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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枝棠     灭星txt下载     灭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秋后问斩

    周天子坐在上书房,一本一本的翻阅着身前的奏折。无非是东方又打下了几个岛国,北方又灭了几个家族,南方又跟那个宗门杠上了,诸如此类的琐事,烦也不烦。

    周天子揉了揉额头,一拍桌子怒吼道:“雪雨柔,你他娘的给朕出来。你还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子啊!”

    一袭青衫慢慢的在大殿之中显现出来,笑意盈盈的对着周天子拱手道:“陛下,这可不关老臣什么事啊!雪念慈那小子可不是老臣生的。”

    周天子瞥了一眼青衫老人的裆部,鄙夷道:“谅你那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鸟。得了吧!快收起你的笑容来,不是你生的有啥好高兴的,满脸褶子笑起来跟什么玩意儿似的。”

    青衫老人呵呵笑道:“我雪族如今可是枝繁叶茂,至于陛下你嘛!”

    青衫老人笑呵呵的看着周天子,不再言语。

    周天子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你说陈霸先真的死了吗?”

    青衫老人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下来。

    周天子继续说道:“我在时光长河里打捞了一年,没有见到他的灵魂从其中路过。其实在选择他之前,我就替他算过一卦,但我算不到他的过去,也算不到他的未来。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青衫老人沉声道:“他是真的死了!我去了陈国,去了皇极宗,去了渭城,我沿着他曾走过的路一次次逆流而上,我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周天子再次问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这二十年里,我的推衍已经到了极致,无暇他顾。”

    青衫老人答道:“自杀的。”

    周天子摇了摇头,“自杀的?看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很失望啊!即然他都已经选择了出局,又何必让这世间又少一个纯粹的人呢!”

    青衫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天气的变化太无常了些,便往大殿中央的火盆里加了几块干柴,用火盆旁的铁钳漏了漏火盆里的灰。

    火又旺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青衫老人一屁股坐在火盆旁的地上,朝周天子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些。这洛阳城真的是冻死个人了。”

    周天子无奈的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这个好友也无可奈何。

    只好走过去坐在青衫老人的旁边,“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趁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转冷,还是要多冻冻的好,延年益寿。”

    青衫老人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柴,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酒递给周天子道:“如果六十年前,陈霸先灭了陈族,他当如何?”

    周天子豪饮了一口酒道:“酒是还酒,可问题就不是什么好问题了。他陈霸先要是真灭了陈族,他不但依旧还是汉王,而且我还会将极北之地全权交与他负责。可惜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啊!”

    青衫老人嗤笑道:“还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得了吧你!要是不可大用,你会为了保护他把他流放在渭城,六十年不撤销其王爵之位,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还留在洛阳的几大强族,谁不是在盯着这个位置。一群高官,谁不是在等着你松口。你到好,怕他出事,闭关之前,还把国之栋梁,战攻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贬为一个都尉。你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似乎被拆穿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的周天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喝了一口酒道:“这中州的桂花酿也不咋滴嘛!有股醋味!都快酸死我了。不就是耽搁了你抱外孙嘛!看吧你急的,老话不是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中意,你倒好,人家李牧还没进你家门呢!你就开始为他打抱不平了。”

    青衫老人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周天子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道:“去他娘的陈霸先,说都不说一下就死了。一点都不仗义啊!”

    周天子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弑神一族,向来如此,无情无义。他已经是一个异端了,你还能要求他干什么。我再去时光长河边打捞打捞。等黄飞虎、诸葛成武回京,你就带着他们去中州吧!把三山四海五岳的选址定下来。”

    青衫老人将酒壶往身边一放,喃喃道:“向来如此,便是对吗?”

    君臣相顾无言,唯有一声轻叹缭绕在梁间。久久不愿散去。

    朝堂上的每一次交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波涛汹涌。每一个官员的起起落落,大多都伴随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监国二十年的大周丞相伊挚因治下不严被革职发配南疆,户部官员不思民间疾苦,以致市场动荡不安,即定市场规则被大肆破坏,户部尚书革职,户部官员各降一级,罚俸一年。刑部尚书指使家仆趁乱抢夺民众财财,发配渭城,永不召回。大将军周肥带头抢掠民财,斩立决。

    百姓归还所抢财物,用于洛阳城基础设施建设,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赔偿百姓所有损失。鸿福钱行收归国有。

    ……

    一条条政令从乾区大周天宫发出,有的止于洛阳城,有的向着大周国四境发射而去。国家这个大机器再一次有条不紊的运作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开始告一段落了,虽然说不上皆大欢喜,但也勉强算的上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至少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冬落等人是,洛阳城百姓是,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官员是,就连周天子也是。

    秋风萧瑟,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一些留恋人世不肯离去的鬼物之流在萧瑟的秋风吹拂之下,仿若抽骨剥皮,犹如烈火亨油,转瞬间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便是秋后问斩的原因。

    在洛阳城万众瞩目之下。当朝大将军周肥,被罗列的一条条罪状,绑缚到了菜市口。

    抢掠民财,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罪不可赦。

    一时间,洛阳城百姓尽皆前往,看着在此次暴乱之中带头抢掠的“罪魁祸首”,一些百姓有着大仇得报的释然,一些百姓愤怒异常,一些百姓惊悸连连。

    世间众生,由小见大,万象万相,不外如是。世间万象,何处不是问心之旅。

    “那可是大将军啊!”

    “活该!”

    “就是这周肥,害的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听说皇上还下令,查抄周大将军的家,将所有赃物用于民生建设。”

    “太好了,皇上万岁!”

    ……

    周肥跪在行刑台上,听着百姓的口诛笔伐,心中没来由的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周肥嘴唇微动,看着行刑台下的百姓,出奇没有厌恶愤怒,有的只是懊悔自责。

    这些都是自己曾经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啊!为了他们自己的战友

    一个个的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无怨无悔。

    周肥笑了,笑容里有苦涩有释然有对前半生的追忆。不自觉的就哼起了当年他还是一个新兵时他的老伍长时常哼唱的小曲。

    杨柳垂,纸鸢飞,故事说了千百回。

    黄花黄,菜花香,阿郎今年归不归。

    刀在鞘,弓在背,阿娘今夜睡没睡。

    一曲终了,头颅低垂,引颈受戮。

    “斩!”

    “嘭!”

    血灌长空,一代名将,就这么被斩首在了菜市口。但却没有人同情。至于值不值得同情呢!也许有些许值得吧!毕竞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去可惜。

    听着悠悠众口对周肥一生的盖棺定论,冬落没来由的想到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又该是如何,又会在何时何地出于何人之口?

    站在人群后面的冬落收回了思绪,轻吁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

    “好了,周肥死了。一个大将军的性命还是值些钱的,洛阳城的百姓心中的那股怨气应该已经消了。”冬落低声道。

    张白圭点了点头,“民怨是消了,接下来就该慢慢的收扰民心了。不过这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了。说实话,半年前,你选择与大周数族,洛阳百官斗的时候,我不觉得你会成功,至少也不会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功。那怕是我在看了你的计划后,我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毕竞无论是家族也好,高官也罢,在这个世道,能活着,且能活着走到他们现在的位置,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无论是在心智亦或是心性方面肯定都是出类拔萃的。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真的让人很意外,若不是雪念慈恐对大周百姓作出不可挽回的损失,不是着重于收,而是着重于放上,以致于处处畏手畏脚,我想我们的战果应该不止于此。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运气好。”

    冬落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全靠运气吧!我们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还记得我们前期哄抬物价时那只黑手吗?他的功劳也不可忽视。不过,接下来的路就难走咯。”

    黑脸少年默不作声,双手拢袖,跟着冬落挤出了拥挤的人群。

    冬落抬头看天,咧嘴一笑。

    这一路行来。

    冬落也算是走过一些路,见过许多的人了。

    每一步都走的亦步亦趋,每一个人都是敌非友。之前是一只蝼蚁,没人关注,看着也毫不起眼,不只是别人人间泥泞道路中的一个小小过客。

    当然现在也是,看着也毫不起眼,以半年前渭城的他相比,也只是稍稍长高了点个儿已。红红的小脸蛋上依旧有几粒若隐若现的雀斑。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有人关注了,而且即将关注他的人还不少。至少那些受鸿福钱行影响破财消灾的家族会关注他,那些被罢官、贬官的大官身后的家族会关注他。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粒蛮横的闯进黑暗屋子里的灯火,虽然微弱,但是却映照的天地通明,纤豪毕现。

    冬落突然回头对着张白圭道:“小白圭,谢谢你,接下来的路就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张白圭摇了摇头,看着冬落认真的说道:“冬落,你知道当你跟我说你要报仇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在这诺大的洛阳城,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里面,若是我张白圭再不帮你的话,你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吧!那该有多孤独啊!”

第三十一章 当仁不让

    洛阳城今年的秋天似乎要比往年更长一些,摇曳在枝头的稀稀拉拉的落叶还迟迟不肯落下,还在顽固的守着最后一点秋天的气息。

    天还没亮,四处弥漫的雾气还正浓,洛阳城内一些彻夜不熄的灯火里又添了几盏灯。

    雪族早早的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借着天边熹微的晨光,借着梁间闪烁的灯光,开始有序的从家族宝库里往外拿东西。

    经过几天的发酵之后,鸿福钱行的事也逐渐步入尾声。大批的官员因抵挡不住钱财的诱惑被革职流放,数十族在百姓的讨伐下掏钱免灾,元气大伤。

    随着大将军周肥被斩首示众,仿佛百姓心中的贪欲被狠狠的斩了一刀。一些个百姓纷纷将抢夺的东西交到了官府的手里。一些个不愿意交的百姓,也在官府的强压下,百姓的举报下,交了出来。

    雪族在此次莫名其妙的暴乱中,有十数家铺子莫名其妙的抢砸一空,而且其中大多还是雪族嫡系的产业。

    雪攸宁站在浓郁的雾中,静静的看着大批的钱财宝物从家族的宝库中运出来,堆放在家族广场上等着天色转明去赔偿给那些在门外等着的百姓。

    雪攸宁打开手中折扇轻扇了一下眼前的雾气,似要将眼前浓浓的迷雾扇开。可是连扇了几下之后,雾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只好合扇放弃。

    雾气翻卷,身后似有人踏雾快步而来。

    “大哥,查出来了,这一切果然不出你所料,都是雪念慈那个野种搞的鬼。原本以为他调用他那一系大批钱财是想跟我们争洛阳城雪族商铺的归属权的,没想到这个野种竞然如此狠毒。将我们在洛阳城的商铺全给摧毁了。真是好狠的心啊!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拥有。”一道恭敬中带着愤怒的声音传来。

    雪攸宁并未收回看向雾色的目光,而是温声道:“栖迟,念慈也是我雪族之人,以后不要张口一个野种,闭口一个野种。这样并不会显得你有多高贵,也不会显得他有多下贱。这样做只会让人觉得你这人没有教养罢了。至于此事是雪念慈所为,我早有猜测,你只是印证了我的想法而已。你继续去查查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推算过无数次,纵民为匪,这是跟本不可能实现的啊!”

    雪栖迟悻悻然道:“大哥,我知道了。即然知道是他干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掏空半个家族宝库去赔偿给那群刁民?那可是我们雪族数年的积累啊!还有,那些个元气大伤的家族,现在都在憋着一口恶气呢!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针对我雪族的事来。”

    雪攸宁轻笑道:“钱没了,再赚就是。可人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啊!”

    雪栖迟眼晴一凝,而后狠声道:“大哥,难道你是想……”

    雪栖迟舔了舔嘴角,做出一个抹脖的动作,眼神灼灼的看着身前的白衣少年。

    雪攸宁轻嘘了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之后,开始怔怔的看着身前的白雾。

    天地之间,朝阳即升,金光洒落,苍茫退散。

    等冬落从张白圭家赶到雪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天上的太阳虽然依旧明亮,但是温度却实在没有多高。

    雪府门外还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鸿福钱行的票根在等着领钱。有些人在雪府仆人怨恨的目光中拿着灵器、丹药、钱财开开心心,大摇大摆的从雪府中走了出来。

    有的兴奋,有的焦急,有的四处张望。众生百态,不尽相同。

    ……

    雪念慈的院子里有两棵

    树,一棵时银杏树,一棵是柿子树。

    银杏树金黄,柿子树火红。颜色分明,却又毫不违和的伫立在院子中,昂首面对秋风。

    今天雪念慈的院子,难得热闹,雪予心没有去学塾,而是乖乖的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的石桌上抄书。

    也容不得她不安分,一位双鬓星霜的中年儒士与一个青衫少年郎在一棵银杏树下正相对而坐,手谈对奕。

    地上满地金黄,桌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对奕双方皆落子如飞,一人落子,另一人亦落子。似乎韬略皆在心中,不必思索,每一子落便自有章法。

    银杏叶一片一片的落下,双方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的拉大。

    儒士神色自若,少年已是满头大汗。

    啪!

    少年苦笑一声,投子认输。

    儒士一边帮着少年复盘一边温声道:“下棋不比读书,读书可以一日千里,进境神速。但下棋不行,下棋是水磨功夫,是要看天份,也要看心性的。棋力增长的快慢看的也是心性沉淀的快慢。时候不到,阅历不够,在某一些特定的时刻,下出的顶多是一些能令人眼前一亮的高低手,但还远远不是胜负手。你能下出这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棋。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很是不错了。”

    少年眼神微亮,“先生如我这般年纪,与我比之如何?”

    儒士摇了摇头,轻笑道:“棋高一筹。”

    儒士却没有说是谁棋高一筹。

    少年看起来十分开心,“那先生如今的棋力有多高?”

    儒士答道:“十二层楼那么高。”

    少年点了点头,“十二层楼啊!那应该是很高很高的了。”

    儒士大袖一挥,满地的落叶如金黄色的河水流淌,渐渐的汇集成四个大字,儒士指着地上银杏叶堆积成的四个大字道:“当仁不让,四字何解?”

    少年雪念慈,曾跟随先生学习多年,即是学塾学生,也是先生弟子,看着地上四个大字,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们儒家以仁为本,当仁不让四字取自‘当仁,不让于师’,意思是说我们读书人虽讲究尊师重道,处处谦让,但在仁义、道德面前,不必谦让,不可谦让,那怕是面对老师也应当如此。”

    儒士说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每个人走的路不同,境遇不同,看过的风景不同,遇见的人不同,最后走到的高度,所完成的成就也不相同。你要走你的路,走出属于你自己的路,若是你处处学我,处处与我相比,那千百年后你不过又是一个李暮春罢了,你是雪念慈,你也只需要做雪念慈。没有必要去做别人,也没有必要去像谁。”

    少年刚想说话,儒士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一个小院里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上天没有让银杏树成为柿子树,也没有让柿子树成为银杏树。而是努力的让银杏树成为银杏树,让柿子树成为柿子树。这是天性本该如此,也是天道使然。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山河才不着一色,天下才百花盛开,世间才万物生发,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更有天地万物。”

    雪念慈听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

    雪念慈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今天为何要说这些?”

