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宗府
李岌在忻州的庄园里调整了几天,没回晋阳,而是先去了古交城的冶铁坊。
制造一座三十立方的铸钢外壁炼铁高炉就使用了将近四百吨的钢铁,这样一座炼铁炉光材料花费就超过了十万缗,再加上人工,相当于原来晋阳一年的税赋收入。若不是李岌执意坚持,没人会花费如此巨资投入到一座炼铁炉的制造上。
这座被命名为“一号高炉”的炼铁炉经过两年多的制造,终于是在八月中旬建成投产。只不过当时李岌去了白水泺,没有赶上参加高炉的正式投产仪式。
铁坊大管家李茂还有冶铁坊的匠头们坚信天子的学问源自道家仙术,在铸造炼铁高炉外壁时不惜工本,在模具里阴刻绘出了许多道家传说图案,最后把个炼铁高炉外观看上去跟一座道家宝塔似的。
这玩意足有六丈多高,就是比一般的寺院宝塔粗大了许多,塔檐是螺旋状的,因为那还充作上人的舷梯。不过远远看上去,也象一座螺壳状的宝塔,也算是一景。这座炼铁炉投产之后,每天的出铁量能够达到十二吨左右,除去停炉检修时间,一年的产量就超过了三千吨。
大型水力蜗壳式鼓风机和高达三十多丈的巨大红砖烟囱极大地改善了高炉的通风条件,使得冶铁效率大为提升,原来冶一炉铁需要大约二十四个时辰,而现在大约六个时辰就能出铁。更重要的是把过去冶铁炉的焦耗从八比一减少到了三比一以下。
也就是说,只用不到三斤焦炭就能冶炼出一斤生铁,极大地降低了生产成本。
只有在钢铁年产量达到一定的标准,价格降低,钢铁取代木材成为制造业主要的原材料后,才具备引发工业革命的契机。在另一时空中英国工业革命始于十七万吨钢铁年产量,而李岌估计由于华国人口较多,需求巨大的原因,想要达到这个标准,钢铁年产量应该是要达到三十万吨以上。
在考察了古交铁坊的生产情况,其后拍板开始建造更大容积的二号高炉后,李岌在降雪后才返回晋阳。
刚回晋阳宫,大宗正李存霸就进宫,告诉他杨太夫人病逝,询问李岌是否亲往探视。
宗正寺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李岌登基后,就任命二叔永王李存霸为大宗正,主管宗室宗族名册,宗室爵位俸禄、教育赏罚、婚丧嫁娶等事务。
也可能是庄宗李存勖过于强势的缘故,永王李存霸性格显得有些懦弱,算是白瞎了如此霸气的一个名字。
晋王李克用一辈子收了一百多个义子,大多出于沙陀族部,也有许多中原汉家子弟。按照惯例,这些义儿也算作是宗亲,归宗正寺管理,李岌虽然不喜欢这种作法,但还是延循旧例,也没有对此作出改变。
杨太夫人是前昭义节度使李嗣昭的继室,李岌得以伯母称之,逢年过节如果在晋阳,虽然身为天子,也是需要登府探望的。
李嗣昭的儿子们也和李岌一样,都是继字辈的。
李嗣昭的原配是李岌的堂姑,前振武节度使李克柔之女昌华公主,与任圜倒是连襟。不过昌华公主所生几个儿子李继傀、李继韬、李继达等都因为叛乱或是兄弟相残而死,现在反倒是杨夫人所出的李继能、李继袭和李继忠三人幸存了下来。
杨太夫人出身富商之家,善于经营,也借着李嗣昭长期担任昭义节度使的光,积累下了家财矩万,算是晋阳有名的富户之一。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石敬塘从河东起事,正是从李继忠处借得了二十万缗钱粮,才得以主入天下。
李嗣昭一生忠心耿耿,很不幸地战死在了镇州城下。魏博兵变后,李嗣源能够做大,一方面与庄宗信用宦官、伶人,令手下将领心寒有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李嗣昭、周德威、李存璋、李存审等这些地位在李嗣源之上的这些晋军名将相继凋零也是有莫大关系,否则,李嗣源不可能坐到蕃汉马步军总管的位置上。
李嗣虽然也算是战功显赫,但是由于没有文化,在晋军中的地位,一直是低于这些名将的。谁能想到,因为成德军张文礼叛乱,在镇州城下,晋军竟然接连战死了史建瑭、李嗣昭、阎宝和李存进四位大将,可谓是为后来后唐祸所乱埋下的凶兆。
庄宗平灭梁国后,原来晋王李克用手下声名赫赫的“十三太保”,最终只有李嗣源活了下来,由于无人牵制,最终成了祸患。
现在杨太夫人病逝,李岌既然身在晋阳,自然是免不了要亲往吊唁一番,以示死后哀荣。在祭拜完老夫人后,李岌特意嘱咐李继能等,家务之事也涉及宗府,不可私下处置,须报宗正寺同意才可。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由于杨太夫人死后,身后留下的资财众多,李继能又怀疑母亲手下掌管财物的侍女吞没家产,滥用私刑将这侍女给打死了。结果这侍女的家人告发他们兄弟谋反,李嗣源趁机诛除了李继能、李继袭兄弟,并以石敬塘为河东节度使,基本上是彻底消除了李嗣昭一脉因在昭义军中影响力的隐患。
李岌倒不是怕这兄弟几个造反,而是怕这厮再惹出事端来,到时候让自己难以处置。
这宗亲勋贵,虽然有律法约束,但真要惹出事情,不太可能真的就做到铁面无情,严格执法。否则,让这些家族离心离德,会损害自己统治的根基。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确实只是一种愿望。
除非是事态闹得大了,极端恶劣,又影响极大,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大部分时候,宗正寺处理起来,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这为君之道,许多时候也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手下之做事,只要不挺出格,就不要追究。
要是真的要求手下都清正廉明,差不多几无可用之人了。
这千里做官只为财,没有利益,哪有干劲?就是万事不要逾了规矩,有些事情别太过分了,就只当是发了福利……
三九、板铠
古交、武州、忻州三座水力冶铁工坊的兴建,再加上对交城监、潞州监和泽州监三处冶铁监的改造,使得晋阳军器监有充足的原料来制造兵器、防具等军械。在水力锻锤之后,又有拔丝机、切割机、钻床和磨床等水力设备被制造了出来,这也极大地提高了军器监的制造效率。
不过,武将们总是对制式的装备抱有不信任的态度,总是喜欢标新立异,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造兵刃和甲具。
特别是以元任、安审琦等为首的禁军将领,一到冬天,闲来无事就会钻到皇家庄园的工坊里,在匠人们的指点下,亲自动手打造一些新鲜的玩意。
当李岌在晋阳处理完一些主要的政务和军务后,再回到忻州龙首山温泉庄园里,就看到自家打铁工坊里的五个水锤机都被禁军里的几个二货占据了。这几人在李家的几个匠头的指点下,正忙得不亦乐乎。
元行钦和安金全两人正站在一副水锤边上,观看着禁军骑军大将元任在锻造一副骑兵板甲,而符彦卿这厮则在手里拎着把铁锤,在一旁的铁砧上仔细地敲打着一副钢盔。铸钢的头盔再经过仔细的锻打之后,外观显得很漂亮,主要是比原来的铁盔铜盔结实得多。
主要是这种新式的钢盔可以卡上一副防护面具,在很大程度上能够避免在战场上面部为弓箭所伤。
这些东西是配套的,最早的板铠就被这些人们给鼓捣了出来。
这种板甲并不是那种欧洲中世纪后期出现的整体式板甲,而是作为锁甲乙上的加强部件,铆接到锁甲外面的。主要有大块的护胸、护背板,组合式的护肩、护臂和护腿,随着铸造钢板和水力锻锤的出现,这种锻钢制作弧形钢制护甲技术随着冶金和金属加工技术的发展有了批量制造的可能。
钢制板甲防护部件的出现,是冷兵器时代护甲技术的一次飞跃,使得护具的防御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至少弓箭是很难穿透钢质板甲的。
原来李岌只是吩咐打铁工坊试制出几套来做试验,却没想到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被这些将领们给研制得相当完善了。
元行钦见到李岌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副半成品护胸一扔,立刻小跑着来到李岌面前,不顾礼仪地执着他的手:“陛下,你来的正好,老臣需要一千副这种钢铠!”他指着支架上的一副板甲,大声喊道。
“您别这么急切行吧,这玩意还没试制定型呢!”李岌甩开他的手,笑着宽慰他道:“等到批量制造,第一批少不了你的。”
安金全也走到石敢身边,用手拍着护胸说道:“有了这玩意,今后冒着箭矢冲锋,再也无所畏惧了!”
