面可都是真材实料。”
刘青山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又想起什么,便伸出巴掌,伸到老人眼前:
“那咱们爷俩击个巴掌,爷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等到时候,您老喝了俺们的药酒,能走路了,一定要走着回家!”
老人也大笑着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用力跟刘青山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你个小瘪犊子,敢小瞧老子,到时候,俺就是爬,也要爬回俺当年住的小山村儿!”
望着笑得跟孩子一样的老父亲,中年人心中也不由得一声叹息:老爷子有多久都没这么高兴过啦……
第七十一章 脱销了
一老一少,聊得贼热乎,期间还很有些匪气地互报姓名。
老者管刘青山叫小山子,而这位叫张德彪的老者,则被刘青山称为彪爷。
彪爷也真是够彪的,跟刘青山这个孙子辈的,也没老没小地开着玩笑,哈哈的笑声,就没断过。
王县长他们三位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后来也就见怪不怪,偶尔也说着家乡话,跟着拉呱几句,气氛更加热烈。
张德彪老爷子的儿子,名叫张孝忠,看到自家老父亲难得这么开怀,也不打扰,在一旁静听。
周局长也挺会来事,一瞧谈得这么投机,就赶紧摘下脖子上挎的相机,给大家来了个合影。
他只懂一点点摄影技术,摆弄半天,也整不明白,最后还是刘青山瞧得手痒,要过来相机,拍了几张。
刘青山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摄影方面的社团,虽然不敢说专业,但是一般的相机,都能应付。
彪爷瞧小山子最顺眼,又单独跟刘青山来了个合影,这才乐呵呵地指指大罐子说:
“小山子,你先别吹牛,把那里面的骨头捞出来,给俺瞧瞧,是真的虎骨,还是拿牛骨头马骨头啥的蒙人,咱爷们也是识货的,搂一眼就清楚,别跟俺打马虎眼。”
“彪爷,咱们那嘎达都是实在人,还能忽悠你咋滴?”
刘青山嘴里磨叨着,手上则取了个大竹夹子,把酒罐子里面的骨头捞出来,递到老人面前查看。
“没错没错,这断面一瞧就是丝瓜瓤子,肯定是虎骨。”
彪爷还真是行家,他所说的丝瓜瓤子,就是虎骨里面那种蜂窝状的结构,像丝瓜瓤子似的。
不仅如此,酒罐子里的那些药草,他都如数家珍,逐一叫出名字,看来还真是行家。
等他数完之后,笑声更加洪亮:“小山子啊,你们这酒好啊!”
“这么多年,俺就想配制类似的药酒,可总是凑不齐药材,这回妥妥的,等俺喝个三五斤之后,跟你来个急行军,你小子都甭想撵上老子!”
刘青山也是大乐:“彪爷,那俺们就送你几斤药酒,您老赶紧康复,以后等时机成熟了,回家乡转转。”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才不稀罕占你的便宜,几斤药酒就想收买俺,做梦去吧。”
张德彪说完朝身后的儿子摆了一下手:“孝忠,这药酒,直接下一万瓶的订单!”
啥,多少?
一万瓶!
正抽空坐在那休息的王县长三人,噌一下跳了起来:这老爷子,大手笔啊。
最神奇的是,聊天都聊出一笔大订单,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要知道,在宣传册上,这虎骨酒的定价可一点不便宜:一瓶五块五美金。
现在的汇率大致是一比二,每瓶药酒就将近十一块钱,真快卖出茅台的价格了。
刘青山也连连摆手:“老爷子,这价钱掺了点水分,您要买的话,就四块五美金一瓶好了。”
张德彪横了他一眼:“你个臭小子滚边拉去,只要药酒里不掺水分,里面的这些药材,就值这个价。”
这一老一少,又吵吵起来,很快就引来不少人围观,甚至连工作人员都赶过来维持秩序。
一问情况,工作人员也为难了: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啊,到底应该怎么处理?
一般做生意,都是买家希望降价,卖家想涨价,可是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买的要给高价,卖的非要降价,还争得面红耳赤。
虽然工作人员有维持秩序的职责,可是这种情况,好像也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啊。
周围还有十几名老外,也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谁说老外不喜欢围观的?
最后连张孝忠都被吵得头大:“父亲,没必要买这么多吧,就算送给您的那些老朋友,也用不了这么多,要不我们少买一些呢?”
彪爷立刻开始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瘪犊子懂个六啊,这药酒可不仅仅是能祛风散寒,爷们喝了,还能龙精虎猛!”
“你小子有本事,等俺买回去之后,你一口不许喝,看你媳妇找不找你算账!”
