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朝闻道,夕死可矣
脸色微红的小小少年一口气冲上十几级台阶才停了下来。
少年站在白玉台阶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台阶环绕着青山白浪,已经绕过了龙舟,绕到了山的另一边。
少年的身后除了青山白玉石阶,绿水蓝天薄雾浓云。
再看不到某个人的身影。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内心空落落的。
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因为一个将死之人,很多东西是不能有,也不配有的。
沿着白玉台阶渐次登高,冬落终于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白玉台阶了。
白玉台阶仿佛是一个整体,每一级台阶间严丝合缝,一点接合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还记得之前在龙舟上洛乐曾踮起脚尖小声的跟他说的石池两个字,只是后来走的匆忙狼狈,一个没来得及细问,一个没来得及细说。
冬落蹲下身摸了摸白玉台阶,入手温润,质地坚硬,熟悉之感也越强。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开始再次登高。
至于他对这所谓的龙梯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已经不好奇了,因为他前不久才见过。
之前他与洛乐二人被困龙泉山脉下的矿道之中时,曾经闯入一个山洞,洞中有石乳,还有一个承接石乳的石池。
而眼前这座龙梯的材质与当时山洞中石池的材质一般无二。
若真如他们猜测的晶灵石是龙血凝聚,石乳是龙髓滴就的话,那么脚下这座龙梯与那座石池应该就是龙骨无疑了。
对此,冬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龙门秘境,若是与龙无关,他才会觉得奇怪。
一个秘境的名字就如同一个个江湖游侠的绰号一般,可能父母为他们取的名字会叫错,与其性格不符。但多年游历得来的绰号准没错,与其心性相较,肯定**不离十。
至于是吃龙血,喝龙髓,还是踩在龙骨上登高,冬落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现在的全身心都沉浸在了他的体内,在经过龙泉上氤氲之气的打磨之后,他的神魂外放距离不但得到了加强,甚至已经可以凝聚魂体了。
要知道凝聚魂体必须得是紫府境以上开始涉及修练魂魄的修者才能凝聚的。
至于其余后天四境的修者,除非有大机缘,大造化者,否则想都不要想。
后天四境修者便只能凭借着神魂释放的一缕缕神念来窥探体内情况。
而他,一介凡人,虽然已经有不弱于后天第五境的修为。
但仙凡有别,凡人终究还是凡人。
很多仙家手段,道门秘术他都没有,就算是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
但内视己身这种粗浅的神魂运用手段,山上仙家估且不论,但凡在山下江湖摸爬滚打过的人,都会。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冬落的神念就如同一个巡边将军一样开始巡视起己身来。
虽说在“好心人”楚终极送来的焚灵古焰的帮助下,易筋经熬练出来的武夫那一口纯粹的内气,趁势占据了经络江河。
但天道种子极致之冰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极致之冰在平缓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展开了反扑。
冬落之前因为害怕破坏体内的平衡,导致水火之争提前开始。所以并没有按照佛家苦行僧修行总纲易筋经所传之法开始修武。
这也导致他体内的内气就如同那无根之草、无源之水一般,根本不是极致之冰的对手,在经络江河争夺之战中节
节败退,连连失利。
一些主要的经络又重新被极致之冰夺了回去,白色内气只能在一些细小的血脉,还有新开辟出来的经络之中苟延残喘。
若是长此以往,经络江河必将再次被极致之冰冻死,以至于灵气不通,丹田紧闭。
正当冬落在思索要不要开始修武之时,他的丹田内突然有一道火红色气息涌出,融入了易筋经所凝聚而成的白色内气中,对着极致之冰展开了反扑。
水火之争,尚未开始,已经初见端倪。
有了红莲业火的加入,白色内气也渐渐的掰回了劣势,与极致之冰斗得有来有回,不相伯仲,难舍难分。
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斗的是开心了,但却害苦了他这个宿主。
冰火两重天,终究还是有些难熬的。
与经络内如火如荼热闹非凡相比,他的丹田海便要宁静许多。
火海同样翻滚,冰山依旧冷洌。
既看不见莲花小人,也看不到冰雪小人,但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息紧紧的覆盖在泾渭分明的丹田海上。
冬落的魂体在丹田海上偷偷瞄了一眼就立即收了回来。多呆一刻他都不愿。
开玩笑。上次在雪族之时,他的魂体在丹田海内不但遭受了冰雪小人一阵毒打,最后还被一脚踩碎的事,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在水火之争还未开始之前,就跑去触冰雪小人的霉头。
要是真去了,说不得又要遭受一阵毒打。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别看他现在的体魄生机勃勃,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罢了。
等真正的暴风雨来临之际,说不定他这具看起来强悍的体魄,反而会是最先崩溃的。
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是伐髓境巅峰,但是在这龙门秘境内,无论是龙息、晶灵石、晶灵核、石乳、氤氲之气都没有把他的体魄强度推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
因为这条路太难了。
这条路从古至今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的走通过,要么是半途而废,而么是半途而终。
再说了他的路还与别人的不同,若是别人的路是九死一生的话,他的路便是十死无生。
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站在这白玉台阶上,从来都不是靠努力。
这世间很多事,光靠努力是没用的。
就更别说靠一个人的努力的。
冬落收了收心,开始往上攀爬。
只不过龙泉摆渡人说的无尽机缘,无双道法,他什么都没有遇见。
冬落皱着眉头想了想,“难道被那些先行之人占了?”
越想越有可能,冬落暗呼不好,连忙加快步子开始登高。
沿着台阶前行不过百来阶,冬落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白云朵朵。
长时间处在龙泉四周,都快使他忘记了龙门秘境内那股压力的存在。
如今在这龙梯之上,那股压力又来了,而且一开始,便是不弱于龙门秘境的核心。
冬落想想也就释然了,若是登龙梯就真像那爬山一样轻松的话,那龙泉摆渡人也不会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跃过山顶之上的龙门了。
……
……
一艘龙舟飘浮在云海之上,一个老人与一个青年站在甲板上俯视着脚下的青山。
穿过重重叠叠的云海的目光,青山遮不住。
青年给老人递了一壶酒,眉头微皱道:“太公,为何此次跃龙门与以往不同?
此次光是天威就比以往重了十倍不止,你就不怕他们的肩膀太嫩,扛不住吗?”
姜太公手并没有动,只是看了一眼酒,又看了一眼青年,径直说道:“你如今叫张闻道?”
青年点了点头。
姜太公接过酒来放在船头,并没有喝,古井无波的说道:“张闻道,朝闻道,好名字,可别换太快了。”
张闻道又递出了一壶酒,苦着一张脸道:“太公,你是不是算到了我最近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啊!张闻道,朝闻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夕死可矣?”
姜太公并没有回答张闻道,而是面无表情从他手中将酒接过放到第一酒的旁边,“做人的感觉怎么样?”
张闻道皱了皱眉头,若是别人问他这么一个问题,他只会觉得可笑,还有在找死。
可是当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是姜太公的时候,他不会,也不敢这么觉得了。
因为这个名字曾经太过耀眼,耀眼到哪怕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与之对视,依旧会觉得刺眼,心中会生出一股惭愧之感。
这是他从来也不曾有过的感觉。哪怕是面对天上仙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对于姜太公这个可能会暗藏玄机的问题,张闻道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总觉得姜太公话里有话,他又岂敢随意?
老人看着张闻道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一声,“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随便答就是。”
张闻道岂敢真的随便答,只能如实答道:“感觉……还不错。”
“不错?”老人点了点头,目露精光,盯着青年道:“既然感觉还不错,那我就劝你好好做一个人,人不是你这样做的。你再这样做下去的话,可就等不到夕死了,而是马上就要死了。”
张闻道陷入了沉思之中。
姜太公不再理会张闻道,而是从并排放在船头的两壶酒中挑了一壶打开泥封喝了起来。
张闻道思索了片刻后,黑着张脸道:“太公,听了你一席话,我感觉如聆大道之音。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朝闻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去准备准备夕死了?”
姜太公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算。”
张闻道轻呼了一口气,“有太公这句话,我这个容器算是保住了。”
姜太公冷哼一声。
张闻道又拿出一壶酒自觉的推到船头与另两壶并排放在一起。
姜太公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壶看着脚下的青山道:“你不是好奇为何此次龙门与以往不同吗?”
张闻道闻言,立即再取了一壶酒放在了船头。
姜太公坐在了甲板上,又打开了一壶酒,“按理说九为数之极,九开龙门就已经是人间的尽头,是天道对这人间最大的善意了。但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我为了让这人间多出一份希望,不惜自囚于龙门,而我运气也算好,终于让我从天道的眼皮子下将那个遁去的一钓了起来。”
姜太公看向张闻道,“你认为那个遁去的一,会与其它的九个极一样吗?”
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从容,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可听在张闻道耳中,却不压于遭受到了天雷轰击一般,内心恐惧远远多于震惊。
张闻道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世人常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是谁又知道,姜太公钓的从来都不是鱼,而是那个一。姜太公钓一,愿者上钩,不愿者也得上钩。”
姜太公冷冷的看了张闻道一眼。
张闻道立即眉开眼笑的递上了一好酒。
第一零六章秘境外,翘首以盼
龙门秘境每一次的开启和关闭在大周国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一个势力的强盛与否与其手中掌握秘境的数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中秘境掌握得越多,势力自然也就越大,因为每一个秘境都代表着大量的资源,无穷的机遇。
在神州大陆,像龙门秘境这种拿了名额,交点钱就能进的秘境,不说绝无仅有,只此一家,就算是有也少得可怜。
只有那些个手中掌握着秘境又没有能力独自开采的势力,才会将手中的秘境对外开放,通过买卖名额这些其它手段来换一些恰到实处的好处,在其它地方找些盈余。
但凡是有能力独自开采秘境的势力,谁不是将手中的秘境视为自家的后花园,捂得死死的。外人别说是入内参与开采,怕是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多看一眼,遇到一些脾气爆的势力可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世人眼中,大周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连秘境都无法独立开采的势力。
因为去年春天,这个沉睡了多年的雄狮,才刚刚对这个天下露出了它獠牙。再次让世人再次见识到了它的强大。
北却北莽千百里,南取南疆十数国,西拒西戎百万妖,东阻东海诸海岛。
大周四境由北莽军神戎胥轩从楼兰国率先点燃的战火,才刚燃起,就被大周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下去。
大周国境内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刚刚响起的一点声音又快速的沉浸了下去。
无论是山上仙家还是山下江湖,尽皆伏首。纷纷派谴重要成员赶赴洛阳城,朝觐周天子。
好让那个二十年不理朝政,一出手便是贬臣相,罢尚书,杀将军的周天子看到他们的态度。
一时间,洛阳城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无论是原住民还是朝觐者都喜气洋洋的。
原住名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国强民才富。
觐见者的高兴大多则是流于表面的,内心实则忐忑无比。
前来觐见周天子的觐见者们得到礼部肯定的答复之后,少数觐见者将那颗忐忑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后喜气洋洋的离开了洛阳城。
但大多数却留了下来,因为龙门秘境快要关闭了。
而龙门秘境的关闭,在大周国是一件顶天的大事。
因为这一天肯定会有很多大势力大打出手,生死相向,有的势力会带着从龙门秘境带出来的宝物强势崛起,有的势力会带着从龙门秘境内带出来仇恨衰微没落。
可以说,这一天关乎的不止是一个秘境的关闭,而是大周国境内山上山下各大势力未来的走向,或者说站在他们身后的存在往后千年的兴衰。
所以,很多觐见者都留了下来,留下来等着龙门秘境的开启,等着看那一群有可能改变神州大陆未来千年格局的人,会有怎样的……风采。
大周国肯将龙门秘境对外开放,那对知道龙门秘境的重要性的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容错过的大事。
伏龙山与伏虎山最近人满为患,各大山头都被大大小小的势力占据着,鳞次栉比。洛水上飘浮着许许多多的渡船,摩肩接踵。天空中穿梭着众多飞行灵器,来来往往。
他们都在等,等龙门秘境关闭。
幽冥门占据的一座小山头,林染站在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身后,恭敬的说道:“门主,您怎么来了?”
中年汉子并未回头,也未答话,目光平和的看着洛水畔一座巨大的广场。此时的广场上
除了大周国钦天监堪舆殿的几个人在来回的堪察外,再没有其它人的身影。
在广场上空的云端之中有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牌坊,两条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环绕在两根立柱之上,神色飞扬,共同拱卫着额坊当中一块巨大的匾额,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写着两个大字。
龙门。
中年汉子盯着龙门二字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林染,你此次能为我幽冥门搞到八个入龙门秘境的名额,足以看出你的办事能力之强,等此间事了,你便去内门挑座山峰吧!”
林染虽然内心暗自一喜,但神色仍有些愧疚的说道:“多谢门主抬爱,只是……”
中年汉子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林染一咬牙,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沉声说道:“只是这次我为了帮宗门从钦天监手中买那几个名额,花销实在太大。我怕进了内门之后,因为此事,引得……内门诸长老不喜,处外遭受打压。门主,我看我还是继续留在外门做一个执事吧!也挺好的。”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他们没有进过龙门秘境,不知道龙门秘境真正的价值所在,别说才那点花销,若是钦天监愿意,就算是再多的灵石我也愿意出,再多的名额我也愿意买。”
林染有些疑惑,秘境幽冥门也有,而且还不止一个,他有些想不明白眼前的中年汉子为何对这龙门秘境耿耿于怀,在听说龙门秘境开启之后,连忙派谴几个内门长老还有他一个外门执事,星夜兼程来到洛阳城,要他们务必获得几个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
原先在自家弟子的努力下已经获得了三个名额了,他们已经十分满意了。
可能是因为与云霄宫吕扬在钦天监广场为争抢名额大打出手惹恼了钦天监的缘故,钦天监堪舆殿殿主云在野当晚找到他,直接扔给了他五个名额,只说了一句一个名额一百万下品灵石,一天内交齐。
当时他的脸都绿了,可是又不敢得罪钦天监,只得捏着鼻子,砸锅卖铁打肿脸充胖子将那五个名额买下来。
为此,他没少遭受同来的几个内门长老的冷嘲热讽,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回幽冥门可能会接受什么样处罚,可是如今却发现他好像还像因祸得福,不但不用接受处罚,还莫名其妙被升为内门长老,可自开一峰。
林染很难不开心,中年汉子的一席话就好似三九天里的烈烈暖阳,化做一束束温暖的光照耀在他的心上。
中年汉子双手负后,声音平缓的说道:“林染,你觉得我幽冥门进去的八个人中最后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林染思索了片刻之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八人进,八人出。”
中年汉子气笑道:“能有一半人活着出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我幽冥门也赚大发了。”
林染还是想不明白,龙门秘境内的竞争有那么激烈吗?龙门秘境内的机缘就这么大吗?
中年汉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道:“你没进过龙门秘境,当然不知道里面的惨烈,所谓的惨烈不是生死之争,而是……未来成就的高低之争。”
中年汉子看着局促不安的林染道:“若是生死之争的话,算不得有多惨烈,十个中应该能活一个吧!比一场动辄全军覆没的战争的存活率要高得太多了。你说我幽冥门最后若是有一半的人能活着出来,难道不算是意外之喜吗?”
林染啊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在一旁嗫嗫自语道:“有张闻
道带队,应该能有一半人活着出来吧!”
