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
秋天才刚刚过去,渭城外广茂的荒原便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了。掌柜的冬落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自家的小酒馆内的火炉旁一边烘烤着身上的寒气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雪景。
雪是昨夜刚下的,虽然是初雪,但是下的却很深。就连那为了防御外敌入侵,而垒的极为厚实的土墙,也被白雪深深掩埋,看上去就像一个墩实的白胖子。就更别说那低矮的民房了,恐怕早上起来连门都很难打开了。
平日里烟尘漫天的官道上,如今只有几个孩童捏着雪球在追逐打闹着,官道旁偶有几只觅食的麻雀被从高空莫名掉落的雪球惊的高高的飞去。落在同样被雪所覆盖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如果往些时日,冬落还有心情打上桶井水洒在门口,将酒馆前的官道上飞扬的尘土给压一压,但在这样的冬天,看来委实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就连平日里每天恨不得擦上三遍的写着“一间酒馆”的牌匾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也实在是提不上半点劲去摸一下。
虽说冬天面目确实有些可憎,能使人变懒。但是,在玉门,河套这一带,人们对冬天还是很喜爱的,毕竞冬天没有了春种、夏管、秋收的忙碌,有的只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颗粒归仓,一家人都在,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想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冬落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用火钳将火炉内的木炭翻了翻,飞溅的火星子带着“噼啪”声落在了正在火炉旁蜷缩着呼呼大睡的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大黑狗的身上,但是还来不及发热便又暗淡了下去。
大黑狗皱了皱鼻子,依旧没有醒来。在大黑狗的旁边还蜷缩着一只小黑猫还有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黑球。它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着暖,沉睡着。时不时有一两声呼噜声传来。
对是否有生意上门,冬落似乎没有那么关心。生意冷清了,耳根也难道清净些。冬落起身将一张大酒桌扛了过来,横放在火炉之上。然后转身去柜台下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几张纸与毛笔还有一个略显沉旧的砚台。
纸是渭城特有的飞蓬草所制作而成的泛黄的草纸,毛笔则是正宗的荒原上的野狼毫做的。至于砚,则有些年头了,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产的。
冬落将粗糙的草纸平铺在酒桌上,用一块暗沉的沙漠胡杨包浆而成的镇纸压好。研了磨,思索了片刻,便在纸上一挥而就了二十个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搁下了笔,他津津有味欣赏着自己圆转的用笔,平直宽博的架构气势,细细品味着字里行间的韵味,心中顿觉酣畅淋漓。数月以来的郁结之气尽去。
他的字写的很好,好到这渭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商铺的招牌都是请他去润的笔,好到与此情此景的相和的诗意一出,肚里的酒虫便再三催促他去温上一壶烈酒,也好敬一敬这渭城无边无际的风雪,敬一敬这塞外皑皑白雪下的累累白骨。
铺子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轻飘飘的无声的落在地上,目力所及,视线越来越差。渭城那用来防御外敌的厚实的土墙都快看不清了。冬落将一套做工粗糙的陶制温酒器具取了出来,盛上一壶当地特有烈酒用热水烫了起来。
忽然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
一位白衣白发老者撑着把油纸伞出现在一间酒馆门外,嚣张的雪花落满了他身上那件白衫,腰间的白玉佩饰上也满是雪花。
被雪花落满了的白衫,前襟后摆上的颜色有些发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奇妙的是这名老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狼狈感觉,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本书卷静静站在槛门,看着眼前洋洋洒洒的大雪,神情从容平静,就像看着满山明月一地暖阳而自带光芒。
见有客临门,冬落连
忙迎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老先生,门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不如入内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老者应道:“多谢小掌柜的好意了,酒我就不喝了。容我在你家屋檐下等雪停,等一个人。”
“等雪停的时候往往雪不会停,等人来的时候往往人不会来。酒你喝不喝它都在那里,人也如此,到不如进屋里边喝边等吧!”冬落好心劝道。
“人不来肯定是有不来的道理。”白发老者微笑着说道:“不过即然酒喝不喝它都在那里,倒也有趣。”
白发老者将手中油纸伞轻轻合上,卷着书卷拍了拍两肩上的落雪,白色棉鞋在地上轻轻的跺了跺,便跟着冬落走进了酒馆。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在老者进门的一刹那,躺在地上的黑狗,黑猫,黑球突然惊醒,睁开眼晴看了看门口,似乎查觉到没有什么危险,疑惑的相互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晴。
白发老者看了看冬落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墨宝道:“我喜欢你写的字。也喜欢这几句诗。很……应景。不知道我是否能饮一杯无啊?”
冬落愣了愣,取了两个杯子将手中温好的酒倒满递给了白发老者一杯道:“我也喜欢我的字。”
白发老者接过酒杯笑了笑,说道:“字里面的……杀意很饱满,我很少见到有人杀意如此饱满无碍。小掌柜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冬落沉默,看着手中的酒杯道:“环境使然。”
事实上也是如此,身处边塞,生死博杀不过是家常便饭,砍人就如同切草一般自然,笔墨里带点金戈铁马的味道也实属正常。
白发老者将酒杯的放下,把手中还拿着的书卷递给冬落道:“即然你字写的那么好,我有道德经一部便劳烦小友代书了。”
酒至半酣,冬落也不客气,将书卷接过,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一片空白,想来便是等人泼墨落笔,字字生花吧!
“我说你写。”白发老者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道德经,又分道经德经,道经修气,德经修运。你准备好了吗?”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
白发老者喝了三杯酒,冬落研了三次墨,终于将五千余字的道德经写完了。
“雪已经停了,酒我已经喝了,人我就不等了。等到他来的时候,你将此书卷交予他便可。”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向门外走去。
冬落连忙追出来问道:“老先生,我还不知道你要等的人姓甚名谁呢?如何交予他?”
白发老者已经来到门外,撑起油纸伞站在雪中,摆了摆手道:“我们都是一本书中的人,而看书的人,又是另一本书中的人,他来了,你就知道他跟我是不是同一本书中的人了。”
白发老者出了酒馆的围栏,一头青牛像是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白发老者一跃上了牛背,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挂在牛角之上,盘坐在牛背上出了围栏,借着三分雪色,七分月光,往更深的风雪中走了去。
雪上只余留下了一行青牛迤逦而去的足迹。相信用不了多久,足迹就会被大雪所覆盖,再也看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屋内有饭菜的香气沿着门楣窗角慢慢的弥漫出去。混在渭城家家户户几乎同时升起的炊烟里。
一少年一黑狗
一黑猫一黑球围坐在一张四方桌上正在大块朵颐着。突然一道平缓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冬落起身去开门,只见一间客栈的门外站着一个双耳垂肩,头顶肉髻,身穿海青之人。
“施主,有茶吗?”来人双手合十一礼道。
见来人是一名佛宗僧人,冬落也连忙双手合十回礼微微一笑道:“大师也是有趣,来酒馆讨茶喝。”
“酒馆便不能讨茶喝了吗?”
冬落一愣,摇了摇头,闪向一边,右手前伸请道:“当然可以,大师请进。”
大师环顾了一周,看着正埋头啃吃的三黑兽眼神一凝道:“施主还真是好运道啊!”
正准备出门去装壶雪来融水泡茶的冬落感受到了大师看三黑兽的目光,也是一笑道:“在这不好的世道,那有什么好运道可言啊!不过都是在垂死边缘捡回的一条命罢了。”
大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即不反驳,也不赞同。而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有人来等过我了吧!”
“来了,又走了。不过,他留了一本书给你。想来你们应该都是一本书中人吧!”
冬落将一壶沏好的茶还有白发老者留下的书一起递给了大师。大师将茶留下,把书推了回来道:“书……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留给你的。”
“啊!”
大师不理会震惊中的冬落,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从穿着的海青上撕下一块布道:“小施主,请取笔墨来,即然他选择了你,那我有易筋经一部,也有劳你代笔了。”
冬落再次啊了一声,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也没人要自己如此帮忙啊!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便依言去取了笔墨来。
“十二势易筋经,修肉身,熬筋骨,锻体魄。易气,易血,易脉,易髓,易骨,易筋,易发,易形,易精,易神,易魄,易魂……”
……
一壶茶尽,一砚墨净。冬落搁下了笔。活动了一下略微酸涩的手指。道:“大师,何如?”
大师看也没看,将手中用来装茶的酒杯放下,又看了看三只黑兽道:“你说一个至高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究竟是佛还是魔?”
冬落洒脱一笑道:“大师可是要去杀人?”
大师沉默了片刻后道:“有人不让这天地众生活,可我,不想这天地众生死。所以,我要去杀人。”
这一次冬落没有洒脱一笑,而是看着正陷入沉思的大师一脸认真的说道:“他还是佛,依旧还是那个至高佛。在这个不好的世道,我想怎么也得有一两个站着的人吧!站着为这天下苍生说一句话的人,站着为这世间的不公平发一次声的人吧!”
大师点了点头,看着仅有一点雪色反映着的窗外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是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瑞雪兆丰年,确实是一个丰收年啊!庄稼长势果然很喜人啊!难怪要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割了。我想,庄稼地里总要有一两根不想那么快便被收割的庄稼,会做出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来吧!”大师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道:“小家伙,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如果你真的想要公平,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拿去取。”
冷风肆虐,白雪纷飞。大师走了,留下了沉思中的冬落独对这冷火天寒白屋。似乎有记忆在萌发,又有回忆在死去。有冰雪融成水,又有水凝成冰。坐在凳子上的冬落半响后才咕哝道:“这天真他妈的黑啊!”
第一章 凛冬将至
周帝国初元元年冬,渭城下了一场雪。
对于这座位于大周帝国西北边疆区域的军事边城而言,下一场雪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雪昨天在下,前天也在下。说不准明天还会下,后天也还会下。一直下到来年开春,下到渭水解冻,春潮带雨也不会停下。
可这场平平无奇到在每一年冬天都会下的雪,却打破了大周帝国数十年的沉寂。
这一场雪,就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也像是一块烙铁扔进了冰冰的水里。层层的波纹与迷蒙的水雾就这样嚣张的对着大周帝国压了下来。
在雪崩的时候,没有哪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造成大周帝国这个巨无霸雪崩的第一片雪花就是从渭城外不远的玉门关落下来的。但是他们不是无辜的,因为正在经历这场雪崩的人,在这场雪崩下苟延残喘、委屈求活的人才是无辜的。
充当第一片雪花的是北莽军神戎胥轩率领的北莽十二部,在大风大雪深夜的掩护下一夜攻破周帝国属国楼兰,将兵锋指向了周帝国西北国门玉门关。
与其说这场大战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周帝国的西北的边境上,到不如说这片雪花只是开启了凛冬将至的信号。接下来才是雪崩的开始。才是冻彻草中骨的凛冬到来。
同一时刻,南疆五国、东海诸岛、西戎群妖为配合北莽的行动,纷纷厉兵秣马陈兵周国边境。试图跟在北莽之后,为这个在他们眼中即将分崩离析的庞然大物递上最后一把火。
边境承平数十年的周国再次迎来了群蚁的袭扰。
而最后的结果究竟是雄狮将蚁群碾死还是蝼蚁将雄狮分而食之,这些冬落都不关心,他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每天养猫、喂狗、劈柴……
玉门关的战火还在雄雄燃烧着,一间酒馆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了,随着又一次没有温度,仿佛死鱼肚白的太阳慢慢升起,官道两边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大户人家的仆人们都扛着厢子,推着推车去主人家里搬东西。好尽快的逃离这是非之地。这些人是不会买冬落的水酒的,所以他也提不起精神跟大伙打招呼。
“落哥,你什么时候走?我们今晚出城,听我娘说是要去都城洛阳投奔一个远方表亲,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若是晚了,渭城宵禁可就出不去了。”官道旁,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人扬鞭打马而来。
“豆豆,你们就先去吧!等我把这一店的酒沽完了,我再去洛阳。”冬落将手中的一本书卷放下,摸了摸怀里的黑猫道。
与他打招呼的是前城张大户家的小儿子,据说有一门远方亲戚在神都洛阳做了一个小官。想必此次逃难便是投奔他去的吧!
“战争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家家户户都在逃难,谁还有那闲钱买你这劣酒啊!”豆豆策马又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用皮鞭指点着地说道。
“豆豆,这酒虽劣,但好在烈。回头遣个下人来抱一坛去给张叔漱漱口。”冬落摸了摸手中的黑猫应道。张豆豆是县学的佼佼者,等乡试过了,便有机会被郡上举才,去京城参加科考
。据说他在修行一途中也已经初窥门径,即将迈入修行大道。在这种前程远大的年青人面前,一般人可不敢摆什么臭架子。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冬落。
当冬落的义父也就是这家小酒馆原先的主人老陈还在的时候,也送他去县学读过书,可他嫌县学里的夫子讲的内容枯燥无味,远没有牛羊啃食过的草地上好玩。他将县学里的夫子口头上教导了一番,在县学留下了诺大的名声之后,便不沾风雨的离去了。
老陈看他也算聪慧,会算个帐,不去就不去吧!这年头,读书的人多,但不读书的人更多。没见过读书的人撑死,也没见过没读书的人饿死。大家不都还好好活着。
最后陈老头也就不了了之了。便亲自教他弓马骑射,武术格斗,希望他在这边境有丝自保之力。不要再进死人堆了。这是他从死人堆里将幼小的冬落抱起来的时候的想法,可是没曾想他自己却先进了死人堆。
“谢落哥,回头我派人来取,我爹他别的不爱,跟你一样就好这一口!”张豆豆说笑着跟冬落道了别,拍了拍坐骑,便溶进皑皑白雪里。
“唉!”冬落长叹了一口气,将黑猫放在一张擦的明亮的酒桌上,再次拿起手中的一本旧书读了起来。
书已经变得破旧不堪,显然是经常翻看的缘故导致的,破旧的扉页上的字迹被酒渍油渍汗渍浸的已经看不太清楚,唯有感息篇三字还隐隐可辩。
“天地之间有呼吸,一张一翕之间有气息吐露,是为灵气。修行者可以通过意念将四处逸散的灵气纳于丹田之内,正式踏入修行之境。”
“呼吸?”冬落闭上眼晴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雪粒的空气经过口腔、咽喉短暂的加热之后,一股脑的冰冷的灌进了他的胸腔。刺激的他一阵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看着从口中吐出慢慢升腾而起的热气,喃喃道:“天地间的呼吸?是风吗? 风随气而动,遇火而生。气乘风而散,界水而止。”
风是什么?气又是什么?冬落缓缓的闭上眼晴,开始默默的感受天地的呼吸。
时光总是让人变得无意或柔软,冬天在日复一日的过去,诺大的渭城已经没有几个活人的身影了。倒处都是颓垣断壁,破败门窗在融了又下的雪层下无言的诉说着本就不繁华的曾经,也就更别提破落的现状了。
冬落用扫帚将一间酒馆门口昨夜刚下的积雪扫到一边,扫出了一条勉强供人行走的小道。就立着扫帚伫立在酒馆栅栏边上看着官道上时不时走过的一两道人影。
偶尔也会跟路人打打招呼,闲聊几句。
逃难的大部队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如今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跟不上大部队的步伐掉了队,要么就是舍不得自己的那几分产业,对周国的军队依旧抱着拒敌于国门外的希望。
可是随着国门玉门关的轰然倒塌,玉门关后直面北莽铁蹄的云中郡慌了。而这种显然可以危胁到生命的恐慌怎么看都像是会传染的,那些试图留下来固守产业的人也开始纷纷收拾行囊,踏上逃难的旅途。
一间酒馆
外供人通行的小道扫得很干净,可是冬落明白今天应该也会像昨天一样,那怕扫的再干净也不会有人从这上面通过。
天色渐暗,冬落将门闩插好,草草的结束了今天的营业。一狗一猫一黑球躺在火炉旁的褥子上,静静的看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着的火星子。
“大黑、二黑、三黑,等这个冬天过去,我们就要去洛阳了。十年养育之恩,父子一场,老头子的遗愿我应该替他去完成,也必须要替他去完成。毕竞我是他留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冬落眼帘低垂,带着点稚嫩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明灭不定。
大黑狗睁着清澈的眼晴,看着一脸失落的冬落,忽然口吐人言道:“少爷,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不止是你,还有我。当年,我护着你一路逃亡,身受重伤,境界大跌,差点身死,若不是他,我们都要死,所以,他的遗愿我们必须要去替他完成。”
干柴在烈火的焚烧下有一股特殊的木香传来,仿佛历久的回忆又被勾出新的陈痛。冬落看着大黑狗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那个地方,我一定会回去的。”
“不,是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大黑狗眼晴一眯沉声说道。
冬落点了点头,对着黑猫黑球道:“二黑,三黑,虽说是睡不醒的冬三月,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天天睡觉,要勤于修练,如果以后我到了二十岁,还是无法踏上修行路,就要靠你们来保护我了。你看看你们,到现在了连话都还不会说,丢不丢我的脸?看看隔壁老王家那只妖宠,才几个月就会说话了。大黑,你平日里也要多指导一下它们修行。”
大黑狗连声应诺道:“少爷,妖兽要到妖元境才能口吐人言,如今它们都才入妖灵境不久,那能那么快说话啊!”
