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孝义城
后唐同光四年(926年)四月。
城头飞矢如蝗,喊杀震天。
河南府巩县不大的孝义城,火光冲天,浓烟蔽日。
东城的外墙已经有多处残破,城外是密密麻麻的攻城叛军,巨大的擂木仍然在狠狠撞击着城墙。城头的守军拼死顽抗,阻挡着敌军从豁口处涌入城内。城墙之下,伏尸遍地,几乎每一寸的土地都染满了血污。
后唐大将,武宁军节度使李绍荣全身甲胄,在手里握着一柄精钢打造的偃月刀,伫立于城头,面色凝重。
城外洛水东南的平川上,如同潮水般涌近的敌军旌旗招展,杀气冲天,排列着军阵,静待着攻城时刻的来临。
洛阳周边地方,巨大的混乱正在蔓延。
荥阳关被叛军攻破之后,被打散的后唐禁军四散奔逃,李绍荣收拢残军,在孝义城倚城拒守。这里是都城洛阳最后一道屏障,已经是退无可退了。而叛军在攻占荥阳关后并没有停下脚步,又如潮水般朝着孝义城涌了过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令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元行钦眯起双眼,看向城下。
只见当先一匹骏马驰到,身后跟着是百十余名亲军骑兵。
马上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将,虬髯花白,面色黝黑,手中握着一根铁挝,正是被叛军推举为首领的后唐大将,位列十三太保之首的卢龙节度使李嗣源。在李嗣源身后,牙将在手里举着一面极大的,上面绣着巨大李字的青色大旗。
此时,李嗣源率叛军已经连克汴梁、郑州和荥阳关,兵锋正盛!
李嗣源看向城头的李绍荣,骈指怒骂道:“元行钦,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老夫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竟杀我儿!”
这李绍荣本是燕王刘守光部将,名作元行钦,在降晋后被李嗣源收为养子。因晋王李存勖见其勇武,将其讨要到自己的手下,赐名为李绍荣。李绍荣在战场上极为勇猛,数救晋王于危难,因功升为同平章事,极得同光皇帝的信赖。
魏博兵变,李绍荣与李嗣源率军平叛,不料李嗣源却与魏州叛将赵在礼暗中联合,李绍荣察觉不妙,即退兵卫州据守。
天子李存勖听到李嗣源拥兵反叛的消息,却欲派在身边李嗣源的长子李从璟前去劝说。李从璟行至荥泽,却被退军至此的李绍荣所扣押。其后李嗣源进军黎阳,庄宗又欲派李从璟前往招抚,却被李绍荣所劝阻,并命人将李从璟杀死。
在听了李嗣源的诘问后,李绍荣根本不为所动,站在城头对李嗣源喝叱道:“邈佶烈,先帝收养你为义儿之首,当今天子又任命你为成德军节度使,位高权重,先帝父子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李嗣源出身贫苦,本无姓氏,生平最忌人呼其小名,再加上杀子之仇,闻言大怒道:“元行钦,某必将你千刀万剐,以报杀子之恨!”
李绍荣也是大笑一声,对城下的叛军大声喝道:“太子已经率大军回援,即日可至洛都,你们现在跟着李嗣源、赵在礼反叛作乱,到时定然祸及全家!”
李嗣源不再多说,又恐李绍荣继续蛊惑军心,于是右手执挝一举,一场惨烈的攻城大战又开始了!
两千多叛军组成数十个攻城阵列,在手里举着盾牌,抬着梯子朝着城下狂奔。
在他们身后,是十几个由弓箭手所组成的掩护方队,一蓬蓬的箭雨飞上半空,落向城头。城上的守军也在发箭阻止敌军接近城下。箭雨密集,咻咻的扎进地上,盾牌上,或者人的身上,战场上顿时就传来接连不断地惨叫声。
攻城梯被架了起来,身披重甲的甲兵在手里举着大盾开始攀梯而上。
城头的守军开始用石块,烧开的火油倒向城下。那些登城的甲兵依旧无畏无惧,举着盾牌,踩着梯子向城头攀爬。
弩弓的射击“嗤嗤”声不绝于耳,不断地有甲士被射中从木梯上跌落。城头上的守军,也不时有人中箭,从城头上摔了下来……
城头上巨石、圆木被抛了下来,城下攻城的军卒更是被巨石砸的血肉横飞。
一队甲兵终于突破了守军的防御,从城墙的豁口攻入城内,不等他们站稳脚跟,就从内城下冲过来一支骑兵,他们在羽箭的掩护下,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杀进了攻入城内的甲士群里。急驰的战马狠狠地撞在猝不及防的甲士身上,这些立足未稳的甲兵重重摔倒在城,不等他再次起身,就被马蹄践踏而死。
骑兵手里的长枪,被夹在肋下,并不需要用力,只借助马速,锋利的枪头便刺进这些甲兵的身体,长长的木杆因承受不住剧烈的撞击而断裂开来。
无法形成军阵的步兵在骑兵面前,脆弱的就像那些折断的枪杆……
后继的攻城军卒只好又退了回去,在他们的头顶,弩箭依旧暴雨一般的倾泻着。一些攻城的甲兵在头顶举着插满弩箭的圆盾,突上了城头。
李绍荣带着自己的三百亲军,不住在城头上来回救急,哪里危险,就立刻赶了过去。在手里挥舞着一柄偃月刀的李绍荣,如同杀神一般,浑身浴血,勇不可挡……
日渐西斜的时候,孝义城头上,看见蔓延的攻城队伍缓慢地往后方退了回去。城头上下依然还有火焰在燃烧,浓烟弥漫。城墙之下,暗红色的鲜血与尸体交织成一片惨烈的图画。死者与重伤者混在一起,痛苦的呻吟仍在不时响起,无数尸体与将死的重伤之人被遗弃在了城下。
李绍荣站在墙头,眺望河川处的叛军大营,此时身上的甲衣表面染满了斑驳的血迹,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他手下只有不足三千守军,而城外的叛军足有五万余人,如此下去,他绝对坚持不过三天。但愿,洛阳方面的援军能快些赶来……
连续一天的鏖战未歇,人们早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悲悯,身体和头脑里只剩下了麻木。
一名身穿甲胄的大汉,後面跟着十多名亲兵,来到李绍荣面前,躬身施礼道:“大哥,叛军此时收兵,只因攻城器械并未准备妥当,他们绝不会退去。若是等他们制作器械妥当,这孝义小城却是无法可守。”
李绍荣看了看城外,叹惜一声道:“我本出身草莽,幸遇陛下赏识,才能坐到这将相的位置上。如今国家危难之时,必当以死报国!现在,整个洛阳帝都的安危都寄托在我们手上,大家……但尽人事吧!”
……
二、弃逃
夜半时分,劳累了一天的李绍荣从沉睡中被惊醒。
“怎么回事?”和衣而卧的李绍荣翻身坐起。
元行锴进到屋里小声说道:“大哥,内侍李敞在城外说是有急事求见,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大事!”
“嗯!”李绍荣顿时清醒了过来,“他人在哪里?”
“还在城外,外面黑乎乎的,我怕有什么意外。”
“我现在就过去!”李绍荣匆匆让人给披好盔甲,来到了南城。
从洛阳逃出来的内侍李敞来到教义城下时,虽然叛军还没有绕到南城,但是守城的军卒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进去。
骑在马上的李敞气急败坏地对着城头高声骂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只见城头上放下一道绳索。一人缒城而下。李绍荣艺高人胆大,竟然全身披挂,独自一人出城而来。现在孝义城战事正紧,自然是不能轻易让人入城,他也不愿坏了规矩,干脆自己出城算了。
“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你在下面喊什么?!”李绍荣见到李敞后就远远喊道。
“大将军……圣上……圣上已经驾崩了啊……”
李敞见了李绍荣顿时痛哭了起来。
“什么?!”李绍荣听了皇帝的死讯,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原来李存勖御驾亲征,抵达荥阳后,得知李嗣源已经占据大梁,知道事不可为,便还驾洛阳,准备等太子继岌率征蜀精锐大这回师后,再兴兵平平叛。
谁知担任禁军指挥使的伶人郭从谦趁机鼓动军卒叛乱,火烧兴教门。天子李存勖亲率百余亲军平乱,驱散乱军。不料却在混乱中被流箭射中面门。王全斌、符彦卿等亲将其扶至绛霄殿,李存勖在挣扎着喝完一碗浆酪后,最终还是陨命。
见到皇帝已死,宫中诸多近臣、亲将尽皆逃散。
李绍荣呆立良久,这才打断了李敞的哭诉:“几位王爷和皇子呢?”
“皇后早就卷了金银细软不知去向,只有中门使张瀚保着通王、雅王和三位皇子去了新关,准备前往投靠太子。张中门令某前来通报将军一下噩耗。”
李绍荣仰天悲叹,自己在巩州、孝义阻击叛军,本意是为天子回洛阳调集人手,准备倚城拒守,以待太子率征蜀大军回援而争取时间。可是现在,一场叛乱,连皇帝都死于乱军之中,时也运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无奈还是愤懑。
如今大势已去,自己再在这孝义城下坚守已经是毫无意义。
他对城头上示意了一下,让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元任、元行锜、元行锴带着一队骑兵出城而来。
李绍荣看到这几人过来后沉声道:“行锜,你先带一队人前去洛阳,把家眷全都接出来。然后保护着家人去新关,我们在那里会合。”
元行锜一楞,随后才意识到李绍荣所发出的命令,拱手说道:“末将遵命!”说罢上马后带着自己十几名手下,转身而去。
李绍荣叹息一声,又沉吟了好一会儿,似乎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才抬起头来又说道:“元任!”
面前众亲将中,一名全身甲胄的大汉在右手里托着头盔大步踏出:“末将在!”
“你现在进城去,将骑兵部队悄悄全带出来,不得惊动其他部队!”
“遵命!”元任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元行锴望着元任的背影消失在城门洞的黑暗中,脸色变了几变道:“大哥,守城的将士多是大哥的部曲啊!”
李绍荣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武皇与陛下待那李嗣源恩重如山,谁知他却狼子野心,早知当日陛下要对其动手,某就不该加以劝阻……如今之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去寻太子……”说到这里神情也是懊悔不已。如今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李嗣源与魏博叛军同流合污,也是令人始料不及。
元任带着剩下的三百多名骑兵亲军悄悄从南门出城,只不过还是惊动了数百守军,跟着骑兵也一起出城而来。
李绍荣看了看那些跟随而来的步军,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元任吩咐道:“走吧,我们先回去新关!”