“张闻道。”中年汉子微笑道:“就是因为有他带队,我才敢说一半的。”
林染再次啊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好不说,默默的站在中年汉子的身后。
中年汉子也不再说话,又回过头去,站在夏日的树荫下,抬头看着云端的龙门。内心之中隐隐有些期待。
好半响后,中年汉子回过头拍了拍林染的肩膀道:“若是这次我幽冥门真有一半人活着出来,你不但升为内门长老,独开一峰,幽冥门祖师堂也有你一把椅子。”
林染眼里的好奇更甚,这龙门秘境究竟是什么地方?值得平日里杀伐果断的门主如此对待,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门主就算是在宗门里见到他也不带搭理他一下的,更别说跟他林染一个外门执事站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林染压下了心中那一丝好奇,内心变得火热了起来,在祖师堂有他一把椅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么一会儿他又从一峰之主莫名其妙的走进了幽冥门的决策层。
林染咽了咽口水,眼神也火热的盯着云端上的龙门看了起来。
他能不能一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人就在此一举了。
中年汉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也有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不由的多说了几句,“若是此次我幽冥门能有四个人从龙门秘境出来,百年后,我幽冥门也不用再来这洛阳城朝觐了,到时候该是这洛阳城去我南冥山拜山了。”
林染神色大变。
中年汉子嗤笑一声道:“慌什么,如今等在这龙门秘境外的势力谁不是这样想的。你认为去年大周四境的战火是靠那些世俗小王朝就能燃起来的吗?谁的背后没有站着大周国境内一个或数个不甘愿低头的宗门家族。”
中年汉子环顾了一下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上的渡船,天空的飞行灵器,“来这等着龙门秘境关闭的人,谁的手脚干净了?谁敢说去年那张伐周之战背后没有他们四处奔波的影子?谁都不敢,包括我幽冥门也不敢。因为事实就摆在哪儿。”
“道有高低之分,人无仙凡之别。说得好笑,仙就是仙,凡就是凡。仙生来就要比凡人高上千等万等。这周天子好大的魄力啊!敢把山上仙家当做市井凡人一般对待。”
似乎压抑太久了的中年汉子接着说道:“这山上仙家向山下王朝低头低久了,也会变成一条温顺的狗的。到时候那个坐在京城龙椅上的人手指向哪儿,他们就得咬哪儿。但是许多人不想当狗了,所以他们就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成龙的机会。”
林染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人,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去年的伐周之战中有大周国境内各大家族宗门的影子,可没有想过有那么多。
中年汉子轻呼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下心情后轻声道:“听说你让张闻道他们在龙门秘境内杀一个小子,杀不了就统统罚去冥渊?”
林染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之前巨大的信息量已经冲得他头晕脑涨了,所以他也想不明白中年汉子为何会有此一问,只得如实回答。
中年汉子向着营地走去,“做事干净点,在幽冥门还没有抬起头来的时候,在洛阳城内你就把你的头给我低好了,给我安分一点。不要让周天子有机会一拳把南冥山打没了。毕竞,你也是一个在祖师堂快要有位置的人了。”
林染神色有些木讷,中年汉子的声音还在风中飘浮,他又想起了一个之前他怎么也不信的传说。
第一零七章胜人者利,胜己者强
冬落沿着龙梯步步高升。
龙梯之上那股压力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他渐次登高,压力也呈几何倍数的增加。
龙梯上除了压力之外,有的台阶还会出现刀山、冰棱、火海、金风、幻境……更有其者,还会出现另一个自己,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一路行来,金风幻境,刀山火海对冬落的身体与精神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的体魄虽然强悍,但这龙梯好像遇强则强。
在这种模拟的对抗之中,他表现的越强硬,相对应,这龙梯所展现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强。
冬落一拳将一道白玉台阶上的另一个自己击碎,这是他登龙梯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个麻烦。
龙梯幻化成的他与真实的他并无半点区别,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还要强。
虽说强的有限,但这也是这龙梯的高明之处。
即不会让你有太大的希望,又不至于让你彻底绝望,总会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让你看见一点希望,又让那一点希望远离你。
冬落与他自己的战斗就是如此,一直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
龙梯幻化而成他知晓他一切的战斗方式,知道他下一拳的力道有多大,要落在哪里,总能料敌于先机,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所以,以一开始他就处处受制于那个龙梯幻化而成的他。以至于打到最后,他越打越绝望,仿佛这不是一级台阶。
而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这一道鸿沟之上,他把他,拦住了,寸步难行。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终究还是自己。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胜己比胜天还要难。
胜天,好在天行有常,有规律可循。只要肯花时间,肯下功夫,人定胜天。
可是要胜己,无头无绪,无根无源,谈何容易。
真正的胜己,并非明天的自己超过今天的自己,明年的自己强于今年的自己,就叫胜己。
真正的胜己,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无敌,是哪怕千年万年之后站在了这人世间最高的山上。回想起今日今时渺小的自己来,依旧认为这一刻的自己是最强的。
比千年万年之后,站在人世间最高的山上的自己还要强。
冬落抬起手臂,擦掉嘴角的血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之前他对龙梯幻化成的自己出的那一拳可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拳,而是胜己一拳,是在某一时刻,那怕是面对着比自己更强的自己,依旧出拳,而且还完成了以弱胜强的一拳。
值得他耗尽全部心力的一拳。
冬落从他仅留的一个芥子物中取出《道德经》来,平铺在台阶上,书页上字虽然写得很好,但那一页并没有多少字,他看着那一页低声的念了一句,“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那么我刚才打出来的那一拳强不强?”
冬落偏头想了想,憨笑道:“肯定强啊!刚才我的那一拳,至少可以打一百个冰雪小人。要是再不强的话,可就没有天理了啊!”
冬落又拿出一本手抄书来,打开相同的一页,拿出毛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做一些批注,写一些心得。
《道德经》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是融汇贯通了。可是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本书,每当有点感悟的时候,他都会从中找到一两句相对应的句子。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感觉这样也挺好的,当时在走龙道的尽头,易落老道人除了告诉他要多
想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外,还告诉他得多读读《道德经》。
道经修气,德经修运,虽然如今他看不懂的地方依旧还是看不懂,即没有修气,也没有修运,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将《道德经》视若圭宝。
冬落将两本书收了起来,身周那些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压力,依旧没有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玉台阶,有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步步高升。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白玉台阶,依旧有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渐次登高。
他即不是最前面一个人,也不是最后面一个人。
他闭上了眼晴开始默然盘坐,恢复体力。好为登上下一级台阶做准备。
至于这龙梯上所谓的无尽机缘,他在观看了身前身后几人之后发现,这机缘并非是来自于龙梯上,而是来自于龙梯下的青山之中。
来自于龙泉摆渡人口中的诸神葬土,归墟之地。
说到底这山中的机缘并非是谁登的高,谁爬的快就是谁的。而是这青山之中的机缘他选择了谁才是谁的。
不是人夺机缘,而是机缘选人。
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路行来,这半山的机缘竞没有一样选择他。
冬落之前在一个人愤怒的眼光中把本该属于他的一柄小剑一把夺了过来,可是那一柄小剑才刚入他的手中就又变成一团云雾消散在了空中。
他当时就瞪大的眼晴,觉得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因为在别人那儿不是这样的,别人抢了机缘之后那机缘夜就名正言顺的成了他的,可是在他这儿就是,你只管随便抢,抢到了要是你的,就算我输。
纵使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压之后脾气已经变得很好的冬落,也忍不住抬头爆起了粗口。
然后,便不出意外的“噗通”一声,在被他抢夺了小剑的那个人怨恨的目光之中四仰八叉的趴在龙梯之上。
一动不动。
心灰若死。
然后,他颤颤巍巍额挣扎着站起身来,在那个失去了小剑的人的嘲讽声中,学着雪予心踢石子的样子,轻喝一声走你,也不管怨毒的目光,一脚将他踢下了龙梯,踢出了龙门秘境。
冬落看着那个嘴唇微动,一闪而逝的身影,开怀的大笑道:“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
所以,他对这龙梯上无尽的机缘已经彻底失望了,这机缘虽多,可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那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龙梯之上除了那青山上的机缘之外,还有其它机缘的存在,至少对于冬落来说,这份机缘才是恰到好处的机缘。
于他而言,这份机缘就算是比之青山上的机缘也只强不弱。
每当他闯过一级台阶之后,台阶之上便会有一丝莫名的气息涌入他的身体内,打熬他的体魄。
那一丝气息与晶灵石内,石乳内的隐藏的气息一般无二,都会将他迟迟没有过变化的体魄强度一点点的往上推。
所以,每当他闯过一级台阶之后他都会找个地方盘坐下来,用体内《易筋经》凝聚而成的那道稀薄的内气来将其练化吸收。
虽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大多都消失在了他的经络之中,但还是会有一部分成为了他强化体魄的磨刀石。
在这龙梯之上嚯嚯的响。
……
……
一艘龙舟,几个空酒壶。
张闻道没有姜太公那般有耐性,可以
手持一根钓杆,眼晴一眨不眨的盯着龙梯上的每一个人步步高升。
张闻道有些无聊的坐在甲板上想着他的事。
对于修者而言,最值钱的是时间,最不值钱的也是时间。
而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值钱,包括时间,就更别提看一群蚂蚁登山了,哪怕是一些个大点的蚂蚁。
姜太公从云海之中收回钓杆感慨道:“人生就是一场场跃龙门,门外的人在跃,门内的人也在跃,门外的人向高处跃,门内的人向更高处跃。”
姜太公回头看向慵懒的坐在甲板上的张闻道,轻笑道:“张闻道,你想不想去跃一跃?”
张闻道撇了撇嘴,连忙摆手道:“我不想,别叫我,我不去。像我这样优秀的人,要是想跃,分分钟是可以跃到更高处的,可是天塌下来,是要个高的人去顶的,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姜太公招了招手,张闻道也不嗦,直接扔了几壶酒过去。
姜太公接过酒,身体微微前倾,冷笑道:“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你是人吗?”
姜太公拍开泥封,喝了一口酒后,哈哈大笑。
张闻道微微一顿,“太公,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这才刚喝了我的酒,就说这种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姜太公笑声不停,“没意思吗?我倒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张闻道气极,直接转过身去,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眼不见为净。
姜太公再次问道:“真不去?”
“真不去。”张闻道头也不回的说道:“太公,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条登天之路天下苍生走得,世间万物走得,唯有我走不得。”
姜太公肯定的说道:“我说你走得你就走得。就算是长眠于归墟之地,诸神葬土的众神之王苏醒,在我的面前,他也拦你不住,他也动你不得。”
虽然对于姜太公的话张闻道深信不疑,但他仍然拒绝道:“不去,不去,我这一缕残魂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还是依太公您老人家的言,好好做一个人,不然可就等不到夕死,而是马上就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太公,这贪生怕死也算是人之常情吧!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姜太公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所谋甚大,又不想亲自入局。所以,你才找了一个人替你去这条路上走一走吧!”
张闻道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复杂。
姜太公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道:“你放心,我就是一个摆渡人,那龙门,你跃或不跃,它都在哪里。”
姜太公打了一个酒嗝道:“更何况,对我来说,小小龙门,谁跃不是跃。小小真龙,谁成不是成。反正到最后,都在我的钓杆之中。”
张闻道脸色有些红,但他也从姜太公这句话中听出了他不但不会插手他的所谋之事,反而还有些乐见其成。
正当张闻道想入非非的时候,姜太公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起,“第一个人已经走到一万阶了,诸神黄昏快要开始了,你就不想过来看看诸神的时代是如何落幕的吗?”
张闻道摇了摇头,往龙舟甲板中央挪了挪,最后索性闭上了眼晴。
姜太公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畔幽幽响起,“我说你看可以看夕阳你就可以看,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错过了这次诸神黄昏,下次再想看……可能连人间都没了。那时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还有,下次你路过,可能这人间已经无我了。”
第一零八章诸神黄昏,天地同悲
冬落的速度不算快,他已经将每一级台阶都当成是打磨肉身的场所了。
那怕是有能力一连跨过数阶,他也没有傻乎乎的那样去做,他依旧是先将每一阶的莫名气息练化吸收为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后,才开始跨上下一阶,所以他的速度很慢很慢。
一些在他身后的人也慢慢的赶了上来,并且超越了他。
至于本就在他前面的人,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原本就已经十分靠后的他,如今更靠后了。
青山上的机缘从始至终也没有看上他的,无论是他在龙梯上表现得如何出采,这青山内的机缘就是对他不理不睬,无动于衷。
对此,冬落也早已看开了。
还是那句话,吃得自己的苦,享得自己的福,也见得别人的好。
当然,敌人的好也就不用见了,能抢就抢,不能抢也要嗝应死他。
他的身后来了一个人,速度不算太快,但比起他来要快得多了。
冬落睁开了眼晴,默默的看着他登高。
那个人在跟他处在同一台阶时也停了下来。
而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脚下的青山瞬间暴动,刀,剑,盾……各式灵器飞舞,无名古经似在低声呢喃,响彻台阶。
冬落撇了撇嘴,内心腻味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了,因为跟他站在同一级台阶的那个人叫贾青时。
一个在龙泉之上便消失不见,再见之时却带给冬落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的人,而且,还是他的敌人。
所以,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敌人在他的面前夺取机缘造化,然后一骑绝尘,扬尘而去。
因为,他见不得敌人的好。
当然,他的敌人也见不得他的好。
所以,他们同时出手了。
掌掌相对,将一页飞舞的无名古经击散。
贾青时知道这页无名古经肯定是好东西,但他并不心疼,因为这样同层次的东西,他在之前的台阶上取得太多了,他相信在之后的台阶上,比这层次还要高的东西,肯定也有,而且还会更多。
贾青时偏头躲过冬落的一掌,向着冬落的面门一拳轰去,“没想到你才走到这儿,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同样是走以凡逆仙的那条路的人,都是在致力于将凡躯走到极致的人,虽然一个是主动走的,一个是不得不走的。
但谁走得快,谁走得慢,谁走得远,谁走得近。这些无谓的比较,从踏上相同的路的时候,就开始了。
不止是大道修行如此,世间万事都是如此。
只要有两个人走在一条相同的路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比,总会有人将两人放在一起做上一番比较。
然后对走得快的人是不吝词藻的夸赞,当然对那走得慢的人的嘲讽也一样的不吝词藻。
对贾青时的话,冬落半点无感,虽然他很想说一句,你走得快,你咋不早点去死呢!
但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出拳出腿。
贾青时一个肘击将冬落抬起的腿压下,冷哼一声道:“一想到你才走到这就要走不下去了,就要被我一拳轰杀或要轰出龙门秘境了,就更让人失望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在龙泉山脉矿道中的他了,所以他在面对着同龄人,面对着同样是以凡逆仙的冬落之时,他丝毫不惧。
当然,冬落也不惧。
在矿道中的他,重病缠身,有一道庚金之气不停的游曳在他的肺部,阻碍着他的修道之路,但却也让他在强健体魄中顺风顺水。
所以,他有资格,也有这个能力站在冬落的面前。
冬落双手落在白玉台阶
上,双脚一个回旋踢踢在贾青时的腰部,贾青时后侧一步双手环抱住冬落的右脚,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再将他狠狠的甩了出去。
冬落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翻了一个身,平平稳稳的落在了台阶之上,至于之前漫天飞舞的机缘早已被二人打散,化做了云雾重归于青山之中。
冬落右脚脚尖点地,再次与贾青时战至一处。
二人的战斗方式都简单粗暴,即没有玄妙的道法,也没有高超的武技,有的只是拳拳到肉,手段之下流,套路之肮脏,与市井之上的地痞流氓打架斗殴一般无二。
但是二人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好似在他们的眼中,这样打架,才算是真正的……艺术。
可在云端坐云垂钓的某个人就不这么认为了,哪怕是他早已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一时间脸色也是精彩无比,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冬落站在台阶一旁,夹紧双腿,面色涨红,一字一句的说道:“贾青时,怎么说你也是金陵四大家族贾家的子弟,高门大户,书香世家,怎么打个架跟市井流氓一般尽下黑手,阴手呢!要不要点脸。”
贾青时脸色同样也是涨得通红,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过劲来,想必他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也吃了不小的亏。
贾青时脸庞止不住颤抖的狠声说道:“我从小也是在市井巷弄长大的,也会一些克敌制胜的手段,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冬落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之后,便准备抬脚跨入下一级台阶,不想再跟这种手段阴损的人打下去了。
不是丢不起那个人,反正也没谁看到,也不是怕他阴损的手段,再阴损的手段他也不怕,反正他也使得出来。
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可是这流氓的手段,打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
可是冬落刚抬起脚来,脸色瞬间一变,又收回了脚,原地站定,不由的倒吸了几口凉气。
贾青时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了?不会是想让我先行一步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冬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些揶揄道:“请,你尽管请,跟我你客气啥!我做为一个大德之人,谦让是我的习惯。”
贾青时冷哼一声,但却并没有迈步,而是默默的调息了起来。
一道台阶上,两个人尽皆沉默不语,都在找机会,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金陵郡四大家族除贾青时一人外,其余人等尽皆死在了冬落一人的手中,所以在贾青时的眼中,冬落必须要死,就算不是死在这龙门秘境,死在他的手中,出了这龙门秘境,也要死在他四大家族的老祖手中。
在冬落眼中也是一样,他与贾青时已经是那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没有能力杀死他。
在调息了一段时间后,贾青时开始动了,但他并不是冲着冬落来的,而是直冲台阶之上而去,直接以蛮力一口气冲上了数十级台阶冲势才一止。
贾青时翻手将飞舞在他身侧的各类机缘收了起来,嘴唇微动。
虽然冬落没有听清贾青时说了些什么,但他从贾青时嘴唇微动间看清了贾青时说了些什么。
冬落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好大的口气,让我别那么快死了,还在龙门等我,哼,真当龙门是你家开的啊!你他娘的,又是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
怎么能说又是一个?