张孝忠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立刻也不再吭声。
刘青山也无话可说,只能朝张德彪竖竖大拇指:“彪爷,您老太懂行了,这方面的功效,上边不许写到宣传册上,要不然早就卖光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看热闹的那些老外,在听了翻译人员略显隐晦的翻译之后,也都来劲了,呼啦一下,全都围上来。
张德彪也有点累了,跟刘青山相互留下联系方式,这才恋恋不舍地被儿子给推走了。
刘青山跟着一直送出了展馆,这才挥手道别:“彪爷,俺在老家等你!”
“好,小山子,咱爷们不见不散!”
张德彪抬手摆了摆,然后坐在轮椅上放声大笑,推出去很远之后,笑声这才渐渐听不真切……
等刘青山回到展位,就看到王县长他们三个人,又开始忙着签订意向书。
他伸着脑瓜子瞅了一眼,好家伙,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又卖出去好几千瓶。
“停停停,不能再卖啦!”
刘青山连忙上去叫停,结果弄得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就像看傻子一样。
尤其是刚才的那几名工作人员,更是使劲瞪着刘青山:你这家伙年纪不大,怎么总给我们出难题?
来这参展的,谁不希望多卖点东西,多多为国家出口创汇,哪有你这么干的?
刘青山也没法子啊,先跟王县长他们解释:“咱们酒厂库存的药酒有限,厂长大老李跟俺介绍说,顶多能灌装一万两千多瓶。”
原来如此,王县长他们恍然大悟,然后就是满脸惋惜。
刘青山还得跟那些正在抗议的外商解释一通:“先生们,请听我说,我们这种药酒,配制之后,最少还得放置一年的时间,才可以饮用,所以大家想要订货,只能等到来年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怪,你越是不卖,人家偏偏越想买。
尤其是还没下单子的外商,更是不依不饶,弄得刘青山也没法子,只能把情况上报,由上边负责沟通吧。
组委会那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同样棘手,经过紧急商讨之后,还是联系上了张孝忠。
在说明原委之后,张孝忠这才同意把自己的订单改成了五千瓶。
剩下的部分,也被外商瓜分,算是比较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甚至连上边都有人发话了:这药酒卖的这么好,碧水县那边回去之后,必须马上加大产量!
王县长他们不懂行,可是刘青山知道啊,立刻把情况汇报上去:像虎骨这种珍贵的药材,碧水县也没有存货。
他还知道,再有十年的时间,国家就会禁制使用虎骨入药。
所以他想借助上面的力量,尽可能多的收集一些市面上的虎骨,单靠碧水县这种偏远的小县城,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一天忙碌下来,王县长他们三位,身体差不多都达到了极限。
不过精神却极为亢奋,大会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小小的碧水县,第一天签订的合同就达到了将近二十万美金,还真放了一个大炮仗。
相比之下,刘青山的情况就好多了,精神方面一直比较淡定,体力也比较充沛,不得不说,心态在很多时候,是很重要的。
心平气和,万物自然。
吃过晚饭之后,王县长就打长途回去,迫不及待地向县里报喜。
据坊间传闻,碧水县的高书记,撂下电话之后,非得叫老伴儿陪他喝两盅,结果出人意料,竟然被他老伴儿给灌趴下了……
随后的几天,碧水县这边的成交量也降下来了,但最终还是突破了二十万美金的大关。
别说区区一个小县城了,就算许多叫得上名的大城市,许多都达不到这个数。
在心里有底之后,再加上业务也不忙了,四个人就开始两班倒,留两个人在展位,另外两个,则逛逛羊城这座大城市。
王县长他们,对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都赞不绝口,刘青山呢,则更喜欢市井民情,还拍摄了不少照片。
周局长带来的相机,基本上就挎到他的脖子上了,胶卷都拍了好几卷。
而周局长也是很有眼色的,这架海鸥相机,直接就归刘青山使用,这就等于变相把照相机送给他了。
这种事情,刘青山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他早就想有一架相机了,用镜头记录生活的点滴,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闲钱。
除了游览,来到羊城这样的大城市,当然也要购物了,毕竟在这里买东西,大多时候是不需要票证的。
刘青山主要是给家人购买了一些衣物,光是牛仔裤,就买了四五条。
大姐二姐,大姐夫甚至包括杨红缨在内,一人一条。
至于老四老五两个,也给她们各自买了一身好看的童装。
还有老妈和爷爷奶奶,也都给他们购买了一件面包服。
这时候的羽绒服,因为加工水平不高,可劲往里面塞羽绒,以至于鼓鼓囊囊跟面包似的,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外形虽然不好,但是胜在保暖,中老年人穿上,又轻便又暖和,就是价格有点小贵。
不过刘青山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钱可以慢慢赚,家人身体的健康,却是用钱也买不到的。
第七十二章 满载而归
十月中旬,南国这边依旧犹如盛夏般火热,但是在北方偏远的碧水小城,已然深秋。
人们换上了秋衣秋裤,大街上也满是枯黄的落叶。
但是这一天,碧水县的街道上,丝毫没有秋之萧瑟,反倒是锣鼓喧天,少先队员都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列队欢迎。
“呦,整这么大阵仗,是上边要来大干部吧?”