毛绒绒的三黑突然伸出一只粉嫩嫩的小手,指了一下冬落,又指了一下自己,而后转身用屁股对着冬落摇了摇,仿佛在说,你连我都不如,还好意思说我们,真不害臊。
冬落被它怪异而又搞笑的动作逗的哈哈大笑,早先升起的一丝淡淡的失落也随着这笑声渐渐的传出这座小小的天寒白屋,然后被漆黑的夜收藏。
屋外是白的雪,黑的夜。屋内是亮的灯,快要入梦乡的人。
如豆的灯火随风飘摇,就要熄灭。
冬落走到窗口,望向夜空,笑容洒脱,呢喃低语道:“老头,既然你给了我一个家,那么等来年开春。我就送你回家。这次,若还有人不让你回家,那么当儿子的便让他们也没有家。”
冬落举起一个酒杯,对着夜空道:“你让我帮你把酒卖完,我卖完了,这剩下的最后一壶,就你我父子二人喝吧!来,儿子敬你,敬你的金戈铁马,敬你的写意风流,敬你的流放三千里不回头。”
冬落打开窗户,将已然见底的那只空酒壶随手丢出窗外,哈哈大笑道:“此一去洛阳,定混出个人样。决不给你丢脸。”
第二章 渭城朝雨
第一滴春雨落下来的时候,渭水两岸的杨柳已经由鹅黄转为淡淡的嫩绿了。
往年间,还会有人趁着渭水解冻,杨柳转青,出来踏踏青,将积攒了一个冬天的乏劲与霉气给游没。旧时俗称游百病。可是随着云中郡失守的消息传来,横亘在北莽十二部铁蹄下的渭城,早已人去城空,纵使为数不多的留下的人在担惊受怕了整个冬天之后,早已没有了半点出游的**。
照往常一样,冬落依旧没有出门,酒虽然已经卖完了,但生意依旧是照常做着,难免有一两个赶路累了的人,进来打打牙祭歇歇脚。
一间酒馆外面的雨下的稀稀拉拉的,轻轻的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视线越来越差,那刚从冰雪中解了封的渭城城墙都快要看不清了,冬落端着一碗面走到酒馆边的台阶上,半蹲着看迷蒙的雨聚在青色的瓦沟里滴落在地,然后开始低头吃面。
忽然他抬起头,向右上方望去。
一名中年人披着衣出现在酒馆外,迷蒙的雨水把他身上那件黑色玄铁重甲打湿大半,腰间的一柄朴刀上也满是水珠。
衣被雨水淋湿的部分显得有些厚重,一些褶皱里还藏着一点泥土与刚萌芽的青草的影子,看上去有点狼狈。来人旁若无人的走到酒馆内火炉旁烤了一下手,将衣脱下挂在壁橱上对着火烤了起来。
冬落仰头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来吃面。
长时间的沉默后,来人忽然低头望向他,微笑着说道:“什么时候走?”
冬落蹲在地上,头也没抬道:“等雨停了就走。”
来人点点头道:“雨停了出发也好,陈老哥也不喜欢下雨天出门。”
冬落将面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尽,把面碗放在身旁的台阶上,卷起袖子擦了擦嘴道:“李叔,今日如何有空来此?你那渭城三百部众放假了?”
来人沉默了片刻后,面无表情的道:“云中失守,渭城便是我大周帝国西北边陲唯一的屏障。渭城虽墙低城小,兵少将少,但肩上的使命容不得我们后退半步。所以放他们一天假,去安顿一下家人。”
做为渭城最高军事长官,李牧此刻的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将要面临的惨烈他早已心中肚明。
冬落没有说话,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将会发展成什么样,他也很清楚。渭城之后便是有塞上粮仓之称的河套平原。攻克渭城,敌军只需数月便可出河套,到洛阳。
冬落搬了张小马扎坐在火炉旁低声道:“有援军吗?”
“没有,洛阳城里仿佛不知道周帝国四境已经狼烟四起。文武百官尽皆修练闭口禅。对边境之事避而不谈,只是以各种理由召回了自家在军队效力的族人。就连平日里自诩圣明的周天子对边境之事也从未提及。”李牧的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晦暗深沉。
也许是冬天刚过,暮寒尚未完全退去。冬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不自觉的裹紧了衣服,往火炉边靠了靠,沉声道:“有人想让你们边军死。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自诩为圣明的周天子。所以,
洛阳城文武百官才会对此视而不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的意思我们就不要随意揣度了。”李牧洒然一笑道:“为将者,为军者,死于沙场便是最好的归宿。至于是怎么一个死法,刀砍在脑袋上,脑袋掉在地上的那一刻才知道。”
冬落静静的看着这个为国戍守边疆二十余年杀敌无数,保一方安定却依旧只是一个都尉的的中年男子。他突然明白了,大周之所以被称为大周,或许就是基于这些简单而又固执的人。
李牧如此,一间酒馆上一任掌柜老陈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军人,也是一根筋固执到可怕的人。冬落虽然没有军籍,但他跟在有七十年军龄的老陈后面十余年,也曾上过战场,也曾亲手斩下过马贼的头颅,也曾被喷溅而起依旧滚烫的热血淋湿过身躯。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如李牧那样简单而固执的人,他在战场上经常显得不够勇敢,更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自家房子烧了图一乐的剽悍劲儿,相信他就是再在渭城生活二十年,也没有可能写就一场从酒馆掌柜成长为将军的人生大戏。
也许只有真正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人,才能做到像这样明知必死却依旧坦然面对吧!显然,冬落虽然已经看惯了生死,却依旧没有看淡生死。他还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牧起身将衣重新披上,道:“走吧!去看看陈老哥。”
……
渭城南边有一条连小溪都算不上的小水沟,小水沟旁有座连小山都算不上的小土坡,小土坡的顶端有一个更小的小土堆。小土堆顶端有几块石头压着几张被细雨打湿的黄纸。
小土堆看上去极其归整,四周都被稀稀疏疏的草色浸染的嫩绿,唯有小土堆上一点春意也没有,看来是有人经常来此打理的缘故。
李牧与冬落二人尽皆沉默的站在小土堆面前,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打扰谁。但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彼此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牧率先打破沉默道:“你说要是陈将军在我今天这个位置他会怎么做。他会如我一样明知必败却依旧带着渭城三百卒前去赴死吗?”
冬落听出了李牧对老陈称呼的变化,叫陈老哥那是他跟老陈两人的事,但叫陈将军,那就是站在将军的位置上去考虑了。他刚想回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微微一笑道:“他跟我说过,周天子也是要吃饭拉稀的。刀砍着也是会疼的。所以,我想如果是他在你这个位置的话,我猜他敢杀上洛阳,去跟周天子说说道理。”
李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以他的德性,他确实敢如此。”
休息了片刻的天上忽然下起了细雨,仿佛比线还要细的雨丝洒在两人的身上,有些微凉,冬落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李牧微微蹙眉,有些担心的问道:“身体还没有好?”
“李叔,你也知道,这是打小就带来的老毛病了。义父说我是因为小的时候在死人堆里呆久了,在大雪天里冻久了。被天寒所侵,已入骨髓,很难根治了。”冬落对着李牧缓缓道来,仿佛这件事压根就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李牧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淡然,看不出半点悲伤样子的少年。想着他为了活下去,为了抵御身体的寒冷,十年如一日的跟着渭城三百卒操练的幼小的身影。渭城三百卒老旧交替换了又换,唯有他的身影在操练场上不曾停歇。
“今晨渭城来了一支商队要去洛阳,由于沿途遭遇了马贼,折了些人手,如今正在城内休整。准备挑选些助手,三日后出发。到时候你就充当一个小厮,跟在他们的身边吧!这样也安全些。记住了,活着不易,你不止是眼前地里躺着的那个人的生命的延续。你也是我们渭城三百卒中大多孤家寡人生命的延续。所以,你可不能轻易就死了。”
冬落点点头道:“李叔。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等我在洛阳混出个人样来,我就回渭城来照顾你们。”
李牧欣慰的看着身旁这个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洛阳不比渭城,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渭城来。只要有我在一天,这渭城你就可以横着走一天。”
冬落苦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双鬓微霜的中年男子,挠了挠头道:“李叔,你看我像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吗?要是让我义父知道,还不得气了活过来,又气死过去啊!”
李牧一巴掌拍在冬落的头上,气笑道:“就你嘴贫。”
笑闹了一阵之后,冬落小声道:“李叔,我在一间酒馆的酒窖里留了几个大坛子,那些是都是还没有发酵好的青霉菌,青霉丹的制作过程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几坛子只差最后几步了,你到时候自己弄就好了。还有一大箱成品我都放在了进门第一个酒坛子里了。等我走了之后,你再来取走。希望能让你们多坚持一会。坚持到我去洛阳跟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
李牧双眼放光的看着冬落,蒲扇大的双手用力拍在他的双肩上,拍得他一个踉跄,看着呲牙咧嘴的冬落,李牧连忙扶正他道:“有你这批东西,从云中败退下来的伤兵又有大半可以保住性命了。可以坚持到你去跟那个会吃饭拉稀的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了。”
冬落咧了咧嘴,暗道何止大半伤兵可以保住性命,至少九成以上好吧!你要知道这青霉丹的前身可是青霉素。在自己经过十余年的淡忘已经快要记不得的记忆中。这青霉素可是了不得的疗伤圣药。可以说二战的战局被扭转,青霉素有极大的功劳。这可是在二战中救活了千万人的性命圣药。
但这些话冬落是不会跟他说的,天空下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冬落不顾满地的泥泞忽然双膝跪地,对着小土堆磕了三个头面露狠色的道:“父亲,你与陈族之恩怨就是我与陈族之恩怨。他们欠你的,我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李牧担忧的说道:“陈老哥被流放三千里,戍守边疆永不召回,是有原因的,但他不告诉你,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此去洛阳,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千万不要暴露了你跟陈老哥的关系。不然,我怕……”
“我此次去洛阳,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霸先的儿子。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送我父亲回家。”冬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三章 吾辈修士,当人人如龙
清晨,冬落与大黑醒来,借着蒙蒙熹微的晨光开始整理行李,虽偶有争执,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沉默。
冬落在酒馆内屋的一个暗格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火红色的小木箱,打开小木箱里面有一套火红色的薄如蚕翼的软甲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冬落用心的将软甲擦拭了一遍,便将其穿套在了身上,刚一穿上,便有一股股热气,沿着皮肤间的毛孔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抵御经络内因天寒而不断生出的寒气。
这件火红甲是老陈去世前一天给他的,那一天冬落的寒病发作,以冬落为中心,整个渭城都被他散发出来的寒气所冻结了。而他也被冻的浑身发紫,那一天老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带回来了这件火红软甲,压制住了冬落体内的寒气,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很多时候,冬落都会在想,如果老陈没有捡他回来,他也没有得什么寒病,那么那天晚上那把剑也许就不会刺进老陈厚重的胸膛。
但其实很多时候世事都挺无常的,你想它怎样,它却偏偏不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你,似乎拿它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怕再难受,也只咬着牙,憋着泪,受着。
大黑将一个如马驮谷物般特制的背包背在身上,二黑、三黑乖巧的分别跳进大黑身侧背包的两个小背包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睁着眼睛看着周围。
远行的准备做好,冬落和大黑一前一后迈过酒馆外的篱笆墙,一人一狗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小道和住了十余年的一间酒馆,大黑仰头望着他的下颌,问道:“少爷,要锁门吗?”
“锁吧。”冬落略一沉默,说道:“以后……或许我们很难再回来了。但这里毕竞是老陈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就算是很难回来,走的再远,我们终究要……回家的,不是吗?”
