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决策
李嗣源已经六十多岁了,原本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可是在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后,也是食髓知味,很难再舍弃了。
只不过太子跑回了晋阳,另外还跑了两位皇子和永王存霸、薛王存礼尚在人世,他原来诛除武皇李克用一脉子孙的计划落了空,想要顺利登基并没有那么容易。
李嗣源搬进了皇宫里居住,又下令将刘皇后囚禁在皇宫的寺庙,令其出家修行忏悔。他现在刚掌大权,百废待兴,另外先皇李存勖的骨灰还安置在梓宫里,等待下葬。各种的杂事太多,还有许多的奏疏在等着他批阅处理。
由于出身贫苦,李嗣源大字识不了几个,基本上算是个文盲,而他的亲信安重诲也读书不多,那些奏折上的内容有时字都不认识,许多时候都不明白里面说的是什么事。于是找了几个识字的文臣,一帮着批阅奏折。
虽然没读过书,李嗣源倒属于那种不学有术的人才,对于许多政治手段也算是无师自通,运用的十分高明。而且他有个最大的好处,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常识,所以对于大臣们的建议,只要认为是合理的,基本上是从善如流,批准执行。
这日李嗣源正在兴圣宫召租庸使孔循和礼部尚书李琪两帮他批阅奏疏,却见安重诲入宫奏报道:“晋阳那边已经传回消息,太子确实已经回到了王府,从珂欲进兵晋阳,却在汾水关被张敬达率军阻住去路,只得暂据河中。晋阳乃龙兴之地,兵马强壮,钱粮租赋收入最高,不可不防。”
李嗣源踌躇半晌,然后说道:“昔日先帝就以太原之地而覆灭梁国,如今各地混乱,却不是用兵之时,而且晋阳雄城坚厚,轻易不可攻下,却是奈何。”
孔循说道:“监国当学梁主而自立,否则天下难安!”
李嗣源闻言斥责道:“我十三岁就侍奉献祖,而且与武皇还是同族宗亲,先帝基业就是我的基业,那有同宗异国的道理?”
礼部尚书李琪道:“若改国号,反倒给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们公开反叛的借口,绝非良策。如今先帝尚在梓宫,监国当学魏武,遣使晋阳,迎太子回京师柩前即位,可谓不忘先帝三世之恩。”
李嗣源沉默片刻道:“如此最好,当派何人为使去晋阳?”
李琪道:“宰相豆卢革乃是先帝重臣,可前往晋阳迎归太子,以示隆重。”
他想爬上宰相的位置,故而一力推荐豆卢革出使晋阳,最好的结果是太子一怒之下,将豆卢革斩首,就一劳永逸了。
李嗣源摇头道:“豆卢革与太子并无交情,恐怕无法说动太子还朝,还是派韦说前往。”
安重诲道:“太子恐怕不会回洛阳,当兴兵征讨,以免夜长梦多。”
李嗣源听罢皱眉说道:“现在府库空虚,拿什么去打仗,只怕大军离开洛阳,在半路上就会溃散。况且无名义师,讨伐太子,就坐实了反叛的罪名。”
李琪道:“这军中还是有许多先帝的部属,心向太子,不若先作安抚,慢慢剪除他的羽翼,从跟随太子的节度使下手,先调离所在军镇,削去兵权,最后只剩下太子孤掌难鸣,监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控制住。”
安重诲冷笑道:“这计谋虽好,恐怕难以如意。”
两人争执不下,各有道理,李嗣源也是拿不定主意,最后道:“先派韦说去迎归太子,另外听说那元行钦在长安,派人去拉拢任圜,让他把元行钦交出来,否则老夫欲报杀子之仇,也算是师出有名。”
策略暂时是定了下来,还要看实施的结果。
……
前世李岌比较宅,每天朝九晚六去公司上班,作为一个扑街,晚上还得努力码字,很少跟人打交道。说起社会经验,并不是特别丰富,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与那些老奸巨滑的家伙们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根据打策略游戏的经验,在前期苟活,埋头发展才是正途。否则的话,惹出一大堆敌人,就是想发展都安生不下来。
活着最重要,如果人死了,就是真的啥都没有了。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李岌让张枢将位于晋阳城南的五处庄园也卖了出去,这几处庄园虽然位于汾河两岸,却处于从南往北进军的路线上。如果李嗣源大兵压境,这些田庄首要就会遭到破坏。李岌并没把握能够守住雀鼠谷道。
老将安金全和周光辅两人的到来,让李岌安心了不少,于是在制定下近期以防守为主的战略后,便迫不急待地带着随从出了晋阳城,前往榆次县,巡查位于洞过水北岸的两座前唐时期留下的皇家庄园。
出城的车队有五辆马车,木质的车轮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行驶时,车身在不停颠簸着,让车内乘坐的李岌一直非常担心身下脆弱的木轮能否承受这样的剧烈震动。
四月下旬,田地里的粟苗刚开始拔节,晋阳城外倒也是一派葱茏,田野里的禾苗如同绿色的波浪,在微风中翻涌着。
40多里的官路,放在后世也就是20多分钟的车程,可是在这个时代,却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从早晨一直到将近晌午,车队这才抵达位于涂水与洞过水交汇处,麓台山脚下的皇家庄园大门外。庄园外用黄土夯筑而成的院墙环绕四周,墙高一丈有余,四角和东西两墙中间还筑有六座高大的箭楼,很像上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
李岌一行来到庄园,已经是正当午时分。
马车直接进了庄园的大门,然后在一处朱墙碧瓦的庭院前停了下来。
李环在车外大声禀报:“启禀太子,皇庄已经到了。”
一个内侍服饰的中年人率领十多名庄丁在门口迎接新家主的到来,道路的两旁还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庄户,以妇人孩子居多。
看到李岌从车上下来,那内监带头率众人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奴都水监洞过水巡河官王存等叩见太子殿下!”跟着跪下的其余庄户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都起来吧!以后我会经常过来,不用行跪拜礼,只行常礼就好。”李岌说罢,迈步往庭院中走去。
王存赶紧起身,跟在李环身后,也朝大殿走过去……
十七、皇庄
李环放慢脚步,低声问道:“太子过来巡视皇庄,莫要出了什么纰漏。”
王存道:“卑下接了通知,只能是匆匆打扫了几处重要的地方,把庄院里的闲散人等赶到田里做工。太子也没见过种地,应该没啥问题吧?”
这皇庄的主院外包青砖,院子里也用青石条铺了走道,看起来甚为整洁。
李岌进了庭院,这是座两进的院子,正房一排五间,中间的正堂高出一块,看上去比较象他见过的寺庙。庭院中有一座水池,不过近乎干涸,水池周边栽种着垂柳,还有几棵杏树和桃树。
正堂的门开着,旁边站着两位侍女,李岌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中堂。
这中堂要比普通的房间高出一米多,正面摆着一副案几和一张长椅,案几上摆着一套彩瓷的茶具。两侧也是摆了两套案几和座椅,样式和正面相同,唯有座椅较短,只容单人坐下,不能躺坐。
椅子的名称在唐代才开始出现,原来称之为胡床,大约在北魏时期才出现在华夏。
不过晋阳王府的大殿里,议事时仍然是席地而坐,内部的陈设类似于后世的日式房间,木质的席位和“榻榻米”差不多。后世的日式房间陈设就是从唐朝流传过去的,只不过霓虹人脑筋比较死,再也没有大的改进。
跪坐实际上很不舒服,于是这种“胡床”在唐代就慢慢流行起来。
所谓的“椅子”现在还没有靠背,只有类似于床帮的扶手,只不过要比后世的椅子宽大得多,可以在上面躺卧。
李岌在正堂的椅子上坐定,然后对王存道:“你先给我说说庄园里的情况。”
王存侧立在离李岌前面约三步远的地方,垂手而立,恭谨地答道:“回禀殿下,这麓台皇庄是武皇当年平定黄巢之乱后获封的几座皇庄之一,共有田地三千余顷,另外还兼管麓台山的山林皇室猎场。现有庄户七百八十二户,丁口两千九百七十六人,其中青壮一千二百七十一人。”
他说的数据不包括女性,在古代统计人口是不包括妇女的。
“庄园的田地产出几何?”李岌继续问道。
“回太子,这两年雨水不丰,收成不算好,去年麓台庄园共产粮小麦一万余石,谷黍四万余石,其中五成作为田租,缴纳到了王府。”看得出来,王存对庄园里的情况还算是十分了解。
李岌听罢,皱了皱眉头:“小麦的产量怎么会这么少?”
“回禀太子,这麦田需要上好的水田,在旱田里的收成不如谷子和黍米,只有河滩两侧能够用水车浇灌的田地才能种植,所以产量不多。
“庄园里没有修建堤坝,引水浇灌么?”
