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越往北走,天地越发的寂寥浩大。
冷冽的气息自无尽的苍茫中铺天盖地的压来,压在一匹老马消瘦的脊梁上。
越往北走,雪念慈变得越发沉默,除了每日教授二黑三黑他们必要的功课外,大多时候都窝在马车内看书,白天看,晚上也看,天晴看,天阴也看。
为此,冬落没有少说他,说什么你光在车厢里读书能读出一朵花来啊!要多出来看看这美好的世界,看看辽阔的原野,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可是雪念慈依旧是我行我素,只有在冬落说的时候才会出来透透气。只不过每次透气之时,他都会一脸严肃的与冬落说,他真的可以再书中读出一朵花了。
对此,冬落留给他的除了白眼,也就只有后脑勺了。
就只差说,你要是真能从书中读出一朵花来,我就把书吃了。
雪念慈看书之余,偶尔也写书。
至于写了些什么,冬落不知道,二黑三黑他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又是一天功课结束,生无可恋的三黑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立即精神了起来,飞快的窜出马车,张开双手,猛吸了一口气,回归了天地的怀抱。
与亢奋的三黑相比,二黑就显得安宁了许多,慢慢的收书,慢慢的起身。
雪念慈声音温和的说道:“小晚,你留一下。我有些事与你说。”
宽阔的车厢内,二黑正襟危坐,端坐于雪念慈身前。
雪念慈轻声道:“放轻松些,现在我不是先生,你也不是弟子,我们是朋友。”
二黑点了点头,但依旧是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雪念慈有些怀念的说道:“我的先生曾经与我说过,一个院子里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而没有让银杏树成为柿子树,更没有让柿子树成为银杏树。而是让银杏树努力成为银杏树,让柿子树成为柿子树。这是天性如此,也是天道使然。但也正因为如此,山河才不着一色,天下才百花盛开,世间才万物生发,有柿子树,有银杏树,更有天下万物。”
冬向晚听得云里雾里,脆生生的说道:“念慈哥哥,我听得懂你说的话,但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雪念慈轻笑道:“一开始我也听不懂先生话里的意思,后来啊!当我见过了山河,看过了百花,走进了世间万物,才真正懂得先生这句话里的意思。当然,这些都是从书中见到的。”
冬向晚彻耳倾听。
雪念慈继说道:“银杏树有成为银杏树的潜质,柿子树有成为柿子树的潜质,这是天性。先生跟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不要试图让一棵银杏树成为柿子树,也不要让柿子树成为一棵银杏树。”
冬向晚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小女孩捏了捏衣角,似乎有一种心里的小秘密被拆穿的感觉,整个人的神态都有些不自然了。
雪念慈轻轻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是孩童,就该巷里巷外,疯跑肆意,三两孩童,哪怕是蹲在地上看上一整天的蚂蚁,这也是孩童该有的样子。没有必要故做成熟,成熟,那是成年人该做的事。”
小女孩神色有些躲闪的说道:“念慈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书上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既然人在这江湖之中,是大哥的小妹,我就不能让大哥独自去承受这江湖的风雨。小寒还小,他过
得像个孩童就行了。至于我,也就无所谓了。在我还没有化形成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更多。”
“大哥在入龙门秘境的时候,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多半是回不来了,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可是大哥他背负的那些东西呢!那些仇恨呢!不会因为大哥的死亡而消散,只会因为大哥的死亡而加重。在来洛阳城之前,大哥就与大黑说过,如果他死在了洛阳城,就让他带着我们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好了好活着,如果有机会就替他去看看他的爹娘,如果没有,那就好好活着。”
“大哥进龙门秘境之后,你也看得到,大黑修行有多刻苦,他之所以如此刻苦,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够带着大哥,带着我们回到故土,去将当初的仇恨一笔一笔的清算。”
雪念慈眯着眼睛说道:“可是,冬落他已经活着回来了啊!你就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天性,不用再故做成熟了啊!三黑这里,在修行上你可以督促一下,但天性这方面,你就不要再多操心了,你压着他,他虽然不敢,当然也不会反抗,但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一些嗝应的。”
小女孩苦涩一笑,“大哥虽然已经回来了,可是这种压抑,我已经习惯了啊!我也没有觉得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想必三黑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吧!”
雪念慈微微一笑,“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怕啊!可习惯也有好坏之分。”
小女孩摇了摇头,“念慈哥哥,你我即是先生弟子,也是哥哥妹妹,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雪念慈盯着二黑的眼晴里充满了笑意,“如果我说不当讲,那你会不会继续讲?”
小女孩斩钉截铁道:“会。”
雪念慈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我既是先生弟子,也是哥哥妹妹,那你讲吧!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着,我也都记着。”
小女孩站起身说道:“替我保密。就让大哥一直觉得我是心性如此,天性使然,而不是故做成熟。他没有从龙门秘境活着出来,他的仇恨是我们的仇恨。他从龙门秘境活着出来了,他的仇恨也是我们的仇恨。”
小女孩起身便欲离开马车车厢。
“先不要急着走。”雪念慈招了招手道:“你觉得是我了解你多一些,还是冬落他了解你多一些?你觉得是我聪明一些,还是他聪明一些?”
小女孩停了下来,静静的等着雪念慈的下文。
至于在谁了解他多一些这事上,还有谁聪明一些的事上,答案是肯定的。
雪念慈聪明是不假,可是却不是最聪明。
雪念慈接着说道:“谁聪明我就不说了,你心中有答案,我心中也有答案,你觉得连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会看不出来吗?别忘了,我能看懂人心,但他却可以看透人心。”
小女孩整个人如着雷击一般,呆立当场。
这事她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如今雪念慈说了出来,她仔细的想了想后,好像还真是这样。
小女孩突然有些急了,“念慈哥哥,那我该怎么办?”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要做,顺其自然就好。我今天与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仇恨,或者是想帮冬落,大黑他们减轻一些压力,而压抑自己的天性,年纪轻轻的,就让自己做不成自己了。”
“你要时刻谨记,你现在是一个人,你以后也要时到把自己当一个人看,而人,即修心也修力,修心
重于修力。”
小女孩对着雪念慈郑重一礼之后,退出了车厢。
雪念慈微笑着目送小女孩走出车厢,至于今天与她说的话,她记住了几分,记下了几分,过了今天之后,又能实际应用几分。那都不重要。
只要有他雪念慈在一天,无论是大黑,二黑,还是三黑,在修心一事上就不会出一点问题。
雪念慈轻轻的敲击着手中的一册书卷,内心自语道:“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么这些年的圣贤书不就白读了吗?”
雪念慈身前的书桌上,一方古朴的镇纸中金光一闪,爬出一个金身小人来。
金身小人先是将书桌上来自于四美斋的云纹纸铺平,然后便抱着一块与他齐高的松烟墨放在砚台之上磨了起来。
雪念慈目不转晴的盯着金身小人,眼里充满了笑意。
研完磨之后,金身小人又扛起一支毛笔递到了雪念慈的身前,等到雪念慈拿起毛笔之后,他便欢快的跑到云纹纸的另一边,用瘦小的身躯死死的压着纸面。
雪念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云纹纸上写下了八个字。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二黑虽然是一只猫,但她的心中却有一只猛虎,而且她从未压制过那只猛虎,反而任其肆虐。
二黑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件事,他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偏要挑在今天来说,便是今天她心中的那头猛虎已经有了抬头的迹象。
人有人性,神有神性,兽自然也有兽性。
二黑是妖兽化形成人,有其兽性的一面自然也有其人性的一面。在今天之前,她心中的人性还是要大于兽性的,在今天之后,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再这样任由她心中的猛虎下去,二黑必然会被其兽性的一面所控制,成为一个只知道报仇的杀戮机器,而没有半点人性可言。这种情况就好比是那武夫修行,走火入魔一般,往往结局都不会好。
雪念慈也知道他今天说的这些,对二黑而言作用不大。雪念慈微微一笑,许多道理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说尽的。那些真正的大道理都是由一个一个的小道理组成,而那些小道理,自从二黑三黑化形为人之际,他教授他们功课之时,都在潜移默化之中被他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悄悄种下去了。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雪念慈现在的所做所为就好比是在二黑的心中种下了一棵蔷薇。
虽然那一棵蔷薇到现在还没有生根发芽,还没有繁花盛开,可是种子种下了,接下来就是生长的过程了。
而生长的过程呢!
雪念慈透过细碎的阳光穿过花影重叠的车窗,看向窗外辽阔的世界。
马车缓慢的驶过两旁平整的原野。原野中的冬小麦一片碧绿。
雪念慈心情舒畅的笑了笑。
而生长的过程呢!
生长的过程就像这窗外的冬小麦一样,不见其长,但有所增。
也像马车这磨损的车轮一般,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更像是这脚下的路。
雪念慈收回了看向远方的远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明明自己都身处于黑暗之中,却总想着给别人带来光明。”
雪念慈随手打开了一本书,自书的扉页中有一朵蔷薇花缓缓生长而出。不多一会儿,便长成了大大的一株。
雪念慈低头嗅了嗅,神色陶醉。
他真的从书中读出了一朵花来。
第一八一章读书人当礼敬山水
马车连续奔行了数日,芒山已经遥遥在望。
拉车的是一头还没有诞生灵智的马,并未走上修行路,踏入妖兽的范畴。所以越往山路上走,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等到了芒山山脚下的时候,雪念慈终于下了马车。冬落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在一旁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你要到极北之地才会下马车呢!没想到这才几天啊!你就坐不住了。”
冬落随手给三黑扔了一颗晶灵石,“你赢了,他果然耐不住寂寞,还没有到芒山就下了马车。”
三黑欢天喜地的接过晶灵石,放嘴里咬了一口道:“我再跟你赌一块晶灵石,我赌他……”
冬落直接挥手打断道:“我不赌。”
三黑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你还没有听我要赌什么呢!”
冬落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赌,一天就只知道赌,能不能做一个有出息的妖。”
三黑低着头,撅着嘴不说话了。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要赌的时候,就拉上别人,别人要赌的时候,就敲人家板栗。
二黑显然是对这种打打闹闹早已见怪不怪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他收了起来。
冬落卸下马鞍,将马车收入芥子物中。至于那一匹拉车的马则由三黑牵着。一行几人往芒山走去。
雪念慈的轮椅是墨家机关师精心打造的,无论是上山下水都自有一套应对之法。芒山的山路对其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雪念慈轮椅的扶手之中突然弹出两只钢铁爪子来,在铁链的牵引下抓住两旁的树木一伸一缩,便落在了数十米开外。
或者是轮椅的轮子在旋转中突然变大变软,随着山路的曲折像是一道水流一样缓缓流淌而过。
又或者是从两边的轮轴处各长出四只脚来,像只八脚蜘蛛快速的爬行。
……
每走几步,雪念慈的轮椅就变幻一种形态,有从轮椅的底部伸出几根银色的金属在弯曲中将轮椅包裹,推动着轮椅像圆球一样往前滚,也有从轮椅的轮子处突然伸出几个弹簧,使轮椅弹跳着向前。
被雪念慈远远的甩在后方的冬落有些震惊的发现,在轮椅形态的转变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半点灵气波动,也就是说雪念慈的轮椅在前行的过程中靠的都是轮椅自身的机械力推动。
冬落口中喃喃自语道:“不是说能量是守恒的吗?看来有人的棺材板又要按不住了。”
二黑三黑想必是早已见过雪念慈轮椅的神奇之处,到是没有多少好奇,可是冬落却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在他身旁牵着马的三黑,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啊!本来还想让某些人交些智商税的,现在看来是交不成了。”
冬落头也不回的手起手落,熟练的砸在三黑的头上,“拿我当大肥羊宰了是吧!这么神奇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三黑一手牵着马疆绳,一手捂着额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以为你早知道来的。”
冬落气得直咬牙,你以为,你以为个屁,刚刚还想以这做赌,把我当大肥肉宰的。
冬落很想问问三黑这种专门杀熟的恶习是跟谁的学来的人。可是他又担心三黑实话实说,是跟他学来的
那他这老脸可就真没地搁了。
所以,冬落很识趣打赏了三黑一个板栗之后,逃也似的往雪念慈追去。
只留下一个身穿红色小棉袄的小男孩一手抚额,一手牵马,孤零零的站在山石交错的山路上,泪眼汪汪。
冬落赶上雪念慈,由衷的夸赞道:“你这轮椅是真不错。”
雪念慈偏头笑着看着冬落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保证让你用了还想用,让你一辈子也下不了地。”
冬落连忙摆了摆手,头摇得飞快。
雪念慈轻笑一声,开始往芒山走去。
冬落追上雪念慈,速度不快不慢的走在他的身边,“以你现在的修为,要想治好你的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雪念慈点了点头,“确实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治好你的腿呢!难不成是你喜欢坐轮椅的感觉?”
“我看是你喜欢吧!”
雪念慈轻笑道:“四肢健全确实是要比身体残缺要方便的多,可是并非每一种身体残缺带来的都是坏处,没有半点好处。”
“你也知道我的腿疾从小就有,是与生俱来,不是后天的。若是后天的残缺,那治了就是治了,就算是我没有治好我这双腿的能力,你也见识过我爷爷的历害,别说是残了一双腿,就算是死了,他也有半法从阴司的手中将命夺回来。”
冬落点了点头,雪念慈的爷爷雪雨柔实力究竟有多强,冬落不知道,但一个看起来跟周天子都关系匪浅的人,治好一双伤腿真的不算是什么难事。
所以冬落越发的好奇雪念慈为何不肯治愈自己的双腿。
冬落开口问道:“你的腿疾与那后天残缺有什么区别吗?”
“有。”雪念慈坐在轮椅之上,低头看了一眼覆盖在毯子下的双腿道:“我这腿疾是与生俱来的,也可以称之为天残,或者是天缺。就像是天眷者一般,都是上天眷顾之人,无论是天眷还是天谴都是上天的恩赐,只能受着,不能拒绝,天残,天缺也是如此。”
冬落眉头微皱,“没有什么可以治好你腿的办法了吗?”
他是真心的希望雪念慈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这个简单到朴素的想法,从他第一次在楼兰的边境小村庄遇见雪念慈,帮他做了一个简易轮椅起,就有的想法了。
那时候的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个全村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的人,身体健康。
雪念慈笑着说道:“方法有很多啊!只是我不想治了。如果我真要是想治的话,花上一点时间功夫还是可以治好的。”
冬落沉声问道:“为什么?”
雪念慈目光幽幽的注意着前方,“因果太大。”
因果,又是因果。冬落现在只要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有些出离的愤怒,可以说他能走到今天,都是这两个字造就的。
冬落有些焦躁的说道:“你说吧!你这腿要如何才能治好,反正我现在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的了,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在乎再多些了。你这双腿的因果我接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你知道有的大修者明明不喜欢下雨,为什
么在下雨的时候,却又不使用修为将天上的雨驱散吗?”
冬落摇了摇头。
雪念慈接着说道:“祈雨驱雨这种事,对于一个修者而言,只不过是一记简简单单的道法的事,可是却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份因果太大,大到一般人承受不住。”
“就像是我这天残缺腿一样,都是老天爷赏赐的东西。我们做为天下苍生,在还没有能力独自承受这份来自天地的大因果之前,便只能受着。”
“哪怕是你再不喜欢下雨,在真正下雨的时候,你要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逃离此处。断不可因为个人的喜好,厌恶,而使用道法,使老天下雨,或是不下雨。”
冬落走在雪念慈的身边,静静的听着。修行路上,真正能修行到从心所欲之人还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修者修到最后都还是没有能跳出那些个条条框框,做到真正的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修行,并不全指的是苦修苦行,还要讲究些圆滑,在这条路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忌讳,碰不得。
比如最简单的就是天上下雨,空中飘雪。这些关乎到天下苍生存活的小事。
就算是你修为修到了极高极高的境界,修行到仅凭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可改换天地的境界,这些东西也碰不得。
雪念慈打开双手,做了一个接雨的动作,“雨,泽披万物。若你因为你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修者,挥手间便可使雨生,也可使雨停。便因为不喜欢下雨,让你所在之处一片晴朗。或者是因为喜欢下雨,便使你所在之处连年大涝。”
“长此以往,一片晴朗之处,必将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连年大涝之地,必将沧海横留,饿殍满地。而那些因为你个人的喜好而死去的人,最终的因果都会算到你的头上,你说这份因果大不大,谁承受的住。若是天道真要清算下来,就算你是先天四境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天道分分钟教你做人。”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治好我脚上的因果之重比得上阻拦一场泽披苍生的大雨。你还想接吗?”
冬落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雪念慈在芒山前停了下来,在他的前方是三条宽阔的大路,芒山北道,芒山中道,芒山南道。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取出三支香来,轻轻捻燃,插在三条大道交汇外,“读书人,无论是游山玩水还是负笈游学,当见山拜山,遇水拜水。遇见山水之时,都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都应当以礼相待。”
冬落有些小惊讶的说道:“这世间多的是山山水水,那照你这样说,你们读书人出门一趟,时间不都得花在礼敬山水上了啊!”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那到不是,我等读书人只对山上有山神,水中有水神的山水礼敬,至于其它寻常的山水,我们只需有礼即可。”
冬落问道:“那你们如何判断山水中是否有山神水神的呢?”