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也有知道一些内情的说道:“听说是咱们县的产品,在什么会上,卖出去老多啦,赚了老鼻子外汇呢。”
围观群众一听,也都觉得脸上有光,这时候的人们,荣誉感很强。
等刘青山跟着王县长他们,出了车站,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好几千人迎接的大场面,他还真是第一次体验到。
而且还有少先队员献花敬礼呢,这待遇,啧啧……
反正以前没体验过,倒是上小学的时候,当过一次给别人献花敬礼的红领巾。
县委高书记先是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是代表团的王县长讲,接着是郑红旗讲,又是周局长讲。
最后还要刘青山也讲一讲。
刘青山是连连摆手,表示他一个学生,实在不适合讲话,这才免了。
接着,众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代表团去招待所,就跟欢迎凯旋的英雄一般。
搞得刘青山都有点晕晕乎乎的,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努力,最后汇聚成两个字:
值了!
在招待所里,自然是喝得昏天黑地,刘青山本来是喝汽水的,结果还是被高书记给硬灌了一杯茅台,吓得他赶紧遁了。
刘青山到外面溜达一圈,感觉才舒服一些,招待所里,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那些都是酒精考验的老战士,被他们抓到影儿还有好?
出来快半个月了,他现在就一个念头:
回家!
无论外边的世界多么繁华,多么精彩,只有家,才是他时刻眷恋的港湾。
“小刘同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热切的声音,刘青山刚转过身,就被人一把抱住。
看到眼前明晃晃的秃顶,他就知道是亚麻厂的郭厂长了。
“青山,这次可是多亏了你,你是我们亚麻厂的大功臣啊!”
啪啪啪,郭厂长激动地拍打着刘青山的后背,多亏刘青山是壮实的棒小伙儿,要是换个身子骨软点的,非得被他给拍吐血不可。
郭厂长是真激动啊,简直太激动了,这些日子,他时常做梦都会笑醒。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青年,现在终于看到活的了,你说他能不激动吗?
“青山啊,无论如何,晚上你也要参加我们亚麻厂的庆功会,那帮家伙都嚷嚷着要给你敬酒呢!”
郭厂长终于不拍了,不过又提出了一个叫刘青山更慌的建议。
“郭叔,俺就是出来躲酒的,俺现在还是个学生呢,不能喝。”
刘青山苦着脸,总算是挣脱了对方热情的怀抱。
呃……学生?
郭厂长这才想起了刘青山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青山啊,我们亚麻厂准备特招一批职工,你有没有兴趣啊?”
看到刘青山根本无动于衷的神色,他就连忙补充说:“你要是来了,先在销售科锻炼一年,然后直接提干,销售科长的位置,早就给你准备好喽。”
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吃上供应粮,然后还能当干部,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祖坟不呼呼冒青烟,都不敢这么想。
可是刘青山却还是婉言谢绝了,搞得郭厂长心里好不失落:“青山啊,知道你是大学苗子,我们也不耽误你的前程,不过以后厂子里出谋划策啥的,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拉起刘青山的手。
而刘青山则感觉到,掌心多了一张硬纸片。
郭厂长又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家里人要是有愿意来亚麻厂上班的,跟郭叔吱一声,咱们就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说完,他摆摆手:“那啥,我还得进去继续陪呢,今天估计又得喝断片儿。”
嘴里虽然抱怨着,但是郭厂长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志得意满。
说起来,这场庆功宴,郭厂长也是主角之一呢。
等郭厂长进了招待所,刘青山这才瞧瞧手上方方正正的小硬纸片,然后嘴角不由得翘起来。
“凭此票可领取蝴蝶牌缝纫机壹台。”
下面盖着第一百货商店的公章,而这种票据,显然是直接领取,不用再花钱的。
上次大姐夫领了稿费,就嚷嚷要给老妈买一辆缝纫机,可是一直没弄到票。
还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不仅有了缝纫机票,还是免费票。
这也算是郭厂长的一点谢意了,一台缝纫机,价格比上海表还要高一些,这份谢礼,在当下算是很重的了。
至于送钱,呵呵,这年头谁有那个胆子?
把缝纫机票装进口袋,满意地拍了拍,有了这东西,母亲就不用再点灯熬油的,辛辛苦苦给他们手工缝补衣裤了。
刘青山心里正高兴着呢,就看到又有一个人,东倒西歪,摇摇摆摆地朝他晃了过来,一瞧那标志性的酒糟鼻子,是酒厂的大老李没跑了。
“李叔,你这酒量也不行啊,天天熏都没熏出来?”