冬落偏头想了想,好像郑南风是一个,楚终极是一个,就连那尸蛟也是一个。
冬落轻呸了一声,似乎觉得将他们三人相提并论,很对不起
尸蛟,但也只是一想,然后开始登山。
而在离他极远处的台阶上有一个小胖子还有一个少女一同登高。
少女的神色看不出来悲喜,一脸的沉默。
少女走得很慢很慢,自然而然的连带着小胖子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在二人的身侧飞舞着的是铺天盖地的机缘,有灵器法宝,灵丹妙药……也不知道是谁登台阶的异象引起来的。
少女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在沉默着登高。
在他身旁的小胖子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翻手将二人身侧的机缘收了起来。
有些话,外人说了不管用,还是得自己想明白的好。
再说了,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不曾想明白,当局者可能就更迷了。
小胖子突然打了好几喷嚏,他抬起头来疑惑的看了看高处,轻声道:“难不成有人想我了?”
洛乐愣了一下之后,开始发足狂奔。
随着少女狂奔,一时间,青山震动,一条金色的大河自山尖狂奔而下向着少女汹涌而来,仿若摧枯拉朽一般将沿途的山石林木尽皆摧毁。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金色的大河速度极快,才刚出现在山尖,刹那间便越过了重峦叠嶂的群山,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离着少女有十数阶远的小胖子尸蛟面色大变,他不知道金色的河流是什么东西,但这是在龙门之中,可能是危险,也有可能是机遇。
但他不敢再赌了,他可能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了,就决不会再让第二个有半点危险。
尸蛟大喝一声,“食牛之气,四海之心。”
随着他一声大喝,他臃肿的身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从他瘦弱的身躯之中突然有一道土黄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冲破云层,伫立在天地之中,然后又有一道浅蓝色的光波以他的心脏为圆心,像水纹一样瞬间荡漾开去,穿过青山,穿过云海,越过龙泉,引得山风大起,风云激荡。
龙梯一阵摇晃,数十级台阶一跃而过,尸蛟消瘦的身影站在了洛乐前一级台阶上,站在了她与金色河流之间。
尸蛟双手画了一圆,一面一半由土黄色一半由深蓝色的圆盾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但是金色河流撞在了尸蛟的身上之后,依旧来势不减,直接穿过圆盾,穿过尸蛟,涌入了洛乐的身躯内。
尸蛟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了一句,“怎么会?”
然后尸蛟两眼一黑,噗通一声,便摔倒在了台阶之上。
在金色的河流之后,诸神葬土之内又有无数条河流仿如青山上的瀑布一般飞流而下,又经过激荡的山风吹拂,散在了龙梯之上。
金色河流一入体,洛乐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身前那一级台阶上瘦得快没个人形的尸蛟如何了,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洛乐倒下的时候,龙泉之上忽然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天地之间一片血红,血雨纷纷。整座龙门秘境都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
无论是龙梯之上的登高之人,还是龙门秘境内的妖兽都从修行之中惊醒了过来,眼眸之中惊疑不定,尽是泪水,好似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人一般,内心一片悲戚。
传言在上古之时,诸神横空,众神之主下辖十二主神,十二主神下辖千万山水神邸,共同吸收人间香火,稳固天地气运。
十二主神出,普天同贺,又被称之为诸神黎明。
十二主神亡,天地同悲,又被称之为诸神黄昏。
而这片天空,一片金黄,璀璨至极,像极了黄昏。
第一零九章血雨过后,黄昏依旧
冬落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血红的云海之中有着无数金黄色的光芒洒落。
看着那片血红,他的内心升起了无尽的悲意,看着那点点散落的金黄色的光芒,他的内心之中又一片祥和。
矛盾无比。
血雨仍然在洒落,他虽然依旧是一个修行路上的小白,但他对修行界的一些常识也是了解一些的。
主神陨落,天降血雨,天地同悲。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位主神,或者说是哪几位主神一同陨落。
冬落强压住心中那一股悲意,开始继续登高,不再理会身周的血雨,毕竞主神的层次太高,不是他能触碰的。
满打满算,他踏入修行界不过数月,别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了,就算是像样的山神水神他都没有见过一个。
唯一一个见过的小山神,还是在雪念慈的那一方镇纸中见到的。
冬落当时只说了一句一点山神的样子也没有。雪予心立马就问他山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冬落只得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什么个儿不高,手持拐杖,腰间别个小葫芦,从来不用走路,出门都是山精鬼怪抬着,特别有派头什么什么的。把金身小人跟雪予心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金身小人眯着眼晴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似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冬落见他们好似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说起来也就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谎话连篇了。
最后还是实在听不下去的雪念慈将他们两人一神分开了去,不然恐怕金身小人就要掏出点家底来请求冬落去为他好生置办一身行头了。
冬落有些怀念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冬落踏上第一万阶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象发生,唯一值得开心的也就是他的体魄强度终于达到了伐髓境第一重。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登高。
一万零一级台阶上盘坐着一名年轻的修者,他的脸色很暗淡,眼神之中甚至有些绝望,哪怕是看到冬落登上了他的那一级台阶,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冬落知道他已经走到他所能走到的极限了,再走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他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冬落走到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看着他迷惘的神情,忽然认真的说道:“人力有尽,该放弃就放弃,这不丢脸。”
那个人眼中的迷茫更深,偏头看了一眼冬落,然后回头一脚朝着上一级台阶踏去。
噗!
一声闷响。
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肿胀的气囊一般,轰然炸碎,血水四溅。
在无尽的血雨冲刷之下,那一级台阶之上血迹很快就变得平凡。
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说死就死了。
冬落面无表情的继续登高。
自己的生死都还未定,他又那有闲功夫去管别人的生死。
机缘都是他们的,而他一无所有。
在他跨上第两万级台阶的时候,血雨终于停了。在他的感觉中,明明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可是天空之中依旧是血红的黄昏。
黄昏之后还是黄昏,像梦魇
一般挥之不去。
青山之上金黄色的河流消散之后,还有各色的河流依旧在流淌,流淌进不同的人的身躯内。
三万级。
四万级。
冬落终于又一次看到了人。
不是他的速度快了,而是他们的速度慢了。
而且还是认识的人。
冬落轻笑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随后冬落又摇了摇头,冤家倒算是真冤家,路倒是真不窄。
郑南风,叶映水,好似一对神仙眷侣一般,衣袖飘飘,联袂而行。
身穿火红弑神铠的冬落站在他们的身后有一种自形惭愧的感觉。
冬落沉默着绕过惊疑不定的二人,继续沿着青山盘旋而上。
他们之间的恩怨在龙泉渡口已经了了,可若是出了龙门秘境,他们要是还是不知死活的话,只要冬落还出得了这龙门秘境,他就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们知道死活。
他可以打败他们一次,他就可以打败他们无数次。
他有这个自信,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叶映水看着冬落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很想问一问那个在孤独中前行的少年有关叶无敌的事。
这也是她从龙泉渡口之后最想知道的事。
她所在这一脉阴阳家属于阳脉,至阳至刚,至正至善。
而叶无敌所在的那一脉阴阳家属于阴脉,至阴至邪,杀伐果断。
在叶家的典藉中是这样记载的,阴阳家阴脉因杀心太重,做恶多端,被以墨家为首的百家之人于玄牝之门无情抹杀,从此阴阳家只剩阳字一脉,至于杀力惊人的阴字一脉就此消亡在了历史之中。
而当时带领着阴之一脉的走向消亡的那一个人就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故天地配之与阴阳。
阴阳家失其阴,日渐式微,如今在百家之中的地位也是直线下滑。
而叶无敌正是她叶家的老祖,刻在他叶家族地宗庙一排排灵位上最顶端的一个。而因为他,叶家没少遭受阴阳家其它支脉的冷嘲热讽。
叶映水咬了咬牙,刚想说话,郑南风一把搭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暗自传音道:“什么事等出了龙门秘境再说,此地机缘要紧,若是惹恼了他,被他一拳轰杀或是轰出龙门秘境,就得不偿失了。”
叶映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神有些惊惧的看向冬落,就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境差点变得支离破碎。
她感觉那个少年快要成为她的心魔了。
叶映水眼神阴翳的看了一眼冬落远去的背影,冷声道:“郑南风,你在龙舟之上说的我们还没有输,我们也不会输是什么意思?”
郑南风轻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叶映水认真的盯着郑南风,她知道郑南风明显有自己的算计,却又不想与自己说太多。
郑南风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自的拾阶而上。
“郑南风。”叶映水叫了一声郑南风之后,突然开口说道:“你的脸上有脚印。”
郑南风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回过头对着叶
映水微微一笑,“你脑袋有上包。”
叶映水呵呵一笑,摸了摸光洁白的额头,连忙跟上郑南风,在这龙梯之上,凭她一人之力,是登不了那么高的。所以,在这龙梯之上,他要获得更多的机缘还是得靠郑南风。
郑南风望向台阶高处,突然没来由的说道:“你说,他能活着走出龙门秘境吗?”
叶映水知道郑南风说的他是谁,“如果说我相信他可以活着走出这龙门秘境,我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一级台阶上出现的是一阵阵金风,金风吹过,刮肉削骨,郑南风一人应对两人的麻烦已经有些困难了。
毕竞都已经登到如此高的地方了,若是台阶上的困难还一成不变的话,那龙泉摆渡人还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登上过龙门。
郑南风想了想后说道:“他的志气不用我们涨,就已经很高了。至于我们的威风不用灭,早就扫地了。”
叶映水气笑道:“你这样是很容易把天聊死的。”
郑南风绕过一阵金风,咧了咧嘴,“把天聊死了好,毕竞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聊的。”
叶映水抿嘴一笑,“不用聊了,从这几句话中,我已经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你不就是想,若是他死在了这龙门秘境,算他命大。若是他活着出了龙门秘境,那他就真的是命短了。”
叶映水有些好奇的说道:“如果我的猜错的话,你郑家应该在龙门秘境外也有一些布置吧!”
郑南风嗤笑道:“难道你叶家就没有了吗?”
叶映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秀发,闲庭信步的绕过一阵金风,“家族里的老古董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怕这怕那的,一点也不干脆爽利,总是想着什么要杀人诛心,斩草除根。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一天天的累不累?”
郑南风若有所思,“你叶家这次来得人是谁?”
叶映水歪头想了想,而后认真的说道:“不知道唉!可能是五祖,也有可能是三祖。当然最有可能是大供奉。”
郑南风眼神阴翳,看不出来内心在想些什么。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
……
白玉台阶上的人越来越少,一些人知难而退,一些人迎难而死。
随着知难而退的人退出龙门秘境,龙门秘境内的一些事也逐渐浮出了水面,摆在了各家来此迎接家族后辈的话事人的面前。
虽然有龙泉之上的氤氲之气充斥在神魂之中,在龙门秘境内的许多事是不能说的,可是龙泉摆渡人也说过,出了龙门秘境对此地的所见所闻也是可以提上那么一两嘴的,至于他想要他们提的是什么,众人也就不知道了。
可是随着十五张和解书出现在各家来此的话事人的桌上时,一人一嘴便将三个强吸氤氲之气,强抢芥子物,强迫他们签和解书的恶魔形象给刻画了出来。
一时间,龙门秘境外先是寂静,而后哗然,最后便是压抑。
一些明眼人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一些不寻常,都在饶有兴趣的等着龙门秘境真正的关闭那一刻。
而那一刻,不远了。
第一一零章过河卒,小兵剜心
冬落本来以为会遇到楚终极,负剑少年,或者是贾青时的。
可是当他跌跌撞撞的踏上第九万级台阶的时候,他身前的台阶上没有人,他身后的台阶上也没有人。
同样的,他也没有遇到楚终极三人,若是遇到了,可就不会像郑南风,叶映水二人一般了。
打肯定是要打的,至于是打输打赢,这个他倒是没有想过,因为输,那是不可能的。
赢了之后,在把他们一拳轰出龙门秘境之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签上一份破财消灾的和解书。
可惜,他的小算盘落空了。
谁让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搞钱呢!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在第九万级台阶上坐了下来,看去了云海。
这第九万级台阶与之前的几万级都不一样,第九万级台阶已经高出了云海,而之前的几万级都还在云海之下。
就像是,天与地的差别一样。
第九万级是在天上,之前的是在天下。
云海之上,黄昏依旧。
无数云雾化形而成的祥瑞之兽奔跑在云海之上,声声悲啼。
主神陨落,天地同悲。台阶上的血雨已经停了,可这云海之上,仍旧一片悲意。
云海之上,除了祥瑞异兽之外,还飘浮着一座座倒悬的山峰,像一个个倒立的圆锥,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山峰之上青翠欲滴,生机勃勃。有的山峰之上黄沙漫天,死气沉沉。
青翠欲滴的山峰周围奔腾着无数的珍奇异兽,一条条瀑布从上往下,坠落在云海之中,无声无息,在黄昏的笼罩之下,美不胜收。
死气沉沉的山峰就像是一块块游曳在星河之中的陨石,除了寂静,好像也没有什么了,就连那些奇珍异兽似乎也不愿意靠近那些死气沉沉的山峰。
在这些小的山峰从中还有着十二座大山,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那些小山峰都环绕在那十二座大山峰四周,如众星拱月一般,缓缓旋转。
而十二座大山又环绕着诸神葬土,归墟之地缓缓旋转。
十二座大山同样的也是有的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在那些生机勃勃的大山之上,他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些亭台楼阁的影子。
冬落刚准备起身,突然青山震动,如同护卫一般环绕在青山之侧的一座生机勃勃的山峰刹那间流光溢彩,然后慢慢的汇聚于倒悬的山尖,在悬停了一下之后,便化做一道蓝色的洪流,没入了云海之中。
冬落咽了咽口水,屁股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蓝色的洪流消失之后,这还没玩,又有一座生机勃勃的山峰如之前一样再次射出一道土黄色的洪流,没入了云海之中。
随着两道洪流消失,那两座原本生机勃勃的山峰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然后肉眼可见的变得死气沉沉。
无数环绕在那两座山峰之侧青翠欲滴的小山,也变得流光溢彩,而后化做一道道细小的河流穿过激荡的云海,坠入龙泉。
咔嚓。
一道道血色的闪电自天空中劈落,迟暮的黄昏之中再次血雨纷纷。
冬落不自觉的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没有去看。
冬落压下了心中那一股悲凉之意,开始登高。
主神死了,跟他有多大关系,因为他也快要死了。
就算是主神在那一座座山峰之上,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也在山上。
血雨滴落在同样火红色的铠甲上,跟雨水一样没有区别。
冬落透过朦胧的血雨,看向血雨洒落下,黄昏中的青山。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内视了一下己身,似乎是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斗累了,见谁也无法奈何谁,一时间胜负难分。两者便各自占着各自所在的经络。
相看两相厌。
冬落苦笑一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可是他想了想,好像这日子可能也快要到头了。
好像走在这龙梯之上就是在走他的人生一样,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他从死亡中走来,朝着他认为可能的生路走去,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在这条路上,他没有回过头,也不曾想过要回头。
他既是过河卒,也是不归人。
他又想了一想,好像这天下其它的人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过河卒,都是不归人。
……
……
龙舟之上,并无血雨洒落,姜太公与张闻道二人正在手谈中。
下的不是盛行天下纵横十九道的围棋,下那个没有意思,纵使是十个百个张闻道加在一起,围棋一道,肯定也不会是姜太公一人的对手。
别说是十个百个张闻道,就算是这天下所有的国手加起来,想赢姜太公一局还要看他出了几成力,下了几分心思。当然,就算是这天下所有的国手加起来,也不见得姜太公会给他们这么一个面子,陪他们奕上那么一局。
所以,张闻道与姜太公下的并非是围棋,而是盛行于大周国内的象棋。
如今棋盘之上,棋子并没有减少多少,看来是才刚下不久,姜太公拱了一个卒道:“大虞刀,说起来这象棋与你还有些渊源呢!如今下起来是不是还有些感慨。”
张闻道进了一个马,“感慨是有一些的,但不多,就与渊源一般,也是有一些的,同样也不多。虞舜可是这天下的大德之人,而我只是一把刀,一把可有可无的刀。可不敢去高攀这点渊源。”
姜太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但却没有多说。
这天下有几把刀能以一族一氏之名命名,只是那些族之重器才可以。
至于大虞刀与大虞氏之间的恩怨,随着山河突变,虞舜以及大虞氏的消失已经是淹没在历史中的一笔糊涂账了,若是细算,也还有迹可循。可若是不想算,那就真的只有算了。
张闻道喜欢用,直来直往,与刀一般,一往无前。
张闻道笑了笑,“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一个人。”
这次姜太公出奇的没有嘲讽,而是点了点头道:“诚实守信是人,奸诈狡猾也是人。自私自利是人,大度大爱也是人,说说,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闻道用将姜太公的一个炮从棋盘上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我啊!还是做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好了。”
姜太公一马将张闻道的踏掉,冷哼一声道:“丢车保帅,果然贪生怕死。”
张闻道不为所动,“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丢个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太公慢悠悠的说道:“所以,你还在怨恨舜帝当年将你留在冥渊之中?”