    自称李暮春的中年儒士,神色豁达,笑道:“你有先生,我自然也有先生。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虽然内容不同,但当年我的先生也跟我说过。我的先生告诉我,银杏树即有所长,也有所短。柿子树也是如此。一个院子里为什么能有那么多

    树的存在?一个院子里为什么能同时容的下那么多树?一个院子也正因为有那么多树的存在才变得生机勃勃,气象万千。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真正的成为你自己。不管你雪念慈做了如何了不起的事,切记都不可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心生懈怠。做人做事一定要扪心自问,只有处处扪心自问了,无论结果如何,才会真正问心无愧。做人做事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是很难很难的。”

    雪念慈疑惑的问道:“先生跟我说这话,难道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吗?”

    中年儒士沉默片刻,感慨道:“我啊!没什么想让你做的,只是希望你将来可以站着为这大好的人间,说一说话,就够了。”

    雪念慈抬头看着半空中的银杏树陷入了深思,中年儒士起身去了凉亭里,站在雪予心的身边,认认真真的看起了雪予心写起字来。

    原来趴在石桌上的雪予心看到中年儒士走过来,立马起身,正襟危坐,装做很认真的样子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空中似乎传来了笔在纸上的唰唰声,与树叶脱离树枝的那一声清脆相得益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等冬落来到雪念慈的小院子里的时候,中年儒士早已离开。只有雪予心在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而雪念慈则在看着头顶的银杏树发呆。

    冬落趴坐在石桌上,双手托腮,眼晴直勾勾的盯着一片刚从树枝上脱落下来的银杏叶,顺着银杏叶划落的轨迹不停变换目光。

    半响后,见雪念慈还未回过神来,冬落便小跑到正在抄书的雪予心面前小声说道:“二狗子完了,你哥哥现在肯定是在思春,想谁家的姑娘了。你看着吧!等你哥哥给你找了一个嫂子之后,你哥哥就不疼你了。”

    少女握笔的手一顿,泫然欲泣的瞪着冬落,使劲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你放屁。”

    冬落叹息一声道:“你还小,你不懂。男女之间的事,那可是顶天的大事。你看了我给你买的那些游侠传记了吗?你看书里面那些个英雄好汉,盖世大侠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谁不是拜到在了那些江湖侠女的石榴裙下。你看看那些与书生私奔的大家小姐,那些为了一些个女子打生打死的,最后连命都丢掉的江湖游侠。谁不是难逃一个情字。”

    少年讲得绘声绘色。

    少女听得脸色清。

    正当少女想着自己以后悲惨的日子,忍不住想要大哭的时候。

    雪念慈早就听不下去,连忙出声安慰道:“予心,别听那个大坏蛋瞎说。这世间那有不喜欢雪予心的哥哥。”

    少女连忙收往眼眶里的眼泪,骄傲的看了冬落一眼,认真的说道:“对,这世间那有不喜欢雪予心的哥哥。”

    冬落看着满脸骄傲的少女,忍不住轻敲了一下雪予心的脑袋道:“你个小哭包,还不赶紧抄书。不然明天先生可又要打你手板子了。”

    少女使劲瞪了冬落一眼,大吼道:“要你管。”

    刚起身离去,才走到凉亭台阶上的冬落回头看着雪念慈道:“怎么不要我管了。你要是在学塾里表现的好,指不定你哥哥明天就努力给你找一个嫂子。”

    少女眼含泪花的看着银杏树下的少年。

    少年手抚额头,使劲瞪了冬落一眼,对着雪予心道:“别听他放屁,哥哥最喜欢的永远是你。”

    少女使劲的点点头。眼里虽有泪水。

    心中却开出了花。

第三十二章 我不做

    冬落跟着雪念慈进了书房。虽说雪念慈的书房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几本书随意的搭在书架上,没有章法,却又不显得杂乱,空落。一种大道极简中却又显得韵味深长。

    雕花的木制窗外,是一丛丛的紫竹,生机勃勃,青翠欲滴,远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心境祥和。

    雕花木窗下有一张几案,案头搁置着一顶镂空小香炉,香炉里熏烟袅袅,笔直上升。在升到一定高度之后,便四散开去,满室清香。

    而书房内斋的门联上则挂着一幅木板刻就的对联。

    上联:小屋容我静

    下联:大地任人忙

    上联五字格局、神意皆有,筋骨硬朗。韵、法、意、姿书法四义皆占,开阖之间,大家气象已成。

    而下联的字只能说的上是中规中矩,虽说不上有什么出彩之处,但也要远比一些初通文墨之人好上许多。

    似感受到冬落极具审视韵味的目光,雪念慈温柔道:“这幅对联是前两年我与予心在楼兰国合作而成的。在楼兰国我的书房挂了许久,以前不拿出来,是怕小丫头睹物思故国,前些天,她一直催促我要挂出来。所以我的也就挂了出来了,字写的似乎有些差强人意了,不过我很喜欢。”

    冬落收回了看向对联的目光,“一幅对联的好坏看的不是书法的优劣,而是看对联本身文字排列所带来的那种见天地,见众生的奇妙心境。一幅对联字写的好当然会为对联增色几分,当然差了也不会有损对联韵味丝豪。这幅对联,我也很喜欢。”

    雪念慈点了点头,“正是此理,纵观古今,能流传下来的千古名对,虽说有几联是因为有书法大家的增色名动当代,但大多都流传千古的皆是因为对联本身独具的韵味。”

    冬落在书房中间的小火炉旁坐了下来,火炉里的木炭无声的燃烧着,木香混着熏香,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冬落从火炉旁的竹筐里挑出一个烘制的差不多的柿子饼边啃边说:“昨天张白圭已经带着卖买芥子石赚下的钱离开洛阳,去往极北之地了。相信在李叔明里暗里的帮助下,很快他就会在漠北站稳脚跟。他那儿我不担心,大周北疆,在李叔一路横推之下,灭亡的国家会越来越多,流民、败军也会越来越多。相信等我们到极北之地的时候,他已经积累到一份不俗的家底了。”

    冬落一口将手里最后一点柿饼吃完,把剩下的柿子蒂扔进火炉里,轻轻拍了拍手道:“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这儿,这些个世家大族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还没有来找雪族的麻烦,绝不是他们可以咽下这口恶气,他们只是在确定一些事罢了。比如雪族算计他们的人是谁?比如你还有我。这些世家大族在真正决定对我们动手之前,会把我们的根脚、底细全都摸清楚,看看有没有那些个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之外的人真正的在幕后操纵。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确定很多事,然后找上门了来了。”

    雪念慈脑袋后仰,手指习惯性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传来笃笃之声,“你放心,在这洛阳城他们是不敢也不愿与雪族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的。周天子曾令百族建国,如今在洛阳城的大家族下面都或多或少的掌握着一些王国。他们这些家族之所以不愿意搬离洛阳,是因为他们对汉王之位还有一些想法罢了。如果他们真敢在洛阳城内大动手脚的话。他

    们不但会被驱逐出大周国土,还会失去竞争汉王之位的权利。你要相信,这大周八王对他们的诱惑足以使他们清醒的捏着鼻子认下这次亏。”

    冬落疑惑的问道:“一个皇朝的王位就那么值钱吗?我不相信这么多世家大族没有自己独立的修运功法,非要选择寄人篱下。除非他们脑子里进水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冬落沉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他们表面上捏着鼻子认了这次大亏,保不齐他们背地里就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身居高位者,脚下尽是尸骨未寒人。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雪念慈一笑置之,“我家里有个长辈,功参造化。我还有一个老师,学究天人。真不是我吹牛,只要我不离开雪族,他们一起上问题都不大。”

    冬落欲言又止,脸色一僵。

    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雪念慈,冬落气笑道:“那这次的锅你就背稳了,千万别砸我手里了。我家里可没有什么功参造化的长辈,也没有什么学究天人的先生。有的就嗷嗷待哺的小兽三只。你要是不背稳了掉我手里,我什么时候给人弄死了,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雪念慈连声道好,“这段时间我请华青云前辈贴身保护你行了吧!反正你们也聊得来,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雪念慈又从芥子物中拿出几件灵器道:“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三品火属性灵器,能自动散发热气,还算趁手,留着防身。”

    冬落看着身旁小桌上三件闪烁着火红色光芒的灵器,认真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便将灵器收了起来。

    一件玉佩,一个手,一双拳套。

    冬落明白,这些灵器绝非散发点热气那么简单,除了拳套之外,其余皆是被动防身灵器。在受到攻击时,会自主形成一个防御护罩,三品灵器,就算是神桥境想要破开也得费一番功夫。而不需要灵气运用,便可自主防御的灵器,更是万中无一,可以说雪念慈这份礼极大。

    冬落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恩情。

    雪念慈笑着打趣了一会儿后,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见不到周天子,或者是见到了,但你的道理他不听?那该怎么办?”

    冬落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初我来洛阳,除了送我父亲灵位回家之外,便是想要好好跟这个会吃饭拉屎的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讲讲北莽十二部灭楼兰,屠云中,兵伐玉门关,渭城三百卒做好死战的准备的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洛阳城不是我父亲的家,陈府不是,汉王府也不是。我父亲的家从来不在这儿,而是在星辰大海,我会带着他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我们的家,然后落叶归根。或者直到我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为止。那我就不找了。”

    冬落接着说道:“而跟周天子讲道理这件事呢!我发现我越是靠近洛阳城,越接近周天子,我感觉我的道理也越小。曾经有一个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一个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是佛?还是魔?现在我发现,他们其实是一类人,有些事他们选择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按照一个老爷爷的话来说,他们其实都可以算是一本书上的人。道理我就先余着,不讲了。等以后我觉得我的道理足够大了,我就来问问他,为何不管楼兰国?为何放弃云中郡?难道他不知道在他的大周国有多少人像渭城三百卒一样为了守卫他的大周国,明知必死,也欣

    然赴死吗?难道这些人就不是他大周国的子民了吗?就可以枉顾他们的生死了吗?可是似乎讲道理就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嘛!”

    冬落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的他很想喝一口酒,可是他的身边没有。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掏出一壶酒递给他。

    冬落接过,猛灌一口。

    四肢百骸,噼啪作响。一股寒气,急驶而过。

    心有郁气,不平则鸣。

    雪念慈看着眼前这个大口大口的灌酒的少年,欲言又止。

    有些话,只能自己去悟。别人说的没用。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再次拿出一壶酒,与少年轻碰一声,一饮而尽。

    开心也要喝酒,不开心也要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

    雪族的会客厅里,气氛十分的压抑、紧张。

    坐在首位的雪攸宁端起茶杯,轻轻荡了一下,沉沉浮浮的长长的太平猴魁缓缓落底,雪攸宁轻抿了一口道:“家父闭关,无法分身前来迎接各位,就由我来迎接各位了。不知各位来我雪族有何指教。”

    雪攸宁右侧一人轻轻拱手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事想要来你雪族讨个说法罢了。”

    雪攸宁瞥了说话的中年男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坤区孙族孙布凡,你我二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来我雪族是想要讨什么说法?”

    孙布凡冷哼一声道:“我孙家五家商铺因你雪族之人被抢掠一空。大半钱财付诸东流。你雪族若是今天不给我们在座的几族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雪攸宁哈哈大笑道:“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不客气法?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孙布凡气极。冷哼一声,扭头看向门外。

    会客厅里一中年男子合上手中折扇,轻笑道:“攸宁兄,切勿动怒。据我所知,这次鸿福钱行之事,你雪族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吧!所以说到底,我们都算是受害者。说不说法的孙兄言重了。今日我等来此,只是想跟攸宁兄你做一笔卖买而已。并无其它多余的想法。”

    雪攸宁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的看着说话的那男子道:“陈玄武,你也知道这洛阳城内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陈族。如果有机会,我一点也不介意顺手就将你们陈族灭了。当然,这并不妨碍我跟你做卖买,说吧!什么卖买?但是如果卖买不成,你可别奢望我讲什么仁义在。毕竞,我跟你们陈族,只讲卖买,不讲仁义。”

    陈玄武也不气恼,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半年前,芒山北道发生了一起强人劫掠雪族商队的事件。大家同在洛阳城为商,我听说后,很是气愤。所以就邀请了诸位来替攸宁兄分分忧。”

    雪攸宁笑容玩味,“消失很灵通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都快忘了的事,没想到你到打听的很清楚。说吧!如何替我分忧?”

    陈玄武笑道:“总不能连谁在我们的头顶上拉屎拉尿都不知道吧!我想你雪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攸宁兄意下如何。这笔生意似乎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划算啊!皆大欢喜的事……”

    “皆大欢喜的事我不做。”

第三十三章 君子攸宁

    太平猴魁,产自大周皇朝南皖郡。素有“猴魁两头尖,不卷不散不翘边”的美誉。是许多文人清客、名流雅士寻仙访友、清谈论道的不二之选。

    雪攸宁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客厅,慢悠悠的将手中的茶饮尽。

    可惜了那么好的茶叶啊!本以为你们肝火重,特地给你们沏了一壶平肝火的好茶,让你们消消火,你们到好,一个个的还不领情。

    雪攸宁将茶杯轻轻放下,“栖迟,快来把会客厅收拾收拾。这么好的茶叶,浪费了多可惜。”

    雪栖迟笑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昨天家族宝库都快被搬空了也不见你这样啊!我们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点茶叶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这样被人知道了,不得说你小家子气啊!”

    雪攸宁翻了一个白眼,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抓狂道:“你懂个屁啊!就那点小钱能跟这太平猴魁比吗?那宝库里的东西还给那些百姓那叫物尽其用,用在了合适的地方。可这太平猴魁就不一样了。你看看都给一些什么人喝了啊?就跟好好的一个美人配给了一头猪一样,牛嚼牡丹,我能不感到可惜吗?”

    雪栖迟扯了扯嘴角,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在一旁抓狂的雪攸宁。

    “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可我还是要讲。”

    “那你讲吧!”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

    “不答应他们什么?”

    雪栖迟急道:“答应他们替你分忧啊!你不是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没了吗?他们要杀雪念慈你就让他们去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了?”

    雪攸宁气笑道:“你是傻子,我又不是。首先,先不说雪念慈是我雪族之人,死在他们手上,他们还不配有此荣耀。再有,那他们今天说要杀雪念慈,我让他们杀了。那明天他们又说要杀你雪栖迟,我让不让?这很没道理嘛!再有,我那句话又不是对雪念慈说的。我是对这洛阳城二十几族说的。”

    雪栖迟大急,“可是……”

    雪攸宁摆摆手,翻了一个白眼道:“可是个屁啊!这些狗屎一样的世家大族向来就是小的不行来老的,老了不行就来更老的,更老的还不行那就千年王八万年龟都跳出来了。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不是这些蠢货来雪族讨说法了。人生啊!太难了。”

    雪攸宁立即从椅子上坐起来,指着雪栖迟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我可警告你啊!他们再来的时候你可别再拿这些好茶招待他们了啊!你就去随便去街边买点散茶来让他们喝个够。”

    雪栖迟苦着一张脸道:“大哥,这样不好吧!”

    雪攸宁气笑道:“不好个屁,你就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看看咱雪族都穷成啥样了。这日子苦啊!”