刘青山笑着打了个招呼,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如果说刚才的缝纫机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么现在才是真正的大餐。
“青山,先扶俺出去说。”
大老李直接靠在刘青山的肩膀上,低低地说着。
虽然一股酒气扑面,但是听他说话,并没有走板儿。
刘青山就假装架着他,两个人一起出了招待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大老李这才停下脚步。
这会儿,他人也不晃了,两个眼睛也不再迷离,刚才那样子,肯定是装的。
“青山啊,俺先代表厂子里职工,谢谢你!”
大老李攥住刘青山的双手,使劲摇了几下,然后脸上的表情就开始纠结起来。
纠结好一阵子,他这才一跺脚,满是歉意地说道:“青山,叔这次对不住你啦!”
刘青山只是微笑地望着他,看得大老李愈发惭愧:“青山啊,这次搞得动静太大了,原本答应你的那笔钱,俺们酒厂没法子给你兑现了。”
这一点,刘青山当然早就心里有数:一瓶酒多买出三块钱,一万多瓶酒,那就好几万块了。
广交会上成交的金额,上面当然要把外汇直接截留,然后转换成人民币,再发还给各地方。
这笔钱是要走账的,差一分都不成,酒厂方面真要给刘青山几万块钱,只怕立马会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双方草签的协议,那玩意在现在,其实跟废纸差不多。
等大老李吐完苦水,他又四下张望一阵,这才趴在刘青山耳边说:“俺大老李,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青山你给俺们指了一条财路,俺们要是不知道感恩图报,那还算是人吗?”
说完,大老李又往周围瞧瞧,声音压得更低:“叔跟你交个底,俺们厂子里,还有两千块钱的小金库,全归你啦!”
这时候的工厂,一般都会有自己的小金库,大老李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那是真没把刘青山当外人,也是真心表达谢意。
“青山啊,俺还得回去陪酒,今天非得把他们都灌趴下不可,你最好晚上去俺们酒厂一趟,把那事给办了。”
说罢,大老李拍拍刘青山的肩膀,然后又返回招待所,一进大门,就又东倒西歪的,开始晃上了。
刘青山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一趟能有两千块的收入,就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更何况,还收获一台缝纫机呢。
对了,还有一架相机呢,这个也应该算是收获之一。
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还有人脉呢,这东西也是需要不断积累的。
事实上,他的收获还不止这些,下午时间,断断续续的,刘青山又收了不少谢礼。
一箱奶粉,是乳品厂送来的,一箱绵白糖,是糖厂送来的,还有两箱碧水大曲和两箱药酒,是大老李用来掩人耳目的……
此外,还有县里奖励的二百块钱,以及最重要的一项精神奖励:
劳模!
虽然劳动模范表彰奖励大会,要在年底召开,但是刘青山已经提前预订了一个名额。
东西有点多,刘青山一个人肯定是带不回的,虽然自行车还停在招待所,但是肯定也驮不动,单单一台缝纫机,就不是能用自行车弄回去的。
没法子,刘青山只能叫大老李帮忙,去运输公司临时调运了两辆大解放。
当然,不光光是为了拉他这点私货,重点是运两车酒糟回去。
大老李都拍着胸脯保证了:以后酒糟管够!
第二天上午,刘青山带着满满的收获,坐上大解放的驾驶室。
开车的是老师傅李忠,后面那辆车,则是他儿子李国新开着,车里还坐着张招娣和张连娣姊妹。
这俩丫头出来有段时间,正好顺路回家瞧瞧。
还有老支书的孙子张大路,虽然小蛋子心野,不怎么想家,但是也被张连娣给拽上车。
先去酒厂装了酒糟,再去招待所,把刘青山的那些东西装到车上,最后又去一百,将缝纫机也抬上车。
看到崭新的缝纫机,招娣她们姐俩也都俩眼放光。
这年头的农村,三转一响,绝对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结婚的时候,要是能来个全套的,非得家境十分殷实的人家,才有这个能力。
至于这两年刚刚流行起来的电视机和电冰箱啥的,根本不敢想啊。
要知道,现在整个青山公社,也仅仅有一台12寸黑白小电视,整天锁在公社文化站的一个大铁架子里,就跟进了保险柜似的。
只有上面召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才会组织公社干部群众进行观看。
“招娣,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买一台缝纫机。”
李国新凑到张招娣跟前,嘴里小声说着,不过刘青山耳朵贼,还是听到了。
“谁稀罕你的缝纫机,谁要跟你结婚!”
张招娣一甩大辫子,先钻进驾驶室,脸蛋红扑扑的。
刘青山瞧得心里直乐:这是搞上对象了,老板叔就是厉害,运筹帷幄啊。
第七十三章 亲情永不褪色
“娘,哥啥时候回来呀?”