雪念慈指了指眼前的三条大道:“山有山道,水有水路。一般来说,修有山道的山都是有山神的,都需要礼敬。”
雪念慈与冬二人有说有笑的往芒山走去。
等到了芒山的三条山道上来,雪念慈指着中间那条山道,笑道:“今天我们就从芒山中道开始登山,去会会此地山神土地。”
第一八二章 白云深处
云把河的水杯斟满,躲进了远山。
冬落一行人沿着芒山中道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不大,天空也是一片湛蓝,并没有半点阴沉的感觉。
三黑站在马背上,手持一根木剑,不停的敲打着飘落的雪花。
这是在闲暇之余,顾简之教他的剑法,没有形,也没有意,只有一通乱砍,就像是渭水边洗衣的妇人,拎着棒槌对着衣物就是一通乱打,每一剑下去,必有一大片雪花被打散。
二黑也拎着一把木剑在雪花中起舞,与三黑的莽夫行径相比,他的身法就要空灵许多了,整个人仿佛是雪中飞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在她的剑尖从始至终就只有一片雪花,从雪花降落到现在,从山腰走出这里,她剑下的雪花就没有变过。
这也是顾简之教的剑法,看起来空灵婉转,似小河流淌,弯延缠绵。不似三黑的一般大开大阖,如大江奔流,横冲直撞,挥洒自如。
冬落与雪念慈故意放慢了速度,远远的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冬落也学着他们拎着一根树枝,在有意无意的拍打着雪花,“你说老顾既然教他们练剑,为什么又不让他们使铁剑呢!如果是为了什么高手风范,我看他自己使的就是一把青铜剑啊!”
雪念慈并指如剑,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而后那只手在雪花的压力下猛的往下一沉,连带着轮椅的八只脚也开始不规则的弯曲。
“举轻若重方能举重若轻。”雪念慈缓缓的抬起那片手中的雪花,“木剑轻,铁剑重,什么时候他们心中的木剑有铁剑的重量了,他们的剑法也就小成了。等他们的心中能握住铁剑的时候,他们便能接住这天下最重的剑了。”
雪念慈将指尖的雪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雪花打着转飞舞着落地,“那时候这天下再重的剑在他们手中就像是一片雪花一样,轻如鸿毛。届时想要出剑不顺畅都难啊!”
冬落若有所思的抬起了手中的树枝,轻,还是很轻。
一连抬了几次,无论是他的手中还是心中,那树枝的重量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冬落只好放弃。
雪念慈抬头看着山的高处,低声道:“等下见到此方山神,此方土地,你当如何?”
“我只是一个见山烧香,遇庙礼佛,求山神大老爷保佑我发点小财的普通的香客。”
冬落将手中的树枝往雪念慈头顶上的大树扔去,将枝干上堆积了许久的雪花打落,刷刷刷的迎着雪念慈的头砸落下来。
雪念慈驾驭着轮椅巧妙的躲过,“就怕人家不收你这点香火。”
冬落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来给他们送香火的,我就一个路过的,爱要不要。如果他们不要的话,你山脚下那一炷香不就白点了吗?”
“不白点。”雪念慈摇了摇头道:“读书人当礼敬山水,而不是礼敬山神水神。我这香点不点与他们的关系不大。”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怎么?这两者间还有区别?”
雪念慈嗯了一声,“山能藏气,水能纳运,读书人礼敬的山水便是藏气纳运的山水,并非是有山神水神的山水。说是礼敬山水,实则是礼敬天地。这天下许多风水形胜之地是没有山水神邸的,但山水气运之浓郁,怕是一些
小皇朝的五岳都比不上,遇上这些形胜之地,我们读书人更有以礼相待。”
冬落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那来这么多讲究。
从小到大,他连一城一郡的土地都没有见到过,就更别提那些只存在于神仙志怪小说中的五岳大神了。
当他还在渭城当垆沽酒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水怪山精这种存在,等一下想必有可能会见到一山之神,他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期待的。
可是一想到若是真见面了,那可能会发生的不好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芒山山脉是横亘在洛阳城与河套平原的一道天堑,如果不是去极北之地,绕不过芒山地界,他还真不愿意从这芒山走。
冬落再次问道:“照你这么说,许多形胜之地没有山水神邸山水气运也要比一国五岳的山水气运要浓郁,那还要山水神邸干嘛!”
雪念慈轻笑道:“一山一水的山水气运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不停的流逝着的,所谓山水神邸不过是国家为了稳固一地的山水气运,向天道讨要的一个职称而已。有了山水神邸稳固气运的山山水水气运不但不会流逝,反而会越聚越多。山水神邸会将天地间流逝的山水气运拘留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
茅塞顿开的冬落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山水神邸能稳固住一地的山水气运,使其不再流逝。更能从天地中拘留住那些溢散的山水运,再将其分散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苍生又感念山水神邸之功德,无形之中便为其提供了香火念力,如此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雪念慈的速度本来可以更快,但是为了不妨碍前面的二黑他们练剑,也为了适应冬落的速度,便只以轮椅的六足形态行走。
雪念慈继续说道:“这天下许多俗语俚语虽然读起来简单直白,但是却隐藏着许多大道理,比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比如水土不服。诸如此类的,说的虽然是一方山水,实则是在说一方的气运。山精浓郁之地,山珍自然就丰盛了,只能是靠山吃山了。水运深厚之地,水产必定也多,当然是靠水吃水了。水土不服,不服的不是水土,而是气运。”
“这些老一辈人经过数千年的生活生存总结下来的智慧结晶,经过数千年的时光冲刷依旧流传下来的东西。肯定都是有讲究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这些东西都是你看书看出来的?”
“不全是。”
雪念慈指了指自己的脑阔,“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笑眯眯的说道:“而你貌似……”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好嘛!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你是一个会看书也会思考的人。合着我就是一个不会看书,也不会思考的人喽!
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看书与思考怎么说我也得占一个吧!大家都是要脸的人的,两个都不占有些说不过去。
雪念慈似乎能猜出冬落所想,便摇头晃脑的念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盯着雪念慈,“你说什么?”
雪念慈有些纳闷的偏头想了想后,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说学与思要
相互接合,才能有用。”
“前一句。”
“而你貌似……”
“我貌似什么?”
雪念慈有些不明就里的说道:“而礼貌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啊!”
冬落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桥梁,桥梁你大爷。
冬落赶紧加快步子,朝着二黑他们追去,再继续跟雪念慈聊下去,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
芒山一共有三条山道,都是穿过芒山直通河套平原的,芒山南道芒山北道与芒山中道相比,道路要宽敞平缓许多。芒山中道相较于其它两条山道而言,就是一条小路。
除了一些商队之外,许多往返于洛阳与河套平原的人大多都喜欢走芒山中道。许多寄情于山水的文人墨客对这条山道更是喜欢的不行。
因为芒山中道直通芒山山顶,沿途不有芒山土地庙、芒山山神祠……这些最能代表一地风土民情的人文景观。还有许多让人流连望返,百看不厌的自然景观。
许多妙笔丹青手,文人骚客都在此处留下了许多使得文坛大震之物。
冬落几人越往山上走,沿途的山石上便有不少石刻在极其醒目的地方高高挂起。
冬落一行人就像是洛阳城内出来踏雪游玩的一群公子哥一样,走走停停,没到一块石刻之下,就得驻足观赏片刻,评头论足好一会儿。
点评的有的是字,有的是内容,也有的是单纯的觉得雕石刻那块石头不咋滴。还有就是替这么好看的一块石头背负着写的又不咋滴,又没有多大意思的字,感到不值。
比如说那‘气冲霄汉’四个字,韵是有的,姿也是有的,已经写出了那种壮志凌云,气吞山河的豪迈气概,可就是承载这四个字的石头不咋滴,在一群乱石堆中,身旁还有几块比它还要高的石柱,使得整幅石刻在气势上上不起。
远望之,便没有半点‘气冲霄汉’的意思了,反而还有一点鸡立鹤群的感觉。
冬落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幅字啊!
雪念慈也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又是一幅‘巍巍兮大哉’的石刻,这次石头选得非常好,四周都是一些小石头,只有这么一块巨大无比,非常应景。可就是这字也得就不咋滴了,连中规中矩都算不上。
冬落又一次感叹道:“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大一块石头。”
接下来冬落又点评了‘登高望远’、‘至在坤元’、“有飞瀑碧苔芳辉上”、‘云水结庐’等几幅石刻。每一幅都有其优点也有其缺点。
冬落最欣赏的还是一幅‘白云深处’的石刻,字在冬落的眼中是稍差了点,可看性还是极强的。当初写下这四个字的人在世人眼中必定是一位书法名家了。
这一幅石刻在一处山崖上,石刻伸出山崖极多,直入云海之中,在翻滚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还真有一种潜隐于白云深处之感,十分应景。
就连一路行来贬多褒少的雪念慈也不吝词藻,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有什么字若游龙云中戏,还有什么缥缈似孤鸿,落笔如云烟,还有什么何需入青云,已在云深处。
冬落一行人缓慢的前行,芒山中道上也陆陆续续的看到了一些游人的身影。
第一八三章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芒山山脉山高林密,像一道钢铁长城一般横亘在洛阳城与河套平原之间。
受洛阳城风流写意的影响,依芒山而建的小城镇大多也繁华无比,当然这份繁华也只是相较于荒无人烟的芒山而言,若是以洛阳城比起来,其实与芒山的荒无人烟之地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乡下。
这些城镇大多都坐落在芒山三大山道周边,相当于处在于各大交通枢纽处,赚得都是一些往来的商旅的钱。
在三大山道之外,诺大座芒山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村庄,在这些小村庄里居住的大多都是一些凡俗之人,纵使有一两个修者,那修为境界也低的可怜,但也足够守卫一村一寨的安宁。
在芒山内数之不尽的村落中,青岩村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了。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大多都是山里刨食之人,祖祖辈辈都以狩猎为生。
夕阳下,一个背着一把弓箭,腰悬一把匕首的老猎手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往青岩村赶去。
少年体格健硕,孔武有力,锋芒毕露的双目之中闪烁的是桀骜不驯的光芒。少年也如老猎手一般,背着一把弓箭,腰悬一把匕首,这也是每一个在山里刨食的狩猎者必备的工具。
少年与老猎手肩上并没有扛着猎物,身上也没有半点血迹,看来今天又是没有打到猎物的一天。
少年右手摩擦着腰间的匕首,瓮声瓮气的说道:“爷爷,你说着芒山真的有山神土地吗?”
老猎手摇了摇头,“我在芒山呆了大半辈子,别说是山神土地,就算是水怪山精都没有见到过半只。谁知道有没有呢!”
少年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低着头说道:“我们每年进献给山神土地那么多猎物,可是却从来没见过山神土地保佑过我们。我也不求他们能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我只想能保佑我们每次进山不要空手而归,能让我们填饱了肚子就行了,这要求很难吗?”
“我们半个多月没有打到猎物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家里就快要揭不开锅了,就更不要说接下来的冬日祭了。”
少年的话语之中充满了愤怒,既有对现实的无奈,也有对一方山神士地不做为的愤慨。
老猎手那充满智慧的双眼之中古井无波,既没有因为半个来月没有打到猎物而感到愤怒,也没有因为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而焦急。
村里像他这样大年纪的人,已经不多了。许多同辈之人,要么是年纪轻轻便葬身于凶兽之腹,尸骨无存。要么就是在时光的侵蚀之下,化成了一黄土。
他能活到这个年纪,靠的不止是运气。
连同生死在内,许多事他都能做到从容以对。
老猎手声音平淡的说道:“我经历过比现在还要苦的日子,可我不也过下来了。”
少年怔怔无语,关于老猎手的故事,他在每晚的围炉夜话中听过了太多了,也从村民的口中听到了不少。
老人是青岩村最好的猎手,对芒山山林中动物的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连他都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打到猎物了,青岩村其它的猎手可能就更加不堪了。
老猎手说道:“我们这些个在山里刨食的家伙,以本质上来说与那些凶兽是没有半点区别的。都是弱肉强食而已,一切还得靠自己。若是事事都寄托在山神土地之上,那我们早就饿死了。”
少年有些恼怒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每年为何还要用那么多猎物祭山神?”
老猎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求个心安。”
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拜敬山神,便是为了求个心安。
少年问道:“那这世间真的有山水神邸吗?”
老猎手如实答道:“祖祖辈都说有,但是我从来没有
见过。”
少年又问道:“那这天下有鬼吗?”
“鬼?”
老猎手反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老猎手目视着夕阳下的青岩村,青岩村在晚霞的照耀下,一片金黄,美不胜收。
老猎手从腰间取出一个老烟斗来点燃。猛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个烟圈。
“鬼与山水神邸这种东西,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虽然从未见过,但却不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老猎手拍了拍肩上的弓,那是他的老伙伴,也不知道还能背多久。
老猎手对着少年说道:“就如同上山打猎一般,虽然我们没有打到猎物,但我们却不能说是这山上没有猎物。山水神邸就如同这猎物一样,虽然我们没有见到,但却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少年笑了笑,猎物这个比喻很好。
少年整了整弓,跟着老猎手往青岩村走去。
至于这天下是否真山水神邸,他现在反而没那么关心了。
就算是这天下真有山水神邸,这日子终归还是自己的,都是要过的。
与老猎手二人的目的地相反,从青岩村中走出来一个俊美的中年人,中年人正好听到了老猎手说的话。
中年人便停下脚步来赞叹道:“老先生这一席话说的在理,世间荒诞怪异之事多如牛毛,我们不能因为没有见过而否认他们的存在。”
老猎手对着中年人抱拳一礼。
少年也见样学样。
青岩村很少有外地人来,而眼前之人他们是第一次见。
中年人也赶忙还了一礼。
老猎手抚须而笑“一个如那凶兽一般在山里刨食之人,那能说出什么在理的话来,让小哥见笑了。”
中年人笑道:“老先生这话就说得不在理了,人怎么会与那凶兽一般呢!人与凶兽还是有很大的凶别的。”
少年问道:“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看了一眼少年道:“哪怕是同样的在山里刨食,人与凶兽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中年人指了指脑袋道:“人与凶兽最本质的区别就在这里。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便是因为其有思想。凶兽是只知道在山里刨食,可人却知道为什么要在山里刨食。”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老猎手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
中年人笑着与老猎手告辞,口中说着一些祝福语,都是一些好听的话语,什么老当益壮啊!什么明天一定能打到猎物啊!说得老猎手是眉开眼笑。
老猎手笑眯眯的看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萍水相逢,能说上一两句话便已经是幸运,若是最后再好聚好散,那就更是万幸。
老年人抚着胡须看着中年人在夕阳下远去的背影,金光灿灿,宛若神人。
老猎人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好熟悉的背影啊!我怎么感觉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背影了呢!”
少年偏头想了想之后,惊声道:“爷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像是山神庙里供奉的那一尊泥塑?”
老猎手与少年对视一眼,眼里是难掩的震惊,连忙恐慌的拜倒在地,长跪不起。
……
……
冬落站在芒山山神祠面前,歪着头对着雪念慈说道:“要不要去上炷香?”
雪念慈的轮椅又恢复了正常的形态,靠近山神祠,来来往往的人也多,都是一些来山神祠烧香的善男信女。若真是再让轮椅用六只脚走路,必定会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
雪念慈轻笑道:“进山烧香,既然入得山中,那就应该去烧上一炷香。”
冬落点了点头,与雪念慈一同往山神祠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一个容貌俊美,酷似一个富家公
子哥的中年人拦了下来。
中年人在大冬天摇着手中的折扇悄咪咪的说道:“两位也是来烧香的吧!我一看两位就不是本地人,我悄悄的跟你们说,这儿的山神祠可一点都不灵,两位去烧香那就是白白浪费香油钱。”
雪念慈眼神古怪的说道:“我们正好有事相求,可依兄台的意思,这山神似乎是那收了香油钱却不办事的神,这可让人有些为难啊!我这所求之事……”
中年人手中折扇一合,指着芒山中道通往河套平原那一侧的下山之路,面不改色的说道:“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从此地下山,往北走一百余里,有一条入海大渎,那儿有一座水神宫,那的水神娘娘可比这小破山神祠里的小破山神要灵验多了,那叫一个有求必应。”
中年人偏头凑进雪念慈的耳边低声道:“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哦!”
雪念慈哈哈大笑,“兄台这样在山神祠面前为别处的水神宫拉香火,可不讲究啊!也不怕此地山神是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一巴掌把你呼死了。”
中年人眯着眼睛道:“怕啊!可不也得赚点丧良心的钱养家糊口不是。”
“那我就信兄台一次,这香不烧也罢!等到了那处入海大渎,我一定会多供奉一点香油钱,想必那水神娘娘一定会念你一句好,多与你一些分成的。”
中年人的神色依旧不为所动。
雪念慈转过轮椅,朝着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明就里的冬落使了一个眼色便走出人群,沿着通往河套平原的山道下山去。
等冬落一行人悄失在山顶之时,中年人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桃木拐的矮老头。
矮老头低声道:“山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中年人轻摇折扇道:“那你还想怎么办?等人家拆了你的土地庙,你再献上你几百年的珍藏之后,再恭恭敬敬的送人离开?”