这支从孝义城连夜出逃的败军,连夜渡过洛水,在天亮前进入偃师。
李绍荣下令在城中强征抢夺了数十辆民间的马车骡车,全军略事休整,吃了些干粮后,步军乘车,与骑军一起向新关方向撤退。
孝义城内的守军在天亮前知道主将已经连夜出逃,也顿时一哄而散。等李嗣源在天亮后接到报告,命令先锋石敬塘入城,城内已经是无人防守。李嗣源在入城后,立刻命令石敬塘和李从珂两人率骑军向洛阳方向追赶李绍荣的逃军。
李绍荣率领七百余残军急奔了大半夜,在上午时到了洛阳,却选择绕城而过,直奔洛阳以西的函谷新关而去。
而石敬塘率骑军在中午时追至皇都洛阳,却见洛阳城门大开,毫无防备,于是便在宰相豆卢革的迎接下进了洛阳。这本是大功一件,豆卢革、蕃汉马步军指挥使朱守殷等派人给李嗣源送信,请求李嗣源入城监国,以安定洛阳局面。
李嗣源听完这个消息后又惊又喜,竟然呆在了原地,于第二天就带着大军进入了洛阳。
李嗣源在率军入京后,命人仔细收殓李存勖的尸体,并抚棺痛哭,又派兵将于城内驻防,安定局面。宰相豆卢革、卢说与枢密使李绍宏、张居瀚率百官劝进,皆被李嗣源拒绝。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和中门使安重诲也认为李嗣源要是直接称帝的话,反叛的迹象太过明显,便授意百官奏请李嗣源为监国。
李嗣源对此仍然推辞不就,声称自己根本就无心反叛,这次回来只为安定京师局面,等迎立太子继位,安葬完李存勖后,自己就还回幽州当原来的节度使。
然而石敬瑭和安重诲对李嗣源劝说道:“太子尚在人世,不宜过于谦让。”
李嗣源这才不再推辞,并在次日就住进了兴圣宫就任监国,接受百官朝贺,实际上已和帝王无异。由于这么一折腾,李嗣源暂时无心追杀逃跑的李绍荣等人,倒也让这批残军顺利地从陕州逃到了关中。
……
三、渭水
“有一种说法,说是某点的扑街们在死后怨念不绝,一般都拥有了穿越技能……”
李岌很困难地想撑开眼皮,在努力地提醒着自己:不能睡啊……真不能睡……在十二点之前不更完这新的一章,这个月的全勤就泡汤了,到手的稿酬就会少了将近一半,到时连吃饭都困难……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很无奈地放弃了挣扎……
仔细想一想他这辈子确实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一个扑街写手,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实在是有些多余,也许只有在死亡之后,才能引发一些读者们的同情和感慨……
“这就是要死了吗?”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让他心头涌起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带着一声叹息和一丝留恋,似乎意识真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坐拥旧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书桌上的旧电脑屏幕,一段文字在忽明忽亮地闪烁着……
2019年12月28日,某点某某网络写手因过劳猝死于所租住的五十八层“烟景大厦”地下三层十平米的狭小储物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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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关中,已经是满眼的葱郁。
兴平,在沿着渭河通往长安曲折漫长的官道上,一支二万五千多人的大军在两侧的树林里驻扎下来,前后绵延出数里出去。早已经林木茂盛的渭河谷地如同一条绿色的飘带,在广阔的关中平原之间蜿蜒穿行,将整个平原地区从中间一分为二。
日近黄昏,田野间洒满了金色的余晖,让整个天空都变得朦胧起来。
中军大帐,一位身材瘦削,满脸稚气,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床榻上,身着一件明黄单衣,两眼茫然,似乎沉溺在某种思考的状态中。
“该死的!”
此时,万分郁闷的李岌同学正将身体靠在低矮的胡床一侧,盯着头顶上巨大的圆帐顶部织毯的花纹图案。他用两根食指按在额侧,使劲揉着自己突然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天的时间了,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脑袋里还是时不时地会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和阵痛。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在心里对自己暗示说道,“我是……李继岌!那位在历史上再过几天后又会被迫自杀的后唐太子李继岌?!”
拥有两世记忆的李岌在得知现在的情况后,忍不住在心里头大骂:“贼老天,哪有你这么会玩人的?!”
前世作为一个历史网文写手,李岌倒是收集过一些五代十国史的资料。后唐庄宗李存勖倏忽而起,骤然而亡,半生英明神武,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百战百胜,却在当了皇帝后信用奸佞和伶官,骄奢淫逸,迅速葬送了江山,在华夏历史上留下的是毁誉参半,让人警醒的形象。
在“兴教门之变”中,庄宗李存勖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手下众臣亲军顿作鸟兽散,晋王李克用一脉的子孙却在他的“义儿”李嗣源的授意和纵容下,被斩杀殆尽。太子李继岌在李存勖死亡的消息传到关中后,其部众溃散,被迫“自缢而亡”……
这特娘哪里是穿越?!自己还有几天的时间好活,贼老天这是在捉弄自己?!
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
实在不行好歹给个乱世里有前途的身份也行,你让我做这个乱世里的这位与自己的名字只差一个字的小太子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是那种朝不保夕,马上就要快挂了的角色?!
现在沿着原来的历史轨迹,找根白绫上吊是不是还能穿回去?
李岌不太敢尝试,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如果挂掉,也许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头环顾了这间略显破旧的大帐,无奈地在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同光四年四月,双四临门,确实是不太吉利啊,再过几天皇帝身亡的消息就会传到军中,到时,这两万多人的大军自行溃散……老资好不容易来到这世界走上一遭,岂能就这么容易挂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在不行,小爷就也学着大家一起跑路,这天高地远,只要躲得一时风浪……”
不过,现在的自己还有一线机会,只要好生掌控这支部队,并不是没有翻盘子的可能。虽然眼时大势已去,李嗣源差不多已经进了洛阳,但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在晋军的老臣里还是有些忠心的人物……
五代十国在华夏历史中是个最为混乱的时代,堪比“五胡乱华”的南北朝时期,但也是个枭雄名将辈出的时代。虽然自己错过了晋梁争霸时期的“十三太保”风云时代,但想到也许自己有可能成为驭使五代历史中那些皇帝们的高人,李岌的心底便生出一种想要改变历史的热血澎湃般的冲动,思绪也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李岌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现在的自己这一副略显柔弱少年身躯,也许是得益于“沙陀李家的野蛮血统”,这副身板还算是相当强壮,只不过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发育,在力量上还是稍微显得有些不足。
沙陀李氏出身草原,以武传家,虽然庄宗李存勖崇尚汉家文学,但是作为世子的自己从小还是就接受了严格的武技训练,弓马还算是娴熟。可是现在这支后唐征蜀大军的指挥权落在了招讨副使任圜手上,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够说服任圜支持自己,记忆中所知道的那些可怜的五代史知识显然无法在此刻给他提供什么帮助。
我觉得自己应当找任圜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如果他还是摇摆不定,态度含混,自己则要提前作好跑路的准备。只要自己活着,总会有一些晋军中比较忠心的老臣会扶保自己,而且还会为李嗣源的称帝制造巨大的障碍。
当然,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把自身置于一种很危险的境地,至少李嗣源和他手下的亲信们必将欲除掉自己而后快……而且,从历史上来看,貌似从这以后五代期间的大臣和将领似乎都不怎么可靠。
就在李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贴身近侍的李环声音从门外响起,“太子殿下,同中书平章事、两川招讨副使任圜求见。”
……
四、密议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岌正在考虑先摸一下任圜的态度和底细,对方却是自动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李岌干脆主动起身,准备到门外将那任圜请进帐蓬里来。
任圜是文官出身,年近五十,身体依然很健铄,见到李继岌亲自出迎,略微感到意外。这位只有十五岁的皇太子自从担任征蜀大军统帅以来,看上去性格有些懦弱,倒也很清楚自己的军事才能有限,一直很明智地由两川招讨使郭崇韬发号施令,并怎么不插手军中作战指挥上的事务。
自从平定蜀地,这位皇太子听任宦官,以谋反的罪名击杀郭崇韬之后,平素与郭崇韬关系密切的任圜就在心里与其生出了嫌隙,平常没事的时候,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会主动到太子的中军大帐中进行联系。
但是旬日以来,也就是这位“未来的皇帝”在过陈仓道时从受惊的战马上摔下,从短暂的昏迷中再度清醒过来之后,就表现得有些不太正常。他不但开始积极过问起军中的大小事务,而且整个人也都变得有些陌生,连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盛气凌人的气势,而且他还对于任圜的作战指挥权进行横加干涉,并且有时会越过这位招讨副使,不合时宜地向各军的将领直接下达着自己的命令。
大军行至郿县,赵在礼在魏博兵变的消息传来,本来洛阳方面所发出的敕令是要屠戮投降的蜀主王衍一族,以防生变。而太子却拒不奉命,并以矫诏的名义杀传旨的宦官向延嗣等人,保全了王氏及蜀中一众官员将佐族人。
任圜进到帐内,对李岌拱手说道:“臣听医者言,殿下时有头痛,特过来问候。”
“这还多谢姑父关切,已经无甚大碍。”李岌点了点头,这任圜本是晋王李克用的侄女媚,李岌故意以姑父之名称之,以示亲近。随之又看了向在场众人,摆了摆手道:“大家无事便都退下吧,某有话要与任招讨使说。”
任圜见此,有些愕然,尚不知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一众随员了退出去,帐中只剩下了李岌和任圜两人。
“姑父请坐。”李岌指了指帐内的矮几对任圜说道,然后亲手倒了两杯茶汤放在了案几上面,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太子有什么吩咐?”任圜跪坐在地毯上,有些迟疑地看着李继岌说道。
李继岌看了看任圜,随之凝声问道:“军中的情况可还安稳?”
“还算是比较稳定,自从平定了那康延孝的叛乱,目前倒也没人敢再生出异心。”
李岌在听了后默不作声,过了好半天这才斟词酌句缓缓说道:“最新的军报是李嗣源的叛军已经进据汴梁,东京失陷,姑父对于目前的形势怎么看,难道就不准备告诉我么?”
任圜的心里悚然一惊,连忙说道:“太子何出此言?!”
李岌看向任圜,继续慢慢说道:“某这几日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寝食难安。昨日里又卜了一罫,也是预示洛阳方向有大凶之兆。书中说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有些事情,还是要及早作最坏的打算……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父皇那边真是出了什么意外,招讨副使大人又有何打算?”
任圜听了脸上勃然变色,其后厉声说道:“太子可是听信了旁人的胡言乱语?如此谮语,却不应该出自殿下之口!”
“话是我说的,当然不可说与外人知晓,所以这才只找姑父一人进行密议。”李岌一字一句地说道:“洛阳方面之前每日数次派人催促我等快些率大军回师,但现在已经有三天没有了任何消息,姑父不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么?我身边的内监近侍不可信任,昨夜我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唯有姑父算是自家人,所以这种事只好去找姑父进行商议……”
李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准备用亲戚家人的身份来拉拢任圜。晋军中有名的将领,大都是晋王李克用收拢的义儿,并许以婚姻以为笼络。比如任圜原来的上司,前昭义节度使李嗣昭,不仅是李克用用的义子,而且还是他的侄女婿,与任圜也是连襟。
可惜的是,在前几年,晋军中的二号人物周德威、李嗣昭、李存审等名将相继战死或是病故,将星陨落,这才造成李嗣源缺少牵制,逐渐坐大的局面。
任圜也没有想到李岌说话是这么直接,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道:“某家自然还是以太子的马首是瞻……”
“好!”李岌不待任圜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讲话,既然任圜已经应允,就先拿话扣死对方,这样在以后做事时,也可以少一些顾虑,“我知道你对于郭崇韬之死心存芥蒂,但是郭崇韬在蜀地行事飞扬跋扈,分明根本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以谋反罪名处置他,我认为并没有什么错……不过,宦官李从袭和马彦圭等人结党营私,我准备杀了他们,以平息军中的怨气,招讨副使以为如何?”