这些天来,四凤只要一放学,就会缠着林芝问。
还有她身边的山杏,虽然嘴上不问,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满是期待地望着林芝。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林芝心里当然更是担心,可是嘴上还得安慰两个小的:“快了,快了。”
这天中午,刚放学,老四还没等张嘴问呢,林芝就先念叨上:“快了!”
“娘,这都快一个礼拜了。”
小老四不由得撅起小嘴。
刘金凤刚要过来管管她,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嘀嘀嘀的,格外响亮。
“肯定是我哥回来啦!”
说罢,小老四拉着山杏,嗖一下就跑没影了。
“这俩孩子,慢着点!”
林芝也慌慌张张往外跑,身后传来刘金凤的吆喝声:“妈,你还扎着围裙呢。”
两辆大解放,一前一后,开进夹皮沟。
汽车喇叭声,很快就招来一帮小娃子,然后不少村民也陆陆续续地走过来看热闹。
离得老远,张杆子就开始吸溜鼻子:“有一股子碧水大曲的味儿,真香,真香!”
等村民凑到跟前,就看到了车上拉着的金灿灿的酒糟,难怪这么冲的曲子酒味儿呢。
“爹!”
张招娣他们姐俩下车之后,就奔着老板叔跑过去,开始还笑呢,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毕竟是第一次离家,可以理解。
张大路则没心没肺地凑到老支书跟前,喊了一声爷,然后就一溜烟往家跑。
李忠和李国新也来过夹皮沟一次,所以下车之后,村民都很亲热地打着招呼。
这年月,司机绝对是吃香的行业,到哪儿都受人恭敬。
老支书跟李忠握手寒暄一番,然后就看到大解放的车头前面,还站着个人,穿着一身西装,脚下是锃亮的皮鞋,于是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伸手说道:
“欢迎上级领导来到俺们夹皮沟检查指导工作。”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随后大张罗的声音就传过来:“老支书啊,您还是戴上老花镜好好瞧瞧吧,今天来的这位领导可不一般!”
大伙笑得更欢了,搞得刘青山也跟着乐:“支书爷爷,是俺啊。”
支书确实有点老眼昏花,刚才又光注意打扮儿没太注意长相,听到刘青山熟悉的声音,也乐得直拍大腿:
“你瞧这事弄的,整岔劈了,不过,咱们青山西装革履的这么一捯饬,还真是有模有样呢!”
“可不是咋滴,跟演电影的那个郭凯敏一样帅!”
这两年,随着庐山恋这部电影的热映,大伙也都熟知了张瑜和郭凯敏这些演员。
“大伙要是再这么夸俺,那俺明天也演电影去。”
刘青山嘴里跟大家说笑着,这还真不是他在乡亲们面前显摆,主要是就这一身衣服已经穿上了,总不能脱了,穿着秋衣秋裤回来吧?
望着周围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还有大伙羡慕的目光,刘青山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就踏实了。
就好像随风飘扬的蒲公英种子,一下子落到肥沃的土壤里。
“哥——”
伴着两声呼唤,两个小小的身体,一起扑进他的怀里。
刘青山一手一个,将老四老五抱起来,然后两边的脸蛋上,就吧嗒吧嗒的,被重重亲了两下。
抱着彩凤和山杏,刘青山眉开眼笑,甚至,比拿到缝纫机票以及两千块的现金还高兴呢。
他也在老四老五的小脸上亲了回去,刘彩凤笑嘻嘻地搂着老哥的脖子,而山杏,则红着小脸低下头。
小家伙,还害羞呢。
怀里抱着两个妹妹,刘青山忽然觉得,在外奔波的辛劳,瞬间就飞到九霄云外。
“四凤五凤,快下来快下来,把你哥的衣服都弄脏啦。”
林芝也随后赶到,手里还抓着围裙,笑眯眯地望着儿子。
那两道慈爱的目光,仿佛化作两股暖流,一直能流淌到刘青山的心田,他忍不住呼唤一声:
“妈!”
这一声,差点把牵挂儿子的林芝眼泪给叫出来,嘴里连忙掩饰着:“三凤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四老五也乖巧地从刘青山身上下来,反倒惹得刘青山不高兴:“衣服脏了可以洗嘛。”
林芝上前,帮着儿子把衣襟上的灰土掸下去,这是老四老五鞋底子沾的。
一边拍打着,她嘴里还一边说着:“这衣服洗得回数一多,就会掉色呢。”
刘青山美滋滋地享受着母亲的关爱,心里想着:衣服褪色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亲情永不褪色就好。
他们一家人在这聊着,大解放则开进养猪场,大伙七手八脚的,很快就把酒糟卸下车。
张杆子这货是真没出息,也不嫌脏,抓了一把酒糟塞进嘴里,仔细咂摸滋味呢。
“杆子,少吃点,别吃醉喽。”
大张罗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张杆子也不以为然,嘴里还念叨着:“俺的好日子到了,饿了就啃豆饼,馋酒了就吃点酒糟,这小日子简直太美了!”