矮老头摇了摇头道:“山君,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范太傅来信说叫你帮忙留住他们一段时日,哪怕是什么也不做,留他们在山上吃吃喝喝都行,他都愿意承你一份情。还有赵大学士以及那新晋的黄尚书都来信说叫你帮忙截留汉王一段时间。”
矮小老头有些焦急的说道:“可你不但不截留他们,还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这要是让范太傅、赵学士、黄尚书知道了,咱芒山还不得把他们得罪死了啊!”
中年人问道:“那你说我现在要怎么办?”
矮小老头侃侃而谈,“以你山君的身份,请汉王留下来喝杯酒水,既为范太傅、赵学士拖延了汉王回极北之地的时间,也不至于过分得罪汉王。”
中年人有些鄙夷的说道:“你太矮了。”
矮老头问道:“山君这是何意?”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太矮了,导致你的眼光不够高。”
“我们山水神邸只听命于钦天监,他范太傅、赵学士算个锤子啊!”中年人俯视着一山土地,眼神冰冷的说道:“你是一方土地,不是一个狗腿子,做神要硬气一点。”
矮老头有些焦急的说道:“可是如今钦天监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啊!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是猜对了钦天监里的大人物的用意,芒山晋升为大周北岳也不是不可能啊!若是猜错了,我们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并不知情。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你要是想猜你可以去试试,我不拦你,说不定你猜对了,往后这大周北岳的山君就是你了。”
中年人说完之后,身影恍惚间便自天地间消失了。
而那些在山神祠外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却没有谁发现原来他们一直恭拜那位神邸之前就站在他们的身边。
矮老头脸上神色晦暗难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有些气愤的一跺脚便钻入了土中。
第一八四章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你说刚才那白衣中年人便是芒山山神?”冬落兀自震惊道。
雪念慈点了点头,“他虽然以山水道法屏蔽了己身,但是那浓郁的香火气息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三黑也开口道:“对,他整个神看起来金光灿灿的,浑身气运流转,瑞彩纷呈,无数的珍奇异兽环绕在他的身侧。”
三黑有些憧憬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是有那么酷炫就好了。”
冬落有些震惊的看着三黑,若是雪念慈一眼能认出那中年人是芒山山神来,他还可以理解,毕竞人家是一个阵灵师,堪舆列阵,处处与山水沾边。可你一个小黑球精来凑什么热闹?你懂山水吗?
冬落刚想以大哥的身份说上三黑几句,没曾想在一旁的二黑又开口了。
二黑适时说道:“我看到在他脚下的土地中还藏着一个人呢!只是那人身上的金光没有他的浓郁而已。”
冬落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合着你们都看到了,就自己啥也不知道?这还跟人家唠啥?
没法唠了。
冬落迈步往山下走去。
从这里到极北之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有多少未知在等着他。既然知道了之前那个中年人是芒山山神的话,那么芒山这关算是过了。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一方山水正神都亲自出面了,不是他的香太高,就是这里面的水太浑,至少这水要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浑。
三黑悄悄问道:“他是不是啥也没看见啊!”
二黑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天已向晚,芒山上的雪还在下,天地依旧一片澄净,火红的晚霞高高的挂在远山。
芒山中道上人流依旧不少,人在山中,什么样的荒诞景象没有见过,远山、残阳、落霞、飞雪……不过每一个拉出去都能自成一景的景象聚在一起还真少见。
冬落稍稍的放慢了步子,山道中都是上山之人,唯有他们一行人是在往山下走。上山之人少数是为了饱览山间风光,大多数还是为了明日能够在山神祠里烧上一炷头香,再不济土地庙里的头香也行。至于所求为何,只有山神土地知道了。
雪念慈追上冬落,问道:“你从芒山山神的态度中看出了点什么?”
冬落说道:“看出他不是一个好客之神。”
雪念慈目光深幽的道:“就只有这一点?”
冬落的目光贪婪的扫过山道外的景致,走过多少路算不得什么,在路上经历了什么才至关重要。
山间之明月,耳畔之清风,耳得之则为声,目遇之则成色。
明月清风,人心鬼蜮,这些都是经历。就看你怎么去看了。往好的一方面看,人心鬼蜮就是明月清风。往不好的一方面看,明月清风也是人心鬼蜮。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景致,不同的人。或者是同一个人,不同的心情,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轻笑道:“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一方山水正神的心,也不知道隔着什么玩意了,那能随随便便就看透的。只能先事事往最坏的结果上想罢了,既然能接受最坏的结果,难不成还受不下最好的吗?”
“理是这个理。”
雪念慈的目光也落向远方,放眼放去,大好河山,美不胜收。
雪念慈说道:“那你说说你心中最坏的结果,我来看看还会不会更坏。”
冬落手指碾着一片细碎的雪花,声音低沉,“我想过最坏的结果便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那片倒霉的雪花已经融化成水
,冬落将拇指食指放在衣角上擦了擦,哈哈大笑道:“其实还有更坏的,就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而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雪念慈也哈哈大笑道:“这到不至于,小喽你应该还是打得过几个的。”
冬落笑兮兮的说道:“你说这话有点跌份了啊!”
雪念慈问道:“那该怎么说?”
冬落站在山道之上,右手往前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你应该这样说,虽然你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横扫一切敌。”
三黑率先鼓掌,憋着通红的小脸兴奋的说道:“说得好,简直是羞煞世间多少好男儿。”
二黑低声说了句,“马屁精。”
三黑什么话也不说,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了他牵着的那匹马的马屁股上。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想要表达的都在这个动作里了。
二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雪念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下次说这话的时候得摁住胸口说,因为丧良心。”
一天之中,最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也许就两个时间段了吧!一个是旭日东升,一个是落日西沉,都是一眨眼的事。
苍山如海,残阳似雪。
冬落没有再继续下山,而是寻了一处眼界开阔又没有什么人的山崖,放好躺椅,撑好既可以遮阳又可以挡雪的大伞,静静的等着夕阳落山。
人生中,有许多值得停留的景致。步子慢一点无妨,可是这些景致一旦错过了,那就真的是错过了。
冬落摇晃着躺椅,闭目沉思。
雪念慈的轮椅停在山崖边,他的双脚伸出山崖外,至于山崖下是什么,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只剩下无尽的黑。
他很喜欢这种近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感觉,也只有走在悬崖边,他才能时刻保持警惕,他才能看清那一双双躲在黑夜里的眼晴。
当然,这座悬崖指的不只是现在他脚下的悬崖,还有他心中的悬崖。
雪念慈没有躲在伞下,而是任由那被夕阳染得金黄的雪花落在身上。
雪族之人,天生与雪亲近,而他,与雪族亲近。
雪念慈右手食指习惯性的敲打着轮椅扶手,“周天子的意图,不能猜,猜多错多。他为何只封你王位,却又不赐你封地。他不会不知道,只有王位没有封地的王,连一个有封地的候爵都比不上。所以他可能在谋划些什么。”
冬落喃喃自语道:“候非候,王非王,千乘万骑出北芒。”
雪念慈回头看了眼躺在轮椅上一大三小三个人,北芒是在北芒了,可这‘千乘万骑’好像是太单薄了一些。
三黑眼晴一亮,连忙开口道:“大哥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一人可当百万师。我们四人一马,那就是四百万大军一百万马匹。”
二黑鄙夷的说了一句,“马屁成精,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老爷从极北大草原上捡来的一坨马屎了。还是那种风吹日晒,黑不溜秋的。”
三黑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从躺椅上跳起来,把躺椅拉得离二黑又远了些。
雪小夫子说过,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特别是眼前之人既是一个女子,又是一个小人。
惹不起,就得躲。
这样才活得久。
雪念慈看了眼三黑,嘴角微扯,看来明天教授功课的时候得想办法把这歪风斜气拨乱反正了。
冬落睁开眼晴缓缓道:“王位、封地都是其次。只是我父亲的东西,我不喜欢放在别人的手中。范增在陈国经营了甲子岁月,若说他对陈国,对汉王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这六十年来,也不知道他在陈国做了多少布置。”
“大周朝堂内也是风云诡谲,我本想试试周天子对我的底线的,可是底线没试出来,反而还把我搭进去了。赵明知能成为凌烟阁大学士,脑子肯定是不差的。周天子对我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在云顶天宫内,周天子分明能一拳把我的基础夯实,可他却用了三拳,还将我打得鼻青脸肿,这就是在对外释放一个信号,周天子与汉王不合。想想也是,那么多高官巨宦盯着的汉王之位,凭什么给我,他们一定会想,我是仗着我父亲的颜面才当上汉王的,而周天子是碍于情面,又不能明着撤销我的汉王之位,于是他便给出暗示,让那些对汉王之位还心生不舍之人,去猜,去想,去做。”
“不得不说,周天子真的历害,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是妙入毫巅了。可周天子那儿我们可以放心,不用去猜,也猜不到什么,就不要浪费时间精力了。”
雪念慈沉思了片刻后说道:“陈国有范增,大周国有赵明知这样对汉王之位犹不死心的人。这一路的磕磕绊绊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些。今天从芒山山神处多多少少也看出第三方势力钦天监的态度来了,钦天监的态度不明,模棱两可,不好捉摸。”
“若是钦天监与范增、赵明知等人勾结,欲在你去往极北之地的路上加害于你,那么芒山我们就不会下得如此轻松,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可若是钦天监没有与他们勾结,那芒山山神今天便不会出面,更不会阻止我们去烧香,因为香,我与他也就有了一份香火情了。”
“可问题是芒山山神出面了,那这其中就藏着两层深意了,其一是芒山山神自做主张,其二钦天监对赵明知等人想要做的事,多半是知道的,可就是装做没看到,或者背地里还在悄悄推动。芒山山神应该也收到了风声。可他们到底是何用意?我们还不知道,但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一定要考虑上。”
雪念慈不再说话。
冬落等了一会,发现雪念慈正目不转晴的盯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夕阳。
冬落问道:“就看出这么点?”
雪念慈点了点头。能从一个山神的微小态度中看出这么多东西,已经不少了。
既不结香火情,也不大打出手,钦天监看似两不相帮,处于中立。实则不然,钦天监这就是在偏坦,也是在给赵明知等人一个信号,钦天监不管这事,你们随便斗。
大周九君,地位相当。周天子闭关,易天机监国,钦天监这态度甚至已经不止是偏坦,而是纵容了。可以想象,接下来赵明知等人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收回远山,冬落缓缓起身,“我看到的不止这些,我看到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在害怕,害怕我回极北之地,所以他们想方设法要把我留在大周国境内。”
雪念慈若有所思。
这就是从坏的景致里看到好的风景。
冬落咧了咧嘴,周天子的用意很明显,让他这颗棋子增加份量的棋子他已经放出去了,可若是他连他在棋盘上的位置都走不到的话,那他也就不配成为一颗活棋。
可这话不能与雪念慈说。
这局棋,棋子是他,棋者,也是他,这就是周天子为他在棋盘上新开的一局。
输赢在他。
输了,死路一条。赢了,生死难料。
这局棋能少扯进来一个人是一个人。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冬落等人继续下山。
今晚注定是走不出芒山了。若是在沿途能遇上一两家客栈就好,若是遇不上也不打紧。随便搭个帐篷也能对付一宿。
人还在路上,便已经想好归宿与退路。这是每一个旅人都应该做的事。
第一八五章冬日祭
一夜冬风吹过,一树雾松,满山雪落。
大周历,初元三年冬,洛阳城下了一场雪。这场雪自洛阳,一直下到了漠北。
冬落一行人出了厚实的帐篷,嘴里哈着热气,又开始赶路,从山顶到山脚,一山白雪,美景如画。
一声声鸟鸣,使天地变得更加寂寥,深邃。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苍茫而又辽阔的景色,缺的只是一双将这些景色都看透的眼晴。
芒山是苍茫的,也是辽阔的。
出了芒山,便是被大雪覆盖住的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有一个小黑点在飞速的移动着,像极了白纸上划过的一条黑线。天上已经很少下雪了,就算是下,也不过是零星的洒落,在旧雪层上覆盖一点新白罢了。
走下了芒山就像走出了冬天一样。
虽有冷风,却不冻人。
冬落一行人,行走在芒山的边界之上,并没有直接闯入一片雪白的河套平原。
平原之上,意味着视野开阔,不易设伏。也意味着若有强敌来袭,必将无处可逃。
冬落很想看看第一个坐不住的会是谁,成为他回极北之地的第一头拦路虎,虽然他想看看第一头拦路虎,但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蠢货,要去以身诱虎。
太傅范增,不太可能,从陈国到洛阳,如此远的距离,他的手不可能伸的那么长,能在洛阳城安下几双眼晴,便可以说是这位去国六十余年的老太傅能力强了。
冬落摇了摇头,先不说范增是否在洛阳城内留有后手,光是时间上都来不及,等冬落继任汉王的消息从洛阳传到陈国再传回洛阳,他都已经不知道走到那去了。
太傅范增被暂时踢除了出去,那么最有可能先坐不住的也就两方人马了。
一方是如赵明知这些身居高位,又被汉王之位贼心不死的人。
一方是在龙门秘境内外吃了大亏,赔了灵石,可依旧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恶气之人。
昨天芒山山神对他们的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这很有可能就是钦天监对外释放的一个信号。
汉王这张虎皮好用,但不是对谁都管用。
冬落眉头微皱,好像不管先来的拦路虎是谁,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按照芒山山神话里的意思来说,就是出了芒山之后,再向北走过百来里,有一条入海大渎,大渎旁边有一座水神宫,貌似那里对他所求之事要灵验一些。
那条大渎他知道,水面宽阔,水势汹涌,自西向东,一连流经数十个国家,水运充沛,无数仙家宗门依水而建,无数巨城大寨拔地而起。就连滔滔渭水都只是其一条支流而已。
这条大渎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水运充沛,而是大渎之中存在一种鱼,名叫彩云鱼,又唤做彩云飞。
之所以叫它们彩云鱼是因为它们的鱼鳞宛如彩云一般,色彩斑斓,美丽动人。
彩云鱼的速度极快无比,跃出水面,就好似彩云腾飞一般,稍纵即逝。就算是长年混迹于大渎之上最好的渔民,一辈子下来,也不见得能抓到一条。
而这种鱼的灵智也极其不俗,甚之可以称之为聪慧。可若仅是聪慧与艳丽的话,彩云鱼还不至于如此声名鹊起。
要知道在这天下可以修行的妖兽比比皆是,光论艳丽,有能甩彩云鱼几十
条大街的。光论聪慧,有不弱于人的,可是他们都没有彩云鱼有名。
因为彩云鱼有一个他们不曾有的特性,那就是可自动聚拢一地的水运。若是一处宗门中养有一条彩云鱼,那么此处宗门的水运就要比别处浓郁上数倍不止,宗门子弟在如此浓郁的水运之下,修行起来自然就事半功倍。
所以,对于彩云鱼这种已经可以称之为异兽的妖兽,各大家族宗门的心头好。但凡是有一条现世,必将迎来一轮疯抢。一座座宗门因它而覆灭也是常见的事。
这条大渎本来就再冬落与雪念慈归划的北上路线上,只不过到达点与芒山山神说的又有些偏差,可是偏差并不大,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冬落与雪念慈决定按照芒山山神说的路线走,先去那处水神宫烧上一炷香,烧完了香好办事。
冬落偏头看向恢复真身之后,在芒山脚下推着厚厚的一层雪上翻来滚去,将天地拉得极长极长的三黑道:“小黑毛球,既然你这么喜欢雪,要不要我帮你染个色,染成白色的啊!”
骑在马背上的二黑适时说道:“我觉得可以。”
雪念慈也笑道:“染成彩色的最好,之前他不还在羡艳芒山山神周身流转的气运,飞翔的奇珍异兽吗?要想修练出那种山水气象,一时半会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弄一个低配般的还是可以的。”
三黑在雪地上弯弯曲曲的滚着,像滚雪球一样在草地上滚着,滚出一个巨大圆润的雪球之后,嗖的一声便钻出了雪球之中。
带着一两小坨雪白的雪花,飞扬在阳光下,光彩照人。
三黑怪叫道:“瞧瞧你们说的这叫人话吗?看看你们干的这叫人事吗?你们咋不把自个儿的头条染成彩色的呢!到时候走在洛阳城中,绝对是大街小巷里最靓的仔。”
三黑在空中转了一个身,恰好看到了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光头,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他正想说,实在不好意思,忘记你没有头发了。可是这话才到嘴边就被咽了下去,他知道,他今天要是真说出这话来的话,他少不得又要遭受一顿毒打。
他是一个妖兽,皮糙肉厚的,抗揍,别说是打他一顿了,就是打他十顿,他都扛得住,可要是因为如此,把冬落的手打伤了,那他少不得又要愧疚一会儿了。
三黑亡羊补牢道:“大哥这靠脸吃饭的,就是不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那也是这一条街上最靓的仔。”
冬落摸了摸稍稍有些返黑的头顶,嘿嘿笑道:“是吗?”