任圜惊异于太子李岌的杀伐果决,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此事听由太子的安排。”
李岌瞅了瞅帐蓬上面的圆顶,又继续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洛阳那边已经有三天没有廷报传来,只怕是真出了什么变故。这支队伍中梁国的降军战多数,至于什么忠诚可靠就别指望了,招讨副使才平定了康延孝之乱,别又惹出什么大麻烦出来。到明天大军到了长安,我的意思是咱们暂时先驻扎下来,等待洛阳那边的消息再作定夺!”
任圜犹豫了一下:“只怕会耽误洛阳方面的事情。”
李岌抬起头来,眯起眼看着从帐蓬顶上露出的一片夜空:“留守京兆府的张抃指挥使也为梁国降将,不可信用。等到了长安后,我去找他面谈,如果有什么二心,那只好先下手强,动手把他除掉!”
虽然他是太子,可是目前任圜才是这支部队的实际指挥者。
掰着指头算算,此时“兴教门之变”已经发生,自己那便宜老爹李存勖怕是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只有十多天,对于这位后唐庄宗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只不过在心里还是难免感觉有些兔死狐悲。
任圜闻言大吃一惊:“这张抃乃是两川宣抚使张筠之弟,现在张筠率其部留守兴元府,不可轻动!”
……
五、定计
李岌看了看任圜:“怎么,招讨副使有点胆怯了么?”
任圜摇了摇头:“张筠一介梁国降将,某那倒不至于惧怕于他,只不过现在救援洛阳却是急务,不应当节外生枝。”
李岌脸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意,继续说道:“往最坏里想,也许叛军攻破了洛阳呢?我那做了叛军头子的大伯李嗣源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想,某家至少应该要活的比他更长久一些罢!将来的前途要更加光明一些。”
任圜有些不太理解太子所说出来的这有些奇怪的话,只是看着他,却没有继续吭声。
“就这么定了,等大军到了长安,先夺了这张抃的军权,至于怎么处置,看情况再说。至少要先把他看管控制起来,省得捣乱!”李岌虽然年岁不大,而且与任圜说话也一直是语气平和,可不知怎么,却让他在言语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凌人气势。就像现在,李岌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捉拿和囚禁张抃的决定。
这张抃留守京兆府,手下虽然有三千兵马,但是可靠的只有三百亲军,只要解决掉这三百亲军,基本上不会引起大的动荡。这张抃怎么也不会料到太子在到长安以前,就开始算计到他头上,以有心算无心,张抃的命运几乎在几句话之间就已经被李岌给定下了。
任圜不知不觉间感到太子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不由得开始小心应对,“太子以大军都统制的名义,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只不过冒然行事,恐怕事后陛下会怪罪下来。”
李岌收敛笑容,正色对任圜说道:“某自帅三军征蜀以来,诸般军务皆由郭崇韬一人而决,由此而养成其跋扈的作风,当以为前车之鉴,某自思有些事还当亲力而为。现在我作出这个决定,姑父不会介意我越俎代庖吧?”
任圜听得有些胆战:“殿下何出此言?!”
“父皇自登基后,任用梁国降将,又亲信宦官和伶人,有些做法确实让晋军出身的将领们感到心寒。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也是认为很不妥当。只不过父皇只当我年少懵懂,不肯听从我的劝诫……”说到这里,李岌站起身来,停顿了一下,背着双手到了任圜的身边。他这番话完全是信口胡说的,为的就是表明立场,自己是完全站在晋军出身的将领这一边的。
至于这番话,今后会不会传到李存勖的耳中,他是半点没有担忧。
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兴教门之变”已经发生,而且现在庄宗李存勖已经在宫中身死,洛阳城里是一片混乱。
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了下来,炉火一明一暗,映照在李岌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这让他显得有些难以捉摸。只听他继续说道:“目前的情况还算是稳定,只不过这支大军一多半都是梁国投降过来的关中同州、华州军,如遇情变,必定一哄而散,招讨副使须加以严格控制。这次魏博兵变,那些投降的梁将一拥而反,投向李嗣源,当初父皇重用这些人还继续当一镇节度,乃是一大失策。这西都留守张抃亦为梁国降将,不可相信,我的意思就是要先控制住这些部队。”三年前李存勖只用了八天时间,就轻易攻破大梁、洛都,那些投降的梁将还在继续担任各地节度使,造成根基不稳,这也是这次祸患的根源之一。
“太子不准备急着回援洛阳么?”任圜在背后轻声说道,“这些事情,殿下是从何得知?这洛阳安危涉及国本,还请殿下谨言慎行。”
“现在回去恐怕已经是与事无补,不如先控制住关中,等待洛阳方面的最新情况再作定夺。在控制长安之后,还请招讨副使先坐镇京兆府,我先率前军去潼关等待消息。”李岌继续说道,“这是我思考了一夜所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正因为姑父是自家人,所以才把原委告知,却不敢让外人知晓。不知姑父能否在解除张抃的兵权后,控制好部队?”
任圜听后大受感动道:“臣虽不才,亦不敢辜负殿下的信任。”
……
大军从咸阳东过了渭河。
车马行走在渭河的吊桥上,下方是奔涌的渭水。初夏时节的水量很大,河道里偶尔还能看到几艘木船顺流而下。江南通往长安的大运河在唐末乱世里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原来渭水灞桥侧畔码头上千帆云集的场景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作为太子的魏王李继岌名义上是征蜀大军的都统制,最高长官,管辖着关中、秦凤、汉中和两川地区的所有兵马。可是实际上,由于他尚未成年,东西两川的军政大权落在了孟知祥和董璋两人的手下,汉中兴元府则有两川招抚使张筠坐镇,能够指挥动的只有目前手下任圜所指挥的这两万五千多兵马。
这支队伍本来是有三万多人马,可是由于发生了康延孝的叛乱,在任圜带兵平定叛乱后,就只剩下了这些人数了。
唐末五代的军队,都是些被宠坏了的军队,骄兵悍将横行不法,聚众作乱是家常便饭。李岌弃了马车,穿着甲胄和寻常的将军一样骑在了马上行军,看着这支部队在行军时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这样的军队,看样子根本不能指望有多少纪律和忠诚可言。
盛唐时期都城百里长安万国来朝,高楼朱檐鳞次栉比的景象早就成了昨日黄花,自唐末以来,长安城的城墙已经不知道被毁坏过多少次,城外十数里荒草蔓延之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目苍夷,如同是一座草原上废弃的残破城池。
张抃站在城头,远远地看见大队的兵马从咸阳方向的大道上缓缓地出现,脸色阴晴不定。他的消息要比李继岌还要灵通一些,李嗣源的大军已经攻破汜水关,远在兴元府的长兄张筠也派人送过信来,说是如果叛军攻破洛阳,就立刻焚毁渭河上的吊桥,阻止魏王李继岌率军返回洛阳,并以此功劳投靠到李嗣源的名下。
问题是这支征蜀大军在过了陈仓后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比他预计的早了五天就赶到了咸阳。
洛阳那边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张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征蜀大军过了渭水上的吊桥,往京兆方向而来。太子的旗帜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张抃焦急的看着远处逶迤而来的队伍,强自镇定下来,匆匆下了城楼,带着一众京兆府的官员和将领,出城去迎接太子一行人马的到来……
六、夺城
李岌立马在三军之前,静静地看着张抃带着一众官员和几名将领,还有一百多名亲军出城而来。张抃来到他面前,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行礼说道:“不知太子驾到,末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岌静静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长着一副鹰钩鼻子的中年人,对方也在用鹰一样的眼神打量自己。
看到对方毫无半点畏惧之心,稍稍沉默了一下,李岌突然发难说道:“某家在渡河之前已经派人前来通报,各位现在才出城相迎,是真的欺我年幼无知么?来人,给我全部拿下!”
然后,毫无征兆地李岌就开始大开杀戒,事先连个警告都没有。康泰、石敢两名亲将带着五百亲军骑兵一拥而上,把张抃摁在地上,并把张抃的一百亲军团团围住,如有轻微反抗者,就立刻射杀在原地。他的本意是控制住张抃,结果这厮被按在地下,还在激烈挣扎反抗,并高声叱骂自己。
于是李岌将半举着的右手向下一挥,张抃的人头就被站在一旁的石敢一刀砍了下来。
这让一众京兆府的官员和几名将领看得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如此行事恐怕会激起兵变……”京兆通叛韩宁话音未落,就看到城头守卫的军卒开始鼓噪起来。
“这是谁的部下?”李岌的目光转向那几位跟着张抃一同出城的几位将领。张氏兄弟是海州人,虽然被梁末帝任命其为永平军节度使、京兆府尹,但是驻扎在京兆一带的部队却非其嫡系,只要把他手下的二百名亲军制住,就算是控制住了局面,这也是他敢选择对张抃动手的一个原因。
这时被自己亲军控制住的一名三十多岁,身材矮壮的将领开口说道:“末将是张箴,城头上我的部下!”
李岌对那几位将领说道:“张抃意图谋反,刚才大家已经看到了,现在你们回城,去安抚住自己的部属,整饬军纪。若是管不好自己的人,就别怪某家拿你们的人头祭旗!”
这几个人犹豫了一下,这时任圜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做,各位难道想步这张抃的后尘么?!”
这几名留守京兆府的将领这才醒悟过来,对着李岌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多谢太子不杀之恩,吾等愿听太子殿下的差遣!”
一场小小的骚动之后,长安城的局面就被李岌和任圜的大军所控制了。
……
三天后,华州城以东。
在一座只有几棵稀疏油杉树的小土山上,伫立着一队大约有三百多人,满身黄尘,服装不整的骑兵。身着盔甲的李岌一动不动地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静静注视着官道上行进的大军。一双深邃的眼睛,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在他身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大汉骑着一匹毛色纯黑的高大河曲战马,右手扶着一杆上面绣着个斗大的黑色李字的红色大旗,旗帜在随风飘荡着,银白的旗枪尖在斜阳的照射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
李继举起右手,示意了一下。
跟在他身后的亲军队长石敢随即高声喊道:“全军就地扎营!”