张闻道摇了摇头,“不恨,有什么好恨的。我是大虞刀,一往无前的大虞刀,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你以为凭他现在的力量还能将我禁锢在冥渊中吗?若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只是有我跟没我的冥渊,可能就是两个冥渊的区别了吧!”
姜太公想了想后冷声道:“就算是你有了灵智又如何,就算是你如今身为九幽冥尊又如何。刀就是刀,自做聪明,只会是自寻死路。当年的天下能与如今的天下比吗?难道就
只有他们在进步吗?这天下就是止步不前,或者是在走下坡路吗?你以为舜帝当年的选择就是人地皆失吗?你真是愚不可及。”
张闻道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他有没有错结果出来就知道了,争来争去没什么意义。他若是错了,我的刀体陪他一错到底,他要是对了,那我的刀体就是为他曾经深爱过的人间,为他用命去保护的那一群蝼蚁再镇压冥渊万万年又有何妨。但我这个容器就不奉陪了。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也符合他大德之人的作风了吧!”
姜太公轻叹了一口气,“本来我在离开之前,想着带你一起走的,看来现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了,那九幽之下的魔气并未侵蚀你的神魂心魄。”
张闻道愣了一下之后突然跳了起来,立即哀求道:“太公,我现在去走龙梯还来得及吗?”
姜太公摇了摇头,“机缘一事,错过了就错过了。”
张闻道再次坐了回来,哀叹一声道:“太公,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神魂心魄之中并无魔气,就算是这龙梯上的神性光辉洒落于我而言也不会有半点影响,更不会被抹杀。所以,这条路其实我也走得。对不对?”
姜太公摇了摇头。
张闻道欲哭无泪。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姜太公突然说道:“你放心,这一步你走不走,你都不会输。”
张闻道下意识的看了看己方只剩下一个将的棋盘,脸色难看无比。
姜太公再次说道:“我说的不是这局棋,这局棋的话你就别想赢了。”
张闻道脸更黑了,直接投子认输,“太公,那个小胖子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为什么大地之神,海洋之神在临死前都将神格传承交给他了啊!他们两可是十二主神啊!天地间最高贵的神啊!就这么不要面子的吗?”
姜太公笑容玩味的说道:“你认为就他们两个不要面子吗?”
姜太公话音未落,忽然之间,电闪雷鸣,血雨纷纷。
一股悲伤之意再次笼罩着龙门秘境。
张闻道仰倒在龙舟上,喃喃道:“连天空之神也这么不要面子了,这神格就像大白菜一样,说给就给了。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啊!”
姜太公幸灾乐祸的说道:“我看那个小胖子跟江湖主神的关系就很好嘛!而有的刀好死不死,觉得自己很历害,偏偏跑去把人家江湖共主打了一顿。可真是历害啊!”
张闻道心情更不好了,“太公,你这嘲讽有点过分了啊!你就说那个小胖子是不是你钓的那个一,是我话我现在就去赔礼道歉。”
姜太公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古怪的说道:“不是。”
张闻道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有些庆幸的说道:“还好还好。只要不是那个一,就算是四个主神一起上我也不虚。”
姜太公低头看了一眼棋盘,突然没来由的说了句,“希望到时候四个主神和那个一……一起上,你不要虚。”
张闻道似乎没有听懂姜太公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的摆了摆手道:“就算是十二个主神一起上,我都跑得掉。”
姜子牙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与他今天告诉张闻道你好死不死的跑去把人家那个一揍了两顿不说,现在还在不停的给人家找麻烦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看张闻道自己知道这一幕时的精彩表情。
他突然有些期待起那天来了。
也许那样的人间会有趣一些吧!
他伸手在棋盘上走了张闻道投子认输前本该他走的最后一步。
卒登心。
这一招在象棋术语中又叫小兵剜心。
第一一一章老来多健忘
血雨越来越小,纷纷洒落。
按理说龙梯逐渐升高,离青山自然也就越近,冬落眼里的青山应该也就越清晰。
可是冬落却发现,随着他在龙梯上越登越高,他离青山也就越来越远,或者说,是青山离他越来越远。
白色的云海清晰可见,高出云海的青山却明灭不定,模糊一片。
冬落爬上了下一级台阶,一道道干渴的血迹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的蔓延在白玉石阶上,像极了雪予心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无聊时的笔触。
唇角处多有龟裂的冬落隔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九万级台阶之后便再没有什么金风火海刀山各种怪异的景象出现了,有的只是压力,无穷无尽的压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在这股压力下,勉强还可以站立,后来就只剩下一个姿势了。
那就是爬。
也只能爬。
那股压力不止是压在他的身上,还压在他的神魂上,心魄中,经络里,若非这龙梯的材质很不一般,他估计他可能连爬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钉死在了龙梯里。
青山四周十二座倒悬的山峰连带着环绕在四周的数十万座小山,如今也就只剩下几座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生机,在黄昏中固执的守护着这云海,守护这片云海中的青山。其余的都已经变得死气沉沉。
如今的冬落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他的眼中只有龙梯,磅礴的压力已经压得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了,就连他体内的情况他也无暇顾及了。
在龙梯强大的压力之下,无论是红莲业火,还是极致之冰都被强行压回了丹田海内,或者说是它们自行退走的,它们在聚势。
只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这场博弈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参与,也不是他能参与的。
在丹田海的那一场水与火的博奕中,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战场,一块棋盘。
他既干涉不了,也参与不了,就连看上那么一眼,都没有资格。
因为一个是天道种子凝聚而成的极致之冰,一个是天下修者最怕的火焰红莲业火。
而他,一年前还只是一个在渭城当垆沽酒的少年,一个时时担心北莽的军队会打过来,渭城会守不住,河套平原万里青苗会在马蹄的践踏下,棘生焉的少年。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没有明天的小小少年。
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去参与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的战争。
所以,他只能爬龙梯。
依照那些他认为是对的选择,按照那些他认为是对的路走下去。
他可以一步退下龙梯,退出龙门秘境,但是死路一条。
他可以继续往上爬,不过生死难料。
他看似拥有很多选择,其实别无选择。
冬落咬咬牙,只能在他选择的那条路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他的丹田海依旧沉寂,无论是冰棱还是火海都无声无息,都在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它,殊死一击,放手一博,都是惊天动地的。
龙梯之上,血雨已经停了下来。但他的丹田海内却又下起了雨来。只不过不是血雨,而是金黄的雨。
像一粒粒金黄色的小麦洒落在秋风中,像一点点晶莹
的萤火飘浮在夏夜里。
雨滴落在丹田海上不生涟漪,落而不融,仿佛与整座丹田海格格不入一般。浮在火海上,浮在冰雪上。然后急速的向着丹田海的边界流淌而去。
每一滴雨滴的速度都极快无比,像一条条金黄色的细线平铺在了丹田海上。
若是冬落的魂体在此,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原本他的魂体在机缘巧合下第一次凝聚而出的时候,看到的无边无际的丹田海忽然间有了边界,无数金黄的丝线在浓郁的茫茫白雾之中像一层薄膜一样将一红一蓝的丹田海紧紧包裹。
丹田海在金黄色丝线的缠绕下在逐渐的缩小,当然,这份小只不过是以之前的丹田海相较而言,实际上依旧还在极大极大。
一片海多了一滴水是一片海。
一片海少了一滴水还是一片海。
无论是冰雪小人还是莲花小人似乎都不再计较丹田海的得失一般,任由丹田海收缩,也不闻不问,不理不踩。
……
……
张闻道站在云端之上,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坐云垂钓的姜太公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太公,为何此次龙梯之上迟迟不见神性光辉洒落。”
原来闭着眼晴的姜太公睁开了眼晴,淡淡的看了张闻道一眼,“我问你,神性因何而来?”
张闻道想也不想的说道:“神性自然是因人性而来。”
姜太公再次闭上了眼晴,“这不就得了,只有人性光辉才能沐浴神性光辉,人性光辉都还没有出现,神性光辉那有那么快就出现的。”
张闻道显然不相信这个有些蹩脚的解释,“太公,我虽然对神道了解不是太多,但你也别骗我啊!当年封神之战,包括十二主神在内天地之间大小神邸可都是由你一人掌控的啊!这神性光辉你是想封给谁就给谁。我可不信什么人性神性的,分明就是你不想给。”
张闻道摇了摇头,有些讥讽的说道:“更何况修道修道修到得道之时,又有几人还有人性可言。”
张闻道还想说话,姜太公似乎不想再听他叨叨,直接打断了他,“神性来源于人性但又低于人性。修者为何又要叫修真者,修的不就是一个真,而那个真就是人性,可是世间修行者大多都认为那所谓的神性才是真。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认为神性才是那个真吗?”
张闻道想了想后道:“因为神性能给他们带来强大的力量,因为神性能让他们做到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所以他们依赖神性,害怕失去神性。所以,他们自己在骗自己?”
张闻道说到后面自己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世间修者都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也就太可怕了。
因为,自欺者,天欺之。
若是每一个修者都沉浸在获得力量带来的快感之中,而肆意妄为,不断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以至于到最后都摒弃了人性。
若是这个世界没有了人性可言,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张闻道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姜太公淡淡的说道:“放心,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当然,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只要有一群人在,这个世道就只会越来越好,人性的光辉就永远也不会消失。只要人性不死,神性也就不会灭,神道也不会亡。”
张闻道若有所思,“你说的是儒家?”
姜太公点了点头,“不错
,只要儒家的教化还在,读书人的初心还在,这天下人就还有人性,这世道就不会变坏。”
张闻道点了点头,同意了这句话。
姜太公继续说道:“力量为尊的时代终将会过去。以后那些信奉拳头大就是道理,修为高就是理由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姜太公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一样,咧嘴笑了笑,“因为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先生会告诉他们什么叫道理,什么叫理由。如果他们不听,他们不信,他们的先生就会用戒尺告诉他们,人之初,性本善。”
张闻道有些疑惑了,儒家于这个天下,这个世道的作用就真的有那么大吗?
一群在他眼中看起来不过是一群书呆子的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凭什么教这天下人道理。
张闻道疑惑的说道:“人之初,本性真的就是善吗?”
姜太公摇了摇头,“也有恶。但总的来说还是善要多上一些。”
张闻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上来,“太公,那这龙梯上到现在还没有神性光辉的出现,是不是预示着这龙梯上的人都没有……人性?”
姜太公沉吟了半响之后,淡淡的说道:“不告诉你。”
张闻道见姜太公在思索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惊人的言论,他都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了,可是到最后却听到这么四个字。
他很想把姜太公摁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顿,在他满脸褶子的脸上狠狠的踩上几脚,可是想了想后,那怕是他的本体大虞刀在此也不一定打得过,所以只得认怂。
张闻道腆着一张脸笑道:“那太公,这龙梯上也没有几个人了,要不你跟我说说你钓到的那个一究竟是谁?是那个背剑的?还是那个玩火的,或者是那个江湖主神传承者……”
张闻道一口气将还在龙梯上的五十人都说了一遍,唯独漏了冬落。
就连之前已经排除了尸蛟他都再说了一遍了,可是他却像没看到一般,直接将冬落给跳过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是冬落,只是他认为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也不想是他。
姜太公淡淡的说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张闻道摇了摇头,指了指天上,很确定的说道:“不可能是他,有的人也不会同意是他。”
姜太公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面露讥讽的说道:“有的人?他们是人吗?”
姜太公看向张闻道,“如果我说那个一就是他,你会怎么想。”
张闻道哈哈大笑道:“我会想你肯定是在骗我。”
姜太公突然说了句,“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我还是一介凡人之时,是在哪儿钓鱼遇到的周文王了?”
姜太公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人啊!老来多健忘……来,小张,给老头子我找找回忆。大声的告诉老头子我是在哪儿遇到的周文王?”
还老来多健忘,健忘个屁。张闻道不情不愿有些鄙夷的说道:“渭水。”
“原来是渭水啊!渭水可是一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的。”
张闻道在说完渭水两个字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变得精彩无比。
至于姜太公后面说了句什么他完全没有在意了。
姜太公手捋胡须哈哈大笑。
如愿以偿的感觉果然美妙。
第一一二章趴着的唬站着的
火红铠甲与白玉台阶的摩擦声轻轻作响。
一道喑红的血迹将高天拉扯得极长极长。
冬落又爬上了一级台阶。
在如天威般的压力之下,他早已忘记了他爬了多少级台阶了,他的视线也早已模糊不清。
但他的意志告诉他,他只能往上爬,才有可能活下去。他只有往上爬,才有可能活下去。
别人退一步,是得失。
他退一步,则是生死。
所以,他一步也不能退。
那怕是爬,他也只能往一个方向爬。
他一把抓住上一级台阶的边缘,慢慢的滚了上去,他双手的指甲盖已经全部脱落,掌心处净是外翻的血肉。胸膛处的火红甲缝隙里不停的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若是极致之冰还在他的经络内可能他看起来还不会那么惨,可能血液才刚流出来便被冻结了。
可随着极致之冰退回丹田海,浑身浴血的他看起来像是被之前的血雨特殊照顾了一般,看起来极惨极惨。
脸上满是血水汗水的冬落咧嘴一笑,“嘿嘿,又登上了一阶,真好。”
他休息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但他依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有时候他躺在台阶上会什么都想,五花八门的。
有时候他躺在台阶上什么也不会想,一片空白。
这次他躺在台阶上便什么也没有想。
累!
过了好久之后,他终于缓过了劲来,开始再次登高。
他努力的睁大了眼晴,朝着龙梯的尽头看去,一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的白玉牌坊无言的伫立在龙梯尽处。
两条明黄色的金龙盘绕在两根立柱之上,神采飞扬。
远望着,既有俯视天下的高贵,又有拯救世间的慈悲。
虽然爬到现在他已经可以看到龙梯的尽头了,但爬不爬的过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然,也有可能连天都不知道。
冬落将目光自牌坊上收回,又落在了龙梯上,在他身后还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在他身前有多少人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三个人。
他,排第四。
他追上的第一个人,是个熟人,在龙泉渡口见过,在龙泉上也见过,正是青衫少年楚终极,看起来是一个读书人,做起事来也很读书人。
冬落与他见过两次面,打过一场架。
虽然楚终极还站在龙梯之上,双目紧闭,但也浑身血水看起来丝毫不比冬落好了。
青衫少年也看到以极其卑微的姿势爬上跟他处在同一级台阶的冬落,他出奇的没有出言嘲讽,甚至眼中还有一丝丝敬重。
在他看来,不管是谁,不论是以什么样方式,只要有本事跟他站在了同一高度上,就值得他去敬重对待。
但是敬重归敬重,仇怨归仇怨,两码事,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正如恩就是恩,怨就是怨,得分明。
青衫少年压制住了微微颤抖的双腿,声音像是以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能爬到这里,还是以这样的姿态,真让人感到意外啊!”