……
裹铁木轮碾压湿润的泥地,商队的车伍缓缓启程,向渭城外驶去。前前后后十余辆马车,在边塞上这已经是大阵仗了,任何时节都能吸引住大批人的目光。但今天的渭城却显得破败冷清,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平日里少见的大阵仗也在他们日渐麻木的内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
冬落骑在一匹瘦弱的军队退役老马上,摇摇晃晃的走在商队的后面,快跟老马差不多高的大黑狗驮着黑猫与小黑球慢吞吞的跟在冬落的后面,不舍的看着这个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城。每一眼都像是在与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的一砖一瓦告别。
就在商队驶出这座小小边城后,冬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四下无人的城墙拱手一礼。
少年身后有瘦马老狗,有远行的商队,有滔滔不绝的渭水,有渐黄渐绿的翠柳。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礼,竟陡然生出几分豪壮铁血之气。
恭拜了半响,冬落见破败的渭城城墙上竞没有一个送别的人影浮现,内心苦笑一声,便翻身上马,带着大黑,跨过灞桥,渡过渭水,向着即将消失在世界尽头的商队奔行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变成天边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渭城城墙上出现了几道身影。看着在如雾的雨丝中渐行渐远的车队,一名校尉想着冬落站在渭城外的一拜,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不住叹息道:“雨好像下大了,这小子走了也
好。”
李牧想着三天前冬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望着被细雨模糊了的身影,双手扶在城墙上,淡淡的道:“你们派几人去一间酒馆酒窖里将已经发酵好的青霉凝聚成丹,余下的人去整编云中退下来的守军。看来时间是真的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大周北境怕是没有多少人记得我李牧这个名字了吧!我到是要在这渭城好好看看这戎胥轩如何配的上军神二字。”
……
走过的是山川和牧场,奔驰的是骏马和牛羊。离渭城远了,自然也就离草原远了,正在困扰着云中和渭城的战乱,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春风绿了枝丫草叶然后染上车轮与马蹄,时时惹来几只蝴蝶追逐不息。
骏马奔驰在草甸与丘陵之间,软索时而紧绷如铁时而微垂如叶, 铺着软棉的马鞍上的冬落也随之轻轻起伏跳跃。河套平原的风光是黄沙漫天的边塞怎么比也比不上的。
刚刚经历了一场瑞雪的绿油油的小麦在官道两旁有序的将春天拉扯的极远。远远的跟在商队尾端的冬落望着在马背上快速后掠的景致,也许是想到了此时的渭城,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不由的叹息道:“唉,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么好的小麦也不知道等不等的到成熟的那一天了。”
“少爷是在担心渭城守不住?”十七年的共同生活,大黑听懂了冬落的这一声叹息。这句话里面有对这冬小麦的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对渭城边军的担心。
春风拂上那柔嫩青稚带着点边塞淡淡的高原红的脸颊,少年微微眯眼望向队伍的前方,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担心?”冬落摇了摇头道:“担心有什么用,战争不会因为我的担心而停下来,我只是希望这承载着无数百姓生计的小麦不要受到战乱的影响罢了。不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了。”
大黑停下了步子,怔怔的看着前方瘦马上那个瘦弱到随时可能被春风吹倒的身影。一时间竞有些哽咽,眼框中仿佛有泪水即将滴落。
“大黑,怎么停下了。商队要扎营了,我们走快些。”
离开渭城已有数日,冬落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跟在商队的后面,对商队即不亲近,也不疏远。商队行进,他便跟着行进,商队停下,他也停下。
在溪畔,商队里的人们在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烧水,冬落也在架锅拾柴像郊游般惬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准备吃涮肉。
“世间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用两顿火锅……据说这句话现在在渭城很流行,说是从北莽那边传过来的,但我觉得应该是南疆。北莽那边的人更喜欢直接烤着吃,那会如此精致的吃法。”
一片片厚薄均匀的兽肉被冬落放在翻滚的红辣汤汁里轻轻涮了一涮便夹了出来放在了三黑面前的一个小碗里。
接下来是二黑、大黑,然后自己再吃一块毛肚或是黄喉。锅里有辣椒还有花椒随着红辣汤汁在不停的浮沉。一两块本以为可以逃过筷子的肉片一次次的被沸汤推到了冬落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嘴里。
冬落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商队,也不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什么?之前路过数个小城,商队都没有半点贩卖货物的**。但这些跟冬落都没有关系,他的目的只有
一个,那就是去洛阳。
“少爷,你说这个商队的货物是什么啊!你看他们又给那辆名贵马车里的人送吃的了,也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大黑看着一名清秀婢女恭敬端着食物送进了被保护在商队中央的一辆名贵马车里。
冬落抬头看了一眼那辆名贵马车,便不再关注了,马车前端坐着一位老人,雪白的发须像极了去年冬天来一间酒馆里喝了一壶酒的人,同样的仙风道骨,同样的超凡脱俗。
“大黑,我们的目的是去洛阳,是送老陈回家。至于这商队……我们就不要管闲事了。毕竞有些闲事我们也管不了。”冬落将一块毛肚放进了嘴里淡淡的说道。
大黑也不再关注商队,开始关注起了毛肚黄喉来。
入夜。
冬落用溪水浇熄灶火,仔细确认后拎着热水桶向小帐蓬走去,他每晚都要用热水泡脚,将体内郁结的寒气给冲散。虽说有火红软甲释放的热气抵抗,但体内依旧有大量的寒气滋生。
而体内的寒气则是阻碍冬落踏入修行之路的根本原因。每当他感悟到一丝天地间游离的天地灵气。还未来得及纳入丹田便被经络内的寒气给冻结变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
泡完脚,冬落钻进羊皮褥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补了很多疤的帐蓬,落在星空之上,又落在了商队中心的马车上。
回忆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他对这支商队的货物以及马车内的人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测。他知道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
看着帐蓬顶,冬落脑中浮现起离开渭城后的点滴痕迹。
一路上那辆豪奢马车始终帘帷紧闭,除了马车前的那一位老人偶有下车活动之外,冬落从来没有见过那车内的人。当然也不打算见。
裹紧羊毛褥子,冬落缓缓闭上双眼,离他脸不远处是那卷早已被翻烂的修行感应篇,每天临睡之前他都看几页,即便不看也会默默在心中背一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感天地之息,开丹田之灵,培自身之元,渡神魂之桥……成不死之身,静观三千大道,俯看岁月长河。此乃成大道必经之路,此路中众生如同过江之鲤,数不胜数,皆在争渡。然吾辈修士,当人人如龙,竞相争之。”
……
“修行一途,乃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尔若不争,便是三千大道下竞相等死的蝼蚁,便是别人登顶绝峰的垫脚石。”
浅浅睡眠中,他的精神不停的感应修行感息篇上的文字,随着那些看似浅显简单,实际上却是含浑难明的感知之法,缓慢运行起来。
一丝丝天地灵气入体,又被寒气冻结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灵气冰晶出了毛孔便触碰到了火红色的软甲,被软甲慢慢的吸收,成为了软甲的一部分,火红软甲再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涌入他的体内。
有了火红色的软甲,冬落逐渐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之中,一夜香甜无梦。
第四章 水长山高有埋伏
第二日清晨醒来,冬落睡的极好,但他的表情却像是极其渴望再睡上几天几夜,满是疲惫与不堪。
商队之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叫醒他。不止他跟商队的人保持着距离,商队跟他也保持着距离。似在忌惮着些什么。即默许了他的存在,也当他不存在。
对此冬落也乐得如此,原本还以为真如李牧所说的那样,来给别人当个小厮,如今到好,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免费吃喝,只是没人叫他起床。虽然很难受,但是还可以接受。
“大黑,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冬落睁着迷蒙的双眼去溪边洗漱。沿途碰到一两个商队之人也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但商队的人是乎对他有所戒备,仅仅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远远的走开了。
初春的溪面上已经有几朵不知名的落花开始打着圈圈在鱼儿的追逐下往下游飘去了。几根杂乱的水草在溪流的作用下轻轻的拍打着浑圆的鹅卵石。
落花逐流水远去,游鱼倏然而逝。水面上爬虫奔行留下的涟漪又恢复了有声响时的平静。
冬落在一块看起来相对平稳的石头上蹲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水中的倒影。
头发有些长了,也有点乱。并不丑但也绝对说不上英俊的脸庞上有历寒冬而浸染的浅红。一抹浅笑将高天白云艳阳拉得极远极远。
咚!
一声石子击破水面的声音传来,倒影破碎,水花四溅,刚小心翼翼的聚上来的游鱼又被吓的四散逃窜了出去。
沉思被打断的冬落抬头狠狠的瞪了小溪对面向他扔石子的那名少女一眼,见对方还是一个小女孩,便不再理会,重新挑了一个地方蹲了下来,准备洗漱。
那名少女十二三岁,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眉眼如画,稚气犹存。如果她笑起来的话,应该会很好看。但她并没有,只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一眨不眨的瞪着冬落。
冬落被她盯的内心发怵,一把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恶狠狠的道:“小丫头,你再瞪我一眼,信不信我就把你眼晴给挖了扔河里喂鱼。”
少女静静的蹲在溪边,没有说话。
冬落同情的看了少女一眼,小声的嘀咕道:“不会是一个哑巴吧!那也太可怜了。”
咚!
一声比刚才更大的石子落水声传来。冬落愤怒的跳上岸,指着对面那少女破口大骂道:“谁家的熊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要是我跟你一样大,非抽死你不可。”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看着这样的眼睛,冬落觉得很放松,但一想到这少女无缘无故的朝自己扔石子,便觉得这样清澈的眼晴之中对自己的就是满满的恶意了。
冬落冷哼一声,再次瞪了少女一眼。在溪边抽了根刚返青不久的茅草芯,放在嘴里咀
嚼着离开了。
商队再次出发。冬落看着那名少女笨拙的爬上商队中间的那辆高大名贵的马车。眼神不禁一凝,对她的身份也有了一定的猜测。
……
……
愈往南气候愈温暖,按道理来说车窗外的景色也应该越鲜活青葱,但因为商队从草原进入高山地势渐高的缘故,商队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商队缓缓的出了有塞上粮仓之称的河套平原,进入了芒山地界。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商队,所有人都知道,过了芒山,离洛阳就不远了。只要到了洛阳,商队也就安全了。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车队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芒山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冬落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冬落看着手绘地图上刚刚标注的醒目墨点,说道:“大黑,你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选择从北穿过芒山,却不想想这数十里长的北芒山道路途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胆大,还是他们是白痴。说他们胆大的话那又何必多层的伪装,说他们白痴的话……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把手绘地图放入衣内,摇了摇头说道:“大黑,等到了芒山,我们就撤。我不知道跟他们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但我还是觉得我们的小命更重要。”
“如果进芒山就和他们分开,那雪予心怎么办?”大黑有些惘然问道。
一想到雪予心,冬落就一阵头大。雪予心就是那天溪边的那名少女。自从那天之后,每到商队驻扎修整之时,她都会从名贵马车上下来,给冬落找各种茬。
久而久之,跟大黑、二黑、三黑也逐渐的熟络了起来。
“活着最重要。”冬落低头玩弄着缰绳,动作缓慢有力坚定,“我们的目的是活着到洛阳,你也知道,他们这群人中肯定有真正的大修者,雪予心是商队中央重点保护的人,其它人肯定都会保护好她,但他们却肯定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能活下来本就不易,所以我不想拿我们的生命去跟他们冒险。”
冬落长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引发了童年时的不好回忆,对雪予心这个经常莫名其妙来找他麻烦,但本质却不坏的少女也感到一阵头大。
……
……
落日将沉之时,雪予心捧着一大堆奶干、兽肉之类的零食走了回来。冬落看见后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然后拼命往嘴里塞着,含混说道:“二狗子,你咋又来了,我告诉你,我们三黑是有立场的,你收买得了我,却收买不了它们。”
少女雪予心没有转头看他,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你,你也别跟我套近乎。我是为了跟二黑、三黑玩才给你吃的。还有以后别叫我二狗子,不然我叫我哥哥打死你。”
冬落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雪予心,自顾自的找了块草地躺了下来,吃着少女的零食,看着远处的夕阳
雪予心对着躺在草甸上的冬落做了一个鬼脸,而后小心翼翼的从衣服兜里拿出包肉干。趴在草地上,一点点的喂给二黑、三黑吃。
冬落鄙夷的看了一眼平时高冷,现在却温顺的不像话的二黑。又看了一眼正一脸认真的给三黑喂食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之后认真的说道:“二狗子,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肯定有你们的道理。我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是因为我们走的是平原地区,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但是接下来进入芒山就不一样了,山高林密,极易设伏,且此地是入洛阳最后一站,如果你们真要走芒山北道的话,很危险。”
“你想做什么。”雪予心停下了喂食,冷漠的盯着冬落道:“难道你想逃跑?”
冬落摇了摇头道:“逃跑算不上,只是为了活命罢了。连你们都要掩饰身份而行。可见对即将来临的危险,很有可能连你们都化解不了。我只是想去洛阳,还没有做好陪你们赴死的打算。”
雪予心微微皱眉,静静看着少年的侧脸,那张青稚面容看上去十分普通寻常,除了偶尔笑时绽开的小酒窝和那夕阳下并不难看的雀斑外,找不出来任何特殊的地方。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出渭城不久吧!我就看出来了。毕竟楼兰国人久居沙漠,与我周帝国之人在行为习俗上还是有些差异的。还有那种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是吧!楼兰公主。”冬落看着她认真解释道。
“楼兰公主?”雪予心将剩下的兽肉干放在二黑、三黑前的草甸上,坐在了冬落的身旁,苦笑一声道:“楼兰国都不复存在了,那还有什么楼兰公主。”
这一刻的雪予心完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也不像那个在溪边对着冬落扔石子的少女。而是一个仿佛一个经历了一场火灾之后,站在满目的废墟之前,看着那依旧冒着黑烟的破壁残垣。明知道那是她的家,却永远也回不去了的无助的孩子。
冬落这时候终于从草甸上爬了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抹掉棉衫外的绿色草汁,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准备安慰几句,忽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不见,变成一路未见的凝重,迅速从马背上抽出周国边军特制的朴刀。
双眼微眯凝重的扫视着夕阳下起伏的山峦,左耳贴地仔细的听着大地脉动的声响。
商队驻扎在芒山北道外的草甸上,没有密林遮蔽,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厉,压抑。
有风穿行于刚刚在春天苏醒的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冬落蹙着眉头望着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有埋伏!”
林风低鸣里的那丝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容,一枝雪白羽箭像一只鹰隼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呜呜凄啸,射向商队中那辆华贵的马车!
第五章 黑暗将至
噗!
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扎进数十张鲜活的皮革,声音低沉。
那根羽箭射进了名贵马车的左侧车窗之上,箭尖入木,没有了方向的箭尾在震颤着嗡嗡作响,像一只多脚虫一样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在冬落喊出有埋伏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以商队身份做为掩护的楼兰皇家护卫队也迅速作出了反应。
“敌袭!”
“集合!”
“保护殿下!”
“起盾!”
护卫们暴怒震惊的吼叫声急促响起。
无数箭矢,如急风骤雨般从密林深处抛射而出,穿过初春的枝叶,嗖嗖作响,瞬间衬得呼啸风声消失无踪,显得格外恐怖。
距离商队还有一段距离的冬落第一时间卧倒,在倒下的同时没忘记把那个前一刻还在黯然神伤,如今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女扑倒。
重重的摔倒在地,因地面上是疯长了数百年千年一岁一枯荣的深山草甸,倒也不觉得怎么痛,他脸贴着微凉的草叶,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听着偶尔从自己头顶掠过的箭羽声,默默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芒山北道四周全部是侍卫们愤怒焦急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还有极其沉重的立盾声,这些平时如皇家护卫队隐藏为商队之人隐藏成货物的盾牌,再一次在人前露出了它们古朴而又狰狞的面容。
咄!咄!咄!
羽箭狠狠扎进皮革包裹的木制长盾,发出像战鼓般的沉闷的撞击声,却比最疯狂的战鼓更加密集更加恐怖更加催命,时不时有箭枝顺着木盾缝隙射中护卫,引发一声声闷哼,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不像护卫队男人般狠厉坚强,痛苦地倒地翻滚悲鸣。
风的呼啸声,箭矢破空声、木盾中箭声、人的闷哼声、马的悲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先前还被欢歌笑语温暖暮光笼罩的营地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鲜肉淋淋,不忍直视。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进冬落身前不到半尺的泥地,箭入泥极深,可见射箭之人的力道之大,不容小觑。
斜插于地的羽箭溅起的土石沙砾打在他的脸上,瞬间显现出了点点红印,他面部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安静匍匐在腐叶草甸之上,目光穿透叶间的缝隙,越过那根箭杆,看向密林深处的芒山。
对方没有选择在芒北的密林里发起伏击,也没有选择夜袭,而是选择商队刚刚抵达芒山的傍晚动手,纵使冬落自幼对危险就有某种天然的直觉,也依然没有想到这点。
傍晚时分是人们最容易松懈,防备心最弱的时候,而且商队之人眼看着就要到达洛阳,难免内心会有些放松,这些敌人想必正是要利用这一点。
隐约间看到商队两旁的密林里已经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过先前计算箭枝密度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五十人左右。
“喂,二狗子,你知道要杀你们的是什么人吗?”冬落因距商队较远,
并未受到第一波箭雨的关注,但第接下来的箭雨就不好说了。
“不知道,我哥哥说有可能是北莽的人,也有可能是大周的人,但最有可能的还是楼兰的人。”雪予心经过最开始的惊慌惘然,又恢复了完全不像是一个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女才有的镇定。
“真是倒霉啊!”他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
两旁密林里的敌人已经涌了出来,那些脸带黑巾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手里挥舞着制式钢刀,像狼群般高速前扑,对着商队包围了过来。
商队四周的楼兰皇家护卫队,被先前那场箭雨激射早已激发了凶性,有的人竖起短弓开始疾速连射,有的人嗷嗷叫着拔出腰畔的楼兰弯刀迎了上去。
芒山北道顿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中双方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胸腹,刀锋割开咽喉,鲜血从男人们的身上喷洒而出,淋湿染红本已湿红的落日。
战斗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也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战斗,比拼的除了武技杀人技之外,更多的是敢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那些效忠楼兰皇室的护卫队箭法极其高超,勇敢而不慌乱,瞬间便将敌人的来袭之势压制住,密林间不时有人影倒下,护卫队们怪叫着反扑而上,逐渐控制住商队四周的林地,而且他们虽然悍勇却依然不失谨慎,并没有盲目扩大阵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护卫队的战术选择都非常正确,至少在冬落看来是这样,但决定小规模战斗的胜败的根本因素往往不是战术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而是比拼的谁的人更多,谁比谁更悍勇。
这些骁勇的皇家护卫队似乎见惯了也经历够了这些你来我往的厮杀。人数虽然远少于对方,但却隐隐的控制住了战场的节奏。若长此以往,战局最终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取得胜利的肯定是楼兰皇家护卫队。
冬落神情专注的看着战场,右手拿着朴刀,左手死死的压住燥动的少女。可不会让她暴露身形,从而让自己和大黑陷入可怕的境地。
“你压着我干什么!我哥还在车里呢!”