三黑不寒而栗,生怕冬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指着远方连忙打着哈哈道:“大哥快看,前面有个村庄。”
冬落的目光顺着芒山山脚往前看去,三黑指的那个村庄他早就发现了,像这样的村庄在诺大的一座芒山中,没有千儿个也有八百个。
眼前这个村庄的规模在冬落看来连中等的边都挨不到,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小村庄。
村庄门口的两望望塔中间搭着一块简易的木板,木板上刻着三个字,青岩村。
冬落暗自念叨了一下,青岩村。
冬落抬头看向村庄后那一块巨大的青崖,心中也就了然了。
像这样的小村庄,取名都是很随意的,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应景怎么叫,不像是那一座座大城,既要合乎礼仪,也要在古典
籍中找得到出处。
就比如说洛阳这个名字的由来朝庭给出的解释是位于洛水阳面,既洛水北面。
山南水北谓之阳,水北山南谓之阴。
可洛阳这名字究竟是不是因此而得来的呢!那就没人知道了。
青岩村口站着大约百来号人,估计便是青岩村的村民了,此时正在不停的忙碌着。
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就像是蚂蚁搬家一样,被他们一块一块的肢解,随手扔在雪地上。
还未彻底凉透的热血,在艰难的融化了一点点雪之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在众多村名的中间,围着一个意气风发的老猎人,在老猎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岁的少年,此时背着一柄长弓,腰悬一把匕首,脸涨得通红。
今日他与爷爷如同往前一样进山狩猎,这是他们这些在山林里刨食的人每天都要做的事。
如果不做,那今天就有可能要挨饿,要受冻,要小命不保。
没想到今天才一进山,就碰到这头似乎在昨夜的大雪下误入陷阱的大野猪,本就伤势惨重,再加上连夜多大雪,今早在遇到他们之前本就奄奄一息了,在碰到他们之后没多就彻底归西了。
习惯了苟且,饿习惯了肚子的少年一脸兴奋的说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不但够我们全村人吃上大半月,剩下的我们还可以交给神使,做为我们今年供奉给山神土地的祭品。”
说到山神之时,少年的眼晴明显亮了一下,可是很快就暗了下去。
老猎手也轻呼了一口气,连续半个月打不到猎物,可不止是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这么简单的事。还有拿不出山神土地冬日祭的祭品,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每逢季节转换,都会有一个巨大的祭祀一方山神土地的活动,届时各大祠庙内的神使便会去往各村接收祭品,而今年轮到青岩村贡献祭品。而神使也将会在一两日内到达青岩村。
老猎人心神也是一阵摇曳,活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到这么大的野猪,他不由的想起了昨天那个中年人的背影来。
老猎人深吸了一口气道:“神使就再这一两日可能就会到青岩村,每家每户除了留下这两日必备的口粮外,剩下的猎物全由神使带回去做为冬日祭供奉山神的祭品,以保佑我们每次进山都不至于空手而回,大家以为如何?”
老猎人在村里的威望是乎很高,他的话得到了一片响应。再说了,猎物是老猎人一人打到的,他愿意用来当做全村进献的祭品,那已经是很大的贡献了,别人也没有资格反对。
老猎人满意的巡视起四周来,忽然他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晴,死死的盯着村口。
寒冷的空气带着血腥气缓缓吹来。
冬落一行人朝着青岩村的方向走去。还未走进,冬落便发现青岩村村口的村民正飞快的向他涌来。
以冬落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得出来,眼前这些人并非是修者,只是单纯的肉身强悍一些而已。
还未等冬落做出反应,那些村民便在一个老猎人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跪到在地。
老猎人声音哄响的说道:“青岩村全体村民恭迎神使大人法驾。”
老猎人话音刚落,其余村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震得满山的树一通乱颤,抖落了一地的雪花。
第一八六章神使
神使大人?什么东西?
冬落与雪念慈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冬落虽然疑惑,但也不能让青岩村的百来号人就这么跪着,连忙开口道:“各位快快请起,我等并非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
青岩村众人的头本来就低,听了冬落的话之后,整具身体都在颤抖中伏在雪地上。
任由冬落百般解释,青岩村的人就是不肯起身,或者说不敢起身。
冬落脸色一沉,板着脸道:“怎么,要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求你们,你们才肯起身吗?”
老猎人连声说到不敢不敢,慌忙自雪地里爬了起来,厚实的兽皮褥子沾满了雪。
青岩村的人虽然都已经站起了身来,但是头却依旧还在低着,似乎不敢正眼看冬落几人。
冬落一眼便看出,眼前数百人都只是一群凡俗之人,周身没有半点灵气运转的痕迹。
老猎人应当是村中德高望重之辈,一个普通人,在一座大山中,哪怕是外围,能活到他这个年纪并不多见。
生老,病死,天灾,**,都是不可抗拒的。
大山之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归究到运气上。
冬落望向老猎人,“你是如何判断出来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的?”
冬落有些好奇,除却目前仍是兽形的三黑,他与雪念慈一行三人,为何老猎人偏偏称呼他为神使大人,并且一见面就向他下跪。
老猎人微微抬头,他内心虽然好奇眼前的神使大人为何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冬落的问题。
“因为大人的眉心有神印。”
“神印?”
冬落有些好奇的摸了摸眉心,除了那一朵周天子口中的顶上三花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啊!难不成眼前这个老猎人说的神印是这莲花印迹?
冬落问道:“你说的是这莲花印迹?”
老猎人头依旧压得很低,但仍点了点头道:“回禀大人,正是。”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一道在龙虎场上成形的莲花印迹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成为神印了呢!
老猎人见冬落久久不曾说话,便开口道:“神使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进村喝杯酒水,等我们将这冬日祭的祭品准备好,再交由神使大人带回去,您看如何?”
冬落沉声道:“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什么神使大人。”
老猎人刚想下跪,便被冬落一把扶住,使其无法下跪。
青岩村的人面面相觑,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有些骚动了起来。
雪念慈以心声传音道:“不用与他们解释了,有些积威之深重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冬落暗自传言道:“你是不是知道这神使是什么使?”
“略知一二。”
雪念慈目光越过青岩村众人,落在他们身后那一头如房屋般大小的野猪之上,以心声言语道:“你承认你便是神使,与他们一同进村去喝杯酒水也无妨。”
冬落不动声色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便将老猎人扶稳站直。
老猎人常年在深山老林中摸爬滚打,身子骨硬朗之极,虽然不是一个修武之人,但也勉强比得上一个淬皮境初期之人。
冬落想要扶稳老猎人简单至极。
在征得冬落的同意之后,老猎人便带着冬落一行人往村中走去。
冬落一路上都在与老猎人说着话,但主要还是冬落问,老猎人答。
与他们一同入村的,还有那个一直跟在老猎人身旁的那个少年。
少年自然不敢与冬落走在一起,便稍稍落后了几个身位,与雪念慈并排而行。
如今牵马的是二黑,三黑得到冬落传音让他继续保持兽形,不要在人前化形为人,以免吓坏了人。
在神州大陆之上妖兽,妖宠虽然众多,但这毕竞不是洛阳城那繁华之地,对妖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若三黑在此化形为人的话,多半会被眼前的村民当做妖怪看待的。
雪念慈偏头望向青岩村身体硬朗的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我叫羿。”
虽然问他名字的人不是神使大人,但能跟在神使大人身后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得了呢!
雪念慈可不知道少年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接着问道:“羿,青岩村每年都有神使来吗?”
羿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每年都有,只有轮到青岩村贡献祭品的时候才有。而且神使也只有在各大祭祀庆典之前才会来,以仙家道法将祭品运送回去。”
说到仙家道法这四个字时,雪念慈的发现少年眼中露出了渴望去的光芒,但很快便被他收了起来。
雪念慈也不说破,喜欢看高处风景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山脚下打转转,不是自身能力不够,登不了山,便是机缘不足,找不到道。
而眼前的少年,路还长着呢!当然,前提是是脚下得先有路。
雪念慈又问道:“那你知道他们都是那一位神祗的神使吗?”
少年偏头看了一眼雪念慈,连你们这些神使都不知道你们是那位神的神使,我又怎么会知道。
可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若是让他说,他是绝对不敢的。
这个从出生到现在,去了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村后的那几座大山之人。知道在这比青岩村,比芒山还要大出无数倍的世界上,有人是可以通过修行成为仙的。
可那些仙都离他太远太远,远到只有晚上做上几个梦才会在梦中像鸟儿一般飞在天空。
而离他们最近的便是神鬼,神鬼之说由来已久,可是青岩村谁也没有见过神鬼,自然也就不能证明有,也不能否认没有。
只有每逢祭祀之时,诚心磕上几个响头,奢望那本是泥塑之躯,却仿如云端高坐的神能够听到他心中那些个小小的愿望,至于到最后到底能不能实现并不打紧,因为说出去了,心头也就有了个念想。
少年心想,也许这就是爷爷说的敬神只是为了求个心安吧!
至于到底有没有神鬼呢!那重要吗?
显然很重要,但好像又没有那么重要。
……
老猎人将冬落几人带至一处低矮的石屋外。
石屋内烟雾缭绕,透过缓缓流动的烟雾,冬落看见石屋内有一尊保存的十分完好的泥塑,泥塑的样子与他们在芒山山神祠前见到的那个中年人有三四分相似。
冬落心中了然,想必此处便是青岩村祭拜山神的山神庙吧!
山水神,香火小而为庙,中而为祠,大而为宫。
一位中等山水神可以有
无数个庙,但却只能有一个祠。
就好比芒山山神,只有在芒山山顶之上才有一座山神祠,而诺大一座芒山,他的山水辖境中究竟有多少山神庙,想必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山水神祗都极其看中规矩,一般不会违越山水禁制的。但也会有些例外,若是山水辖境过大的神祗便会在报备天地之后,选择在合适的地方再次搭建一座宫祠,做为行宫,方便处理山水间各类大小事宜。
在冬落一行人分别落座之后,很快便有人送上来了酒水吃食,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老猎人告诉冬落等人酒水是青岩村人自家酿的果子酒,酒性不烈,酒劲也不大,有酒味,但却也寡淡至极,以往来的神使没有一个愿意喝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光是那个叫羿的少年脸色通红,就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猎人脸上都有些羞愧之色。
冬落连忙端起粗糙的陶制酒碗来,轻抿了一口赞叹道:“酒性温和,入口绵柔。酒味清淡,显得酿酒果子的清香越发醇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应该加了十五种果子吧!”
冬落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兀自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真是好酒,那些个神使不愿意喝,那是他们的损失。”
雪念慈也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
二黑也是如此。
藏于冬落袖间的三黑刚想说话,被眼急手快的雪念慈曲指一弹便弹了回去。
听了冬落的夸赞,少年羿的脸色更红,但看向冬落的眼神之中莫名的多了一丝亲近。
老猎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神使大人猜得不错,这酒正是由芒山内产的十五种野果加上青岩村后山青崖中的山泉水酿造而成的。”
冬落拿起酒壶给老猎人倒了一碗,冬落发现双手捧着酒杯的老猎人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看着老猎人那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冬落内心轻叹了一口气,快速的将老猎人手中的酒碗倒满。
老猎人快速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又把那双弯弓射箭从来都不会抖,可现在却抖的十分历害的那双手藏在桌子下,死死的捏着衣角。
坐在他老猎人身侧的雪念慈对此看得分明。
雪念慈眯着眼晴看着山神庙内那尊泥塑雕像,如果敬神变成了畏神的话,那么这尊神是有问题的,或者说这片山水是有问题的。
敬就是敬,畏就是畏。
读书人,对山水,当怀敬畏之心。
但对山水神祗,可以什么心都不用怀。
山水神祗是庇护一方山水,保一地安宁,惩善罚恶的。众生每每想起应当是感激礼敬之心多于恐惧害怕之心的。
雪念慈伸手抚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一块白色玉佩,那是雪雨柔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的《阵法真解》。
现在的他,不光是一个布阵列阵的阵灵师,也是一个寻山望水的堪舆师。
如果,这芒山是一外穷山恶水,他不介意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布下一座山水大阵。
因为,读书人,也有路见不平。
正在沉思中的雪念慈突然偏头往村口望去。按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轻轻用力。整个人的身侧微微前倾。
冬落啪的一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样脸色阴沉的盯着村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猎人与少年看到冬落忽然转变的脸色,慌忙跪倒在地,恐惧无比。
第一八七章人事易尽,天命难违
青岩村余下的村民在目送冬落一行人入村之后,便又开始处理起那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来。
特别是在处理野猪头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分毫,这头野猪是他们近半个月来打到的唯一的猎物。野猪头在经过处理之后,将会随着青岩村供奉的众多冬日祭祭品一同,进献给山水神祗,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米粮盈仓。
每一个人的动作都轻柔无比,各司其职,一片忙碌。
寒气卷着霜雪,温水消融冰棱,这一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冬日丰收图。远望之,温柔如行云,惬意似流水。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流淌在青岩村村民眼中的是深深的忧虑与焦躁,写在他们脸上的是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一个中年人在焦急的来回踱着步,不停的指挥着村民们处理野猪,安排人员去搬运其它冬日祭祭品,他是青岩村狩猎队的队长青冥,主要负责本次冬日祭祭品事宜。
也由不得他不焦急,这次祭祀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将决定青岩村未来一年的生存状况。
据他所知,在青岩村周边有几个比青岩村还要小的村庄,便是因为在冬日祭时,凑不齐供品,彻底失去了山水神祗的庇护。
没有了山水神的庇护,在这芒山之中,光是生存便已经很困难了,就更别说是生活了。更有甚者,有的村庄已经从芒山除名了。
而让它们除名的,正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
按理说祭祀之时有大三牲、小三牲之分,大三牲牛羊猪,小三牲猪鱼鸡。
可是不知为何,半个多月来,青岩村的狩猎者们每次进山都是空手而归,再无半点猎货,别说是凑齐大三牲了,就连凑齐小三牲都难,为此,他没少在山神庙前磕头焚香,可是现状却丝毫没有得到改观,该空手而归的还是空手而归。
眼前这头仿佛是神灵送到他们面前的野猪,将是他们此次供奉祭品的关键所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青冥慌而不乱,青岩村能供奉的祭品就那么多,至于神使最后会带走多少,青岩村又是否会得到神灵的庇佑,那就是那些云端高坐,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神祗之事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这天下又好像是人事易尽,天命难违。
……
在距青岩村不远的山林之中,有两个白衣似雪的男子正踏雪而行。
其中一个男子笑意盈盈的说道:“你说青岩村的那群爬虫们现在是不是像一头头困兽一样,眼中充满了无奈与渴望?我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们恐惧的眼晴了。”
男子说完之后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诡异的是他的舌头自中间有一个分叉,宛如蛇信一般,还不时发出咝咝的声响。
另一个男子微微皱眉,“巴蛇,既然已经化形为人,就要像人一样。”
“虎力,妖就是妖,化形成人,就真把自己当人了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巴蛇指着虎力哈哈大笑,笑得他的竖瞳之中都快要掉出眼泪来了。
虎力冷哼一声,“不知所畏。”
竖瞳男子哦了一声,便化形为一头五彩巨蛇,在雪地上蜿蜒爬行,沿途无数粗壮的林木纷纷折断,枝桠乱飞。
巨蛇的速度非常之快,可是虎力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一直跟在巨蛇的身侧。
虎力看着寂寥的丛林,听着一
片雪花压在另一片雪花的声音,问道:“可有什么纰漏?”
巴蛇放慢了速度,宛如红灯笼般大小的蛇瞳死死的盯着白衣男子,“虎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没什么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就是怕有些妖为事不力,坏了主子的大事而已。”
巴蛇的瞳孔一阵收缩,一股宛如实质的杀气直冲白衣男子而去。
白衣男子怡然不惧。
巴蛇冷哼一声道:“你放心,半个月前我就将青岩村周边的大小凶兽全都吞吃了,我保证这次冬日祭让他们因为献不上祭品,而成为主子的祭品。”
白衣男子很不相信的嗯了一声,猛虎成精的他怎么看都要比一条生存在阴暗洞穴中的蛇更要明白这从林中的道理。
弱肉强食只是流于表面上的。
在这从林里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强肉弱食,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山林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算计,掩盖了多少阴谋,热血……
又有多少像落叶衰败成泥土一样腐朽的枯骨,在无言的静默里,无声的控诉着那些远去的身影。
那些身影有的是枕边人,有的是同门师兄弟,有的是至交好友……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有一条他在漫长的修行中差点丧命才明悟出来的道理。
那就是可以小看这芒山中的任何种族,唯独不可以小看人族,哪怕只是一群羸弱到掐指就可以捏死的人族。
更不可以小看人性。
人性的丑恶在很多时候甚至比妖兽还要凶残。
但人类,在面对绝境之时,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潜能。
这也是他明明是一个妖,却很想当一个人的原因。
这也是他为何会担忧青岩村一事的原因。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都充斥着无限的可能。
而他,不想让任何可能成为事实。
……
青冥看着远处雪地里缓步行来的两个白衣男子,心中略微有些疑惑,今天这是怎么了?神使?为何又来了两个神使?