李岌却在手里拿着把小锤子,敲了敲那板甲的肩膀对主管郑镕道:“这里弯下来,翘着是怎么回事?只为了好看?!另外这护肩上面立起来一些,弄成一个整体,扣好后正好能保护颈部,等于是省下了颈项上的护圈。”
这种简略版板甲的制作主要是这次与契丹作战过程中,军中受箭伤的伤员过多才让李岌认为有必要加强骑兵的防御能力,至少是不用过于担心敌人的箭矢。甲具只增加了十多公斤的重量,但是防御能力却有着飞跃性的提升。
当然,这与那种标准的重装骑兵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为保持灵活性,这种板甲主要还是重点防护头颈、胸背和四肢,而且也不是完全遮盖。即便如此,这种板铠的防御力以经较以前的锁甲不可同日而语。
在有铸钢板和水力锻锤之后,这玩意制作起来并不是很困难。
只不过,随着甲具的重量提高,对于士兵的体力要求也相应有所提高,骑兵还好些,不用身着重甲跑路,而重装步兵,则需要经过遴选。
事实上,晋军能够以少胜多,几次战胜契丹,就是凭借着装备优势对敌人形成碾压。
这个年代,由于生产力水平的限制,能够配备甲具的部队都很少,更不要说是配备这种防护力极强的钢板甲了,如果是用人力打造,这么一副铠甲非一个月无法制作完成,根本不可能批量制作。
另外就是材料,没有铸造钢板,也不可能锻造出这种面积较大的护板出来。
有了好东西,自然是要先济着晋阳军三屯卫营的官兵先装备,所以元任、符彦卿和安审琦不用开口,知道天子绝不会亏待他们。
河中府和晋州本来就是河东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在得到这些地方后,北地的移民招募和动员工作开展起来就要顺利许多。在李岌看来,争霸天下是个长期的事情,先把自己的根基打牢靠了,控制区内的经济发展起来,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会水到渠成。
现在河东基本上算是安稳了,原来庄宗李存勖采取的策略是从河北一带进军南图,而李岌采取的策略却与之相反,先谋求安定西北,在稳定关中之后,南图汉中、蜀地,和当初秦国统一天下的路线相近。
定难军在一战之后,老实了许多,在意外得到河中之后,晋阳运往关中的物资,多从河中府过风陵渡,再运往华州、长安。关中经汉唐数百年的开发,农业灌溉设施相对完善,只需要把原来因战争损毁的河渠堤坝修复,就能得到许多良田。
就是关中经过唐末五代时期的战乱,成为受到破坏最为严重的地方,许多地方满目苍痍,遍地荒芜。在另一世的历史中,由于受与西夏战争的牵连,就再也没有恢复和重现过汉唐时代的盛况。
“凤翔节度使李继俨欲来晋阳觐见陛下,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张枢专门来到忻州,向李岌禀告这件事。
“晤,通知鸿胪寺,来了之后,陪着他到各处的工坊多转转,让他多见识一下。”李岌说道。岐王李茂贞在五代时已经从一个大军阀变成了小军阀,偏安凤翔一隅,野心早就被消磨殆尽,在庄宗进洛阳后,干脆投靠了后唐,成为唐末军阀中为数不多得以善终的人物之一。李继俨在当年李继岌征蜀时,被任命为征蜀中转运使,算是李岌的手下,倒也是兢兢业业,把凤翔一地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都捐了出来。
兴教门之变后,李岌潜回晋阳,李继俨在陈仓谷阻击张筠,不让其部进入关中,也算是帮了自己不小的忙。现在李岌欲征汉中,他在得到消息后,居然亲自来晋阳,可能是想当面表决心。
对于这样识时务的人,李岌自然是不能亏待了人家。
四十、高行周
相对而言,李岌更看重自己培养的亲军弟子们,这些人在见识过种种神奇之处后,对自己相当崇拜,这就造成了这个群体的忠诚度奇高。
自己治下的地方发展极为快速,只不过起步最早的太原府周边发展却遭遇到了瓶颈。受限于动力系统主要来自于水力,工坊只能是建在河渠边上,离开了这些堤坝河塘,就根本无法发展这种先进的机械工坊。
凡事都需要积累,太原府周边的工坊,只能朝着精细化的方向在进步,相比之下,发展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
人类科学技术的进步,是需要一定的积累才能实现的,在钢铁工业没有达到一定的规模前,李岌就是不惜工本,弄出蒸汽机来,不一定能够推广开来。成本是个大问题,很多时候,使用机械不一定就比手工生产合算。
总体而言,华夏社会一直都是一个人治的国家,想要推动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最终还得依靠手下的各级官员来实施。在五年多的时间里,晋地包括山北和北地草原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一直缺乏足够精通技术的人才来推进地方的发展。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说的有些夸张,但是没有十几年的时间,想要从根本人改变整个社会的人才结构,是想也别想。好在晋阳方面推行的官员考核,把算学和格物、农牧、水利列入了必考的科目,这项政策推进了河东、关中和河北一带的读书人,现在不得不开始钻研起了这些原来被儒家所鄙薄的学问。
这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
格物致知、丹药农畜,这里面的学问真正要钻研起来,比起儒家虚幻的治国理论,要有意思的多,毕竟很多东西是立刻就能拿来应用的,能够增加自家的收益。
人本就是利益动物,有利益的驱动,自然就会有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
李继?和李继峣两位兄弟也被李岌给扔进了晋阳书院,并且严令两人不得张扬,所以在晋阳书院和少年亲军里,除了极少数勋贵子弟,大多数学生是不知道这两位和他们同吃同住,并无特殊待遇的“勋贵子弟”,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
李岌在登基后,并没有按惯例册封这两位兄弟为王,明言只有两人在成年后,有了功劳才能获封为王。
皇帝是一种恐怖的生物,一言之下就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李岌认为那些背叛过庄宗的人应当受到惩罚,即使他们已经投降,还是免不了责罚。
比如王晏球、高行周和朱弘昭这些降将,现在就在皇家庄园的工坊里接受“劳动改造”。王晏球现在成了一名很好的木匠,朱弘昭成了皮匠,而高行周,则被培养成了铁匠。
高行周单手抡着一柄铁锤,不断地敲击着暗红色的钢板,修正着护腿板的弧度。这厮的力气很大,每一锤下去,都会击起一蓬的铁花出来。
板甲这东西,大面积锻制出来,还需要切割后用人工仔细锻打修正,才能得到合适的弧度,尤其是护臂和护腿。
“力量的使用要张驰有度,你这样心生怨怼,把心里的怨气撒在这钢板上,可算不得是合格的铁匠。”正在巡视铁坊的李岌在边上看着他打铁,悠悠地说了一句。
高行周看了李岌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倒也没有了原来那种“陛下要杀要剐,何必折辱高某的硬气”,不过手下落锤倒也有轻有重,很有些节奏感了。
“这副板甲制作完成,朕就将它赐给你,你也算是自由了。”李岌淡淡地说道。
看来打铁比较能消磨人的耐心,以后再处罚那些武将,就让他们干这活。
高行周放下手里的活计,拱手对李岌说道:“感谢陛下开恩,不过监国戴高某不薄,恕在下无法与其作对。”
“难道晋王待你家就薄了,否则汝安能活到现在?!”李岌怒道,这话有些强词夺理,貌似晋王李克用因为忌惮高家在妫州势大,把白马银枪将高思继他们仨兄弟全给弄死了。
若不是因为受《杨家将》的影响,李岌这才强忍着怒火,把高怀德和高怀亮他爹,扔到铁匠铺里进行“改造”。似乎自己把高行周这厮在晋阳关了两年,耽误了这厮制造高怀亮的时间。
只不过演义小说当不得真,所谓的杨家将老祖杨业他祖父杨昭远和父亲杨弘信是标准的沙陀族出身,这世间也没有什么火山王杨衮……
这世界已经变化这么大,未来的所谓名将也许就成为不了名将,也可能成为凶徒。
“不用你和李嗣源作对,现在北地缺少人手,你去九原城帮朕先守几年边地。”李岌说道,“过几年你愿去哪就去哪,再去投靠李嗣源朕也不拦着。”
高行周听了拱了拱手:“好,某听陛下安排。”
搞定了高行周,李岌又把朱弘昭给放了出来,命他在代州任屯田尉。唯有王晏球怎么安排让人头疼,安家知道他弄死了安审通,一直惦记着怎么整死这货。
李岌一直在试图避免将个人的喜恶带入到处理公务当中,实际上这是根本做不到的。自己想用人的时候,从他脑海里蹦出来的人选,首先是自己熟悉和亲近的人。信用亲近,这并没有什么大的错误,但却堵塞了许多有才能的人进一步向上晋升的通道。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应当是尽量选用天下英才为吾所用,问题是有才能的人不一定可靠。聪明的人个人的想法就多,有些地方任用一些蠢笨一些的亲信,也要比任用有才能的人更合适一些。
特别是在这天下还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时候,忠诚可靠要比才能更受人看重一些。
那些有才干的人,可以选择投靠的目标太多了,而那些笨一点的人,若是离开了自己,可能混得非常不好。
可惜的是,许多笨人的愚蠢之处就在于根本没有自知之明,从来就认识不到这一点。
他们能够混得风声水起,呼风唤雨,完全仰仗着君主的信任和赋予他们的权力,一但失去信用,就基本上是一事无成。
就比如现在的安重诲,在逐渐失去李嗣源的信任后,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四一、李继俨 一
凤翔节度使李继俨算是第一个主动前来晋阳朝见的节度使,所以李岌用很高的礼仪接待了这位名义上臣服自己的藩镇。
李继俨在庄宗灭梁入洛阳后前往觐谒,见晋军兵强马壮,在返回凤翔后劝父亲李茂贞归顺后唐。此时李茂贞被蜀国王建逼迫正苦,早就没了当年争霸天下的雄心,遂上表称臣。庄宗李存勖以其乃是前朝老臣,与晋王李克用是同时代的人物,待之颇为优厚,乃加封李茂贞为秦王。
李茂贞在归顺后唐后不久就病逝,其子李继俨继为凤翔节度使。
李继俨在同光年间曾三次来洛阳,李继岌当时因为是太子,自然免不了与之相识。其后李继岌领衔伐蜀,李继俨为转运使,两人也打过不少交道。只不过,这些都属于李岌前身的记忆。
李岌在晋阳宫紫宸殿接见了李继俨及随行官员。
晋阳宫的宫殿内部又重新进行过装修,紫宸殿内用青石水泥在地下砌筑出了几道热水暗道,再加上窗户都换成玻璃,虽然室外白雪茫茫,大殿内倒是窗明几亮,温暖如春。虽然殿内装饰不似过去那般繁复奢华,但也是典雅庄重。
“臣李继俨拜见陛下!”李继俨进到大殿内,虽然感到新奇,但还是先干正事,揖首行礼说道。明代以前朝臣见皇帝除了重要的典仪是不行大礼的,寻常上朝就是拱手礼,李继俨行揖礼已经算是很正式了。
“爱卿免礼,请坐。”李岌说道,“想当初尝与爱卿一起共事,朕一直是以兄长来看待节度使的。”这话说的客气,也有笼络对方的心思。
“微臣岂敢,能得陛下青睐,倍感荣幸!”李继俨很客气地回复道,这才落座。他说话带着关中口音,倒也吐字清楚。他自出生后,李茂贞就光吃败仗,被朱温和王建两人打得四、五十州的地盘仅剩下了十多处,性格也相对柔弱,并没有什么野心。
李继俨诗文和书法、绘画造诣不浅,尤其是书法和绘画,几可自成一家,颇有些艺术气质,可惜在这五代乱世,周遭全是虎狼之辈,有些生不逢时。
李岌在御座上观察李继俨,见其行止优雅从容,也颇有好感。
“兴元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筠屡次入犯关中,朕正欲兴兵讨之,兄长来的正好,朕正要与兄商议出兵之事呢。”李岌见李继俨坐好,于是笑着说道。
之前李岌已经派孟贻邕前往凤翔与他联系过了,此时李继俨主动找上门来,肯定也是因为这件事。
果然李岌话一出口,李继俨就面带难色,缓缓说道:“陛下欲讨不臣,臣等并无异议,只是……臣下属地这些年连遭灾害,收获不足,怕是无法满足大军粮草供应。”
原来他是担心又和几年前伐蜀一般,让他负责粮草供应。
“粮草供应倒是不劳兄长再操心,自有晋阳方面调运。只不过大军出动,凤翔乃为后方,到时还需要劳烦兄长负责发运民伕,转运粮草辎重一事。”李岌笑了笑说道,讨伐汉中大约要出动三万兵马,李岌只是不想在后勤方面再投入更多的人力。
李继俨一听不出他出钱粮,自然是一口应承了下来,并表示到时会派一万凤翔军随同晋阳这一同出战。
事情解决,李岌倒是很高兴地宴请李继俨一行。
太原府给李继俨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那种常见的流民聚集景象,另外就是普通的百姓衣着整齐,身上的棉衣或是皮袄虽有补丁,但也是补得整整齐齐,没有衣衫褴褛的现象。
他在卢琰的陪同下,参观了北苑和忻州皇庄的工坊。
这种机械工坊都建在河岸边上,在河流上都会修筑起一道规模不小的蓄水河坝。从河坝的两侧,引出几道干渠,沿着山势,蜿蜒着向田野上蔓延出去。在引水干渠的两道巨大的闸门后面,修建有长长的引水涵洞,在这些涵洞的上方,就是各种工坊的厂房。
工坊的厂房之内,各种各样的机械在十几座水轮机的牵引下连续地运转着,发出初级工业化时代特有的巨大噪音。这些机械还是主要以木制机械为主,但是旋转和传动机构已经渐渐被铁制零件所代替。
冬天是蓄水期,大部分的工坊都已经停工,只有一些制造生产手工原料的工坊还在继续生产。纺纱、织布和机械制作工坊也大多停工,只有奶制品工坊、磨坊和制糖工坊还在继续开工生产。
忻州二龙山和凤凰山两处皇家温泉山庄倒是一直能够维持生产。
凤凰山温泉庄园的菜圃要比龙首山庄园里的面积要小一些,大约有三亩左右,而且主体结构换成了钢筋混凝土框架,周边砌有半人多高的红砖边墙,屋顶是一排排的三角形玻璃天窗,看上去和后世的厂房车间差不多。
但是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窗使得菜园内部采光充裕,内部郁郁葱葱,鲜花盛开,室外却是白雪皑皑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只在这菜园和花圃里,李继俨就转了将近一个时辰。
吃过午饭,李继俨就来到了庄园里的水力工坊里参观。
纺织工坊里的噪音很大,见惯不怪的卢琰很想从里面退出来,可是李继俨却饶有兴致地在那些纺纱机和织布机间窜来窜去,不时还向陪同的管事和匠头询问着一些生产工艺流程。好在李岌对此从来都没有要保密的心思,反而希望将这些技术在这个世界上推而广之。
在听到管事说这么一座百十余人的纺织工坊每年就能生产两万匹呢布或是棉布后,李继俨听后惊愕地张了半天嘴,这才感叹道:“早听说晋地富庶,看来还是远超某家的想象啊!”这个时代,布匹都是当钱来使的,两万匹布,就相当于是两万缗铜钱,约等于一个中县一年的财赋收入。
卢琰笑了笑说道:“这样的庄园,光天子的名下就有二十六个,而且这规模只算是小的,另外各驻屯区至少建有一座大型的工坊,实际上古交、代州和武州等几处冶铁工坊才是陛下手里最赚钱的工坊,不过这些工坊里大多也有晋阳勋贵们家里的股份。”
见到李继俨有些不理解,卢琰又把股份制工坊的章程、运作详细地给他解释了,到最后不无得意地感叹道:“卢某算是比较早投资的一部分人,当初只是看在陛下的面子勉强投了两千缗,所占的股份很少,不过仅去年分红就有两千六百余缗,比卢某一年的俸禄都多,如今后悔晚矣!”