少女愤怒盯着他的眼睛,右手则是悄悄缓慢伸向腰间。
冬落根本没有理会她,芒山北道商队四周厮杀正是惨烈,而名贵马车那里则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十几名应该是皇家护卫队精锐的人,就像十几尊石雕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个车厢四周。任四周厮杀何其惨烈,鲜血溅到了脸上,也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车厢前,那位白发白袍的温和老人正闭目而坐,在侍卫们的层层保护下,面向越来越阴暗黑沉的密林深处。
当冬落注意到商队此处的画面时,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身体微感寒冷。一股寒气悄无声息的从他那握刀的手中沿着刀锋释放了出去。把一些在冬天苦苦挣扎过来的青草活活的冻死在了春天。
……
……
芒山北道的厮杀还在持续,两人三兽和惨烈的战场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在护卫队有意或是无意将战场往远
离此处带的情况下,看情形他们之间的战斗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到此处,但不知为何,冬落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的寒气已经慢慢的结成了冰。
车厢旁十几名像石雕般伫立的护卫队冷冷的看着密林深处,微黑的脸上满是坚毅平静,虽然警惕但绝无畏怯。
这十几名皇家护卫队出身的人,能被挑选出来保护皇子公主,自是军方最精锐的成员,但在今天芒山北道的战斗中,他们的表现却有些异样。
箭雨从灰暗密林深处袭来时,他们沿着名贵马车车厢迅速布成一个圆形防御阵形,沉默避于盾后,待敌人血袭而至,他们仍然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式,浑然不顾就在四周发生的惨烈厮杀。
不时有同阵营的护卫队成员横死眼前,不时有无生命的身躯撞在商队车辆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但他们从始至终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始终一脸冷漠的盯着密林深处,心与身皆如钢铁磐石,不动不退,坚韧异常。
护卫队们手握阔剑巨盾笔直的伫立在落叶之上,他们穿着棉衫,棉衫边角隐约能看到土黄的甲片,他们冷漠的目视着前方,把身后的车厢团团围住。
车厢豪华奢侈但却带着死亡的沉默,车厢前,队伍里唯一的那位老先生,盘膝闭目而坐,意甚闲适,膝上横放着一把木剑。木剑光滑圆润,带着丝丝血红,像是有一根根血管在其中蠕动。
护卫队面无表情的守在车厢的四周,仿佛根本看不到四周的厮杀,听不到那些呐喊声,偶有敌人快要突进他们的防卫圈,才会有一名护卫队员拨剑持盾而起,投身而杀。
因为寡不敌众,那名单身而出的护卫队员往往会迅速陷入浴血惨战之中,可即便如此,其余的侍卫们似旧是毫不动容,仍然不肯离开车厢半步。
仿佛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即将来袭。
冬落不知道护卫队员们为什么会如此,不知道他们警惕注视的灰暗林叶间隐藏着什么,但他知道那里必然有大恐怖。
隐约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华丽冷酷新世界掀开帷幕将要来到的现实,让他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头皮有些发麻,右手不停无声的摩娑着刀把,过了片刻,他的呼吸反而很奇妙地变得缓慢下来,脸上神情竟比先前更加冷静沉着。
等待未知的危险恐惧,让场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车阵四周的激烈厮杀声、刀锋碰撞声,仿佛消失不见。
就在紧张万分的关键时刻,华丽的车厢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被春风再次占据的芒山北道有微风穿过,将窗口的用来遮阳的楼兰沙漠特有的楼兰纱吹了起来。一个面目从容,剑眉星目的少年的侧脸露了出来。
不等少年说什么,车厢旁面色冷厉的护卫队首领低声说了句请殿下小心,便要伸手去替他关上窗户。少年挥手将他遣退,探出头来手指轻敲着红木窗柩,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的厮杀。
少年朱唇轻启道:“即然开了,那就不用关了,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要取我这楼兰王子的命。”
芒山北道残阳如血,黑暗将至。
第六章 沙之守卫,陨石天降
“二狗子,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那个大狗子哥哥啊!你别说还真有点……气度非凡,像我。”
看着这幕画面,冬落不由的感叹着,却感受到身旁传来一道冷凝的目光,扭头望去,发现雪予心正侧着脸静静看着自己。
对视一秒两秒,平时很短,此时却很漫长。
无声的眼神的杀伤力最是惊人,冬落再一次在这个小女孩面前败下阵来。连忙告饶道:“好吧!好吧!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二狗子了。以后你想跟大黑他们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给我带吃的了。行了吧!”
被压着无法动弹的少女回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冬落的手臂,看着他想大叫却又害怕暴露自己强忍着的样子狠声道:“你叫我二狗子我可以忍,但是你叫我哥哥大狗子就是不可以。”
远处因为太阳落山愈发阴暗的芒山深处,那些灰黑色的枝丫之间,忽然无来由袭来一阵大风,枝头上新生的嫩叶隐藏在旧树皮的保护下未被伤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被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初春之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个个身穿土黄色铠甲、身材槐梧的巨人出现在芒山密林深处。随着一声惊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渗出他身上的轻甲,闪耀而逝,仿佛飞鸿踏雪留痕,来得快去得也快。
八个两米余高的土黄色巨人迅速将商队重重保护的名贵马车以及皇家护卫队围了起来。目光幽深,双手十指不停的变幻,一个巨人大喝道:“沙之守卫,封天禁地,陨石天降,阵起。”
一道道土黄色的光芒从八个巨人的手中化为流光,穿过漫天飞舞的落叶,结成一张土黄色的大网,将商队众人困在了其中。
当最后一丝明亮流光穿过漆黑的长夜,穿过飞溅的鲜血,穿过扬起的朴刀,融入土黄色的大网。以八人为阵基的大阵正式成形。
大阵一成,便隐于黑夜,消失无踪。除了八个巨人依旧举着两根像大树般粗壮的臂膀站立八方,商队四周再无半点动静,仿佛黑暗之中从未有过光一样。
但黑暗之中确实有微光闪过,带着呼啸的风声,撕裂长空高速袭来,半途中有枝丫触着一丝便粉碎,沿着一道直线,无可阻挡地穿越上百米的距离从高空砸落了下来。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落在地,无数的土石飞溅,带着刚出土的青草,衰败的腐叶,狠狠的砸在楼兰皇家护卫队的阔剑巨盾之上,砸在名贵马车之上。
马车上的少年轻轻挥了挥手,挥去眼前因巨石砸落而扬的浮尘,把头伸出窗看着商队四方的八个巨人,轻笑道:“沙之守卫都派来了,还真是我的好大哥,对弟弟还是一如即往的……慷慨啊!”
一直左手持盾右手驻剑站在车厢外围的皇家护卫首领轻呼了一口气,他似乎看不到眼前砸落的巨石,看不到由站立已经转为盘坐的八个巨人,他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畏怯的神情都没有,反而甚至隐隐能看到一抹释然平静之意。
“盾列,起。”
护卫队首领一声低喝。
重剑归鞘,半数手持巨盾的护
卫,一个跨步,大喝一声,将手中巨盾举过头顶,如一把大伞样把身后的车厢以及护卫队队员保护了起来。
嘭!嘭!嘭!
一块块巨石无方向,无差别的从天而降,砸落在巨盾之上。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噗的一声闷响!
就像一个盛满酒的酒囊轰然炸裂,在巨石的砸击之下,一名不堪重击的护卫队队员一口鲜血带着碎裂的肺叶喷了出来,这个蓄留着络腮胡却依然年轻的男子仍半跪着举着盾,然后咧嘴一笑,眼晴一闭从车辕上滚过在地。
当护卫队首领喊出起盾那一刻,这名侍卫勇敢地跳上车辕,挡住了殿下马车窗口,他并不知道头顶的巨石会掉在哪里,会掉在那块盾上,他只知道车内的殿下肯定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绝不能让殿下生命受到丝毫威胁。
这名勇敢的侍卫赌对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他自己年轻的生命。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否后悔,可是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护卫的生死。更不会有人会去在乎一个护卫在生死之间是否会有后悔。
巨石砸落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有人倒下,又有人顶上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哀嚎,整个过程就像亘古的沙漠一样,沉默寂静。这群生于楼兰沙漠,长于楼兰沙漠的男人,在如狂沙般洒落的落石下用生命为生命生生的撑起了一片绿洲。
护卫队首领对此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望着盘坐在商队四周的那八个高大人影,高举右手喝道:“箭列,射!”
重剑回鞘,巨盾归位,五名下属自腰间取出弩箭平端着,瞄准八人中的五人迅速抠动扳机。
十五根弩箭闪电般射穿犹在缓慢飘舞的落叶,准确射中商队四周五名大汉的身体,然而那几名魁梧大汉只是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拂去袭向面门的几枝弩箭,对射中自己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会。
大汉像蒲扇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发麻,胸膛上的弩箭夹在轻甲里,像站不稳的长腿虫般颤抖两下,然后落到地面,箭尖隐有血渍,大概巨汉只是受了些轻伤。
护卫首领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此结果。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而是举起重剑缓慢的道:“箭列,待!”
五名护卫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剑尖指地的重剑,左臂再次斜挎着巨盾。目光坚定的注视着芒山密林深处。
……
……
冬落看着在巨石阵中浮沉的护卫队众人,脸色有些难看。不难想象,若护卫队众人坚持不住,名贵马车上的人肯定会死,而他似乎也难逃一死。
“二狗子,那八个死胖子是什么人?”冬落右手食指不停的摩挲着冰凉的朴刀刀柄。
雪予心狠狠的瞪了冬落一眼,藏在腰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情略有些低落的道:“这是我族内一个族兄雪攸宁的贴身卫队沙之守卫。没想到最想杀我们的人竞然是他。连掩饰一下都没有必要,看来今天他是铁了心要把我们留在这儿了。”
冬落双眼在最先出现的黑巾覆面的五十余黑衣人身上一顿,眼晴一眯道:“看来要你们
命的不止是你那个族兄,大周帝国也有人想要你们的命。”
长时间混迹在渭城边军中,使得他对大周军队的战斗方式以及战斗技巧早已熟悉无比。显然黑衣人出自军队,且是大周军队。而能够调动大周军队的人,结果不言而喻。必有洛阳城内军部高官的身影。
通过使用某种修行秘术,以人为阵基结成的巨石阵,让那几名沙之卫拥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但将商队众人困在了其中,且降下如此巨大极重的陨石,依然让他们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见被箭射中的五人脸色一片潮红,汗浆混着鲜血喷涌出轻甲上的箭洞,周身微微颤抖,竟似有脱力的征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好的机会,那十几名表情冷漠的侍卫没有选择出击,而是依然警惕地守护在车厢四周。
穿着白袍子的老人坐在马车上,双目依然闭着。右手食指顺着木剑上那一条鲜红的血线不停的摩擦而过。
当食指划到距剑尖三分之一处的时候,老人花白的头发动了起来,像是银色的溪流奔涌到白袍做的大海。膝间那把横置的木剑开始嗡嗡鸣叫,木剑内的血线突然间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嗡……嗡……嗡!
锃!
一声清鸣!
黯红色的木剑发出一声金属长剑才有的轻鸣,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横,化作一道猩红色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芒山深处。
随着剑光消失的还有老人的身影。
天地间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消泯于无形,黑暗无声无息的重归于大地。一道猩红色的剑光成为了这片广茂的天地里唯一的光,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芒山北道厮杀的战场上,最开始的低沉嗡鸣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猩红剑光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噗的一声穿过一具具血肉之躯,留下一道道死亡的阴影,飞入了芒山密林深处。
锃!
一声清脆但却决不刺耳的金属相撞的声音传来,明明很轻很轻,就像珠玉落地断裂的声音。但听在耳中却有若雷鸣,震的战场为之一静,刺的众耳为之一疼。如洪钟大吕,直刺灵魂。
“紫府。”
听着那一声金属相撞击传来的声音,始终如石雕般冷静待命的侍卫们终于面色微变,有人大叫示警。当己方最强大的老人动手之时,一直隐藏至此时的敌方最强之人,也终于现出了踪迹。
一出现便是风雷大动,引得战场形式大变。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为了这次刺杀,竞然会派出一名紫府境的大修,这个事实令众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然而侍卫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丝毫胆怯,只有绝然,一股一往无前的绝然。护卫队首领断喝道:“剑列,斩!”
唰唰唰唰!
十数把锋利重剑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护卫们全力施为的轻吐浊气声,一刀一刀向身前八个魁梧大汉处斩去。
每一道剑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裂落叶,向着前方挥斩而去。
第七章 你也动不了
枯叶飞,湿泥溅。一道道剑光轻轻的撞在八名巨汉的身体上。有剑破甲的声音传来,有血落地的声音传来。
一声接一声的闷哼响起,有巨汉的,有护卫的。重剑在一次次的斩出,巨石在一块块的掉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千万次演练。灵动而又统一。
压抑的闷哼不时在剑阵内响起,护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在巨石的砸击下倒下,化为一片带血的齑粉。
薄薄的血雾在空中缓缓飘落,侍卫首领表情冷鹜平静,双手紧握剑柄,盯着正前方那一名七窍流血,摇摇欲坠的巨汉。忽然左脚向前一踏,腰腹骤然发力,剑锋斜斜向下闪电般的劈下,同时暴喝一声:“剑列,合!”
随着这声剑阵口令,他身前身后仅有的四名不用举盾的护卫把手中重剑舞成雪花,紧跟在护卫首领那一道巨大雪白的剑光之后,带着惶惶之威,斩下。
就是这样一片雪白的剑光,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一张在随风飘扬的纸片,在嗤的一声之后,贴着巨汉的土黄色软甲,擦过了他的下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淡淡血痕迅速扩展,鲜血狂暴喷出,这名巨汉右手依旧在不停的划动,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怒目圆睁的盯着护卫队首领,缓缓前倾倒下。
随着这名巨汉倒地,大地为之一颤,天空掉落的巨石一顿,这是交战以来,楼兰皇家护卫队第一次斩杀巨汉,然而没有人欢呼,准确来说是没有时间欢呼,因为天上还有巨石袭来,在护卫们的头上快速砸落。
……
……
夜色入侵,与芒山北道相比,芒山密林深处一片安静,猩红色的木剑剑柄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白色声影。
前一刻还端坐在马车之上的白袍老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此处。白袍老人手握木剑,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棵距离并不遥远的树。
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人从树后缓慢的走了出来, 腰上别着一把农忙之时收麦割稻的镰刀。裤脚上掖,像是刚从田里农忙回来。中年人面容平凡,像极了大周帝国亿万以土地为生的百姓最朴素的面孔。
中年人从腰间取下一块已经被泥土染的暗黄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老人手中那把猩红色的木剑,低声感慨叹息道:“运道不错啊!万年红柳木心练制的魂器,没想到这等重宝竟然落在了堂堂楼兰王国大供奉华青云手中,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令多少人疯狂。”
略一沉默,他慨然道:“更没有想到的是,你年岁已大,居然还能跨神桥,入紫府。真是难得啊!”
老人叫做华青云,他和声回答道:“为雪族做楼兰王国供奉这些年,见过了疾风劲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些不一样的风光,不一样的人情,有所触动,于是境界有所增益,侥幸入了紫府境。”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解释,中年人微怔片刻,若有所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望着芒山北道上的厮杀,挑了一块较为干燥的枯
叶地坐了下来,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你觉得他们会让他活着回洛阳吗?”