冬落趴在地上斜睨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可惜了,你能走到这儿到是没有什么让我觉得意外的。”
如果不是他在这重重压力下实在没有精力动了,他还真想跳起来一拳将楚终极打杀在
这儿。至于什么让他知道他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和解书,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跟他签了。
并不是冬落与楚终极的仇怨达到了非要让他死的程度,他们之间的仇怨再大,能有与郑南风的大吗?有与叶映水的大吗?
答案是肯定的,都没有。
但是冬落却放过了叶映水,放过了郑南风。原因是因为他们能为他带来实打实的好处,能为大黑他们的修行提供资源,所以他可以咬着牙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
但是楚终极就不能为大黑他们带来好处,所以他没有必要去吃这个亏,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现在的他,除了趴在龙梯之上,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这个亏,他还是得吃,这口气,他还是得咽。
青衫少年几次想尝试着抬起腿,但都失败了,他看向冬落突然认真的说道:“讲真的,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像蛆虫。”
冬落听得出他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像蛆虫而已。
冬落眼珠子滴溜的转了一圈,“我知道。可是有些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别说是一只蛆虫了,什么都做的,什么都可以做。”
青衫少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事实也是如冬落说的那样。
如果说凡俗世界人命贱如草的话,在更加残酷的修者世界人命只会比草还要贱,比草更不值钱。
一个个修者因为活得久,所以比凡人更怕死。
当真要面临生死危机时,别说做一只蛆虫了,可能真的会如冬落所说的一般,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的。
唯有人做不得。
这样的人,在他有限的生涯里,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可以说这既是小人物的辛酸,也是大人物的无奈。
青衫少年再次试着抬了抬脚,而后又无奈的放下,开始再次聚力,“想杀我却又杀不了我,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无奈,很辛酸?”
冬落扯了扯嘴角,语气肯定的说道:“可能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还真就杀的了你。”
楚终极有一种被耍了感觉,先是有些疑惑,而后便是恼怒,一句一句的冷声道:“这里是龙梯,在这天道威压之下你能不能站起来都不知道,还想杀我,也不怕山上风大,闪了舌头。”
“如果我站起来了呢!”冬落反问道。
楚终极嗤笑道:“如果你今天站起来,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杀,决不还手。”
他对之前在龙泉之上与其表兄联手都不是冬落的对手本就心有不甘,如今见有机会杀杀冬落的威风自然不会错过。
反正奚落奚落敌人又不花钱。
若非是这龙门秘境有太多限制性因素存在,使得他有许多强大的底牌或者是后手都不能用,他想冬落可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他可不相信像蛆虫一样的冬落会突然站起来,因为从冬落进入他的视线开始,就一直是以蛆虫的姿态,一级一级的往上爬的。
纵使现在跟他爬到了同一级台阶上,他也不相信冬落能够站起来,敬重归敬重,但凡人终究是凡人。
楚终极有些鄙夷的看着冬落。
冬落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说的站起来是像这样吗?”
冬落在楚终极震惊的目光之中忽然站了起来,而后眼含笑意,步履坚定的朝着楚终极去。
青衫少年楚终极似乎有所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还可以站起来?”
冬落咧嘴一笑,“我不是不可以站起来,我只是喜欢躺着。因为当蛆虫的感觉……很好。”
冬落举起拳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说只要我站起来,你就站在那儿让我杀来着,决不还手。”
冬落看向楚终极,目露凶光,“那我可要动手了哦!你可千万不要还手啊!你放心,我是一个讲究人,下手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地方打得,什么地方打不得。”
楚终极脸色微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在这一级台阶上他也能动,但是动的幅度很小,决不会如浑身是血的冬落一般,一步步前行间带着一种难明的韵味在其中。
楚终极认真的看了一眼越来越进的冬落,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好似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他原来就可以站着,只是他喜欢躺着。
楚终极仔细的盯着冬落,试图从他的脸上身上发现一点不一样的表情,比如痛苦。可是又让他失望了,在这天威之下的冬落好似没有半点感觉一般正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楚终极有些遗憾的看了龙梯尽头一眼,右脚不由的后退了一步,他还可以登高,还可以继续往上爬。
可是他在冬落的威压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天道威压下没有退缩,但他在冬落的威压下退缩了。
他不想站在那儿不还手让冬落杀,所以,他放弃了登高,放弃了之后龙门秘境的机缘。
他选择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龙门。
冬落眼神微不可察的看着楚终极,在他右脚落地的刹那,冬落也随之轰然倒下,倒在龙梯之上,口中鲜血狂吐,浑身抽搐不已,但是他的眼中却有笑意。
冬落看着楚终极快要模糊的身影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怂包……看我吓不死你!”
在冬落倒下的刹那,楚终极就知道他被骗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喜欢躺着,而是他只能躺着,那怕是站起来,恐怕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了吧!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趴了那么久的冬落能够站起来,能够在这龙梯上走上几步,要知道在这龙梯的天道威压之下,体魄所有承受的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楚终极的脸色阴沉无比。
而冬落却恰恰相反,春风得意,快意至极。
冬落对着楚终极快要消逝的背影,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废物。
他知道对于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对他的打击大了。
不可否认,楚终极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
正如楚终极所猜测的一样,并不是冬落想躺着,而是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但他最后却站了起来。
他靠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火红铠甲的力量,火红铠甲仿佛就像是一根登山仗,像是他的骨架一般,相互依靠着将盛装在内的他的躯壳硬生生的撑了起来。
至于楚终极所说的天道威压带来的痛处,与极致之冰带来的痛处比起来,差得还远呢!
冬落再次开始趴在地上爬龙梯,他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是遇到谁他都不在站起来了。
爬着只是一个姿态而已,谁也没有资格将其定义为蛆虫。
就如同站着也是一个姿态一样,谁也没有资格说这就是高贵。
第一一三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冬落遇到的第二个人,正是那个负剑青年。
虽然他在往上爬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他真的见到负剑青年之后,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震颤了一番。
负剑青年三把古剑依旧在他的背上,一切看起来似乎很突兀,但突兀中却又带着些和谐。
仿佛他生来就应该负剑而行一样。
仿佛他就是剑。
这是在他背后的冬落在面对着他的背影时的第一感觉。
在这龙梯重重天威之下,负剑青年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还不至于寸步难行。
他每往前走一步,原本虚化无数的青山之中便有无数的机缘向他飞来,像是一条条游鱼一般,环绕在他的身侧。
而他似乎看不上这些机缘,心情好的时候就任由它们四处游曳,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一掌拍散。
管它是什么灵丹妙药,仙家术法,说不要就不要。
负剑青年每出一次手,冬落的内心就要滴一次血。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冬落有些哀怨的看着负剑青年。
负剑青年似乎并没有发现遥遥跟在他身后的冬落,依旧在龙梯压力下自顾自前行。
步履虽然缓慢,但却没有停下。
冬落不由的放慢了爬行的速度,他是真的已经很难再站起来了,可反观负剑青年,好像犹有余力一般,不似之前的楚终极,每抬一次脚都要犹豫再三,却又迟迟无法落下。
冬落自认为以他目前的状态,若是遇上了负剑青年,绝对讨不到半点好。所以他不但放慢了爬行的速度,还延长了在每一阶停留的时间。
他不比其它人,其它人无路可走了,还可以退出龙门秘境。
而他没有路可走了,那就是真的没有路可走了。
冬落慢悠悠的跟在负剑青年的身后,十余级台阶他爬得极慢。手上的伤痕好了又裂,裂了又好,他始终与负剑青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们距龙梯的距离龙门都已经不远了,哪怕是隔着血水与汗水交融着迷糊了的眼眸,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龙门上那两条明黄色的龙鳞,在黄昏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并未感受到再进一步便是死路一条的感觉,他觉得他还能走,或者说是还能爬。
他现在只能祈祷负剑青年要么一步进,暴毙。要么一步退,出去。
承受这龙梯上的压力就已经够累的了,千万不要再在龙梯上给他施加额外的压力了。
可能是负剑青年终于感受到了冬落的存在,他停了下来。
负剑青年盘坐在龙梯之上,冷冷的看了冬落一眼,翻手从身后抽出两把长剑来回的摩擦着,声音清脆刺耳。
冬落离负剑青年相距不过两级台阶了,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负剑青年眼神之中的韵味。
就与洛乐在龙泉渡口之时抽出两把刀来回的磨擦恐吓那一群被尸蛟打趴下来的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想要杀人。
冬落终于能体会到那群趴在草地上被逼着写和解书的那一群人复杂的心情了,现在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落硬着头皮又往上爬了两阶,打死也不再往上爬了,他打算就这样与负剑青年干耗着,看看最后谁耗赢谁。
负剑青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双手不停的磨擦着两把青铜古剑,带着审视意味居
高临下的问道:“知道我这是在干什么吗?”
冬落瞥了一眼负剑青年手中的两把青铜古剑,从牙缝中慢吞吞的挤出了两个字,“耍剑。”
负剑青年笑了笑,手中双剑摩擦的频率越来越快,一时间火花四溅,负剑青年眼神灼灼的盯着冬落道:“这叫砥砺。”
冬落再次将目光落回青铜古剑上,双剑摩擦处一片锋锐。
负剑青年收回了剑,站起身双手负后,头颅微扬,居高临下的道:“爬上来吧!我不会趁人之危,做那痛打落水狗的行为的,要杀你我就只会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杀你。”
冬落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不会说谎就不要说,你这样真的很生硬。”
负剑青年皱了皱眉头,“你认为我是想把你骗上来,然后再将你打杀了?”
负剑青年气笑道:“好,好得很,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今天就坐在这儿等着你,看你上不上来。”
冬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闭上了眼晴,“还是躺着舒服啊!我先睡会儿。你要是能等你就继续等吧!要是你实在不能等的话,要么就往上爬,要么就退出龙门秘境。毕竞,好狗还不挡道呢!”
冬落好似睡着了一般,低声喃喃道:“这么看来你不是什么好狗啊!”
负剑青年身后三柄长剑清鸣一声,瞬间出鞘,剑尖直指趴在台阶上的冬落。
三柄长剑剑刃崩得笔直,负剑青年喃喃自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地万物。”
负剑少年话音刚落,三柄长剑瞬间合三为一,而后又一化为二,二化为三,最后化做千千万万柄剑。
剑尖尽皆指向冬落。
负剑青年轻轻抬起手,“虽然我下不来,但我的剑下得来。而剑就是我,我就是……剑。”
负剑青年抬起的手猛然落下,千千万万柄剑就像是化静为动,刹那间便由高向低压了下来。
冬落瞬间睁开了眼晴,立即双手抱头,整个人再次抱成一团,用火红甲去抵挡那千千万万柄剑。
飞剑如雨,掩住了黄昏,吹乱了云海。
像是一滴滴急风骤雨打在平静的湖面上,刹那间击起了点点涟漪。
飞剑敲打在火红甲上的声音,像极了夏风扫残荷,暮雨打青蕉。
冬落躲在像是一具龟壳一般的火红甲内,瓮声瓮气的说道:“咋滴,没吃饭啊!就这么点力道啊!给我挠痒痒我都觉得轻了。”
负剑少年冷哼一声,手一挥无声撞击在火红甲上被弹飞了的飞剑,又飞了回来,继续往火红甲上击去。
冬落并不好受,虽然弑神铠替他挡住了大半的伤害,但是仍有不少无法全部卸去的力量冲击着他的体魄。
如果将飞剑比做是从天而降的巨石的话,那么经过弑神铠消弱的飞剑顶多只能算是一粒粒小石子。
只不过被小石子打在身上以被巨石打在身上,疼是一样疼。
飞剑越来越多,对着冬落狂砸而下,而他无处可避,避无可避。
只能被动的承受着。
……
……
心情本来很遭糕的张闻道突然笑了起来,“太公,你钓的那个一好像要死了。到时候万剑穿心,像一个刺猬一样,这样子,想想就美妙啊!”
张闻道闭上了眼晴,面带笑靥的说道:“嘿嘿嘿……我已
经有画面了。”
姜太公不屑的说道:“一之所以为一,那是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我看你是在冥渊呆久了,认不出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铠甲了吧!这三把剑的份量还不够。”
张闻道闻眼睁开了眼晴,透过密密麻麻的飞剑缝隙,认真的打量起了冬落身上的铠甲来,透过那些古朴而又熟悉的纹路,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传说中它在那场大战中已经被打散了吗?不是说再也无法重聚了吗?为什么又在他的身上完整的出现了?这不可能。”
那具铠甲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在龙舟上时,冬落没少穿着那具铠甲在他的眼前四处晃悠,可是他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他一直都只把他当做是一颗棋子,一颗与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博奕的棋子。一颗与那个将冥渊都压低了几分的人掰手腕的棋子。
在他知道他是那个一的时候,他以为站在他身后那个人是姜太公,他本来已经放弃了继续掰手腕的打算了,可是后来他发现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姜太公的时候,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可是现在又沉寂了下去。
若是姜太公没有说他是不会也不敢将那具火红甲往那上面想的,因为他觉得不可能。可是姜太公说了之后,他发现越看越有可能像是那具传说中的铠甲,弑神铠。
也只有弑神铠,这诸神葬土的神灵才会对他那么不待见,哪怕是一丁点机缘也舍不得给他。就算是他抢到手的,拼着自行溃散,灵性断绝,也不愿在他身中多呆半刻。
张闻道看向姜太公,“太公,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弑神铠不是只会认弑神一族为主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不是弑神一族啊!”
姜太公闭着眼晴说道:“他的身后没有人,他也不是弑神一族。他能有今天,他能走到这儿,从始至终靠的都是他自己。”
“文王昔日曾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天地自会厚待那些自强不息的人。”姜太公曲指一弹,一滴水弹射进了张闻道的额头,“这是我从他的时光长河中截取的一些片段,你看过之后,你就不会奇怪弑神铠为什么会选择他了,你就会明白他身后没有人,为什么他能走到这儿了。”
姜太公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在你们眼中一无是处的凡人,一个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的凡人。一个在修武一途没有半点天赋,在修道一途也没有半点天赋的凡人,但弑神铠却偏偏选择了他,他却偏偏走到了这里,你说世事可笑不可笑。”
“这世间努力的人很多,比他努力的人也不少。但能走到今天的就只有他一个。能做到自强不息四个字的也只有他一个。”
“所以,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他的,有的是替他争的人。”
“他不可以失败,也不可以输,更不能死,至少是现在。如果他死了,这天下的精气神……也就散了。”
张闻道缓缓睁开了眼晴,眼里的震撼一闪而过,“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后者要比前者要重要一些。太公,我突然有些明白大虞当年的做法了。”
姜太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么现在的你又如何看待这人间?”
张闻道想了想后说道:“我俯瞰人间。”
张闻道继续说道:“我善待人间。”
第一一四章从天而降的剑,盛开的莲
剑如飞蝗,嗡嗡作响。
无数柄飞剑像是三道从天而降的瀑布一样,交错着凶猛的撞击着像一块礁石一般瑟瑟发抖的冬落。
冬落虽然已经疼的呲牙咧嘴了,但嘴上依旧叫嚣着,“你不是剑吗?剑都下来了,你为什么还不下来,你倒是下来贱死我啊!你倒是来啊!”