呜呜的号角声在原野里吹响起来,移动的大军停了下来,军卒们开始埋锅做饭,在道路两侧稍微平整的草地上搭建帐蓬。这支征蜀的大军在回师途中又经历了两起叛乱,其后又在京兆府剥夺了西都留守张抃的军权,虽然把叛乱平定了下去,但是军心已经变得十分散乱。李岌命副招讨使任圜留守长安,安定局面,自己却率前军赶往潼关。
成卷的毡帐从骡马所拉的大车上卸了下来,很快,一顶顶帐蓬在官道两旁的林间草地上冒了出来。
望着眼前雄浑壮丽的少华山,李岌的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与记忆里游客如云的西岳华山相比,此时的华山充满了原始的意味,险峻的山峰上林木茂盛,一片的葱翠苍莽。半山之上云雾缭绕,显得有些神秘。
很难想象,在前世的时候,由于受《笑傲江湖》和《射雕》里“华山论剑”的影响,自己居然会到华山的少华山和太华山攀爬游玩过五次之多。现在再看这座山的时候,反而会觉得也许在大山里真的就住着神仙。
想到这里李岌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驱除出去。现在整个的局势都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搞不好自己真的要躲进这大山里才能幸存下去。
唐末五代期间皇帝的职位似乎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任你之前多么英明神武,只要做了皇帝,就立刻变得昏庸起来。梁帝朱温是这样,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是如此。
沙陀李氏本身的“草原野蛮血统”再加上崇尚武力的一贯作风,让李家很难得到中原士人阶层的认可和支持。这也是后来后倏忽而起,又骤然而亡的原因之一。依靠武人打天下可以,可是要是用武人来治理地方……不全搞乱套了才怪!
以史为鉴,过去的一些经验教训只能是借鉴,可不能照搬。
后唐立国前后,以周德威、李嗣昭、李存审、李存璋等为首的一众晋军名将相继凋零,随着投降的后梁军将日众,各镇军队没有忠诚可靠的大将坐镇,逐渐失去了控制,这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唐昭宗李晔的这首《登华州城楼》倒也蛮贴合李岌现在的心境。
到处都是背叛,李存勖所建立的后唐帝国仅仅四年就分崩离析,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副根本无法收拾的混乱局面。现在,究竟还有多少人是自己所能够信赖的呢?!
大唐最后稍微有点骨气的大臣们都被朱温扔进黄河里喂了鱼,在这五代的乱世里,能够称得上忠义的文臣武将屈指可数,而且根本无法幸存下来,大家都被这混乱世道培养成了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李岌在脑子里努力回忆着前世记忆里那些史书上所提到过的一些忠义之士姓名,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原野上的沉寂。一队衣甲带血的骑士,簇拥着几辆马车,从东面疾驰而来……
七、会合
“啊,应该是洛阳方面的来人……”李岌自言自语说了一声,“走吧,我们到官道前面迎着点他们!”
他说着话,一抖缰绳,驱马从山头上下来,带着自己的三百亲军来到了官道中间。
残阳如血,整个天地都泛着一层红色。
过了不久,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河岸边稀疏的树林里,在残阳的映照下,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的身影。
那些骑兵在见到官道上的骑兵后本是一楞,不过在看清是太子的旗号后,朝着这边急驰了过来。
“是太子殿下么?”那为首的骑将高声喊道。
“是,来着何人?”石敢在手里擎着大旗,大声问道。
“末将是李中书门下稗将元任,拜见太子殿下!”那身材魁梧的壮汉来到近前,跳下马来,走到李岌面前,双手抱拳,躬身施礼说道。
“嗯,怎么会是元行钦?!”李岌不由得脱口而出。“兴教门之变”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后唐大将元行钦逃往关中投靠自己,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看来原来的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一些扭曲和改变。
“中书令就在后面,很快就会过来!”元任说道。
“好!康泰,你和元将军一起,去把元……李将军迎接过来!”李岌有些兴奋地说道,晋军大将元行钦,也就是李绍荣是同中书平章事,相当于是使相,级别要比任圜的镇州防御使还高一级。他正准备从任圜手里分取军权,现在元行钦一到,正好可以把部分指挥权名正言顺地移交到他的手里。
这元行钦在荥阳杀了李嗣源的长子李从璟,两人之间这杀子大仇,必然是势不两立,倒是不需担心他去投靠李嗣源,可以比较放心地把军权交到他的手里。
只不过,元行钦从洛阳逃来的消息,还是让李岌不由得皱皱眉头。
这说明,历史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运行着,当皇帝的李存勖还是遭遇了不幸,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最坏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一队人马出现在这官道上。这些人有三百多名骑兵,,全都是风尘仆仆,护卫着数辆马车,缓缓向前而行。
李岌站立在原地,见大将李绍荣先行骑马过来,翻身下马后拜倒在地,哽咽道:“太子殿下,老臣有罪,没能保护住陛下……”
李岌伸手将李绍荣搀扶起来,并开口打断了打的哭诉:“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一些,将军先稍微休息片刻,等过后再详说!”
李绍荣看着李岌平静的表现,心里有些奇怪:这太子挂名征蜀,离开京师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怎么突然变得成熟了许多?!
这时骑兵们也已经保者马车队伍过来,车帘掀开,却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牵着两个六、七岁的男孩从马车上下来。这妇人人相貌端庄,气质温婉,在她身后的两个男儿在见到李岌之后,顿时痛哭出声:“皇兄……”
“闭嘴,什么也不要说!”李岌对那两个男孩痛斥一声,然后走到那妇人面前:“小侄拜见伯母!”
这妇人姓侯,原本是李存勖的妾室,极得李存勖宠爱,作为太子的李岌当称其为姨娘来着。
不过在两年前李绍荣丧妻,由于担心有人争宠,却被刘皇后使了个花招,拿话迫使李存勖把侯氏许给了丧偶的李绍荣作妻子,为此,李存勖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那两男孩都是当今皇子,一个名叫李继潼,却是李继岌的三弟,为刘皇后所出,乃是一母同胞,另一个较小一些的名作李继峣,却是这位侯夫人所生。洛阳兵乱,两人躲入民家,却被元行钦派人连家眷一起给救了出来,前往关中投靠正在回师的太子继岌。被元行锜一起所搭救出城的,还有李存勖的幼弟薛王李存礼,至于其他各王、皇子和刘皇后,已经是不知所踪。
侯氏夫人见了李岌后不由得泪珠涟涟:“太子,陛下他……”
李岌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外面风大,请伯母先回车里休息,咱们先回城里再说。”
见到李岌做起事来如此谨慎,一丝不容易觉察的微笑从李绍荣的脸上流露出来。一方面是终于是能与太子的队伍会合,总算是安生了一些,另一方面看到李岌处事如此沉稳谨慎,也是在心里暗自惊叹不已。
这哪里像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就连许多朝中的大臣也在遭此巨变时没有表现如此镇定。
李岌用关切的眼神在李绍荣消瘦的脸上审视了一下,又看看他的身上,目光在他左臂渗出的大片血迹上停了下来。他走近一步,轻声地问道:“将军左臂的伤势如何?厉害么?”
“只是一处箭伤,并没有伤骨头,不怎么碍事。”李绍荣满不在乎地笑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回事?你只带这些人,难道征蜀大军已作失去了控制?!”
李岌摇了摇头:“目前大军还算是稳定,只不过长安的西京留守,永平军节度使张抃是梁国降将,我以疏忽军务的罪名将他暂时关押了起来,让任圜先坐镇长安,以安定后方。”他自己率前军出发时说是先前往洛都救援,实际上意图是占据潼关,先封闭住李嗣源的部队进入关中的大门。
李岌与李绍荣两人缓缓并辔而行,前往这支部队在河边安扎的大营。他希望这一支两万多人的队伍能够尽量地保存下来,这样才能站稳脚根,重新打开局面。
先拒守住关中和晋阳,能以这两处为根基,这是最好的结果。以目前的形势,还不具备与李嗣源争锋的本钱,只能是先苟着……
沿着官道往回大约走了不到二里,转过河边的一片柳树林,其时日落西山,天色渐暗,黑色的河面上泛着白色的浪花,传来阵阵的喧哗声。这支五千人的部队所携带的帐蓬只有数十座,大部分的军卒只能露宿在这片树林中。林地间到处是火堆,有的人正在火上做饭,有的人则躺在草地上熟睡。
这些人居然在宿营时没有布置警戒,李绍荣在看了后不由得直皱眉头……
八、潼关
李岌和李绍荣两人带着亲兵策马离开官道,进入到河边树林间的营地。当他们走近营地时,正在休息的军卒纷纷站了起来。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相貌粗毫的将领走过来对他们说道:“殿下,前面的情况怎么样?”
这人名叫安审琦,是晋军老将安金全的三子,倒也是晋军中的嫡系。
“啊,还好,叛军一直在汴梁,洛都的形势倒也还算是平稳。李中书你也认识,父皇派他过来,准备接手我们这支部队。”由于周围有不少的普通军卒,李岌并没有对他说出实话。如今他的处境还是十分险恶,如果皇帝薨逝的消息传到军中,这些军卒在惊恐之下,说不得会引起一场哗变。
于是他还像平日一样,同身边的将士们说了一阵闲话,然后笑着说:“明天咱们过了五更就出发,大家早些休息!”
安审琦也笑着说:“只要能及时赶回洛阳,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继岌叫了安审琦和李绍荣一道,继续往前走去,身后只有他的亲将康泰带着几名亲军远远相随。走到一棵大树下边,李继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安审琦说道:“安将军,洛阳城内发生兵变,陛下不幸罹难,现在李嗣源的叛军已经进了洛阳。”
安审琦听后大惊失色:“啊!那李嗣源想当皇帝?!”
“哼哼,只要某家活着,他想要上位,可没那么容易!”李岌冷冷说道,“只怕我等现在成了他的眼中钉,情况并不太妙……先把消息封锁住,我们占着大义的名份,料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切不可以身犯险,返回洛阳!”安审琦道。
李岌道:“放心,我不会去洛阳!”
“那太子有什么打算?”
“现在李嗣源的叛军势大,咱们只能是暂避锋芒,你先与康泰、元任三人率军先占住潼关,把李嗣源的部队阻挡在关内,不可使之进入关中。我需要和李将军、任将军一起,先返回晋阳!”李继岌说道,晋阳是李家的老巢,还是有不少忠于原来忠于晋王的部下,自己要尽量把整个河东先掌握在手里。
现在事情紧急,他必须赶在李嗣源反应过来之前,提前回到晋阳。
安审琦在听后皱着眉头说道:“殿下,这次的战事真的无法避免吗?”
李岌叹息一声道:“我估计现在人家的大军已经扑了过来,不过也不一定。李嗣源的目的无非是阻止我返回洛阳和晋阳!现在的洛阳就是请我回去,我都不会过去,但是晋阳,总归是咱们晋军的根本,能够保住还是要保住的。”
李绍荣道:“我估计李嗣源会派李从珂的骑后迅速赶往河中,以阻止太子返回晋阳。不过这河阳节度使李绍奇却是从前陛下的亲将出身,若是太子派可靠的人过去游说一番,也许他会带兵拦住李从珂的骑军,不让其轻易进入河中。”
“永王性格懦弱,久居晋阳,并没有统兵采仗的经验,我怕他无法守住河中。时事演变如此,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与大势,如今之计只能是先保住关中与河东两地再说。唯有扼守关隘,稳定住局势,等待敌军气势消磨殆尽之后再徐图进取,唯有如此,方能完成重新振兴祖宗家业的最后目的。”李岌感慨说道,李存勖因为当初李克用死后小叔李克宁争位叛乱的原因,一直把自家的几个兄弟当猪一样圈养,提防着再次发生手足相残的惨事,永王李存霸虽然名为河中节度使,只不过食其俸禄,手里并没有兵权。
可以想象到,只要消息传到河中府,自家这位年青的叔父定然是会弃城而走。
李绍荣皱着眉头道:“我与那李绍奇原本也有些交情,实在不行,我专门去一趟孟州,去说服对方……”
“不成,这些滞留关中的部队还需要你和任圜两人一起统带……我带着数百轻骑前往河中,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李岌无奈地说道。
“太子现在是维系人心的关键,切不可以身犯险!”李绍荣阻止道。
李岌想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我必须赶在陛下薨逝的消息传到晋阳前返回,方能稳定住太原及晋北局面。放心好了,想当年祖父只带着百余人躲到了沙陀碛,依然能够东山再起。实在不行,咱们也逃去西域,去寻求老族人和内迁的昭武部落庇护。现在局势动荡,想要找一个平安之地恐怕也是困难!”