青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跪倒在地,连声说道:“青岩村村民拜见神使大人。”
惊鸿一瞥间,他只看清了一位神使的眉心有一道蛇形神印,一位神使的眉心有一道虎形神印。至于长相,他不敢多看。
巴蛇似乎很享受这种有人跪拜的感觉,打开双手猛吸了一口气。
舒坦!
巴蛇冲着虎力一挑眉,对着青冥趾高气扬的说道:“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青冥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巴蛇有些恼怒的说道:“人类,你知道欺骗神使的代价吗?”
青冥头压得更低,“知道。”
代价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全村的人一起死。
“把祭品献上来吧!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胆敢欺骗我,那么青岩村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巴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青岩村众人,他才与虎力说了他们拿不出祭品来,若是他们拿出来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可是看青冥的样子又不是作伪,巴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丢脸事少,若是因此而坏了主子的事,那他罪过就大了。
虎力内心也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人类,哪怕是再弱小,他实在是生不起半点轻视之心。
在他还没有成为一
头妖兽的时候,他在凡俗之人的手中,吃过大亏。在他踏上修行之路,成为一头妖兽的时候,又差点被人类修者抓去当了坐骑。
人类,对于他有一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对人类也是如此。
或者说不止是他,这天下的凶兽妖兽都是一样。
弱小的人类在见到凶兽时会感到害怕,其实凶兽在见到人类也会害怕。
巴蛇瞥了一眼虎力,发现他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好似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般。
巴蛇没来由的有些烦躁,连带着他看向青岩村众人本就冰冷的眼神更加冰冷。
在青冥有条不紊的指挥下,许多祭祀用品在巴蛇的面前一致排开。
礼器有如壁、琮、圭、璋等玉礼器,也有如钟、鼎、簋等青铜器……
在这一堆礼器的前方摆放着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在野猪两侧是一堆杀好的鸡、鱼。
猪鱼鸡,刚好是小三牲。
在看到数十人从村里将野猪抬出来的时候,巴蛇内心便已经跌到了谷底。
等他看清那一头野猪之时,又不由的惊声道:“肥猪?”
虎力也神色大变,这肥猪与他们一样,都是替人收祭品的,修为与他相当,按理说肥猪昨天不是去另一个村收祭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为祭品?
虎力眼神微眯,看着青岩村,难不成在这座全是凡俗之人的偏远小村庄中,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吗?
如果那个人能把肥猪杀了做祭品,那么与肥睹修为相差不多的他……
虎力微微往后退了数步。
巴蛇声音冰冷的说道:“这……这头猪你们是哪来的?”
青冥不知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为何会关心一个祭品的来源,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野猪是怎么来的。
巴蛇轻呼了一口气,虽然是青岩村人动的手,但也只是捡到一个漏而已!
肥猪极有可能是在去收取祭品的时候遇到一个修者,至于那个修者是人是妖还不清楚,但实力肯定比肥猪强,肥猪不敌,重伤下逃至此处被青岩村的狩猎者们抓来做了祭品。
巴蛇觉得肥猪这运气也太差了,死在一群凡俗之人的手上就算了,还被做成了祭品。
虎力同样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的他只觉得在这从林之中还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意外。
生性谨慎的虎力暗中传音道:“先不要急着动手,先试青岩村的深浅再说。”
巴蛇点了点头,难得在一个观点上他们的意见是如此的一致。
巴蛇竖瞳微眯,看着跪伏在地的青岩村众人,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青冥的头抓去。
在他的指尖,有丝丝缕缕的毒液溢出,滴在白雪上,瞬间染黑一大片。
这一爪下去,别说是一个凡俗之人,就算是神桥境的修者也要死。
他的手是向着青冥抓去,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青岩村的村中。
在他的手快要落在青冥的头上时,从村中传来一声怒吼!
“你敢!”
与此同时,有十支羽箭带着丝丝缕缕的灵气朝他直射而来。
在那十只羽箭之后,是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光头少年。
光头少年轻轻放下手中弓,轻笑道:“刚还在想喝酒怎能没有下酒菜,现在菜就来了。虽然不是什么龙虎汤,但炖一锅蛇虎汤也可以勉强接受了。”
第一八八章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十支羽箭穿过呼啸的寒风,卷起一地的飞雪,从四面八方像巴蛇直射而去。
巴蛇收回探向青冥的手,防卫在身侧。
击杀青冥本就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试探一下让肥猪身死之人究竟是不是这青岩村的人,如果是,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因为那人能让肥猪死,就能让他死。如果不是,那么这青岩村或许连成为祭品的资格也没有了。
肥猪的突然出现,这便是意料之外的事,就不能说是他办事不力了。
巴蛇眼神微眯,猩红的竖瞳之中充斥着无数箭影,冬落射来的箭本来是没有方向的,可是这一刻,在他的眼中却有了。
巴蛇的手臂之上有无数的鳞片自血肉之中生出,乌光闪闪,一掌落下,火星四溅,一支直奔巴蛇眉心而来的羽箭被他一掌拍落在地,巨大的反震之力,使得他倒退数步。
鳞甲翻飞,血肉模糊。
大周边军,九星闪箭,恐怖如斯。
这还没完,巴蛇拍落的才是一支箭,他的后心,头顶,胸腹等九个生死玄关之处,各还有一支箭隐于漫天飞雪中,向他袭来。
九星闪箭,之所以叫九星闪箭,并非是它只能一次射出九支箭。照它的创始人李牧的话来说就是,它叫九星闪箭,是因为大周边军中的人无论怎么练都只能做到瞬发九支箭,但并不代表九箭就是它的极限。
九星闪箭的极限是瞬发十二支。
至于为什么是十二支,李牧曾与冬落解释过,一个靶子的周围有什么?有四面八方,四面八方各有一支箭袭来,不就是十二支了吗?
当然,十二这个极限可能也就只有李牧能做到了。目前的冬落,也就只能做到瞬发十支而已。
在巴蛇等人还未靠近青岩村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
他也想看看这所谓的神使是什么东西,为何信徒对他们只有畏而没有敬。
神,应当是圣洁的。神使,也应当是如此。
一个神使,替神行走在信徒中的人,不应该是温和善良的吗?可是冬落看到的却不是如此,他如今看到的却是一个对信徒肆意残杀的神使。
在三黑暗中传音下,他对这两个神使的身份也有些了解了。一个蛇精,一个虎精,不好好在山中修行,反而来欺压弱小,这是那门子神的神使?
所以,他怒了。
心有怒气,唯箭能平。
他从巴蛇的眼晴中看到的只有对生命的漠视,他想若是他没有出手阻拦的话,青冥今天必死无疑。
冬落的眼晴冷漠的盯着巴蛇。
他尊重生命,但他并不是谁的命都尊重。
巴蛇冷笑一声,偏转身体,躲过自他后心袭来的一支箭,一把又将他头顶的那一支羽箭捏碎,接下来是胸腹,咽喉……
一连九支箭都被他化解了,虽然他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好在有惊无险。
“下酒菜?蛇虎汤?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巴蛇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藏于袖中,滴滴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色彩分明。
巴蛇故做镇定的说道:“好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看来是我闭关太久了,这芒山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了,一个才感息圆满的小修者,就敢挑衅我了。”
藏于冬落袖中的三黑一阵呕吐,暗中传音冬落,“这小蛇也太不要脸了吧!屁大点
修为,欺负欺负那些凡俗之人还行,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不,大尾巴蛇!大哥,要不要我去给他上一课?”
冬落暗中传音道:“你盯着那头虎精就行。别让他跑了。虽然我现在修为低,但我实力并不弱,这一课就让我去给他上好了。如果能两个一起上那就好了。”
冬落理都没有理巴蛇,他最烦的便是打架之前唠嗑的了。又不是什么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的挚友,那来的那么多不吐不快。
冬落迈前一步,缓缓抬起手中的弓,三支羽箭出现在他的指缝中,抬箭,拉弦,弯弓,放箭。
一次三支,一连三次,其间时间间隔不到一个呼吸。
三次出箭他的手速之快,就好像是只出了一次一样形成了一道残影。
冬落再次弯弓,只是这最后一支箭却没有射出去。
箭在弦上,始终不发。
这便是现在冬落手中这一支箭的状态。
这一支箭的作用,杀力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用来震摄。
只要有这一支箭在,巴蛇便不敢随心所欲的出手,他必须要花出一些心力来关注冬落手中的那一支箭。
因为那一箭很有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穿过他的身体,带走他的灵魂。
这九支羽箭的威力似乎要比其它的要大一些。巴蛇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但是问题都不大,他还是能勉强应付过来。
巴蛇冲着虎力暗中传音道:“虎力,你还愣着干嘛!动手啊!肥猪死在这,青岩村的人有了祭品,我们已经坏了主子的大事。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主子与芒山山君签订的山盟是只要芒山中人献上祭品,那主子便不能再打芒山之人的主意。”
“主子只要再吞吃下这一群祭品,那提练出来的神性精华也就更多,甚至可能聚出最强的神格,届时将不惧芒山山君,本来这次我们已经坏了主子的大事了,责罚是肯定少不了了。可现在我们又有补救的机会了。”
巴蛇传音的速度极快,可谓是念头刚起,话已带到。
虎力有些犹豫的看着冬落,敏锐的灵觉让他本能的察觉到一股危险,好似在暗中正有一双眼晴在死死的盯着他一样。
只要他敢动,那就一定死。
可巴蛇说的也不错。按照自家主子与芒山山君签订的山盟,他们现在就可以带着祭品走了。可是如今自家主子正处于修行的关键之处,若是有这么一群人充当祭品为他敬献人性的话,兴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助他点燃神性之光,进而凝聚神格。
可是在自家主子凝聚神格之前,是没有能力与芒山山君叫板的,只能按照他们之前签订的山盟来。
虎力也一阵意动,祭品他们收了,可以放过青岩村,让他们不再成为祭品。
可是祭品中的那一头野猪呢!同在主子手下办事,可是现在却被青岩村的人杀了,那他们杀了青岩村的人,替肥猪报仇,顺带着把人性带回去,谅芒山山君也不能说什么,除非是他愿意接受天地反噬,先行撕毁山盟。
虎力依旧在打量着冬落,在他的身旁只有一个老猎人,以及一个少年,此时的二人正跪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就像是其它青岩村人一样。
连看都不敢看一下,这神仙打架。
若是青岩村真的有大修者的话,应该就是修为低的可怜的他了。
他本想先对冬落动手的,可是之前那一股
可能会死的直觉,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村里应该没什么人了,那么那股危险就应该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少年。
虎力动了,但他并没有冲冬落而去,他的目标是青岩村的村民,是他们的人性。只要今天取走人性,那么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他与巴蛇都是神桥圆满的妖修,而那个看似才感息境的少年却牵制住了巴蛇,已经算是很历害了。
在虎力的虎爪快要抓到一位村民的时候,冬落手中的第十支箭朝着虎力射去。虎力一掌将那支蓄势已久的羽箭拍开,而代价便是虎爪炸裂。
没了那第十支箭震摄,巴蛇直接恢复成蛇身,坚硬的鳞甲硬扛住那九支箭,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冬落咬去。
“一起上,先杀他。”
巴蛇森然的毒牙闪着洁白的光芒。
虎力犹豫了一下,也变成虎身,咆哮了一声,一爪向冬落拍去。
冬落舍弃了弓箭,以拳迎上一虎一蛇,一人两兽就这么生猛的战至一起。
跪伏在地的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的神色大变,之前冬落射箭之时,他在一旁看得分明,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术了,而是技了。
试问一个猎人对什么最在意?不是猎物的多寡,而是肩上的箭,腰上的刀,手上的功夫。
冬落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技彻底征服了羿那颗幼小的心灵。
羿不由的为冬落担忧起来。
若是其它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恨不得他们两败俱伤,最好是双双身亡。
可他不一样,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个神使担忧。
“都起来吧!不要跪着了,先退回村子里,以免等会被两只假扮神使的妖兽误伤。”雪念慈的声音在青岩村村民的心中响起。
每一个跪伏之人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画面,怔怔无语,一时间也有些慌神。
老猎人咬咬牙,当机立断指挥村民们进了村子。
冬落一拳将巴蛇击退,又被虎力一掌拍在背上,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中。
虎力以巴蛇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惊。
眼前少年的修为绝对不止感息圆满。
一虎一蛇不再留手,再次扑杀上去。
目前的局势便是冬落以一敌二,稍落下风。
冬落肉身早已伐髓圆满,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修为对上两个神桥圆满的妖修,应当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这两妖修只是一个神使,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神。
他可以一拳砸死一头虎,可他不能那样做,他要做的便是要跟他们打得势均力敌,好让那个神放松警惕,最后引他现身。
若是他表现的太强,那个神又太弱,直接把他吓走了,那就得不尝失了。
这也是如今与二黑正留在山神庙前的雪念慈的主意。
冬落在与一虎一蛇经过一阵“惨烈”的厮杀之后,最终险胜。
一蛇一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们连逃都逃不了。
看起来比他们还要惨的冬落浑身是血的冬落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要多惨就有多惨。
一人两兽就这样躺在雪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天地之中一阵山风吹过,无数鸟语与花香传来。
白雪覆盖下的土地草木疯长,百花盛开。
双目紧闭的冬落突然睁开了眼晴,内心暗道:“终于来了。”
第一**章白袍山水神
冬落缓缓睁开眼晴,看着远方天空缓步走来的一个白袍人。
白袍人俊美得不似人间人,右手持一根已经玉化了的行山仗,左耳挂着一个宛如弯月的银环,在那银环之上坐着一个长着翅膀的金黄色的小精灵。
小精灵拍打着双手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的歌声带着一股媚惑人心的力量,在他的歌声中有泉水叮咚响,有小鹿卧草眠,也有明月照山冈,有沾满露水的清晨,有树影下的阴凉,也有满天的霞光……
在白袍人的身侧灵气浓郁成一道道流光,化成千万只奇珍异兽绕着他飞翔。
他每一步落下,就好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前一刻还在天边,后一刻便出现在了眼前。
白袍人手中与他齐高的行山杖顶端鲜花盛开,他先是来到一个之前被冬落与虎蛇两位神使的战斗余波伤到的一个孩童前,从行山杖的顶端摘了一片花瓣放入孩童的口中,花瓣入口即化,那个孩童也迅速恢复了生气。
青岩村的村民们先是万籁俱寂,而后便是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诚心诚意。
在他们心中,白袍人必是那神祗无疑。之前连从未见过的虎精蛇精都见了,如今再见一方只存在于故老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中的神祗,好似也没有什么荒诞的,更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完全不似那祠庙里青面獠牙的形象。
白袍人轻抬手掌,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便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白袍人走出青岩村,走向一片狼藉的战场,混着泥土的白雪一片乌黑。
他只是一路走过,脚下便是绿草如茵,鲜花盛开,蜂蝶自来。
眼下分明是寒冬,在他的脚下却是一幅春天的气象。
冬落躺在雪地里气息微敛,一动不动,戏,演到了这个份上,那就要做足了。
他也想看看这位山水神祗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本来他是不愿管青岩村的事的,人生天地间,忽然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青岩村有,他冬落也有。
这天下苍生,甭管是不是修者,谁不是在求一个自渡,自己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那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管他人门前瓦上的霜雪。
可他冬落却不是这样,他喝了别人的酒,他就喜欢帮人打扫门前的霜雪,在渭城是,在坤区十五巷也是。
青岩村能遇到他是青岩村的缘法,是青岩村的命数。
他能走到青岩村是他的缘法,也是他的命数。
冬落装作很努力的样子,睁着眼晴看着那位貌似也是一位山水神祗的白袍人。
白袍人青岩村先是走到巴蛇的身边,声音温和的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袍人哪怕是已经愤怒至极,但声音却依旧平淡,不因外物的好坏或喜或悲。
巴蛇张了张嘴,可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因为他知道,解释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白袍人举起手中的行山杖,遥指巴蛇,一道青绿色的光芒没入了巴蛇巨大的躯体之中。
巴蛇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白袍人再次用手中的行山杖遥指虎力,如法炮制。
白袍人转身看着像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的冬落,温声道:“我都来了,你还装什么装?”
巴蛇与虎力对视一眼,尽皆心生疑惑,难不成躺在雪地里的那个少年是装的不成?如果真是装的,那也太可怕了些,那得多强的实力才可以独斗他们二人而不败。
冬落躺在地上,依旧一动不动。
白袍人轻笑一声道:“怎么,堂堂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就不行了?站不直了?”
冬落一咕噜的自雪地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冲着巴蛇与虎力呲了呲牙。
巴蛇与虎力突然之间寒毛倒竖,一连退后数步。
冬落笑眯眯的看着白袍人,“敢问是何方神圣啊!”