王存摇了摇头:“这拦河筑坝花费巨大,庄园里根本负担不起,只建有十几处蓄水池。”
李岌点了点头:“还是要建水坝,下午先去转一遍,其后让都水监的人过来选定坝址。这到了夏天河水较小,正是修坝的时候。”
吃罢午饭,李岌骑了马,沿着庄园的土路大体上逛了一遍。麓台庄园位于麓台山脚下,不包括荒地和作为皇家猎场的山林,光良田就有三千多顷。涂水河从庄园的中央穿过,因为天气比较干旱,河水很浅,只有齐腰深,骑马随便都能涉水而过。
沿河两侧的树林郁郁葱葱,犹如一条绿色的锦带,从麓台山一直延伸到榆次县城方向。
由于水流较小,河床上的水车静静地矗立着,已经无法进行使用。
河东这地方,雨量十分不均衡,雨水主要集中在秋季,另外就是刚开春时,山地里的雪水融化,河道里的水量较大,除此之外,一年当中大多数时间,想要使用河水灌溉十分不易。据李岌了解,只有阳曲县和绛州一带建有水坝,能够进行引水灌溉。
李岌考虑修坝筑堤,不光是为了农业灌溉,更主要的是需要用水力来作为动力。
他前世读书的学校叫河海大学,前身是水利部下属的水利院校,耳濡目染,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懂得比平常人要多一些。
从麓台庄园回到晋阳,李岌躲在书房里,三天没有出门。
水轮机实际上在先秦时期就被发明出来了,只不过历代以来,并没有大的改进。在江南一带,是有水磨和水力椿米机的。李岌所画的,是记忆里去林州参观红旗渠时,过去生产队时期所安装的那种木制的水轮机。
参观的时候是一回事,当在图纸上进行设计时,还是会遇到许多问题。李岌知道水轮机的运行原理,但是在真正动手进行设计时,并不代表自己所画出的图纸就能制造出合格的机械出来。
一切还需要由实践来进行改进。
由于历代以来严格的铁器使用限制,少府监的木匠们已经习惯于在制作木器时,不使用铁钉,可是李岌却不管这个,在设计机械时,就采用了许多铁质配件。
另外就是从晋阳监抽调了一些木匠和铁匠,在王府的后偏院里,开始给工匠们出着点子,期望着早一些将动力纺纱机和动力织布机给研制出来。
“衣食住行”是人类社会活动最重要的物质需求,以目前的情况,大多数人的人生目标是以能吃上饱饭、穿上体面的新衣为目的,住就更不用提了,普通人家能有间土房容身已经是很不错了。至于行,骒马牛驴外加车船,都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的。
每个人再穷,身上都会披上一块遮羞布,那怕是块麻袋片,除非这人是个疯子……
咯啦啦咯啦啦……
在一阵吱吱咯咯的声响中,一台手摇的单锭纺车在转动着。在汉代时候,这种纺车的制造技术便已经成熟。随着木轮的转动,带动纱绽旋转,手中的棉卷便被抽动着,捻成了纱线。李继岌给木匠们所提出的要求并不困难,让转轮带动十六支纱锭一齐旋转。
这等于是一个在可以顶十六个人在用。
至于纺纱机所带动纱锭的数量,以后再慢慢增加就行。
这种改造并不是很困难,就是将原来横置的纱锭改成竖置之后就很容易做到。在之前,只是没有人往这方面着想而已。工匠们制造纺纱机,却不使用它,而妇人们,又不懂机械……华国所形成的男人不下厨房和不做妇人纺纱织布这样的活计传统,这种社会分工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错误。
限于动力系统和钢铁制品严格的使用限制,华国的纺车大多数还是单锭纺车,一些多锭的脚踏纺车由于传播不广,并没有推广开来。前世是到了宋朝时期,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纺织技术才又有了一些进步,出现了有几十枚纱锭的水力纺纱机。
李岌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提前了百十余年而已。
他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工匠们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制作出了一台16锭的纺纱机,只不过和石磨一样,需要用驴子来拉动……
当然,他们的最终目的,是用水轮来驱动这台纺机进行工作。
纺纱机研制成功后,对于织布机的改造实际上更为简单。所谓的“飞梭”和打梭板早就被发明了出来,唯一的改进是由于动力强劲后,可以增加布幅的宽度。在看过织布机之后,李继岌发现对织布机的改进余地并不大。
由于准备采用机械纺纱、织布,所以对于原来的要求比原来要高,处理原来,去除杂质,并整理品质的梳棉和梳毛等设备也是必不可少。
这些设备只能是在以后的实践中再慢慢进行改进了……
十八、水利
九寺五监中的少府监掌百工,将作监负责建筑营造,军器监主管兵器制作,而都水监则负责河渠水利。
晋阳监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汇聚了各行各业的手工匠人。
在少府监和将作监中,木工大匠的地位要远高于铁匠和石匠、窑工等手工匠人。木工大匠,负责宫室的营造,不用一根钉子,能够建造出高达数丈的殿台楼阁出来,就相当于是后世的建筑设计师,地位低了肯定不行啊。
相对于铁匠,华国的木匠们的手艺要精巧得多。对于这个时代工匠们的手工技巧,李岌还是很佩服的。只要你提出要求,或是提供简易的图纸,他们就会为你制造出一件件精美的器物,有些东西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比如说水车、纺机。织机、水磨和水轮机,这些工匠们所造出来的实物就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巧耐用。
相对于木匠,铁匠们所使用的加工设备和工具都要少得多。这和汉武帝时代开始实行的盐铁官营有很大的关系。由于铁器的制造和使用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导致大多数中国的工匠们只得被迫使用木头来制造工具和机械,这也导致了国内金属加工技术的停滞和落后。
没有读过书的工匠们只是缺少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只要略加指点,就能不断地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
晋王府后院有从晋渠中引出的一条支渠,为王府的花园提供源源不断的活水。
李岌让匠人们对水渠进行了一些改造,开始试制和检验各种的水力机械。
就好比现在,那些工匠们对最初的水力纺机和水力织机已经做出了很多的改进,这些木质的机械已经变得李岌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大部分的扭杆式传动装置已经被精密的齿轮装置所代替,甚至还有皮带轮,真正用牛皮做的皮带,李岌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用木头做的齿轮也能被制造得如此精密。
李岌现在所期望的,就是尽快用钢铁所制造的零件将这些木质的机械零件替换下来。
将作监的木工大匠名叫鲁达,自称是那春秋时公输班的后人,自然和那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没有半点关系。鲁达是一位须发斑白,虽然身着短衫,站在平地里,却是自有一股气势。在面对李岌这位皇太子时,也能做得到不卑不亢,应对从容。
这是对于自己的手艺极为自负,从内心里所散发出来的骄傲。
在热机发明之前,水轮机和风车是最早的动力来源,河东并不是风口,一年当中多半是无风的日子,所以李岌只能是在水轮机方面来作文章。
而且这也是他的专长。
用毛笔绘出的图纸怎么也不如用绘图笔在专门的绘图格纸上画出的图形标准,只不过一些高级的工匠却能够瞅上一会儿就能明白其中的原理。知识并不一定非要从书本上获得,匠人们丰富的经验弥补了他们学识上的不足。
在住进了百十余号工匠,并开办了木器坊和铁匠铺、石匠工坊后,晋王府靠近二龙山的这座偏院就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地方。
一根根的圆木、一车车的石料被运进到院子里,然后被匠人们沿着这条从山上引水的支渠,开始尝试修建三间用水轮机带动的机械工坊。
机械的图纸给到了鲁达的手里,这位自称是鲁班后裔的匠头在看到图纸的后,惊讶的合不拢嘴,在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图纸后说道:“构造十分精妙,这是机关术,皇家严禁不许外传的!”
“嗯?”李岌感到很奇怪,“你知道这种东西?”
“长安钦天监的浑天仪就是用水力来驱动的,足有三层楼高。我家祖上就曾参与过浑天台的建造,只不过那东西是皇家机密,不许外传,鲁家也只能是心口相传,不得付诸文字。”鲁达说道。
李岌皱了皱眉头:“许多好东西都是被这心口相传所毁掉而失传的。机关术不是墨家的么,怎么公输家也有流传?”
鲁达道:“机关术本就是公输家的不传之秘,怎么成了墨家的?只不过始皇帝一统天下,公输家由于对抗暴奏,无奈归隐山林,到后来,老祖宗的机关术,也大多失传。”
“机关术这种东西应当推广到天下。”李岌笑了笑回答道。
晋王府后山沿着引水渠所进行的改造工程进度很快,沟渠的两侧堆满了砖瓦,木料,就连龙首山泉水涌出地方修建的大蓄水池塘,也是初见雏形。用山石砌筑的堤坝,已经把泉眼处的涧口围了起来。
沿着堤坝通往晋王府的引水渠,用三尺长,一尺宽的石条砌筑出的方形轮机室每隔五丈就有一座。二十多丈的落差,让山泉的流水从水渠流下,提供了足够的动能。如果打开闸门,奔涌的流水会在这条六十多丈长的水渠中带动十台水轮机旋转,带动试验用的水力纺机、织机和水磨进行工作。
稍微令李岌有些遗憾的是,那种水力锻锤还没有试制成功。
在晋王府引水渠进行改造的同时,位于麓台山脚下的麓台庄园涂水河山谷口,也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麓台山涂水河谷两侧已经被平整出来了大片的平地,趁着夏季河水很小的时期,河水已经被拦腰截断,依靠着一条人工挖出的引水渠再汇入洞过水。招募的庄丁们用麻绳拉动木桩在夯地,十几人为一组,巨大的砸夯声与号子声在这片山谷前不停回响着。
一座青石混合泥土的拦河大坝开始开工兴建。
兴修水利谁都知道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事情,可是修堤筑坝巨大的花费还是让华夏国绝大多数的官员对此望而却步。即使是这么一条泾流量并不大的支流,只要耗费超过两万贯钱粮,也就是李岌有胆量敢这样“败家”。
李岌也不想如此,可是目前在汾河上修建拦河大坝以他现在的财力物力和技术能力是远远做不到的,所以退而求其次,只能是在汾河上的支流上先动脑筋。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计划中的工坊都要依靠这些水能作为主要的动力来源。
原本在这片山林一带是皇家猎场,原来不时出没的野兽顿时就不见了踪影,被如此浩大的人类活动声势吓得跑得远远的。
这是他事业的发端……
十九、北苑
同门下平章事韦说作为洛阳朝堂的使者在四月底抵达晋阳,准备迎归太子回京师继承皇位。对此,李岌只能是“称病不起”,声称重病在身,暂时无法还朝。
不过,他现在也不想与李嗣源公开撕破脸皮,以太子的名义发布谕令,算是承认了其“监国”的地位。另外,他命人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请求发还父皇李存勖遗骸,归葬于代州晋王李克用的建陵附近。
历史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李存勖当初刚继承晋王时的形势:河东大部及关中一部分听从李岌这位太子的命令,而原来的梁地甚至包括幽州都是监国李嗣源的势力范围,此外,蜀地由西川节使使孟知祥、东川节度使董璋和汉中的两川招抚使张筠各据一地。
情况比李岌在兴平时所预料的要好许多,当初自己是打算如果无法顺利回到晋阳,就直接跑路,找个犄角旮旯先躲起来,占山为王,徐图发展。
而现在,最起码李嗣源名义上还承认李岌的太子身份,双方只是在汾水关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其实李嗣源手上能动用的兵马,就是其原来任节度使时本部的牙军万余,另外还有李绍真、李绍虔、李绍英等梁国降将也纷纷投靠,加起来只有三万多兵马。邺城留后赵在礼本是叛将,而且这些魏博军时而反叛,李嗣源也不敢轻用,以免引为烧身。
李嗣源成了监国,才知道做皇帝的难处,到处都是伸手要钱的,这朝廷开支,供养军队,每日花销巨大,而国库空虚,本就没有余钱,和远在太原的太子李岌一样,也是整日里都为筹措钱粮发愁。
当初李继岌、郭崇韬伐蜀后,从蜀地搜刮了一百五十余万缗银钱。李继岌回师时,带回了三十余万银钱,除了犒军用掉了一部分外,尚余百万缗银钱留在蜀中,为坐镇成都的西川节度使孟知祥所得。
现在李嗣源也是急需用钱,于是派太仆寺卿赵季良入蜀,为三川转运使,意图将剩余钱帛运回京师。
孟知祥坐镇成都,掌握着一半的伐蜀大军,拥兵自重,这到手的钱财哪里还肯再吐出来,百般推脱,并把赵季良强行留在蜀中,不使其回京复命。
李嗣源拿孟知祥也没什么办法,蜀地刚刚平定,又成割据之势。
……
韦说一行在晋阳呆了十来天,每天都要跑到晋王府探视“染恙”的太子一番,可把李岌给郁闷坏了。
每天都呆在王府里,除了后院正在建设中的实验工坊,哪里都去不了。
谢天谢地,总算是把这号瘟神给打发回了洛阳。
这韦说一行前脚出了晋阳,李岌也是坐了马车出了晋阳北面的大夏门。
晋阳以北,有座小湖,名作晋池,晋水流经晋池,其后再汇入汾水。晋池周边,是唐代的皇家园林,占地广阔。晋水上筑有堤坝,蓄水以供晋阳城中使用。这座堤坝建于先秦时期,北朝时期又经过大的重修,因其北面有纪念晋阳城最早的建造者,晋国上卿董安于的祠堂,所以称之为董祠堤。
这座小水库蓄积的河水,经过晋渠引水晋阳城内,以供生活及灌溉使用。
古代的城池,都是保留有许多农田的,不过,由于城中人口越来越多,晋阳城内所保留的官田现在还只剩下了两千多亩,并没有多少了。
晋池庄园本是皇家园林,名作北苑,一直归晋阳宫管理。在前河东监军张承业去逝,李存勖称帝后,晋阳宫包括北苑就被纳入皇室,成了李家的私产,于是北苑晋池就成了李家最大的一处皇家庄园。
李岌在晋阳宫监张枢的陪同下,带着十几人沿着晋水巡视。
快到五月,去年播下的冬麦已经接近成熟,青翠的田野表面开始泛起一层金黄。可以看出,晋池庄园耕种的田地还是太少,李岌在心里略微估算了一下,晋水两岸,从董祠堤到晋池,整个北苑可供开垦的荒地足有数千顷之多。
晋阳北苑是皇家园林,严禁私人砍伐林木,保存有大片的人工森林。这里的草木繁茂,土质不错。可惜因唐末以来,园林中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一眼望去,到处是荒芜的残破景象,倒也显得原始。
策马沿着晋水而行,可以看到河岸两旁一些原来修筑的渠池痕迹,不过这些沟渠多年没有维护,渠坝坍塌,基本上算是彻底废弃了。如果将这些渠道重新疏浚整修,完全可以在这一带开垦出大片的良田出来。
“这一带如果重新整修沟渠,再招募些军民开垦出来,都是些上好的田地啊!”李岌感叹了一句,“我准备重建禁军,在晋阳城东、南、北三面实行军屯,羽护皇城。”
张枢道:“太子这是不准备回洛阳了么?”