三人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李岌让李绍荣继续前往长安,与任圜一起掌控大军。这关中原本是梁地,投靠晋军只有数年时间,各地的守将和官员极不可靠,如果不能稳住大军,很有可能到处都会反叛。
四月六日,李岌率五千步军抵达潼关。
潼关位于渭水与黄河交汇处,在关中连通洛阳之间的重要通道入口处,因位于潼水西岸而得名。如今的潼关并不是原来的古关,而是始建于唐代的新关城。因其处于连接关中与河东、中原的咽喉要道,紧扼关中东面的门户,因此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在明代山海关位置突显以前,一直以天下第一关而闻名于世。
目前的形势虽然并不乐观,但总算是牢牢占据了潼关,没有李嗣源的部队越过这条天险,也是让李岌略微松了一口气。
在抵达了潼关后,李岌并没有进入关城内,而是与安审琦、康泰和元任等登上了关城东南的山丘,与他们商量了具体的布防计划后,遂带着所能拼凑出来的五百余轻骑,直接从风凌渡过了黄河,径自赶往晋阳。
李嗣源在率大军进入洛阳后,平定京城叛乱,稳定局面也耽误了些时间。另外命令女婿石敬塘率军进驻陕州函谷关,以阻止太子李继岌率征蜀大军返回洛阳,同时派人联络在蜀地的剑南节度使张筠和东川节度使孟知祥,让他们阻止太子返回蜀地。
在稳定洛阳局势,以监国名义入居大内兴圣宫后,李嗣源这才派骑军大将,自己的义子,骑军大将李从珂率三千骑军,前往河中,以阻止太子李继岌返回晋阳。
他在洛阳耽误了这几天的时间,却留给了李岌一线的机会……
九、冷泉关
李岌贴身的内监李环奉了密令,提前赶到了晋阳,然后扮作寻常的行商,悄悄潜入到晋阳城内。
自入春以来,晋阳一带仅下过一场透雨,田野里透着干旱,青苗打着蔫,看样子搞不好又是一个灾年。城内的街道干燥异常,尘土飞扬。李环弃马步行,带着两位随从风尘仆仆走在燥热的在王府大街上,等来到位于晋阳宫附近的知府衙门附近时,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
李环让两位随从等在街口,独自一人来到太原府衙前,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人,这才迈步往府衙走去。北都留守、太原府尹张宪的家眷并不在晋阳,所以寻常是住在这知府衙门里的。
“站住,你是干么的?”一个穿着灰袍的门房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李环问道。
他见李环虽然虽然风尘仆仆,短衫上满是汗渍泥污,但衣衫的料子却是上好的蜀锦,这才没有恶语相向。
李环低声说道:“我从魏州过来,劳烦你进去给金张使君传个话,我叫李环,说是有家信带来……”张宪的家眷在魏州,被叛军扣留,所以李环这才如此说。
那家人略微一怔,点点头道:“还请等一会。”便返身进入府衙内。
见到门口当值的衙役并没有什么反应,李环不由得舒了一口气。随之坐在府衙外右侧树荫下石条上,一边乘凉,一边等待起来。只过了一会儿,便见到那门房出来,见到李环很客气地说道:“这位大人,府君大人请在后衙相见。
李环跟在那门房的身后绕过正堂,来到后面知府和属员日常办公的地方,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头上戴着乌纱幞帽,穿着绛红朱袍,白皙的脸上留着修剪整齐的髭须从公事房踱了出来,在见到李环后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了下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李总管,请跟我进来。”说罢,带着李环进了自己的公事房里。
李环随着张宪进了公事房,在关门后说道:“我是奉了太子的密令而来,这是太子的手谕,还请张使君过目。”说罢,从夹衣里取出一封书信来,交到了张宪的手里。
张宪读了太子的亲笔信,出了半天神方才叹道:“我本一介书生,并没有立下多少军功,以布衣而身居高位,先帝待我甚厚,自当以身以报陛下隆遇!不过,我虽为北都留守,但是军权却都在北都巡检李彦超的手里,现在他的态度摇摆不定,太子年少,恐难控制局势。”
李环道:“这个太子自有安排,现在我派随从送信回去,明天上午你只要率晋阳百官、众将出城迎接太子入城便好。此事机密,望使君切不可使人知道,包括身边的亲信。”
张宪想了想道:“你先去安排吧,我明天早上再通知晋阳的官员和守将出城,不给他们有反应的时间。”
随之李环出了府衙,将那两名随从唤进衙门,与张宪两人又仔细交待一番,这才命两人悄悄出城,去禀告太子城里的安排。李环则留在了太原府衙,住进了后宅,预备明天一早,等张宪将一众官员和守将招集起来之后,再当众传达太子的手谕。
……
李岌率五百轻骑轻车从简,沿着汾河谷地直趋晋阳,行进的队伍显得十分凌乱。斥候和来回传递讯息的传令兵不时从队伍的两侧驰过,向李岌报告着周边各州县的情况。这支队伍几乎没做什么停留,一路向北,在过了赵城之后,进入雀鼠谷道,官道两侧逐渐变得险峻起来。正是夏日干燥的时节,大军过处尘土飞扬,等到晚上歇息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变成土人。
过了灵石,队伍暂时驻扎在雀鼠谷道北口的冷泉关。穿过低矮的城门,进入破败的关城内,李继岌不停在感慨,晋军的治政也不过如此,盘踞晋地多年,也没有对晋地的发展作出多大贡献。
不过,雀鼠谷道的三座关城并不是很容易突破的,在晋梁对峙期间,梁将王檀突袭晋阳,是从隰州翻山越岭过来的。
冷泉关城内城里除了驻防的晋军军户就没有多少户人家,洛阳大乱,皇帝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晋地,汾州刺史李彦超已经率三千兵马赶去了晋阳,这里的守军差不多都被他调一空,只留下了两、三百老弱残卒看守关城。
驻守冷泉关的守将名叫樊戟,是一个看上去显得很威风的大将,在得到消息后,就带着守关的军卒将太子一行人马迎进了关城内。
“关城如此破败,就不能整修一番么?”李岌登上关城后,皱着眉头说道。
樊戟听了后顿时苦着脸道:“陛下连年征战,晋地的钱粮都被搜刮一空供应前线,哪里还有闲钱来整修关城。”
李岌道:“等我到了晋阳,马上派人来整饬这雀鼠谷道三关,到时你负责这件事!”
河中府三面漏风,不太好守,但这几十公里雀鼠谷道却卡在通往晋阳的咽喉要道上,易守难攻。想要守住晋阳,还需要在阳凉道三座关城上多做文章。
到了半夜,却见那樊戟过来禀报,说是有从洛阳逃归的部分禁军亲将到了这阳凉北关(冷泉关)外,欲叩关而入,询问太子如何处置。
李岌闻言大喜,这禁军亲卫,都是晋军官员或是将领家的勋贵子弟,家眷多在晋阳,要比外人可靠得多。自己正是用人之际,所谓困了有人送枕头,这些人却是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他亲自带着亲军来到城头,把这些从洛阳逃归晋阳的十几位禁卫亲军将领迎入关内。
这些人以侍卫亲军殿直指挥使张敬达为首,另外还有王全斌、李彦卿、何福进等御前侍卫亲将和十几名护卫。
张敬达在进到关城内后,见到太子继岌亲自相迎,也是甚感意外,连忙与几名侍卫亲将一起上前拜见。
“洛阳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现在李嗣源已经率军进了京师,于是就放弃了回军的打算。现在征蜀大军暂时守在潼关,等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晋阳乃是李家基业所在,根本之地,所以我先返回到了晋阳。现在局势混乱,你们来得正好,大家都是先帝近卫,是可以信赖之人,先随我一起稳定太原的局势,才是长久之计。”李岌在见面后,倒是实话实说,先尽量拉拢这些人再说……
十、晋阳 一
回到冷泉关的军衙里,张敬达、李彦卿等人把兴教门之变的详细情况向太子李继岌述说了一遍。原来李存勖率大军走到荥泽,在得知李嗣源的大军已经进了汴梁,知道事不可为,便回师洛阳,以等征蜀大军返回后,再出兵平叛。
在返回洛阳后,禁军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的部下有几位军卒趁机作乱,随即被斩杀。结果李存勖知道这件事后,就开玩笑地对郭从谦说道:“你叔父反了,现在你的手下也造反,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干啊!”
这郭从谦本是伶人出身,名作郭门高,因与郭崇韬同姓,就认郭崇韬为叔父。他本来就对李存勖杀死郭崇韬和李存乂心怀怨恨,李存勖这本来是句玩笑话,没当回事,并没有解除郭从谦的兵权,也没有杀他。但郭从谦听了后却惶恐不安,于是在回到家里后,鼓动部下作乱,放火焚烧皇宫南面的兴教门,冲击宫城。
李存勖调禁军指挥使朱守殷率兵镇压,结果朱守殷却按兵不动,最后无奈,李存勖只得亲自带着百余侍卫攻打叛军。在斩杀了数百人,将叛军驱散后,不料却有一支流矢正中其咽喉。王全斌等十几人扶着皇帝退回皇宫,结果在皇帝在宫里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还是不治身亡。
李岌在听了后怔了半晌,这才叹惜道:“父皇性喜俳优,好作戏言,正所谓一言而乱邦矣!”
张敬达见太子脸上并没有多大波动,于是开口问道:“殿下带了多少人回来?”
李岌在桌案上摊着一幅河东地图,石敢和元行锜两人穿得整整齐齐侍立在侧,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会儿才道:“他们是想鹊巢鸠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李嗣源的野心倒不是太大,都是他手下的安重诲、石敬塘等人鼓动的,有些事情大家还是可以坐下来商量的。至少我活着,他们是不容易得逞的。这河阳节度使李绍奇乃是父皇亲将出身,我已经派人过去,让他移镇河中,这样就能封闭李嗣源的部队进入晋地的路线。叛军的兵力并不算多,现在稳住局面,大家差不多是个均势的样子。”
“若是他们派人来迎接太子回洛阳怎么办?”