李继俨在听了这话后有些傻眼:合着这皇帝带头领着一大帮朝臣在做买卖?!
四二、李继俨 二
李继俨在凤凰山温泉庄园里呆了五天,大概搞清了庄园里的运作情况。
十分富足!
这是皇家庄园带给李继俨的深刻印象,甚至包括普通的庄户人家,收入都基本和关中拥有百余亩良田的上户人家相若。庄园里的人们面健康红润,大多数人的脸上带着安逸满足的笑容,即使是面对他这样的一镇节度,也能够做到不卑不亢。
仓禀实而知礼仪,只有生活相对富足,有自信心的人们才能拥有这种从容心态。
其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卢琰很无奈地陪着他前往古交的治铁工坊进行参观。
古交西的汾河大坝正在兴建当中,这是晋阳监第一次在大河的主河道上修筑水坝。整个汾河大坝足有七丈多宽,二十丈多高,除了泄洪涵洞、引水涵洞为混凝土外,主体依然为土石坝基,整个大坝的土石方工程量可不算小。
大坝的外侧有厚达一丈五的混凝土支撑层,为此,古交城建有四座大型的水泥窑,以供应大坝和冶铁工坊的建筑所用。
此时,围绕着大坝的建设,汾河两岸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当这座大坝全面建成后,将会建成一座横跨汾河两岸方圆数里的巨大水力冶铁工坊。
由于是冬天,大坝的施工已经停止,只不过其规模依然让人叹为观止……
古交冶坊几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红砖烟囱格外醒目,烟囱上冒着白烟,直上蓝天。李继俨并不知道这是在污染环境,而是觉得十分壮观。
高达二十多丈的一号炼铁炉的烟囱应该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建筑,除了金字塔外。它旁边的炼铁炉造型怪异,远远望去好似一座巨大的夜壶。李继俨来到跟前,才发现这座巨大的炼铁炉外壁居然全部是用钢铁建造起来的。
这得使用多少的铁料?!
在炼铁炉的下方,四座将近一人高的巨大鼓风机在呜呜作响,在水轮机的驱动下,里面的的叶面转得飞快,在向高炉内部里鼓风。通风的管道下面似乎还建有火炉,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陪同的匠头解释说这是为空气加热,通过这样的加热管道,这样鼓风机向炉内吹入的就成了热风,能够使炉内保持更高的温度。
只用了大半白天的时间,一炉铁水就炼好。在水轮机的驱动下,龙门吊挂着巨大的钢包缓缓移到了出铁口。炼铁炉最高层的出铁口打开,一股炽热光芒的铁水从炉口涌了出来,流入钢包之中,飞溅起了一蓬蓬的钢花。
钢包灌入大半铁水,大约在三吨左右,直接又被龙门吊送入到炼钢炉内,继续通风,增加石灰、纯碱、白云石等碱性材料,并且有十数名工人操作耐高温陶瓷搅拌棒在钢水中搅拌造渣。大约一个时辰,钢包从炼钢炉中吊出,运送到浇铸场地,几名工人将钢钩挂住钢包一侧,然后扳动绞盘,在钢丝绳的拉动下,钢包缓缓倾斜,钢水被浇铸到模具当中。
一炉铁水大约有十三吨多,而炼钢炉一次只能炼三吨左右的钢水,所以一号炼铁炉一侧的厂房内配套有三座这样的炼钢炉。
这种炼钢炉所炼出的都是粗钢,想要冶炼弹簧钢,还需要将粗钢板和熟铁板混合放入炼钢炉内,重新进行冶炼。
不过,这种粗钢所打造出来的武器、农具已经要比所谓百炼钢要好一些,由于韧性不够,却无法拉制制作钢丝绳、锁甲等所用的钢丝。
李继俨观看完了整个冶铁和炼钢过程,期间总管李茂还向他介绍仅这一座炼铁炉,一年就能出产钢铁六百万斤。这让李继俨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默算了半天这才算出这些钢铁大约价值在八、九十万缗左右,比他所辖下的数州每年岁赋还要多。
他不顾炽热,用榔头敲打着一块刚铸造出来的钢板叹息:“吾早听说陛下倡导格物之学,将工匠、商贾与士农并列,本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匠心之妙,乃有偷天之力,从今往后,定会在全力宣扬晋阳书院的学说。”
卢琰听后笑道:“陛下常言,士农工商,无农不稳,无工不兴,无商不富,这国富民强,全都指望这些人打基础,而士人调配管理天下,缺一不可。这读书人鄙薄工商,却是最不可取之处。”
离开了繁忙的冶铁工坊,李继俨只觉得不虚此行,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似乎发现了晋阳这边致富的很多秘密。尤其是古交的冶铁工坊,给他的震撼最大。
他忽然觉得有些兴奋,毕竟,这种工坊生产,应该也能够在关中推广开来。
回到晋阳后,李继俨把自己准备在凤翔推广晋阳的生产方式给李岌说了。
李岌听了后说道:“关中水利灌溉倒也算完备,只不过建一座水坝大约要花费十余万缗,朕计划明年在京兆周边按照晋阳的方式先推广屯田,这事兄长愿意去做吗?”
李继俨想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臣愿意做陛下的任峻。”
他说的是三国时曹魏的典农中郞将任峻,这任峻是曹操在许都、洛阳和南阳一带推行屯田制的执行者。正是由于任峻的杰出贡献,保证了粮食的供应,魏国的实力逐渐增强,最终才能够统一全国。
李继俨的意思是愿意当晋阳在关中推行屯田制的执行者。
这让李岌感到有点意外,他看向李继俨认真说道:“若是如此,兄长可要放弃凤翔节度使,可能舍得么?”
李继俨道:“这种事当年在上表先帝前就已经和先父讨论过了,自黄巢之后,这天下的节度使已经死了好几十位了,大多不得善终。先父早就没了野心,皈依佛门,常言当年杀业过多,必有报应。我家既然已经归唐,就决不复叛,现在只求能安图富贵。既然如此,这节度使当不当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岌听他这么说,于是也爽快许诺道:“既然兄长如此,朕定当保证凤翔李氏共享富贵。不过此次南征汉中,晋阳、山北各军要提防洛阳方面反攻河北,不可轻动,这是朕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不敢轻易冒险。南征汉中,还得以关中军为主,待得此战结束,朕会亲往关中,帮着兄长谋划一下如何发财……”
……
四三、出征
在李继俨参观皇家庄园的时候,李岌也已经召集群臣商议南征汉中之事。
任圜、元行钦对于李岌的选择有些不理解,他们一直主张按照原来庄宗灭梁的路线,先取幽州,再进攻沧州、魏博。而李岌向他们说明最汉中的意图是先打通与蜀地的商路,其间有巨大的经济利益,而黄河南北之地,由于连年战争,民生疲敝,得到了就得投入巨大才能安顿民生,早得与晚得都无所谓。
这些人才理解,李岌对于战争的理解是有没有好处,如果没有利益,暂时就先放置,一切以经济利益为先。
至于打仗,一群武将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既然决定出兵,李岌表示这次自己就不想御驾亲征了,关于主将的人选他认为任圜前次伐蜀也参加了,比较合适。但是任圜现在是当了宰相,表示自己是文臣,不宜领军,给推脱了。其后任圜提议让夏鲁奇挂帅。
结果李岌摇着头:“夏将军是骑将,而此次征汉中多为山地,他不熟悉,且要以步军为主,他不合适。”
枢密使元行钦道:“臣愿前往。”
“兴元府乃是末节,胜负无关全局,李嗣源有可能会从镇州、定州方向反攻,还需要坐镇晋阳,统筹全局。不如让张敬达为帅,药彦稠、安从进为副,另外从晋阳、河中抽调部分兵力,同华军要防御潼关,就不出动了。”李岌想了想之后说道。
既然天子已经提出人选,众人就有有些不甘心张敬达捡了个便宜,也不好直接反对,就算是通过了。
另外李岌还任命熟悉蜀地的前蜀王王衍为两川招抚使,前蜀国宰相张格和庾传素为随军参事,跟随张敬达大军一起出征,为他出谋划策。
任圜在听了之后谏阻道:“这王衍乃前蜀国主,在蜀地还是有些人望,陛下此举有放虎归山之嫌。”
李岌笑道:“朕没看出来王衍哪里象老虎了,况且蜀地乱不乱与朕何干,孟知祥和董璋两人各怀鬼胎,乱了正好火中取栗。”
众臣见他这么说,知道是天子这是在打蜀地的主意,便不再相劝。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李岌开始把晋阳三大营的禁军军兵,这些已经训练成熟,学会了读书识字,遵守纪律又有些手艺的驻屯禁军需要轮流到北地草原的屯堡驻扎,再换一批屯驻军到晋阳周围驻扎,接受新的调教。
北地草原上的屯堡虽然已经建好,可是边地的日子要比在晋阳时艰苦得多,这是一定的。驻屯军需要开垦荒地,筑堤修坝挖渠,需要重新建造新的工坊,这些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军户来带着干才行。
一批新的屯军,大概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基本掌握一门种地和一门水利、建筑或是工坊里的手艺,外地的驻屯军需要轮换过来培训,这也是增加他们忠诚度的一种形式。毕竟做过天子禁军和没做过的,内心的感受都不一样。
晋阳禁军每天的读书看报等“洗脑”活动要比各地的屯驻军频繁也有规律得多,主要是培养加强他们的纪律观念和忠于皇室,忠于帝国的意识。
但这一次调令下来,与平常的移营明显不同,各营中只抽三分之一青壮,并且不带家眷。当军官们宣读完命令,有人兴奋、有人恐惧,也有人内心忐忑……反正大家都意识到,这次是出去打仗,而不是调防。
大军从初十就开始准备,先是在清源的大营中集中,从太原府和忻代各屯军抽调的一军五营共万余人马,很快就汇集了起来。沿途各指定的每天扎营地点,已经接到命令,准备好粮草伙食供应。
正月十六,晋北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时候,晋阳马步军共一万余人,出征汉中的军令终于下来了。
李彦玮冒着雨雪,在来回检视着自己的队伍,天气不好,并不是个适合行军的日子,然而战鼓已经擂响,号角回应,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必须率大军在今天赶到交城。
清源大营西面的一处高坡上,一队甲骑肃立,禁军大将元任和晋阳南大营主将安审琦在目送这支出征队伍的离开。
安审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李彦玮在雨雪中来回纵马狂奔,在鼓舞将士们的士气。他有些生气,自己请命出战,却被天子以他是骑将,不适宜山地作战为由给驳回了。皇帝选择的晋阳军主将却是从代州刚调回的李彦玮。
李彦玮是晋军大将李存璋的儿子,此前任代州团练使,一直没有随军出战过,这次却被天子委以重任。很明显,天子是在平衡各家在军中的势力。
在看到辎重队也离开军营后,李彦玮调转马头,双手抱拳,遥遥冲着督令的元任和安审琦示意了一下,其后催动战马,驰向自己的中军。身后披着的大红的斗蓬,在随风飘动,分外显眼,这让安审琦看得有些眼热。
万余兵马,在晋阳的在古道上拖出一列长长的队伍。
“回去交令,还看什么?咱们是禁卫,天子不御驾亲征,就捞不到上战场的机会,除非是请求外任。”元任看了一眼安审琦说道。
安审琦看了一眼辎重营长长的车队,叹惜了一声对元任说道:“天子调集了四万余兵马去打张筠一万多人,明眼人都看出是个捞取战功的好机会,没想到却被李彦玮这厮捡了个便宜。”他从小就和李彦玮不太对付,现在终于是翻身在官职上压过了对方一头,却没想到只过了个年,这厮也被提拔了上来,还捞到了一趟肥差事。
汉中也属蜀地,物产丰饶,如果打下汉中,底下的油水肯定不少。