李岌点了点头:“洛阳现在就是狼窝,我过去纯粹是自投罗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晋阳一带就是我的根据。先稳定形势,发展生产才是要务。”
自中唐以后,这天下的局面失控实际上是由于府兵制败坏,军队失去控制开始的。
这唐末五代,藩镇割据,军兵为镇将所有,这才造成如今政令不行的混乱局面。李岌要想拨乱反正,就也得从做军阀开始,把自己变成国内最大的军阀。
自涂水河麓台山水库大坝开工,对工程进度最上心的人除了李岌外,就属晋阳都水监少承卢焕了,甚至这家伙比李岌还要关心大坝的建造质量和安全问题。
也难怪,在这个破时代里,只要能把旱田变成水浇地,粮食亩产就能够增加一倍。民以食为天,这等关乎民生的工程,对于他这样负责水利的官员来说就是天大的头等大事。
晋阳城里就有很多的农田,这是这个时代所有城池的特点。而晋阳城内,农地面积最大的,就是晋阳宫。由于李氏父子的优待,这座前唐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庞大宫殿建筑群并没有被强行侵占,依然保留着前唐时期的规制。
晋阳宫里还生活着四百多名前唐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宫人,大多是内侍,也有一些是年老体衰的老宫女。大唐都已经没了,这些人还躲避在唐朝所留下的皇宫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晋阳宫监张枢就是这帮人的保护神。
作为原河东监军张承业的义子,张枢也是从小在晋阳宫里面长大的,对于里面的人也很有感情。
李岌把北苑皇家园林,作为屯田地,开始进行军垦试验。
二十、调遣
建一座农业庄园并不算困难,可是,如果想把一座农业庄园改造成初级工业化生产的小镇,这就会变成一个的长期的,不断拆建的过程,没有几年的时间,都很难看出成效。李岌准备把北苑建成一座军屯典范,然后再慢慢向整个晋地,甚至向全国传播和推广。
别人带出来的军队怎么也不如自己一手所打造出来的禁军忠诚可靠,这是李岌的想法,他需要亲自招募和训练出一支忠于自己的禁军出来。
修建军营和屯垦改造荒田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聚拢人心的过程。当军营被建好,田地被开垦出来,再加上完善的水利灌溉设施,这些军卒在看着亲手动作而修建好的田庄,就自然而然地会生出一种归属感和依赖感。
在走马观花似的巡视过北苑庄园后,在回到晋阳,李岌就把张枢、李环和曹信、卢焕等人召集到晋王府,商议实行屯田事宜。
许多事情,看似简单,当需要真正实行的时候,才知道诸多杂事极为繁多。
屯田首先需要招募到青壮人口,另外牲畜、工具、农具,屯田建营所需要的砖木等物资,屯田军户所要支付的钱粮等等。
千头万绪,首先需要从招募军户开始,万事开头难,只要做起来,一些事情都可以在实施的过程中慢慢解决。
由于唐末五代长期的战乱,国内人口越来越少,特别是青壮人口就更为稀少,大多都被各地军镇招募到了自己的帐下,成为了牙军。
下午酉时,侍卫亲军指挥使符彦卿和何福进两人被太子召进了晋王府。
监国李嗣源在洛阳发出政令,原来先帝李存勖所赐姓名的将领们准予恢复旧姓,河东方面也照准施行,已故晋军大将李存审的几个儿子也恢复了符氏旧姓。
已经是半下午时间,日头西斜,晋王府里的树木拉出长长的阴影,覆盖着庭院里的行道,倒让人感觉不到多少炎热了。
符彦卿和何福进两人都是晋军中的勋贵子弟,才能进入洛阳禁卫亲军中做了中级军官。先帝很看重原来晋军将领们的后人,所以收拢了许多贵胄子弟当作自己的亲军侍卫,本身是把他们当作心腹来培养的。
何福进、王全斌等的父辈都是刺史这一级别的将领,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却是晋军中最高一级的统帅,做过晋军蕃汉马步军总管,一方节度镇帅。
由于晋王府大部分人员原来都迁去了洛阳的皇宫,王府内留守的人员不多,庭院里只有几名仆役在打理着花草树木,显得有些沉寂。
符彦卿和何福进两人来到文华殿,这里是原来晋王府的书房,一般不开朝会,太子都会在这里会见北都留守府的各级官员和将领。
一名很年青的内侍把符、何二人引入殿内低声唱道:“符彦卿、何福进宣到!”
这时李岌正俯身御案上,手里握着毛笔,正在写一份计划,他抬起头来,略微示意了一下,又接着继续写着文字。又过了一会儿,李岌才把手里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脸上带着笑容,用很亲切的口吻对符彦卿和何福进道:“两位坐下说话罢。”
等两人落座后,太子李岌又继续问道:“两位可认得两川招讨副使任圜?”
“认倒认得,只是不太熟悉,他原来是昭义节度使的属下,一直呆在潞州,后来又到了镇州当宣徽使,并不常在先帝身边。”符彦卿回答道。
李岌点点头,继续说道:“他现在兼领京兆府,这里有一份我的亲笔手谕,你们两人去长安,抽调五千征蜀军到晋阳。我估计任圜不会那么痛快,所以派你们两人过去,总归原来是认识的,也好说话些。不过也不用强求,这事能办成最好。”
符彦卿略为踌躇一下,又问了一句,“晋阳事关基业,那任圜敢不听太子的命令么?”
李岌叹息了一声:“他现在态度摇摆不定,李嗣源也在极力拉拢他,好在有元行钦在华州牵制,堵着石敬塘过不了潼关。我也不想过分逼迫他,否则有可能投向洛阳方面。如今我准备在晋阳周边实行军屯,正为兵员的来源犯愁,调入这些关中军只是为屯田所用。两位爱卿可愿为某分忧,前去长安走一遭?”
“殿下差遣,我等自当听命。只不过我估计任圜不会把精锐交出来,也许会将那些裁汰的老弱交出来,发应付太子。”何福进道。
“就是军中裁汰的老弱也行,我现在是急需要人手。”李岌说道。
随之,李岌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地给两人说了一遍,他打算开始屯田养军,这人力却是第一要解决的问题。原来后唐的征蜀大军,大半来自于关中,他是想调一部原来的晋军和一些关中的部队安置在晋阳周边,实行屯田。
两人这次去关中,不光要把部队带过来一部分,最好是能够带上家眷一起迁徙过来。另外还可以在关中招募一些流民前来晋阳。
这两年北方干旱,田地里收成不好,背井离乡讨生活的流民不少,不过,以现在李岌的能力,暂时还无法大批招收流民,进行安置。
把符彦卿、何福进两人派去关中,交待完具体事宜后,李岌心里轻松,背着手步行来到王府后园山脚下正在忙碌的工坊工地上。
李岌在心里其实是很佩服这个时代的工匠,只要你给出图纸,尽管不很标准,但在稍加解释后,就能制作出一些精巧的机械配件出来。
晋王府紧邻晋祠,天龙山脚下有不少的泉水涌出,汇聚成小溪,最后形成晋水。早在春秋之时,晋祠一带就开始引晋水灌溉农田,粮食出产丰富,养活了众多的人口。这也是晋阳城能够屹立上千年,持续扩大发展的一个主要原因。
一座磨坊已经在水渠上建好,在水流的驱动下,水轮机带动一座巨大的石磨开始旋转起来。虽然在李岌的眼里转速还是显然有些缓慢,但是晋阳宫和晋王府总管张枢和王府家仆的眼里,这东西简直就是一件奇迹。
李岌有些担心,那些用桐油浸泡过木质齿轮的强度……
显然,他的担心有些多余。看着破碎的糜子粉不断从飞快旋转的石磨中间缝隙中涌了出来,王府的总管张枢还是半张着嘴,惊为天人……
二一、铁矿
李岌苟在晋阳,也不出面与李嗣源作对,一些发布檄文,兴兵讨伐不臣的建议都被他给否决掉了。
他希望洛阳方面可以忘记他的存在。
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李岌这位太子的存在,让李嗣源和洛阳朝堂的一众官员和将领们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虽然先帝李存勖并不是直接死在他们手上,但是魏博叛乱,其后大家纷纷依附投靠李嗣源,与先帝之死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果皇太子李岌登基,大权在握,控制了局面,肯定没他们的好日子过,到时不被杀头抄家都算是万幸。
于是众人纷纷进言,拥立李嗣源登基称帝。
对此,李嗣源也是左右为难,暂时拿不定主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拖了过去,双方暂时都还相安无事。
但在私底下,李嗣源和太子也是派出使臣,前往各地军镇,连络和拉拢着众多的节度使,希望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
到目前为止,除了晋北地方,只有义武节度使王德、凤翔节度使李继俨公开表示支持太子,而且李继俨还干了件好事,把叫嚣着回军长安,为弟报仇的张筠大军阻止堵在陈仓谷以南,使其无法进入关中。
李继俨虽然名字与李岌只差了一个字,但是与河东李家没有半点关系。他是歧王李茂贞之子,这次表态拥立太子,还是让李岌感到有些意外。另外潞州的昭义节度使孔勍和已经移兵泽州的河阳节度使夏鲁奇虽然表示愿意服从太子调遣,却不肯与李嗣源公开决裂,态度有些摇摆不定。
义武军节度使王德虽然是逼迫义父王处直而夺得节度之位,但得到了晋王李存勖的认可,并将爱女许配给了晋王世子继岌,因与庄宗结为姻亲,所以累蒙恩宠,深受先帝信任。
在接到李岌的救援信之后,王都先遣部将郑季璘率三千定州军前往晋阳,以助太子。并提供十余万缗银钱及部分粮草,以供太子养军之用。好歹是老丈人,算是死心塌地要保太子的一处军镇。
李岌在得到王都所提供的部分钱粮后,手头终于算是稍微松快了一些,于是命都水监招募民工,在洞过水畔榆次皇庄、阳曲县三交河口唐明庄园筑坝修堤,兴建工坊。
将作监下属有窑务司,负责瓷器、陶器、砖瓦和石灰等建筑材料或是生活器具的炼制。在石灰窑中,实际早就有少量水泥被烧制出来过,只不过人们根本不知道水泥的用途,把它当作窑底垃圾给清理扔掉了。
水泥这东西,不按比例与砂石料掺合在一起,混合成浆料是没有什么强度的,甚至还不如粘土。
水泥的生产工艺比较简单,就是把石灰石磨成细粉,然后按一定的比例与粘土混合搅拌均匀,再放入石灰窑中进行锻炼就能够烧制出来。
至于配合比,李岌不太清楚,但是知道方法,经过几窑的试验就会弄清楚的。
想要发展机械生产,就需要用到更多用钢铁制造的机械配件。
这个年头,一斤铁的售价居然高达30分,这个价格高得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趁着巡视北苑晋池庄园工程的时候,李岌向将作监的监丞韦凤奎道:“将作监有会寻铁矿的匠人么?”
“有几名找矿的能手,不知太子有什么吩咐?”