“各位放心,羊入虎穴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至少我们占着大义的名份,李嗣源想要各地军镇俯首听命是根本办不到的。”李岌沉声说道:“明天我们就赶回晋阳,先控制住留守北都的部队再说。”
……
四月初九,晋阳城南化德门外,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太原府尹张宪身穿官服,率领着北都留守府的一众官员将领依次排班站好。头顶上赤日炎炎,众人身上汗水浸透官服,只觉得难受,但碍于礼制,也不敢轻易动弹。
张宪身居北都官员之首,与几位主要的官员站在前列。站在队伍中后位置的太原府推官张昭远看着张宪正与太子近侍李环两人小声交谈,又回头往身后的队伍里瞧了瞧,神色一动,微微侧身与身边的太原府步军提调杨承信道:“现在李嗣源已入洛都,掌控朝政,张府君欲迎太子,恐非幸事!”
杨承信看了一眼张昭远,知道他足智多谋,虽然是梁国的降官,但是久历宦海,见过的世面很多。作为武将杨承信也不敢端着架子,知道这张昭远对于张宪的这种做法有些不满,于是含混地回答道:“府君感念陛下,虽然今天的决定有些草率,但都是出自公心,至于以后,看情况再说。”
现在形势明显对李嗣源有利,张昭远对张宪的作法不以为然,想着另谋出路,于是试着拉拢太原府的武将,以便有事后有些呼应。他张嘴刚想说话,只听有人叫道:“来了!”
众人抬头,果然看到在长长的官道远处,数百骑军正滚滚而来。
张宪率领太原府一众官员迎上前去,只见那骑兵队伍放缓了速度,当先一名小将盔甲整齐,骑在一匹白马上,倒也显得威武不凡。李岌自过了陈仓后,就弃了车舆,骑马而行,原来稚嫩的脸上因风吹日晒,皮肤顿时变得粗糙起来,也黑了不少,将稚气遮掩大半,倒也显得成熟。
张宪楞了一下,这才分辨出是来人正是太子继岌,于是率众人行辑礼拜道:“臣等恭迎太子驾到!”
李岌跳下马来,用手搀住张宪道:“家国有难,可知忠奸,张公与晋阳一众官员将士忠心可表,当为家国柱石!”
张宪道:“太子过奖,臣等深受陛下隆恩,自当以死相报。”
李岌又与留守晋阳的主要官员和将领相见,算是与大家认识了,其后官员乘车,李岌却坚持乘马,并叫上汾州刺史、晋阳巡检李彦超一起,与张敬达三人并辔而行。
现在晋阳城中,就属李彦超手下的兵马最多,李岌自然是要先稳住他的态度。
李彦超是晋军名将李存审的长子,李存审在周德威战死后,升任蕃汉马步军总管,成了晋军头号大将。只不过在李存勖称帝后,被郭崇韬排挤离开了中枢,到幽州就任卢龙节度使。李存审是陈州宛丘人,在后唐灭梁,迁都洛阳后,由于病重曾上书还朝,但却在郭崇韬的阻挠下,至死没能成行。为了这事,李存审的妻子和几个儿子对于庄宗还是有些怨气的。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在太子李继岌死后,李彦超为了自保,暗中纵兵作乱,杀死了投奔晋阳的永王李存霸和意图维护永王的太原留守张宪,并把逃回晋阳的刘皇后送回洛阳,交给李嗣源处置。
唐末五代的将领,本身并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的出卖都是很正常的现象。这种时候,李岌也是只能先尽量拉拢对方而已,至少李彦超现在对于皇权还存有一丝敬畏,况且李存审的地位一直要比李嗣源高,他倒不至于会主动去投靠到李嗣源门下。
一行人马进了城后,很快就到了晋阳宫附近,自李克用时期,就一直作为晋军统治中枢,位于晋阳宫以东的晋王府就要到了……
十一、晋阳 二
晋阳城位于汾水的西面,卡在天龙山与汾河之间的要道上。春秋末年,晋国上卿赵殃家臣董安于在军事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汾河西岸,构筑坚城,赵氏正是凭借关这座高大坚固的晋阳孤城,先后挫败范氏、中行氏和知氏、韩氏、魏氏的两次大规模的联合进攻,最终反败为胜,转危为安,其势力形成了后来的赵国,奠定了与韩、魏“三分晋室”的基础。
晋阳城屹立了一千五百余年,自其建成之后,就堵住了北方草原民族从河东南下侵掠的必经之路。除了中原内乱,这座北方的坚城从来都没有被从雁门关南下的草原民族攻破过,所以河东之地,很少受到战乱波及,人口密度一直在国内保持在前列。隋末唐国公李渊从晋阳起兵,最终建立大唐帝国,晋阳成为唐王朝有发祥之地。
唐代晋阳城几经扩建,并被封为北都,与京都长安、东都洛阳并称为三京,在唐朝时期晋阳的人口就达到了五十万之众,在国内属于仅次于长安的“一线城市”。受唐末战乱的影响,晋阳城目前拥有人口大约有二十万左右,却是居于国内之冠。
所以当年晋王李克用在丢掉了半个河东后,仍然能够凭借着太原盆地和忻代、云州三地,维持一定的兵马数量,与强大的梁国相抗,成为反梁势力中最为主要的一支力量。
实际上现在的晋阳城,并不是过去春秋时代赵国上卿董安于所建的晋阳古城,而主要是兴建于北魏和北齐时期,又经隋、唐两朝几经扩建而成。
北魏时期,权臣高欢在晋阳城外设“大丞相府”,大兴土木,于城西天龙山开凿石窟,并营造了规模宏大的避暑行宫。其后,高欢之子高洋取代北魏建立北齐,继续在高欢所建的晋阳行宫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扩建,北齐历时27年间,修建起了辉煌的晋阳大明宫。
其后,隋炀帝杨广又在这里大兴土木,继续扩大晋阳皇宫的规模,在北齐大明宫外筑成周长七里,高逾四丈的“新城”,其后又在新城西边筑起高四丈,周长8里的仓城。此外,隋炀帝在第一次北巡回到晋阳后还曾下诏重建北齐大明宫。并设晋阳宫监管理,有正监、副监各1名。
正因为晋阳城拥有如此宏大的规模,城墙高大坚固,在隋末唐初,突厥颉利可汗曾率二十万大军从雁门南下,然而围晋阳城将近一年不克,最终无奈退兵北返。
唐代贞观年间,并州长史李绩在汾河东岸新建了南北约八里半,东西约五、六里的东城,因为东城井水苦咸难饮,又建设了名为“晋渠”的横跨汾河直通东城的引水渠,从晋祠送去甘甜的难老泉水。周皇武则天年间,并州长史崔神庆“跨水联堞”,修建了连结东、西二城的中城。如此,这才形成了现在晋阳城的规模。
如今的晋阳城,横跨汾水两岸,东西长十七里,南北宽近八里,城中占地面积近三十平方公里。西接天龙山,东连五龙山,城墙高逾四丈,犹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太原盆地北方的入口完全地给封闭隔绝了起来。
晋王府规模很大,紧挨着晋阳宫,这原是唐代的晋阳皇宫所配属的东宫建筑群。晋阳宫是唐代仅次于长安大明宫、洛阳皇宫外,李唐皇室最大的行宫所在,而且由于没怎么遭受过唐末战争的破坏,保存得相对十分完整。已历千年之久的晋阳宫规模宏大,虽然归李克用管辖,但是晋王李克用却不愿撍越,搬进晋阳宫内居住,只占据了这片属于唐代东宫太子府的建筑群来作为自己的王府。
李岌在晋王府生活了十二、三年的时间,对于王府里的一切自然是十分熟悉,在进了王府之后,原来紧张的心情,终于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李岌在王府内寝殿换了一身太子朝服后,回到王府正殿,又与太原一众主要的官员、将领重新相见。李岌坐在了主位,待各人落座后,先开口把自己得到的情况和记忆里有关兴教门之变的一些事情用平稳的语气与众人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看了众人一遍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如今变起突然,父皇罹难,以稳定局势为首要之事。大家都是晋军中的老人,值此变乱之时,当同舟共济,共忬国难……”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又用凌厉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在座的众人:“李氏以武起家,我为身太子,当以振兴社稷为第一要务!大家莫要欺我年少,真要是打什么歪主意,到时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念过去的情分!”
李岌冷冽的眼神让众人心里一寒,张宪已经从李环处得知太子行事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于是站起身来表示道:“臣等志疏才浅,殿下即不嫌弃,自当效犬马之劳。”
有人带头,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表示效忠。
李岌也站起身来,拊掌说道:“好,既然如此,大家既然现在不负我,我自当以大家为肱股柱石,共享富贵。他日位列凌烟,封王称侯,亦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先是许下好处再说。
李彦卿道:“殿下这是准备兴兵讨伐不臣么?”
李岌摇头:“现在先稳定局面,看情况再说,只要李嗣源不做撍越之事,大家暂时没必要撕破脸皮。”现在自己一方势弱,如果硬撼对方,反倒很有可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只能是先站稳脚根,徐图进取。
张宪也点头表示赞赏道:“太子心思沉稳,老成谋国,乃是国之幸事。”
李岌点点头,看着李彦超说道:“如今晋阳兵力空虚,我欲招振武节度使安金全,雁门防御使周光辅率军驰援,各位若是没有意见,就请张使君代我拟定手谕吧,就用行营都统军令再加盖太子印玺。”
云朔一带的振武军为防御契丹的边军,兵强马壮,节度使老将安金全是晋军老臣,而忻州刺史周光辅则是名将周德威之子,两人还算是比较忠诚的。李岌还是不放心李彦超兵力独大的情况,召回这两人的意图是有所牵制,唯有潞州的昭义节度使孔勍是梁国降将,让人有些不太放心……
十二、洛阳
当李岌回到晋阳的时候,他所派出的信使张淦也孟州,求见河阳节度使李绍奇。
李绍奇本名夏鲁奇,为李存勖的亲将出身,曾任晋王亲军指挥使,以骁勇闻名于世,曾在护卫庄宗时力斩百余人,因而获赐姓名。夏鲁奇之勇猛,不亚于当年的晋王李克用的义子李存孝,号称“铁枪王彦章”的梁国名将就是被他在战场上生擒活捉的。
李存勖灭梁称帝,李绍奇因功升为节度使,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大将。
李绍奇虽然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有万夫不挡之勇,可是却短于谋略,是三国时典韦一般的勇将。兴教门之变,乱起突然,等他得到洛阳的消息时,李存勖已经死于叛乱,李嗣源的大军也已经进了洛阳。李绍奇一时方寸大乱,与帐下幕僚商议一番,只得是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绍奇是个长相极为粗豪的汉子,但却不是笨蛋,虽然皇帝待他恩重如山,却也没有多少为李家效死的心思。他原来长期跟在李存勖身边,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人,这方面要比目不识丁的李嗣源强一些。
唐末五代这种乱世,大家能够活下去是主要的,至于所谓的“忠义千秋”纯粹都是扯淡,没有人拿这玩意当回事。
当张淦带着李岌的亲笔信来到孟州,求见他时,李绍奇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见上一面,其后再做决定。
“某家深受皇恩,如今惊闻噩耗,敢不能立刻提兵渡河,前往洛都亲手为陛下报仇。不过老夫听说宰相已经将那李嗣源迎入京师,现在已经诛除了那作乱的郭从谦等人。现在太子在何处?有何打算?”李绍奇在看了李岌的亲笔信后,哭泣着说道。
“太子已经先行返回晋阳,请求将军能够率军暂时阻住李嗣源的部队进入河中的道路。”张淦说道,具体的事宜,李岌在信上并没说,是让他传递的口谕。
李绍奇听了后不由叹息一声:“可惜已经晚了,我听说昨天李从珂就从河清过了黄河,直驱河中,并没有从孟州经过。”
张淦道:“即然如此,太子说如果将军还念及先帝,当率军退往泽州,以守住太行陉和天井关,不可使李嗣源进兵昭义军。”
李绍奇眯着眼看着张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看来背后有高人给太子出主意,某家如果依言行事,就彻底站到了与李嗣源对面的立场上。”
“太子让卑职带话说将军是先帝亲信,自然无法成为李嗣源的心腹,至于何去何从,还由将军定夺。如果将军肯听太子的命令,今后当倚作肱股之臣!”