“你这家伙就是猪啊!”
大伙也是一阵笑骂,然后就冷不丁的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缝纫机!”
一下子就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刚才大伙都忙着干活,也没怎么注意,这时候才看到大解放旁边那个缝纫机架子,锃光瓦亮的面板,映着阳光,晃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虽然缝纫机头还在里面藏着,但是从下面的轮子和踏板等,已经可以瞧来大致的模样。
立刻就有手快的,打开箱盖,往里瞧了一下崭新的缝纫机头,嘴里连忙汇报:“是蝴蝶牌的!”
这时候的缝纫机大牌子,也就荷花、蝴蝶、蜜蜂、飞人、标准这几样,虽然整个夹皮沟一台都没有,但是并不妨碍大伙知道它们的名字。
“是小山子家的。”
司机李忠跟大伙解释着。
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询问:“花了多少钱,这东西挺贵的吧?”
李忠也一脸羡慕:“一分钱没花,听说是县里奖励的,小山子就是厉害,在广交会上给咱们碧水县立了大功呢!”
当司机的,消息渠道一般都比较多,所以李忠也多多少少听到一些。
啥,没花钱?!
先是一片惊叹声,然后大伙就高兴起来,夹皮沟出了这样的人才,大伙高兴还来不及呢。
至于嫉妒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
一来是村里人大多厚道,二来嘛,有嫉妒病的,通常都是嫉妒比自己稍微强一点的,到了刘青山这种高度,根本嫉妒不来了。
“驾驶室里还有不少东西呢,都是县里各单位奖励给青山兄弟的。”
李国新也在旁边溜缝,一脸骄傲地说着,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奖给他似的。
不由分说,大伙纷纷动手,大包小裹的,就往刘青山家帮着搬,就连那台颇为沉重的缝纫机,都被两个大小伙子抬走。
刘青山正在那边给家里的老四老五,还有其他小娃子发奶糖呢,就看到一大帮人搬着东西过来,也好,省得他动手了。
一路热热闹闹送到刘青山家,堆到当院,大伙从刘青山手里接过烟卷,然后就嘻嘻哈哈散了。
刘金凤正做饭呢,出来查看,看到小山一般的东西,愣了下,然后抬头瞧见笑呵呵的刘青山,便立刻蹿了过去:
“三凤,你又乱花钱!”
刘青山连忙捂住耳朵:“这都是县里奖励的,姐,你别毛手毛脚的,小心动了胎气。”
“你懂什么!”
刘金凤哼了一声,然后便喜滋滋地查看东西:“还是俺弟有本事,呀,一箱奶粉,正好给爷和奶送去!”
根本不用送,刘士奎老两口,也闻讯赶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杨红缨。
刘士奎刚才也听人说了,顿时觉得脸上有光,拿了两袋奶粉,递给老伴儿:“这是俺孙子凭本事赚来的,孝敬给爷爷奶奶,当然是应该的!”
他捻了一下花白胡子,瞧着英俊帅气的大孙子,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至于剩下的奶粉,奶奶表示,都给金凤留着喝,怀孕需要补充营养,还有等孩子生下来,万一金凤缺奶,这些奶粉,也能喂小孩。
老人家过日子仔细,这是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
旁边的高文学听了直摇头:“爷,奶,等金凤生孩子,奶粉都过期了,你们可不能舍不得喝啊。”
刘青山又抓起几袋奶粉,还有一斤装的成袋白糖,也拿出来好几袋,一股脑塞进奶奶怀里。
眼瞅着奶奶都抱不下了,一旁的杨红缨也过来帮忙,嘴里还问了一句:“这一趟去羊城,收获不小嘛。”
奶奶惦记完大凤,又开始惦记二凤:“给银凤留点,她读书也累脑子。”
刘青山笑道:“奶,俺直接就给二姐送学校去了,这些东西,以后会越来越多,可千万别舍不得吃,最后都放坏了。”
“哥,放不坏,到时候我们帮着咱奶吃。”
小老四嘴里含着奶糖,一边的小腮帮鼓鼓的。
大伙也七手八脚把东西搬到炕上,那台缝纫机,则由高文学和刘青山抬着,也搬进屋。
刘金凤在旁边咋咋呼呼的:“小心点,别磕门框子上,要是磕掉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高文学和刘青山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把缝纫机放安稳后,刘青山跟着打开一个旅行提包:“来来来,一人一条牛仔裤,都试试,杨老师,你也有份。”
“我也有?”
杨红缨用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不敢相信。
“在俺家住,就是家里的一员,当然有份儿。”
刘青山理所当然地说道,跟着拣了一条女式的,直接扔了过去。
比这好几倍的裤子,杨红缨都穿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忽然一下子热辣辣的,还带着一丝甜蜜,以及一股酸涩。
这就是被家人关爱的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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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开始了,希望各位喜欢的朋友,能每天看看,追读十分重要,下周能不能上个好推荐,全靠大家了!