李岌上下打量了一遍韦凤奎,然后说道:“你去找几名会寻矿的匠人,晚上到王府来,我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韦凤奎在听了李岌的交待后,立刻告辞,去将作监找会找矿的铁匠。
……
三天之后,汾水南侧古交城以西只十多里,一大队人马正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行进。
这批人正是李岌亲自带队,由护卫和几名有经验的铁匠所组成的一支勘探队,此行的目的是对古交一带的矿产资源做一次比较全面的勘测和普查。
李岌知道在古交城周边是后世著名的炼焦煤产地,另外还有几处大、中型铁矿,很适合发展钢铁工业。沿着汾河更远的岚州、宪州和娄烦,还有几座超大型铁矿山,只不过由于交通不便,暂时只能搁置。
相对于其他地区,五台-岚县铁矿带蕴藏着丰富的铁矿,后世山西八成的铁矿储量都在这一地区,寻找铁矿也比较容易。而且在铁矿附近大都有煤矿,很适合兴建冶铁工坊。唯一的缺点是晋地水量并不丰富,以目前的情况,冶铁工坊只有建在河岸附近,才能依靠水力,进行机械化生产。
这支队伍还雇佣了三十多名挖矿的民夫,另外还有夏冀奇带领的三十多名护卫武士,加上几十匹用来负重的骡子和毛驴,也是显得浩浩荡荡。
这个年代的探矿方法极为简陋,匠头王茂倒是带了一副应该是风水师所用的那种罗盘,另外还有一些绘图用具。探矿的主要方法就是让民夫用铁镐、大锤、钢钎、探棒之类的东西从土层或是岩层中开凿出一些样品,再靠肉眼分辨其中的矿物质成份和含量。这种时候,个人的经验就成了主要的因素。
队伍里使用最多的当属那些盗墓贼们最常用的工具――洛阳铲了,这种绑在竹竿或木棍头上圆筒状的铁质探墓工具有时能将地下近二十米的土层样品取出来。当然,如果有所发现,还要动用民夫用铁锹、铁镐、钢钎之类的工具开挖出一些较深的矿坑,以进一步确定矿床的储量和矿物成份。
洛阳铲在插入土层地下两米多就碰到了岩石,“王匠头,您来看看这个东西。”郝铁匠蹲在地上,看着洛阳铲尖从土层下面取出的一小块岩石样品,有些兴奋地说道。
王茂闻言,也蹲下身来,仔细地分辨着刚取出的矿石样品。
“从这里往下挖!”王茂伸出右脚在地下划了一个大圈说道。
三天之后,随着民工从地下十多米深的探坑中用柳条筐吊出一担担刚凿出来的铁矿石,包括李继岌在内,众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他们基本上算是发现了一座储量较大的铁矿藏。
“冶铁工坊就建在古交城南大川河两侧,所需银钱由我来解决,附近的铁矿和兰峪煤矿要同时开工建设,务必要在年内将铁坊建成投产。”李岌在离开前吩咐道。
二二、屯田
定州镇将郑季璘从河北所带来的三千定州军,被李岌分别安排到了晋阳北苑、榆次庄园和清源庄园(后世清徐县)三处皇家庄园驻扎。这是那位便宜老丈人,定州义武军节度使送给李岌的一支部队,可以是看作自己的亲军或是部曲。
李岌准备以这支部队为基础,编练和打造出自己的禁军。
自古以来,军中武将的亲军是其手上最为信赖的力量,寻常装备精良,待遇优厚。武将则依靠这些亲军弹压三军,维护自己的威信。在战场上,这支亲军部队不仅需要保障主将的安全,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做为战场上一支重要的突击力量来使用的。
一般亲军部队的战斗力,比寻常的部队高两三倍都不止。
榆次城外。
车辚辚,马萧萧,这支从定州过来的一千人部队在行进时尘土飞扬,哗哗的甲叶撞击声不绝于耳。不过全军明显士气低落,许多人眼里明显带有不甘之色。
唐末五代时期,由于府兵制败坏,府兵转化为了镇军,成为了各节度使手中的私军。这些义武军卒大多是定州和易州人,数代为军户,在军中父子相继,以军人为职业,。这些在军营成长起来的军户子弟从小就好勇斗狠,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支部队,管好了其战斗力远超寻常的部队,如果驾御不当,则会养虎为患,时常会发生些内乱,甚至会把将主都给干掉。
这些镇军,大多是义武军中的老兵油子,革命斗争经验十分丰富,随便拎出一个,搞起暴乱都是一把好手。现在节度使王德居然命令他们移驻晋阳,背井离乡,每个人都是心生怨怼,时刻准备着找机会再逃回定州老家。
搞不好就是一场乱子。
榆次皇家庄园的麦场上,李岌亲至,专门为这些将卒们进行训话。
这些军卒在见到李岌这位皇太子兼临时顶头上司后,倒是很守规矩,整齐列队,只是行了简单的平胸礼,个个面无表情,如同几排泥塑的兵俑。如果不是看到他们眼中的敌意、不屑和轻蔑,李岌真有些怀疑自己是接收了一群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
李继岌骑在枣红马上,眯着眼审视着面前的这支队伍。
反正他不点头,这些人平举着的右臂是不敢随意放下来的。
沉默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李继岌发现这些军卒居然没有人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这份耐心和自律性比寻常的农夫可不止强了一星半点。
于是他稍微笑了一下,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大声喊道:“各位义武军的将士们,大家辛苦了!”
那些将卒再次右手平胸,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岌举起右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扬声继续说道:“各位都来自于义武军,原来是镇军,义军武王镇帅将大家交到孤的手里,做我的亲军。孤现在是太子,过一段时间,就会登基成为皇帝。今后你们就是孤的亲军和天子的禁卫军,我希望你们能够成为一支勇武之师,不负孤的期望!只不过呢,某家眼界比较高,普通的军卒,达不到要求某家还看不上。不过,大家即然成了孤的手下,寻常的时候,只要服从军令,某家倒是能够保证大家天天吃上饱饭,有衣穿!”
李岌说完这一段,连个鼓掌叫好的都没有,那些军卒们依然是面无表情,根本没有什么反应,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各位原来是镇军,平常务农,战时为兵,到了晋阳这里,还是一样。另外,如果今后大家认为这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可以让全家都移居晋阳,孤负责进行安置,再次向大家保证你们,包括你们的家人,孤会让大家过上好的生活!“李岌见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当着众人大声说道,“现在,散队!”
这支部队没有营指挥,只有各队都头,一共十名都头,每人指挥一百军卒。
在解散之后,石敢带着几十名亲军,一起帮着管家王存去安排庄园里军营的分配。
这是一处原来晋军废弃的军营,营内有十几排黄土夯筑而成的土屋,另外还有十几座养马的棚圈,已经塌了四、五座。李岌提前知道安排,但也没派人过来收拾一下,这座残破的营寨就是留给这些人过来收拾。
先让大家养成劳动的习惯。
军队本身就是一头吞金兽,日常花费巨大,李继岌准备把这支职业军队改造成民兵,养成自食其力的习惯。
这些新来的定州义武军卒一开始只好委屈的挤在这些破破烂烂的土坯房里,在分配好住处后,基本上已经将所有能住人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李岌知道新军刚到,先行犒赏一下,命人送来了两头生猪,几十袋白面以及菘菜、粉条、豆腐等物品,熬了几大锅肉菜,倒是让军卒们感觉这顿犒赏的伙食倒还不错。
看这些人吃饭的样子,李岌就知道他们并不算难养活。唐末五代的军卒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干得是土匪的活,得到的却是仅仅勉强够维持家人糊口——大部分抢来的财货,又都被军官们一层层给搜刮走了……
郑季璘作为王德派来帮助太子的统兵将领,倒也没什么意见,对于李岌的安排,一概遵命行事。李岌在解散后找来这些都头们挨个询问了一番,在得知定州军寻常时候也是亦农亦兵,大家对于干农活倒也熟练,于是就松了口气。
怕就怕这些家伙们什么也不会干!
三千义武军自然是不能聚在一起,被平均分派到了榆次、清源和北苑这东、南、北三座屯田庄园。李岌又在阳曲和忻、代一带招募了一千名青壮,再加上周光辅和安金全调来的两千步军,与义武军混编在一起,组成了拱卫晋阳的三营六千禁军。
在河滩里清理淤泥,支模、拌料,打地基,其后砌青石条,中间浇筑混凝土基本上全都是依靠人力来完成,虽然有一些杠杆或是滑轮等辅助器械,劳作的效率相比于后世,依然是低得令人发指。
干活吃饭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特别是在看到原来太子的亲军都下了河滩,来自义武军士卒也就消了大半的怨气。人啊,不怕受苦受累,就怕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只要大家一样,这心里就平衡了。
这修堤筑坝,是件极为消耗体力的活计,李继岌为军中提供的伙食相当不错,每两天都会有一顿肉食,这也是大家能够这么忍受下去的一个主要原因。在这个年代,肉食对于普通人的吸引力,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
现在,李岌手下已经有了6000名将士,不过军马暂时只凑起不足400匹。
二三、长安
符彦卿和何福进两人奉了李岌的手谕,动身前往长安。
由于河中府被新任的护国节度使李从珂占据,两人只能走石州,从吴堡渡过黄河,再从绥德军绕道延州,转了一大圈,才到达京兆府长安。
两人轻骑简从,只带来十几名护卫,在验过身份后,进入城内。
由于自唐末起就战乱不休,长安城几乎完全被损坏,如今重修的长安城,周长只有十五里,不到盛唐时期的十分之一。现在城内只有五万余人口,是永平军节度使的驻节之地。虽然如此,它依然还是西北最重要和繁荣的商业城市。
两人到了京兆府署衙,已经得到通报,临时兼领京兆府尹的两川招讨副使任圜已经在衙内节堂候。符彦卿在任圜严肃的表情中就感觉到这次太子交给他们的事情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办成。
“禁军指挥使符彦卿(何福进)参见任使君!”两人进入大堂,先向任圜行礼。
“两位从晋阳过来,舟车劳顿,辛苦了。”任圜回答,但却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态度有些傲慢。
符彦卿从行囊中取出一封用黄绫包裹着的太子手谕,双手捧了大声说道:“奉太子令,前来送交密谕!”