“不太会。”华青云老人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中年人道:“不过,有些事如果别人不让我们做,那我们就不做了。你说那样,我们是不是太……傻缺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深表赞同,他取下了腰间的镰刀,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边削边道:“你也知道,去年的雪下的很大,今年的冬小麦肯定大丰收。我这把镰刀已经很多年没有杀过人了,我不想在我割麦子的时候还想着这刀还染过你的鲜血。”
华青云老人愣了愣,摇头怅然说道:“紫府境第一刺客专诸居然会因为不想让割小麦的镰刀染血,就放过他的刺杀对象,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令多少人震惊。”
听着华青云的打趣,中年人专诸削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一条苹果皮突然掉落在地,专诸讶然一笑道:“震不震惊的我不管,今天只要你不动,我便不动。你若动……”
专诸摇了摇头,啃了一口苹果,自信的说道:“你也动不了。”
……
……
冬落很紧张,但更多的情绪是兴奋和无措。
在渭城住了十多年,学习修行感息篇很多年,至今未入感息之境。通过那些市井传闻、游侠传记想像这些强者很多年,今天芒山北道的战斗却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的强者战。
大周帝**方那些强悍的将军听闻也有各自的霸道手段,只是边境承平多年,他一个边城小小的酒馆掌柜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见识这种战斗。
车厢里的少年在看到沙之卫出现之后,知道要杀他的人的身份之后,便不再关注马车外的战斗了,而是点亮一盏小灯,拿出了一本书静静的看了起来。似乎对战争最终的结果已然不再关心。
车厢外八个巨汉还剩下一个,而护卫队也已只剩三人。天上的巨石停止了砸落。浑身浴血的护卫首领拄剑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自我以培元之境入沙之卫以来,便一直以为楼兰的普通军团再无法与我相抗衡,今日你和你的属下给我上了一课。”那名巨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落叶间的重伤侍卫们拱手一礼,赞叹道:“有你们这样的人,是我们雪族的骄傲。可是……这份骄傲也到此为止了。”
护卫首领微微颌首一礼,拄着重剑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道:“到此为止了吗?我看未必。护卫队!”
“有。”
“斩……!”
巨汉张开双臂,迎向了那即将到来剑光,在被剑光包裹的那一刻,轻轻一笑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重剑脱手,层层碎裂。精疲力竭的护卫首领以及三位护卫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看着芒山夜空的星光闪烁。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的护卫队首领虎目含泪的道:“终于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真他娘的累,只是可惜了这帮死去的兄弟啊?”
星空渐渐的暗了下去,随
风飘舞的落叶渐渐的落了下去,春天夜晚的鸣虫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给吓的住了嘴。天地间一片辽阔而安静。护卫首领的眼皮在尝试着睁了几下之后终于无力的闭了下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才过去一瞬。护卫首领在一股像水一样温和,像梦一样柔软的感觉中惊醒,从大战开始到倒下都未曾有过变化的表情忽然大变,惊叫道:“这是……”
“这是流沙泥沼。”雪予心从地上一下子爬了起来道:“不行,我要去救我哥哥。”
冬落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羊角辫道:“二狗子,你疯了。你信不信,就你这小身板上去人家一刀就给你剁的稀碎了。”
冬落把她一把摁到在地道:“什么是流沙泥沼?”
雪予心面露狠色焦急的道:“混蛋,快放开我,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流沙泥沼是我雪族二级灵阵。入此灵阵,如入流沙,如入泥沼。越挣扎越陷的深。你自己看,那个护卫首领马上就要被流沙掩埋了。”
“二级灵阵。”冬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只有二级阵灵师才能布置的阵法,如果说能入修行之境的人是万里挑一,那么能踏入灵阵修行的人便是亿里挑一。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先以大周边军试探,再以八个沙之卫的生命为阵基布陨石天降,接着以紫府诱走紫府。后以二级灵阵流沙泥沼来收尾,完成这次完美的击杀。
冬落脸色难看的道:“流沙泥沼如何破解?”
他是个小小的酒馆掌柜,根本不了解这些强大的修行者战斗的方式,甚至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战斗。而对修行者中更为稀少的阵灵师就更不了解了。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破二级灵阵了。
“怎么破?世人谁不是生活在流沙泥沼之中而不得脱。流沙泥沼大阵已经将马车周围化为一片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不在蚕食一切的流沙泥沼。身处流沙泥沼中的人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动,只会加速自己下沉的速度罢了。混蛋,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哥哥。”雪予心面带哭腔的吼道。
“二狗子,你说如果让运动的流沙泥沼停下来,这个大阵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冬落双眼凝重的看着已经开始下沉的名贵马车,试探性的问道。
雪予心挣扎了半天也无法挣脱冬落的手心,手脚乱晃的道:“理论上是可以,但是非神桥修士以上不可能破二级灵阵的。混蛋,快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
冬落知道修行分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五境。每境共分十重。如今的他,连天地之息都还未感应到,距到破二级灵阵的神桥不知道还差着有多远呢。
“神桥吗?”冬落喃喃道:“大黑,保护好你的跟屁虫。我去去就回。”
第八章 九星闪箭
芒山,山高林密,草木疯长。
一道残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惊醒了沉睡的宿鸟,宿鸟又踏碎了一地的花影。扑棱着飞向远山。
专诸看着飞入密林深处的苹果核,不舍的舔了舔嘴唇道:“看来我要回家吃饭了。”
华青云老人看了眼已经被流沙掩埋到车轮的马车,再次用手指摩擦着木剑上的血线,淡淡的道:“在下初入紫府不久,还未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还请,专诸先生,不吝赐教。”
专诸摇了摇头道:“这样的天下,入紫府已是不易,你又何必自寻死路呢!”
专诸说完这句话,又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了起来。
紫府在凡俗之人的想象之中已是修行的极限,修为到了紫府,早已超出了凡俗之人的范畴,其中的玄妙神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看了一眼近处在不停的摩擦木剑的华青云,想到经此一役之后这天下紫府之人又要少上一人,不禁感到万分可惜,甚至产生了某种看着子侄辈不成器的痛惜感,摇头叹道:
“如果你修为还停留在神桥,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竞然已经跨过了紫府这道大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花点时间,来陪你等一个结果的。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执迷不悟?专诸先生想让在下悟什么?”华青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垠的星空。沧桑的道:“有些架,明知道胜算不大,也是要出手的。这样才无愧于自己的心,无愧于自己手里的剑,也只有真正的出了手,你才知道有些事你真的不可以。连手都不敢出,那就是真的不可以了。”
专诸似心有所感,顺着华青云的目光望去,天上有颗星星又熄灭,他轻声道:“再等会吧!如果那个少年还没有想到自救之法或是出现新的变数。你我再一战也不迟。”
……
……
马车内的少年似乎感觉不到马车正在下沉,也听不到芒山北道还在持续的厮杀的声音。依旧在气定神闲的看着手中的书。
与芒山北道的刀剑碰撞之声,骨头断裂之声,痛苦哀嚎之声相比,各贵马车周围显得安静极了。只有流沙的流动带来的沙沙之声,以及书页翻动的哗哗之声。
“还真沉的住气。要不是白吃了你们快一个月,看到你这样子,我都想揍你,还来救你。”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接近流沙泥沼的冬落看着马车内气定神闲的少年小声嘀咕道。
护卫首领以及三个在陨石天降中有幸存活的护卫一动不动的躺在流沙泥沼之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动,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身旁已经死去的护卫早已被流沙吞噬,尸骨无存。护卫首领苦涩一笑,此刻才明白那沙之卫有临死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义。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完成这次任务。
冬落趴在一名巨汉的尸体之后左右张望,试图想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寻找出布下二级灵阵流沙泥沼的阵灵师的位置,可是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发现。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冬落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他却不会立于危墙之下,不知道危险的源头,他是绝对不会傻乎乎的直接出手的。因为这看起来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冬落左手掌心贴地,触在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春雨染湿的带着潮湿的泥土之上,几棵刚刚刺破春天的嫩芽挠的他的手心痒痒的。
丝丝缕缕微弱的寒气顺着他的指尖没入潮湿的泥地之中,对着天地元气异常之处寻觅了起来。
虽说冬落至今未入修行之道,踏感息之境。还无法纳天地元气于体内。但他对自己体内折磨了自己十余年,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天寒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以及应用手段的。
比如此刻的寒气就像一双双眼晴,在这片并不广茂的大地之中寻觅了起来。越过流沙,越过泥沼,越过草甸,越过丛林。终于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
“找到了。”冬落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朴刀,拾起离他不远处有名牺牲侍卫留下的一把沙漠胡杨硬木弓,调整好姿势,瞄准了对方。
在那棵大树下,有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正在全神贯注的不停的在虚空中刻画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敌人的眼前。
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着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抖,然后迅速变为平静,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随时准备对他的敌手吐露獠牙。
当青衫中年人还在不停的刻画之际,冬落右手握箭的中食二指微微一松,弓弦猛然前缩,又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羽箭如电般射出,穿透数片落叶,直冲青衫中年人其胸膛而去。
嗡嗡嗡!
弓弦急速振动,黑色的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破夜色,直抵其胸膛而去。
似察觉到了危险,青衫中年人手中动作一顿,但也仅是一顿,便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一箭。手指继续的刻画了起来。也许是他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根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冷箭,根本没有能力射死自己。也许是他觉得他要刻画的东西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去躲避这一箭。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羽箭扎进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青衫,挤进了他的血肉之中!然后箭头在他的血肉之中炸裂。
羽箭入肉三分,青衫之上鲜血隐现。
青衫中年人依然没有理会,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手中依旧在不停的刻画着。
箭锋入体很痛,但有些事似乎比生命还要重要。只要不死,那再来一箭又如何?
冬落射出的不止一箭。
而是一箭接着一箭。一箭将至,另一箭也将至。
咻!咻!
第二根羽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肉声,射中青衫中年人的胸膛,箭没处,正是第一根羽箭消失之处!
第三根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同样射中那个被逐渐扩开的破口,箭锋之前再无阻碍,竟是狠狠射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在其后背处炸裂。
没有人知道冬落是如何做到的,在电光火石极短的一瞬间内,用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胡杨硬木弓连续射出三枝羽箭,更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这名看似普通的少年人,竟拥有如此恐怖的箭术,竟能连续三次射中同一块极小的区域!
青衫中年人只觉得像是一
头莽牛重重撞向自己的胸膛,中年人被硬生生震的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之上,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里向下望去,看见一根羽箭没胸而入,青衫外残留着一小截箭杆和箭羽,鲜血侵染,就像是开了一朵红花。
一朵暗红色的红花,色彩明艳,生死立判。
中年人不可置信盯着胸前青衫上湿润的红花,苍白无须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无力的背靠着大树跌坐进地面的落叶腐泥间。青衫中年人痛苦看了眼胸前的箭羽,艰难抬起头来,望向战场,想要看看那个箭手究竟长什么模样。
可是当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巡视了战场一周,也没有发现那个放冷箭的人。只好无奈而又痛苦的低声喃喃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就此死去。
冬落虽然不知道那个阵灵师为什么不躲,还在那儿让他连射三箭。但现在的他可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因为眼前的流沙泥沼还在不停的吞噬着护卫们的生命。
悄悄的换了一个隐避的位置,他的指尖再次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喷涌而出。
……
……
芒山密林。
“好箭法。有大周边军九星闪箭的影子。只是不知道这小子能一次连射几星。”专诸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赞叹的说道。
“怎么了?想把他抓回去跟你收小麦了?”华青云戏谑的说道:“要是你知道是谁把他放进这支队伍的,你就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夸了。”
专诸停下了吃苹果,一脸好奇的问道:“谁?”
“李牧。”
专诸一脸可惜的点了点头,道:“可惜了。即然是他的人,那这箭法也就不值得夸了。三星,连门都没进吧!”
华青云手指在木剑上轻轻的敲击着,轻笑道:“可惜什么?可惜你那几亩小麦,没人跟你收。”
“那到不是,我家那位干起农活来,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一把号好手。那点小麦,不是问题。”专诸沉默了片刻后道:“不过可惜了,看他年纪马上就要二十岁了,至今却还未入感息之境。多半此生修行无望了。”
“也许吧!”
“好了,看来你要保护的那个人已经放弃了自救,流沙泥沼大阵在那个阵灵师死前也已经布成了。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数出现了。要打就打一架,不打我就回家了。我家那口子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吧!”专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禁的就温柔的笑了起来。
“不,变数已经出现了。”华青云不再敲击木剑,也如专诸一般挑了一片略显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老神在在的看着已经快要停息的战场。
专诸扭头看向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老,但实际年龄却远比他要少的人微嘲道:“你说的变数不会是那个少年吧!我看这流沙泥沼,阵虽低,但此地除了你我二人,也无人可破了吧!难道你认为那个少年可以吗?纵使他是李牧的人也不行吧!”
“行不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诺!你看。”华青云朝着名贵马车处示意了一下。
“什么?这……这不会是极致之冰吧!”专诸看着商队处一脸震惊的喃喃道。手中苹果掉地而不自知。
第九章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冬落连续换了几个位置都没有寻觅到天地元气异常的地方,最后只得确认这附近已经没有了其它人的存在。
冬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什么,而后脱掉了外衣与软甲。双手轻轻按在潮湿的泥土之上。
“让流沙泥沼不动很难吗?我连天地灵气都能冻结。我连一个渭城都能冻住。我就不信还冻不住你这点小小的流沙泥沼。”
一股股寒气在他的经络之中产生,又顺着他的双手,顺着掌心下的青草传了出去。
四周的温度开始骤降,一层细密的白霜以他为中心迅速的弥散开来。将大地迅速的冰冻。
“啪”一根才熬过了寒冬从春天悄然萌发的草叶被冻断掉落在地。而后轰然破碎。也许它不会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熬过了冬天,却被冻死在了春天。
“啪啪啪”一连串的冰晶炸裂的声音响了起来。冬落脚下寒冰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片刻之间便将流沙泥沼给冰冻了起来。
流沙停了,泥沼停了。芒山北道的战斗也停了。
冬天已经过去很久了,芒山北道却下起了雪。那些随风飘荡的雨丝被冰凉的寒气冻成不堪重负的雪花,很不情愿的落了下来。
满头雪花的冬落被冻的瑟瑟发抖,他迅速的站起了身,把火红软甲套在了身上。低声骂了一句:“卧槽,这一个多月的白食怎么想都亏了。不要钱的东西还是不要吃的好。”
除了护卫队首领等人外,与大周边军战斗的人大约还有六七名护卫活着,他们挣扎着起身,艰难地走到名贵马车周边。将没有被流沙流沼掩埋,反而被暴雪掩埋的那位受伤极重的护卫首领以及三位早已昏死过去的属下挖了出来。
那位受伤极重的护卫首领挣扎着起身带着众人单膝跪下,以头触地沉痛说道:“属下作战不力,令贼子惊扰了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星光照耀间,浑身浴血的男人们跪拜着一辆大半入土,大半入雪的马车,并不悲伤,反而透着股铁血的悍意或者说悲壮。
冬落走到雪予心的身旁,两人三兽静静看着这幕画面,早就猜到了他们真实身份的冬落,也懒得再伪装出什么震撼吃惊的神情。
稍作喘息,护卫们艰难地帮彼此包扎伤口敷涂伤药,待到呼吸稍定便开始打扫战场,抬回几名受伤极重的同伴,同时将那些还有几丝余息的敌人全部砍死,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这些剽悍的男人们下意识里向后方望去。
看着那名裹在棉袄里依旧瑟瑟发抖的少年,护卫们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有些震撼有些不解甚至有些隐隐畏惧……他们看到了冬落先前的出手,知道这名少年武技精悍,箭法超群,也看到他冰冻大地的那一刻。
在此次狙杀中,是护卫们拦住了大周边军、沙之卫。冬落唯一所做的便是三箭射杀了那个毫无防备的阵灵师。
然而越是如此,他们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二狗子,早先不是吵着要去救你哥吗?还愣在这干嘛!”冬落裹了裹棉袄,哆哆嗦嗦的打趣道。
雪予心闻言一愣立即向名贵马车处跑去,原本还需要笨拙的攀登才能爬上去的
马车,如今踩着雪一步就跨了上去。
看着雪予心离去,眉毛胡子都已经被冰霜冻结的冬落一屁股坐到地上,颤抖着弱弱的道:“大黑,冷死我了。快生火。”
大黑担忧了看了看眼冬落,而后对着二黑、三黑道:“老二,老三,你们在这照顾好大哥大。我去拾些柴火。”
一个火堆在黑暗之中生了起来,点点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一人三兽的脸。
“等过了芒山,离洛阳就不远了。等出了芒山,我们就跟他们分开吧!我们单独去洛阳。”冬落扔了一根木柴到渐渐弱下去的火堆里。
“少爷,你说了算。”
一场血腥惨烈的战斗结束,活下来的人望向冬落的目光,对他的态度默然间发生了一些极微妙的变化。离开渭城这些天的旅途中,两者之间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相互之间都选择了相互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但到如今,相信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忽略他的存在了。
护卫首领拄着一把重剑,艰难走到冬落的身前,拱起双手深深鞠躬一礼,他没有说一声谢字,但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感激已经全部体现在这个动作之中。
冬落连忙起身回了一礼,就如同那最后一个死亡的沙之卫所说的那样。护卫首领所带领的皇家护卫队,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铁血风范和严明军纪,值得任何一个敌人或朋友尊敬。
“看的出来,你还末感应到天地之息,还未入修行之路,但你却以凡俗之身,三箭射杀了一个阵灵师,虽说那阵灵师不过开灵而已,与凡俗之人并无多大区别。但你能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了他。我以凡俗之身都做不到。”
护卫首领望着冬落稚嫩的脸,压抑住心头的震惊,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少年郎,如果我没有看错,你那三箭,应该是名震大周边疆的九星连珠箭吧!不知道你如今能射出几星?”