    ……

    秋日将尽,洛阳城内的街道上也冷清了许多。

    冬落与华青云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一个白发苍苍,一个意气风发。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华青云看着一袭白衫,双手笼袖的冬落啧啧称奇。

    冬落鄙夷的看了华青云一眼,“大爷,求求你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慌。”

    华青云一

    巴掌拍在冬落的头上道:“你慌个屁啊!你又不是街边那娇艳欲滴的小娘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冬落小声嘀咕道:“就是不是街边的小娘子,才怕你吃了我。”

    华青云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冬落犹不自觉,仍然自顾自的说道:“等等,你说什么?难道你喜欢街边娇艳欲滴的小娘子?哇,该说你这人口味重呢!还是说你为老不尊呢!”

    青云老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咬牙切齿道:“真不该答应雪念慈来保护你的。让你被他们弄死了,我也耳根清净。”

    冬落连忙笑道:“别啊!咱俩谁跟谁啊!走,这天怪冷的。我请你去喝酒,去吃火锅。俗话说得好,火锅就酒,越吃越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一手搭在老人的肩上,似乎在说着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老人也不气恼,笑呵呵一起往路口的一家火锅店走去。

    夜色渐沉,星辉渐冷。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的。也是一天天的到来的。

    世间最为普通的事物,都是平中显奇,淡中有味的。

    比如喝苦涩至极的茶,吃辛辣无比的火锅。也比如就那么走在秋月下的小路上,不发一言,就很好。

    雪族这几天很忙,忙着那些被抢掠的商铺重新开张,忙着招待前来问罪的各大家族的负责人。大家表面上都相谈甚欢,情况一片大好。私底下却都在挥刀子,一片狼藉。

    雪攸宁趴在桌子上,下颌使颈的压着桌面,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群龟儿子,还他娘的有玩没玩了?一天来几波,烦不烦啊!还不能撕破脸皮跟他们好好干上一架,心里很不爽。”

    雪栖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反正打定主意是不接他的话了。上次接他的话就被他拉着诉了半天的苦,心里也很不爽。

    正想大发闹骚的雪攸宁立即坐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衫。安祥的看着门外。

    对,就是安祥。

    一个门房连忙跑过来,递上几张帖子恭敬的说道:“大少爷,陈族家主陈霸天,林族家主林惊风,王族家主王不语携洛阳城十数家家主递上拜贴。”

    雪念慈接过拜帖,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桌子上。对着门房小厮挥了挥手。

    待小厮远去了之后,雪攸宁一掌拍在额头上,狠声说道:“雪栖迟,去给他们泡上几桶茶。还真当我雪族好欺负不成。胃口那么大,看我今天喝不死他们。”

    不一会儿,刚跑出去的门房小厮就带着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雪族会客厅冲来。

    雪攸宁站在会客厅门口,笑容满面的道:“看来各位家主真是把我雪族当茶馆了啊!正好,我刚沏了一桶,哦,不,一壶好茶。请各位品鉴品鉴。快里面请。”

    听到这话的人,有的脸色瞬间就绿了。眼晴死死的盯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雪攸宁。恨不得一巴掌呼死那个传出‘君子攸宁’这句话的人。就这连杯茶都舍不得的行为,也好意思叫君子攸宁,我看叫伪君子攸宁还差不多。

    陈霸天并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审视了会客厅一眼,便淡淡的说道:“小小雪族,胆大包天。”

    看来对方是准备撕破脸皮了,雪攸宁也懒得虚以委蛇了,冷哼一声道:“小小雪族?这句话若是汉王陈霸先说出来,我雪族捏着鼻

    子也认了,说不得还好酒好茶的招待他。可你,陈族陈霸天嘛!”

    雪攸宁手中折扇猛的一合,点指陈霸天道:“你配吗?”

    陈霸天怒极反笑,“汉王?汉王是我陈族的。汉王之位也是我陈族的。我做为陈族家主,你说我配吗?”

    雪攸宁呸了一声道:“你不配。”

    空气忽然凝固,一股恐怖的杀机瞬间锁定雪攸宁。

    雪攸宁拇指食指一动,将手中折扇搌开,轻轻扇动,浑然不顾眼前的杀机神色自若的道:“这才对嘛!才有一点大家族的样子嘛!怕这怕那,畏手畏脚的,像什么话嘛!来,有本事打我啊。我这就让你知道有汉王跟没汉王的陈族是不一样的。就你这样还好意思留在洛阳城拾人牙慧。我看你还是回你的北陈国养老去吧!”

    陈霸天额头青筋直冒,似在强压心中的怒气。

    陈霸先身后一中年男子缓缓说道:“有时候我认为少年热血与自信自负是一种蓬勃的朝气,有冲劲有闯劲,是年岁赋予他们的轻狂本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年轻的资本。”

    当说到这里后他略微一顿,很是冷淡道:“可是,过犹不及,当一个人太自负时,也离不识时务不远了,不知天高地厚,嗯,说的就是你,今天竟遇上你这样的……蠢物!”

    这是王族家主王不语的话语,他扫了一眼雪攸宁,言语之中相当的平淡,声音不高,可是却让人觉得分外刺耳。

    同来的许多人都神色异样,王族家主的话语可谓是相当不留情面。

    可是细想来,许多人都觉得他的确有这种说教的资本,在洛阳城像雪攸宁这样敢点指陈族家主的人好像都死了,且死的悄无声息。

    雪攸宁咂了咂嘴,翻了个白眼道:“老不死的老王八。仗着多活了几年就四处说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王不语脸上笑容一窒,老脸皱得像一朵菊花一样。

    雪攸宁随意瞥了眼王不语的裤裆,“怎么?老东西。怕尿湿裤裆啊!”

    此时,雪族族人、家族供奉也慢慢的聚拢了过来。皆眼神冷淡的看着陈霸天等人。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陈霸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眼神冰冷的看着雪攸宁,“雪族,一个连附属王国都已经被灭了的家族。想必周天子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家族同时得罪洛阳城这么多家族的吧!”

    雪攸宁脸色微变,不自禁的倒退一步道:“你……你想干什么?”

    陈霸天狞笑道:“我想干什么?当然是灭族啊!好让这洛阳城知道,一些家族不可轻辱。”

    “灭族?真当自己是汉王了吗?”一声大喝传来,轮椅碾压在青石板上传来吱呀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下,声声可闻。

    一个少年推着另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少女,身旁还有一只狗,缓缓而来。

    轮椅少年冷声道:“陈霸天,你等洛阳二十余族,包括雪族这次的损失,皆是我雪念慈一人所为。有本事,来打我啊!”

    陈霸天冷笑道:“即然你们那么推崇汉王,那我就送你们去见他好了。”

    雪攸宁收起了脸上的惶恐,怨怒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回去,这是我雪族的事,与你无关。”

第三十四章 规矩

    洛阳城,大周天宫。

    与雪族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大周天宫这儿就显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周天子执一颗黑色棋子,放在眼前沉思了片刻后,啪的一声在棋盘上轻轻落子。

    周天子对面的青衫老儒士也有样学样,拿起一颗白色棋子放在棋盘空处。

    “可惜了李暮春那个老家伙,没机会见到这么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周天子摇摇头遗憾的说道。

    青衫老儒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场棋鼓相当的厮杀必将在围棋史上留下淡妆浓抹的一笔。为后世奕棋之人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有时真为后世奕棋之人感到遗憾啊!想必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你我这两座横亘在围棋一道上的大山了。”

    周天子与青衫老人对视一眼,皆遗憾的摇了摇头。

    一群围观的小太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憋着笑,看着两个臭棋篓子一边落子如飞,一边相互吹捧,还自得其乐。

    周天子快速在棋盘上落了一颗子,“老雪啊!你家都快要被人拆了。真不回去看看?要不你投降吧!我接受了,不然每次都平局收场多没意思啊!”

    青衫儒士雪雨柔冷哼道:“他们要是拆的了,就让他们拆,一群井底之蛙,真当自己是天了。”

    周天子再次好言相劝道:“老雪啊!这棋盘上的胜负是小事,你可不要舍本逐末,丢大拾小啊!你从中州带来的那点家底可别给你那些不肖子孙折腾没喽!我看你还是投了吧!那陈霸天可不是什么井底之蛙啊!要不是陈霸先珠玉在前,说不得这汉王之位还是他的。”

    雪雨柔呸了一声道:“陈霸天确实很会藏拙,可那又如何,不过尔尔。我看还是你先投降吧!你看中的那个人可也在那儿啊!要是被人不小心杀了。谁知道你还要等多少年。你有时间等吗?”

    周天子笑容玩味,“你忘了我所掌控的东西了吗?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青衫老儒士脸色一僵,冷哼一声,沉默落子,不再言语。

    周天子继续说道:“真让雪念慈那小子脱离你雪族的族谱了?这天下能得李暮春棋高一筹称赞的人可没有几个啊!我想这天下所有知道李暮春的世家大族应该没有谁会放弃一个有望超越李暮春的人的。你到好,说除藉就除藉。我敢说就单凭一个雪念慈,不消百年,你雪族的文运必将提高一大个档次。”

    雪雨柔鄙夷道:“说到底还不是想让你大周国顶天的文运再有一次拔高罢了,冠冕堂皇,死不要脸。”

    周天子尴尬一笑,打着哈哈道:“还是你老雪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大道之争,让雪念慈为雪攸宁让路。从必有一死的局面中为他们各争得一线生机。你这当爷爷的还不算偏心。让雪念慈脱离雪族族谱,当他的天道威压下来的时候,把你雪族从中摘出去,免受波及。你这个当家主当得也还可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举三得,好算计啊!好算计。”

    雪雨柔冷哼一声,“下棋就好好下棋,别叨叨。”

    一群围观的小太监立即诚惶诚恐的跪下。磕头如捣蒜。

    也难怪他们如此惶恐,当值十多年来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周天子说话,就连大周国师易天机见了周天子也要下跪,眼前这人是多肥的胆子,敢这样跟周天子说话,周天子不生他的气,可自己也许就不好受了。

    周天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

    众人刚出了上书房的门,才出了一口气,便听到了上书房里传来了棋子落地的声音,吓得众人浑身一抖,连忙快步离开。根本没人敢讨论丝毫。

    雪族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雪府外已经被各大家族的高手以及客卿长老重重围困。

    雪攸宁大喝一声,“

    沙之卫,御敌。”

    数百土黄色的巨人瞬间出现在雪族族地四周,与雪族高手、客卿长老站在了家族的最前沿。开启了护族大阵,虎视眈眈的看着围上来的各族高手。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一触即发。

    雪攸宁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雪念慈,淡淡的道:“雪念慈,从楼兰到云中,到渭城,到河套,到芒山,一直到洛阳,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楼兰之时就已经是三级阵灵师了。老规矩,眼前这群废物你先挑。剩下的都交给我。”

    轮椅少年摇了摇头,死死的盯着雪攸宁道:“当芒山北道最后出现的只是一个二级阵灵师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不想杀我了。大哥,如果我说我从未在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上与你有过竞争,你信不信?”

    有些话有些事总要弄清楚的。老在心里藏着掖着也不是一会事。做人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大道修行更是如此,事事马虎不得。

    芒山北道遇刺一事是从小缺乏亲情的雪念慈心中的一根刺,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争也是。这些事都是他在一个月前的守山与青衫老儒士相谈之后想明白的。

    如果是觉得心中那根刺小如芥子,就去听之任之,放任不管。也许在修为低的时候看不出来,但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小小芥子便会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大如须弥,后患无穷。

    压死骆驼的永远不是最后一根草,而是每一棵草。

    这也是当初青衫老人在守山对顽石成精的小石头人说雪念慈心境出问题了的原因。

    这也是修道之人讲究道心无暇的缘故。

    雪攸宁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我信。就算是你跟我有大道之争,我也只会堂堂正正的跟你一争,而不是派人暗杀你。芒山北道之事不过是别人要求,我顺手为之而已。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如果你真死了,那也是你命不好,没资格跟我争。这就是你芒山北道遇刺一事我给你的交代。”

    雪念慈对着雪攸宁拱了拱手笑道:“大哥,你这话我信,以后请善待我这一脉。”

    雪念慈扫视了院子里气定神闲的众人一眼,“陈霸天,我知道你跟你身后这群狗恨不得将雪族扑食了,好少一个竞争对手。可我告诉你,我雪念慈一个月以前已经脱离雪族族谱,从此,生,不是雪族之人,死,不入雪族之坟。针对你各族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雪族无关。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你也别在那儿装,别在那儿试探了。来什么,我都接着。不过,你若是想借此对付雪族,你只要担的下这份因果,你可以试试。”

    雪予心小手紧张的拽着雪念慈的袖子,牙关紧咬,脸色铁青,似乎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雪念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而那些在维持雪族护族大阵的雪族族人则疑惑的看来。表情中有遗憾,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雪攸宁一巴掌拍在会客厅门框上,怒吼道:“雪念慈,谁允许你从雪族族谱上除名的。给我加回去。”

    雪念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不说皆大欢喜,说了两败俱伤。

    一点都不比大道之争来得轻松。

    王家家主王不语拍着手道:“好一出兄弟冰释前嫌的亲情大剧啊!怎么,雪攸宁,现在知道怕了?选择让雪念慈出来顶死了。我告诉你,晚了,今天雪族,必灭。”

    刚被羞辱的王不语,现在只觉心情大好。只是看向雪攸宁的眼神越发的冷洌。至于雪念慈说脱离雪族族谱一事谁爱信谁信,反正他是不信。

    那怕他只是一个傀儡家主,王家真

    正的底蕴已经搬去了附属王国,可在这洛阳城就算是一些高官巨宦见了他也要低头。

    被陈霸天压着来雪族讨说法也就算了。毕竞汉王之位现在还是人家陈族的,虽然汉王没有承认,可也没否认。人家有汉王这张虎皮,还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欺负我我可以忍。可你雪攸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敢对我指手画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聒噪。”雪攸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轻踏出一步。

    一步之后。

    前一刻还沾沾自喜的王家家主王不语瞬间脸色大变。

    一个面容阴翳的少年,仿佛只用了一步,事实上也是如此,确实只用了一步,就从会客厅的门坎跨到了王不语的身前,右手迅猛上挑,与此同时,右脚膝盖猛然上顶,已经砸在了王不语的腹部,势大力沉,尺寸间的骤然发力,竟然隐约有呼啸风声,迫使得王不语瞬间低头。

    少年犹不罢休,左手一拳接连着跟上砸在了王不语的胸口,胸膛瞬间下陷。

    再接下来,少年腰肢,脚裸发力,肩头再次撞向王不语心口,将其整个人狠狠的撞入会客厅前的小院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行云流水般瞬间完成。

    临近王不语的几个家族家主想救援都来不及。只能看着那个少年又是一步踏出回到了之前所在的位置。

    而离王不语最近的陈霸天本想借此机会看看雪攸宁的实力,没曾想这场袭杀只在瞬间便完成了。毫不拖泥带水,连他想救援已是来不及了。

    陈霸天眼神晦暗的看着雪攸宁,内心似在权衡。

    雪攸宁懒散的依靠在门框上,揉了揉手小声嘀咕道:“一个培元境的傀儡家主,真当我雪族是茶馆了啊!我年轻,我就是狂怎么了?有本事叫你王国的年轻一辈来打我啊!”