任圜带着不乐意的表情,这才站起身来,从符彦卿的手上,双手接过了那封密信。
看过李岌的手谕后,任圜皱了皱眉头。
太子向他讨要五千军卒他倒没什么意见,征蜀军的辎重兵大多是老弱,打起仗来不堪大用,平时养着还浪费钱粮。问题是李岌想把从蜀地所捞到的三十多万缗银钱,解回一半到晋阳。这是任圜极为不情愿的事情。
“吾与你父亲是多年的至交,贤侄远道而来殊为不易,还是先在驿馆休息一下再作仔细商议。”任圜在嘴里说着客套话,“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决定好好考虑一下,再作决定。
任圜原本是不看好太子继岌的,因为郭崇韬被杀一事,在心里对太子还是有些怨恨。可是在过陈仓道时,太子坐骑受惊,跌落马下重伤昏迷,再清醒过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特别是在到了长安时,老谋深算,果断地处置了西都留守张抃,显示出他狠辣的一面来,让任圜心有畏惧,有些摇摆不定了。
在过兴平时,刚得到洛阳方面传来天子薨亡,李嗣源大军进入京师的消息,任圜是倾向于投靠李嗣源的。可是以长安李岌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张抃后,他又觉得太子颇有武皇遗风,又改了主意,决定看情况再决定自己最终要投靠的人选。
现在任圜坐镇长安,兼领佑国节度使,而且手里拥有近两万兵马,也算兵强马壮,自是有割据自立,成为一方强藩的心思。
但是现在,形势还很混乱,并不是和太子翻脸的时候。
如果以后太子登上大宝,自己现在与他有了间隙,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给钱舍不得,不给又会有麻烦,这让任圜有些犹豫。
“事出重大,而且时间紧迫,小侄自受命前来关中,一路上也是寝食难安,还望使君早作决定。”符彦卿说道。
“我这里养着数万兵马,钱粮自是吃紧,搞不好会惹出事情来。这事需要慎重盘算,才能作出决定。我现在就命人核算一下这京兆府钱粮的收入,才好得出结论,总归是要以安定为主,不能弄出麻烦。”任圜半闭着双眼,推脱着说道。“这等大事,怎么也不能仓促决定,还请稍等数日,再与贤侄及诸多军将一同计议。”
他行事棉里藏针,让人浑然找不到使力的地方,他这样说,可见心里也有点犹豫。
符彦卿和何福进无奈,只能是先告辞。
任圜把他们安排在了驿馆休息,显然是把符、何二人看作了各军镇节度之间往来的使者,而非太子的属下,显然与西川的孟知祥等人一样,有了拥兵自立的心思。
这关中一带,原来以属于歧王李茂贞和梁国的势力范围,梁国骤然而亡,占据鄜州和延州的保大节度使高万兴投了后唐,还继续当他的藩镇。高万兴在同光三年病死,其子高允韬继任军镇。
唯有原来据有河中和同华两地的护国节度使朱友谦因叛乱全家被戮,河中、同华两地成了后唐直属的军镇,李存勖命其二弟李存霸为河中节度使,兼领同华二州。
这次洛阳之变,太子继岌留大将元行钦(李绍荣)率自己本部五千兵马守住潼关,占据同华,倒是切断了京师与关中方面的联系。关中一干镇将,各行其事,依然还是过去那种藩镇割据的局面。
……
洛阳方面似乎忘记了要迎回太子登基,继承帝业的事,而在晋阳的皇太子李岌像是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要回洛都的意思。
李岌觉得对方只要不来打扰自己,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李嗣源喜欢当皇帝,他也没有多大意见。
他现在只想安心当个大地主,先埋头发展生产。
自五月初在山谷出口处开始修建的涂水拦河大坝,已经初具规模,
麓台山皇庄的壮劳力不足,于是连妇人们都加入到了工地上做工。拦河大堤的工程进度很快,土坝的前面已经用两尺宽,半尺厚四尺我长的山石垒出了一道厚达两丈的坝墙,两侧各开出了两道干渠出来,其后又被分成了六条支渠。与水坝交汇处,四座巨大的闸门让人看了后倍感新奇。
在闸门后方,水渠两侧也用山石条砌出了一条长长的涵渠,一些方形的暗室是以后准备安装水轮机的地方。要等到大坝建好,再将引渠闸死,水库中开始蓄水到三分之一高度,这些引水渠才能投入使用。
一处长约三里多一点的山地小水库,也是初见雏形,只不过用大蓄水池来形容它,似乎要更加贴切一些。沿着这些水渠,在坡度稍大的地方,就建有一座闸室,闸门的后面是座方形的轮机机,用于安装水轮机。在这些轮机室的上方,将建造一处水力工坊。打铁工坊、水力纺机、水力织机还有水磨,会在每道主涵渠上方安装上二十多台水轮机。
二四、交城监
老将安金全在见到李岌时,这位太子正在巡视麓台山皇庄所兴建的水库。
实际上除了偶尔给匠头们出点主意,他也干不了什么。
在修坝筑堤方面,都水监的官员和匠头们比他有经验得多,具体的事情,当然要由专业的人员去执行。
麓台山是皇家猎场,每天在巡视一下工地后,李岌就带着十几名护卫在山里打猎,下河捕鱼。由于工地的动静太大,大的野兽都远离了这片河谷一带,山林里的猎物只有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偶尔会打到一只黄羊或是獐子,就是很大的收获了。
以前的时候,李岌并不喜欢吃鲤鱼。
那些在养鱼场养殖的鲤鱼身上带有浓重的土腥味,怎么也难以祛除。
在吃过野生的河鲤之后,李岌才明白为何华夏人一直把黄河鲤鱼称之为人间美味。
从河里捕来的鲜活野生鲤鱼,在宰杀后,加上一些葱姜蒜,直接放到锅里蒸熟,出锅后再浇点用醋汁、酱油等拌好的料汁,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李岌这位太子不顾身份,还特别喜欢往伙房里钻,看着王府的大厨在烧菜时,在一旁指手画脚。
等那“叫花鸡”差不多做好,他刚从伙房里钻出来,就看到了老将安金全。
自从上次在阳曲县的唐明庄园招呼他一起吃了顿饭之后,老家伙就特别喜欢踩着饭点来找他商量事情。
“太子这是要当地主,不准备迎回先帝的灵柩了么?”
安金全毫不客气地就跟着李岌进了主院的正堂,在坐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岌看了看安金全,用手指在案几上敲打了两下:“这不是派卢谐去洛阳与李嗣源和朝堂那些家伙们交涉去了,李嗣源不发还先帝的灵柩,我也没有办法。”他停了一下,略微摇了摇头说道:“咱们现在势弱,只能韬光养晦。我以后打算埋头种地,暂时不理会朝堂那边的事情。”
安金全似乎料到李岌会这样说,跟着笑道:“太子却真能容忍,却也是让策。只不过你把招募的军兵都弄到河里修堤坝,不去训练,算是怎么回事啊。”
李岌道:“这没钱少粮怎么能安心训练?还是先把钱粮积攒够了再说,这出头的椽子先烂,我现在跳出来,说不定会让人家合起伙来给弄死。这天下的军镇有几个是听话的?高筑墙,广积粮,还是先增强实力才是上策。”
“只不过太子隐忍,未免会让一些人感到失望。”
“这死心踏地的,总归是不会动摇,而那些不可靠的,如果没有实力,早晚都会背信而去。我仔细思量这两个多月的作为,结果是心惊肉跳,被吓出一身冷汗,如果运气不好,恐怕早就被人给埋进了土里。生在天家,每日里是战战兢兢,不得不多加小心,搞不好就是满门没诛灭的结局。”李岌说道:“武皇后人,已经死了不少啦。现在我只想能安稳过日子,尽量活得长久一些。”
安金全皱着眉头道:“有时候机不可失,你现在只拥有半个河东,如果被李嗣源慢慢掌控了各地,所面临的压力就大了,还是应该主动拉拢一些军镇的投靠。”
李岌摇了摇头:“那些人没几个有用的,我还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会把晋北变成富饶之地,到时候兵强马壮,才是用武之日。”
吃罢了午饭,李岌和安金全两人一起返回到了晋阳。
现在局势稍微稳定了一些,他并不想主动挑起事端。
第二天一早,他叫了太原府主薄曹信一起,前往交城大通冶铁监进行巡视。
这个年头,铁价高企,这座冶铁监是晋军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由于唐末以后连年战乱,各地的冶铁工艺很落后,有许多好的技术都失传了。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匠都被官府征召,成为世代的匠户,社会地位极低。自汉代实行监铁专营制度之后,采矿和冶铁实行官营,华夏的冶金水平就开始停滞不前,甚至还有些倒退。唐代的钢铁冶炼水准,比秦时并没有多大的发展。
只不过李岌没有想到,交城铁监会是如此简陋。
“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不浇那个交城它浇了文水。
交城的山里没有那好茶饭,只有莜面烤酪酪还有那山药蛋。
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一辈子也没坐过那好车马……”
一路上李岌自娱自乐地在嘴里哼着歌,可是在看到位于交城北山的冶铁监后,顿时就没有了唱歌的心情。
沿着山坡下建有几排土坯房子,坡上建有五座冶铁用的土高炉,另外就是有几处木架支起来的草棚,铁匠们就赤着上身,在草棚里打铁。
最大的冶炉高将近两丈,底径约为一丈左右,外面青青石砌成了炉体。高炉上方有上料口,只不过烟筒低矮,远不是李岌想象中那种足有几十米的高大红砖烟筒。有三座高炉烟筒冒着浓烟,正在炼铁,另外两座高炉正在出渣。
李岌瞅了瞅高炉边上的煤块,面带疑虑地看向曹信:“你们就直接用石炭炼铁?”
曹信点了点头:“晋地缺少木材,木炭不多。这一带石炭倒是不少,正好用来冶铁,比用木炭要合算得多。”
“炼铁和炼钢应该使用焦炭,不应当直接将石炭入炉,这会损害钢铁的品质。”李岌说道。华夏古代冶铁业长期受含磷、硫过高的困扰,其一是矿石本身含杂质较多,另外就是受用煤炼铁的影响。煤烟中所含有的硫、磷等有害杂质,会渗透到铁器当中。
“什么是焦炭?”曹信问道。
李岌给他解释了一遍,就是和烧木炭一样,把煤放进炭窑里进行锻烧。
曹信有些不能理解李岌所说的方法,用石炭来烧成焦炭,似乎是多此一举。
“这样会增加成本,另外还需要建造专门的炭窑。”曹信说道。
“炭窑就建在石炭矿附近,并不会增加成本,而且这煤烟中含有大量的有害物质,会损害钢铁的各项性能。你们按我说的,具体试一下,对比之后不就知道了。”李岌说道,“另外,这冶铁监要搬迁到那河岸边上。你回去就拟个章程出来,这拦河大坝要快点动工。”李岌指着山脚下的磁窑河说道。
在后世,由于水土破坏严重,交城磁窑河近乎干涸,在这个时代,似乎看起来河里的水量还算是充沛……
二五、晋阳宫
上辈子李岌是个比较宅的人,网络写手这类人,脑子里幻想的东西比较多,一但做起事来,大多眼高手低,最终一事无成。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特别对不住在另一世界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们。
这一类性格比较懒散的人,实际上更适合去给人当参谋,在背后当参谋,如果自己去打拼和闯荡一番事业,反而容易搞砸。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提前想到,也属于无奈。只不过有些具体的事情,并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吩咐下去,自然就有人按照他的意图将事情给做了,大多数时候,其实做得要比他想像中还要好一些。
如果能够这么一直安稳下去,他觉得自己成为超越大唐李二那样的一代雄主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只可惜,五代时期的皇位像是被人下过诅咒一般,似乎有种剧毒,任你之前再雄才大略,等一旦当了皇帝,立刻就会弄得手下人离心离德,众叛亲离,局面随之就会失去控制。一代枭雄朱全忠是如此,在战场上勇武盖世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是如此……唯一好一些的是后周世宗郭荣,可惜也是英年早逝……
如今的形势,让李岌有一种深切的危机感,在现在就开始为自己留下几条后路,也留下以后翻身的资本和根据地。他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不错,没有什么来自官府的干扰和压榨。但这美好的田园生活的背后,却隐含着巨大的危机,搞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可是个动不动就诛戳全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可怕时代!