第七十四章 玩笑开大了!
“爷爷奶奶,娘,这是给你们买的羽绒服。”
刘青山翻出来三件羽绒服,分别递了过去。
“这也是人家送的?”
林芝还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刘青山嗯嗯两声,还是别让母亲因为花钱而心疼的好。
不用花钱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林芝立刻眉开眼笑,接过来穿上羽绒服试了试:“怎么跟棉花套似的?”
“娘,这样冬天才暖和呢,而且穿着还轻巧。”
刘金凤嘴里说着,顺便帮母亲把拉链都拉好,正合身,于是悄悄瞪了刘青山一眼:你小子学会撒谎了是吧?
但是她也知道母亲的秉性,苦日子过惯了,舍不得花钱,所以也就没有戳破。
“可不是嘛,刚穿上就热冒汗了,快脱下来吧。”
林芝脱下羽绒服,又帮着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试了试,都挺合身的。
“哥——”
刘青山正乐呵呵地看着呢,就感觉袖子被拉了一下,然后,老四那拐了好几个弯儿的叫声,就传进耳朵。
扭头一看,只见小老妹正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猛的一拍脑门:“哎呀,瞧俺这记性,咋忘了给老四和老五买新衣服啦!”
彩凤的小脸立刻抽抽起来,眼圈也红了,眼泪疙瘩在眼圈里一个劲打转,但是她还是很努力地强忍着。
“没关系,哥,你都给我们买糖啦,还有字母饼干……”
说着说着,小家伙的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掉下来,吧嗒吧嗒落在衣襟上。
好像玩笑开大了!
刘青山本来想逗逗她,结果把眼泪疙瘩给逗出来,这可不得了啊。
于是他连忙拎起提包,嘴里喊了一声“变”,很快就掏出来两套童装:“哥会七十二变,说变就给你们变出来!”
山杏当然知道青山哥是逗她们呢,看到彩凤有点不大好意思,就抱过两件童装:“四姐,你要粉色的,还是要藕荷色的?”
小老四这才破涕为笑,跟山杏叽叽喳喳地研究一会,就想出一个好法子:每人穿一个礼拜,换着穿,这样一套衣服就顶两套了。
反正她们俩的身材也没差多少,还真是两个小机灵鬼儿。
等刘青山把东西都分派完毕,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他想了想,最终也是没拿出来。
家里现在还有一千块钱左右的存款,这次赚的两千块,既然是从酒厂小金库里拿出来的,那就转存在他自己的小金库好了。
倒不是刘青山揣着别的心眼儿,主要是担心以后花钱的时候,老妈心疼。
在屋里转了一圈,他就拎着两瓶酒,去了老支书家里,村里来了客人,照例是在支书或者村长家安排饭。
回来的时候,刘青山已经买了几斤肉,家里留一半,这边留一半待客。
等他来的时候,正往桌上端菜呢,刘青山把两瓶碧水大曲放到桌上:“李叔,忙活一上午,叫支书爷爷和队长叔他们,陪您喝点。”
上一次,已经见识了这位李忠师傅的酒量,大伙当然都放心,于是把酒盅都倒上,就开始吃喝。
“嗯,这肉片里的蘑菇好吃,有一股特别的香气。”
李忠吱溜喝了一盅酒,然后夹了一个黄灿灿的小蘑菇,嚼在嘴里,香气浓郁,也不由得赞不绝口。
旁边陪客的张大帅笑着说:“俺们这里,管这种蘑菇叫小黄蘑,专门长在落叶松的林子里,味道很棒。”
介绍完了,他又补充一句:“妈个巴子的,就是个头小点,不好采。”
刘青山也跟着凑趣:“浓缩的才是精华,大帅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大帅摸了摸光头,哈哈大笑:“青山啊,这话俺爱听,还是你有水平,浓缩的都是精华,这不就是夸俺的吗?”
大伙也都跟着乐,张大帅的身高,一直都是硬伤啊。
刘青山却由小黄蘑又想到了山货:这会儿大田基本都忙完了,各家又出现大批空闲劳动力,没事还得往山里跑跑,多攒点山货。
别看现在天气有点凉了,但是像小黄蘑和冻蘑这两种菌类,偏偏还就是在这个季节才会冒出来。
大伙边吃边聊,刘青山就把刚才想到的跟老支书和队长叔说了一下。
张队长点点头:“行,打场也结束,妇女和上了年岁的,留在家里编草帘子,剩下的都进山。”
老支书也表示同意:“杨老师都说了,来年开春,可能会有岛国那边的商人过来收山货,就算卖不掉,咱们自个吃,也是好的。”
“咱们这好东西,咋能卖给小鬼子?”