元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辎重营有三百晋阳少年亲军盯着呢,这趟出征,想在底下弄多少好处,可就难了,那些年青人办事,可不知道通融。”
安审琦看着渐渐行远的车队,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也是,现在打仗再像以前那些捞好处可不容易,那些学生这掌管着执法队呢。”说罢轻笑一声,催动胯下坐骑,当先离开了这座观阵的山坡。
四四、山神庙 一
“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属汉家。”
唐代诗人张藉的这首《陇头行》,说的是张义潮率归义军归唐后,作者在河西的所见所闻。河西之地数十万汉家子弟沦落胡人之手的悲惨际遇。自从唐代中期开始,唐军就与土蕃在青海与河西之地连年征战不休,双方不知有多少将士为此埋骨在了这片土地。
自安史之乱后,丝绸之路上的河西走廊就沦落到了土蕃人手中,其间虽有名将李晟统兵短暂收复过河西之地,但随着大唐的衰亡,河西之地久与中原隔绝。但滞留在河西的数十万汉军和汉家百姓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由沙州张义潮建立了归义军,驻守凉州的郓州军也建立了凉州军府,在乱世中与土蕃和回纥政权不停地抗争着。
后唐共和五年(公元931年)初春,渭州北部的山地间依然是寒意袭人,背阳的山坡上残雪尚未消融,倒是河谷两岸枯草间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萧关南边的野狐岭山路崎岖,黄土飞扬,一支骑队沿着山道,向西急行。
这一小队骑兵显得有些特别,他们身上的服色很不一致,有些人却身著唐代边军的制式服装,还有一些人是土蕃战士的打扮。队伍中间一匹纯白色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土蕃武将,须髯卷曲,满脸的勇悍之色。在这武将身旁,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白无须,总给人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在这土蕃将军的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骑士,大约有十多人身著劲装,跟在那文官身后,很明显他们是这文官的护卫,另外十来人则是土蕃骑兵。
天色渐暗,这一行人翻过山梁,在一座满地残枝枯叶,十分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住了马。打头一位身穿唐式军服的汉子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沟壑纵横,已经分不清远处的道路。他招呼队伍停了下来,自己带了四名骑手到前面探查一下道路。
后面的人跟了上来,正在等候的一位年青军官在那土蕃将军和面白文士面前翻身下马,抱拳说道:“贡热将军,汪大人,这一带没有什么人家,我们错过了宿头,附近看样子没有什么村镇。拓跋将军已经带人到前面探路去了,我们是暂时打尖做饭,然后连夜赶路还是就在这里就地宿营?”
那位叫贡热的土蕃将军看了一下远处,然后吩咐道:“下马,今晚就住在了里!”他口中说的却是带着浓重河西口音汉话。
那位姓汪的文官坐在马上,身上背着把黄绫包着的尚方宝剑,看了看空空落落破败的山神庙,庙里早就断了香火,大殿的一角塌了下来,露出几截折断了的梁柱,墙壁上门窗早已没了踪影,“这……这能住人吗?”他开口说道,声音尖锐,原来是个宦官。
贡热将军皱了皱眉头,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这阉人还要穷讲究,可是也不愿过于得罪他,只得好言相劝:“荒山野岭,大人只能委屈一下。来人啊,赶快把房间打扫出来,把我的熊皮褥子给汪大人铺上!”他一边说道,一边下令手下生火做饭。
众人纷纷跳下马背,各自分头干了起来,几个护兵从马背上行囊中取出所携的清水、干肉等食物,开始生火,并支起架子把干肉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十来个护兵打起火把进到庙里收拾打扫住的地方,突然,西面配殿里有人惊呼了一声:“妈呀!”,随后几个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其中一人有些慌乱,差点撞到正在走来的贡热身上。贡热脸上一黑:“搞什么搞,出了什么事?”
“将军,里面发现一具残尸,看样子没死多久。”
“特奶*奶*的,大伙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当年这一仗打下来就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十多年没打仗,一具死尸就把你们吓死这怂样子,一群废物!”贡热瞪着眼睛,冲这些护兵骂道,这凉州城的汉军还是要比土蕃战士少了一些血性。
贡热跟在手下的后面进到了西配殿,果然在断了一小截的石案前看到一具残尸,尸首已经不知被什么野兽撕得稀烂,残肢断腿散落得满地都是,只剩头颅还算是完整,地上一顶帽子,看起来其身份不是一般的流民,而象是过往的商客。
地上的残存血肉和内脏模糊成一团,黑乎乎的一片,但并没有腐臭之味,看样子此人不过死了仅仅只有两、三天。
“不就是一具死尸,来人,把他拖到庙外,扔的远远的!把地方快清理出来。兔崽子们,没见过血还是怎的!”贡热大概看了两眼,随即命令手下把死尸清理掉。
贡热从庙里出来,看到刚才前面探路的拓跋将军也回来了,“附近几十里恐怕都没有人家,今晚大伙儿只好在这里过夜了。”这位将军叫拓跋野,是河西汉军凉州留后孙超手下大将,此奉令次与土蕃六谷部首领潘伽罗手下大将贡热一同前往洛都朝觐后唐皇帝。
这些人来自陇右河西走廊的凉州。
其时中原正值唐末五代时期,战祸连连,谁也无暇顾及滞留河西的汉民。这河西民众好不容易盼到了后唐立国,终于是有了与中原王朝寻求庇护的机会。
陇右河西久与中原隔绝,胡汉势力杂陈,现在的后唐国势力远不比大唐之时,天子的手可伸不到河西。
此次河西土蕃首领潘伽罗及汉军统领孙超一同派人随商队一起到洛阳朝觐天子,让当今监国李嗣源大为高兴,不仅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还册封土蕃首领潘伽罗为河西节度使,凉州天平军留后孙超为凉州刺史。这一行人此次洛阳朝觐之行可谓满载而归,路途虽然辛苦,却都官升三级,而且得了不少赏赐,自然归来时都是兴高采烈。
让这批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大唐居然分裂成了两个朝廷,这关中之地,大部分归晋阳方面管辖。只不过河西汉民一直奉中原朝廷为正朔,他们依然按原来的想法跟着商队前往洛阳朝觐。
四五、山神庙 二
这跟着这队人马一同前去河西的宦官名叫汪道和,是当今洛阳朝廷方面监国李嗣源派到河西的监军。
唐末五代节度使拥有很大的兵权,这也是唐代后期藩镇割据,朝廷式微的主要原因。现在李嗣源在稳定局面后,也开始派出宦官作为监军,以限制和监督武将的行为。
监国李嗣源也明白河西军依附中央政权也只是走个形式,河西走廊和河湟旧地胡汉杂居,各部族也是桀骜难驯。目前唐国的势力还远远达不到河西,但还是按例向河西派出了监军,当然汪道和这“监军”基本上是个摆设,无论是土蕃军还是河西汉军,都是不可能听命于从洛阳皇宫里派出来的一个“阉人”指挥。
随行的武士护卫们已经把大殿内打扫干净,在山神庙前的空场上,升起了两堆篝火,火架子上,烤熟的干羊肉发出阵阵香味,引得众人垂涎不已。拓跋野来到火堆旁,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小刀,从架子上割了一小块烤羊肉偿了一偿,几大滴融化的羊脂溅到了火堆上,火苗猛的一亮,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我感觉咱们可能拜了个假皇帝,这监军连渭州城驿站都不敢驻,应该是岐王家也依附了晋阳。”拓跋野一边在手里摆弄着烤肉,一边对贡热说道。
“听说两个皇帝还是亲兄弟,首领只认这官文,管他们谁做皇帝。”贡热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官文上的印玺我找人问过,倒是和原来前唐时的一样,听说反倒是晋阳那边却没有得到这传国玉玺,这皇帝是自己封的,作不得数。”
“可这关中方面却听从晋阳的命令,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嗯,差不多了,把这些给汪大人他们送过去!”拓跋野没再继续下去,拣了几大块烤得焦黄的羊肉,让手下的那个年青军官去给汪道和及他的手下送过去,然后转头对一个随从说道:“把我马背上的酒拿来,大伙都喝点暖暖身子。奶*奶个熊,上好的凤翔老酒,就便宜你们这帮兔崽子了!”
那年青军官从汪道和所住的东配殿出来,手里拎着个褡裢,来到拓跋野身旁,把东西往脚底一丢,然后拿出小刀也割了块烤熟的羊肉吃了起来。
“高升,那里面是什么?”那褡裢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拓跋野转过头来问道。
“哦,发了点小财,里面有几块碎银,还有两吊铜钱。”高升拿起牛皮袋,往嘴里灌了两大口酒,然后原原来本把刚才庙里发现死尸的事情说给拓跋野听了。
“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拓跋野越听脸上越凝重,最后站起身来说道。
“有什么问题?”高升有些错愕,拓跋野也不搭茬,转身向山神庙里去找贡热。
“你是说那个死人很可疑?”贡热正盘腿坐在地上的皮褥子上,手里拿着小解刀,面前一大块烤熟的羊肉已经被其风卷残云般几乎吃了个精光。
“我是这么认为的,从残留的衣物来看,死者应该是过往的商户,这个年头,敢于独自行走河西道的商家定是自恃武艺,身手不俗,即便是寻常的盗贼和虎豹豺狼也奈何他不了,说不定本身就是绿林人物。高升已经给细细讲述了配殿里的情形,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搏斗的痕迹,很明显,他是被人一击而死,动手的人肯定是个高手。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对方只是牵走了他驮物品的牲口马匹,而死者装钱的褡裢还在,这证明出手的人并不是图财,而是不想走露消息。他们是在做埋伏,有更大的图谋。”拓跋野说道,“在这甘凉道上,值得有这样身手的人设伏的人马好象也只有我们。”
听拓跋野这么一说,贡热也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娘的,谁敢打老子的主意!”他不由得怒道。
“这可难说得很,这次洛都之行,皇帝和监国赏赐的财宝不少,更重要的是我们身上带着朝廷御赐的河西节度使印信,得到了它,就能统领整个河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觊觎这玩意的人可不会少!”拓跋野说道。
“你说怎么办?老子从尸山血海里滚过来,难道还会怕了几个小毛贼?”贡热瞪大了眼睛,“这些开山立寨的强盗们怕是活腻歪了?!”