五代的晋阳城,是天下第一等雄城,不过,仅晋阳宫再加上仓城、新城、晋祠等宫殿建筑群,就占了整个西城将近一半的面积。
晋军中的权贵,也大都居住在西城皇宫附近的几条大街上,普通的百姓只能城墙脚下一带,房屋拥促窄狭,而且终日里大部分时刻都见不到阳光。
在华夏历史上,晋阳的地位很重要,是地位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第三大古老都城。在另一世界的历史上,李唐因据晋阳而起家,建立起了华夏历史最为强盛的一个王朝。到了唐末五代十国战乱纷争,梁唐晋汉周,一大群人轮流当皇帝。除了梁代朱温,其余四朝,甚至包括后来的宋朝,几乎所有的皇帝都与晋阳城都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此,晋阳又被称之为龙城,传说晋阳宫背靠龙脉,所以龙气弥漫,得晋阳者得天下。
宋太宗赵光义就是因为这个传说,把三晋之一,他的赵氏老祖宗赖以起家的晋阳城给拆了,火烧水淹,整个夷为平地。
这晋阳城原本就是宫城,北齐时所建造的大明宫就占了龙首山下城内五分之一的面积。宫殿群巍峨耸立,气势恢宏,规模宏大而神秘。因为在后世这些建筑群都被赵光义那厮给拆光了,所以李岌对于参观一番这座宫城特别感兴趣。
由于形势所迫,他一直在忙于处理各种问题,直到最近才有了一些闲暇。
在过去,由于河东监军张承业兼领晋阳宫监,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又特别尊敬这位监军,所以就一直没有打晋阳宫的主意,晋阳宫在名义上一直还属于唐朝宗室的皇城,独立于晋军体系之外。
直到张承业去逝,李存勖在迁都洛阳之前,才所皇宫收归李家皇室所有,与晋王府一起作为北都的行宫。只不过人员并没有变动,张承业的义子张枢还依然还当着晋阳宫监。
因为年久失修,晋阳宫已经明显破败,很久没有开启过的宫城正门朱漆斑驳,一片寂静。
“虽然近在咫尺,我尚从未进过晋阳宫一观,今日忽然起了好奇心,可否容许某家进皇宫里去转转?”从北苑皇家庄园巡察回来,李岌对枢说道。
张枢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晋阳宫已经是皇家的产业,太子如果继承大宝,都是可以搬进宫城里居住的。现在想进宫城,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不过不是国事,只是私下浏览,当走东便门为妥。”
李岌闻言大喜,在回王府换了套便服后,便出了王府西门,只带了四名护卫,径往皇城的东便门走去。晋王府原来是前唐时期太子行宫,就在皇城东侧,与宫城之间只隔着一道狭长的巷道。
李岌来到皇宫的东侧门,这是原来为方便皇宫里内监出入采购而开的一道便门,张枢领着几名内侍已经等在了东侧门外。
张枢等人行礼后,便领着李岌穿过黑乎乎的狭长门洞,进了晋阳宫的东内苑。
这东内苑是位于晋阳宫城东南的一处园林,呈狭长形,长满了高大的林木,进入其间,犹如走进了一大片森林里,只不过苑林内杂草丛生,显得破败、荒芜而凄凉。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目睹此景,李岌的脑海里莫名想起这首诗来。
盛唐不再,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巨人便轰然倒地,天下大乱,这天下苍生,何时才能再见到太平盛世?
“再往前面便是唐明宫,乃是武皇时所建,这片宫苑之中多是山村景色,夏日里浓荫密布,最是清凉,要是到冬天里的雪景,也是别有意境……”张枢走在李岌的侧面,殷勤地介绍道,“这宫墙厚两丈有八,高五丈六,高大坚固,其上可容车马并行……”
“这有什么用,现在宫城里面没多少人了,连个蟊贼都防不住……”李岌撇了撇嘴,“失所长,则国家无功。守所短,则民不乐生……上失其民,则腐朽自生矣!”
张枢听了怔了一下:“太子说的是,这家国不兴,皇城难免破败。”
晋阳宫里还生活着一百多名前唐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宫人,大多是内侍,也有一些是年老体衰的老宫女。大唐都已经没了,这些人还躲避在唐朝所留下的皇宫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由于李氏父子的优待,这座前唐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庞大宫殿建筑群并没有被强行侵占,依然保留着前唐时期的规制。
“晋阳宫的维护需要很大的一笔开销,现在我也没有多少钱粮拨付宫里作为用度。不过这里面田地不错,宫里可安排些军户进行耕种,也好自给自足。”在皇宫里转了一个多时辰,李岌对张枢说道。
晋阳宫里土地肥沃、绿水潆带,从龙首山上引下了九道甘泉,实际上是很适合发展这样的综合农业的。张枢也是从小在那里面长大的,对于里面的人也很有感情,为了维护晋阳宫,他应该会听从自己的建议。
这在皇宫里屯田的,应该算是侍卫亲军吧……
二六、廷杖
洛阳皇城。
皇帝驾崩,灵堂就设在他离世的绛霄殿,梓宫中挂满了白绫和蓝锦的布幔。灵柩前长着两支手臂粗的长明蜡烛,一尊鎏金的青铜香炉内,插着三柱手指粗的檀香。青烟缭绕在大殿内,似乎在宽慰他的灵魂。
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勇不可挡,在马上得天下的李存勖就这么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凄惨,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宫中的内侍、宫人和亲军都四散而逃,原来围在他身边溜须拍马的大臣们也不见了踪影。最宠爱的刘皇后在他还没咽气之前,就带着大批金银财宝逃出皇宫。
在李嗣源进了洛阳后,这才驱逐在了皇宫里到处抢劫的乱兵,派人收殓了皇帝被放火烧掉的尸骸。
身穿丧服的太原通判卢谐作为太子的代表,在皇帝的灵柩前行了大礼,上了香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其原来宠信的刘皇后携款潜逃,遣送回洛阳后,被李嗣源勒令在宫中出家,软禁在皇宫的寺庙里。皇帝棂前反倒是原配的淑妃韩氏和德妃伊氏两人带着几位获封夫人的嫔妃轮流在梓宫中为他守灵。
凄凄惨惨,这棂柩前连个送葬的儿孙都没有。
淑妃见卢谐行礼完毕,领着几位夫人给卢谐裣衽还礼。
卢谐道:“太子命我护送先帝棂柩回雁门武皇建陵附近安葬,不知各位娘娘有何打算,是回晋阳还是返娘家?我临行前太子专门交待,各位娘娘的奉养定不会缺少。”
韩氏听了后,心里边一阵辛酸,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你是先朝老臣,先帝生前都有厚待。皇帝罹难,宗室遭此大难也是没法子的事。幸赖太子尚在,你们好好辅佐他,发处定然不会亏待你们!我与德妃是先要回晋阳的,至于各位夫人,等商量后再作定夺,不可勉强。只是监国那边,不一定会同意先帝归葬雁门。”
卢谐点了点头:“这事自然会和监国交涉,尽量能说服他同意。”
陪同卢谐同来祭奠的礼部尚书李琪在绛霄殿外等得不耐烦,而且李嗣源有交待,不让其与皇妃多作交流,于是进入殿内说道:“卢使君已经祭奠完毕,兴圣宫那边监国正等着召见,你看……”
卢谐无奈,只得与韩淑妃告辞,跟着李琪后面离开了皇帝的梓宫。
出了绛霄殿,卢谐对李琪道:“承蒙关照,李公的情谊,容待他日再谢。”
李琪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答话。
卢谐跟在李琪的身后来到了兴圣宫,宫门外当值的太监见到他们过来,大声向殿内通报道:“太原府通判臣卢谐觐见!”
于之应和传令的声音,从宫门外一直传入大殿内。
这把卢谐气得够戗,李嗣源这厮居然敢用天子召见外国使节的礼仪来招待自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不过就凭李嗣源那大字都识不了几个的水平,肯定是不会想到这招,定然是那些原来投靠朱梁的前唐无良大臣们出的主意。
只不过事情总归要办,卢谐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愤怒的情绪,然后才迈步进入到大殿之中。
这座在朱温称帝后才兴建的宫殿气势宏大,富丽堂皇,卢谐在洛阳朝廷一众朝臣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迈步而行,一直来到御阶前,这才抬头看向坐在御案后面的李嗣源,拱手行礼道:“下官太原府通判卢谐参见监国,有太子手谕传达!”
他故意把下官和参见两字咬得挺重,用下属参见上官的礼仪,意思是大家同朝为官,你只是级别比我高而已。他取出太子的书信,自有李嗣源身边侍立的太监双手捧了,置于御案上,李嗣源并没有起身相接。
帅案之后,李嗣源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一动不动地盯着卢谐。他相貌粗毫,黑脸虬髯,头上戴着乌纱软帽璞头,身上蟒袍玉带,虽然须发已经花白,但身上散发出一种统帅大军多年的威严气度。
李嗣源并没有开口说话,阶下右班站立的枢密使安重诲怒叱一声:“怎么,见到监国也不跪拜,你想造反么?”
卢谐看了安重诲一眼,傲然答道:“某是太子使臣,监国虽然位高权重,堪比亲王,难道就不是太子的臣属了么?大家同朝为官,万没有大礼参拜的道理。”
安重诲刚想开口,却听李嗣源说道:“太子可安好?先帝的遗骸就在梓宫里停着,他是不准备回来安葬先帝,放弃帝位了么?!”
卢谐知道李嗣源这作派,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根本不为所动,从容答道:“太子知道洛阳混乱,本就惊惧异常,又闻先帝薨逝,悲伤过度,到了晋阳之后,竟然一病不起,实在是无法动身返回京师。此间难处,还望监国体谅。”
李嗣源踞坐在御案之后,言辞冰冷:“哼,太子得的恐怕是心病罢!你们当某家老眼昏花,耳目闭塞,晋阳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么?我听说太子时常渔猎,活蹦乱跳得很呐,老夫再三派人相请,就是百般推脱,我看他这是不准备继承大宝了!”
他说话中气十足,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愤怒的声音在这大殿中,嗡嗡作响!
卢谐听后答道:“太子病情时好时坏,实有难言之隐。这李氏帝位监国若是有意,自管取去,还请发还先帝遗骨,与武皇陵墓葬于一处。”
李嗣源没有想到卢谐说话如此硬气,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其后登时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以下犯上,老夫今天定要给你个教训!来人,把这卢谐拖下去,重现二十大板,以治其罪!”
他久在军中,有人冒犯,自然就是打板子,现在用在朝堂上,也是如此。
宰相豆卢革见侍卫把卢谐给架出了大殿,连忙上前一步说道:“可别把人给打死喽,徒落下把柄。”
李嗣源听了挥了挥手,身边侍立的太监连忙跟出了大殿。
过了一会儿,卢谐又后背带血给架了回来。
“哼,你现在服是不服?!”李嗣源喝问一声。
这卢谐挨了一顿暴揍,也是不敢如刚才那般硬气,否则只怕是这天杀的丘八真会杀了自己。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于是扭过头去,也不答话。
李嗣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把卢谐凉在大殿上,也不管了……
二七、归葬
李嗣源想看看李岌在信里说些什么,再作定夺。
只不过,他不识字,只能是先退朝,找人先把信念一遍,看看太子的说法,再商量应对的策略。
李岌现在就死活赖在晋阳,他们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无故兴兵讨伐,那样就成了真的拥兵叛乱了。他还想借着李家的这面大旗,安定天下局面。
卢谐作为太子的使者,被无由杖责,后背和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李琪派了辆马车,命人送到了宫城外的驿馆,暂时养伤。
李嗣源本以为太子会在书信中指责他一番,谁知能篇都是客套的言辞,称其为武皇义子,自己一直视其为伯父,当成自己的嫡亲。并把李嗣源跟随两代晋王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事迹大大夸赞了一番。还说此次兴教门之变,幸赖其威望,才能平定叛乱,稳定局势。还说自己在陈仓不幸坠马,加之变乱一起,惊惧莫名,落下了头疾,每日时常头痛欲裂,需要安心休养。洛阳国事,则尽数托付伯父监国处置。
其言辞恳切,真情流露,让李嗣源都有些动容。
书信的最后,李岌则提了两个要求:第一、惩处兴教门之变的罪魁祸首郭从谦,其二、欲将先帝骸骨护送回雁门祖父的建陵附近安葬。
太常卿孔循读罢太子的书信,却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嗣源。
却听安重诲道:“太子狡诈,其言语不可轻信。”
“郭从谦乃是弑君首恶,当加以诛除,以表明监国心志。”崔协说道。
禁军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发动兴教门之变,李嗣源进入京师后,并没有加以处置,仍然任原来的旧职。只不过他手下有数百亲军,倒不好直接动手,否则又会在洛阳城里惹出一通乱子出来。
李嗣源看向安重诲:“这事你去处理。”
“那朱守殷本是先帝侍读,自幼跟随先帝长大,领禁军都指挥使,而兴教门之变,却坐视不救,可谓鼠首两端,不可信任。”安重诲又说道。
这朱守殷从小跟着李存勖伴读,深得信赖,为禁军蕃汉马步指挥使,掌握着禁军大权。可是兴教门之变,城内大乱,李存勖派人去召驻扎在宣仁门外的禁军入宫护驾,但是朱守殷却拒不奉诏,反而径自引兵开拔,躲到了北邙山里的密林里。
这才迫使李存勖无奈亲自带着身边的侍卫平叛,最终被流矢所伤。
关键时刻,这位亲信的叛变也是李存勖身死的一个主要原因。
李嗣源用手指轻叩桌面,呻吟道:“朱守殷手上尚有数千兵马,不好轻动,令其暂据荥阳,仍为禁军指挥使。另外,太子欲将先帝归葬雁门,这事如何?”