    少年对着站在院子里的众人咧嘴一笑。

    本是秋日,如沐春风。

    陈霸天依旧没有动手,也没有回头去看躺在院子里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王不语。而是死死的盯着雪攸宁。

    雪攸宁摸了摸脸蛋怒道:“看什么看,你个老王八蛋。没见过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啊!少说也一百来岁的人了吧!真是越活越胆小。你的胆气呢!难道连同陈府大门一起被汉王一脚踹没了啊!”

    陈霸天突然没来由的笑了笑,收回了看向雪攸宁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向着雪念慈走去,“从我进门开始我就在寻找你雪族的底蕴,我以为会是一件强大的灵器,亦或是某个传言中已经坐化的老古董。可是你雪族似乎让我失望了。”

    雪攸宁很直接的说道:“求求你别找了,雪族所有人,所有家底都在这了。我父母叔伯他们都不在。要杀就来杀吧!要灭我雪族就来灭吧!但是你跟你的狗若敢伤我族弟雪念慈分毫,我就灭了你北陈国。当然还有你陈族。你大可不信,但你可以试试。”

    前一刻还在嬉皮笑脸的雪攸宁,下一刻便变得杀气腾腾。

    雪攸宁对着陈霸天与雪念慈之间的虚空临虚一划。

    一道磅礴的浩然正气瞬间充斥其间,光芒万丈。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将陈霸天与雪念慈分隔在了两端。

    雪攸宁神色略显落寞的说道:“这条线是我的规矩,陈霸天,不要坏了我的规矩。你可以往左边走,但你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因为那样你会死。”

    也因为雪攸宁在他的左边。

    陈霸天即将跨过那条线的右脚在那条线的上方悬停了下来,扭个头来看着雪攸宁,忽然狞笑道:“我这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坏规矩。”

    陈霸天悬停在线上的脚一步落下。

    烟尘四起,杀机毕现。

第三十五章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照雪念慈所说,冬落此刻本不该出现在雪族,此时的雪族早已是一块是非之地。洛阳城的各大家族的眼晴都在盯着雪族。有仇的没仇的都在盯着。谁都不会介意在雪族落难的时候踩上那么一两脚。

    本来冬落也是依雪念慈之言,安安心心的在张白圭家呆着,这段时间都不会出门的。想必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家族会去一个大周兵部侍郎的家里找不痛快。可是冬落实在是放心不下雪族,虽说有雪念慈说的一个家族长辈还有一个先生在一旁照拂着,可是有些意外总是来得很离奇。

    对此,冬落早有体会。

    若是因为自己与洛阳城这十几个大族的私仇而导致雪族遭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那罪过可就大了。即使此事过后雪念慈不会说什么,可扪心自问,冬落他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所以他来了。

    对于雪攸宁,冬落的观感其实很不错。半年多的时间里,冬落出入雪族无数次,自然也多次见过雪攸宁。在路上相遇,偶尔也会简短的交谈几句,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由小见大,便可知道雪攸宁便不是那种自视清高,盛气凌人的世家子弟。

    雪攸宁做人可谓是圆滑如意,做事也称得上滴水不漏。性格的话,冬落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他。

    那就是,飘忽不定。

    当然其性格中也有干练果断,这一点从他瞬杀王家家主王不语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王不语身死的那一刻,围困雪族的各族高手、供奉也都纷纷出手了。

    无数的法宝、武技不要钱似的往雪族的护族大阵上招呼而来。如同放烟花一样,绚烂至极。

    引得雪族护族大阵一阵摇晃,无数主持护族大阵的雪族族老以及沙之卫队差点站立不稳,一头摔到在地。

    陈霸天一脚跨过雪攸宁划的规矩长线之后,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雪念慈的面前,右手握拳,携风雷之势狠狠像雪念慈的面门砸去。

    神觉灵敏的冬落在陈霸天一脚落地之时,便拉着雪念慈的轮椅瞬间后退。

    冬落已经把陈霸天的修为想得很高很高了,可是事实上却是他仍然低估了陈霸天。

    他看得到那只一往无前的拳头一点一点的接近雪念慈的面门,但他却做不到带着雪念慈从那只拳头下逃离,或者稍微阻挡片刻。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拖延那只拳头的到来。

    有些事是绝望的,无论你怎样努力,你都做不到。

    这便是在绝对实力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这一刻的冬落只能祈祷雪念慈说的那个功参造化的长辈或者那个学究天人的先生快点出现。

    因为在这一拳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

    他到是不怕死,但他怕雪念慈死。

    嗡!

    一声轻鸣,一把火红色的木剑带着破空声绕梁越柱急速穿行而来,与陈霸天的拳头轰然对撞在一起,火星四射。

    碰撞之后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木剑便被斜撞飞出去,钉在了梁柱之间,嗡嗡作响。

    而陈霸天的拳势却是丝毫不减。

    拳意喷涌之间,挥洒自如。空气中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声声可闻。

    有了木剑稍稍阻挡,虽效果不大,但也为冬落争取到一口喘息之机,冬落大腿与手腕处暗自发力,随着肌肉的抖动瞬间将悬

    在腰间的玉佩,藏于袖子中的玉镯震碎。

    不过须臾,以永久性损伤灵器为代价,一道两层火红色的光罩便将冬落二人瞬间笼罩了起来。

    雪念慈眼晴一直冷冷的盯着陈霸天的拳头,眼晴里即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冰冷。

    生死之间,从容镇定。

    雪念慈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不停的敲击,似乎每一下都敲击在了虚空节点之中,引动了无数的灵气轰鸣。

    从刚开始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刻画大阵。

    当冬落震碎玉佩、手镯之时,他终于停下了敲打。

    一瞬间,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身心俱疲,一连刻画几个大阵那怕他已经快要迈入四级灵阵师的门槛了,也有些吃不消。

    又有几层火红色的光罩升起,与原先两道火红色光照一起挡在了二人的面前,共计十一层。

    秋天的落叶总是杂乱而又随意的,有一片叶子终于撑不下去了,从空中缓缓飘落。

    很轻、很轻。

    穿过雕花的椽角,穿过悠长的长廊。

    无力的跌落在地上。

    然后肉眼可见的被大地吞噬了下去。

    陈霸天的脚下一顿,这还是他从出拳以来,第一次有所停顿,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一个泥土形成的旋涡在缓缓的转动,无声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落叶,长廊,还有人。

    雪族灵阵,流沙流沼,悄无声息,暗自运转。

    陈霸天冷哼一声,右脚抬起轻轻往地上一点,整个人迅速弹射而起。直冲雪念慈而去,竞比之前还快上几分。

    而地上的流沙泥沼大阵则在陈霸天脚尖轻点下,灵阵几个关键之处如不堪重负的瓷器一般轰然破坏。

    虚空中无数土黄色的斑斓的丝线闪烁而现,开始往陈霸天的身躯上缠绕、切割而去。但似乎却伤不到他丝毫,经他撞击,便纷纷断裂,消泯于无形。

    这一切说来话长,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罢了。从陈霸天出拳,到木剑阻路,再到灵阵隐现。不过是几次刀扬起又砍下的时间。转瞬之间,已是生死立判。

    在陈霸天这一拳之下,十一层防护罩猛然凹陷进去,而后轰然破碎,不堪一击。

    三个三级灵阵挡不住,十一层护罩也不行。

    这一刻,等待雪念慈的也许只有死路一条。

    巨大的拳劲引动的罡风刮的冬落的脸一阵生疼。

    磅礴的拳意汹涌而来,如浪花拍打樵石般一浪一浪的冲刷着冬落的身躯。

    一口鲜血带着冰渣再也忍不住的喷了出来。

    鲜血一落地,便成一道冰棱,瞬间将长廊冻结了一大半。

    陈霸天嘴角微微上扬,“我不但喜欢坏规矩,我还好杀天才。”

    “你喜欢坏规矩可以,但是坏我的就不可以。你好杀天才也行,但是杀我弟弟就不行。”一只手仿佛穿越时空而来。一把抓住即将落在雪念慈面门上的那一只拳头,手心翻转,将其甩了出去。

    “那怕他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了。”突兀的出现那人站在雪念慈的面前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翻身落地的陈霸天道:“但有我雪攸宁在一天,谁都别想欺他分毫。”

    陈霸天飘然落地,身形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双手往衣服上拍了拍,将那些被灵阵割裂的破布条拍去,“怎么?看出来我未用全力了?所以,特地跳出来当一会英雄。看来你雪族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啊!本来

    还想送他一份大礼的,看来没有浪费的必要了。”

    雪攸宁内心咯噔一下,陈霸天从进门之时就开始试探雪族的底蕴,没想到现在还在试探。

    雪攸宁对陈霸天虽然言语上轻薄,但心里却从来没有丝毫小看这位连汉王都敢算计的人。现在他心中对陈霸天的危险程度又提高了一截。

    忍辱负重,心细如发,谨小慎微。

    似乎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陈霸天。

    陈霸天揉了揉手,对着呆立在雪族院子里的各家家主、高手道:“动手吧!今日灭雪族,我陈族分文不取。极北之地,你们的附属王国可得我陈国庇护。”

    各家家主、高手连忙点头,转身直奔雪族众高手而去。

    雪攸宁看着陈霸天,“没想到你陈族在极北之地即然有那么大的声望了。还真是一呼百应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一个喜欢讲道理的读书人逼得不讲道理。”

    雪攸宁回头对着悄然出现在雪念慈身旁的白发白袍老人道:“华青云,保护好他们。”

    华青云念头微动,钉在梁间的木剑悄然返回他的手中,老人眯着眼睛道:“决不死于人后。”

    刚刚挡在陈霸天拳头前的木剑正是老人所操控的。

    华青云手指轻轻的划过木剑上那条血红色的凹槽,没有多余的话语,江湖儿郎江湖死,此刻的老人有的只是一股江湖气。

    在芒山北道敢向紫府境第一刺客专诸问剑,在洛阳城那怕知道冬落有可能会被洛阳数十族针对,依旧毫不犹豫的答应雪念慈保护冬落,现在也是。

    这便是老人胸中的一口江湖气。

    雪攸宁已经向陈霸天奔袭而去,华青云站在了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还有一条黑狗的面前。

    持剑而立,宛若神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想到出了江湖,又在几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江湖的影子。

    虽然人已经不是那一群人了,但江湖仍是那个江湖。

    快意恩仇,重情重义。江湖还在,那就很好。

    老人微微弯曲的背脊似乎又挺直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即将冲过来的敌人。

    今天,谁也别想前进一步。

    雪族的护族大阵已经破碎。

    到处都是厮杀声,惨叫声,不断的有人死去。有雪族的,有洛阳各族的,也有沙之守卫的。

    远胜于雪族数倍的敌人将雪族族人不断的往雪念慈所在的地方逼来。沿途中不停的有雪族之人死去。

    若非有沙之守卫可以结阵御敌,且防御惊人,雪族的损失还会更大更多。

    外有各族高手、供奉围困,内有各族家主来回袭杀。雪族的生死存亡似乎已经到了一线之间。

    以雪念慈为中心,华青云一人独斗两面敌人。

    大黑独当一面。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了弓箭独对一面敌人。

    九星闪箭瞬发而至,不停的策应着雪族众人后撤。

    脸色苍白的雪念慈拉着雪予心的手轻声的安慰着。

    面对生死,无人后退,也无路可退。每个人都很从容。

    这一刻,冬落已经不再期待雪念慈说的那个功参造化的长辈还有那个学究天人的先生了。

    这一刻,他期待的只有他自己。他的眼中只有飞出去的箭还有即将到来的人。

    弓颤不止,弦响不绝,箭如飞虹,只冬落一人便造就了一场大雨倾盆。

第三十六章 人还是那个人

    雪攸宁与陈霸天的战斗越发的白热化,无论是高天还是雪族都成为了他们厮杀的战场。

    双方皆是一家之主,掌一家之权柄,芥子物中灵器、丹药更是数不胜数。

    战斗之时,无数的灵器碰撞轰鸣。引得劲风四起,白云溃散。

    两人身影飘乎不定,时而交错而过,时而紧追猛打。

    拳掌相对,雪攸宁倒退数步,喉结涌动,将口中鲜血吞咽了下去。

    陈霸天站在原处,冷漠的说道:“能跟我打到现在而不露败象,你确实很不错。可你好好一个读书人,非要跟我一个武夫硬碰硬,那就有点不知死活了。”

    雪攸宁一把将嘴角血迹擦尽,冷声道:“求你了,讲道理的时候就好好讲道理,打架的时候就好好打架,别废话,行不行?”

    陈霸天笑着点了点头道:“行。”

    雪攸宁指尖轻点眉心,从眉心一点一点的拉出一支笔。

    笔名春秋,取春荣秋枯之意。是雪攸宁的本命灵器。

    春秋笔起,万物迎春。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陈霸天对眼前的执笔少年终于正视了起来,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斗方式。

    但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有的是迹象可循。

    如那修武之人,仗着一身强硬身躯,所向披靡。

    如那修剑之人,凭着手中三尺青锋,一往无前。

    如那修阵之人,指尖念力颤动之间,勾联天地。

    各有各的战斗方式,但又有各的相似之处。

    武夫的战斗方式最直接,任你花样百出,我自一拳轰杀之。

    而读书人的战斗方式最为多变,手握一支笔,如掌百万兵。

    腰间有剑的剑客很可怕。这是天下的共识。

    但手中有笔杆子的读书人更可怕。

    这更是天下无数人用淋漓鲜血得出的结论。

    无人不服。

    看着陈霸天,雪攸宁执笔之手,临虚书写一个“山”字。

    “山”字一出,一座巨大的山峰凭空出现,呼啸而过,往陈霸天的头顶砸去。

    陈霸天冷哼一声,对着山峰一冲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声响沉闷,直透地面底下一丈有余,第四步的时候,便高高跃起,一拳迎向头顶镇压而下的大山。

    轰!

    一声闷响,陈霸天倒射而回。山峰落地,大地一阵摇晃。

    近处战斗之人尽皆脸色大变。一座宛如实质的虚幻山峰,就这么伫立在雪攸宁的面前。

    无声无息,宛若亘古长存。

    难道陈霸天就这么死了?一些近处的陈族之人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脸色惨淡的看着手执春秋笔的雪攸宁。显然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雪攸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大山,突然神色一动,暗道不好。

    雪攸宁连忙一掌拍在胸口,一口胸血喷涌而出。在少年面前聚成一粒深红色的血珠,凝而不散。

    执笔少年手中春秋一动以血为墨,轻喝道:“执笔春秋书春秋,以我心血镇心猿!”