负剑青年气得直磨牙,三道剑流再次壮大,击打在火红甲上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清脆也催命。
冬落闷哼一声,喉咙微动,将涌到喉间的鲜血强行咽了下去,“我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却又杀不了我的感觉,有种你就下来杀了我啊!你要是能下来,我就趴在这儿让你杀,决不还手。你个没种的玩意儿,之前在龙泉上要不是你跑得快,我不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直冒,手中力道不由的又加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退一步便要出龙门秘境的话,他是真的很想现在就下去将那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的小子三剑砍死。就算是拼着不再继续登高,他也愿意。
可是退一步之后,可能他的攻击还没有落在冬落的头上,他就先一步退出了龙门秘境了。
他的内心之中有一股憋屈感,自从遇见冬落开始他就感觉很憋屈。
先前他以为他会是第一个跨越茫茫龙泉山脉到龙泉渡口的,可是被冬落捷足先登了。
后来在龙泉上他本想安安静静的吸收氤氲之气强化神魂的,可是又被冬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了。
接下来的一场大战更是让他觉得憋屈无比,原本以为克敌制胜的后手没想到被敌人反克了。
负剑青年越想越气,顺带着剑如潮水,气势也越来越凶。
冬落疼得嗷嗷乱叫,“你大爷的,老子这是虎落平阳被你这只狗欺,龙困浅滩遭你这只王八戏。”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暴起,说我是王八?谁他娘的才是王八你看不出来吗?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你不知道。
你他娘的才是王八,才是火红色的大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愤怒至极的负剑少年大喝道:“一剑生世界,一剑耀九州。”
随着负剑少年一声大喝,原先三道剑流合而为一,变成一把惊天巨剑,从天而降。
这一剑与那日龙泉上的那上剑十分相似,就连场景也十分相似,只不过两剑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速度。如果说龙泉上的那一剑是以势压人的话,那么这一剑便是纯粹的以快取胜。
这一剑剑锋宛若惊鸿,来势汹汹,趴在龙梯上的冬落。连一句怒吼都来不及发出,转瞬间便被洁白的剑气给覆盖了。
本来在打架之前,胜负未分之际从来不愿多说半句话的负剑青年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话,“做人不要太装,不然天不收自有人收。”
说完这句话之后,负剑青年一屁股坐在了龙梯之上,汗如雨下,刹那问白玉台阶上便湿了大半,整个人竞有一种脱力的感觉,可见刚才使出那从天而降的一剑对他的负荷也是极大,一时半会也难以承受。
不过,他看向那被白色剑气包裹着的地方时,内心隐隐有些期待,毕竞这已经是他在龙门秘境内所能使出来的最强一招了。比之前在龙泉上使出来的那一剑威势也不惶多让。
这一招可能在龙门秘境外威力可能一般,因为除了速度极快之外,并算不得什么一击必胜的绝招,但在这龙门秘境内就不一样,绝对可以横扫一片了。因为这龙门秘境内的人,没有谁可以快得过一剑。
他相信在这一剑下,那个少年不可能有机会再拿出那面铜镜来的,因为一步快,步步快。
出剑的人速度快,那么承受这一剑的人命就短。
快,本身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力。
负剑青年满意的看着剑气纵横的碰撞中心,轻呼了一口气,“看我这次能不能将你的龟壳打破。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冬落只看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内心哀叹便闭上了眼晴。默默的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叛。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预料之中的鲜血炸现也没有出现。
难道是速度太快了,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就死了?
冬落有些纳闷的睁开眼晴,还在龙梯上,并没有死。纵横的剑气,雪白的剑光依旧将他紧紧包裹。
他感受到有一把锋锐的青铜长剑剑尖正抵在他的后心,寸步不能进。
冬落回头越过肩头看了一眼竖在他的后心上的那把剑,古朴,沧桑,只一眼,在那刺目的白光以及锋利的剑气下,冬落的双眼便不由的落下眼泪来。
青铜长剑被火红甲挡住了,只听得咔嚓一声,从剑尖与火红甲的碰撞处有一道光波闪过,原来锈迹斑斑的火红甲上有点点红色灰烬掉落在地。
火红甲变得洁净如新,光彩照人。
在剑尖与火红甲的碰撞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火红甲中钻出来一般,一点一点的将不甘的青铜长剑往后挤去。
由于冬落是俯趴在龙梯上的,所以他根本看不得有什么东西从火红甲中长了出来,他只能看到青铜长剑在一点点的后退。
等退出一定距离之后,冬落终于看清了从火红甲中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一个火红色的莲花花苞。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剑尖在上头。
并未盛开的莲花,莲尖与剑尖,针锋相对。
当莲花花苞长的三尺三寸三的时候,终于停止了生长。
青铜古剑的剑气了剑光倾泄而下,依旧将整级台阶笼罩,但却无法再伤害冬落分豪。
“啪!”
一声轻响,莲花便绽放了开去。
莲花摇曳着洒落一片片清辉,将冬落笼罩。
火红莲花与青铜长剑,渊亭岳峙。
在莲花清辉的笼罩下,冬落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好转,无论是剑气还是剑光都在逐渐消散。
青铜长剑似乎极其畏惧那一片火红色的清辉一般,瞬间退却。
莲花也并未追逐,在将冬落的伤势完全治愈了之后,便无声的凋零了。
有的花瓣飞上高天,古剑避退。
有的花瓣落向龙梯,龙梯失色。
有的花瓣飘向青山,青山远遁。
“啪”“啪”“啪”
像是冰棱炸裂一般,飞舞的花瓣再次炸碎,然后变成一朵朵火焰燃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冬落突然感觉眼前亮了一下。
等他
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火焰已经焚烧殆尽,黄昏还是那个黄昏。
冬落瞥了一眼完好如初的手掌,看着呆若木鸡的负剑青年哈哈大笑道:“来吧!有什么底牌后手都使出来啊!大爷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火红甲的确是他敢叫板负剑青年的靠山,毕竞上一次龙泉之战还历历在目,无论是负剑青年那惊天一剑,还是楚终极的焚灵古焰都很强,若非是他歪打正着,恰逢其会,那一战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可以说那一战打得不是实力,不是修为,而是运气。
当然,这一战打得也是运气。
而他,运气好,赌对了。
而且,赌的是命。
所以,他很难不开心。
负剑青年并没有震惊到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只是眼中的挫败感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又输了,而且面对同一个人。
负剑青年苦涩一笑,将飞舞在空中的青铜长剑收了回来,青铜长剑再次一分为三,回到他的背上。
负剑青年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的神色瞬间萎靡了下去,喃喃道:“我输了。”
冬落虽然还趴在地上,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都快要笑出一朵花来了,“刚想提醒一下你输了这件事来的,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你输了,那我就不提醒你你输了这件事了。毕竞这是你第二次输了,我要是再提你输了,那不是在揭你的伤疤,在你的伤口上洒盐吗?你放心这种缺德的事,我这种大德之人可不会做。”
冬落眼珠子转向负剑青年,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看你的眼神有些迷茫啊!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说你输了这件事的,就不会说。更不会出了龙门秘境逢人就说那个谁谁谁败在了我的手上,而且还不止一次。更不会去找那些落魄文人帮我写一本游侠传记写那个谁谁谁本来想打我来着后来被我打败了两次的事来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临了,冬落又问了一句,“对了,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得把名字记住,不然一不小心说露嘴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负剑青年擦了擦嘴角,眼神变幻莫测,“齐天。”
“齐天。好名字,霸气得很啊!”冬落眼神微亮,接着说道:“活脱脱的游侠传记里的大反派才有的名字啊!就冲这名字,至少也是被主角打败两次,才会羞愤的自杀的那种。”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直跳,冷哼一声,“是吗?”
冬落有些疑惑的看问负剑青年。
负剑青年突然朝着冬落一脚踩来。
冬落头皮发麻,连忙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
负剑青年哈哈大笑,“哈哈,也是一个怂包。我在龙门秘境外等着你,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几个落魄文人的,至于你的名字我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因为在我的游侠传记里你会被主角一剑劈死,你这种人不配拥有名字。”
冬落看着负剑青年逐渐消失在龙泉秘境内的身影脸色铁青。
良久之后,冬落冷哼一声,“若是我出得了龙门秘境,我不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冬落再次将目光落向龙梯尽处。
山在高处,人在更高处。
第一一五章盛开的莲,迷茫的人
龙梯上弑神铠绽放的那一朵红莲凋零了之后,冬落的丹田海上又有一朵红莲花苞破火而出。
那一朵红莲花苞不断上升,刺破金黄色的雨滴,最后独自盛开,将他的丹田海内被红莲业火所占据的那一半全都覆盖住了,这还没玩,贪婪的它开始向着冰山侵蚀而去。
冰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红莲的威胁,震动了一下之后又归于了平静。一片雪花自冰山上飞起,飞向高空,与红莲齐高。
丹田海内冰山部分气温骤降,一朵雪花飘落,而后千朵万朵,漫天风雪。
那一朵自冰山上飞起的雪花,悬停在了空中,六个边角结着冰向触手一样蔓延开去。
只一瞬间便将原先的冰山主导权重新夺回,将肆无忌惮的红莲逼退,使其重新退回火海。
在冰与火的交界线处,有一个身穿火红莲花袍,手持一杆青色长枪的小人正意气风发的站在一朵红莲之上斜睨着冰山。
莲花小人头顶是红莲,脚下是红莲,身后是浮浮沉沉的火海以及远远避开此处的金黄雨滴。
遥远的风雪中也有一个身穿深蓝冰雪铠,手握一把白色巨剑的小人正踏雪而来。
莲花小人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靥,“你终于来了。”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我再不来,你与那天道之下的蝼蚁都认为我好欺负,都觉得快要把我给彻底消灭了吧!”
“蝼蚁?”莲花小人微嘲道:“你只不过是一粒天道种子,偶生灵智,不知感念天恩浩荡,却在此妄言天道,谁言天道之下皆蝼蚁了?是天道说的?还是你说的?天道又岂是你可妄论的,再说了,你配吗?”
冰雪小人脸色发寒,手中巨剑微微扬起,“我就是天道,天道就是我。我说他是天道下的蝼蚁他就是一天道下的蝼蚁。我说他要死,他就不能活。”
莲花小人手中长枪点指冰雪小人,嗤笑道:“他的生死不在你的手中,也不在我的手中,而在他自己的手中,如果你想要他死的话,那我就先让你不能活。”
冰雪小人并不急着动手,反正那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反正该死终究要死的,反正要死的终究会死的。
冰雪小人手中的白色巨剑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落下,然后又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冰雪小人每次举起巨剑莲花小人都如临大敌,冰雪小人每次放下巨剑莲花小人都轻出一口气。
冰雪小人嘲讽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揍你,要是把你揍死了,你看守的那具铠甲前不久才认的主人然后跟着你也一起死了,那该有多无趣啊!那么多年了,难得有点乐子,我还想多玩几天呢!我也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莲花小人脸色涨得通红,突然怒喝道:“你并未与天道彻底隔离,你之前示敌以弱,都是装的。对不对?”
“示敌以弱?”冰雪小人哈哈大笑,“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是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吗?你配做我的敌人吗?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回归天道的怀抱。”
冰雪小人笑声停歇,“毕竞,红莲业火也是天道管教蝼蚁的手段之一,不过可惜了。”
莲花小人脸色阴沉,他知道冰雪小人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贵为世间最强大的火焰之一,修者的噩梦,但他不认为站在冰雪小人所谓的蝼蚁一边有错。
莲花小人手中长枪一拍火海,整个人飞天而起,站在天空中那一朵盛开的红莲之上,一枪朝着那一片巨大的雪花点去。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迎向了莲花小人那一枪,“还真是不知死活,又不是你的主子,你至于如此拼吗?红莲业火产生一丝灵智可不比天道种子要轻松,我劝你还是惜命的好。”
“命?若是命为蝼蚁,那这命好有什么好惜的。”莲花小人一枪刺向冰雪小人的眉心,“与其惜这一条蝼蚁命,还不如用这贱命去拼一拼,死了,贱命一条,一了百了。不死,嘿嘿……”
冰雪小人一剑劈过,将刺向她眉心的那一枪劈开,“有我在,天道要诛杀的人就没有不死的。”
莲花小人哈哈大笑,“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一粒的天道种子。”
冰雪小人一剑将莲花小人劈向火海,“怎么?你还见过除我外的天道种子?”
莲花小人一掌拍在火海上,长身而起,“没有见过,所以你才是最蠢的。”
冰雪小人怒吼一声,一道惊天剑光从天而降,劈在火海之上,火海瞬间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火海很快又复原了,仿佛从未被劈过一样。
莲花小人躲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学着某人的样子对着天空之中怒气冲冲的冰雪小人树了个大拇指之后感叹道:“真英雄也!”
然后又学着某人的样子,慢慢的将大拇指倒竖了过来。
他的眼中并无半点畏惧,相反则充满了斗志。
莲花小人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焰出现在冰雪小人的面前,一枪朝着冰雪小人扎去。
冰雪小人不退反进,也化成一团深蓝色的水迎向了那一团火焰。
一时间,水与火瞬间充满了整座丹田海之中。
原先本来被金黄色的雨滴越束越小丹田海刹那间便涨大无数。
丹田海只一会儿便涨大到原来的大小,而且势头丝毫不减,依旧在涨,包裹着丹田海的无数的浓雾瞬间消散,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口子。
好似这丹田海就要爆炸开去了一般。
丹田海内金黄色的雨滴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源源不断的朝着丹田海的边界急速而去。
丹田海膨胀的速度终于缓和了下来,但这也只解得了近渴,救不了远忧。
因为丹田海的膨胀还在继续。
……
……
最后一个人依旧在冬落的预料之中。
贾青时,金陵郡四大家族贾家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者说是整个金陵郡年轻一代的领头人。
此时的他正颤颤巍巍的站在一级台阶上,眼里充满了挣扎,因为他不知道他抬起来的那一只脚该不该落下。
若是落下,他感觉他必死无疑。
若是不落,他又心有不甘。
在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不甘心的艰难的选择下,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进是替张闻道进,因为这条路是替他走的。
退是替贾青时退,因为这条命是他自己的。
他越想越迷茫,越想
越困惑,在他的眼前只有一级台阶了,在那一级台阶之后,便是触手可及的龙门,那一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的龙门。
可是他看着离龙门最进的一级台阶,第十万级台阶,犯起了难,感到了迷茫。
甚至他现在所在的那一级台阶好似融合了之前每一阶的所有特性一般,都在这一阶不定时的出现,而且随着他听留的时间越长,威力也越大。
好似在催促他,要么迎难而上,向死而生。要么知难而退,见好就收。踌躇不前,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份迷茫直到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的摩擦声才被打破。
他低头看向那个在他身后那级台阶上努力往上爬的少年,咧嘴一笑,“你来了。”
少年也咧嘴一笑,“总不能让你等太久吧!即使我认为这样并不会不厚道。。”
贾青时并未阻止那个少年继续往上爬,再说了,他也阻止不了。
他唯一好奇的是,在同一路上走着的人,为什么结果会是不一样。
当然,也可以说是一样。
无非是,都处在龙梯的最后一级上。
不管是站着,还是爬着。
他们又一次处在了同一个层次。
贾青时没有出手,他也出不了手。
冬落更没有出手,他连站起来都困难。
随着冬落爬上台阶,贾青时感觉台阶上的压力有所减小,但也减的有限,还不至于小到让他出脚出拳都无所顾及,无所束缚。
冬落则是感觉压力又增大了一些,同样有限,但还没有超过他可以承受的上限。
二人不再说话,各站在台阶上看着龙门,想自己的事。
虽然都不动声色,但都在小心提防。
毕竞,敌人就是敌人,不可能因为说了几句话之后,敌人就成了朋友。
若真是如此,冬落可以说得口若悬河,天花乱坠。
冬落忍不住问道:“你都来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爬上去?”
“因为我再多走一步我就会死,必死无疑。”贾青时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再继续往上爬了?不会是想说要等我吧!这句话要是我来说,可信度比你的要高上许多。”
冬落认真的盯着最后一级台阶,还有那座看起来很大很繁华实则就那样的龙门,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感觉到我要是再往前一步,必死无疑。”
贾青时感觉身周刚有所缓解的压力突然变大,压得他的双膝已经有些弯曲了,“让你先行一步如何?”
冬落摇了摇头,“没兴趣。我觉得就在这一级躺着挺好的。”
贾青时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只要登上了这最后一级台阶,跃龙门还不是轻轻松松。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毕竞你已经输给我那么多级台阶了,总该让你看看什么叫高处的风光了。”
贾青时循循善诱。
冬落撇了撇嘴,爱搭不理,全当他在放屁。
想要拿他当探路石,简直是痴人说梦。
冬落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了另一边,是进是退。也开始迷茫了起来。
一时间,这一级台阶,两个人。
先前的迷茫继续迷茫。
后来的迷茫还在试图找方向。
第一一六章九五,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贾青时站在登顶龙梯之巅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沉默不语。
冬落也是如比。
十万级台阶,走到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级,可是他们一个抬不起脚,一个伸不出手。
这一级台阶不过三尺余高,只要肯抬起脚,说不定一下就能过去,只要肯伸出手,那怕是坚难一些,说不定一下也能过去。
可是这一步他们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贾青时神色平静的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龙门,眉宇间有着些许疲惫之色。
从跨上龙梯第一级开始,一直到他遇到冬落,到他走到现在这里,他的目的其实与冬落是一样的,都想活命。
唯一的差别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张闻道的手中,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天道种子的手中。
贾青时有他不能退的理由。
冬落也是如此。
贾青时有些疲倦的看了一眼冬落,忍不住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天才。”
冬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有些嘲讽道:“你要是想要夸自己你就可劲的夸,别带上我行不行?你什么时候见过躺着的天才,站着的废物?”