“来者不善,想打我们主意的人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强盗。”拓跋野说道,“一会儿大伙吃饱了得马上赶路。”
“嗯,就按你说的办,咱们连夜起程。”贡热稍想了一下立即答应下来,他虽然是个粗人,但能在战场上能活到现在而且升到将军,却绝对脑子不笨。
那“监军”汪道和却不愿连夜赶路,他本在皇宫里养尊处优,那里受得了这般风霜劳苦,一天的马上颠簸,早已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不料刚想歇歇脚,却又被拓跋野唤起来准备动身。不过在听说有性命之忧后,汪大人也立马命令手下开始收拾起行装。
“汪大人,节度使符节和印信放在您身上不太安全,咱家先暂时替您保管一下,等到了凉州城,我再把东西还给你。”拓跋野说道,说完就伸手拿过汪道和随身的行囊。汪道和想抢,不料拓跋野发起怒来,“驴日哈的,我这是替你着想,莫要啰嗦,惹烦了待会儿老子全给你们扔到山沟里喂狼!”
拓跋野是河西军越骑校尉,武艺超群,汪道和也怕把他惹恼了,真的就把他们扔到了半道上不管,只能任由他把装有圣旨、河西节度使符节和印信的行囊缚在了身上。西北地区胡汉杂居,民风彪悍,自唐末五代以来,更是盗贼纷起,这一路上大伙本就架着小心,让拓跋野这么一折腾,更是提心吊胆。
大伙还在收拾行装,尚未上路,就从两旁的山路间响起一阵急驰的马蹄声,刚刚上马的拓跋野闻之不由脸色大变!
贡热拨马来到前面,张嘴问道:“怎么回事?”
“好快,相好的来了,大约有三百来骑!”拓跋野说道:“咱走不了啦,今晚的日子可不好过!”这山神庙在渭河北岸的七盘山上,山道狭窄,地势险要。通往河山的山道倚山面河,靠近河岸是数十丈高的峭壁,下面河水湍急,犹如万马奔腾,一行人只顾赶路,没想到进入到这片绝地上来。
四六、山神庙 三
贡热和拓跋野下令手下骑手下马,用几支劲驽守住来回的山路入口,等一切布置停当,敌人却还不见攻上来。此时月朗星稀,山野间虫声唧唧不绝,时而戛然而止,象是受到了惊吓。朦胧的月色之中,时而能看到一些黑影沿着山路两侧纵横跳跃,不停地接近。拓跋野隐身在一处山石之后,听着四下里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不由暗自心惊。他能够在河西军作到校尉,内力自然不俗,耳音也格外聪敏,对方上来的人数着实不少,大约有七、八十人,而且个个身手矫捷,显然武功不俗。
能够养得起百十名高手的可不是什么绿林山寨,就是把整个甘凉道的强盗全加在一起,也凑不出如此众多的好手。况且来人毫无声息,却分头迅速抢占了各处地形要点,显然是训练有素,这也不是一般的绿林豪杰能够做到的。拓跋野很快认定对手是来自西北割据的地方强豪,觊觎西北节度使一职的可不在少数,甘州的回纥部,瓜州的曹家,肃州的土谷浑慕容家以及河州、青唐的土蕃贵族尚家都有此野心,当然一直以来对西北狼顾鹰视的党项羌部也不能忽视。
从时间上来讲,现在主掌甘州的回纥部族正在全力操控沙州的曹家,目前根本无力抽出精力来争夺河西的控制权。河州的土蕃尚家一直安心所据有的河湟、青唐之地,日渐衰落,早已没了当年尚婢婢时代的争霸之心。况且土蕃内乱日久,原来的强大的土蕃早已四分五裂,各大家族早就绝了入主中原的雄心。河西的潘伽罗和尚家同属河湟土蕃豪族,两家世代相交,尚家也不肯为区区一个河西节度使的虚名,徒与潘家交恶。
拓跋野很奇怪有谁会来抢夺这河西节度使的大印。说白了,在河西最终谁说了算,还是要凭实力来说话,仅凭一封大印,那些地方部落和豪族可不会买帐。
正思索间,忽听得嘭嘭几声弓弦作响,随即听到不远处两声惨叫,有两名箭手身上中箭,摔倒在地。高升伏在一处矮墙后大声叫道:“大家伏低身体,小心敌人!”随着又是几声弦响,山上埋伏的驽手也纷纷向着山道间的黑影处进行还击,但敌人隐身在岩石之后,射出的箭枝纷纷撞在石壁上,都落了空。
有几条灰影趁着弓箭手甫一停歇的时机,又趁机扑近,拓跋野拉开一把强弓,嗖嗖嗖接连三箭,向着最前面的三人射去。他身经百战,武功即高,箭术犹精,只近得对面一声闷吭,有人应声倒地,敌人的攻势为之一滞。随之山上防守的箭雨又接连而发,山下首批进攻的敌人武功虽高,但山道狭窄,不易展开身形,又有数人中箭,只能又退到回山崖之后。
“相好的什么来头?凉州军拓跋野在此,不怕死的就再上来!”拓跋野先声夺人,大声喝道,他的声音用内力送出,在山谷中回响良久,显示出极深厚的功力。他这一声大吼声势慑人,把敌人的气势顿时给压了下去。山上的守军胆气立壮,有人不禁喝起采来。
喝采声未毕,忽听到在东北山崖后有人阴恻恻地说道:“拓跋将军,我们能在这里打你的埋伏,肯定谋划了很久。现在整座山峰都让我们的人团团围住,各位就算是插了翅膀,这次也难以逃脱。你们一共有四十三人,我说的不错吧。至于我们想要什么,只要把那太监和河西节度使的敕令和印信留下,我家主公倒是可以放各位一条生路!”这声音尖锐刺耳,但却字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入到众人的耳中,显示出说话者内功虽然是阴柔一脉,但内力却绝不在拓跋野之下。
拓跋野心中一懔,敌人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估摸人数大约是自己的十来倍,那阴声阴气之人所言不虚,此刻只怕敌人已经将整个山道全部封死。但事已至此,投降是绝不可能做的,凉州军能够在土蕃、回纥、契丹等部族的夹击间一直据有凉州之地,在大唐灭亡之后近百年间而得以生存下来,靠的也只有这股永不服输的气势。
“多说无益,有本事你们就攻上来!”拓跋野执刀在手,豪气顿生。
“很好,那就不客气了!”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音甫落,突然间呼的一声,从山崖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的就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山上众人就着模糊的月色还能分辨出,这正是拓跋野刚才向山下所派出探路的一名侦骑。
野狐岭上的山神庙位于半山腰,敌人早已悄无声息地占领了山顶,贡热带领的这队人马被两面夹攻,形势大为不妙。所幸这山神庙位于山腰一处小坡上,大家还能勉力支持。
敌人的进攻首先从山顶向下攻入,贡热和他手下,当先与敌人交起手来。贡热手持一柄大号西域弯刀,挡在敌人上坡的路口前,只听暗器嗤嗤的向他射来,都被其挥动弯刀给激飞了出去。贡热的武艺在年青时受到过曾刺杀了藏王达玛的丹斗寺喇钦活佛的指点,相当精湛,加上身上穿了厚厚的牛皮战甲,敌人的暗器一时间还奈何不得。
贡热正在专心对付正面的敌人,觉得脑后一阵劲急的风响,一条钢杵从身后砸到。但听在劈风之声,便知这兵刃十分沉重,贡热不敢硬接,错身一窜,那钢杵在身旁砸落,落在山岩上,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根发麻,地上更是激起了一团火星。
“加吧(畜牲)!”贡热大喝一声,手中弯刀划起一道弧线,向偷袭者右肩砍去,却见两杆长枪同时向他腰间刺到,只得横刀一格,将长枪荡开。那钢杵又向他横扫而来,贡热向前一冲,弯刀搭上杵杆,顺势削了过去,一杆长枪却已刺向他左颈,贡热只得放过敌人,向右急退。此时已经有七名身穿黑衣的敌人攻上了道口,这些人脸上都蒙了黑巾,看不清长相,贡热带着手下和这些黑衣人战成了一团。
拓跋野见上面山口告急,立即飞奔而上,赶来增援,眼见两名手持长刀的黑衣武士正将两名土蕃骑手逼得不住倒退,贡热手下的土蕃骑兵与对手武功相距甚远,只是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在竭力拼争。拓跋野一声大叱,手中的长刀直刺而上,只听呼呼风响,一枚拖着长链的流星锤向他直击而来。
拓跋野手持的是制式唐刀,不敢与之硬碰,侧身游走,敌人手中的流星锤不住摆动,如同一团大铁球,向他滚来。只见拓跋野向后急退,待流星锤舞动稍缓,身形骤起,长刀直刺而入。这几下兔起鹘落,那使流星锤的黑衣壮汉猝不及防,再想还击已然不及,只听嗤的一声,长刀从他胁下直没而入。那黑衣蒙面壮汉一声大叫,挥动手中铁链,把刺入身体里的唐刀打断成两截,饶是悍勇至极。
四七、山神庙(四)
拓跋野抬腿直踢,对手身受重创,毫无还手之力,应身扑倒在地,这才毙命。他失了长刀,在地上一抄,横身一滚,那壮汉所使的流星锤已在手中。随之翻身侧跃,手里的流星锤划着诡异的路线向两名正在向土蕃骑手进攻的持刀黑衣武士扫去。
他使得是从草原流传而来的“飞索”手法,这是从牧人套马索之中变化而出的一种武技。此时拓跋野用此法运用在流星锤上,更显怪异,两个持刀的黑衣人不识此招,不由一楞,这稍微一疏神间,铁锤已当头砸到,一名黑衣武士头浆迸裂,登时了帐。另一人在地下慌忙一滚,这才险险避过当胸而来的一锤。
拓跋野瞬间连杀两人,那边刚刚攻上的十多人吃了一惊,正在围攻贡热的三名好手稍有分心,那持金刚杵者被一刀劈中右颈,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半个脑袋都挂在了一旁,鲜血激射而出,湿乎乎的溅了三人一身。那两名持枪着口中呼哨一声,向后急退。
“狗贼休走!”贡热大喝一声,向前追去,却被对手扑面而来的暗器阻了回来。
袭击的黑衣人在听到口哨声后,倏然而退,丢下了三具尸体,而防守山神庙的凉州军也同样有三人身亡,而且还有四人负伤,通算下来,双方伤亡大致相当。凉州军方面占了地形之利,而袭击者虽然武艺高强,也没能讨得了好去。
不过对手的人数要多得多,如果这么耗下去,依托山神庙防守的凉州军方面早晚会全军覆没。
贡热撩开被自己杀死的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黑巾,“娘的,是个和尚,却不认得那路的来头!”贡热说道。
“不用看了,刚才被我所杀的持刀者乃吕梁双雄祁家兄弟之一,吕梁石州祁家兄弟曾经横行晋北绿林,所使的阴阳刀法乃用阴把执刀,十分特别,故而很容易认得出来。这两个大盗早在十多年前就投身在夏州李氏门下,我过去途经河套,曾与其见过两次,所以知道这些。”拓跋野道,“袭击我们的,八成是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手下的武士,也只有他们有这个野心。”
正说话间,山上一阵弦响,箭簇如雨下,防守的凉州军纷纷往岩石和矮墙后面躲避,但仍有数人身受箭伤。
贡热大怒,向外喊道:“特么的,叫李仁福出来,有本事和老子真刀真枪见个真章,老躲在背后暗箭伤人算哪家的好汉!”