冬落挠头略一沉默,微笑说道:“三星。”
他自然不可能告诉这位护卫首领,自己从小就接触到这就算在大周边军中也是不传之秘的九星连珠箭法,并且自己早已修练到了极致。
护卫首领抚着受伤的胸口,皱眉望着满脸无谓的少年,点了点头道:“你不过十七八岁,便已经做到了三星连珠。只要勤加练习,九星也并非难事。”
“谢谢,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冬落笑着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车队并没有立即撤出芒山北道,而是决定全体伤员就地休养待命,等候明天天亮再出发。
不知何时出现的老人华青云静静望着火堆旁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果核类砸的有些红肿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右手食指在膝上木剑上缓缓摩娑,然而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名贵的马车车厢旁点燃了两个火堆,虽然密林风厉,好在腐叶上承着夜露,还有新雪。倒也不担心会引起麻烦的火灾。侍卫首领和伤员们聚拢在一个火堆旁,将另一个位置更好的火堆留给殿下、老人和公主,即便是现在这种狼狈状况,依然没有忘记尊卑之分。
但王子殿下那怕是如今危险已然解除也依旧没有下马车,而是继续在马车内用他微弱的小灯看着书。丝毫不理会窗外之
事。
远离两个火堆之外还有一个火堆,那是冬落的。这个火堆要比其它两个大的多,火烧的也要旺的多。
绑扎用药进食,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护卫们忍不住战后的饥渴,小口地饮起酒来,冬落的酒虫被勾了起来,正想起身过去讨壶酒来暖暖身子。
却见华青云以及雪予心二人各拎着一个酒囊走了过来。由于酒囊过大,雪予心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
冬落扯了扯她的羊角辫,一把酒囊抢了过来,放在火上烘烤了起来。
“这酒很烈,很适合你。”青云老人在火堆旁坐了下来,也开始学着冬落的样子烘烤起了酒囊来。至于雪予心对冬落表示了感谢之后,则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包小肉干继续逗弄起了二黑、三黑来。
“今天,你救了他们。”青云似乎并没有冬落那般有耐心,只是将酒囊放在火焰之上翻转了几下,对着冬落略一示意,便打开塞子,喝了起来。
“不,我只是救我自己罢了。其实,在你们选择走芒山北道的时候,我就想离开了。毕竞我不喜欢把自己放在未知的危险之下。如果没有今晚这次刺杀,明天早上我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冬落摇了摇头,打开酒塞,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烈酒入喉,烧的胃肠火辣辣的疼,冬落轻轻咳了一声道:“虽说条条大路通洛阳,但我想条条大路于你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危险重重吧!我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们,为什么要杀你们。我只想去洛阳,不想跟着你们去冒这个险。相信老先生,应该知道,生命的可贵。”
青云看着眼前这个棉服微焦的少年,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有遗憾有可惜有不解……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你还剩多少时间了吧!所以急着去洛阳做一些事?”
冬落对青云能看出自己身体的状况没有半点意外与震惊,而是直言道:“最多三年,也许明天。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
冬落说的是他的死期。
青云对冬落对待知道自己死亡期限时的冷静与淡然,忍不住赞叹道:“不畏死,方可生。心性俱佳,是块修行的好材料。不过,可惜了。”
冬落知道得青云老人可惜的是什么,可惜的是自己有此心性,却无法修行。不过,冬落心想,自己两世为人,已经死过一次了,又何惧再死一次。
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能那么快死而已。
冬落扔了一根干柴进火势渐小的火堆里,淡淡的道:“那有什么心性俱佳,只是知道的时间久了,让人麻木了而己。”
“时间,会让人麻木。”听了这个答案华青云老人似乎很不舒服的挪了挪位置,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正色道:“这可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说出的话啊!”
冬落轻轻一笑,反问道:“那一个少年人该怎么说话?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青云老人捋了捋胡须道:“看得出来,从渭城开始,你就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了。这也是我今晚来的原因。”
冬落点了点头道:“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高人,所以,有一些修行上的问题,想请前辈解惑。”
第十章 明天的事
雪予心已经伏在冬落的膝头上沉沉睡去,火堆旁唯一还睁着眼晴的便只有冬落二人以及大黑了,二黑、三黑蜷缩在雪予心的身边沉沉的睡着,时不时吐一吐粉嫩的舌头。
冬落脱下身上的棉袄,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看着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的青云老人的脸道:“我知道,修行有五境,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至于个中细节,前辈能否为在下释疑。”
青云老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冬落,没有说话。冬落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
昏黄的火光闪烁而又温,时不时有一两根干燥的柴火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提醒着火堆前的人,这个世界还在流逝着。
青云老人收回了看向冬落的目光,轻轻叹息了一声。
“天地之间有呼吸,那道气息便是所谓的灵气,灵气又有九种属性,分别为五行、阴阳,时空。修行者能感知到这九种的灵气之存在。而感息,便是感应到天地间这道气息的存在,这也是修行的前提。”
“一路行来,我也观察过你。你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但是却无法纳于体内。看了你今日的战斗才知道,你并非是无法纳于体,而是无法聚于丹田。开丹田灵海之灵。正式踏入修行一途。”
听到这句话,冬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老人,指了指自己的丹田,认真的询问道:“开丹田之灵是否就是不停的将灵气聚于丹田。吸收灵气的经络就如同江河,汇聚到丹田形成的大海。”
老人青云温和望着他,缓声说道:“这种说法倒也不能说不正确,开灵便是开辟丹田海的过程。开灵又分十重,每重所开的丹田海又是以几何倍数的增大。开灵境只是修者多了一种灵气运用的手段而己。若没有修行专门的练体功法,身体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但到了培元境就不一样了。就如同你之前三箭射杀的那个阵灵师一样。虽说他是一个开灵之修,但他因布阵之需,疏于防御,还不是死于你手。”
“所谓培元,便是将贮藏于丹田海的灵气散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熬练体魄。此时便需要有相应的功法武技来加速灵气的吸收以及运用了。”
“神桥,顾名思义,便是熬练骨骼,以骨为神魂搭桥。至于紫府,紫府便是灵魂的居所,熬练的便是灵魂。到了紫府,便可展开灵魂攻击了。这也是超凡脱俗的标志。此五境,便是后天五境。”
“天下亿修,法门万千,因自身所感灵气不同,所修功法不同,又划分为诸多独立的修士群。比如,修阵的,叫阵灵师,练丹的,叫丹灵师……”
“在这天下,还有一批得天独厚的人,他们生来便是天地的宠儿,被称为天眷者。他们天生对各属性的灵气亲和无比,所以他们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危险与机遇是共存的,天眷者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天谴者。而你,便是一个天谴者。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从天眷变成天谴的。虽说你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多见,但
还是有一些的,他们因为体质原因,无疑最后都没有踏上修行之路,你之体质,便是你无法修行的真正原因,这也是我之前看你的战斗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你在是天眷者之时的体质应该是大道亲水。只是后来走到了极致变异成了极致之冰。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自然而然的将你说的经络江河、丹田海冻的死死的。无法纳灵聚灵了。”
“虽说天谴者是没有明天的。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这体质给弄死,但你也不必因此而悲伤失落,世间亿万民众,不能修行的人多了去了。”
老人缓声安慰,冬落低头微涩而笑。
在渭城时他曾经做过无数次自我安慰,说只有那些真正变态的天才才能修行,可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一个真正的变态的天才呢!若不是因为遭逢大变,自己也不用遭天妒,没有几天好活吧!
“我怎么有穿越的命,就没有中超级大礼包的命?”
他在心中遗憾慨叹,向老先生表示了真挚的感谢之意。
“天行有常亦无常。世无定事,天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天眷呢!别人没有走出的路,你一定可以。”青云老人鼓励道:“至少你还能控制住你体内的那股寒气。比如这次破流沙泥沼阵。你便释放了你体内郁集的那股寒气,将流动的流沙泥沼给冻住了。”
青云老人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冬落,好奇的问道:“我很好奇,你一个明知无法修行的人,为何对修行之事这般感兴趣。”
冬落认真回答道:“那些大修行者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然而进入洛阳我极有可能会遇到一些相对普通的修行者,比如像那位躲在树下的阵灵师,我自己不能修行,就越要弄明白什么是修行,知道他们的战斗方式……”
“你的目的是?”老人的花眉缓缓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答案极感兴趣。
冬落低头微笑,然后抬头平静应道:“如果将来某日,我被迫要和修行者做战,今天您教给我的这些事情,对我战胜他们提供很大帮助。”
老人盯着冬落的眼睛,喃喃重复问着,忽然间他的眉毛颤抖了起来,枯瘦的身躯里暴发出一阵极欢愉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停歇,老人看着渐露尴尬之色的冬落,微笑说道:“很豪迈,我喜欢。”
夜已深,老人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刚沾到的春天嫩芽上的晨露。便要起身离去。
冬落看着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道:“前辈,五个境界之上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
青云老人回头笑道:“你有点贪心了。”
冬落脸上全无尴尬之色,说道:“我只是好学。”
“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好学像好色那般的男子。”青云老人微笑道。
冬落在心中默默赞了这句,然后摊开双手修正道:“那便不是好学,是好奇。”
青云老人站在原地沉吟就很长时间,抬起头来望着他,缓声说道:“生命有疆,大道无涯,后天之上还有先天。至于什么是先天,我还没有走出
来。所以,我也无法告诉你。”
大道无涯,可一想自己却连上路的资格也没有,很糟心。
冬落使劲摇了摇头,对着火边的大黑道:“大黑,你恢复到什么境界了。”
“少爷,我最高时也才神桥而已。如今旧疾未去,才恢复到妖灵七重。也不过是人类的开灵七重而已。”
冬落双手扶膝,沉默很长时间后抬起头来,看着大黑认真的道:“大黑,谢谢你。当年如果不是你背着我跨过荒原草陌,躲过万里追杀。想必,我早就死了吧!只是害的你身受重伤,境界大跌。”
大黑看着少年出神的稚嫩面容,感慨说道:“少爷,你可是夫人的儿子。自有夫人保佑。你可是上古九大氏族之一的少昊氏的后人。”
“少昊氏!”冬落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闪烁的星空,像极了某天婆娑的泪眼道:“可是我分明记得那一天,少昊氏全族看着我爹跪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没有救我娘。而是冷漠的看着她被华胥氏逼死在我的面前,逼死在我爹的面前,若不是我爹以献祭生命为代价将你我送出来。想必我两也难逃华胥氏的毒手吧!”
一滴眼泪顺着冬落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轻轻的滴在了雪予心熟睡的脸上,慢慢的散了开去。
冬落轻轻的擦去了雪予心脸上的泪渍道:“我救她,是因为她给了我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她还有哥哥保护她,而我哥哥,可能已经死在了华胥氏的手中了吧!”
“大黑,如果我死在了不确定的明天,你一定要好好修练,带着二黑、三黑,好好活下去。也许只有我们这种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的人,才会觉得活着才会如此艰难吧!”
“如果,有一天,你修为有成,替我……回去看看我的爹娘,还有我哥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们立一座坟。”
大黑的眼晴有点酸涩泛红,巨大双爪前伸,对着冬落狠声道:“少爷,老爷跟大少爷一定没有死。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你忘了吗?那晚你不是跟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我们一定要回去的,华胥氏、少昊氏,你的父族、母族,逼死老爷、夫人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冬落苦涩一笑道:“大黑,我也很想报啊!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怕我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也没有能力去报了。我现在只想送父亲回家,回洛阳。
“我们这次去洛阳,肯定会遇到一些修行者,我想陈族是不会那么轻易低头让老陈入宗庙,享祭祀的。到时候肯定会跟他们有一战,如果他们出动了大修者,我们打不过。你就带着二黑、三黑快点离开,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管我。”
火堆旁的闲话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如春雨的低诉,夏虫的呢喃。渐渐不可闻。只剩下三双眼晴在无神中麻木的闭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夜色逐渐褪去,繁星终于肯把把林梢上的天空让位给熹微的晨光。又一天快要来临了。
而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过完今天再说吧!
第十一章 恰似故人归
火堆已然将熄,焦黑的木条下落着灰白色的灰,残着点点火星,雪予心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去。冬落的棉袄又安安静静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几名在不幸中幸存的护卫艰难的从血泊中爬起身来,开始打扫战场。
同袍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列在林间等候埋葬,敌方的尸首则是胡乱堆积在地面,等着被一把火烧成焦干飞灰,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由色彩明亮的鲜红变成死气沉沉的暗红,杂乱而又无力的散落在草间。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勃勃生长的养料。
冬落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好像是刚刚醒来又或许是……已经醒了很久。只是不想睁开眼晴。
冬落看着那几个忙碌中的侍卫,看着他们如同一只只辛勤的蚂蚁在不停的搬运着尸体,有敌人的,有同袍的。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他们在埋葬的不是同袍,而是他们自己。仿佛他们在焚烧的不是敌人,也是他们自己。
在这一刻,冬落恍惚间觉得,也许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死去吧!