白袍人摇了摇头,“闲云野鹤一只,既不是神,更不是圣,至今尚未录入山水牒谱中。”
冬落天天跟在一个堪舆列阵,寻山望水的阵灵师身边,耳濡目染,对一些山水规矩还是了解的。
山水牒谱,是天地间记录山水神身份的一种至高存在,就如同天道一般。
只有凝聚出神格的山水神才有资格被山水牒谱记录在册,成为一名山水正神。
不过,成为山水正神只不过是神道修行的一条登高之路而已!并不是每一位山水正神都能成为一方山神、水神。
得天地认可成为山水正神容易,可成为山神、水神就很难了。若想成为山神、水神吸收人间香火,便只有得代天牧民的国家许可册封才行。
可是国家就那么多,一些心气高的山水正神自然是不愿意去做一些小国家的山神水神的,哪怕是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山君水君,都不怎么愿意去做,国家强弱有别,气运自然也就有多寡之分,山水神祗最后能得到的香火数量也就有限。
可大国的山水数量又有限,最大的十七座山水,往往都掌握在那些老牌山神水神手中,稍次一点的山水,又面临着僧多粥少的局面,只要一有空缺,许多山水正神挤破脑袋都想要挤进去,哪怕是在山上水中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总比在外打秋风来得好。
若是一个山水神说他没有山神水神之位,那很正常。可若是一个山水神说他连神格都没有,还不是山水正神,那就真的很不正常了。
冬落心中有些疑惑,“也就是说现在的你连一尊山水正神都不是?按理说神格不是很好获得的吗?”
“是很好获得,可神格也有高下之分,神格强,所能承受的神性自然就强。神格弱,兴许连一地的气运都镇压不住。”
白袍人松开手中的行山杖,从他的袖中飞出一头长着四只手的小精灵将行山杖抱在手中。
透明的翅膀扑棱棱的扇着,小精灵在行山杖的作用下时高时低的飞在白袍人的身侧。
“至于我为何还不是一尊山水正神。”
白袍人双手拢袖,慢吞吞的说道:“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
“还不如不求。”
白袍人修长的身驱微微前倾,也眯着眼睛笑道:“不知汉王是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山水有相逢呢!还是今日……”
冬落指着身后的青岩村众人问道:“如果我今日就此离去,他们会如何?”
白袍人目光温和的看着青岩村的众人,抬起左手轻轻一碾,指尖有泥土飞落。
白袍人低头看着飘落的泥土很随意的说道:“尘归尘,土归土,大雪覆盖之下是勃勃生机。”
冬落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在青岩村众人的身前,朝着白袍人耸了耸肩道:“那看来是没得谈喽?”
白袍人突然拔地而起,站立于虚空之中,衣袂随风飞舞,神色平和的说道:“你是汉王,与我用谈字,会不会太掉价了?”
从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温和得可怕
。温和得就像是微风拂过花草一样。
巴蛇与虎力开始蠢蠢欲动,灯笼般大小的兽瞳死死的盯着青岩村众人,似乎只要白袍人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让这青岩村化为人间练狱。
在白袍人的眼中青岩村的人已经是一群死人了,所以之前他与冬落的对话并未使用山水阵法遮掩,而是真真切切的传到了青岩村众人的眼中。
青岩村的人若是还不明白他们现在所处的处境的话,那么他们也就不用活了,可是他们就算是明白之前那个救助了孩童的神是想要他们命的人,他们也只能跪着。
没办法,这就是小人物的辛酸,这就是小人物的存亡之道,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命都没有资格掌控。
老猎人苦涩一笑,这也不知道是他这一辈子第几次下跪了。很多时候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可腿还得先弯下去。
老猎人对身旁的羿说道:“如果这次我们活下来了,你就走吧!走出芒山,走到那些修者云集之地,别在回来了。我不敢说其它地方就会比青岩村更好,但在其它地方至少要比青岩村多一个可能,成为一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的可能。”
羿含着泪点了点头。
……
白袍人挥手制止住了蠢蠢欲动的巴蛇虎力二兽。饶有兴致的传音道:“汉王,打个赌如何?”
冬落回道:“不赌。”
白袍人继续说道:“反正输赢你都不会死,要不要玩玩?”
冬落眼神微眯的说道:“赌注是什么?”
“你输了,我就放过他们,不过等我凝聚成山水正神之后你得助我成为大周三山五岳的山君。”
“要是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冬落突然翻了一个白眼道:“是你是傻子,还是你把我当做傻子了。你都如此笃定你不会输了,你觉得我还会跟你赌吗?”
白袍人无比笃定的说道:“你肯定会的,因为你没得选,如果你赢了,我也放过他们。”
冬落脸色十分难看,倒不是他不敢赌,而是他不想拿别人的命做为赌注。
可如果真按白袍人说的那样,无论输赢,青岩村众人的性命都已经无忧。
冬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条方法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没有想过。”
白袍人一拍原先由小精灵抱着的行山杖,行山杖一横,白袍人再一拍其顶端,行山杖便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直奔虎力的头顶而去。
“啪!”
一声轰鸣,虎力头顶上有一个小黑球被行山杖从虚无中撞了出来。还好白袍人并未下死手,或许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震摄冬落。
那个小黑球,正是之前藏于冬落袖中的三黑。
虎力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发颤,也不知道那小黑球是什么时候躲在他的头顶的,如果是躲了许久了,那就可怕了。
兴许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相当于伐髓境圆满的体魄,我要杀,简简单单的事,我看就不用考虑这第三条路的,你是走不通的。你那点修为在小一点的江湖之中是可以横着走,可是在这山上,连山脚都还没靠近呢!”
冬落眯着眼晴道:“怎么个赌法?”
白袍人满意的说道:“我既然是为了人性而来,那自然就赌人性喽。”
“人性?”
白袍人点了点头,“人性,或者说是人性的丑恶。让你看看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是否值得。”
第一九零章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人性的丑恶?”
冬落眯着眼晴感叹道:“你还是真敢赌啊!”
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人性人心这种东西,有善良也有丑恶,可以看破,但不可说破。而如今白袍山水神却要将其搬上赌桌,将其**裸的放到台面来。
以人性为赌,以冬落的人心相要挟,以青岩村众人的性命做为赌注,使其不得不陪他走上这赌桌。
这看似只是一个赌局,实则是两个。而且,冬落已经先输了一个。
第一,便是赌与不赌,无论是赌还是不赌,冬落没得选,他必须要走上赌桌,白袍山水神就是算准了他要救青岩村的人,所以先将筹码摆了出来,迫使他只能参赌。
有了第一局,才有第二局。
而第二局,便是赌人性。
人首先是一种动物,因而拥有兽性。
人其次又高于动物,进而拥有神性。
人,先有兽性,再有人性,进而有神性。
人性处于兽性与神性之间,有其自私利己的一面,也有其大公无私的一面,永远不要高估人心的善良,也不要低估人性的丑恶。因为谁也估不准。
白袍山水神双手拢袖,目光深幽的说道:“我有什么不敢赌的,这么多年神台高坐,俯瞰人间,再丑恶的人性,再良善的人心,我都见过,可无一例外,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今天也是。”
“说是与你赌人性,还不如说是赌**吧!食色男女,人之大欲。多欲多求者为兽,无欲无求者叫神。”
白袍山水神轻笑道:“你觉得他们心中是兽性多一点,还是人性多一点?”
冬落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我们可以打一架吗?”
白袍山水神哈哈大笑道:“有意义吗?我承认,我杀不了你,但不是因为你的修为,而是因为你是汉王,这张虎皮在大周国境内还是十分管用的。可是你觉得你就能杀得掉我吗?就算我站在这给你杀,你也杀得掉我,你敢动手吗?”
冬落眯着眼睛说道:“你既没有神格,也没有山水神位,我有什么不敢杀的。”
白袍山水神嗤笑一声道:“你知道芒山山君为什么会任由我在他的山水辖境中胡作非为吗。就是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能杀死我,而杀不死我的代价他承受不了,杀死我的代价他更承受不了。”
“虽然我没有神格,也没有神位,可是我的手中掌握着一郡的山水,与我相斗,必将引发一郡山水动荡,到时候要死多少人?想必汉王你应该也是熟读大周山水律法的人,你的心中也应该有一个粗略的估计。所以,你就别想了,把我引来,就乖乖的与我赌上一局吧!”
冬落的脸色一阵难看。
大周山水律法他是看过的,有神位的山水神是不能轻易发生战争的。
朝庭册封的神位相当于是将神祗与一方水土联系在一起,试想一下,神祗之战,就是一方水土之争,除非是一方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在战斗之余还能稳固住一地的山水,不让其因为战争而破碎,导致生灵涂炭。否则无论输赢,无论对错,战斗双方都将被剥去神位,送上斩神台。
若是两方山水神之间有矛盾了,钦天监,大理寺,文渊阁,凌烟阁,三省六部都会出人出面进行调停,若是调停不了,再上禀周天子圣裁。
山水神之争,这也是唯一一件需要整座大周朝堂各大部门一同出面才能决择的事,皆因其中干系太大,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方水土崩裂,一地生灵惨死。
白袍山水神看着眼前脸色有些难看的少年,很想发笑。
即想当修者登山,又想多管闲事。这样的人不多见了。
因为爱管闲事的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要么早就死了,要么早就变了。
白袍山水神施施然的走过冬落的身边,站在青岩村口,依旧是温和的姿态,还未开口,青岩村的众人便又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这一次白袍山水神没有让他们起来。
白袍山水神开口说道:“我想杀你们。”
话音刚落,立马就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白袍人的意图在他们已经猜得过七七八八了,可是再听他亲口说出来,他们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悲凉与恐惧的。
白袍山水神指着背对着青岩村,却没有挡在白袍人面前的冬落道:“他想救你们,他也尝试过了,可是他做不到,他救不了你们,他马上也要死了。”
白袍人接着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他死,你们活。你们活着的话,我会保佑你们年年风调雨顺,米粮盈仓,而且免除你们的祭品。”
“第二个选择,要么你们死,他活。你们死的话,我也不会让你们很轻易的就这么死了。不然我也不会费尽心力让你们交不上祭品了。”
“现在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们,你们当中只要有一半的人愿意替他去死,那么他就能活。若是没有,那就是他死你们活。如果有愿意替他去死的,现在就站起来。”
芒山山脚下,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没有其它杂音。
青岩村跪伏在地的众人愣是没有人动一下,羿刚想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老猎人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羿目眦欲裂,老猎人不动如山。
白袍人轻笑一声道:“不要犹豫了,若是他死了,可是因为救你们而死,你们就不怕愧疚一辈子吗?”
冬落转过身来,他再次体会到了修为低下的无奈,若是他修为高的话,便可一手镇压山水气运,一手打杀眼前这个伪神。
可是现实又如白袍人说的那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冬落刚想说话,他的心里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话,现在选择权在他们手中,你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你要是开口,我就撕毁赌约,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我却杀得了他们。”
冬落的魂体此时一直在他的丹田海外呼喊,喝骂,可是占据了他丹田海的真龙就好像是死了一样,并没有如龙虎场对战叶白裳之时接管他的身体,也没有理他。
他很想不管不顾的将武之修为提升到伐髓境巅峰,可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未有什么动作,他的丹田海仿佛就要爆开一样。
白袍山水神的声音再次传来,“是不是觉得按那话本小说中的剧情来说的话,选择的权利要交给你。可人生不是话本小说,选择是英雄的权利,而你什么也不是。如果你没有汉王这张虎皮,你连与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你是汉王又如何,在这修者的世界中,实力为尊,你没有实力,迟早有一天也要被人踩在脚下。”
“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如果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会怎么
选吧!就当是修心了,修为这种东西嘛!能提升一点是一点,聊胜于无嘛!”
冬落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
白袍山水神轻笑一声道:“修者之中没有白头翁一说,只有越老越妖这一说。”
冬落记起雪念慈那句话,一个人在没有获得主动权之前,顺从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白袍山水神说的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他会怎么选,这个问题他压根就懒得想,因为答案他早在墨家秘藏凌云塔内就已经给出了。
杀一人,救百人,杀。
杀一人,救万人,杀。
……
就算那人是他冬落,也杀。
现在若真要以他一人之命,换青岩村数百人之命,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换。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还只是渭城那个只想要做自己的小小少年。
白袍人伸手接过小精灵递过来的行山杖,似乎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三息时间,若是再没人站起来,他就要死了。”
羿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是老猎人却死死的将他按住。
“记住我之前与你说的,走出大山。”
老猎人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跪了一辈子了,没想到临死之前,却还能站着,不亏了。老伙计们,都站起来吧!跪了那么久了,怎么也得硬气那么一回吧!我们青岩村不能让恩人寒心喽!更不能让外人瞧不起了。”
两百余人中,陆陆续续的有人站了起来,不过都是一些须发皆白的老者。
就算是今天不死,在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老人的数量有限,就算是全都站起来了,可依旧没有达到白袍人一半的标准。
这次老猎人没有说话,一群年纪稍大的村民接着站了起来,再接下来是一些中年,最后是一部分在大山之中刨食缺了胳膊断了腿的人。
这一刻,谁都能死,唯有那一群青年不能死,因为他们是青岩村的希望所在。
青岩村所有站起来的人自发上前,手挽手的站在了那一群青少年的面前。最后一次用瘦弱的肩膀为他们遮挡来自村外的风雨。
他们的眼里只有从容与平静还有对冬落的感激。
冬落张了张嘴,可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虎力微微动容,他再次惊诧于人类在面对危险时艰难的决择。
巴蛇的眼里充满了疑惑,青岩村这群人难不成都傻了不成?
白袍人哈哈大笑道:“人性这种东西,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惊喜啊!”
白袍山水神一点也没有赌输的不忿,反而还有些兴奋,白袍山水神带着巴蛇虎力就此离去。
冬落站在茫茫的大雪间,自嘲一笑。
机关算尽,将人家引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自取其辱。
说到底,还不是实力不济啊!
青岩村内山神庙前,雪念慈睁开了眼晴,对着山神庙内的泥塑冷声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将芒山的山根打断拘你出来?若是我拘你出来的话,后果可能就不是那么好了。”
山神庙内的泥塑之中忽然金光一闪,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雪念慈的面前。
第一九一章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雪念慈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昨天才见过的中年人,若是此次青岩村之事与他一点干系没有,雪念慈是决计不信的。
雪念慈冷声道:“芒山,大周十大名山之一,芒山山君魏来,生前官至大周文渊阁乙等大学士,在与穿云国大战之时战死于大周北疆,死后因功受封为芒山山神,不知魏大山神对今日之事有什么想说的吗?”
雪念慈右手轻轻的摩擦着手中的白色玉佩,“如果没有什么想说的,那麻烦魏大山君让让,我有一座阵法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想让山君帮忙掌掌眼。”
芒山山神魏来挑了挑眉,内心腹诽道:“掌个屁的眼,我芒山山根都已经被你困住了,你要是不知道,你还布了干啥!现在的年轻人都你这样的吗?”
魏来笑了笑道:“掌眼就不必了,这阵法的作用断山根,散气运,禁神灵,布阵之人身在这山水大阵中,对山水神便有一种天然的压胜之力。”
雪念慈眯着眼晴道:“魏大学士果然是一个见多识广之人,连这散灵阵都认识。”
雪念慈的指尖划过白色玉佩,这是散灵阵的阵眼所在,之前他与二黑一直呆在这里,便是为了布此大阵。若是此地真是穷山恶水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开启阵法,将此地的山根断去,气运散尽。至于芒山山君能否拦住他,那就另说了。
青岩村外发生的事,虽然他不在场,但他却看的一清二楚。若是说那个白袍山水神与眼前的芒山山君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不可能,只是这份关系是好是坏,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按理说,两方山水的关系一般都不会太好。有时是因为气运之争,有时是因为辖境之争……
但是不管他们双方的关系如何,胆敢算计到他雪念慈的头上来,那么就算是死,也要蹦碎他几颗牙。
魏来似乎知道雪念慈心中所想,十分无奈的说道:“做人有做人的难处,做神也有做神的难处。那白袍人白姚是广陵郡姚家祖地内的一棵柏树成精,你也知道姚家书香世家,在大周朝庭内官居高位者,数不胜数。虽然他还不是山水正神,可在姚家的帮助下,他还是很快便将广陵郡的山水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读书人,心气高。书香世家的柏树,心气也高。一般神格他自然看不上,可一郡香火又不够他凝聚最强神格的,所以,他就将目光放在在广陵郡旁的芒山之上。”
魏来有些惭愧的说道:“做为一山之神,自当护佑一地平安,为此,在双方约定不扰乱山水的情况下,我与他打了一架,可是结果呢!是我输了。于是就与他签订了山盟,允许他来芒山收集香火,青岩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以往那些村庄若是无法按时交上祭品,他便涸泽而渔,直接把人当做祭品,从人性之中提练神性。”
雪念慈稍稍松了松手中玉佩,“这事钦天监知道吗?”