张大帅的祖辈,有人就死在抗战中,所以从小就痛恨小鬼子。
刘青山笑着开导道:“大帅叔,所以咱们要多从他们手里赚钱,这样也算是替你三爷爷报仇了。”
“对,到时候,咱们把价格要的高高的,狠狠宰小鬼子一刀。”
张大帅猛的喝了一盅酒,然后抹了下嘴唇,心里还坏坏地琢磨着:等蘑菇晒干了,老子就在上边撒一泡尿,都变成狗尿苔,哈哈哈!
不对不对,俺尿过的蘑菇,咋能说是狗尿苔呢?
等吃好喝好之后,李忠爷俩休息了一会儿,又拉着张招娣他们回县里,据车老板子说,他家的这俩闺女,已经开始跟着练车了。
不过这时候考驾照比较费劲,最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才能拿到车票呢。
等刘青山回到家,家人早就吃完午饭,母亲和大姐,正在缝纫机前面忙活,轮流练习踩踏板呢。
“最好别跑空针,找点破布,砸点鞋垫子啥的,正好当练手了。”
刘青山连忙上前指点一阵,然后就被撵到炕上睡觉。
折腾这么多日子,他还真累了,躺到自家热热乎乎的炕头,真是舒服啊,整个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老四老五都背着小书包放学了。
老四穿着藕荷色的一身新衣服,老五穿着粉色的,就跟俩花蝴蝶似的,瞧着就喜庆。
到底是小孩子,有了新衣服,就忍不住想穿,放不住。
刘青山揪揪老四的朝天辫,摸摸老五的西瓜头,放上炕桌,叫她们赶紧写作业,然后就出屋了。
半个月没回来,先去后院看看蚯蚓池子,发现已经全都用砖和水泥砌完了。
盖猪场进料的时候,刘青山就自己掏腰包,买了些红砖和水泥,应该是这些日子,大伙帮忙干的。
反正他大姐夫高文学,肯定是弄不了的。
林芝知道刘青山惦记着蚯蚓,走了过来说道:“是大头他们帮忙弄的,这些日子,彩凤他们也领着不少孩子,又抓了不少蚯蚓呢。”
说完,她就从后院的菜地里拔了一颗大白菜,准备晚上用白菜炖粉条,再切点肉片,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刘青山用叉子挖了池子里的土瞧瞧,一叉子下去,就是十几条蚯蚓。
其中,还有一些应该是新繁殖出来的,跟细线一般。
他也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抽时间叫上大头他们,把蚯蚓池子也都扣上塑料布小棚子,这样冬天就不会上冻了。
从后院回来,刘青山看到大姐和大姐夫正去棚子里喂鸡,就顺手接过大姐手里的饲料桶。
饲料里还没有添加蚯蚓粉,所以主要是苞米面和生芽子的小麦粉碎之后的面粉,再掺一些粉碎的蛤蜊粉。
除此之外,刘青山还看到里面有一些翠绿的菜叶,一瞧就是切碎的婆婆丁嫩叶。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用来喂鸡喂鸭最好了,小鸡小鸭吃了,除了能补充维生素之外,还能增强抵抗力,预防一些常见病,比如白痢之类。
进了鸡舍,他立刻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
棚子里,有好几个地方都吊着水银温度计,上边有几个通风窗,此刻大都开着。
地面也清理地很干净,刘金凤每天早午晚都要打扫一遍,再加上补水补食,也挺忙活。
小鸡崽还没上笼子,看到刘金凤,都扇呼着翅膀飞跑过来,估计在它们的心里,已经把天天喂食的刘金凤就当成亲人了。
从城里带回来的鸡雏,已经快长到半大子了,估计到了年前,就能陆续生蛋。
刘青山还发现,棚子里面,还多出了好大一群黄绒绒的小鸡崽,只有老四的拳头般大小,显然这些都是孵化的二串子鸡雏,也都出壳了。
“姐,能忙过来不?”
刘青山一边往食槽子里填饲料,一边向刘金凤询问,大姐怀着孩子呢,可千万别累着。
“没事儿,有你姐夫,还有咱妈呢,爷和奶也会过来帮忙,老四老五也能帮着切婆婆丁呢。”
刘金凤一边应着,一边留心观察着这些鸡雏。
重点是它们圆溜溜毛茸茸的小屁股,看看有没有拉稀的。
“呦,姐夫,你这大作家也喂鸡啊。”
刘青山则冲高文学开起了玩笑。
高文学则一脸认真地说道:“作家更需要体验生活,前几天有两只鸡崽打蔫,还是俺发现的呢。”
说完,他用手推推眼镜:“三凤,俺正想找你商量呢,准备搞一部长篇的大部头,就以咱们夹皮沟的变迁和发展为蓝本,你看有没有搞头?”
在尝试了两个中篇之后,高文学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寻求更高也更艰难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