    无数的带着血色的白色锁链从虚无中悄然出现,飞快的交错着将整座大山给封锁了起来。

    还不待雪攸宁长出一口气,铁链便瞬间崩碎,山峰摇晃不止,炸裂开去。

    执笔少年摇摇欲坠,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

    无数尘土四起。

    略显狼狈的陈霸天穿过尘土缓缓而来,摇头叹道:“传言圣人造字之初,鬼哭神嚎,万灵惊惧。可惜了,凭你现在的一口浩然气也就只支撑的起你写一个‘山’字。若

    是你能写出一个‘岳’字来,说不得今天真要栽在你的手里了。”

    雪攸宁将口中血水吐去,“武、道同修,你陈霸天还真能藏拙啊!我已经将你想的很高很高了,没想到临到头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陈霸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洛阳城能入我眼的家族不多,以后你雪族也算一个。不过前提是,今天过后,还有你雪族。”

    披头散发的雪攸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多雪族的人倒下了。以后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雪攸宁的目光停留在了脸色苍白的雪念慈身上,欲言有止。

    一直关注着战场雪念慈似乎焦急的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听不到了。

    雪攸宁对着雪念慈微微一笑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站立在雪攸宁面前的陈霸天循着雪攸宁的目光看去,“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因为我觉得你跟我是同道中人。你很像当年的我,即分善恶,也讲因果。但我不会让你成为今天的我的,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你活不到我这个时候。”

    雪攸宁双眼微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中的春秋笔,都算不上什么戳,笔尖只是轻轻的碰了碰陈霸天的衣角。

    轻飘飘的,跟挠痒痒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霸天没有躲,也不需要躲,当然他是不愿意躲。

    不得不说,有些人那怕是成为了敌人,也要心怀敬意。

    他知道在他一拳轰碎雪攸宁以心血凝聚的山峰锁链之时,那一拳并非打在了山上,而是轰在了他的心上。

    现在的雪攸宁已是强驽之末,心脉尽断,命不久矣。

    所以他愿意花这么点时间来跟一个将死的同道中人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因为他觉得雪攸宁配。这无关修为的高低,只需心性二字便足已。

    叮!

    雪攸宁执笔的手一松。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一片叶子的枯萎凋零不了整个春天。

    但是却可以凋零一个秋天。

    洛阳城的秋天随着一声笔落的声音就这样尽了。

    冬天终于来了。

    陈霸天看着双眼缓缓闭上的雪攸宁,看着他缓缓倒地。仿佛在看向以前的自己。

    既无愤怒,也无欣喜。

    扬尘四起。

    陈霸天蹲下身将春秋笔拾起,轻轻的放入雪攸宁的手中,帮他握紧。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死法。

    陈霸天飞身而起,一拳向下。拳风四起,拳意激荡,大地龟裂下沉。

    一个深坑悄然出现。

    雪攸宁身躯衣角皆不动丝毫的躺在深坑之中。

    陈霸天大手一挥,一片巨大的土石轻轻覆盖而下。

    雪攸宁的世界似乎就这么暗下去了。

    ……

    大周天宫上书房内。

    棋盘龟裂,棋子散落。

    两个鼻青脸肿的人都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嘴角青紫的周天子扯了扯嘴角,“老雪,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不但帮他掐断了所有因果,还让雪攸宁就这么死了?”

    眼角乌黑的青衫老人冷哼一声,“死不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孙子我都不操心,你操啥心。这件事跟他又没关系,他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了,虽说再多点也无所谓,可我要脸,不像某些人。”

    青衫老人长叹一声道:“至于雪攸宁死不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道之争的凶险。虽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话好说,事难做。那怕雪念慈已经为雪攸宁让开了道路。但大道之争就是大道之争。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而我雪族之

    人最忌的便是对山水气运起誓,特别还是对守山的山水气运。那儿的山水气运之重,可谓是冠绝人间。虽说那时候他还小,但他的誓言已经被天地大道记了下来,就跟雪念慈心中的那根刺一样,我如果现在不帮他们拔除。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在走断头路,大道之争,十死无生。”

    周天子没好气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抗旨不遵的理由?非要从中州赶回来。你这让朕的面子往那搁?”

    青衫老儒士呸了一声道:“别叨叨,心烦着呢!不服就再打一架。”

    周天子青紫的嘴角立马咧开,一把勾在青衫老儒士的肩上哈哈大笑道:“说什么话呢!打架我倒是不怕你,就是咱哥俩还谈什么抗旨不抗旨的。显得俗气。”

    青衫老人将手中的酒壶与周天子的轻轻一碰,低头喝了起来。

    周天子再次说道:“你觉得陈霸天与雪攸宁这场大战如何?”

    青衫老儒士说道:“灵器频出,斗战方式多变,身形鬼神莫测,曳然若神人也。”

    “神人啊!”周天子一脸崇拜的说道。

    青衫老儒士一巴掌拍在周天子的后脑勺上,“给我把表情收起来,神人有什么好崇拜的,神人在你面前算个屁啊!”

    周天子笑道:“那不崇拜神人崇拜谁?崇拜你啊!”

    青衫老儒士捋了捋胡须开怀大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周天子鄙夷的看了青衫老儒士一眼,一脚踹在青衫老儒士腰上,“滚开点,别污辱了我的眼晴。我告诉你,我最崇拜什么人,那怕我现在已经到了很高很高的高度了,我依旧很崇拜他们。”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求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周天子直接忽略了青衫老儒士,继续说道:“与读书人的浩然气,修行之人的仙气,武夫的胆气相比,我最欣赏的是江湖气。我最崇拜的也是江湖人。这与修为的高低,年岁的老少,钱财的多寡是没有半点关系。当然也有,但关系不大。”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空酒壶往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砸,“所以,这就是那怕你现在居庙堂之高,也依旧对那个江湖心存善意的原因?”

    周天子点了点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什么地方侠最多?江湖上侠最多。江湖上的侠不像山上的修行者修着修着就变得绝情灭性,不愿沾染俗世的因果。也不像庙堂之人当着当着就变得心思活络,勾心斗角。说到底,江湖人才是有人气的人。”

    周天子缅怀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是在江湖上遇到你跟李暮春的。不过,说来,那时候的你跟李暮春两人是混的真的惨。要不是有我,你们早就在江湖淹死了吧?”

    青衫老儒士冷哼一声道:“是吗?李暮春,来,请你喝酒。”

    一袭白衣悄然出现。

    周天子立即求饶道:“两位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装了。你们别忘了你们偷看云霞宗圣女洗澡还是我给你们放的风……还有你们在金顶观观星台比谁尿的远那件事,我可是一直替你们保密的啊!……两位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打人别打脸。我以后行走江湖,可还是要靠脸的。”

    “都说了打人别打脸,你们怎么专打脸。我还要靠脸吃饭的啊!以后咱们游历江湖的时候,我还可以吸引些仙子侠女为你们暖被窝,求求你们别这样。”

    ……

    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

    江湖似乎还是那个江湖,人也还是那个人。

    乍一看好像什么都变了。可是仔细想来,似乎什么都没变。

    一切都很好。

第三十七章 江湖事江湖了

    箭尽弦断弓折,冬落双臂微微下垂。

    脸上的汗水刚一出现,便凝结成了冰晶坠落在地。

    冬落的眼神有些恍惚,四周刀起刀落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极北战场时的无助。

    不过,那时候他的身边有陈霸先,有李牧。

    现在,他只有他自己。

    冬落默默的拿出那把跟他从渭城一路走来的大周边军特制朴刀。

    在袖子上擦了擦。

    朴刀,又名太平刀。又因朴刀需双手使用,又有“双手带”之称。是大周边军为悍卫天下太平而特制的军刀。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看定手。

    朴刀的使用,从起手式,便可以看出一人刀法的优劣。

    冬落一人站在长廊之中双手握刀,膝盖微曲,刀尖朝天,刀刃对敌。

    刀式名,定我。

    雪族之人老幼相携,一退再退,绕过冬落的身侧,躲进了会客厅。

    在经过冬落的身侧之时,大多都沉默寡言,没有面对即将灭族的焦虑、痛楚与慌乱。

    有的只是沉默。

    唯有几个与冬落相熟的孩童或是老人嘴唇轻启,活下去。

    冬落内心苦涩一笑,活下去,真的好难。

    那怕再难,还是要试一试的,不是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就是那个一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持刀少年沉默着毫不犹豫的开始爆发冲刺,三步之后,左脚骤然发力,整个人高高跳起,最终右脚踩在长廊一侧的梁柱之上,迅猛弹射转折之后,少年朝奔来的第一个敌人高高的举起了双手,亮出了手中的刀。

    这一刻的少年,仰头看去,像极了游猎在渭城极北广茂大草原上的一只雄鹰。

    ……

    陈霸天仿佛变了一个人,又仿佛没有变,只是沉默着一步一步的朝着雪念慈走了过来。

    很慢,很轻松,很随意。像极了一个农夫在视察自家的田地。

    华青云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念一动,将远处厮杀中的木剑召回,握在手中。

    木剑轻颤,其声清脆。

    如临大敌。

    陈霸天在距华青云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对着华青云微微一抱拳。

    “江湖游侠陈霸天见过华前辈,一百年前,晚辈与族弟一同游历江湖,曾于南越国曳尾湖有幸得见前辈神仙风采,心向往之。”

    陈霸天江湖礼节十足。

    似乎他把这场厮杀当做了对江湖最后的告别。

    江湖事就了在江湖吧!

    华青云微微一愣,也抱拳回了一礼,“陈大侠过誉了。”

    陈霸天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一些缅怀,“当年前辈以壮年之躯入神桥,力压南疆十数国江湖,与老一辈江湖魁首江流天曳尾湖一战,当得起神仙之姿。”

    华青云微微一笑,本以为百年时间过去,当年年轻气盛,初入神桥,与老一辈江湖魁首江流天约战曳尾湖一事,早就随着曳尾湖的波光水影,在曳尾湖畔滚滚浪花中老死在了江湖。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而且这个人很强。

    这很好。

    陈霸天再次抱拳,“得罪了。”

    陈霸天身影一闪而逝,再出现之时已经在华青云老人的面前。

    出拳,收拳。

    一声悲鸣,木剑折断。一身白衣的华青云老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摔出了走廊外。

    生死不知。

    陈霸天摇了摇头,倒不是看不起华青

    云。

    只是在感叹连自己当年都心生向往的人,如今在自己的面前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心性转变而已。

    陈霸天缓步向前。

    雪念慈将雪予心挡在身后,冷冷的注视着陈霸天。

    陈霸天脚步不停,“你有一个好哥哥,我今天不杀你,我给你一次替他报仇的机会。但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觉得你什么时候能杀我了,你就来找我。如果你杀不了我,那就是我杀你,你也别怨我。这就是江湖。”

    陈霸天略一停顿,“你不用担心找不到我,想必那个时候,我陈霸天的名字,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山上修者,世人皆知。”

    陈霸天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待雪念慈回答,脚尖轻踏,便挥拳猛然向前方的一个持刀少年后心打去。

    持刀少年猛然狞转,以左脚脚尖为支撑点,右手拔刀,寒光一闪,朴刀翻转,长廊中出现了一抹比太阳更明亮的雪白光辉。

    陈霸天以压顶之势扑杀而至,一拳狠狠砸在朴刀刀锋上,手背只被锋芒毕露的刀口割出一道白痕,而朴刀却早已刃口翻卷。

    陈霸天双脚轰然落地之后,继续前冲,推得持刀少年一直向后倒退,陈霸天随即轻描淡写伸出一掌,看似缓慢从容,实则闪电一般推在了少年额头,持刀少年狠狠的撞在身后的院墙之上。

    院墙轰的一声坍塌。

    持刀少年身躯摇摇欲坠,布满血水的双眼微微一眯,“陈……陈霸天,我干你娘……”

    陈霸天中指对着持刀少年眉心轻轻一点,持刀少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轰然倒地。

    正在人群中厮杀的大黑连忙松口,放开嘴中的敌人,双眼通红的向着持刀少年冲来。

    奈何周围敌人太多,将它围困在中间,只能干着急。

    陈霸天居高临下的对着冬落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大伯。”

    脸色阴沉的冬落喉咙微动,对着陈霸天呸了一声。

    陈霸天一脚踩在冬落的胸口,轻轻碾动。

    藏于冬落衣服下的火红色的软甲被踩的不停的往血肉内渗去。无数的鲜血被火红色的软甲吸收。

    “十五年前,从你第一次出现在陈霸先的面前起,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看着你一点一点的长大,看着你为了活下去,在渭城军营里一遍一遍的练刀射箭、打拳走桩。”

    “看着你在北原上第一次杀人,接连吐了好几天。”

    “看着你在渭水边第一次抓到鱼虾时的喜悦。”

    “看着你……”

    ……

    ……

    “看着你亲手埋葬了陈霸天。”

    “看着出了渭城,一步一步的走到洛阳城,把陈霸天留在你身体内的东西带到我的面前。”

    陈霸天蹲下身子,左手轻轻的按在冬落的心脏上,“不要用这种愤怒的眼神看着我,陈霸先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我是算计了他,我是把他从陈族族谱上除了藉,让他回不了家。可是我却没有杀他。说到底,他是因你而死的。”

    冬落愤怒的看着陈霸天,嘴角微动,却只有点点血沫吐出。

    陈霸天左手慢慢的离开冬落的心脏,一道土黄色的气息被缓缓抽出。

    随着土黄色的气息离体,冬落浑身颤抖不止,十二正经,诸多穴窍之间无尽的冰晶猛然出现。

    以冬落为圆心,气温骤降,雪族族地瞬间被冻结,战斗瞬间一止。

    扬起的刀,洒出的血,飞在空中的灵器,脸色苍白但手指

    扔在刻画的雪念慈,焦急的大黑,躲在会客厅里沿着门缝向外张望的雪族族人。

    都如一座座冰雕一样,瞬间静止不动。

    唯有冬落仍在强忍着痛苦,微微抽搐。

    陈霸天的左手一点一点的抬起,土黄色的气息被越拉越长,即将全部离体。

    “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我与陈霸先的大道之争才刚刚开始。你的出现,不但延缓了他回洛阳的速度,还让他永远也回不来。按理说,我是该好好谢谢你的,可是你也让我接下来的人生会变得很无趣。”

    “在渭城的时候我没有对你动手,在洛阳的时候我也没有,那怕你算计我陈族,那怕我对你的计谋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没有对你动手。我不但没有告诉陈族,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替你吸引住各族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市场的动荡。好让你的计划得以完美的完成,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感谢感谢你的大伯。”

    “说实话,如果这一道真龙之气,不是世间最后一道了。也许我依旧不会选择对你动手。无论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算计来,算计去,早知道陈霸先会为了替你续命,就将如此保贵的真龙之气打入你的体内。那我当初也试试让人打得半死好了。说不定,我现在跟他还是好兄弟,一起金戈铁马,一起游历江湖,一起喝酒吃肉。”

    陈霸天也许是难得一次性说那么多话,所以又忍不住的多说了几句。

    说着说着,也许是说累了。便不想再说了。

    冬落的意识越来越弱。一股将死的感觉再次袭来。

    莫名其妙,荒诞不经。

    对,就是莫名其妙,荒诞不经。

    就如同十五年前莫名其妙的在被一只大黑狗背在背上仓皇逃跑的三岁小童身上醒来时一样的荒诞不经。

    一滴眼泪顺着冬落的左眼轻轻的滑落了下来。

    滚烫,滚烫的。

    有些遗憾,有些不舍,也有些期待。

    也许会像一个梦一样,在这个世界睡着了,然后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是吧!谁知道呢!

    ……

    在洛阳城外有两座大山,一座大山山巅之上,一僧一道相对而坐。

    中年道士有些焦急的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然后起身踱步。

    僧人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不停的口念佛法。

    最后僧人似乎是被道人踱步扰了清修,睁开眼晴轻笑道:“易落,贫僧看你心性如此不定,要不要贫僧传你一门养气心法啊!”