魏来轻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两阁、三省、六部都有他姚家的人,有没有罪不过是他姚家一句话的事。这棵柏树长在他们家的祖地,便相当于是在他们祖宗的尸骸上长大的。在他们眼中,一群凡夫俗子,能成为他的祭品,已经是他们的荣耀了,毕竞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他们家老祖宗一样待遇。”
一族祖地,便是祖宗的长眠之地,那棵柏树能从姚家祖地中走出来,说是以其祖宗尸骸温养而成的丝毫不过分。
雪念慈沉吟了片刻,突
然说道:“这么说来,你这山君当得有些窝囊啊!亏你还是一个老牌山神呢!丢不丢脸?”
芒山山君在雪念慈对面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岩村自家酿的果酿一饮而尽。
“这天下,何物最养神性?何物最具神性?当然是那儒家的浩然气了。他出生在浩然正气浓郁得都可以影响一郡风水气运的姚家,先天便对我等死后受封的神有压胜作用。”
“再者,在这种夫人死百将临门,将军死一卒不至的朝堂之上,一个死了的乙等大学士,似乎怎么看都没有一个大学士遍地走,文臣武将如猪狗一般的姚家带来的影响力大吧!”
“所以,我这一架输得一点也不冤,半点也不窝囊。”
雪念慈对这山君的脾性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生前是怎样的,死后虽说可能会有改变,可变化应该不至于太大,但他没想到一个生前上马提枪,下马著文,嫉恶如仇的大学士,死后也会变得如此的经于世故。
难不成还真是一场生死一场变?
魏来似乎能明白雪念慈心中所想,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神也不能免俗,神身在神坛上,可心在红尘中,心在红尘中就得讲些人情世故。这点比不上人家,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雪念慈点了点头,理确实是这个理,可明白这个理的人又太少了。
这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总会觉得别人能成功,是因为出身好,人脉广,站在风口……可若是易地而处,让你站在那个风口,你就飞得起来吗?
有魏来这样想法的人终究还是少数,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的成功。而别人成功了,你失败了,那就大大方方的承认,没有必要怨天尤人,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雪念慈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冲着魏来说了一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魏来刚喝的一口酒,噗的一声便吐了出来,连忙咳嗽着说道:“你咋骂人呢!”
雪念慈报以微笑,骂得就是你丫的。虽说情有可原,可是算计我们骂你两句咋了?
依旧是以法身现身的魏来正了正衣襟说道:“我承认此次给你们指路有利用你们妨碍白姚大道攀升之嫌。”
魏来还想再说,雪念慈直接打断道:“不是有嫌疑,而是事实就是这样,在一条道上的并非都是同道中人,也有劫道之人,就算是同道中人,也难免会有大道之争,你到好,一句话就让我们得罪了一郡山水神,还有姚家这个庞然大物。”
魏来脸色微红,连忙喝了一口果酿道:“这酒还真是好酒,才喝了一点就上脸。”
雪念慈冷声道:“我之前还在纳闷为何你会如此轻易的就让我们下了芒山,现在看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头野猪精是你打伤送到这里来的吧!还有你早就算好了那一虎一蛇来临的时间,所以才不让我们烧上那一炷香,尽快的把我们送下山来,便是来此为你挡灾吧!大学士你还真是好算计啊!”
魏来苦笑一声,坦然承认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白姚在我的山水辖境中胡作非为,我惹不起,可汉王他惹得起啊!大周朝堂内指不定有多少双眼晴在盯着汉王呢!姚家经此一事,短时间内必定会安分不少。有这段时间的缓冲,我便可以彻底练化这一方山水,届时将不惧他白姚。”
雪念
慈眼神微眯的说道:“你也是一个敢赌之人,你就不怕手中这一座山水也握不住?”
“令无禁止皆可为。钦天监虽然对汉王的态度模棱两可,但在没有彻底表明态度之前,汉王就还是汉王,还是大周九君之一,我就敢把注压在他的身上。再说了,我除了压在他的身上,我还有得选吗?难不成我就坐等着白姚一点一点的蚕食我芒山的山水,我总要去争一争的,不是吗?这赌桌上的事,从来都不是善赌者赢,而是敢赌者赢。我就赌汉王能坐稳大周九君的位置。”
“如果我赢了,三山五岳必有我一席之地。如果我输了,这一方山水,不要也罢。”
魏来看着雪念慈笑容满面的说道:“再说了有浩然气冲霄的小先生,有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在,有掌管大周半数兵马钱粮的张侍郎在,跟在你们身后,我虽不至于大赢,但应该也不至于大输吧!”
雪念慈轻笑一声道:“我允许你上船了吗?”
魏来身体微微前倾,“我可以买船票啊!”
雪念慈笑眯眯的说道:“算计我们这事的赔偿应该不算在船票中吧!”
魏来呃了一声,连忙说道不算不算,那得另算。
魏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须弥物放在桌上,往雪念慈身前推了推。
雪念慈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玉佩收了起来,撤去了散灵阵道:“恭喜上船。”
魏来轻呼了一口气,与聪明人聊天,太他娘的险了,比上战场都还险,都说人心如战场,可有的人心比战场还要猛。
冬落带着羿与老猎人走进了山神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里的魏来。
魏来连忙起身一礼道:“大周芒山山君魏来见过汉王。”
冬落眼神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雪念慈,发现后者冲他使了一个眼色,立即心领神会的说道:“芒山山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魏来恭敬的说道:“是来赔礼道歉的。”
冬落坐回坐位之上,喝了一口酒道:“不知山君是来赔那门子礼,道那门子歉啊!”
魏来心中一紧,仿佛心在滴血,总感觉自己的钱袋子又要缩水一大半,但事已至此,只得忍着痛又拿出一个须弥物来放在桌子上。
老猎人与羿已经看呆了,还还是传说中那个山神吗?
冬落又指着羿他们说道:“为了救我,刚才他们差点死了。”
魏来又拿出一个须弥物来,这一刻他的钱袋子差不多都瘪了,家底全空了。
他突然感觉,这次他下的注是不是有点大了。
冬落不动声色的将三个钱袋子收起来,连忙笑眯眯的一把挽过魏来,给他倒了一碗酒道:“山君快请坐,早就听闻山君大名了,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惊为天人啊!”
“哪里哪里,汉王言重了,汉王才是少年英豪,一表人才啊!”
“一表人才不敢当,就是稍微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与山君比起来,也就只是强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
羿看着眼前两个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之人,一时间有些怔怔无语。
雪念慈不动声色的自桌下接过冬落递来的三个须弥物,清点了一下其中的财物,又递回去了一个。
魏来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顾着喝酒,但好像喝的每一滴都是他的血。
第一九二章尽信书不如无书
魏来运用山水道法将冬落一行人带至芒山山水边界处。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羿与老猎人。
冬落在一旁传授羿与老猎人九星闪箭的射箭技巧,老猎人名叫夷,也与羿一般,对冬落的射技充满了敬佩。
冬落在给他们讲了九星闪箭的决窍之后,又教他们打了一通大周边军的练体拳法。
这练体拳法不似九星闪箭一样是大周边军的不传之秘,这套拳法在大周国内有很多人会,而且大周边军中的高层也有意无意的在大周国内推广这套拳法。
所以冬落在传授完九星闪箭之后,想了想也把这套拳法传授给了他们。
至于所谓的九星闪箭,不传之秘,于他而言,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李牧创出来的箭法,就不存在什么传不传的了,只要他想,哪怕是他见一个人传一个,李牧也只会夸他一句,好小子,九星闪箭在你手中发扬光大了。
二黑与三黑则拿着木剑在对打,在前方的雪地里不知疲倦的来回跑着,留下身后一地飞雪。
雪念慈与魏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都是在聊一些前贤典藉,相互印证心中所得。
魏来生前曾官至文渊阁乙等大学士,在学术方面还是颇有建树的,也曾著书立说,留传后世,只不过后来大多都失传了,只留下一些只言片语。
比如什么言者虽无罪,闻者当以戒。又比如什么书中之言不可尽信,尽信书不如无书……
虽说只有只言片语还在流传于世,但魏来对此却看得很开,死后何需恋生名,由他去就是了,死后能有一两句传世之言,也足以引以为豪了。
现在雪念慈与魏来在争论的便是儒家至圣先师那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可谓备受天下读书人推崇,魏来觉得先师这句话有问题,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是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去判断别人的好恶吗?
也许你不想要的东西,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也许你寻寻觅觅的物件,别人则弃之如敝屐。
对此,魏来认为欲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人与人之间交往,各取所需即可,不必相互推委,以免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雪念慈则认为魏来的认识有一些片面,只停留在字面意思上,并没有从根本上去理解先师这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先师“仁”“恕”之道的具体体现,其本意应当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表明的是在人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以自身为参照,再推己及人。
离了芒山地界之后,雪就没有那么大了。一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得到白雪之下裸露的黑土地了。
雪念慈与魏来的聊天内容不止涉及学术方面,还有军事、政治、经济,各方各面魏来都能说出一些高屋建瓴之语,雪念慈也是获益匪浅。
正如魏来有一句传世之言,书中之言不可尽信,尽信书不如无书。
世间很多道理他都不在书上,不在白纸黑字间,而在脚下,在眼晴里,在辽阔的天地,无常的人心,世间万物中。
眼界宽自然思维广,阅历够自然点子多。
离了芒山地界大约一里路之后,魏来停了下来,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前方便是另一位山水神的地界了,若非有朝庭允许,山水神是不能轻易越界的,否则便会引发山水对冲,生灵涂
炭。
雪念慈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何之前在青岩村之时,你不露面见一见青岩村的村民,也好让他们知道你这位芒山山君并非只是庙里的一座泥塑木雕,总不能让白姚那淫祠抢了你的风头吧!”
魏来笑道:“你这个问题是认真的吗?”
雪念慈点了点头。
魏来稍加思索后便说道:“神,应该活在人们的心中,而不是眼中。人类,只有对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心存畏惧,看得见的,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征服。”
雪念慈若有所思。
人类,只有对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心存敬畏,看得见的,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征服。
雪念慈默默的为这句话鼓了鼓掌。
雪念慈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庇护辖境中人的?”
魏来如实答道:“神人两分。在只有凡俗之人居住之地,我便约束山中山水精怪,不让其在此附近出没。至于其它尚未成精的,则顺其自然。若是修者云集之地,那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打生打死爱咋滴咋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雪念慈问道:“没了?”
魏来点了点头,“没了。”
雪念慈嗯了一声,没了就没了吧!
修者在自渡,凡人也当在自渡。不让那些远超凡俗之人所能承受的力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那想来便是他魏来对他们最大的善意了。
雪念慈轻笑着对魏来拱了拱手道:“经此一别,祝魏山君一山更比一山高。”
魏来摆了摆手道:“一条船上的人了,就没必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吧!”
雪念慈笑了笑,没说话。
魏来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其实你们到芒山之前我就接到过钦天监的暗示,钦天监让我留住你们。”
雪念慈直言道:“我们连你把我们留住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从你手中赚到那么一大笔船票钱已经是意外之事了。”
魏来转身就走,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之前还觉得你很会聊天的,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了。同样是年轻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你看看别人,得了便宜还会说些好话,你得了便宜就只会揭短。
天空又下起了雪。
雪不大,但雪粒大。
魏来带着夷与羿站在山水边界处与冬落一行人挥了挥手。
魏来看着在风雪中远去的两个白衣少年以及两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小童,笑了笑。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雨雪霏霏,道阻且长。慢慢走,总会到的。
魏来偏头对着老猎人说道:“夷,还有你小时候的求仙问道之心吗?”
老猎人连忙跪倒在地,眼含热泪声音颤抖的说道:“从未更改。”
老猎人还是孩童之时听闻山上有神仙,曾亲自上山求仙问道,只是并没有寻到,还差点葬身兽口。
正是当时的芒山山君将其救下,送他回村,而后离去,只留给了他一个一辈子也没有忘记的背影。
魏来点了点头,“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回青岩村了,就跟着我在山中修行吧!”
老猎人磕头不止,羿也跪地不起。
魏来轻声说道:“起来吧!这是你们的缘,也是你们的命。修行,是世间最
苦最难的事了。把你们带上修行之路,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怪我就行。”
一行两波人,在这大雪纷飞天里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遥遥相望。
雪念慈回头望了一要掩没在漫天飞雪中的芒山。这天下应该没有几座山水气象如此正的地方了吧!
出了芒山之后,起伏的山势又变得一路平坦,冬落并没有拿出马车来,而是选择徒步前行,在这种天里打马而行,只会给马增加负担。
冬落撑着一把伞,挡住满天落雪,缓缓而行,“读遍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有没有感觉纸上得来的终究是太浅了?”
雪念慈点了点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本太薄,人生太厚,生命的重量是走出来的。”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还天天窝在马车里看书,不出来走走?”
雪念慈沉声说道:“我们不一样,我只有身在黑暗中,才能心向光明。我只有从未见过光明,我才能忍受黑暗。”
“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还是觉你这话说得很历害。”
“这就是智商上的碾压,没道理可讲的。”
冬落素履踏雪,步步留痕,“我现在有些明白,明明有那么多通往极北之地的飞行灵器,张婶、老顾他们为什么非要让我们以凡人的方式走到极北之地了,若是乘坐飞行灵器,三千里路过了也就过了,可若是步行,风土人情,山河壮阔,入眼即是入心。”
“说实话,这一次给我的感触还是挺深的,伏线千里的算计,一力降十会,斗智斗勇斗狠,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让我在路上见到的吧!”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不然,我以一个凡人的资态莽莽撞撞的闯入修行者的世界,也许还没有看清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就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雪念慈目光幽幽的看着满天大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就在脚下,慢慢走吧!我们现在还在山脚下呢!是该多在红尘中走一走,经历经历。就连那些山顶之上的人不也时常下山游走吗?在山上,那是以天心砥砺道心,进境缓慢。可在红尘中,那就是以人心叩问人心,一日千里也不是不可啊!”
冬落低头看雪,又想起了以那广陵郡山水神白姚那不算恩怨的恩怨,“抛开与白姚的个人恩怨不谈,其实他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的?”
“那一句?”
“茫茫大雪之下是勃勃生机。”
雪念慈打趣道:“接下来我们要去的那一条入海大渎的水神宫就在广陵郡内,兴许我们这一次还能再遇到他呢!到时候你可以与他说一说你的仰慕之情。”
冬落摇了摇头,“打又打不过人家,还是不要见的好。”
雪念慈哈哈大笑道:“你怕了?”
冬落呸了一声道:“开玩笑,我会怕?我怕个锤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怕有用的话,我现在已经怕死了。”
雪念慈哈哈大笑,笑声在大雪天里传出去极远。
没过多久,冬落也笑了起来。
芒山已经过了,可三千里路,才刚刚开始呢!而且这还是与两年前从渭城到洛阳不一样的三千里路。
可现在的人也不是两年的人了,当然,对手也不是两年前的对手了。
雪念慈放眼望去,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还真干净啊!
第一九三章望江楼,望江流
都说南国有杏花春雨,多是才子佳人。塞北有铁马秋风,尽皆百草肃杀。
广陵郡虽不在大周国的最北边,但也算是大周的北国了。可广陵郡与世人眼中的北国风貌又大相径庭。
广陵郡地处芒山山脉形成的一个山凹之处,气候温和,降雨充沛,四季分明,又有一条入海大渎从中弯延而过。不似北国的肃杀,也不似南国的婉约。它就像是一条横亘在南北两边的交界线,身具南北两方的优点,又不失其本色。
当然,奇特地理风貌并不是广陵郡在大周国如此有名的根本原因,真正使其出名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家族姚家。
广陵郡是大周国少有的几个文运大郡,家家户户都是读书人,其中文运之鼎盛,可谓冠绝一国。
姚家仅凭一家之力,便将广陵郡在大周国的地位拔高数筹不止,大周国每年都有来此负笈游学之人,虽然都是奔着那些前贤、大儒来的,可就算是没有见到什么当世大儒,但能与一个山野樵夫聊上几句,也能让人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这就是广陵郡的底蕴,打渔的,砍柴的,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口小儿,人人都是读书人。
在广陵郡有两样声音最动听,翻书声,读书声。
冬落一行人花了几天的时间才从芒山走到广陵郡的郡城广陵城。
广陵城有着洛阳城的繁华与写意,但比之洛阳城又多了一股书生气。
这一股书生气藏在广陵城的一砖一瓦,一饮一啄之间。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里都是写意风流。
大街上买的也多是文人雅玩,书房清供,笔墨字画。
冬落与雪念慈偶尔也会入手几件,至于是俗是雅,全凭个人喜好。并非是时间久,流传广的便是雅,受众小,不被大多数人喜欢的就是俗了。
魏来赠送的须弥物中除了灵石灵器灵丹之外,也有一些先天灵宝,文人字画,品相自然是极佳的,毕竞也是一山之君的私藏之物,再差也要比这市面上所流通的要好得多了。
冬落与雪念慈一路挑挑拣拣,但凡是看对眼的,也会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掏钱购买。
二黑与三黑也分别挑选了一些称心之物,毕竞他们现在还在跟着雪念慈学习,很多文房之物都需要采购。
书生总与意气相连,书生气重的地方,意气自然也不会轻了。有的人意气相投,有的人意气相左。
而什么地方最能突显出一个人的意气呢!