“哈哈,贡热,真刀真枪你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只能那阴恻恻的声音干笑两声后又再响起,“节度使现在夏州,他可来不了这里和你见面。如果你肯束手就缚,我倒可以派人把你送过去!”
拓跋野突然说道:“张昭,你和李彝超劫杀朝廷命官,想造反么?!”
那阴恻恻的声音吃了一惊,突然中断,拓跋野其实并不能确定,只是想诈他一下,不料真还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李彝超现在的官职是夏州防御使,他是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的嗣子。银夏党项李氏一族因其祖上拓跋思恭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被赐姓为李,并任命为定难军节度使,拥有夏、银、洪、榆、靖五州之地,其族人迁居河套,已有近一百二十余年时间。
李氏占据河套日久,势力根深叶茂,不过定难节度使李仁福由于感受到来自晋阳方面的强大压力,准备向河西开拓生存空间。
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不料却被拓跋野给猜了出来。
但这更让自己陷入绝境,因为李彝超肯定会为了保守住秘密而杀人灭口。
这时山顶上一个声音开口说道:“哈哈,拓跋将军果然是聪明人,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听声音甚是年青,但听者字字清楚,显见内功不俗。只听那声音又继续说道:“银、夏定难五州是大唐赐给我们李家的地盘,唐国皇家想要毫不费力轻易拿去,岂不显得我们李家无人。况且那李嗣源是篡位而立,不忠不义,凭甚么他家能坐拥天下?拓跋将军,咱们本是一家,不如跟着我来干,今后说不准能位列凌烟阁,不知意下如何?”
这说话之人正是李彝超,他被拓跋野猜出身份并揭露诡计,不仅不恼怒,反而亲自出面前来劝降。
夏州李家自拓跋思恭开始经营西北,历经近数代,能够在纷乱的五代期间始终独霸河套一带,定难军中更时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其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李彝超一番话显露出极大的野心,却听拓跋野在山石后哈哈一笑:“没想到李将军胸怀大志,失敬失敬,在下佩服得很。不过,这天下初定,寻常百姓刚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李彝超,你这是要造反么?!”
“那又如何?”李彝超在山顶说道:“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这天下凭什么要轮到沙陀人来当家?”
“哈哈,李彝超,你不用说得冠冕堂皇,你为一已之私,而使整个西北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么?恕在下不能苟同!”拓跋野大声说道:“废话少说,有本事你们就攻过来!”
“很好……”只听李彝超稍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不领情,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话音刚落,只听得山上传来隆隆之声,原来敌人从头顶上将大石推下,滚滚而来。河西军将士挤在不大的山间平地中,东窜西跳,躲避大石,敌人的箭雨又跟着射下,顷刻之间便又有数人中箭受伤。
“这帮牛屎,今天恐怕要交待在这了!”贡热躲在一块山岩后面,忍不住骂道。此时月黑风高,略微清点一下,此时能够作战的河西军人数已不足三十,再这样下去,等到天一亮,定难军全力进攻,大伙就会无一幸免。他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拓跋野道:“拓跋兄弟,老哥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拓跋野说道:“贡热将军,虽然咱们之间也争斗多年,但这次出来,你主我从,我拓跋野总归听命于你,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
“特么的,老子可不想在这儿等死,我们要准备突围。我发现这山崖下河水很急,敌人的防备定然薄弱,你带几个会水的从山崖下去,先探探路!”贡热说道:“这是军令!”
拓跋野怔了一下,随后说道:“好吧,我先带人下到崖底,看看能不能过河。”
四八、山神庙(五)
山神庙的断崖大约有五十多丈高,还好,凉州军大部分人在坐骑后都带有绳索,贡热命高升带人将绳索搜集起来,结成一股长索从崖顶垂下,拓跋野带着史非两人先顺着长索从崖顶攀下。
下到崖底,河水冲刷在巨石上面轰然作响,下面的人站脚都十分困难,这里果然没有敌人防守。
拓跋野抖动绳索,示意上面守着的贡热崖底暂时平安。
贡热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高升,“告诉拓跋将军,一定要活着回到凉州,告诉潘伽罗首领要他给我报仇!”
“拓跋将军令我在你下去之后才走!”高升摇头说道。
“滚你娘的蛋,老子要是走了,大伙谁也跑不了。”贡热瞪着眼睛怒道:“赶快给我滚,告诉拓跋野,给老子报仇的事就交给他了!”他挥动着手里的战刀,看样子高升再不走,他真会一刀把他杀了。
高升无奈,只得顺着长索攀缘而下,刚到崖底还未站稳,只听身后头顶的长索呼啦啦地应声而落,原来贡热在上面一刀砍断了绳索,显示出必死的决心。同时为吸引敌人的注意,他开始下令部众分头突围。
听高升转述贡热之言后,拓跋野在崖下跺脚长叹,贡热已决心牺牲自己,为他们突围创造条件。脚下水流激荡,浪涛不断拍打着山岩,发出訇訇的水声。七盘山这一段河水湍急,仅凭人力很难横渡。河西健儿大部分是骑兵,马上功夫了得,但是到了水里,大部分都成了旱鸭子,即使是拓跋野这样的身手,也远不如那些常在水中嬉戏的渔民。
崖顶上传来阵阵喊杀之声,拓跋野怔了怔,扭头对高升说道:“我们走,找过河的地方!”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有活下去,才能不负兄弟们的重托。
拓跋野命高升和史非两人收起长索,三人顺流向下走了大约不到一里地,转过一处河湾,水势稍缓。沿着两岸都是茂密的树林,拓跋野挥动手中的唐刀,一棵碗口粗的栎树应声拦腰而断。他又连续砍了几棵树,高升和史非两人将枝杈砍去,只留下树干,再用长索缚住,扎起木筏来。
行军打仗,遇水过河扎些木排是常见的事,这些高升和史非倒还熟练。大约一个时辰,一只简易的木筏就已扎成,但闻山上打斗声渐少,想来留下的弟兄们大多已遭遇不幸。三人将木筏推入水中,高升又砍了三根手臂粗的长木棒权充作长蒿,等上到筏上,用人一齐用力,木筏借着水力缓缓离开了河岸,顺流而下。
拓跋野长舒了一口气,这木筏虽然不易行到对岸,但顺水而下,即便是被李彝超发现,暂时也无可奈何。此时木筏已近河心,三人手中的木棒够不着河底,又被水流冲回了右岸附近,如何能过得了对岸,却是让人大费周折。
高升和史非二人吃力地想把木筏驶向对岸,“不用这么折腾,到了下一处河湾,我们就能过去。”拓跋野看着二人说道。
木筏又随流下行了十多里,河水转过七盘山脚下,不远处出现一处大的河湾。此时刚过子夜,月光西斜,时隐时现。木筏上站了三个人,整个都没入水下,三人伏身在木筏之上,水面上激起的浪花将三人浑身都溅得精湿。
夜幕沉沉,更显得寒意逼人。
此时河水滔滔,波涛汹涌,拓跋野朝对面河岸上望去,却发现前方河湾处岸上有几处火光,暗叫不好,李彝超果然在前面也布了人手。
木筏转过河湾,眼前一片开阔,河水流势稍稍变缓。拓跋野目力甚好,顿时瞧见在黑黝黝的河面上,有两支羊皮筏正在激荡的河面上穿梭,每个皮筏上都站着六、七个手持兵刃的壮汉。
木筏不受人力控制,径直向着两只皮筏冲去。皮筏上的人吃了一惊,旋即为首一人笑道:“张军师果然有先见,教我们守在这里,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些功劳,弟兄们,活捉他们有赏!”说罢手中长刀一指,两只皮筏在河面上转了个圈,向着木筏划了过来。
拓跋野暗自叫苦,对方果然是李彝超设下的伏兵,看样子是常在水里讨生活的盗贼,若是在岸上,这些水贼可不会放在他的眼里,可是在水上,他心里可没什么底。
转瞬之间,两只皮筏就靠了过来。
皮筏上为首的那名壮汉一摆手中的鬼头刀,磔磔怪笑一声:“各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我马青雄倒可饶你们一命!”
只听拓跋野开口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马老三,怎么泾河上混不下去,反跑到渭河上来讨生活么?”这马青雄是“泾河四霸”马氏兄弟中的老三,马氏兄弟能够多年横行泾河,掌控泾河水运,原来是有夏州李氏在背后撑腰。拓跋野所掌控的河西军越骑营负责情报搜集,自是熟知西北的绿林情况。这马氏兄弟垄断泾河水上运输,勒索商旅,自是水上一霸。
马青雄哈哈一笑:“知道就好,赶快弃刀俯首,你马大爷脾气可不好!”
此时,两只皮筏已迫近到相距木排不到两丈之地,拓跋野手持长刀,立在筏头,闻言冷冷笑道:“有本事就上来试试!”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马青雄冷笑一声,“上,生死不论!”他对着手下叫道。
皮筏抵近到丈许远,四名大汉手持鱼叉,齐声叱喝,纵身向木排上跃来,两人在空中伸出长叉,当头便向拓跋野刺落。
拓跋野稍稍后退,待两人落到木筏之上,立足未稳,手中长刀如闪电般挥出。踏上木排的两个水贼平素欺负过往商旅成了习惯,只要他们往船头一站,大部分人都会乖乖将银子献上,那用得大费周章。没料到有人还敢还手,稍一楞神,一名壮汉就被拓跋野一刀劈入水中。另一人举叉前刺,拓跋野不退反进,揉身向前,伸臂一格,那鱼叉便被震得脱手而飞,只见长刀直剌入腹。那水贼大叫一声,跌落水中,早已身受重创。
另外两人也被高升和史非二人手中的长棒击落水中,受伤不轻。
“点子扎手,到水里!”马青雄大叫一声,身体前转,扑通一声,跃入到河水之中,另外数人也先后跳到了水里。
只见数人吸气潜入到了筏底,伸短剑就割系筏的绳索,只听得喀喀数声,木筏后部已分成两半。拓跋野闻声长刀从木筏之间全力下刺,正中一人,只听水下一声闷哼,中刀之人迅速沉入水底。
四九、山神庙(六)
史非在排后正在对付正面的割索之人,不料从侧面伸出一双手来,在他脚上一拽,史非脚下一滑,立即跌落到水中。“好贼子!”高升大怒,挥棒一抡,水面上一颗头颅顿时被砸碎,但史非的身影却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木筏上拓跋野和高升相顾骇然,史非武艺不俗,是军中有名的力士,但落入水中,任他空有一身蛮力,却被几个小毛贼轻易杀死。两人暗暗心惊,手持长刀,弯腰全神望着水中,只等那些水贼到筏下再割,便一击致命。
那些水贼游到离木筏数丈远,从水下冒出头来,只听一人高声叫道:“三当家死了,不能放走一个!”原来拓跋野一刀剌下,却正好把潜在水底的马青雄给杀了,那些水贼失了头领,围在木筏四周不断呼叫,却不再有人冒险上前攻击。双方僵持良久,木筏转过河湾,便顺着水流向对岸缓缓靠去。
水中的喊叫声早已惊动了岸上的人马,“泾河四霸”的老大马青健率领一干帮众循声赶到河湾,其时拓跋野和高升所乘木筏已经离河岸不足二十多步。
“大当家的,点子把三当家的给杀了!”有水贼见马青健带人而来,在水里高声喊道。
马青健闻言一惊,随即大声怒吼:“全都给我上,把点子剁碎了喂鱼!”说罢,他操起一柄铁叉,运足气力,呼的一声向筏头站立的拓跋野飞掷而出。拓跋野左臂横格,震开铁叉,只见铁叉余劲未歇,直飞出二、三十步远,这才噗的一声,直没入水。
“这马青健蛮劲倒不小,难怪能称霸整个泾河多年!”拓跋野心底暗叹,这木筏上毫无转圜余地,拓跋野站立排头,连闪避也都困难,马青健手下的泾河帮众精神大振,紧跟着呼呼呼一阵声响,又有四、五柄铁叉同时向筏上的拓跋野和高升二人飞掷而出。
两人横格竖挡,将飞掷而来的铁叉击落,拓跋野足底运劲,原本缚住木筏的长绳已被那些水贼割断不少,仅剩下筏头的长绳也崩断开来,只听拓跋野一声大喝,一根碗口粗的圆木应声而起,顺着水面激射而出。
“走!”只见拓跋野飞身而起,足底在水面上激射的圆木上一点,旋即向十几步之外的河岸上飞扑而来。高升也紧随其后,从木筏上借助十多步外水上的长木,跳向河岸。泾河帮帮众呼喝着围攻上来,拓跋野长刀挥动,削去一名帮众的脑袋,随即顺势一送,又刺入一名帮众的肚腹之中。
马青健见群起围攻,自己的手中的钢叉反而施展不开,混战之中,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人,于是大声叫道:“大伙退后,待我亲手收拾这害了老三的贼人!”泾河帮会众闻声纷纷后退,将拓跋野和马青健围在中间,另有十多人却在一起围攻刚跳上河岸的高升。
马青健厉声大喝:“纳命来!”说罢迅速异常地欺身到拓跋野身侧,举叉便刺。
拓跋野一摆手中的唐刀,向外一磕,不退反进,左手一掌切向马青健颈部,口中笑道:“马老大,你想取我性命,还倒差点!”