……
……
芒山遇刺仿佛是阻碍商队入洛阳的唯一的一道关卡。从商队驶出芒山北道之后,商队又恢复了往日如奔行在河套平原的山川和牧场上一样。安稳而又平淡。
此后数日,雪氏兄妹二人便一直留在车中,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虽然商队只余下十数人,那些艰难活下来的护卫依然不顾伤势,坚持骑马守护在车厢四周,老人华青云则单独上了一辆马车。几名受了重伤的护卫则在后面几辆马车中,至于冬落与大黑,则是骑着自己那匹老马,远远落在了最后方。
在平原地区,冬落的老马还可以勉强跟上有意或无意慢行的大部队行进的步伐。可是到入了芒山山区,老马的弱势就传来了。虽说芒山北道那一战之后,有很多马儿没有了主人。可是冬落并没有选择它们,而是依旧骑着自己的瘦马慢悠悠的跟着。
扎营休息,冬落去河边打水淘米宰鱼,做了顿极丰盛的晚饭,一人三兽把主菜分到各自的饭碗里,然后对着几根酸菜辣椒开心地吃着,冬落吃到满头大汗,浑体舒畅。
一名面容冷厉的男子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幕,摇头笑道:“叫你们去那边吃大锅饭你不干。原来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的开小灶。”
冬落轻轻笑道:“李大哥,吃饭的时候我还是喜欢人少一点。”
来人名叫李成梁,芒山北道里表现出色的楼兰皇家护卫队首领,深得楼兰王子信任。只不过,如今忠心耿耿的下属只剩寥寥数人,这位首领的心境想必也复杂感伤的厉害。
双方是在北山道里同共生共过死的战友,鲜血浇淋出来的交情要比一般交往来的扎实很多,而冬落在战斗中的表现虽然没有几个人看见,但是救了他们大家一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些天在扎营休息的时候李成梁会时不时的跑到这里来做客,偶尔带上一两壶烈酒来来蹭上一两顿饭吃。
“我知道你们自己去洛阳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跟王子殿下说了你们要离开的意图。”李成梁望着冬落抱歉说道:“王子殿下说,你暂时还不能走。”
冬落挠挠头,“那就再跟一段吧。”
李成梁再次说道:“
王子殿下想要见你。”
对于马车上那人要见他,他难免有些意外,他再次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之后,得到的却是肯定的答复。冬落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便决定什么都不想,随手用火盆里的水烧熄车旁的火堆,交代了大黑两句,便向前方走去。
车厢帘幕掀起,昏暗的灯光暖融融照耀着,一个双腿之上有一块毯子轻掩的少年正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书。毫不理会在车厢后部背对着自己正一脸委屈与愤懑的轻轻的踢着车厢碎碎念的少女。
“雪念慈,你不给我出去玩,我回去就告诉娘。让她打死你。”
“还有告诉爹,有人要杀我们,你不来救我。枉我在你有危险的时候还想着来救你。”
“你比那个骗我零食的大混蛋还要可恶。雪念慈,你给我记好了。”
叫雪念慈的少年被少女的碎碎念给念的眉头青筋直跳,但仍然不为所动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回族内,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雪念慈将手中的书放下,双手在膝上相握,看着在斜斜的夕阳下正缓步而来的冬落态度温和说道:“本来我应该亲自前去见你的,向你当面道谢的。但由身体原因,再加上你又要急着离去,所以才叫你前来一叙。”
冬落快速的看了一眼他在名贵毯子下的腿以及他身下的玄铁轮椅,便收回了目光,注视着他的眼晴道:“无妨,不知王子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躲在角落踹车厢的少女听到冬落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连忙往他的身后看去,可是他的身后除了夜色便是夜色,再无半点与夜色不一样的黑色存在,少女只好默然的低下了头,继续无意识的踹着硬木车厢。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轻笑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抱歉,我猜不到。”冬落很老实的回答道。
……
轮椅上的少年呼吸一窒,而后讶然一笑道:“不让你离开是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将你平安的送到洛阳,如今离洛阳还有几日的行程,所以还是请你再将就一段时间吧!”
冬落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那个人应该是我李叔李牧吧”
“李叔?”雪念慈轻轻不可察的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略一沉吟后道:“不错,正是你李叔。一个原本应该是我姑父的人。不过可惜他在大婚之夜,逃了。”
“逃了。”冬落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有关李牧的秘闻,而后再次不确定的问道:“你跟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不过你放心,我小姨说过不恨他,也不许我们雪族找他麻烦,所以他们的恩怨自然不会影响到我待你的态度。”雪念慈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补充道:“不过,我可代表不了我的妹妹。”
冬落脸色一僵,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雪予心第一次见自己就扔石头溅水淋自己。还多次来找自己的麻烦。内心暗道这天下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李叔啊!李叔,你惹下的风流债,却是害苦了我啊!”
车厢内油灯光线暗淡,似乎真的是有些缺油,雪念慈说完之后,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慨叹道:“即然李牧是你李叔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们小时候曾经见过。那个时候你跟你父亲陈霸先还
有你李叔一起在大周与楼兰边境调查一起人口失踪事件。”
“你是当年那个小瘸子?”冬落仔细的看着雪念慈的脸,认真的回想着曾几何时在何地曾见过这样的一张脸,过了片刻后突然兴奋的说道:“你不是被人带走了吗?你怎么会成为了楼兰的王子?”
冬落忽然想起,有一年夏天正是农忙时节,劳动力短缺的时候,大周边境却有数个村庄的人口大量失踪。这件事引得当时的云中郡郡守张图灵大怒,张图灵立即派遣所辖人员全力调查此事。陈霸先也在此列。
当他们调查到楼兰边境之时,终于有所发现,原来是一个躲在楼兰的魔修为修练魔功以人为祭。震怒之下的陈霸先将冬落留在了一个边境村落。而后便去追寻魔踪。
在边境村落四处闲逛的冬落,听到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孩童的啼哭声,顺着孩童的啼哭声,他找到了当时是一个小瘸子的雪念慈。
陈霸先早出晚归,不时给他们送来吃的东西,而冬落在帮小瘸子洗了个澡之后,捡了几块破旧的门板给他做了一个简易的轮椅,天天推着他四处闲逛。
十几天之后,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也来到这个被屠灭的村庄,看到冬落两人,本想将他们两人都带走的,但是冬落却不愿离开。然而小瘸子却跟他们离开了。
雪念慈眼中含泪但仍笑着说道:“落哥,不推我下去走走?”
冬落也大笑着跳上马车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道:“推。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不是,我也是刚认出来的。”雪念慈连忙道。
……
“那天我跟他们两人走之后,就跟着他们去了楼兰国,他们是楼兰国的王室成员,他们也在调查楼兰人口失踪事件,恰巧来到我们村,后来我就成为了他们的养子。楼兰王国是雪族建的一个属国,如今楼兰国被灭国,王室成员逐渐回归雪族。可是有些人害怕权力被分化,不想让我们回去,所以就有了这次刺杀。”
冬落推着雪念慈默默的在黑暗中走着,大多数时间都沉默不语,都在听。偶尔也会发点问,了解一下情况。
“在渭城的时候,我问过李叔,你是他什么人,他说你是他亲儿子。要我雪族必须将你安全送到洛阳。我妹妹以为李叔抛弃了小姨,另娶新欢生下了你,所以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的。我替我妹妹向你道歉。我们也快十年没见了吧!这些年你的变化也太大了。所以我也没想到是你。”
“我早就知道你在渭城,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你也知道我这腿……直到刚刚你说李叔的时候,我才确定你的身份。”
雪念慈流着泪问道:“你知道后来杀我全村的人怎么样了吗?”
“死了……”
两两无言。
唯有一点星辰轻照着山风拂过松涛留下的沙沙声。低沉而又布满了伤悲。
春风再次吹绿了枯黄枝丫草场。
天地之间有微风拂过,恰似故人缓缓而归。
第十二章 立壁者
春天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丝丝暖意穿梭在热风中袭来,偶有几只鸣虫在睡梦中喃喃的叫唤上一两声,惊飞了在枝头快要昏睡得掉落在地的宿鸟。扑棱棱的扇动着疲倦的翅膀给死寂的山林又带来了一片热闹。
“死了。”冬落再次肯定的说道:“我父亲陈霸先将所有的魔头都斩杀了。但是却发现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组织,而那个组织的出现,迫使我父亲没有再追查下去。云中郡郡守张图灵也没有再过问。似乎这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雪念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父母也是,查到一办就再也没有再查下去。但那段时间我却常听到他们说什么立壁者。”
“立壁者?”冬落疑惑的问道:“这是不是一个强大的组织?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追查。”
“有可能。”雪念慈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轮椅扶手道:“即然知道了杀戮是谁造成的,那我们村几百口人的命总要有人来偿还吧!”
冬落推着雪念慈走了好久好久,中途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月影西移才回来。
在临分别之际,雪念慈好奇的问道:“你去洛阳干什么?”
冬落没有回答,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自嘲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疲惫,颓然道:“你害怕吗?”
“怕什么?”雪念慈好奇的问道。
“时间的流逝。”
“不怕。”
“我怕,若我无法修行,以修为压制住体内的寒气,我最多只有三年可活了,可是却很不巧,我真的无法修行。所以我怕,我怕我赶不上时间。”
……
……
第二日,商队在数名护卫的护卫下继续南下向着都城洛阳进发,冬落的日子却变得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无聊无趣。
不到扎营之时,雪念慈以及青云老人都会唤他去聊天,而每次去的时候他都会把二黑、三黑带去,陪雪予心玩耍。
车厢聊天中,冬落知道了许多修行知识,以及对洛阳城有了一定的了解。
比如,修行者虽说都是感应天地灵气而修,但因为天地灵气的属性不同,所带来的一些攻击与战斗方式也是不同的。
比如,金属性灵气掌攻伐,感悟金灵气的人往往攻击力惊人。在他们手中,万物皆可成为要人性命的金属,一根草可以开山裂石。
还有一些增强修行者修为的特殊物品,有灵石,灵药,灵器等众多物品。比如道门用的拂尘木剑,佛宗用的木鱼念珠。至于刀剑之类的则是标配,也有少数人用一些笔墨法仗等特殊物品。
“用笔墨纸砚等为武器之人,大多是儒家之人,儒家讲仁,修浩然正气。笔墨字句一出,与天道相和,自有滚滚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青云老人端着杯清茶,靠着车窗极为享受慢悠悠说着。
“那道家呢!我看你天天闲着无事就在盘你手中的那把木剑,你是不是道家中人?”
聊天聊的久的二人自然的熟络了起来,冬落也由开始的只听不说,渐渐的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老人放下茶杯,瞪了少年一眼训斥道:“不要打扰我说话。不过,我确实是道家之人,修的是天道,掌的是乾坤。而那把木剑则是魂器,一个到
紫府境凝练了魂体才可以修练的东西。”
“除了上述各类修行者外,其实世间最常见的修行者是武者,他们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度极低,但就战斗力而言同样极为强悍。可以说同境无敌。因为他们的修行太艰难了。比如佛宗的苦行僧,道门的居士等等。而武者的修行不重气,只重体。主要借各种练体功法锤练己身。”
“我在想芒山北道那八个巨汉是不是武者?”
“他们?”老人鄙夷道:“借丹药、秘法强行提升的**,也勉强算一个武者吧!要是真正的武者,他们八个不用结什么阵就能把我们全队的人灭了。”
冬落咋舌,没想到武者如此历害,连忙问道:“那为什么不人人修武呢!”
“武道一途艰且难,非大毅力,大决心者无人可以走通的。更何况修气的随着修为的提升,**也会有着相应的提升,所以选择修武的人就更少了。高级别的武者就更少了,我也就不与你细说了。”
青云老人看着低着头的冬落,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尝试练体。虽说无数的天地元气入了你的筋络而又顺着你的皮肉骨骼排出体外,早已将你的身体锻造的比一般低级武者要强了,但是你的身体也正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万一这个平衡被打破,你可能马上就会死……”
他再次轻拍少年微僵的肩膀,微笑安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活下去。”
“这个世间除了修力以及修气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修心。”
冬落沉默离开。
他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点火焰又被无情的熄灭,他本已对修行之事看淡,若不是青云老人最近这些天来的耳提面命,让他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想法,此时的心情大概会好很多,正所谓如果没有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若一开始就绝望,那一开始的希望就根本不会出现了。
大黑已经把火堆升好,瘦弱的雪予心早已把雪念慈推在火堆旁骑着大黑带着二黑、三黑去玩耍了。
冬落还未靠近,雪念慈抢先道:“我翻看了许多古今典籍,找到了一点关于天遣者的只言片语。上古之时,有一个人乃是极致之火的天遣者,但他逆天而修,最终活了下来。但是典籍不全,只提到修运。”
刚刚经历过失望的冬落,对雪念慈所说的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仍然问道:“什么是修运?”
火光照耀在雪念慈的脸上忽明忽暗,他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建国、开宗、立族。集天地气运功德于一身。那就是修运。”
“修运者,是为天地宠,天下万灵念力加身,可在一定的范围上改善自身的运道。”
冬落若有所思的道:“似乎有点道理。只是建国、立族、开宗谈何容易。”
雪念慈缓缓的道:“立族、开宗难,但建国易。你知道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有多少国家吗?数百个,就大周边境人国、妖国、巫国、岛国就有数十个。如今在这神州大陆裂土封疆即可建国。”
“裂土封疆即可建国?”冬落很不确定的问道:“那神州大陆应该不止这么点国家吧!”
雪念慈苦笑一声道:“不错,若是只封疆裂土,那还称不上是国家,那顶多算是一个土
地主。真正的国家要下有民心,上有天意。只是这民心易得,天意难寻啊!”
“什么是天意?”
“治理国家便是代天牧民,替天地教化万民,使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颂其名,届时天地必有感,自会降大功德大气运于身。而这天意,便是天地赐予你代天牧民的权利。有此权利,方可上达天听,下理万民。”
“如何才能获得这个权利?”冬落虚心的问道。
“修运。”雪念慈不急不缓的慢慢说道:“修运便是将天地所降之功德气运凝聚于朝都,宗庙,宗门,并且可分封于臣子,族人,宗门弟子使其有气运加身。试想一下,一个人有了气运加身之后,修行之中所遇到的困难迎刃而解。出门走路都能捡到宝贝。这是不是好处多多。”
雪念慈轻叹了一声,继续补充道:“虽说建国比其它两条路要简单的多,但是修运也没那么好修的。你别看这神州大陆国家、宗门、家族无数。可是真正独立的却没有多少。归根结底是他们没有修运的功法。无法凝聚自身气运。只能依靠依附于上位宗门、国家、家族,借它们的功法分封才能凝聚自身气运。可是这样也将会有大量气运功德流向它们。如同楼兰国,便是依附于雪族、大周国两处上位。每年为他们提供大量的气运。”
“修运功法?”冬落的双眼在只有一堆柴火照耀的黑夜里,仿佛如天外的星空一样,在闪闪发光。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有一个白发白袍的老人来他的酒馆里,给他留下了《道德经》一部,并且告诉他道经修气,德经修运。虽说里面的内容与他以前所知道诸子百家中的道家圣人于函谷关所著的《道德经》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但是想来应该也是经典之中的经典。
雪念慈苦涩一笑道:“国家分王朝、皇朝、帝朝、天朝。原本天下修运功法就少之又少,而能支持一个国家凝聚帝朝气象的就更少了。更别说那可以凝聚天朝上国的气象的修运功法。一个国家若无独立的国家意识,还不如被灭了好。”
冬落在黑夜盯着雪念慈的眼晴看了许久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决定……建国。我有修运功法,虽不知道能凝聚什么气象,但毕竞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等我在洛阳办完事,我就去裂土封疆建国。开始修运,修那虚无飘缈的命数。虽说希望不大,但总要试一试吧!”
“什么?你说什么?你有修运的功法?”雪念慈犹不相信的激动的似要从轮椅上激动的站起来,但是挣扎了半天也没有半点效果,最后只好颓然而又无力的躺在轮椅上轻声道:“是了,你是陈霸先的儿子,按理说,他有,你也是应该有的。”
此刻的冬落就如同一个溺水濒死之人,任何一点可以让他活下去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毕竞可以活谁也不会选择死。所以忽略了雪念慈的后半句话,为什么说陈霸先有修运功法。
虽说这条路已经有前人验证过可行,也不知道在冬落的身上就不知道行不行的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这条路上走上那么一遭。
成了,好处多多。败了,好像也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了。
第十三章 好大一座洛阳城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这样下了下来。被经年的大雪封困了太久的大地在雨露的浇灌下有嫩芽在肆意的绽放着春绿。有一些田野、村庄、城郭总是在很合时宜的地方出现。
冬落推着雪念慈顺着田垄漫步向前,身旁田畦里的菜花开的正盛,蝴蝶在春风中缓慢地扇着翅膀,恼人的蜜蜂嗡嗡不停到处乱窜,冬落目光贪婪地在身旁农田乡村景色上掠过,这些都是铁马秋风的渭城里不曾有过的景色。
从小就生活在渭城的他,身边到处都是险恶的马贼、乏味的草原和无处不在的危险,在这些波澜壮阔的景色下如此恬静淡然的田园风光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什么都是新鲜的,猫蝶相逐,草木肆意。与边塞紧张而又激烈的战况相比,这里的气氛明显显得轻松随意了许多。
还未见到洛阳城,洛阳城的繁华与风流却如刺目的阳光一般早已幅射到周边数郡了。一种隐藏在大周人民的骨子、灵魂里的写意以及自信无不在感染着冬落这一群异乡人。
在没有见到洛阳之前,他觉得洛阳这个名字很美,有一种历生死彰显的铁血,也有一种经岁月浸染的沧桑。就跟冬落这个名字一样。美的不像话。
当他推着雪念慈沿着田垄边的小溪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扑天盖地的压了过来。他疑惑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这片城墙极高极高高到仿佛没有尽头,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还未落的烈阳。
向左望去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向右望去也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这座巨大的城廓竟是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煌煌然沉默无言立于天地之间,冬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座雄城,震撼莫名的道:“这就是洛阳城吗?”