贾青时讶然一笑,“我是真的在夸你,并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与我比起来,你真的是一个天才,我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有贵人相助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凡人的极致的,可你却凭你一己之力也走到了跟我同样的高度,你若还不是天才,恐怕这天下的年轻一代都是废物了。”
冬落气极,“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夸你自己就夸,别带上我。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在夸你自己,你大爷的。我要是一个天才才跟你走到同样的高度,那是不是说你比我这个天才还要历害?你大爷的,你是天才行了吧!你全家都是天才行了吧!”
冬落对天才二字很敏感,敏感到听了便有些脸红心燥,在少昊氏的记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在渭城的记忆他却清晰的记得。
在同龄人陆陆续续的都感应到天地之息,踏入修行者的行列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当垆沽酒的小小少年。
他不是天才。
当那些同龄人有的成为仙家宗门的弟子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年岁又增长了些的当垆沽酒的少年。
他依旧不是一个天才。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在这神州大陆,像他这样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天才,就像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废物一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不能再不普通的人。
可是今天却有人一次次的说他是一个天才,他虽然信,但却不敢认,就算是认了,也只敢自己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认。
因为,身为一个天才,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这一点他跟贾青时也很像,只不过,他没有人说他是废物,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与他一般无二的普通人。
并不会因为觉得他普通而把他当成一个废物。
但是贾青时不同,他当过天才,也当过废物,最后,又当回了天才。
贾青时对天才二字的敏感丝毫不比冬落差了,如果说冬落听到天才二字的感觉是那种做了一件似乎很普通的事,然后被夸了,带着些羞涩的质朴的话。
那么贾青时就是单纯的厌恶了。
总之,在他们的心中他们都不是天才,
在他们的眼中,也没有谁可以称之为天才。
贾青时心中的那一丝厌恶掩饰的极好,“天才二字是世间最没有意思的两个字,甚至比之废物二字都不如。废物二字至少还有个下限,但是天才没有。”
冬落有些疑惑。
但贾青时似乎已经不想再多说了,只是沉默的看着龙门。
他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龙门非禹凿,诡怪乃天功。
只是是什么意思他并不知道。
黄昏下的龙门很安静,龙梯也很安静,青山很安静,就连云海也变得静悄悄的。
风不会喧嚣,云自然也就不会狂舞。
这最后一级台阶上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
进退两难的贾青时与冬落二人都在闭目沉思着。
坐壁上观的姜太公与张闻道二人也不发一言。
路是他们的,脚也是他们的。
是进是退,也是他们的。
前人只能铺路,但不能强迫后人非要走他铺的路。
因为后人即可以走自己的路,也可以为后来的人铺路。
这天下大道与路一般,都应该是越走越多,越走越宽的,而不是越走越少,越走越窄的。
姜太公手中的鱼钓突然晃动了一下,有东西上钩了。
姜太公丝凝神静气,缓缓起杆。
原先寂静的云海突然翻滚不息,千里万里千万里。
似乎整座龙门秘境都在颤动不止。
张闻道的眼中惊疑不定。
他只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一个连天道下遁去的那个一都能钓起来的人,如今就算是钓起一个世界来他都信。
云海之下,忽然传来一声龙吟,一条金黄色巨龙被姜太公从云海之中猛的提了起来。
巨龙庞大的身躯充满了整座龙门秘境,他的眼中激动、愤怒、恐惧……各种神色快速的交织在了一起。
随着姜太公缓缓收杆,巨龙的身躯也越变越小,任他如何挣扎,都挣不来姜太公的鱼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太公翻手间将那条已经变成手掌大小的金黄色的巨龙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在身旁的鱼篓之中。
张闻道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竹制空隙,看到那鱼篓之中一片光明,好似一个世界,光怪陆离。
姜太公既没有关注龙梯尽头,也没有再次抛杆,更没有低头去看身侧的鱼篓,他只是将双手笼于袖中,闭上了眼晴。
过了许久之后,姜太公突然问道:“文王如何?”
张闻道略一思索后答道:“德厚天地,算无遗漏。”
姜太公摇了摇头,“卦不敢算尽,畏大道无常。他并非是算无遗漏,他还是算漏了很多,比如我,他从来都没有算到过。”
张闻道若有所思,“太公,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他压根就没有算你吗?”
姜太公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反正他是漏了。”
张闻道怔怔无语。
还有这么……不厚道的人。
学到了。
这才是做人。
姜太公挣开了眼晴,“文王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卦,卦的内容你想听吗?”
张闻道赶紧捂住了耳朵,摇了一摇头道:“不想。”
姜太公自顾自的说道:“他说,九五,
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姜太公也不管张闻道似乎愿意听,仍继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龙飞上了高空,利于出现德高势隆的大人物。如今龙门秘境内第一条跌过龙门的鲤鱼已经成功化龙飞上了高空,九五何时加于尊?九五加于何尊?”
如果有可能,张闻道是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如果能死去,他肯定选择立马死去。
因为他知道他知道这些秘密之后将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没有选择。
张闻道哀叹一声,怒骂道:“老不死东西,以前我是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人,有这么难吗?”
张闻道破口大骂,“遇见你算老子倒霉。老子才懒得管你们那点破事,管他最后谁输谁赢,管他娘的谁是九五之尊。跟我有个毛关系啊!你要是让老子做不成人,老子就让你当不成神。”
姜太公充耳不闻,任由张闻道在一旁破口大骂。
张闻道颓然做在地上,如丧考妣。那怕是之前被冬落洛乐二人连手打退,打得满脸裂痕,他都没有半点在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姜太公一句话,就让他的神魂差点不稳。别看他之前与姜太公聊得有来有回的,那是因为他们都在说些该说的能说的。
至于那些早就应该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的人或事,还是能避则避,若是涉及太深,想出来之时,那就为时已晚了。
毕竞,这个天下,在一些有心人眼中,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
若真要清算起来,无人可避,无人能避。
张闻道苦涩一笑道:“太公,我这一缕刀魂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才从那被重重封禁的冥渊中逃出来,你为什么又要将我往那条路上逼呢!”
姜太公摇了摇头,“我没有逼你,而是当你选择成为苍生一员之后,那条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文王也没有,虞舜也没有,就连筑就这龙门的大禹也没有,这天下苍生都没有。”
张闻道喟然长叹,“太公你就说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或者说是我能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吧!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尽量去做好。”
“这件事不急,以后再说。”姜太公低头看着龙梯尽头踌躇不前的两人,“你认为他们谁有可能会跨过龙门?”
张闻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谁都有可能。
姜太公有些疑惑,“不相信你选中的那个人?”
张闻道轻笑道:“要是相信有用的话,那我还相信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定不会坑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坑你?”
“直觉。”
“……”
张闻道忽然问道:“每次走到他们那个地方的人多吗?”
姜太公答道:“很多,但大多都在这失败了。”
张闻道轻叹一声,“行百里者果然大多都死在了半九十上。也不知道这两个天才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天才?”姜太公哈哈大笑,“你别骂人啊!”
张闻道面露疑惑。
“因为天才这两个字足以抹杀世间人所有的努力,让他们的努力看起来一文不值。”
“天才二字,对那些真正努力的人来说只会是一种耻辱,在他们看来,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东西,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承受的委屈,不是天才两个就可以淡化的。”
第一一七章举着树叶的蚂蚁
贾青时记得冬落,并不是因为他取了紫金晶晴兽后便扬长而去,也不是因为他在龙泉山脉下的矿道之中将金陵郡四大家族的人斩尽杀绝。
而是因为他在钦天监压力阵法下的坚持让他动容,让他久久难以忘记。
虽然,当时那点压力算不得什么,就连这龙梯一千阶时的压力都比上。
可是,当时冬落那点体魄强度也算不得什么,跟现在的他比起来也差得远了。
所以贾青时会为当时他的努力与坚持动容。
就好像你不会因为一个人能拿起一块小石子而觉得他有多历害,但你却一定会因为一只蚂蚁能举起一片树叶而落泪。
因为那只蚂蚁的所做所为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值得我们去敬佩。
当时的冬落便是那一只举着树叶的蚂蚁。
当然,现在的他也是,只不过他是一只大一点的蚂蚁。
蚂蚁在成长,树叶又岂会停止生长?
贾青时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反正再多的表情用来面对冬落他也觉得是在浪费他的表情。
与其将浪费时间在冬落的身上,还不如全身心的去抵抗来自这最后一级台阶上无穷的压力。
“其实我很羡慕你,真的。”
冬落看着夕阳下贾青时完美的侧脸,“我羡慕你有选择,羡慕你如果不想往前走了,退一步也是活路。羡慕你想往前走了,一步跨出就是。可我就不一样,进一步是死,退一步好像也是死。总之,横竖都是死。”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开始尝试着努力站起,“而现在的我,很怕死。”
正在默默的想着前路的贾青时忽然转过头望着他平静的说道:“你真的站不起来吗?”
冬落头颅低垂,他先是以手肘撑地,慢慢的抬起上身,手掌与膝盖将他的背脊撑得高高的拱起。
背脊虽然离了龙梯,但他的肚子却依旧还贴在龙梯之上,就连那弑神铠都被撑得有些变形。
贾青时眉头微皱,“你的肚子?”
冬落缓缓将膝盖抬离了龙梯,虽然他依旧还没有站起来,但也比之前要好的太多太多了,“两个小玩意儿在我的丹田海内闹着玩而已,无关紧要。”
贾青时表情肃然,“你慢慢来,我可以等。”
冬落的肚子时大时小,也连带着弑神铠在不停的变化。
冬落咧嘴一笑,“我等不了了。”
……
……
张闻道的心情虽然很不好,但是在姜太公面前他也只能忍着,不敢发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他现在还在屋子里头。
张闻道看着十万级龙梯上唯一还剩下的两人轻声道:“稳中藏着一个急字,静中藏着一个争字。他们不稳了,开始急了。他们不静了,开始争了。”
姜太公微笑道:“君子之争,君子不争。龙门就那么一座,他们不急不争能干些啥?难不成你想他们俩会摒弃前嫌,携手共进,只同登高啊!你是看不起你挑的人,还是看不起我钓起来的人。或者说是你看不起仇恨?”
张闻道神色复杂,怔怔无言。
姜太公扯了扯肩膀上的衣,耸了耸肩,拍了拍双腿,从云海之上站了起来,走到张闻
道的身边指着龙梯上的一道身影说道:“你选择这个人很好,无论是各方各面都很好。好到连我都感到有些意外,若非是我早有准备,有时候还会让我差点也将他错认为是一个极。”
张闻道沉默不语,静等下文。
他想若是贾青时知道他能得到姜太公这样的评价,可能睡觉都会笑醒吧!
可是前提得是他知道啊!
张闻道突然笑了笑。
姜太公收回手指,偏头看着张闻道意味深长的笑道:“他是很好,可是你就不咋滴了。”
张闻道气得跳起来骂道:“老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小爷我现在还在气头上呢!惹急了我,信不信我撂挑子不干了。”
张闻道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姜太公一巴掌把一张越凑越近的脸推下云海,砸进龙泉里,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嗤笑道:“自做聪明的人往往都不咋滴。而你,不但自做聪明,还不自知。谁让你断他死路的,谁让你救他的。你救了他,让他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认为他会有几成的机率选择去死。”
张闻道缓缓的浮出龙泉,又被姜太公一钓杆重新打回龙泉之中。
姜太公站在云海之上,一手持青竹钓杆,死死的将张闻道压在龙泉泉水之下,让他动弹不得,“你不是很历害吗?你不是能一刀劈开龙泉,带着他们躲在龙泉下筑龙魂,现在你告诉下龙泉泉水是什么滋味,好不好喝。你要是能一刀劈开龙泉,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今往后我叫你太公。”
姜太公手中青竹起起落落,张闻道也随之在龙泉上浮浮沉沉。
从始至终他都有些发懵,他知道姜太公可能会有些火气,但也不至于那么大啊!按理说,那点火气,在他们这种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连眼捷毛都是空的人眼中,应该是说掐就掐了的,不该引起那么大的反应的啊!
张闻道刚要浮出水面又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青竹虚影打回水下。
姜太公手中的怒骂依旧不停,张闻道欲哭无泪,很多次刚想开口服过软,认过不知道错在那的错,可是话才刚到嘴边便又被一道竹条给抽散了。
姜太公最后也许是抽累了,手中青竹钓杆一扔,让他自己去拍打水花玩去了。
他则一步跨出,回到一艘隐匿于云海深处的龙舟之上手一挥,天空之中无数金黄色的丝线像是在织布一样在他的眼前来回的穿梭,一直过了许久金黄色的丝线才退去。
而在姜太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张虚幻的锦帛。他的眼晴不停的扫视着锦帛上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字光芒四射,有的字死气沉沉,但对姜太公都没有半点影响。
姜太公的手从左往右划过,无论是死气沉沉的字还是光芒四射的字都有一粒粒金黄色的光点飞出,飞到他的手心里,消失在空中。
他的手速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化成了一道道残影,像是拂过一座座山河大海一般拂过锦帛。
锦帛似乎很长很长,被姜太公拂过的光芒已经略显暗淡的锦帛推满了了小半座龙舟,依旧还是没有尽头。
锦帛背面原本铭刻的一座座山水,有的已经虚幻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锦帛的背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字。
封。
锦帛在姜太公的手下如梦幻
一般快速略过。
这一日,天下九州震动,无论是天神、地邸、人鬼、山水正神、还是淫祀宗庙尽皆神性流失。
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抽走了一般。
那些地位不高,修为不够的小山小水之神对此体会还不深,因为他们要么还没有凝聚出神性,要么……那只手还看不上他们的神性。
可是那些身居高位,掌人间拳柄的天神、山水正神的感触却要深刻的多了。那一只手野蛮而又强横的将他们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神性抽走。而他们对此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天神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是他才刚骂完之后,他便后悔了。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神性光辉全都消失不见,他就此跌落下了神坛。
几个刚想飞天而起想去找元凶寻仇的山水正神,还未飞出自家的山头水域,就像是蔫了的茄子一样,又灰头土脸的飞了回来。
神性没了,再聚就是。可是再飞下去,可能神位也要没了。
到时候想聚也聚不起来了。
……
……
冬落的肚子依旧变化无常。
但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在水火之争一开始就炸裂开去。
这是好事,说明他走的路目前还是对的,至少无错。
至于接下来的路,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爬一步,看一步了。
一开始他就不得不爬着走,不是这龙梯上的压力真的大到让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而是他丹田内的那两个小家伙在给他找麻烦。
他若是不爬着走,压住他们,可能他现在还没有爬到这龙梯的尽头。
冬落的肚子虽然时大时小,但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虽然颤颤巍巍,虽然跌跌撞撞。
贾青时也有些站立不稳,但是与冬落比起来,他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因为他要承受的只有来自龙梯的压力。
而冬落还要承受来自丹田的压力,更多的还是心理的压力。
贾青时坚难的说道,“虽然,我接下来可能有些胜之不武,但是我心安理德。你若是输了,你本就该死,我四大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你若是赢了,你也要死,因为我四大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冬落刚想说一句你四大家族的人就是那么好杀的,可是他才刚一开口,一道水气瞬间喷涌而出,吓得他连忙闭上了嘴,可是两道火焰又从他的耳朵中冲了出来,将他的头发烧得干干净净。
他最后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反正以人比斗靠得从来都不是嘴巴。
他与贾青时争的是看谁在这一道龙梯下承受压力的时间要长些,将在钦天监内那场还未结束的战争进行下去。
谁的时间长,谁就可以留下来,至于是选择继续往前爬,还是就此回头,这就是那个留下来的人的事了。
这一级龙梯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都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可他们都在咬牙坚持。
一个是在死路上求活,进退两难。
一个是在生路上求死,进退自如。
冬落感受着来自龙梯上的无尽的威压,不由的握紧拳头,他是那个两难的人。
而他们两个的样子,像极了两只小蚂蚁。
第一一八章他爬进了黑夜里,也爬进了星光中
张闻道奄奄一息的躺在甲板上,浑身颤抖。
张闻道眨了眨眼睛,修长的捷毛上抖落一滴龙泉水,他脸色微黑的说道:“太公,你想要我尝尝龙泉水是什么滋味,我低下头喝就是,还劳烦你老人家的打神鞭亲自动手,我多不好意思啊!”