礼部尚书李琪谏阻道:“不可,若先帝归葬,太子用嗣子柩前即位大礼,可谓名正言顺当上皇帝。当寻一处风水之地,把先帝葬于京师。”
李嗣源听了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对李琪说道:“你去通报卢谐,另外安排先帝归葬事宜,我看洛北邙山就很合适。”
过了两日,李嗣源就率百官身穿丧服,葬先帝李存勖于京北邙山雍陵,上庙号庄宗。只不过并不改年号,仍然延用庄宗同光纪年。
这卢谐出使洛都,迎归先帝遗骨一事并没有办成,在安葬了庄宗之后,只得悻悻返回晋阳。而且身上的伤势未愈,只得一路上趴在马车里,在嘴里把李嗣源家里的祖宗们挨个问候了好几遍。
远在晋阳的太子李岌,闻报先帝归葬的消息,也率领晋阳百官,出了晋阳,到南郊遥遥祭奠一番,也算是尽了人子的孝道。
一代豪杰李存勖就这么草草地埋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在原本的历史里,晋王李克用一脉子孙,在李嗣源称帝前,除了李存美因患有风疾,得以幸存外,俱被李嗣源手下安重诲、霍彦威等人斩杀殆尽,为李嗣源称帝扫清了障碍。而现在,由于李岌逃归晋阳,这样做已经意义不大。
除了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被安重诲、霍彦威两人搜捕杀害后,倒也没有再刻意去搜捕李存勖仍然幸存逃匿民间的几位皇子。
却说兴教门之变,宫中大乱,刘皇后只顾自己逃命,把宫中自己亲生的几个皇子弃之不顾。次子继潼幸好与幼子继峣幸好被宦官保着逃到了继峣生母元行钦府上,在元行钦家丁的护卫下逃出洛阳。
另有皇子继嵩、继嶦被内侍赵忠、向晖两人保着,逃出宫城,藏于乳母家中,整日里提心吊胆。
李嗣源入洛之后,一面平定叛乱,一面派人大肆捕杀李存勖所宠信的宦官和伶官,赵忠、向晖两个也不敢出面,只能每日里使人在城里打探消息。
等到过了两月,听到先帝归葬的消息,赵忠、向晖两人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雇了一辆驴车,保着两位皇子潜入洛阳,准备逃归晋阳。不料驴车走到孟津,却被一帮盗贼拦住,那向晖刚分辨几句,却被贼人一刀砍翻在地。那赵忠也是拼死护主,与贼人搏斗,也是被一枪刺死。
两位皇子躲在驴车里,看到向晖、赵忠二人相继而死,正吓得瑟瑟发抖,不知生死如何。
也是命不该绝,这时北邙山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小队骑兵,那些盗贼见到官军出现,顿时一哄而散。那队骑兵赶至,带队的却是李从珂的亲将冯立。那冯立驰马过来,到驴车跟前询问道:“尔等何人,却被那贼人抢劫?”
继嶦年幼,吓得只是哭泣不能言,继嵩稍长,结结巴巴回答道:“我们兄弟本是皇子,洛阳兵变,流落逃难至此,本欲回晋阳投靠兄长,无奈遭遇贼人。”
那冯立大吃一惊,心想这也算是一件大功劳,于是命军卒保了两位皇子的驴车,又返回洛阳,自向监国李嗣源复命。
李嗣源闻讯后大喜,对冯立加以赐赏。又在安重诲、崔协等人的鼓动下,将两位幸存的皇子收为义子,养于宫中,准备挑选一位用来取代在外面不肯回来的太子,继承皇位,以为傀儡加以操纵。
只不过现在太子尚在,具体操作起来有些麻烦。
……
二八、移镇
自李岌回到晋阳后,城内的气氛就显得很紧张,一直维持着宵禁,深夜子时到凌晨寅时二刻,除了巡逻的军兵,闲杂人等不许上街。
符彦超的汾州军驻扎在晋阳南城,半下午的时候,军营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袍甲鲜明的骑兵列队朝着军营而来,看旗帜应该是太子亲至。
军营的守卫连忙向里通报,等这支队伍来到军营门前时,晋阳巡按符彦超已经等候在了门前。
李岌骑在一匹神骏的枣骝马上,放缓马速,当先而行。刚穿越而来时脸上白嫩的肌肤经过这三个多月户来的奔波操劳,另外就是骑射锻炼已经变成了健康的麦色,嘴角间带着自信的笑容。
一身盔甲端坐在战马上,整个人身上都带着英武之气,这莫名的气势让符彦超心中暗自震憾,不由得远远就躬身施礼道:“臣晋阳巡按使符彦超恭迎太子殿下!”
天气正热,李岌从北苑驰到南门,这甲衣又不透风,已经被热出了一身大汗,腋背处已经被汗水浸湿。但是脸上却是依然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他跳下马来,用手扶住符彦超道:“大兄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符彦卿虽然已经四十出头,征战多年,也算是晋军中的老将,但他父亲李存审却是武皇义子,与李继岌却是同辈。虽然他现在恢复祖上旧姓,但李岌仍然自家人对待,以兄称之。
符彦超将李岌一行请入军营。
他带到晋阳的汾州军有三千人,驻扎在南城,安金全的振武军驻北城,而周光辅的雁门军则驻扎在东城。每晚上宵禁巡逻,主要是这三支军队轮流分片值勤。
李岌与符彦卿缓步走以营中巡视,边走边说道:“现在晋阳的局势已经日渐稳定,我琢磨着这几日里就取消宵禁,城中驻军则各回本镇。只是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就匆忙过来与大兄商议,提前没有打个招呼,来的匆忙,还望不要见怪。”
符彦卿道:“太子能来军营,高兴都来不急,岂敢不欢迎。”
“本来想让大兄去守晋州,只不过我考虑云州安危,与山北系为一体,云州地方现在有安老将军镇守,尽可放心,但是山北几州,却没有可靠的大将坐镇,我想请大兄移镇山北,不知你有何想法。”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李岌随着把自己的来意直接说了出来。
所谓山北,就是幽州太行山和军都山北部,军都山、燕山一带的八座军州,即新(涿鹿)、武(宣化)、妫(怀来)、儒(延庆)、顺(顺义)、檀(密云)和广边军共八个边境军州,这些地方属于是幽州辖地。
在天佑十二年,晋军在平定幽州刘守光之后,把山北纳入自己的地盘,其后还爆发了一场大的叛乱,李存勖的二弟李存矩就死于那场山北之乱,而且还引发了晋军与契丹之间的第一场大战。
当年晋梁魏州大战,晋王李存勖感到兵马不足,于是李存勖就命他的弟弟,新州(今河北涿鹿)防御使李存矩在山北一带募兵买马,并及时送到前线。但没过多久,魏州大战就以晋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此时李存矩的兵马还没有募齐,所以这件事就暂且停止了。
偏偏李存矩骄横残暴,搞得整个山北地区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偏偏前幽州降将卢文进有个女儿,生得美貌如花,被李存矩看中,有意强纳之为妾。卢文进被迫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地将自己的爱女送给李存矩做了小老婆,心里却对其恨之入骨。
由于当时晋王正准备大举攻梁,李存矩就着急带着新募的山北军南下。当走到涿州岐沟关时,卢文进带着被强征的军卒进行暴乱,在杀死李存矩之后,又连夜回师攻打新州,投靠契丹。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在接到卢文进的求救信后,也立即点齐了三十万大军,号称百万,大举入寇幽州。晋军大将周德威在幽州被困二百余日,最终才被李存审和李嗣源等率军击退契丹,解救了出来。
符彦卿想了一下:“殿下这是准备取幽州么?”