冬落心想,难怪这城叫洛阳,这太阳还没有下山就给挡住了,就相当于让太阳落山了。所以叫洛阳。
“不错,这就是周都洛阳。周国的都城。周国的修运功法是《易经》。也叫《周易》。”雪念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巍峨的巨城,难掩心中的震撼道。
“《周易》?”冬落瞳孔一缩,而后不确定的问道:“可是周文王所作?”
“不错,确实是文王排八卦拘而演。但其中内容想必也只有周王室的人才知道了吧!”雪念慈摇了摇头苦笑道:“洛阳城共开八门,分乾坤等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而天宫便是周帝国皇宫所在。周帝国虽然只是一个皇朝但却早已有了帝朝气象,只是迟迟不肯晋升。也不知道周朝边境国家是怎么想的。周国岂是他们可以乱动的。”
“大周天宫,可是在乾区?”冬落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错,正是在乾区。”
冬落点了点头,果然,这《易经》应该是自己所认识的《易经》。就算是有区别,也应该如《道德经》一般差距不大。《周易》乾为首,为天。这大周天宫坐镇乾区理所当然。
冬落望着远处巨城城门前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喃喃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
……
此刻的大周天宫,上书
房内。
一个身穿烫金滚龙袍面容朴素的就像是邻家大叔的中年人正在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忽然,笔一顿,抬头看向头顶的天宫。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雕龙刻凤的明堂,看着头顶一片土黄色的云彩,此刻的云彩之中,有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在不停的翻滚。引得土黄色的云海一阵激荡,中年人眉头一皱道:“传国师。”
随侍太监立即传旨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负八卦图、手杵金龙杖的老者蹒跚而来。
“国师,气运金龙动荡不安,气运云海翻滚不止,是有何事要发生?是吉是凶?”中年人继续批阅着奏拆头也不抬的问道。
老者闭目沉思了片刻后道:“禀陛下,气运云海翻滚,是有人在洛阳城内引动了《周易》的要义,被气运云海感应到,故而引发了气运云海翻滚不止。而气运金龙动荡不安则是它感应到了一股龙气,真龙之气。至于是吉是凶则难料。”
中年人笔一顿,淡淡的问道:“何为是吉是凶则难料?”
“因为陛下你要等的人来了。所以吉凶难料。”老者恭敬一礼道。
中年人起身在上书房来回的踱着步,时不时抬头望着天,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说道:“将钦天监的人都派出去,你也去,一定要找到他。带来见我。”
“陛下,潜龙在渊。不是那么好找的。臣等自当尽力而为。定为陛下分忧。”老者面露难色道。
“龙潜于渊,你等自然是找不到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动起来。我等的人来了,这天下就要不安宁了。”中年人沉吟了片刻后道:“我闭关这二十年里,陈霸先如何?”
老者思索了片刻之后,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突然跪地道:“陛下,汉王陈霸先死了。”
寂静,万籁俱静。随着一句汉王陈霸先死了。踱步声瞬间消失。气运云海的翻滚以及气运金龙的嘶吼刹那间静止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大周天宫上书房开始,以洛阳城为中心。迅猛而又激烈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出去。
洛阳六十四条长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停了下来,还在争吵的人们飞溅口水停了下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天上纷纷而落的春雨,枝上摇摆不定的落花,山间起的清风,轻风扬起的尘土,尘土轻掩下的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都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无形的气浪越过城镇,越过乡村,越过草原,穿过山川,穿过河流,穿过田野。一直到了神州大陆的四极,撞到了惊涛拍岸的浊浪上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神州大陆有七个方向同时向洛阳传来了询问的目光,有的来自山川翠竹中,有的来自江河湖海里,有的来自书桌前,有的来自战场上……
“陈霸先,借这天下三息时光,敬你。”一声喃喃低语,似在向那投来的七道目光解释,也似在向那个冥冥之中的名字深情缅怀。
跪地的老者能动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能动了,山间的风,天上的雨,落下的花都能动了。可是这天下,却无人知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三息时间。因为知道的人都保持了沉默。
中年人继续度着步道:“六十年前,我曾亲自算过,天命在陈。陈杨两族恩怨我不管。替陈霸先再护佑陈国一年,若陈国再无天命之子现身。那就让他们去争吧!你亲自去敲打一下陈杨两族,陈国是汉王陈霸先的陈国,不是他们陈族的,更不是他们杨族的。告诉他们,大周八王,唯有汉王不可动。其它七王他们若是敢动,就随便动!警告他们一年之内不可对陈国有非分之想。否则这天上地下将再无他二族容身之处。记住,是天上地下。”
老者神色一肃道:“臣遵旨。”
“让影卫继续挑动四方势力,兵伐大周,争取让大周边境每一个势力都参与进来。”
……
……
入了城,冬落便与雪氏兄妹二人分开了。雪氏兄妹二人回归雪族,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就如同谁也不知道等待冬落的将会是什么一样?
整个天下的财富与风流仿佛都集中在了洛阳城,叫卖声此起彼伏的热烈的令人兴奋,肉香酒香穿街入巷浓郁的令人沉醉,入目所及,铁血与温柔交相辉映,所有的波澜壮阔都被融进了一砖一瓦之间。
冬落与三兽大眼瞪小眼,心神摇曳的行走在人潮汹涌之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冬落那副怔然赞叹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人。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古朴、或沧桑、或清纯、或世故的大周人脸庞。冬落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之中,都快走不动道了。
即然都快走不动道了,索兴便慢些走。从正午时分走到了夕阳西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几只麻雀神色恍惚的在路旁的古树上打着盹。
又从夕阳西下走到华灯初上,冬落早已习惯了小城镇里的生活,渭城每到夜里除了天上的月亮便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除了鸟兽们的鸣叫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进入洛阳城,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座安静将睡的城池,却没有想到入夜的洛阳城依然是……
无处不热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满街璀璨的灯火将一路的烟柳画桥照的如梦似幻。男男女女都三五成群的在亮如白昼的大街上游荡。或避开人群躲在灯光昏喑的角落,或驻足摊前挑选着称心的小玩意。
冬落与三兽开心的看着四周,随着众人紧张的看着街畔的杂耍,然后也跟众人一样拍红了手跟着一道叫好。在杂耍艺人要钱的时候又悄悄的离开。
有身穿长衫,腰悬环佩的儒雅之士读着一些酸腐文章,也有牛头人身的化形妖兽身背阔剑四处闲逛。甚至也有直接以缩小的妖兽之躯出来游荡的,这一切看似极其不合理但却又极其融洽。
“果然是聚集了大周国九成的写意与风流的洛阳城啊!”
第十四章 一条巷弄,两户人家
第二日,冬落与三兽揉着眼晴打着哈欠走出了一间客栈的大门,一间客栈自然不会像冬落以前的一间酒馆一样就叫一间客栈。但遗憾的是,住了一夜他都还没有把这一间客栈的名字记住。
在街头寻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妈妈问清楚道路,便向洛阳城坎区走去,一路穿街过巷问路再问路,终于在正午时分,见到了两棵大槐树。
两棵大槐树中间有一条幽静的街巷,宽窄可以过马车,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奢阔,街道两旁不知是何家的宅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走到街巷中段,才有两处府邸相对而立。右手边那家阶旁肃立的石狮格外干净,上面没有显眼的灰尘落叶,朱门紧阖,铜环无声。
左手边那家却显得要衰败很多,门上漆皮脱落,两道封条颓然无力地在风中飘中残余的片段,石狮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被搬去了何处,即便剩下的这一个也已残破,缺耳漏爪,泥垢深厚,看来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
冬落的目光在两座府邸的朱门上往复,他此刻的心情黯淡复杂而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穿过这间巷子里的风有些冷。他连忙裹了一下身上的破旧袄子。
右手边的宅名,陈府。左手边的宅名,汉王府。
陈是陈霸先的陈,陈府却不是陈霸先的陈府。
走过汉王府大门时,冬落眼眸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面容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他没有停留,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得停缓一丝,依旧如常迈步走着,于是背着二黑、三黑的大黑只好依旧如常般跟着。
一人三兽就这样平静走过长巷,走过朱门和破门之间,寻寻常常,就像是一个最寻常的外乡游客春日误入洛阳城内某街巷。
……
……
吱呀一声,仿佛年代久远的门窗被时光重新浸染一样,刹那间便吸引住了坎区四十三街七巷所有人的目光。
第一声吱呀像是一声清鸣,接下来的一片吱呀则更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的人冗长而又沉闷的低吟。
陈府的中门在一片吱呀声中缓缓的开了。
一群侍从迅速的从陈府中门中冲了出来,开始清街净道,满地的落叶扬尘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张红毯从陈府内铺设而出,从陈府门前一直延伸到极远极远的巷口。
“这中门可是极其讲究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开的,只有一府一族极为重视的人才有资格走中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让陈族如此重视,连多年都不曾开过的中门都开了。”
“是啊!我记得上次开还是为汉王陈霸先开的。当时的阵仗据说比这大多了。”
街巷尽头拐角一处饭馆,冬落带着三兽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着小菜喝着稀粥,耳朵却听着那些街坊老户的闲唠。对于这些在街坊里住了数十年甚至几辈子的老户们来说,最值得他们聊的事情,自然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越是时代久远到模糊不清的事,似乎越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像是那些深墙大院里大大小小的事的亲历者,每日围着这些说来说去也不嫌腻,倒也合了冬落的心意。
“要说这陈霸先可是真了不得啊!当年的陈族不过是这洛阳城里的
一个小族弱族。可是这陈霸先却以旁系之身,凭一己之力,硬是将陈族带到了今天的高度,并且自身成为大周八王之一。”
“你还别说,这陈霸先还真是一个天才,坎区老一辈人没有谁不知道他的故事。但这上一次陈族开中门之事其中可是有些蹊跷的,有点故事的。”
一中年汉子看吸引住了同桌人甚至是小饭馆里寥寥数人的目光之后,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像极了大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在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便小声而又神秘的小声说道:“据说那中门可不是陈族打开的,而是陈霸先一脚踹开的。只不过他门是踹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进去。”
“踹开的?陈族能有今天的辉煌不是他陈霸先一手开创的吗?他为什么要踹陈族的中门,这无异于打陈族的脸嘛!还有他为什么踹开了又不进去?”中年汉子同桌的人不解的问道。
中年汉子嘲讽道:“饱暖思淫*,这句话用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的。陈族有些人在久贫乍富之后,小人得志的嘴脸便露了出来。开始对权利有了一些不应该有的想法。陈霸先身出旁系,原嫡系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家族中的大权旁落,更何况当时的陈族在洛阳城乃至整个大周国内的权力,足以让他们的野心滋生到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过分的程度。”
“**的种子种下了,萌发只是一个契机的事。”中年汉子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冷笑一声,双手向着长安城北遥遥一揖道:“还记得当年陛下令百族建国之事吗?汉王陈霸先奉命前往极北之地建国,洛阳大族杨族也前往了极北之地建国。陈霸先建立了陈国,杨坚建立了杨国。在战场上杨国不是陈国的对手,留在洛阳城内的杨坚之兄杨灵便动了歪心思。暗中许以重利勾结在洛阳的心思活络的陈族之人故意给陈霸先使绊子,致使其陈国、洛阳两处跑。也就无法顾及两处,刚建不久的陈国自然而然的便被拖垮了。”
中年汉子摇头唏嘘道:“以陈霸先的聪慧,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阴谋,但是他太重情了。到最后也没有对陈族那群白眼狼动手,只是踢碎了陈族的中门,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之后,转身就去了杨族。从门口开始杀,一直杀到祖地。最后还是陛下出面,杨族才得以保全,经此一役,杨族也是元气大伤。而陈霸先则被震怒中的陛下发配边疆,永不召回。至今已有六十余年了。”
“陛下啊……”
桌旁饮酒那数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整个大周人都知道,大周帝国有位了不起的皇帝,自建国起便任用廉吏,约束修行者,使百姓安居乐业,大周黎民无不赞服。
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吃饱。只要有口饭吃,有口酒喝,出门不用担心被不知来自何处的乱军杀死,被修行者所凌辱就行了。而这些,大周皇帝都给了他们,对于这样的皇帝自然是人人拥戴。
“若是别人敢在洛阳行灭族之事,陛下早就将其杀了。可是这汉王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好好的。据说陛下与汉王陈霸先有交情。虽说流放了陈霸先,但却派太傅去保护了陈霸先的陈国。还下旨令陈、杨二族不可轻动陈国,违者灭族。只是坊间传闻,不久前陈霸先死了,也不知道陈国接下来会怎么样了。”
“唉!还能怎么样,自然是陈杨两族分而食之呗!只是可惜了一代枭雄陈霸先啊!报应啊!如今的陈族日子也好不到那去吧!没有了汉王陈霸先的陈族还配叫陈族吗?”
酒桌旁众人一片唏嘘感慨,冬落在
角落里轻轻的拨着碟中的下酒菜,默默的听着。他对大周皇帝没有半点印象,对陈族、杨族也没有半点印象。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所说的那个曾意气风发的陈霸先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一件羊皮裘子穿得发亮,时而大醉时而清醒,还要靠李牧接济的那个老头。
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说的那个陈霸先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陈霸先。虽然这些故事他从未听说过,其中的真实性也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有关于他的故事他一点也不愿意错过。
“和陈霸先相比,大周飞将军李牧就有点惨了。李牧本是大周国镇北大将军,后来认识了被流放的陈霸先,结为兄弟。据说……为了他,连跟雪族上任族长之女的大婚也逃了。如今大周国四境狼烟四起,李牧是生是死也难料了。”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咸蛋,就着那抹滋味饮了口便宜的黄酒,啧啧叹息道:“你们不知道,我那天刚好在。只差最后一礼,大婚便成了,但是一听到陈霸先有危险,连大婚都顾不上,直接便脱了礼服,穿着战袍就奔赴了战场。”
“我不想替这种抛弃妻子的人说话,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一方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方是自己的好兄弟。在兄弟的生死之前,你还会选择完婚再去吗?要是我,我也许也会像他一样选吧!只是他回头为什么不去雪族说明情况呢!”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识看了看饭馆四周,看了看门外的街道上正在驱赶行人的陈族侍从,压低声音道:“说到底,还是这陈族没有一个好东西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带着他们起于微未,又被他们亲手流放,如今躺在不知道何处的泥土里的人,如果想起来心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时间是真的残酷无情啊!比人还无情。我想,除了我们这些闲人,这洛阳应该不会有人再想起他了吧!”
筷尖蘸蛋黄就酒,虽然慢但还是会吃完,酒桌旁的洛阳闲人们把家中悍妻规定的黄洒份额喝光,便结束了闲唠,笑着拱手告别。
饭馆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的在笑着拱手告别,有的又在寒喧中挑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着。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上的行人早就被陈府的人清空了。
在夕阳快要西沉的时候,金黄的余晖温暖的照着洛阳城内每一条古朴却又厚重的小巷。轻轻的打在或疲倦或慵懒的大周人的身上。
一个身负八卦图的老者踏着红毯,缓缓的出现在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座中门大开的宅第前。
转头愣愣的看了身后破败的宅第之上的写着汉王府的红漆早己脱落的牌匾好长好长时间。
而后不顾来迎之人异样的目光自顾自的绕过了中门从偏门入了陈府。
此人便是大周国国师易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