张闻道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姜太公手中的青竹钓杆,很快便识趣的收回了目光。
若是他的本体大虞刀在此,他还有把握跟打神鞭正面较量一下,想赢或许很难,但是想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然,若是对上被姜太公握在手中的打神鞭,他就不用想输了,因为这事压根就不用想,他输定了。
姜太公将手中青竹随便找了片云海搁置了下来,让它自己玩耍去了,他偏头看向张闻道上下审视了一眼之后说道:“你找的这个容器天资是很不错,但很多缺陷不是靠天资二字就能弥补的,你的刀魂太锋利了,一时半会也许你还压得住,对这个容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不用想也知道,你这个容器肯定会因为无法承载住你这一缕刀魂而崩碎。”
张闻道悚然而惊,这事他比谁都清楚,他的这一缕魂体是一把刀,若是体魄不够强,还真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一缕锋利的刀魂。
在龙门秘境内他的这个容器直接破碎了两次,还有一次是险些破碎,虽说这个破碎是由外力引起的,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先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是他的刀魂,压制不住的想要出鞘了。
而他自己压制不住他自己的本能。
张闻道艰难的站起身来,对着姜太公一礼道:“太公,多谢了。”
姜太公摆了摆手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我只是见不得那些不听话的东西,对那些不听话的东西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顿就好了。”
张闻道脸色更黑了,但还是递出了一壶酒,充当谢礼。
他知道姜太公这句话虽然看似是在说他无法压制住的刀魂,但实则是在敲打他。
若是好好听话,那还好说。若是不好好听话,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通暴打。
死是肯定死不了,但这世间比死更难受的事还多了去了。
并非是所有的生都比死更加让人庆幸的。
也有很多生不如死。
姜太公笑呵呵的将酒接过,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有些陶醉的说道:“人的神魂是神,刀的神魂自然也是神。在我的打神鞭下,既然是神,那他就得给我好好听话,所以你放心,你这一壶酒不是白送的,我也不是那种光喝酒不办事的人,我已经将你的那一缕刀魂打入了你这具容器中,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什么神人两分的事了。”
张闻道内心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还是很黑。
姜太公仰起的头颅微微一顿,“怎么?还是不甘心?我奉劝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乱碰。”
姜太公猛灌了一口酒,冷声道:“你的后路我已经替你打平了,所以那一缕庚金之气出了龙门之后你最好还回去。只要我还在这人间一天,他就不会成为你的容器,你也别想让他成为你的容器。”
张闻道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太公,他既不是那一个一,也不是那九个极,至于吗?”
姜太公抬头看向黄昏下的天空,摇头不语。
一连持续了好长时间的诸神黄昏终于结束了。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也
渐渐的亮了起来。
这人间的灯火,是先有了一盏,接下来才会有两盏,然后才会有万家灯火,才会有星汉灿烂。
若是他们这些高坐在云端上的人只看得见一盏灯火,只关注一盏灯火,那这诺大的天下还是亮不起来的。
一烛之光,不过寸余,一灯之光,不过盈室,一月之光,山河皆明。
万家灯火,星汉灿烂,天地光明。
张闻道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有姜太公盯着便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有些东西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
“等出了龙门秘境我就将他的庚金之气还他,但他在龙梯上的一切所得,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因为这条路是他替我走的,是我用他的命换来的。”
姜太公点了点头。
张闻道感觉已经好多了,通体舒畅,他情不自禁的伸了一个懒腰,偏头看了一眼在星光下姜太公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是为这人间人,为这人间事愁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长生久视的天上人,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人。
张闻道咧嘴笑了笑,也许这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敢这样大声的跟他说话,还吐他一脸唾沫吧!
张闻道取出一壶他现在所珍藏的最好的一壶酒,吐百家祖师一脸唾沫,这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得喝酒,得大口大口的喝酒。
看来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就这事就够他吹一辈子了。
张闻道哈哈大笑,然后笑声越笑越远,但是很快意。哪怕是他身后那一支青竹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依旧也很快意。
姜太公一把将一悬停在空中的酒抓了过来,对着消逝在天边的那颗流星气笑道:“酒,我拿了。人,滚蛋。”
……
……
星光璀璨,龙梯上下如羊脂玉般一片洁白。
贾青时已是强弩之末,冬落更是双腿发颤,双手撑地,双目紧闭,连眼捷毛都在微微颤抖。足以看出他所要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他们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坚持到这个时候,意识这种东西早就没了,唯一还在支撑着他们的,可能就只有意志了。
又一阵压力袭来,贾青时有些颤抖的睁开眼晴,他感觉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在下一阵压力来之后,他必死。
啪!
冬落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锃亮的头先撞击在了龙梯上,传出了一声龙梯与弑神铠碰撞之后发出的一般无二的声音。
他的意识彻底溃散了。
但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中微微往前伸,还想往高处爬。
贾青时再次沉默的闭上眼睛。
近一步,必死无疑。
留下来,必死无疑。
但让他走这条路的人告诉他,不要犹豫,一直走下去,死则死矣。
他还想再坚持坚持。
冬落现在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体内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正斗得不可开交,体外无穷的压力袭卷而来。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
……
风尘仆仆的张闻道不说话了,反正现在说不说都不讨好。
姜太公也不喝酒了,喝不喝都是一个味,寡淡如水。
喝酒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将水喝出酒的滋味,而不是将酒喝出水的滋味。
姜太公有些意兴阑珊,
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这已经是第十次开龙门了,每年都会有一个或几个人在最后一步抬不起脚来,迈不出步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不过人不同而已。
他看了那么多年,难得想偷一次懒,不想看了。
张闻道看着闭目的姜太公,“太公对谁能登顶难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姜太公摇了摇头,“没有。上一次我心中本来已经有了答案了,可是天道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最后的结果与我的答案背道而驰,所以,我也就懒得有答案了,还不如直接看结果。”
张闻道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再次观望起了在龙梯上苟延残喘的二人来。
张闻道看长了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聊,便随口问道:“上一次让你的答案与最后的结果背道而驰的人是谁?”
“忘记了。我只记得他进龙门的时候不过是淬皮境,出龙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姜太公敲了敲脑袋道:“对了,他好了像叫陈什么先来着,一个既不一,也不极的人,一个同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张闻道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压根就没有关于这人半点印象,要么是他死太早了,要么是他生太晚了。
总之,他的记忆中没这号人。
张闻道仍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就没有一个答案?”
姜太公答非所问,“你如何看那个一。”
张闻道如实答道:“看不透,看不穿,看不懂。”
姜太公再次问道:“你又如何看待另一个少年?”
张闻道再次如实答道:“胸怀大志,审时度势。”
这是他之前对贾青时的评价,也是对他现在的评价。
姜太公点了点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走通要修仙,先修凡这条先将凡躯走到凡人的极致这条路。当然也确实是一个审时度势知进退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
贾青时很想说他们是在讨论谁可以跃龙门,而是在说贾青时的性格。
性格这种东西,在他们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眼中,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刚想提醒姜太公扯远了,没曾想姜太公再次说道:“所以,我的答案,还不清楚吗?”
……
……
在下一波压力到来之前的刹那间,贾青时睁开了眼晴,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虚幻了起来。
“如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死我也要走下去,可是这条路不是,我是替别人走的,所以,在死亡来临前,我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因为,死是我死,而不他。而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
贾青时快要模糊的身影看着已经匍匐在龙梯上的冬落,看着从火红的铠甲内渗出的鲜血,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奇怪。
“我无比希望你能活着,也无比希望你能死去。”
贾青时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了龙门秘境。
从现在开始,这八千里龙泉上,十万级龙梯上,除了冬落,再无一人。
黑暗袭来。
冬落右手食指点在龙梯上,然后微微弯曲,带着整具疲倦的身躯又往前挪了一步。
一小步。
随时都可能被忽略的一小步。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爬进了黑夜里,也爬进了星光中。
第一一九章破罐子破摔
黄昏是弥漫着整座龙门秘境的黄昏,黑暗是弥漫在普天之下的黑暗。
贾青时退出了龙门秘境。
好似随着他的离开,整座龙门秘境的喧嚣也一同离开了一般,变得安静无比。
只剩下三三两两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龙梯上,洒落在青山上,洒落在树上,也洒落在人的身上。
冬落浑浑噩噩趴在龙梯上,略显瘦弱的身躯时而膨胀,时而紧缩,口鼻之间不时有水汽火焰喷涌而出,
他的双目紧闭,双唇龟裂,生死不知。
若是生,可能是生不如死。
若是死,对他而言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啪!”
一声轻响,像是一个酒壶砸落在地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个趴在龙梯上的身影捷毛微微抖了一下,右手食指再次本能的往前扣了一扣。
但是那道身影这次并没有往前挪动丝毫,只留下一道颜色鲜艳的血痕,铭刻在了龙梯之上。
那道血痕竖着看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横着看就大有意思了。
一个一字。
“啪!”
又是一声酒壶破碎声响。
那个少年眼捷毛抖动的越发的历害,时而肿胀,时而干瘪的身躯猛的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没有了声息。
“啪!”
第三声响起!
……
……
张闻道看着好似一个无事人一般的姜太公,神色古怪的说道:“太公,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讲规矩了啊!第一次你可以说是我送的酒不好喝,你随手一扔,它好巧不巧到刚好扔在那龙梯上,这还可以接受。第二次你说手滑,没拿稳,虽然没人会相信,但捏着鼻子也可以勉强接受。”
张闻道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你这第三次,会不会有点坏规矩了啊!你不怕……”
张闻道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天上。
“规矩?”姜太公嗤笑一声,“你见过到了我这个高度早就天地无拘的人有谁讲过规矩,若我也学他们不讲规矩,我也就不是手滑了,而是直接把他唤醒了。再说了,就算是我不讲规矩……”
姜太公微微抬头,神色平淡的说道:“就算是我不讲规矩,他们能耐我何,他们敢说半个不字吗?他们敢放一个屁吗?”
张闻道欲言又止,好像他们真不敢。
姜太公手一挥,天空之上无数云层散去,天清地明,“他们不是想看吗?我就把此方天幕打开,让他们看过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人间。”
……
……
冬落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如同一个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有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眼珠子四处转了转,他之前在昏迷之中好像听到了好几声酒壶砸落在地的噼噼啪啪声。
对于酒壶砸落在地的声音,他无比的熟悉。
在渭城这样的边城,开一间酒馆,不是什么易事,那些彪悍的草原客喝到尽兴处,要砸酒壶,喝到心酸处,更要砸酒壶。
似乎在他们看来,既然做不到一掷千金,那就要做到一掷酒壶,虽然东西不是一样的,但是感觉却是一样的。
一样的豪气干云,一样的快意恩仇。
本以为到
婉约成风的洛阳城这种砸碗砸壶的风气会好一些,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雪族与雪雨柔喝酒,雪雨柔喝完酒之后,随手便将酒壶扔进了月色之中。
他在坎儿井见到周天子的时候,周天子在喝完酒之后也是随手便将酒壶扔进了夜色之中。
就连在这龙门秘境内墨家学宫中,叶无敌喝完酒之后酒壶也是随手一扔,那道透明身影更是直接从雪山之巅往下扔。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渭城到洛阳,再从洛阳到龙门。
这个曾经站在比他还高的柜台前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的小小少年,也算是走过很远的路,也算是见过了很多的人。
这么些年的艰难历程,让他的算盘不只是出现在手下,也出现在了心中。
就像那酒壶砸地一声一声,放在以前他不会多想,可是放在这龙梯上,却也由不得他不去多想想。
龙梯上的酒壶砸落之声,每一声都好似砸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中,清晰无比。
也许是因为他在墨家学宫深潭内想明白了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这几句话的意思,他突然觉得周天子他们这看似普通的一个小举动中似乎大有深意。
要不然他们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要不然这龙梯上也不会响起酒壶碎碎乒乒乓乓声。
可是他一时半会却怎么也咀嚼不明白,这里面隐藏着的那一点意思。
他开始抬头看向龙梯尽头,在他昏迷的过程之中,他凭借着本能又往前爬了几步。
但也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爬到龙梯尽头。
他还在登顶龙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上,踌躇不前。
压力自然还没有消退,适应了一阵之后还会有下一阵,但在下一阵压力来临之前还有一点点的缓和时间。
至于那点时间有多长,他不知道。
至于那点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是再想不出一个是进是退的法子来,那他也就不用想了,下一波压力来临之时,他肯定扛不过去,留给他的,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也许是龙梯上突然响起了酒壶破碎的声音,让他有感而发,突然间没有来由的想起了雪雨柔,想起了周天子,想起了李暮春。
想起了他们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想从他们的话语中推敲出一点什么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提示?
这最后一级龙梯,他登还是不登?
登是死,不登也是死。
这近在咫尺的龙门,他跃还是不跃?
跃是死,不跃也是死?
可是任由他一遍一遍的想,他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雪雨柔说他是一轮缺月,说他是一枚果子,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等缺月变圆,等果子成熟,等一切的一切都走向最后的圆满。
他的眼晴死死的盯着他鼓起的腹部,压下口鼻间的水汽与火焰。
他想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走向圆满,走向成熟了,因为在水火之争开始的时候,他的躯体承受住了,并没有在水火之争开始的一瞬间,便被摧毁。
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雪雨柔还说他的活路落在否极泰来四个字上,说他有多想活下去,就要看他
有多不怕死了。
想活下去很难,不怕死好像也不筒单。
冬落眼珠子再次转了起来,对于李暮春的话,他并没有多想。
因为李暮春从他到洛阳再到李暮春带着雪予心负笈游学,就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唯一说得严肃一点就两句。
一句是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一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两句话他都已经悟透了。
当然,这并不是李暮春对他说的话少,就不重要了。而是刚好相反,这两句看似不重要的话,恰恰是最重要的两句话了。
可以说他能走到今天,能走到这离龙门最近的地方,这两句话功不可没。
一句话让他找到了人之根本是在人,人的根便是他的体魄。
另一句话让他明白了坚持的可贵。
周天子与他说的话不多,而且大多数时间他都处在迷糊的状态,所以有很多话他都听得不是很真切,属于听了就忘的那种。
至于那些记下的又没有多少嚼头。
到是易落老道人说的话他要想得多些,因为说到底他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看他体内的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的意思。
极致之冰赢了,那他必死无疑。
红莲业火赢了,他也生死难料。
因为谁也不知道红莲业火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极致之冰。
对此易落老道人说得很清楚,只要他这棵主干强盛了,任它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再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甚至他还可以将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练化吸收为己用,让他们为他提供能量。
可是任由它想来想起,最后他也没有想明白这最后一步他到底要不要跨出去,不,爬出去。
冬落眼晴看了一眼高处,又立即收回,他从那一级台阶上已经体会到了一股宛如实质的危险的感觉。
不但如比,他感觉他所在这一级龙梯上的压力就要了,到时候他将必死无疑。
这不是直觉,这是事实,不管是谁,在这龙梯上生出了这种感觉,真的说死就死了。
最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雪族,回到了他与雪雨柔的对话上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活路应该在这里。
冬落喃喃自语,“否极泰来。现在应该已经很否了,可是这个泰他什么来呢?”
他有些自嘲的说道:“有多想活下去,就看我有多不怕死了。活是真的很想活,死是真的很怕死。”
“不怕死?”突然间他的眼前一亮,好像抓到了什么了一般,“不怕死,难道还有比现在更能让人心生害怕的死亡吗?”
肯定没有了,不用想就知到这种可以预知的死亡,着实让人害怕。
冬落挺着个时大时小的肚子,很多次想尝试着站起来,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冬落坚难的往前爬了一步,小声嘀咕道:“退一步并非是海阔天空,进一步也不一定是死路一条。”
“啪!”
又是一声清响。
冬落嘴角微扬,“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我就当他们是让我破罐子破摔好了。”
冬落靠着在压力下仅存的最后一点体力,拖着他这具破碎烂烂的躯体往龙梯最后一级爬去,往龙门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