    中年道人一脚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往山下踢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就请大师将那阿弥陀经传给小道吧!”

    僧人嘴角扯了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龙门已现,接下来的路我们只能看,千万千万不能再沾染丝毫了。别忘了,你被周天子一巴掌拍出洛阳城的事了。下次,可能就是一巴掌拍死了。”

    中年道人看了看远处的洛阳城,冷哼一声,气呼呼的在僧人旁边坐了下来。

    僧人抬头看了眼天空,天上除了白云一无所有。

    我说过,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贫僧也要为这大好人间替你争上一争。

    ……

    大周天宫内一场惨烈的“厮杀”已经结束,鼻青脸肿的周天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大殿中央。

    满脸愤懑的看着坐在一旁开心的喝着酒的两人,对着殿外大吼道:“楚清秋,去把雪族的事给我处理了,看着烦。”

第三十八章 骨气犹存

    陈霸天的左手高高抬起,一道土黄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不断的跳跃、律动。仿佛有生命一样,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膨胀了一会儿之后变成了一条土黄色的小龙,被陈霸天翻手收了起来。

    陈霸天俯视着奄奄一息的冬落道:“接下来,如果你能活下来,那么我也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我等着你来找我报仇。可是如果你死了,那么……属于你的那份因果,我……接下了。”

    天地寂静,光阴流转。

    抬脚落脚,一气呵成。

    陈霸天一脚中踩在冬落的腹部。

    大地之上,出现一个大坑。

    冬落浑身浴血,抽搐不已。

    血肉经脉,四肢百骸,气府窍穴。

    都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陈霸天站在大坑的边缘,双手负后,一言不发,不再出手,只是俯瞰着坑里血人。

    只见那个其实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年轻人,先是左手手指微动,然后是以手肘撑住地面,试图挣扎着站起来。

    陈霸天只是神色冷漠,看着坑里那个年轻人下意识的挣扎。

    那个年轻人从一次次抬肘,让自己的后背高于地面,到更能双手撑地,到逐渐能够摇晃着站起身来,足足消熬了一炷香的光阴。

    陈霸天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能爬出坑来,走到我面前,向我递上一拳,今天我就不杀你。”

    那个已经没有了意识,只剩下一点本能的年轻人,低头弯腰,双臂摇晃,踉跄而行。

    那走出大坑斜坡的几步路,似乎很远很远,就像稚童伏于犬背,黑暗袭来,天地冰冷。

    步步登高,那个满脸血污冻结成冰渣的年轻人才刚刚抬起一条手臂。

    陈霸天淡然道:“既然你那么怕死,那么你就去死吧!”

    一手抬起,一拳抡开,陈霸天一拳便将眼前的年轻人重新打回坑底。

    陈霸天一步一步走下大坑,嗤笑道:“这陈霸先还是真舍得啊!真龙之气给你了,更是不惜生命替你去将这弑神甲寻来,我觉得这弑神甲穿在你的身上,确实有些浪费了。我看你还是死了算了吧!别辱没了弑神甲的名声。”

    那个半死之人,无声无息。

    陈霸天皱了皱眉头,然后低下头,见那人手指再次微动。

    陈霸天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来。

    很好!

    人虽将死,骨气犹存。

    那么你配活下去。

    世间或许将再多一个敌手无所谓。

    世间再少一个敌人才会很无趣。

    陈霸先死了,那你冬落就来替他争上一争。

    陈霸天放声大笑。

    世间似乎变得有意思了许多。

    陈霸天一步跨上深坑,站在了深坑边缘,遥看乾区大周天宫一眼,嗤笑一声,便闭上了眼晴。

    ……

    血流无声,似乎世间最强的极致之冰也冻不住一腔热血。

    紧覆在身躯上的火红色的软甲很多地方都已经渗入血肉。

    冬落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似乎要重新化为一片空白,天地之间混沌不清。

    火红色的软甲在吸收了冬落的血之后,逐渐的变成深红色。

    一些古老而又沧桑的古怪雕刻时隐时现。

    一股股远超平时的火红色灵气快速的反哺到冬落的肉身中,一点点的替他稳固伤势,修补肉身。

    无数火红色的血气如一个巨大的茧一样,迅速将冬落包围而来。

    陈霸天猛然睁开眼晴,看着大周天宫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来了。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带着音爆穿过长空急速而来。

    引得洛阳城无数民众无不侧目。

    能在洛阳城御空飞行的人极少极少。

    不是身份不够,就是修为不够。

    而头顶之人既然是从大周天宫里飞出来的,那么身份肯定是够的了,修为……也肯定是够够的。

    可是当看到那道身影是准备去往雪族的,众人无不摇头感叹一声,收回了目光。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灵器碰撞的轰鸣早已停歇,暴乱的灵气狂潮也逐渐的平息了下来。

    这一切,无不在预示着,雪族的战斗,结束了。

    火红色的身影悬停在雪族的上空,看着下方无尽的冰雕。

    眼角不觉的颤抖了一下。

    还真是一个苦差事啊!

    悬停在雪族上空的面白无须,身穿大红蟒袍的中年人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陈霸天,周天子令,此事到此为止,带着你的人迅速离开,否则……”

    陈霸天微笑道:“否则怎样?”

    蟒袍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否则驱逐出大周国土。”

    陈霸天点了点头,“直接叫我滚不就行了嘛!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

    话音未落,陈霸天瞬间消失。

    一直在戒备着陈霸天的蟒袍中年人,脸色大变,双手成掌,瞬间交叠于胸前。

    但是似乎晚了。

    轰!

    一声巨响。

    蟒袍中年人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跌落在地,倒退了数步之后,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陈霸天出现在蟒袍中年人之前所站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蟒袍中年人淡淡的道:“大周天宫守门人之一,司礼监掌印太监楚清秋,也不过如此嘛!”

    蟒袍中年人楚清秋脸色铁青,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陈霸天在背后摆了摆手道:“对了,回去告诉周天子。大道万千,步步登高,道上相见之人,并非人人都是同道中人。今日我出江湖入庙堂之后,以后相见就休怪我不讲道理了。”

    蟒袍中年人早已远去。是否听到了陈霸天的话语陈霸天不知道。

    但陈霸天知道他听得到。

    因为他是周天子。

    陈霸天大袖一挥,寒冰消融,除雪族外的所有人瞬间从冰冻中醒来。

    陈霸天一挥手,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去。

    陈霸天回头看了深坑中的血色巨茧一眼,便冲天而起。

    洒脱,写意。

    这才是一个江湖人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从今天后,他就不是了。

    不用去讲那狗屁倒灶的江湖规矩了。

    万般规矩不压身,大善。

    天高海阔任我游,极好。

    陈霸天越飞越高,消失在了苍茫的云海之中。

    雪族族地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安静到可以听到皮肉骨骼缓慢的生长的声音。

    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透过眼前迷蒙的血色的雾气。依稀能看见有三道模糊的身影蹲在他的身边。

    当他努力的想睁开眼晴去看清楚蹲在他身边的三人是谁的时候,眼皮瞬间一重,双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青衫老衫士雪雨柔轻轻起身,环顾了雪族四周,回头一脚踹在一个还蹲在地上的中年人翘的极高的屁股上。

    鼻青脸肿的中年人回头怒骂道:“雪雨柔,你这个老王八蛋是不是喜欢老子屁股?”

    衫儒士李暮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轻笑道:“是!我记得上次走在路上他还跟我说谁的屁股没你的大来着。我想想是谁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北俱芦州大名鼎鼎的朱夫人。”

    鼻青脸肿的周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打了一寒颤,跳起来就在青衫老儒士的脑袋上一拍,“妈的,你说我屁股小,我忍了。可你拿我屁股跟一头猪精,他娘的还是一头母猪比,我不能忍。”

    青衫老儒士怒骂道:“都说读书人坏,你李暮春是焉儿坏。”

    李暮春哈哈大笑,飞身而起,独立长空。

    一支紫金色的毛笔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李暮春轻喝道:“儒家圣人李暮春在此昭告酆都,此地所有亡魂不得拘压,不得欺辱,一律归还人间,天道威压,我来受之。”

    李暮春猛然抬头,紫金色毛笔临空而书,一个朱红色的“敕”字消散在空中。

    随着敕字消散,只见那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隐约有大如山峰的一位阴冥鬼物头颅隐隐浮现,气势惊人,模样与某些城隍土地庙上,所绘酆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辙,然后云海愈发厚重,下坠,铺满了洛阳城,洛阳百姓瞬间一静,仿佛静止在了时光长河。那位传说中的阴间官吏,从黑雾中缓缓走出,他低下头,头上是一顶冥府官帽,抱拳道:“拜见儒家圣人。”

    随着他抬手抱拳,哗啦啦作响,原来他双臂缠绕着两串铁链,一直垂到地上。

    李暮春收回毛笔。

    传言上古有圣人,上通诸天,下临九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可代天行赏善罚恶之事。

    李暮春便是如此。

    阴冥鬼物手中铁链抖动,无数魂魄如萤火点点,向着人间纷纷飘落而来。

    李暮春探手就将无尽鬼物收了起来。

    阴冥鬼物一抱拳,便消失在了空中。

    洛阳城上空的黑雾蓦然一散,阳光重回大地。

    而洛阳凡俗之人,无人知之。

    待阴冥鬼物消失,李暮春抹了把额头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着周天子二人说道:“知道这方小天地猛,没想到这么猛,好险,差点就跌落圣人之位了。”

    雪雨柔也是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周天子的肩膀道:“开始吧!”

    周天子点了点头,洛阳城静止的事物慢慢的动了起来。

    只不过是如提线木偶般倒退着动的。

    瀑布的水开始逆流而上,葡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重新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方升起,落回东方。

    死去的人躺回了病床,迷途的人在远方找了家的方向。

    断裂的墙壁恢复,扬起的尘土落幕。

    飞出的灵器倒退而回,刀剑归鞘,落叶归位。

    青衫老儒士雪雨柔一步一步,仿佛走在岁月的长河,白发转黑,皱纹消退。

    李暮春大袖一挥,无尽的灵魂飞到雪雨柔的身边环绕。雪雨柔一步一步的跋涉过时光的长河,走到他们的身边,在他们临死之前,将他们的灵魂打入他们的肉身,让其归位。

    当最后一个灵魂重归肉身,雪雨柔大袖一挥,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瞬间活了过来。

    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雪攸宁还斜靠在会客厅的门框上。

    雪栖迟手中的茶水再次往壶中流淌。

    华青云白发飘飘,手中木剑依旧。

    雪攸宁看着身旁的雪雨柔轻笑道:“爷爷,我这一战如何?”

    雪雨柔轻轻拍了拍雪攸宁的肩膀大笑道:“大善。”

第三十九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雪念慈猛然间睁开眼晴,皱了皱眉头,差点没骂娘。

    已是深夜时分,庭树半疏,明月高挂。

    当时变化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瞬间便被冻住了。

    阵法不但没有完成,还被强硬的打断,受了反噬不说,还没什么效果。

    雪念慈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环顾四方。

    四周并无异样。

    雪族依旧是以前那个雪族,只有身后断壁残垣犹存,而雪族之人除了躺在自己怀里的雪予心,无论生死,都已不见踪迹。

    那位最少也是紫府境的陈霸天,为何出手却没有杀人,以他之后的表现,不像是杀不了自己的人啊!雪念慈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陈霸天说自己有一个好大哥,难道是大哥雪攸宁在临死之前,对陈霸天说了什么?所以他才决定放过自己?

    不太可能啊!

    正当雪念慈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嗓音,“总算是醒了。”

    脖子明显被冻僵了,雪念慈只能僵硬的偏头。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位青衫长布鞋老儒士,正是雪族家主雪雨柔。

    只是现在看起来,雪雨柔要比在守山相见时更加苍老一些。

    雪雨柔轻笑道:“虽说物极必反,但每一物能走到极致还是极其不俗的,被极致之冰冻上一冻也好,熬过了,不但有利于体魄,更有利于神魂,对阵修还是大有裨益的。估摸着你如今已经半只脚跨过四级阵灵师的门槛了吧!”

    雪念慈闭目感受了会,发现自身元气充沛,神魂圆转如意,连忙点头道:“四级阵灵师,快了。”

    因布阵被打断而遭受的反噬也已完全消除。

    雪雨柔问道:“你是不是好奇陈霸天为何不杀你?还有雪族之人都去哪了?为何此地只剩你与雪予心二人?”

    雪念慈如实答道:“是有点好奇,不过爷爷出现之后,有些事情便想明白了。”

    见微知著。

    雪念慈只知老人修为极高极高,至于有多高,天晓得。

    只要老人在雪族出现,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或者合理的解释。

    从雪族那完好无损的建筑物就可以看得出来。

    阵修修到极致,改天换地,逆转阴阳,不过如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

    不过,这世间还是有很多人吃不起饭,喝不上水的。

    雪雨柔有些感慨,“陈霸天是喜欢坏规矩,不过他坏的都是一些小规矩,至于那些天地间无形的大规矩,他比谁都奉为圭臬。所以说他也算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雪念慈一头雾水,从头到尾都是。

    要说陈霸天讲规矩?不见得吧!

    不过老人的话,毋庸置疑,他信。

    雪雨柔继续说道:“陈霸天在今天之前一直把自己当一个江湖人看待,他在行走江湖之时坏过不少老一辈江湖人用生命悍卫过的规矩。但没想到在他决定退出江湖转入庙堂之时却又无比的遵守那些无聊的江湖规矩,还真是可笑。今天他只不过把他当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看待罢了。所以他遵守那些所谓的祸不及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规矩。”

    雪雨柔说完这些话后,双手负后,仰头望去,似乎有些缅怀神色。

    大慨每一位行走江湖或者

    走过江湖的人,都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遗憾和惦念吧!