马青健万没料到对手如此扎手,只见对方反击之势十分迅捷凌厉,不由“啊”的一声轻呼,飞快后退,口中惊呼:“你是拓跋野?!”
拓跋野持刀立在原地,朗声说道:“马老大,你别觉得投靠了李彝超,就想与我为敌,难道不怕我天平军灭了你泾河帮么?”
马青健一楞,随即厉声说道:“哼哼,死到临头,说这些有什么用,谁又会知道是我杀了你拓跋野。”说罢一舞手中钢叉,大声喝道:“并肩子上,杀了他们为老三报仇,休教走了一人!”
在河岸上的泾河帮众有五、六十人,听到帮主号令,将拓跋野和高升团团围住,顿时钢刀铁叉从四面而下,袭向二人。拓跋野使开一柄唐刀,只见白光闪闪,霎时间连伤数人,不过另一边高升却没他这么好的武功,在十数人的夹攻一,左支右绌,情形十分危急,混乱之中,他左腿又中了一叉。
拓跋野大喝一声,腾身而起,手中长刀杀向正在围攻高升的帮众,各人只觉得虎口剧震,顿时有数件兵刃被击飞。拓跋野杀到高升身边,敌人的攻势为之一缓,但外围的人却越来越多,原来是马氏兄弟中的老二和老四又各带了十几个人赶了过来。
“将军,你不用管我了,总归得有人活着回凉州报信,否则贡热将军和咱们二十多个兄弟就全都白死了。”高升喘着粗气对拓跋野说道。
拓跋野身体一顿,旋即点头说道:“好,我会给你报仇的!”说罢身体如闪电般激射而出,刀光闪闪,顿时有两名帮众身首异处。当面又有一名头领手持大刀,向他直砍而来,拓跋野举刀一格,觉得对手膂力颇大,他不愿纠缠,身形一侧,却向另一面攻出,手起刀落,却又有一名帮众丧生刀下。
众人见他如此狠辣,气势为之一滞,纷纷向后闪避,竟给他一顺势冲出了包围。
拓跋野向外侧急奔而出,渐渐甩脱了身后的追兵,心中稍感轻松,不料这时前方却响起一句阴恻恻的声音:“拓跋野,你以为真还跑得了吗?”
……
唐末五代时期,这天下大乱,朝梁暮晋,不少人为避乱世,躲到了深山里隐居生存。话说凤翔府陇州治下,大陇山与小陇山交界处有一山,古名灵仙岩,传说广成子曾在此修道,故在唐代时赐名为景福山。夏日里山间林木葱茏,奇峰景秀,更有无数的溶洞散布其间。谷中溪水潺潺,瀑布青潭,竟颇有几分灵秀之气。
这一日,景福山崎岖的山路上走来两人,乃一老一少两个游方道士。走在前面的是个道童,约有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身破旧的青灰道袍,而这道童身后的老道看上去更是不堪,身量矮小,身上的道袍满是污渍,也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脚上穿着旧双草鞋,浑身上下全然没有半点仙风道骨。
不过老道的身后,却背着一把看上去样式古朴的大剑,另外就是背着一个很大的麻布包裹的布囊。
两人在山路上走着,转过了山脚,正要往大路方向拐去。就在这时,却听到那走在前面的小僮惊呼了一声:“师父,你快过来看,这里好像……好像有个死人!”
五十、白岩镇(一)
那老道闻声几步跃到小僮身边,循着小僮手指的地方望过去,看到大约五十步外山谷溪水边一株大树下的草丛里面,似乎有个人影卧倒在突起的树根之间。只见那人的身上满上血污,不过却没有任何动静。看得那老道心下一凛,当即低声向小僮道:“咱们过去瞧瞧,你可千万不要大声瞎咋呼。”
却见那老道伸手在小僮腋下一托,只几个起落,已到了那一株大树之侧。
老道瞧见地下匍匐之人身穿一身绛红武士服,身材甚为魁梧,手边掉落了一柄横刀,似乎还有些气息。于是他俯下身来,将地下那人小心地翻转过来,见对方高鼻深目,生着满脸的浓密卷曲胡须,却是气息奄奄,恐怕转眼便死。
那老道叹息了一声,伸出右掌,抵住那大汉的后心,按揉了几下。
拓跋野一口淤血喷了出来,很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道僮儿见拓跋野腹部有一处创口依旧在不停向外冒着污血,于是向他说道:“大叔,我来给你包好了伤口。”
拓跋野双目半闭,出气多而入气少,显然是命若游丝,挣扎着说道:“不……不用了!我荷包里……有些金银宝石……给了你……你吧……瓦亭山土地庙……东北五十步……巨树下青石台底……埋有一油纸包,求……求你们能送去凉……州城拓跋家,必……有……”他话没说完,脑袋突然垂落,便已气绝死去。
那老道看了看拓跋野身上,伸手把他裤腰上的鹿皮荷包摘了下来,又伸手在他怀里、衣角摸索了一遍,从怀里掏出几枚淬过毒,蓝汪汪的飞刀,似乎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老道看了一下,又小心地将飞刀插入到皮囊当中。又往荷包里一看,见有十几锭银子,还有三张金叶子和几块宝石,登时心里大喜。
那小僮见了老道的动作说道:“师父,这……不太好罢?”
“甚么好不好?!”老道怒道,“钱财乃身外之物,难道还能跟着死人一块去阴司里面再花?况且这是他亲口许给的报酬,你去找根粗木棍过来。”
“要木棍干什么?”
“挖坑,将人埋了。”那老道没好气地说道,他将手里的荷包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即然收了费用,总得替他把后事料理了。”
小僮应了一声,到了林子里寻了根手臂粗细的树杈过来,老道用树杈作铲子,很快在林间挖了一处大坑出来。在抬着拓跋野的尸身放入坑中之前,又很仔细地将对方身上一些值钱的零碎摘了下来,这些将对方的尸身放入坑底,用泥土加了些石块、可有枯枝树叶,将其尸身掩埋了起来。
等完工后,老道找了块麻布,将拓跋野遗落的横刀仔细包裹了起来,用绳索捆好,让小僮背在了身后。这刀钢口极好,刀身布满了细密的鳞纹,刀柄上还镶了三枚宝石,显然是把宝刀,只可惜是刀鞘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老道站在原地又看了一圈,这才说道:“走吧。”
小僮道:“咱们还是继续到凤翔府去?”
老道摇头道:“不是,没听刚才这人的话么,这瓦亭山在渭州城北,咱们去那里取了东西,就去凉州一趟。看这人的身家,这一回好处定然不会少,说不定只一次,就能完成祖师爷重修山门的愿望,可要比咱们到处化上十年八年缘要强多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老道耽搁了小半天,这又从谷底溪边转回到了山道上,等下了山之后,沿着汭水河边的山道,一路向北面渭州华亭县方向走去。此时正值初春,漫山的树林开始生出绿芽,倒了显得生机勃勃。
两人翻过一座山岗,眼看天色将黑,老道说再过四十余里地就到安化城,那是萧关南侧的一座关城,两人预定当晚到白岩镇再打尖住店。
正在此时,小僮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远见后面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匹快马奔驰而来,眨眼之间已如疾风似的来到两人身后。那马上的骑手稍稍勒动缰绳,几匹快马斜刺里从两人的身旁直窜了过去。
在一照面中,那小僮已看到马上的骑手个个精悍矫健,满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虽然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沾了满头满脸,却是也没敢声张。
这老道不识得这些江湖豪客,却见那些骑手有人在马背上带着一柄精钢打造的渔叉,知道在这渭河帮、泾河帮里有人喜欢将渔叉打作兵器,这些骑手应该是来自这两个河帮。这凤翔府周边泾河帮、渭河帮靠水路吃饭,帮众多为船夫、纤夫及渔民等底层民众,但是帮中头领靠着欺行霸市,长期勒索往来商船及商旅收取保护费,大都积攒下了不菲的身家,在秦地的黑道上也是凶名赫赫。
那老道将小僮扯到路旁,低声说道:“这些人的兵仞你看清楚了么?”
小道僮问道:“怎么?是绿林上的么?”
那老道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看他们的兵器,多以钢叉为主,多半是河帮里的好汉,这些人又有什么急事?瞧他们的骑术,多半不是什么庸手。”
小道僮道:“咦,这倒奇了,这河帮的人不在河畔码头,却到这山里来做什么?”
那老道呻吟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也许是和咱们所掩埋的那人有关,到时个有人询问起来,千万别乱说话,只当一概都不知道。”
他又嘱咐了小僮几句,又将小僮身后的横刀包进了自己所背的包裹里,两人这才又在斜阳之下沿着大道继续前行。继续转过几处荒无人烟的山坡,眼前突然开朗,却见在暮霭昏黄的阳光之下,宽阔的河畔谷地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的集镇,眼前就是那白岩镇了。
天都黑下来时,两人才走到白岩镇外,果见看到镇西路口,有数名身穿黑衣劲装的江湖帮众在拦住过往行人,在手里拿着画像,询问是否见过画像上的人物。看那些帮众胸前却绣的是泾河帮的标志,唯首一人生得又矮又瘦,黑黝黝一张脸上生有一道狭长的刀疤,嘴唇上留了两撇燕尾须,手中的兵器则是一柄上好精钢打造的渔叉。
那老道听得那帮众口中的描述,知道这些人正是在寻找追捕他们上午所掩埋的凉州武士。这让老道感到有些奇怪,他们上午所掩埋的大汉衣着,却是陇右或是河西军的制式军服。这泾河帮毕竟是江湖帮会,就算是再厉害,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军队。
五一、白岩镇(二)
这师徒二人继续往镇里走去,见那几名帮众拦在路当中,于是老道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好汉们请借路!”
为首一个虬髯壮汉道:“道长是何人?”