李绍奇这一辈子杀人如麻,早已是心如铁石,并不会因为李岌的几句空口承诺而撼动内心。沉默半晌,盘算着得失,旋即哈哈大笑:“好,你回去禀告太子,老夫答应去帮他守着泽州,决不让李嗣源进昭义军半步就是。不过人家若是从河中进兵晋阳,咱家可是顾不过来!”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太子能够守住晋阳,稳住局面,他就跟着太子干,否则,也甭指望他把自己都搭进去。
至于李嗣源那里,他手下有兵有将,还是照样能够周旋。
张淦到孟州,结果太子交待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半,略感失望,
只不过没有办法,只能是先回晋阳禀告太子再说。
……
李嗣源在稳定了洛阳的局势后,随即命石敬塘进军陕州,任护国节度使,以阻止太子的征蜀大军返回洛阳。另外命义子骑军大将李从珂率三千骑军入河中,以防止太子返回晋阳老巢。可惜的是李从珂晚了一步,李岌已经在他抵达河中府之前,提前一步返回到晋阳。
李嗣源虽然在嘴上声称自己根本就无心反叛,这次率军进京只是为了能安定局面,等安葬李存勖、迎立太子之后,自己就继续回幽州当节度使。
话虽如此,李嗣源在任监国后,立刻任命亲信安重诲为枢密使,掌管军机要务,掌握了中枢军权。另外就是派人去各地搜寻逃散的诸王,一经发现,就把他们暗地杀害,为自己称帝扫除障碍。
洛阳,兴圣宫。
李存勖在迁都洛阳后,为奸臣伶官所惑,骄奢淫逸,选得民间女子上千,以充宫室。李嗣源乃穷苦出身,极厌奢华,在进驻皇宫后,下令尽数遣散,只留二百余老旧宫人,分掌各职,一供差遣。
在李存勖死之前,刘皇后就收拾宫中细软,与申王李存渥出皇城,欲投奔太子继岌。不料行至虢州,却为刺史石潭所执,装入囚车,押还洛阳。
李嗣源以背主弃逃之罪处死申王存渥。刘皇后贪财乱政,李嗣源本也是极为反感厌恶,本也拟一并赐死,宣徽使张延朗劝道:“太子仍在!”于是,他责令刘皇后在宫中出家为尼反省,并派人看守。
另有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乃是李存勖幼弟,在混乱中藏匿民间,被安重诲寻着下落,乃与李绍真两人密谋,派人将其杀害,免得活着碍事。永王李存霸,本为河中节度使,在闻知洛阳变乱之后,心中惶恐,乃弃了河中,直奔长安去投靠太子,却被任圜和李绍荣两人保全下来。
李嗣源正与宰相豆卢革、韦说两人议事,却见安重诲匆匆而来,奏报道:“启禀监国,李从珂从河中急报,太子已经返回晋阳。”
李嗣源闻言怔了半晌,这才叹息道:“此乃天运!暂时由他去罢。”
韦说道:“唐运已绝,国祚不再,不若监国自登大宝,新开纪元。”
李嗣源听后摇头拒绝道:“某自幼就孤苦,幸而被献祖(李国昌)看中,收入帐下,其后又追随武皇、先帝,历时五十余年,怎么能轻易背弃先帝!如今太子尚在,此事决不可为,让身上背负叛逆的恶名。当先迎归太子登基,安葬先帝,之后看看情况再说。如果太子不容我等,再做打算!”
安重诲道:“只怕太子不肯返回洛阳。”
豆卢革道:“太子不肯回来,这中枢一切,就只能先奉监国之命。”
安重诲一听也有道理,反正现在京师一带尽在掌握,如果太子回来,也只是羊入虎口,做个傀儡罢了,于是不再劝进……
十三、老将
同光四年四月十五,阳曲县以北,晋阳通往雁门的官道上,从北向南,来了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队伍前方,有一辆只有简单车蓬的马车,车上安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身着甲衣,只不过却没有戴头盔。
那白发老将在车上打着磕睡,队伍沿着牧马河转过一处山坡,前面有骑哨过来禀报:“将军,前面已经快到赤塘关了。”
车上的老将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周围的景色道:“哦,这里是下塘村,离关城还有十多里地。”
那报信的哨官恭维道:“将军虽然身在北地,却仍然对晋阳一带的地形都了然于心,这记性连我这样的年青人都比不了!这里的确是下塘村。”
那老将笑道:“史达,你小子少拍马屁,老子年青的时候,你这种事可没少干,可不吃这一套。”
那史达也跟着笑道:“是您老人家当年跟着武皇麾下剿灭黄巢,征战河东,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老将闻言不由有些黯然道:“是,当年跟着武皇一起从沙陀起兵的老家伙们可剩下没几个了,老夫哥四个,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人。”
史达说道:“人过七十古来稀,您老人家再过几年就快过八十大寿了,这军中大将,可都算是您的小辈人物。”
这马车上的老将,正是振武军节度使,晋军老将安金全。
老将军本来十多年前就已经致仕,在晋阳颐养天年。大唐天佑十三年,晋梁魏博大战,梁将王檀率军三万突袭兵力空虚的晋阳。老将安金全老当益壮,主动请缨,招募了数百家丁助河东监军张承业守城。其后与潞州骑将石君立一起夜袭梁营,迫使梁军退走。
其后,安金全又复被晋王李存勖起用,任山北新州刺史,云州防御使,直至振武节度使,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
老将安金全今年七十有六,但精神矍铄,他性格随和诙谐,为人风趣,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七十多岁就任振武节度使后,又新娶了两房小妾。这也许就是老家伙的健身秘诀,一般人也学不来。
他一辈子跟着武皇李克用四处征战,对于李存勖倒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只不过对于自己亲手参与打下来的晋军诺大家业,却是不忍见其散败。
所以,在接到太子继岌的手谕后,他二话没说,就立刻带着一千骑军先行动身了。
对于太子,安金全以前在晋阳时,只见过数面,他记得那是个儒雅有礼的少年,只是显得有些柔弱,不似武皇那般豪放。
作为一镇节度,安金全对于中原变乱的情况知道的还是比较详细的。
太子能够在变乱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及时回到了晋阳老巢,其选择和决断都无可挑剔。俗话说乱世当前,方显英雄本色,太子在之前一系列的选择和所作所为,让老将军在心里对未来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安金全猜测,最大的可能是他身边的任圜给他出的主意。
他正相着,前面的探哨再次过来禀报道:“将军,前方不远,就是赤塘关了,要不要下车歇一歇,住上一宿。”
安金全看了看即将西斜的日头,摆了摆手道:“老朽乘车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大家辛苦一点,连夜赶回晋阳,省得出什么变故。”
皇帝薨逝,太子又年少,恐怕镇不住局面。而且现在李嗣源不知是什么想法,如果他想不利于太子,这背地里还是会有一些人听从他的。
……
李岌刚听完张宪和太原府主薄曹信的报告,正在头疼。
自己需要招兵买马,可是一看府库的收支状况,心里先凉了大半截。
河东李家打仗算是蛮有一套,可是说到治理天下,确实是不咋样。
祖父晋王李克用作为唐末五代最大的军阀之一,在战场上虽然勇猛无比,但是身上还保留了许多草原胡人的作风,军纪败坏,搞破坏比搞建设在行。每战之后,纵容军卒掳掠,所以造成统治根基不稳定,一辈子打的胜仗不少,可是得到的地盘不知珍惜和治理,造成属地局势动荡,降而复叛,打下的诺大地盘又差不多又丢光了。
而李存勖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汉家教育,政治思想已经很接近于传统的统治阶级,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所以在继承晋王之初,就通过这一系列的有利举措,只用了几年的工夫,就使晋军的国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
可惜由于连年晋梁大战,开支巨大,对于民众搜刮得极为严苛,又给各地民生造成了极大破坏。生产凋敝,民不聊生,造成财政空虚,军伍缺饷少粮,这也是这次后唐各地叛乱频发的一个主要原因。
作为晋军的根基,太原府算是目前国内北方财赋收支最好的地方,可也每年岁入只有十五、六万缗,仅能维持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正常开销,如果是打起仗来,这各种支出还会急骤上升,府库立马就会吃紧。
没有钱粮,这打个毛的仗啊!
就唐末五代的这些军将,没有半点忠信可言,一但缺了钱粮供应,保证到了战场上立刻就会闹起事来,搞不好还会反戈一击。
李岌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看向张宪:“张公,这太原府养兵不多,府库里却没有多少积蓄,这每年的财赋都用到哪里了?”
“唉,”张宪叹了口气,“自然是供给陛下用于在洛阳的开销了,自覆灭梁国,陛下的开支愈巨。这魏博一乱,原来各地梁国的降将都跟着李嗣源一起反叛,实际上以前是没有作好入主天下的准备啊!”