    当然也会对那座江湖有一些发自内心的尊重。

    至于走过的江湖是水深水浅就另说了。

    雪念慈有些明白了,在陈霸天的眼中有些人是可杀,可不杀的。出于对心中那片江湖的尊重,或者是曾经与某些人一起在那片江湖里发生过一些事的缅怀,让他的心中有了些感慨,所以对那些可杀,可不杀的人他选择了不杀。

    毕竞江湖除了快马烈酒,豪气肆意之外,还是要有些生死仇气的。

    这样的江湖才有活力,才有生机。

    才算是一片活了的江湖。

    这是陈霸天的规矩,也是他对江湖最后的善意。

    至于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

    那就没必要了。

    他陈霸天就在哪里,你只要敢带江湖事去找他了,他就敢接下。

    雪雨柔突然说道:“陈霸天虽然没杀过多少人,但因他而死的人却太多太多了。以后对上他,你千万要小心。”

    雪念慈笑道:“非生即死,有何惧之。”

    雪雨柔点点头,若是在这样的世道,连生死都看不明白,那么就别怪这个世道对他不太善了。

    怕死,很正常。

    不怕死,最好。

    雪雨柔接着说道:“雪族这些人,我会带着他们去中州,回归中州雪族。以后若是有缘,你们还会再见。至于雪予心则留在你身边,过不久你们的先生李暮春便会带着她去负笈游学,而你,天大地大,能飞多远飞多远,能飞多高飞多高。雪族族谱上永远有你的一块留白。”

    雪念慈会心一笑。

    雪雨柔语重心长的说道:“等以后你到了北边,千万要小心一些,北边民风剽悍,气候恶劣,那边的人缺少教化,事事以拳头为大,不讲道理。但你不能因此而对他们心生恶意。我们读书人为何会身居教化之功,那便是要导人向善。这是我们读书人的职责所在。你要记住,无论何时,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一定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充满善意。勿以善为善,勿以恶不为恶……”

    这一刻的雪雨柔,像极了一个送游子离家千叮万嘱的倚门远望人。

    雪念慈低下头,轻声的说道:“爷爷,我晓得了。”

    雪雨柔宠溺的摸了摸雪念慈的头。

    修者修行,寿命一长,就很难对家族有太多挂念,子孙自有子孙福。只要不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山上修者大多选择眼不见为净,不然肯定要被活活气死。

    不过老人却认为山上修行之人说到底终究还是来自于山下。

    山下之人如何,山上之人也该有所顾虑。

    修行有成,庇护家族,福泽后人,终归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这也是他放下中州的大事,来此的原因。

    雪雨柔招手道:“再陪你走一段路程,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没太多功夫跟你唠嗑。”

    雪念慈抱着昏睡的雪予心,轮椅自然转动,跟上了前行的雪雨柔。

    有雪雨柔在,雪予心情况如何他一点也不担心。

    雪雨柔说道:“念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该做何解释。”

    雪念慈略一思索后说道:“这句话是说,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天地自有其运行的规律,看待世间万物都如路边的刍狗一般

    是一样的。”

    雪雨柔点了点头,“正确,世人常以为这句话是说天地不仁不义,把世间万物当做刍狗一般对待,真是大错特错。枉顾天心醇善,也幸好天心不计较这些。”

    雪念慈思量片刻,“我儒家也有‘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说,是乎与道家这句话说的道理是一样的。”

    雪雨柔笑道:“大道万千,步步登高,虽殊途,却同归。这些天地至理,虽各家之言不同,但道理却是那个道理,错不了。”

    雪念慈疑惑的说道:“圣人所言,真的错不了吗?”

    雪雨柔开怀大笑道:“人非圣贤,熟能无错。即使是圣人之言,也必然有错。圣人之理,也不全对。但你别忘了我们读书人的本分,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而为往圣继绝学,便是为往圣绝学查缺补漏,教化世间。所以错便错矣,自有后来人,再创新高。”

    雪雨柔双手负后,迎着晚风,开怀大笑。

    笑却无声,快意至极。

    有此一问。

    就该你雪念慈步步登高。

    再创新高。

    ……

    一个深坑之中,血红色的迷雾笼罩。

    一老一少站在深坑边,默默的看着,不发一言。

    雪雨柔从手中拿出一方黯黑色镇纸还有一块白玉牌说道:“这镇纸是那个自损百年道行救你的守山山神神躯所化,以后他就跟着你了,好好待他。”

    雪念慈把怀中雪予心换了一下位置,腾出了双手,接过了那方黯黑色镇纸还有那块白玉牌。

    才刚接过那块巴掌大小的镇纸放在手心。只见那镇纸里立即窜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身小人,穿着金色的小肚兜,坐在镇纸上,摇晃着双脚,一手指着雪念慈开心的笑着。

    雪念慈脸上似冰雪消融也笑了。

    雪雨柔也笑了。

    雪雨柔指着那块白玉牌道:“至于这方白玉牌,里面记载着我雪族不传之秘《阵法真解》,你好好研习。”

    雪念慈欲言又止。

    雪雨柔摆了摆手,指了指心。

    一切,扪心自问。

    只要问心无愧,何事不可为?

    雪念慈点了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雪念慈看着深坑中血红色的雾气担心的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雪雨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雪念慈再次问道:“怎样可以救他?”

    雪雨柔眼神深邃的看着眼前血红色的雾气,轻叹道:“天地难救,唯有自救。你知道陈霸天为什么不杀他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任他风华绝代,这血色雾气只要沾上一点,他就必死无疑。你知道现在笼罩在他周身的红色雾气是什么吗?是世间所有修者的恶梦,也是世间最可怕的火焰之一,红莲业火,是天地因果的具象化。真的很难想象,他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因果,他又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的。”

    雪念慈眼神坚定的说道:“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他可以活。”

    雪雨柔对着雪念慈神色郑重的说道:“有你这句话,他就可以活。”

    因为,天心念慈。

    因为,天心没有仁或不仁之分。

    因为,天心对世间万物都慈悲。

第四十章 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海

    总有些遗憾吗?

    总有些遗憾吧!

    ……

    啪嗒!

    一滴眼泪流过眼角顺着血迹斑斑的脸颊悄然落下。

    落在地上。

    敲在心里。

    其实滋味都一样。

    苦涩至极。

    ……

    冬落的意识灵光星星点点,散落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茫茫的天地下,一边是冰山冷冽,一边是火海沸腾。

    百川归海,群星璀璨。

    像一条条溪流绕过山川归回大海。

    像一颗颗星辰闪烁交融亮于星空。

    冬落散成不知多少份的意识猛然一颤,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样。

    缓缓的重聚着。

    一滴水融入了一滴水,还是一滴水。

    只是体积变大了一些。

    随着越来越多的水融入,第一滴水已经找不到他自己了。

    可是好像他却已经融入了每一滴水。

    一个大水滴慢慢的变化、变形,最后变成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宛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身躯,挥着宛若白玉小手狠狠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嘶!

    真他娘的疼。

    难道没死?

    不可能啊!

    受了那老王八蛋两拳没理由还活着啊?

    少年环顾了一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远不知多远,高不知多高。

    少年低头看去,左边是火海翻滚,右边是冰山冷冽。

    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意念一动,身体缓缓下降。

    悬浮在冰山火海的交界处的少年冬落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来。

    火海里朵朵莲花,明灭不定。

    冰山处冰棱林立,寒意森然。

    冬落总感觉无论是冰山,还是火海,都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索性也就懒得想了。

    漫无目的的少年只能漫无目的沿着冰山火海的分界线慢慢的走着。

    也不知道雪族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大黑他们怎么样了?

    父亲的遗愿尚未完成,以后可能再也完不成了。

    ……

    唉!一声轻叹!不是怕死,只是有些遗憾。

    可似乎活在这世间谁又不是开开心心的来,然后又带着些遗憾走的呢!

    在渭城的时候也不知道亲眼目睹过多少老兵的溘然长逝。

    难道他们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比如叶落了,却没有归根。

    而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异乡。

    难道那些被他亲手斩下头颅的马贼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比如人死了,却没有入土为安。

    而是就这样曝尸荒野,成为茫茫草原上雄鹰饿狼的食物。

    难道那个在芒山北道被他三箭射杀的二级阵灵师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每个人都会有的。

    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了的人,亦或是将死的人,都会有的,都有这样那样遗憾,只是多少而已。

    没有谁比谁高贵。

    在很多事面前,其实大家都一样。

    **裸的,很真实。

    冬落一脚将冰山上的一块小冰棱往火海里踢去。

    火海瞬间爆炸了起来,无数的火焰四溅,吓得冬落一激灵。

    冰棱并未融化,也未下沉。只是悬浮在火海之上,随着火海的沉沉浮浮不停的浮上冰山之上,又跌落进火海。

    少年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路向前,一路往火海之中扔冰块。

    扔完就跑。

    终于开心了一些。

    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有路的,难道不是吗?

    只要不停歇,总会到头的,难道不是吗?

    山海之间,浪潮滚滚,白玉少年,缓缓而行。

    ……

    时间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才有意义。

    不需要的时候又有谁曾认真的审视过时间。

    冬落不知道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天地辽阔,冰山火海,泾渭分明。

    少年的身影孤独而又寂寥,像沿着一条漫长的路跋涉了千年,不问归期,不能归去。

    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一种比悲号更沉痛的滑稽感。

    这一刻的冬落就感觉自己很滑稽。

    为什么要沿着海岸线不停的往前走?目的是什么?目的地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前方火海翻滚,冰棱林立,相互撞击,传来一阵阵的熟悉之感。

    他才停下麻木的脚步,抬起空洞的双眼往前方看去。

    火海冲天而起,一个身穿火红莲花袍的小人手持一杆青色长枪,遥指冰山。

    冰山逐渐高升,一个身穿深蓝冰雪铠的小人手握一把白色巨剑,遥指火海。

    渊岳峙。

    大打出手。

    只见莲花小人脚踏火海,以枪做棍,对着冰雪小人当头一棒。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手中巨剑一横,挡在了头顶。

    轰隆一声,势大力沉。冰雪小人被压得膝盖一弯,冰雪小人手腕微动,剑身翻转,瞬间将长枪导引落地。

    冰雪小人剑身横扫,如雪上飞鸿,不留印爪,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直奔莲花小人而去。

    雪白的剑光终于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莲花小人的眉心。

    莲花小人手拖长枪,脚尖点地,身形急退,退入火海之后,拍着胸膛轻呼了一口气。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也不再上前,似乎对火海心存忌惮。

    莲花小人对着冰雪小人做了一个鬼脸之后,手中长枪一松,像一只小乌龟一样悠哉悠哉的在火海里游了起来。

    时不时还溅起一些火焰扑上冰山,气得冰雪小人怒骂连连。

    莲花小人犹不自知,哈哈大笑。

    愤怒的冰雪小人猛然回头,往冬落藏身的方向看来。

    被发现了。

    冬落挠了挠头,只好尴尬的从一块巨大的冰块后走了出来。

    终于见到人了。要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冬落连忙快步上前,挤出一个笑脸道:“两位小英雄,真是好身手啊!这一战打的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看得在下是眼花缭乱,心神摇曳。”

    冬落昧着良心伸出一个大拇指,对着二人认认真真的说道:“真英雄也!”

    莲花小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不停的在水中翻滚,双脚乱颤,溅起无数的火焰。

    冰雪小人则是冷冷的看着冬落。

    冬落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能尴尬的收回手再次问道:“不知道两位小英雄,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莲花小人只顾着笑。

    冰雪小人恼怒的看了冬落一眼,眼神中有埋怨,有愤怒,还有深深的憎恨。

    冬落眼神微眯,自然看出了冰雪小人不加掩饰的憎恨,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冬落仍是瞬间做出了准备。

    少年双膝微曲,手腕一拧,左手渐渐的回缩,握拳于腰腹,严

    阵以待。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手中巨剑一扔,双手握拳。

    冬落死死的瞪大眼晴,盯着冰雪小人的身影。

    冰雪小人一步踏出,一拳递出。

    冬落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的一声巨响。

    冬落刚要有所动作,以防不测,结果整个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在一根突起的冰柱上,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只能背靠着墙根,如何都站不起身,但奇怪的却是没有鲜血流出来。

    一拳打在冬落腹部的冰雪小人收拳站定,双臂环胸,望着那个惨淡的少年冷声道:“痛不痛?痛了就叫我祖宗。”

    冬落手扶着冰柱,缓缓站立起来,面露狠色道:“你在我的身体里肆虐了十五年,你还想让我叫你祖宗?去死吧你。”

    难怪一开始冬落就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被折磨了十五年能不熟悉吗?

    被强行断了修行路能不熟悉吗?

    冬落狠狠的瞪着冰雪小人。

    那冰雪小人就是肆虐在他体内的那一股寒气,而那莲花小人则是那火红色的软甲内的那一股热气。

    冰雪小人哈哈大笑道:“你太看得起你了,就你这个废物也配让我在你的身体折磨你十五年?你是废物,你父亲也是废物。可笑那个废物还妄想用另一个废物来镇压我。”

    冬落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看似与人为善,心肠柔软之人,必然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心境土壤,在苦难的人生中,死死的支撑着那份看似愚蠢的善意。

    冬落就是如此。

    一路颠簸三千里,只为送一人回家。

    冬落一步向前,一瞬间就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来到冰雪小人面前,一拳便向着冰雪小人头部击去。

    看似一拳,却响起两声。

    刹那之后,冬落倒退数步,双臂颓然下垂,一退再退。

    原来冬落砸向冰雪小人头部之后,冰雪小人的身前瞬间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坚冰,挡在了它的面前。一声是拳头碰到冰的声音,一声是冰棱炸裂的声音。

    一拳过后,冰雪小人毫发无损,打着哈欠,一副欠揍的模样,看着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窘态,面露讥讽的道:“说你是废物你还不信,能暂时压制我的真龙之气被人抢了不说,就现在这么个小废物也敢来跟我抢地盘。”

    莲花小人看到冰雪小人正在看着自己,立即麻溜的站起身,用手中的枪指着冰雪小人怒吼道:“你们臭娘们,给你脸了是不?老子看戏看的好好的,你看我干嘛!不服干一架。”

    冰雪小人只是冰冷的看了一眼莲花小人,就不再理会他,而是一路前行,一步一步向着已经躺在地上的冬落走去,嘴上说着,“赏你一脚。”

    一脚便闪电般踹出,幅度极小,刚好足够踢中地上冬落太阳穴一侧。

    冬落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胳膊,格挡住那狠厉凶悍的一脚。

    最后手臂紧贴头颅,整个人被一脚踹了撞在一根冰柱上,蜷缩在那里,全身无一处不疼痛。

    看到这里,莲花小人刚想怒骂两句,到嘴里的话又被硬生生的吓得咽了回去。

    冰雪小人继续向前走去,“活着不如死了的废物,还不如直接去死。”

    脚起脚落。

    灵魂爆散,真灵炸裂。

    白玉少年郎又恢复成了一滴水的模样。

    莲花小人咽了咽口水,也学着某人对着冰雪小人伸出一个大拇指,“真英雄也!”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火海之中游去。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闭上了眼晴。

    大道之下,皆是蝼蚁。

    即然你身负因果,那么我就不介意踩你一脚。

第四十一章 心有花木,向阳而生

    深坑依旧,明月如故。

    冬落猛然的惊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似乎那冰雪小人的一脚是真真切切的踩在了他的头上。

    痛彻心扉。

    冬落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艰难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冬落对着坐在坑边抱着一个少女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都没死。

    挺好。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轻呼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还能动吗?”

    “不知道,我试试。”

    冬落全身上下衣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软甲带着风干的血迹紧紧的贴在肌肤之上。

    冬落双手手肘撑地,上半身微微上抬。

    嘶!

    似乎扯动了肌肉、经络,火红色软甲被陈霸天几拳打得深陷肉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已经跟肌肉的长在一起了。如今一动,无异于剥皮。

    还好冬落从小被体内的那道寒气也不知道折磨了多少次?

    还是很吃痛的。

    那怕如今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见他叫一声疼。

    光是爬起来就用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就更别说一步一步从深坑底部走上来了。

    整个过程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的闷哼不时的响起。

    冬落站在雪念慈的面前,头颅低垂,似乎在极力的忍受着痛苦。

    “大黑呢?”

    一道压抑中带着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接二黑,三黑了,应该快回来了。”雪念慈小声说道。

    “雪族……还好吧?”冬落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果早知道会给雪族带来这么大一场灾难,那么他决不会去找雪念慈帮忙,可是世事似乎真的很难料,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还不待雪念慈回答,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雪族没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袭青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雪念慈的身边。

    冬落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眼出现在雪念慈身边的青衫老儒士。

    也许这就是雪念慈说的那个长辈或者是先生吧!