那老道说道:“贫道乃是灵岩观的挂单道士,名作清虚,这是贫道的小徒元瑞。”
那虬髯壮汉上下打量了清虚一眼,指着那手下举着的画像问道:“道长在路上可曾见过此人?”
清虚眯着眼看了那画像几眼,这才说道:“没有见过。”
那壮汉又往元瑞的身上看了两眼,这才侧身让开了道路:“道长请罢。”
这僧道尼姑,凡行走江湖的,都不是很好惹的角色。这壮汉也不愿多事,询问了几句,就放这师徒两人进了镇里。
这师徒二人进到安化堡内,径投镇内东街一家客栈。
两人要了一间客房,又在客栈临街所开酒肆的用过饭后,正待回客房休息,却听到隐隐有一阵马蹄之声,径自往镇中驰来。只听蹄声急促,直奔到店前,那马蹄声一停,有数名骑手从马背上跳到地下。
只听得店伙在门外说道:“各位辛苦,店里茶水酒饭都有现成的,各位客官请进!”
却一人粗声说道:“赶紧给喂马,咱们吃了饭还得赶路。”听他的汉话说得颇为生硬,应当是羌人或是土蕃、回纥人。
店伙连声答应,喊了别的同伴过来牵马喂马。
随着一阵脚步声进,一共是五名武士打扮的骑手走中店内。
清虚暗中打量,见这几人头顶头发都剃成秃顶,只留两鬃和脑后三绺发辫,看他们打扮,知道这伙人都是羌族或是契丹武士。心下暗自思量,这陇右、河西一带土蕃、汉、羌杂居,羌人较多,可是这些人却很少到关中来,今日却见到了好几批羌族的武士,看他们马上身手还都是武艺不错。这情况在关中渭州一带,倒还真少见。
这五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好,只听得刚才粗声说话那人对店伙吩咐道:“店家,给切十斤牛肉,再来四样炒菜,一坛老酒,二十个炊饼!”
却又听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年青武士对似乎是为首的骑士说道:“三哥,你说拓跋家的少主年纪轻轻,各部落他压得住么?我们干啥要听他的?”他说的是羌语,不过北地羌人久居汉地,语言里也夹杂着许多关中北部的土语,清虚老道在年青时也常与北地的羌民打交道,却是大概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被称为三哥的首领说道:“压不压得住,咱说了也不算。他持了李老当家遗命,咱就得按过去的规矩来。咱们部落当初是发过誓的,不管成不成,咱们总是得先赤胆忠心的保他。”这人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底气十足,中气充沛,清虚老道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再侧耳细听,于是拿起面前的茶壶倒了碗茶水自顾喝了起来。
只听那一脸横肉的矮壮汉子粗声的道:“都怪张浦那个混蛋,非要抢夺什么印信,好不费一刀一枪,就想将凉州骗到手里。谁知道到最后什么也没落着,害得我们兄弟东奔西跑,没有半点安生时候!这汉家的读书人,没有几个好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那三哥瞪了他一眼道:“闭嘴,这张浦正让少主看重,别背地里乱嚼舌头,否则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这时候店家将一大盘熟牛肉端了上来,又上了一大坛用糜子和高粱混着酿成的凤翔烧酒。这几名羌族武士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却聊开了别的杂事。清虚老道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这几人所说的那羌族少主到底是谁?
老道不敢多呆,喝了一碗茶后,就带着徒儿元瑞离开了酒肆,回到了后院的客房。
他直觉这些羌族武士还有那泾河帮众应该和自己上午所掩埋的那名凉州天平军的军官有关联,但是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事?听那几人的口气应该是为了抢夺什么信物。
次日一早,清虚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到日上三竿,这才带着徒儿两人离开了白岩镇。离开了镇子,走了一个多时辰,离那安化堡城约二十多里外后,那元瑞问道:“师父,我们还去那岐山周公庙么?”
清虚老道照着元瑞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说道:“去,为什么不去?!这东西越重要,咱们这一趟跑下来,报酬定然不会少了。这有银子不挣,难道还要辛辛苦苦给人家做法事骗……赚钱?!只要小心一些,谁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
那元瑞苦着脸道:“听说到凉州要走好远,咱们这凭着两条腿,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清虚笑了一下:“蠢娃,去凉州当然是不能用两只脚板走着去了。咱们先找到东西,看看是什么,到时再找支商队,跟着人家一起走。”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此时天下尚未安定,这关中地方,朝廷的统治还很薄弱,地方上的治安也不是很好,盗匪丛生。“好汉”们成群结伙,打劫往来商旅,行走西域的商队并不是很多。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这事只能是到时走着再看。
……
渭州以北,大陇山(六盘山)一带党项部逐渐内迁,早成了羌部的牧场,本就是羌汉杂居的混乱地方。而且彰义节度使李继昶并不在渭州,而是前往宝鸡,协助长兄为晋阳方面大军调运粮草。当地驻军本就无力清剿遍布的盗匪山寨,如今李继昶又带走了大部分兵马,驻军现在连守城都顾不过来,哪里还能管到野外出了什么事情。
这种羌部劫杀西北商队甚至是使者的事情在西北也是时常发生,晋王和岐王都多次派兵讨伐,却一直无法根除祸患。由于羌部势大,在大多时候派兵征讨结果也是虎头蛇尾,最终是不了了之。
这次的河西使团劫杀案,最终惹出一场大乱出来,且容后文再作交待。
现在北军汇聚陈仓,准备南征汉中。
在兴元府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筠得到消息,紧急向洛阳方面救援。
李嗣源以李从珂为左卫大将军,派其为主帅,大将刘延朗、苌从简为副,由邓州经金州,往援兴元府。另外,命石敬瑭为北招讨使,率幽州、沧州、魏博、青州和洺州五镇兵马往攻镇州、定州,后唐时期第二次南北大战由此揭开序幕……
五二、赵州城
共和五年二月,北军已经到了京兆长安,李岌又有诏旨,令耀州义胜节度使药彦稠和邠州静难节度使毛璋一同率军随京兆留守,佑国节度使张敬达一同出征。邠宁节度使毛璋,本就是墙头草,这次无奈出兵,本就不情愿,暗中派人向洛阳方面通风报信,使得李嗣源也早就知道了晋阳方面的计划,提早作出了应对。
南军开始往河北一带调动,早就有北军的探子将消息传回晋阳。在接到李嗣源调兵遣将准备大举进攻镇、定二州的消息后,李岌立即召集众臣商议说:“兴教门之变,祸乱的源头就是李嗣源,先帝薨逝,此逆贼难辞其咎。礼曰:父之仇,弗与共戴天。朕原来弱小,以隐忍为上,现在到了要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在权衡了双方的军力后,李岌不再犹豫,立即下达诏令,发河东、云州、山北蕃汉兵马七万余人,亲征河北。
……
赵州,知州署衙。
“陛下的大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夏鲁奇看向在摆弄着沙盘的夏承廷和火寻皓两人问道。这几个从晋阳书院回来的“学生军”很喜欢摆弄这种所谓的“战棋”,一遍遍在沙盘上进行反复推演,看得夏鲁奇头晕,也不知这玩意有什么用。
自己的亲军在战场上明明能以一当十,这些“菜鸟”却从不认可有这种实力,顶多是算成以一当三,有的时候甚至只能以一敌二,这推演出来的结果很让夏鲁奇郁闷,有些太小瞧自己,抬高敌人了。也不知道皇帝把这些“瓜娃”派到自己身边作参军是为了什么。
“大军出动,日行五、六十里,应该还有十天的时间。”火寻亮回答。
“元任他们的骑军不会先到么?”夏鲁奇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么一直与对方耗着到什么时候?我给你们说,霍彦威那厮见了老资,定然是调头便跑。”
“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先令我们守着赵州。南军不来,我们不动,人家缩在城寨里,您还能强攻不成?你现在又没急事,骑兵急行军是会损害战马的体能贮备的。”夏承廷噎了他老资一句,还特意用上了“体能贮备”这种夏鲁奇听了不太明白的新鲜词汇。
寻常夏鲁奇老骂他们是纸上谈兵,让他在几位同学面前很是脸上无光。
这平原地区的沙盘要比山地地形简单得多,唯有一些河流算是障碍。实际上在春汛过后,这河北的所有河流,战马都能直接泅渡过去。随着晋阳方面的情报系统逐渐建立,敌人的最新的军事部署情况,清晰地显示在了沙盘之上。
那南军霍彦威手上虽然有三万余兵马,但在听说夏鲁奇率军抵达赵州后,就在尧山安营扎寨,不肯再往前走了。虽然夏鲁奇的镇州军只有一万五千余兵马,兵力只有他的一半。显然霍彦威有些畏惧夏鲁奇的威名,意图死守营寨。
南军方面,李嗣源手下大将,只有李从珂和石敬瑭两人在战场上能与夏鲁奇有得一拼,其他人见了他后确实有些心虚。
夏鲁奇想发作,但自己就两个儿子,和别人家七、八个儿子,少一个半个的不可惜还不太一样。平常宠着,又不能真的一怒之下给赶出家门,这父子争斗,徒让人看笑话。想想自己英雄一世,最后自家儿子却瞧不上,只能兀自生气。
夏承廷见老爹面色善,也怕他发作给自己难看,于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元任的骑兵会先到,只不过不一定会往咱这方向,霍彦威这么怂,天子不一定先拿他开刀。这箭射出头鸟,得先搞定石敬瑭才行。”
镇州实际上还有将近三万的屯田军户,紧急情况下,甚至能动员组织起四、五万步军出来。只不过粮食生产更为重要,夏鲁奇这次出动,并没有动用屯田军,只是带着镇州本部的战兵防御赵州。
朝廷的派到各地的细作早就把敌人的情况传了回来,现在清晰地显示在了沙盘上。
南军十几万人,却分散在从幽州到邢州外线,相互之间并无多大联系,基本上属于各自为战的状态。这中间沧州义昌节度使赵德钧手上的兵马最为薄弱,只有两万余人,而幽州节度使石敬瑭手上兵力最为雄厚,超过了四万兵马。
“当年先帝就是取得柏乡大捷,其后才开始的霸业。”镇州步军指挥使王门山说道,“我想陛下先攻邢州的可能性不小。”夏鲁奇当年跟随亲军指挥使李建及在柏乡之战中立功不小,作为他的部将,王门山自然要不失时机地替将主吹嘘一番。
“这次不一样,柏乡之战时幽州刘守光并无威胁,而现在石敬瑭不可能坐视不管。”火寻亮说道,“实际上沧州最弱,以属下的观点,先攻沧州为好。”
“这不太可能,沧州虽弱,但幽州能及时增援,而且背后还有青州、恽州支援,很难一举攻下。”夏鲁奇道,“依着某家的想法,就是先干翻了霍彦威这厮再说。”
“今次河北之战,有些事发突然,南军较我们的兵力还要多些,以陛下的性子,必不会冒险,肯定会暂时相峙,等机会再说。”夏承廷道,“镇军中现在军医院还没建起来,这是当务之急,否则天子一到,定然会大发脾气,这是他重视的地方。”
军中医疗,夏鲁奇也看得很重,只是现在缺少足够的接受过训练的护兵,只是在夏承廷他们到来后才开始进行人员培训,时间尚短。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全力支持的。
“不行把赵州的郎中全都征募到军中?”骑军指挥使乌德说道。
“算了,那些郎中有些方子管用,有些不管用,晋阳书院里教授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还是自己培训吧。”夏承廷摇了摇头,书院医学馆总共才二百多名学生,确实是人才稀少。要不是这次河北预计有场大战,那燕老道都不一定会同意派人过来。
一场大战下来,这军中的死伤绝不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