那就是酒楼里的豪气干云,歌馆中的豪掷千金。
所以广陵郡多的是酒楼,歌馆。意气相投者在此一醉方休,击罄而歌,意气相左者不欢而散。
雪念慈与冬落穿行在广陵城的街道上,两人最爱看的便是路两旁贩卖的字画,商铺楹联感兴趣。
二黑是什么也不感兴趣,三黑则在那些花鸟虫鱼,珍奇雅玩上挪不开眼晴。就连他手中牵着的那匹瘦马,也对来来往往的母马感兴趣。
雪念慈指着不远处的两座高楼笑道:“这书生气重的地方,就连商业竞争中也充满了文人气,你看这两家酒楼茶楼的楹联,写的是极有意思。”
冬落放眼望去,只见茶楼的门联之上写着,“酒能乱性,茶可清心。”
酒楼的门联上写着,“有志者饮酒,无聊人喝茶。”
冬落会心一笑,“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这看似在商业互踩的同时,也不排除商业互捧的可能啊!我们这些门外人看着时图一乐了,兴许人家老板也在门内偷着笑呢!”
念慈哈哈大笑,“他们老板不管是偷着笑,还是明着笑,与我们关系都不大,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两幅对联写得极有意思。要不要上去坐坐?”
冬落点了点头,一路行来,也有些累了,是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可冬落突然间一下就怔住了,这到底是该去茶楼好还是酒楼好。
他喜饮酒,但他也好喝茶。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酒楼,茶好饮,酒难喝。碰巧他现在是路也难走,两难相见,那就来个难上加难吧!
酒楼名叫望江楼,望的便是那一条入海大渎。
冬落在望江楼二楼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挑选了几壶望江楼大曲酒,又要了一条产自大渎的清蒸鲈鱼,以及一些小菜,坐在桌边慢慢的喝了起来。
寒风呼啸,冬落顺着窗,望向广陵外那仿佛是一条玉带的绣春江,江上船来船往,一片忙碌。
数日之后,他们也会从广陵城广渡坐上一艘官家渡船,沿着绣春江逆流而上,一直到渭水与绣春江的交汇处,再换乘一艘小船,沿着渭水,直达渭城。
这样便可绕过河套平原,危险程度也会随之下降几分,可真正的危险往往是无处不在的,不是说避就能避开的。
冬落举起酒杯与雪念慈轻碰了一下,也不言语,各自在思索各自的事。
雪念慈也看得见那一条绣春江,沿途而上还要经过十余个郡,而这些郡里的山水神,宗门家族,达官显贵都是他要考虑的事。
若是冬落只是一个寻常人也就罢了,乘坐官家渡船,那是再安全不过了,可如今他是汉王,是在大周朝堂内最不受待见的汉王,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沿途必定会有许多阻碍。
就拿眼前来说吧!他们为何非要去那座水神宫烧香,便是与那绣春江的水神打一声招呼,若是绣春江水神不收他们的香,他们也没有辙,只能另寻他路。
若是非要从绣春江上走,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可能就要与绣春江水神交恶了。
冬落收回望江的目光,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入嘴中,鱼的鲜气瞬间溢散在口齿之间。
冬落放下筷子,又给三人各舀了一碗莼菜羹,边舀边说,“这鲈鱼脍莼菜羹里还有一个典故,说的是绣春江边吴郡吴县的一个张姓读书人,本来在洛阳城做大官,可是因为在西风起时,想念起了故乡的莼菜羹鲈鱼脍来,便辞官回乡了,莼鲈之命也由此而来。”
三黑喝了一口莼菜羹抢着说道:“这个典故我知道,我知道,莼鲈之思这个成语就是从中来的,说的是思念家乡,弃官归隐之事。雪小先生,不知对不对?”
雪念慈点了点头,笑道:“丝毫不差。”
三黑志得意满的瞥了一眼二黑,发现她正在专心吃鱼,看都没看他一眼,三黑顿时觉得没劲了。
只得暗自嘀咕一句,“猫改不了吃鱼。”
雪念慈笑着说道:“怎么了?想家了?”
冬落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咧着嘴道:“如今我们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回家的路,每往前多走一步,便离家近一步,怎么能不想家呢!”
渭城,那个呆了十多年的地方,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与那些美好的回忆比起来,他感觉他现在所遭受的苦难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一间酒馆,那座还不足望江楼一半大小的房子,门框上刻画的十五道刻痕,也许今年又会多上一道,也许不会。
冬落眼晴微酸,以往他心中苦闷的时候就会坐在渭水边,看渭水缓缓而流,那
时候的他觉得,这人的苦难再深也不会比渭水还深吧!
可是现在的他却不那么认为了。
冬落拎着酒壶,望着楼外的绣春江。
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很大,就像是一江流水一般,汹涌而来时,无人能挡。
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很小,就连小小一个酒壶都装不满,可喝下时,却又很轻易的溢出了眼眶。
冬落仰头喝酒,低头吃菜。
筷子碰在碗壁上,叮叮当当的响。
白姚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食色男女,人之大欲,多欲多求者为兽,无欲无求者叫神。
可在这人间,放眼望去,都是人。
……
……
啪!
一声惊堂木响。
望江楼大堂中央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喝了一口望江大曲,再经过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拉开架势,便说起书来。
说的既不是那金戈铁马的战场事,也不是那花前月下的儿女事,更不是那勾心斗角的帝王家事。
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事。
老者又喝了一口大曲酒后,朗声说道:“上回说道龙虎场汉王称英豪,洛水边宵小尽俯首。却说这汉王虽然年少,但这手段却委实了得。这红叶城叶家家主叶白裳那是何许认也!那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啊!”
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
冬落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酒喷了出来,若是让叶白裳知道在广陵郡的一间酒楼里有一个说书先生是这样形容他的,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与冬落一般动作的不在少数,有些人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道:“老姚头,你说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人笑得都有些抽抽了,“就是,笑死了我们,这欠下的酒钱谁还?”
望江楼内一片笑声。
说书先生告罪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是叶白裳这茅房……汉子,在汉王的手下也没有撑过两个回合,只见汉王一声大河之水天上来,地上便有无尽的火焰化做水流直冲叶白裳而去……”
冬落边喝边听,边听边喝,他总觉得这故事里说的人不是他,可是他又感觉无比的熟悉。
说书人说的深情并茂,冬落听得如痴如醉,故事中有夸大的成分,也有贬低的成分,但无一例外,汉王是一个年少有为的人,是一个战斗之时勇猛果断的人。
老者在说到大周国师易天机现身,吊足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便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很多酒客骂骂咧咧。
老者气定神闲。
有的酒客实在是架不住内心的好处便掏了几个铜板扔进了老者身前的一个碗中。
冬落从袖中摸了许久才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三黑,让他去放进那个碗中。
说书老者见好就收,又开始说了起来,汉王的故事说完之后,他又说了一个在广陵郡小有名气的仙家宗门之事。
再一次吊足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他突然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得,今天又没戏了。
许多酒客纷纷起身结帐离开,冬落一行人也是如此。
说书老者笑了笑,一拉身旁的一根细绳,两条大横幅便从望江楼的楼顶挂了下来。
忙什么?喝我这大曲酒,百文一盏;
去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
冬落看了眼横幅,又默不作声的坐回原处。
“小二,上酒。再来三盅大曲酒。”
第一九四章汝莫欺我不识字,人间安得有此事
三巡酒过,冬落几人起身离去。
他在这广陵城内还要呆上一些时日,除了见识一地的风土人情之外,更多的还是在做准备。
准备去拜会绣春江水神的事宜,准备北上的事宜,样样都不简单,样样都烧脑阔。
冬落一行人才出了望江楼,没走几步便被前方拥挤的人潮给堵住了。
孤独的人,也许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喜欢看热闹,不管是自己的热闹,还是别人的热闹,都爱看。反正看完之后,只会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而我一无所有。
冬落也不例外。
等冬落挤进人群之后,才发现众人围着的雪地里躺着一个醉酒的读书人,衣不蔽体,袒胸露乳,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上,天寒地冻,也不觉得冷。
在他的周围还有一些仆役,手中抱着精美的衣物,候在一旁,只等自家老爷酒劲一过,从雪地里爬起来,便为他更衣。
抱着衣物站在雪地里到不累,可忍受来自街坊邻里的白眼那是真的累。可是他们又不敢对自家老爷发火,便只好将怒气撒到四周围观众人身上。
而围观众人好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你骂任你骂,我就当看笑话。当然有少数人也会回骂几句。
骂了几句之后,仆役也觉得累了,没什么意思,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不再骂了,仍旧继续守在读书人的身边。
从围观众人的口中,冬落也听出来了,眼前之人是广陵郡姚家的一个末等供奉,名叫张藏真。
什么叫末等供奉?末等供奉就是姚家给吃的给穿的给住的,然后就没了,相当于姚家养的一个闲人。
姚家遭逢大难时,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出手相助一二,他们遭逢大难时,也甭想姚家会全力出手。
其实不止是姚家这样,神州大陆各大仙家宗门、世家大族都是这样。他们要借这些人的名养望,而这些人又要在他们手中讨口吃喝。
说不上谁亏欠谁,谁利用谁。两情相悦,互利互惠的好事而已。
冬落牵马停在街边,只见那位浑身酒气的读书人在众人的奚落声中翻了一个身,只见他以手掌使劲拍打着街面,放声狂笑道:“翻面喽!翻面喽!一面晒完晒另一面,这叫面面俱到,哈哈哈……面……面面俱到。”
笑着笑着读书人突然哀嚎起来,“才高八斗无人问,学富五车谁人识?这满腹经纶晒来晒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撕去,还不如撕去,还不如撕去。”
三黑错愕道:“这人不会是假酒喝多了,上头吧!”
寒冬时节,就算是有太阳也不热。可是那冷却是真的冷。
冬落一眼看去,那读书人应该不是什么修者,可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仍旧裸露着前胸后背,也称得上是一个皮糙肉厚了。
冬落一个板栗敲在三黑的头上,“我看你才是假酒喝了,热闹是用眼晴看的,不是用嘴看的。”
三黑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这热闹有啥看头。没听人家说吗?这酒疯子敞着个肚子,露着个后背,天天在这大街上发酒疯。
还说什么在晒书,晒个屁的书,分明就是在晒大肚皮好吧!
简直是伤风败俗,影响街容。
三黑看不下去了,打趣一声道:“嘿,酒疯子,你说你晒书,怎么不见一本书啊!你的书在哪?”
那个读书人斜眼看了一眼三黑,发现是一个孩童,摆了摆手道:“去,去,去,谁家的小精怪,一边玩去,别妨碍我晒书。”
三黑气极,
冷哼一声,愤怒的踹了一脚身前的雪。
酒疯子张藏真翻了一个身,断断续续的说道:“虽然你只是一个小精怪,但是先师说了,有教无类。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种类了,你给我一壶酒……我就告诉你我的书在哪?”
三黑呸了一声,“呸,真当我是小孩子啊!想骗我酒喝,你乐意说我还不乐意听了呢!”
张藏真哈哈大笑道:“你这小精怪有点意思,别的小精怪见到我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就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到好,屁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放,还不带停的。”
三黑深吸了一口气,几次想冲上去给他上一课,一个酒疯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啊!左一个屁,右一个屁的,简直是有辱斯文。
张藏真拍了拍肚皮道:“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我告诉你啊!这书啊!它都在我的肚子中,我晒书就是晒肚皮。”
三黑翻了一个白眼,见过狂的人没见过这么狂的人。这么冷的天你晒个屁啊!
三黑瞥了眼他那干瘪的肚子,心想就算这肚子里真有墨水,也装不下多少,因为很多地方都被酒水占据了。
灵机一动的三黑转身就去身后的望江楼里拎出一壶酒来朝着张藏真扔去。
一个眼尖的仆役将酒接过打开泥封,放到张藏真南的身边。
张藏真鼻子微动,然后踉跄着起身,举起酒壶,将壶中的望江大曲一饮而尽,当然这个一饮而尽是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等张藏真喝完,三黑指着张藏真哈哈大笑道:“你说你满肚子都是书,那你喝酒喝进肚里,洒在肚子上,不就将你肚子里的书都打湿了吗?”
张藏真白了三黑一眼,“所以,我才经常晒啊!”
三黑有些怔怔无语,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嘲讽一下他的,没想到被他反将了一军。三黑好半响后才说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张藏真摸了摸脸,这脸还在啊!
他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的说道:“净街。”
许多围观之人听到净街两个字后,纷纷往四周散去,给张藏真南留出了一片很大的位置。
张藏真虽然只是姚家的一个末等供奉,但姚家在广陵郡的地位就相当于大周天宫在洛阳城的地位一样,都是无上的。有姚家这棵大树在,张藏真多少还是蹭得到一点阴凉的,围观之人面子还是要给的。
大街之上的雪很快便被清理干净,一个修者使用道法将街面的水汽蒸干,又有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拎着一桶墨水来到张藏真面前。
然后在众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张藏真以头做笔,在街上写起字来。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纵使是见多识广的雪念慈也不由的觉得大开眼界。
光着上半身,浑身酒渍墨渍的酒疯子、读书人张藏真写毕之后,整个人爬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我观绣春江江水滔滔,得书法真意。再观芒山巍峨壮阔,得书法神意。后视己身锋芒毕露,又得书法书法道意。敢问千古圣贤何在,有无胆气,为我指点一二?”
张藏真躺在地上不停哀嚎着,“敢问千古圣贤何在,有无胆气,来与我畅饮开怀?”
张藏真浑浑噩噩的醉倒了过去,口中依旧在念叨着什么前贤不在,圣人不出……
三黑凑近冬落小声问道:“大哥,这酒疯子鬼画符,画的都是啥玩意啊!”
冬落指着地面,轻笑道:“是以狂草书写豪放诗,诗的内容写的是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嗯,意思是
说那些山中的君子隐士们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因而满怀喜悦,可那草木散发清香,那是他的本性,与那些欣赏他的人屁关系没有。”
“他这诗的意思就是说啊!你看不上他的满腹才学,他还更不上你呢!他的才学又不是要让你看得起他才学的,他有才学那是他的本性,与别人无关。虽说他是以发写字,可是他的字是写的是真的好,好到不能再好了。楷书行书,我是见过不少大家的作品的,可如此好的草书,我还是头回见。”
三黑先是看了看那正在仆从的手中慢慢消失于街道上的字,又偏头看了一眼冬落,眼中满是不相信,仿佛在说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三黑又将目光转向雪念慈,雪念慈说道:“你别以为他是一个酒疯子说的就是浑话,大话。他的字写的是真好,真的有神意,有真意,有道意,也就是他放得开,又收的住,将字里行间的浩然气完完全全的压回了字中,藏于字里。不然就光这一幅字必将引得一郡文运动荡不止,广陵郡一郡文庙里那群吃冷猪头肉的神明见了可能还要俯首跪拜呢!”
三黑啊了一声,再去看街道上那字,已经在张藏真仆从的清理下所剩无几了。四周围观之人也在一片哄笑中陆陆续续的散去。
雪念慈继续说道:“要是那些千古先贤,至圣前贤在,说不得在写字这方面还真没有多少胆气能指点他一二。”
三黑冷哼一声道:“写的再好又如何,还是没有大哥写的好。不是我吹牛,与大哥相比,在大哥的字面前,我写的字就是鬼画符,十个我都比不上一个大哥。至于他,我就呵呵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二黑冷不丁的说道:“这个还真不是你吹牛。”
她是真的觉得眼前还乱七八糟的写的都是些啥玩意啊!跟冬落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好吧!
雪念慈也嗯了一声,不过他心中也有些疑惑,他是见过冬落写字的,文以载道,字就是大道的载体,按理说以冬落的字应当是与天地交泰,大道相合,浩然气冲霄的啊!可事实却是写完了就跟鬼画符一样,甚至连鬼画符都不如,别说浩然气了,差点没把他给先气断气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不想了。在冬落身上,他觉得无论发生再不合常理的事,他都会觉得是正常的,不就是字里没有浩然气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冬落突然笑了,牵着马大步向前,走向那个被仆从扶着摇摇晃晃的往街道外走去的那个酒疯子,大手一挥道:“走,买字去。不,换字去,好字我没有多少,可好酒我很多啊!能换多少换多少,换到就是赚到啊!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这次广陵城来得太值了。”
雪念慈连忙跟上,好酒,好诗,好字,他也喜欢得紧啊!
雪念慈回头对三黑言之凿凿的说道:“你还别不信,等过几年你再来这个地方的时候,这条街肯定已经名动四方了,就算那个时候,这个读书人已经死了,这条街也会跟着沾光,被后世之人牢记。”
三黑呆呆的看了眼光洁溜溜的街面,又看了看仿佛得了失心疯的雪念慈二人。
三黑摇了摇头心中暗道:“难道我书真的读少了?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又被骗了呢!”
三黑连忙快速跟上远去的冬落几人。
冬落一行人跟随着那个酒疯子渐渐远去,这会儿,这条街上的人还把那个酒疯子当一个笑话看待呢!熟不知千百年后,后世的书法大家,文人墨客,会有多羡慕他们能与此人生在同一个时代,能够有幸亲见此人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