李岌摇了摇头:“现在李嗣源势大,咱们暂时还是不要招惹他。山北他也许不会在意,但是如果夺了幽州,那可算是真踩了老虎尾巴,他非跳起来不可。我的意思是你拿了我的手谕,先去取了儒州和妫州,先占住幽州通往山北的门户。”
符彦卿略微感到有点失望,他是希望能够夺取幽州的,这样他就能够成为一镇节度,成为一方藩镇。“幽州现在兵力空虚,形势混乱,而且还有一些先父的部众,一支偏师就能轻取。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太子是不是再老虑一下。”
李存审就病死于幽州节度使任上,幽州确实还有一部分他原来的牙兵,这也是符彦卿对幽州非常热切的原因之一。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你先占据儒州后,倒是可以与原来你父亲的旧部进行联络。不过莫要轻易行动,否则李嗣源派大军过来,我可无力管你。”李岌边走边说道,“现在咱们实力薄弱,需要先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我估计得等三年,你就可以去取幽州了。”
符彦卿立刻说道:“好,我听殿下的吩咐。知道如今太原府的用度确实困难,一旦动兵,消耗甚巨,这钱粮供应便是支持不住。”
李岌笑了笑:“暂且忍耐三年,之后我定助大兄去取幽州。”
现在他缺少的是时间,他相信以自己的见识,三年的时间,就差不多就可以与李嗣源掰一下手腕了。
只不过,到时候就是打下幽州,也不一定要交到符彦超的手上。
两人又来到了符彦卿在军营的节堂里,取出山北地方的地图出来,详细商量起了具体的行动方案。这山北武州。新州和蔚州三地是服从他这个太子命令的,主要是儒、妫二州,符彦超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就是夺取这两处边地军州……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害怕引起大的动乱。
占取山北的儒、妫二州,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李嗣源,而是比邻的契丹,所以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这就需要多动点心思……
二九、铁坊
古交城西南的大川河,河岸两侧已经被平整出来了大片的场地,河水已经被截断,依靠着一条人工挖出的导流渠再汇入汾河。一座泥土拦河坝在逐渐成形,这处李岌最为看重的冶铁工坊工程建设进度很快,土坝的前面已经用两尺宽,半尺厚四尺我长的山石垒出了一道厚达两丈的坝墙,两侧各开出了两道干渠出来,其后又被各分成了四条支渠。与水坝交汇处,四座巨大的闸门让人看了后倍感新奇。
自从工程开工后,李岌就一有空有前来古交城巡视一遍,督促着冶铁工坊的建设进度。
新建的三处铁矿和几处煤矿在这个已经建设了一段时间,大川河上的堤坝和引水渠要求在秋雨来临之前建好,等秋季雨水充沛时,就开始落闸蓄水。砖窑、炭窑和石灰窑也已经建成,已经烧制出了一批红砖和耐火砖。
现在需要的是修建炼焦炉和炼铁高炉。
由于需要使用水排进行鼓风,炼铁高炉和炼焦炉需要建在距离沟渠涵洞不远的地方,以便由水轮机来提供动力。
技术准备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李岌不仅组织自家的铁匠前往交城的大通监和泽州铁监时行参观学习,还又从泽州和潞州的两处铁监挖来了几十户有经验的匠户。新规划的铁坊就建在古交城东南的大川河畔,附近就是三座开采铁矿的坑道口,原料的运输距离倒是很近。
炼铁高炉是冶铁工坊必备的最重要装备,这种东西只能是循序渐进,最初只能是先建一座与交城铁监一样的两丈高炉,容积大约是15立方左右,每炉出铁大约是三吨,在这个年代,这样一座两层楼高的炼铁土高炉在国内也算是大型设备了。
另外就是炼焦炉,还好,本身古交就是国内最大的优质焦煤产地,这种事倒也不用发愁。在后世山西这地方,就是煤铁大省,本身就很适合发展煤铁工业,除了水资源少了一些,没有其他的大问题。在木匠和铁匠们的共同努力下,十分原始的水力锻锤也已经被制作出来,打铁的工坊也建在这些水渠涵洞上方,最重要的设备就是四座用水轮来带动的巨大水锤,有了这种设备,锻造钢铁的效率就会成数十倍的提高。
李岌没有想到,秋收还没开始,古交铁坊第一座冶铁炉就开始试投产了,于是匆匆忙忙地就赶了过来,进行参观。
古交铁坊高达十丈的烟筒是建设中最困难的一道环节,相比之下,这座只有一丈多高的冶铁炉砌筑起来要相对容易得多。这第一座高炉并不是建在大川河畔,而是在古交城西的屯兰川东侧。
由于泾流量较小,这里的堤坝首先修筑完成,小水库里已经蓄满了水,几处提前建好的机器打铁工坊已经开工,从工房里一直向外传出巨大而嘈杂的金属敲击声。里面正在打造一些炼铁炉和焦炉所需要的机械设备,还有就是采矿所用的工具。
现在,古交铁坊主要的原料来源还是那种城乡铁匠铺里常见的那种小炼铁炉。
不过,由于水锤的应用,工坊里所打造出来的铁器品质明显提升了一大截。
目前的情况下,这座冶铁工坊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实验和改进目前的炼钢技术,培养人才,为今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冶金和化学一样,生产工艺和生产配方、原料组合、设备改进等都是从不断的试验中总结出来的。他现在记忆里的大部分知识根本都用不上,主要是后世的知识主要建立在已经拥有的工业原料上面,而现在却是最缺少这些基本的工业材料。
所以,技术的进步和工艺的改进,主要还是要依靠工匠们的不断实践。
还有一个重要的实践就是炼钢。
工坊已经从泽州铁监学来了先进的坩锅搅钢冶炼法,只待炼铁炉建成后就能够进行规模化生产。现在,则是依靠烧结的生铁与外面运来的熟铁进行着生产实验。
屯兰川的一座小炼铁炉已经开始点火炼铁,而且旁边还建有一座应用从泽州学来技术的,采用搅钢法的炼钢炉。
李岌给炼铁工坊匠人们提出的建议就是往混合的钢水里添加石灰粉,以去除磷、硫等杂质,这是他唯一所知道的东西。还有就是往里面添加纯碱,可惜的是,现在根本打不到纯碱的来源。
炼钢工坊从早晨将生铁和熟铁板相间混合成的原料,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高温加热,在炼钢炉里这两种原料已经熔化混合成了钢水,工匠们正在根据匠头的要求,往里面添加着石灰粉,还需要忍受着高温,操控用耐火粘土烧成的瓷棒不停地在炼钢炉内搅拌着。
泽州监的搅钢法才能算是真正的炼钢方法,而其他的两种所谓的灌钢法和锻钢法完全是个坑,采用这两种方法所冶炼锻打出来的钢材内部含碳量根本就不均匀,就相当于是铸铁、钢和熟铁的混合物。
得益于后世发达的信息传播,李岌倒是知道国内主要的铁矿大都富含磷、硫等有害物质,要求炼钢炉内套要用石膏矿里的白云石烧砖砌成碱性内衬,而且炼钢过程中还要添加生石灰来进行脱磷和脱硫。虽然目前的工艺水平还远达不到要求,不过工坊里所炼制出来的钢坯在性能上已经差不多相当于市面上的百炼钢的品质了。
这种百炼钢的市价居然要一百五十文一斤。
李岌估算了一下,以目前的炼钢工艺,古交铁坊的生产成本大约是每斤15文左右,这个发现让他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炼钢居然会有十倍的利润?
这个发现让他现在非常期待古交城的铁坊尽快投产!
冶铁工坊最大的成本还是在燃料的消耗上。
李岌却是知道炼铁炉造得容积越大,所消耗的铁焦比则越低,后世的大型炼铁高炉的铁焦比差不多能降到0.5以下,也就是说每炼出一吨铁,消耗的焦炭只有不到500公斤。而现在能用10斤炭炼出一斤铁来,已经都算是高效的了。
更大的高炉,就需要有更强的通风和钢铁所制造的外壁,才能承受内部的压力,提供足够的氧气。这需要有足够的钢铁材料,另外需要研制出大型的水力鼓风机出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李岌满心期待自己亲自规划的这座“乡镇企业”能够在入冬之前全面投产,这样的话,自己研究和制造机械的钢铁原料就有了一定的保证。
三十、始点
铁与钢的区别就在于含碳量。
含碳少了,在百分之零点六以下,就是熟铁,含碳量如果超过百分之二,就又成了生铁,钢材的含碳量就在百分之零点六到百分之二之间。所谓的搅钢法就是将生铁和熟铁原料按照一定的比例码进炼钢炉内,使之内部的碳含量在铁水中混合均匀,然后得到合适比例的钢水。
所以炼钢是一种特别精细的操作,原料的品质和配比相当的重要。
弹簧钢实际上是一种低碳钢,当然,如果其中再能够添加一些微量的硅、锰元素就更好了。对于那种合金的弹簧钢,李岌暂时是不抱任何的期望。
能够很意外地炼出一炉弹簧钢已经是让他喜出望外了。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一处简陋的冶铁工坊已经初步成型。沿着大川河的两侧建起了两排土坯房,当成了住宿的地方,工坊则建在四条干渠之上。大川河的这处小水库的蓄水量就那么多,四条渠道已经是极限。
在堤坝的两侧,各建起了一座高两丈多的炼铁竖炉,唯有用红砖和粘土砌成的烟筒因为施工难度太大,只砌了十多丈高,远没有达到李岌原来心里所期望的高度。
早在秦汉时期华夏的炼铁竖炉构造已经很成熟了,和后世西方早期的炼铁高炉很相似,唯一的差别似乎是少了一根又粗又高的大烟筒。在早期通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烟筒的抽风效果对于高炉内部燃烧效率提升作用是绝对无法替代的。
李岌知道炼铁高炉的容积越大,所消耗的燃料就越少,生产效率就越高,生产成本则更低,这些东西放在后世都是些基本常识。
用砖石砌出的炉体的强度支撑不了大型高炉的压力,后世的高炉主结构都是以钢材和铸铁作为主要支撑物来增强结构强度,而老式的泥制竖炉肯定无法达到这样的强度。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钢材,只能是先用老式的砖泥土炼铁高炉先凑合着生产,等以后钢铁材料凑够了再重新建一座新的大高炉。
反正这个年代炼铁高炉和砖窑一样,差不多使用上几年也就报废了
土高炉的制式都差不多,底部直径大约丈许,用来堆积引火的木材和焦炭,中部堆积矿石的部位略粗一些,内径约有一丈五左右,上部收口,看上去像是一座大号的坛子。李岌唯一知道的,是为这座土高炉连接上一座高大的烟筒,这让可以使得高炉内在炼铁时抽风更为顺畅一些。
……
晋阳是早在春秋的时候就开始种水稻的,只不过到了后来天气逐渐变冷,气候干旱,除了晋水两岸还有少量的稻田,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改种谷子和糜子了,而且小麦的播种面积也很少。河东人日常吃的最多的就是粟米和黍米,黍就是糜子,面带粘性,蒸年糕和摊煎饼的时候,主要就是用的这种糜子面。
符彦卿和何福进两人从关中带回了五千多任圜从军中淘汰下来的老弱残兵,辛苦了一个多月,李岌决定用一顿丰盛的大米饭来招待这两人一顿。
红烧肉、干菇坛子鸡、清蒸草鱼,再加上盘韭菜鸡蛋,一盆枸杞冬瓜排骨汤,饭菜不多,但是由李岌亲手将一盘清蒸鱼端上来,就让两人觉得有些诚惶诚恐了。
“我们死缠烂磨,任圜那厮最终才肯给了六万缗,那些军卒也多是裁汰下来的老弱!”符彦卿坐到案几边上,嘴里犹自不忿地说道。
“几十万钱,已经不少了,算是意外收获。我只是随便在信里头提了一句,原来根本就没指望,任圜能给一些,说明也是顾及过去的一些情分。”李岌微笑着说道,亲手捧起已经打开的小坛酒,给两人的碗里倒满了酒:“这酒又蒸过三遍,要比寻常的高粱酒烈些,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符彦卿与何福进两人从关中所带回来的军卒他已经见了,确实是十分瘦弱,如同饱受饥荒的流民,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这些军卒本来就是用于屯田的,自己打仗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有多大用处。
这其中三千人被安排在了北苑、清源和榆次三处皇家庄园,其余的二千六百多人全都调去了阳曲县的唐明皇庄和古交铁坊。
符彦卿、何福进他们这些晋军勋贵子弟是被李存勖当作后唐未来的将领本所培养的,所以留在了身边当作侍卫亲军,可惜的是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还没有外放任职,皇帝就不在了。原来除了皇帝,可没人敢刁难他们这帮二代们,这次在长安受了气,心里头自然是有些郁愤难消。
从碗里溢出来的浓烈酒香让符彦卿立刻停住了嘴,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在闹腾的厉害,其他的事不管,先喝了酒再说。
李岌只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小口,何福进这厮却直接把一大碗烈酒一仰脖就干得涓滴不剩,顿时被辣得紧闭着嘴,忍了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惊叹道:“好酒!”
古代高度蒸馏酒很少,高梁酒只有不到十度左右,而李岌在尝试着制造高度蒸馏酒。这是原来看网络小说所学来的套路,在试制出来之后才发现,这玩意除了在富贵人家用来显摆外,根本就特么的不挣钱!
“这酒是用高粱酒三蒸三酿而成,度数高些,还需慢点喝才能品出其中味道。先吃点菜,压压酒气。”李岌看着何福进开始变得通红的脸庞说道,古人很少喝高度酒,实际的酒量比后世那些能喝的也强不了多少。
符彦卿心眼比何福进要多些,酒一入口,察觉不对,就只喝了小半碗,所以表现正常。
“这酒确实不错,和原来先帝曾赏赐过家父十几坛御酒差不多。”符彦卿道,“可惜了洛阳皇宫里,我知道光禄寺还藏有不少各地进献的御酒。”
“这玩意以后会有的是。”李岌笑了笑,用筷子挟了块鱼肉放进了嘴里,“这晋阳周边的三军已经成型,你们俩个还有王全斌各领一军。只不过现在不要怎么管,只有农闲只后才能进行训练。”
局势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老将安金全带着兵马返回了朔州本镇,周光辅也回到了代州任上,只不过周光辅手下的两千雁门军却被李岌留下了一半。符彦卿被他支使去了山北,拿着李岌的太子手谕接收儒、妫二州的防务。
李岌能控制的地盘只有晋北这一带,再加上元行钦坐镇的同华二州,所辖民众不过百万,兵马三万多点。只不过现在的局面,比他原来预想的要好了许多。
这起点并不低,至少不用带着人钻到山沟里,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