李岌皱着眉头:“现在这情况,没法打啊,只能是先采取守势,稳定住局面。可若是李嗣源大军进攻,又不能不防。”他在蜀地算是捞了一笔,尚积存了不到三十万缗财货,可是那些钱粮还要负担关中的两万余大军开销,只能是勉强够用。
张宪道:“这个太子倒不用过于担心,我原来一直在陛下身边担任行军掌书记,这梁地连年战争,各地毁坏严重,情况比河东要坏得多。李嗣源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他也负担不起多少军队作战时的开销。”
李岌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大家先这么耗着吧,最好相安无事……”
十四、晋阳监
李岌很无奈地接受了一个事实,就是自中唐以后,特别是唐末以来数十年的战乱和动荡,所谓的忠义气节在那些统兵的眼里,已经是一文不值,一切以家族的利益为主。实际上原来晋军的情况还好,自李存勖当了晋王后,周德威、李嗣昭、李存璋、李存审等晋军大将倒也没有一个发生叛乱的,即使是李嗣源,也是因为被叛乱的魏博军推到了皇帝上的位置,最初也没有反叛的念头。
只不过,由于李存勖在当了皇帝后,任用伶宦,所作所为令原来的手下大将心寒,变得离心离德。另外就是周德威、李嗣昭、李存璋、李存审等晋军中流砥柱的大将们先后去逝,这也是造成兴教门之变后,局势失控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一场变乱,晋王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一脉的子嗣几乎被乱军诛除殆尽,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李岌准备用利益把这些勋贵们吸引到一条船上。这样在发生意外时,大家也好同舟共济。
振武节度使,老将安金全带着一千骑军赶回晋阳,这让李岌稍微松了一口气。
为此,他亲率晋阳百官和将领,到城北的大夏门外,迎接老将军的到来。
看到安金全从马车上下来,李岌主动上前,拱手施礼。
这安金全在晋军中的身份相对特殊,活了七十多岁,曾当过李岌曾祖父李国昌的亲卫,和晋王李克用是平辈,哪怕李岌称他一声阿翁(爷爷)也不为过。
“安阿翁这一路上辛苦劳顿,小子有事,还须劳动您老人家出面,实在惭愧!”李岌首先说道。
“有劳太子亲自相迎,老臣惶恐。”安金拳双手抱拳还礼,脸上却无半点惶恐之色,反倒是精神焕发:“洛阳的事老臣也听说了,家国不幸,不能替陛下分忧,是老臣之过……这几年不见,太子如今气度沉稳,英气勃勃,颇有武皇当年风采,老臣看得欣慰得很呐。”
李岌道:“家国危难,还得有您这样的柱石老将坐镇,小子也能心安些。”
安金全笑道:“老臣这把骨头,可值不了多少分量,这拨乱反正,还得看太子的安排。”
一行人进了晋阳城,老将安金全的到来,让李岌安心了不少。
至少有一千云州精锐在城内,压制了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好不容易从忻代和太原府拼凑了三千步军,由张敬达代替李彦超出任汾州刺史,率军防守雀鼠人道三座关城,以防止李从珂进军晋阳。这个年头,没有开拔费就根本支使不动大军,仅仅每名军卒五贯的安家费,就耗费了太原府库三分之一的积蓄。
这军队和各地官吏如果没有钱粮,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随着局势初步稳定,如何能搞到钱粮,以维持军队和官府的开支成了李岌眼前头等要解决的问题。
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岌现在所面对的是内忧外患,令人焦头烂额的一大堆烂事,哪有闲心去畅想未来,诗和远方看不到,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苟且。
能苟且苟吧,活着总要比死了强!
田野里的青苗现在才刚长出一拃多高,要等到九月才能收上田赋,土地是没有多大指望了,只能是从别处想办法。
李岌在太原主薄曹信的陪同下,前往晋阳监进行巡视。
晋阳监原来是晋军负责宫廷建筑营造、军器制作和军需生产是主要制造部门,相当于把唐代少府监、将作监和军器监三监合一的一个部门。在晋王李存勖迁都洛阳前,晋阳监就相当于是后唐的工部。
晋阳监设在晋阳东城,在汾河东岸,整个将作工坊大约有三千多户工匠。李岌在木器坊和军械监内巡视一圈,发现这里居然还设有冶铁作坊。不过铁坊设在靠近城墙东南角的地方,只有一座不到两米高的小冶铁炉,全部依靠手工操作,其生产效率自然也好不到哪里。
冶铁是发展机械生产工坊的第一要务。
原来晋军治下总共有三处铁监:交城的大通监、太原府东郊的永利监和潞城铁监,而出产的铁器,则以泽州、潞州的工艺为最佳。晋阳监所使用的生铁主要出自交城监。交城铁监的铁矿原料来自于狐突山,储量并不算很丰富,只不过供古代冶铁作坊之用也算是足够。李岌并不太担心原料问题,在后世,山西煤铁资源丰富,是国内重要的钢铁基地之一,在这方面很有优势。
李岌专门来到冶铁工坊,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了铁匠们的打铁过程。
一米多高的炼铁炉内炉火在熊熊燃烧着,一名匠头则站在草棚里,指挥着几名精赤着上身的汉子在抡着大锤打铁。
这样的炼铁炉并不能将铁砂完全熔化,形成铁水,而是只将其烧结成铁块。烧结好的炽热铁块从炼铁炉里用火钳夹出来,然后再放在铁砧上用铁锤反复锻打,以祛除杂质,使之内部结构紧密。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李岌感到很失望,这样打造出来的铁器,质量定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些这些铁匠们还在用煤直接烧结铁砂,煤烟中所含有的硫、磷等有害杂质,会渗透到铁器当中。
李岌满脸失望地看着晋阳监的所谓炼铁炉,炉高只有不到两米,甚至只能称之为大一点的煤炉还比较合适。
“你们就用这玩意炼铁?”李岌用奇怪地眼神看向站在他身侧的监丞王锆。
“太子,晋阳的作坊历来都是用这种小炼铁炉来冶铁,唯有形制大小不一而已。晋阳监的这种铁炉在各冶监中大小也算是中等。”王锆在看到李岌的脸色并不好看,于是很小心里回答道。
“冶铁不是得需要那种高炉么?”李岌张开右臂,使劲往高处比划着说道,“我是说有三、五丈高的那一种。”
王锆在脸上陪着笑:“太子说笑了,那种大冶铁炉只有交城和泽州铁监才有,而且也只有不足二丈高。咱们这等打铁工坊,并未有铁矿在附近,并不以冶铁为主,要建那么大的冶铁炉作什么,而且要建成一座如此高大的冶铁炉,花费着实不低。”
李岌又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炼铁高炉得需要用耐火粘土砖所砌成,而且即使这高炉建成,这榆次县周边也没有铁矿原料产地。
想要发展机器工坊,需要用到大量的优质钢材……
想到这些,李岌只能是忍不住摇头叹气,这白手起家,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
十五、变卖
车队行驶在晋阳城内,李岌坐在马车里,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筹集钱粮的事情。
由于自李克用入主河东以后,晋阳城自唐末以来,基本上没有遭受过战乱的波及,已经是华夏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在李家父子两代数十年的经营下,晋阳城内富户相对较多,算是一等的富庶之地。
可是走在大街上,李岌却感受不到多少富足。街上的行人,服装整齐者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百姓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的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脸上明显带有菜色。
晋阳的权贵、富户多居于西城皇宫周边一带,东城相当于是后世的棚户区。
在后世,“棚户区”是指住宅老旧,人均居住面积较小的地方,而晋阳东城的贫民区,那些棚户真的就是居住在四面漏风,简易的茅草棚里。
李岌很难想象,住在这种用苇草当墙的草棚里,人们是如何能够度过寒冬的。
街道两旁的建筑看起来十分破旧,许多房屋外面并没有包上青砖,直接就是黄土的墙体,表面上坑坑洼洼,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万恶的旧社会!
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李岌的内心是非常的失望,他看不到这样的城市里,能有多大商机。民以食为天,在这样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时代,人们哪里还有闲钱来购买其他的商品?!现在李岌非常怀念以前自己因为生活压力大,经常抱怨的时代。
那种只要肯吃苦,就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受饥饿的生活。
心里虽然满是失望,可日子还得要过下去。
晋王府占地面积极大,超过了一百亩,包括一座主殿和两座配殿,再加上东西配院和作为住宅区的后院等附属建筑,相当于是一座小型的皇城。光后院的宅院都有二十多座。因为晋王府的人员都搬去了洛阳皇宫,留守王府的只有一些老的家人,显得十分清冷。
自己住这么大的地方是不是有些浪费?
李岌觉得自己如果把王府卖掉,应该能够筹措到不少的经费,但这也只有想想罢了。
晋王府,就是自己想卖掉,也得有人敢买呀!
只不过府中虽然没有留下多少钱粮,但是家产还是有不少的。
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经营河东数十年,光在晋阳周边所置下的宅院和田产却有不少,可以说是晋阳最大的地主,这宅子和土地也能换成钱粮啊……
一位头戴乌纱,身穿五品朱袍的宦官站在了李岌的面前。
五代的官制延续唐朝,掌管内廷事务的是内侍省,由宦官掌管。不过自迁都洛阳后,内侍省迁往洛阳,现在掌管晋阳皇宫及晋王府事务的总管是内侍省少监张枢。他是原来河东监军张承业的义子,很得李存勖看重,所在这才留守北都,负责管理晋阳宫和晋王府。
“张总管,晋王府名下有多少处宅院和皇庄,又有田地多少?”李岌坐在软体榻上,看着面前神色恭谨的张枢问道。对方的官名,在隋代以前,称之为少长秋。
“回禀太子,除了王府,晋王府在晋阳城内还有十二处宅院,是陛下为各位皇子准备的,另外武皇还留下有五处宅院,没有赏赐出去。其它房产已经赏赐给了诸王及驸马、诸多义子、大臣等。晋阳周边有十七处皇庄,有田地五万两千三百六百余顷,除此之外,还有几处皇家山林牧场等。”张枢似乎对于王府的家产了如指掌,直接就脱口而出。
“嗯,这晋阳的宅院能价值多少钱?”李岌一开口,顿时让张枢目瞪口呆,半张着嘴,良久才反应过来。
“太子,这祖宗家业,轻易不可售卖啊!”
“这招兵买马需要大量的钱粮,这太原府库根本无法支撑,只能是动用内府的财产。否则的话,如果李嗣源带兵打过来,留下诺大的家产是不是都便宜了那些叛将们?!”李岌说道,“现在不是守业的时候。”
“城内的宅院大小不一,位置也各不相同,只不过大都在皇宫附近,价值算是比较高的。大宅能值五百万钱左右,小的大约能卖到百万,总算下来,约值四万贯左右。”张枢想了一下回答道。
“才值三、四万贯?!”李岌听了明显感到有些失望,看来这皇家也不怎么富裕啊。“田庄能值几何?”
“上好的良田约值450文一亩,下等的旱田每亩只能卖到200文,加上庄园里的房产等,每处庄园大约价值6000贯左右。”
李岌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也就是说,除了晋王府,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两代,在晋阳一带所攒下的家业也就只有十几万贯,明显是比较失败。俗话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父子两代经营河东四十余年,才和人家当一年市长所捞的财富大体相当,不能不说是缺乏商业头脑和经济手段。
难道就不会多开些发票么?!
实在不行把晋阳宫给卖掉?
咳咳,开个玩笑……
李岌拿着晋阳城内地图,开始在上面划红圈。
总共十七处宅院,只保留了五处临大街的宅子,准备以后经商,当作商铺的门面来用,其余的吩咐张枢找人全部卖掉。
等张枢离开,李岌坐在书房里想了想,提笔给写了封救援信,把李环唤来,让他派人给将信送到义武军节度使王德的手里。
当年成德军张文礼在镇州(正定)叛乱,定州的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暗中契丹,意图声援镇州。其义子王德趁机煽动部下,囚禁了王处直,自立为留后。李存勖以为王德有助于自己,于是任命王德为义武军节度使,并同意了王德将女儿许配给世子继岌的请求。
当年李存勖在定州城下所订下的一桩婚姻,现在倒是让李岌多出了一个外援。
王德好歹也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于情于理,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坐视不救。况且李嗣源瞧不起王德这个叛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恶劣,王德不可能背弃李岌而去投靠李嗣源。只不过义武军本身是小军镇,军力和财力都有限,能提供的支持也不会太大。
蚂蚱在小,好歹也是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