    只是不知道是谁?

    雪念慈刚想向冬落介绍一下青衫老人,不料后者对他摆了摆手道:“念慈,带你妹妹去休息吧!我跟他有些话要说。”

    雪念慈看了冬落一眼,对着青衫老儒士恭敬的说道:“爷爷,念慈告退。”

    冬落会心一笑。

    青衫老儒士看着雪念慈离去的背影道:“这小兔崽子,以前可没这么礼貌啊!”

    冬落不会因为对方是雪念慈的爷爷就掉以轻心,而是认真的组织措辞道:“老先生,关于雪族这次的事,我……”

    “雪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事虽然跟你有些关系,但关系不大。”青衫老儒士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冬落刚想说话。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别婆婆妈妈的,我说不关你事,就不关你事。见过推卸责任的,没见过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

    冬落欲言又止。

    果然不说话了。

    有些事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了。

    不必挂在嘴上。

    “多大了?”青衫老儒士满意的问道。

    “十八了!”

    “十八了啊!也不小了。”青衫老儒士问道:“可以一起走走吗?”

    “我试试,应该可以吧!”

    一老一少,沿着早已恢复如初的长廊慢慢的走着。

    月光洒落在树上,洒落在地上,当然也洒落在人的身上。

    青衫老儒

    士突然说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来见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来见见吧!毕竞你是亮在这人间最后的一盏灯火了。你若是熄了,那人间也就熄了。而你……说不定什么时候说熄就熄了。”

    冬落听的云里雾里。

    但他并没有打断老人,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青衫老儒士雪雨柔缓缓而行,“陈霸天不杀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当然可能也有些不愿吧!世间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人心,当然最经的起的也是人心。陈霸天所想,你也不要去猜测了。但仇该报的还是要报,那有给人白白打一顿的理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百年也不算长。”

    冬落苦涩的笑了笑。

    别说一百年了,还有十年可以活就很不错了。

    雪雨柔似乎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不要担心你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活,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为了能够让你活下去在努力。比如陈霸先,雪念慈,张白圭……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

    冬落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话他还是有点不相信的。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说不定什么时候翻脸就不认人。

    他见过很多人,面善心善的,面善心恶的,面恶心善的,面恶心恶的,他都见过。

    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属于什么人。

    冬落向来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但也不会傻到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满腔善意和盘托出。

    那怕他对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善意。

    对眼前这个老人他虽然相信,可却是因为雪念慈。

    雪雨柔笑了笑,“不说这个,至于能活多久,死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这句话冬落是赞同的。

    正如李牧所说是怎么个死法,刀砍在脑袋上,脑袋掉在地上才知道。

    冬落停下了脚步,手扶在一根梁柱上,强忍着内心的痛意道:“老先生有酒吗?烈一点的。”

    雪雨柔回头看着冬落哈哈大笑道:“酒我多的是。这样的世道要是连酒都不会喝,那也太无趣了些。”

    冬落一把接过了老人扔过来的酒,打开泥封,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酒很烈。

    他很喜欢。

    雪雨柔满意的看着大口大口喝酒的少年。

    至于这口酒中的意思是酸楚?还是兴奋?亦或是单纯的只是一口酒,那就不重要了。

    本来,他是担心眼前这个少年会因为给雪族带来灾难,而内心过意不去,特地来疏导一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正如之前他说的,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是人心。

    人心虽然复杂,可要是认真推敲起来,还是有迹可循的。

    圣人眼里,任你是半点蝇动蚊振,依旧大如天崩。

    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把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性推敲的七七八八了。

    知恩图报也好,有仇必报也好。

    都没有会喝酒来得好。

    有些话不说,并不代表忘记了。

    有些事不做,并不代表不做了。

    眼前这个少年很好。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仰头看向头顶的星辰大海。

    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这双肩膀上挑着的是什么?

    若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就好了。

    老人笑了。

    也喝了一口酒。

    酒是极好的。

    当然人也是极好的。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什么都可以,比如如何活下去。”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的说道。

    冬落艰难的来到老人的身边,也抬头看向头顶的星河。思索了片刻后间道:“老先生,什么是因果?”

    青衫老儒士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意外,收回了看向星河的目光,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来。

    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但却是很好的。

    “你确定问这么一个……似乎很鸡肋的问题?”青衫老儒士不确定的问道。

    冬落点了点头。

    他不想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也许是一场梦,两个世界呢!

    也许在这边睡着了就会在另一边醒来。

    所以他不在乎怎么活,他只想努力不让自己死,那怕那一天一不小心就死了。

    那就死了吧!

    但他想看看什么是折磨了他十多年的狗屁因果。

    青衫老儒士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因果就是你会莫名其妙的得到一些东西,也会莫名其妙的失去一些东西。”

    冬落虽然还是听不明白,但他却记下了这个答案。

    关于因果,他也问过华青云。可是华青云却告诉他,因果就是世间万物的轨迹。

    两个不一样的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内心更偏向于谁。

    他又想喝酒了。

    青衫老儒士轻声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都得有些亏缺,才能持恒。”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酒壶与眼前的年轻人碰了碰,“真龙之气的被夺,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虽说你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遭了。可是你还是没有走到极致。就如同一个月亮,还没有真正的走到圆满。真龙之气虽然拖延了你走向圆满的道路,但却不会让你如那果子一样一直青涩,说到底你还是要熟的。至于陈霸天夺不夺走你的真龙之气,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夺,你也要坠落。”

    冬落冷声道:“所以,我还要感谢他了?”

    青衫老儒士摇了摇头,“他要杀你的心是真的,只是他不敢而已。他怕沾上你身上的因果。那他就会被这片天地所盯上,所以他才不杀你,你没有必要感谢他。”

    冬落笑了笑道:“玩笑话而已!”

    青衫老儒士伸手一抓,一把月光就被他抓在了手心,慢慢的捏成一个小球,放在指尖,然后轻轻的捏碎,洒落了一走廊的月光。

    青衫老儒士有些唏嘘的说道:“你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还是要看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帮你,你现在就像那树上尚未成熟的果子,天上尚未圆满的月亮一样。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成熟。而等你真正的成熟之时,也就是你死亡之时。至于你要怎么活下去,那就看你有多不怕死了。”

    冬落认认真真的听着,连大气都不该喘一下。

    青衫老儒士看着眼前紧张的少年轻声道:“你的活路就在于否极泰来四个字上。当亏损的月亮开始残缺之时,又何尝不是走向圆满呢!当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上,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呢!”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厚重的肩膀,“年轻人的双肩不该背负那么多的什么国仇家恨,什么生死大事。就应该是该玩就玩,该疯就疯。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年轻人的双肩是不用去管他娘的什么天地大事的,只要能担住这院里清风,满山明月就够了。”

    冬落眼神明亮的看着眼前的青衫老儒士,郑重的行了一礼。

    青衫老儒士笑了笑后,便消失不见了。

    冬落张开双手揽着院里清风闭上眼晴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这满山的明月。

    少年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等他睁开眼晴的时候,眼角看到远方有三道黑影正在飞快的跑来。

    少年蹲下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一刻的少年,心有花木,向阳而生。

第四十二章 风吹不灭万家灯火

    最近的洛阳城发生了很多事。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雪族与洛阳城十数族的一场大战。

    大战过后雪族便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雪族族地则被官府划为禁地,严禁任何人出入。

    而包括陈族在内的洛阳数十族在鸿福钱行一事的冲击下,声名狼藉,在洛阳城也呆不下去了。正好借此机会,举族搬迁到了各自的附属王国。

    大家都在传言,雪族经此一役,已经被灭族,传言之人说的绘声绘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并没有雪族之人出来僻辟谣,一些将信将疑的人对此事也逐渐的信了七八分。

    洛阳城的人一下少了很多,一些个商铺也冷清了下来。

    冬落与雪念慈兄妹二人都搬进了张白圭的家,住了下来。

    正午时分的时候,有一个身穿白色棉衫的中年儒士轻轻的敲开了张侍郎家的门。

    来开门的正是跟二黑、三黑在院子里玩耍的雪予心。

    少女一见来人,立马就变得拘谨了起来,站在门口行了一礼道:“先生好!”

    来人也对着少女一礼,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悬殊,或者是年龄的差异就选择忽视了少女。

    “游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中年儒士温声道。

    少女立即挺直了胸膛答道:“都准备好了。只要先生你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出发。”

    中年儒士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少女的眼神有些躲闲,连忙打着哈哈道:“先生,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觉得很不适合出行,要不我们明天再走吧!先生,我倒是不怕什么,主要是先生你的白衣服弄脏了,那就有辱斯文了。”

    中年儒士对自己这个学生也很头疼。

    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张图灵虽然贵为一部侍郎,但家境确实有些寒酸,当然也可以说是清贫。

    当官当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中年儒士跟着少女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张图灵的书房前,最近这一段时间冬落、雪念慈两人有事没事都往这儿跑,毕竞这儿是堂堂一部侍郎的下塌之地。

    今儿个也不例外,张图灵正与雪念慈在棋盘上厮杀,好的差不多的冬落正在一旁默默观战。虽然是什么也看不懂,但并不影响他继续呆在这儿。

    眼晴虽然在棋盘上,但心却早已飘乎不定了。

    “李兄,什么时候来的?”兵部侍郎张图灵放下手中的棋子,投子认输。

    中年儒士李暮春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张兄,怎么又搬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冬天,两个人挤一床被窝也不是很热吧!你不会是又跟嫂夫人吵架了吧!”

    张图灵连忙大笑道:“怎么可能?我做为一家之主,在这个家是有权威、有地位的,是说一不二的。怎么会跟一个妇人家一般见识。这次绝对没有吵架,不信你问他们仨。”

    冬落、雪念慈、雪予心三人连忙点头。

    “有权威?有地位?说一不二?是吗?”一道女声冷冷的响了起来。

    雪念慈三人立即闭上眼睛,整齐划一的往门外走去。

    张图灵脸色一僵,埋怨的看了李暮春一眼。

    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被李暮春摆了一道的话。

    那他就真的是蠢了。

    途经门槛的时候冬落三人又一次整齐划一的对一个脸色微黑的中年妇女说了一句,“张婶好!”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就往屋里走了去。

    李暮春勉励的看了一眼张图灵,回头对着中年妇女道:“嫂子好!”

    中年妇女微笑道:“落儿,带李先生请去客厅稍等片刻,我料理一些家事,随后就到。予心,帮张婶把门关一下。”

    雪予心哦了一声连忙回头把门关上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之声。

    趴在门缝最下面的雪予心焦急的问道:“大哥,快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

    雪念慈一把把少女的头推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少女嘟了嘟嘴,又去扯着一个中年儒士的白色衣袖道:“先生,你们在看什么?给我看一下嘛!”

    中年儒士雪白的大袖一甩,遮住了少女好奇的小脑袋,不由的感叹道:“娶妻当如此啊!”

    先生果然是先生。

    冬落与雪念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被遮住双眼的少女手忙脚乱的挣脱出雪白的长袖大吼道:“张婶,他们三个人在偷看你们,还不给我看。”

    咳咳!

    中年儒士轻咳了一声,闪电般的对着一颗四处乱窜的羊角辫脑袋,轻敲了一下。

    雪念慈连忙回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转移话题道:“先生,你看天上那云像什么?”

    “像极了……爱情。”

    冬落抬头看去。

    万里无云,一片深蓝。

    历害的历害的。

    先生果然还是先生。

    冬落忽然有点怀念他在渭城的那个先生了。

    ……

    ……

    雪予心背着冬落给她做的小竹箱跟着李暮春走了,说是去负笈游学。打算从洛阳出发,一直向南游历到大周八王之一的楚王封地。

    冬落本来是打算让二黑、三黑跟着少女一起走的。可是二黑、三黑不愿意。

    冬落只好作罢!

    张府突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就连天上的明月也都寂寥了起来。

    冬落与雪念慈二人在张府的一间凉亭里沉默的喝着酒。

    各喝各的,没有半点言语上的交集。

    沉默似天上月,孤独也似天上月。

    凉亭中间有一个小火炉静静的燃烧着,窜起的火苗在凉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

    为这天地又莫名的添了几分寂寥。

    雪族跟着雪雨柔去了中州这件事冬落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了这天下,除了他脚下所在的神州大陆之外,还有另外九州。

    至于是那九州,他也是只知道一个名字而已。

    不知为何,冬落一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雪族去了中州也好。

    陈族在陈家二公子陈玄武的带领下,也陆陆续续的搬出了洛阳城,去了极北之地的北陈国。

    至于陈霸天则去向不明。

    雪念慈猛喝了一口酒道:“我爷爷真说你的活路就在否极泰来四个字上?”

    冬落点了点头,“不错,他将我比做了一颗即将成熟的果子。”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说到底我们似乎都是一颗果实,说难听点,也可以叫做食物吧!只不过,你们的成熟是按部就班,慢慢来的。而我,又跟你们不一样。我因为沾染了那狗屁的因果,我的成熟变得比你们快太多太多了。所以说,我其实可以算做是一个被催熟的果实。只是我目前还没有彻底成熟而已,至于彻底成熟之后,掉落下来,能不能活就看我自己的了。可是这天下,似乎除了

    那个极致之火的人活了下来,也没有听说有第二个人活下来吧!有时候想想,活着,是真的好难。”

    雪念慈低头拾了一根木柴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再难,也要活下去,也得活下去。你知道在你遇见我之前,我有多么渴望活下去吗?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害怕我死了,这么美好的一个世界就跟我无关了。害怕我死了,我的父母回来了,他们就找不到我了。所以,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在这个美好的世界活着,那怕是多活上那么一天也是好的,那样也可以多看一天这个世界的美好。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就跟我小的时候,你希望我可以好好活下去一样。”

    雪念慈笑了笑,神色中似乎有着很深很深的眷恋还有缅怀,但是很快就被他收了起来,转而变成一种郑重,“真龙之气被夺了,那又怎样,夺回来就是。满身因果,那又如何,建天朝借这天下的气运洗去就是。别忘了,你是冬落。你是那渭水畔头顶着杨柳依依,肩挑着草长莺飞的少年郎。你不想活也要努力活下去。你知道张白圭现在在干什么吗?他在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一个人孤独的奋斗在漠北的大草原上。”

    冬落转头认真的看了雪念慈一眼,“其实我很想活,可我也不怕死。”

    雪念慈笑了笑。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你想活,那么我也可以不怕死。

    一直陪着你,虽死不憾。

    风可以吹走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顺从。

    冬落后仰躺下,抬头怔怔的看着天空那一轮孤独的明月。

    明月犹在,你可安好?

    冬落小声说道:“过几天,我想去一趟坎儿井,我发现井里的那一根铁链,似乎跟我身上的火红甲是一样的,都有一股可以让我暂时活下去的力量。在我还没有想出我的路走到尽头之前,我想先尽可能的活下去。”

    雪念慈将手中的酒壶与火边的少年轻轻的碰了一下。

    清脆悦耳。

    ……

    张图灵站在自家的窗前,遥望着远方亭子里一炉微弱的柴火和世间最亮的灯光。

    柴火在呼啸的风声下时大时小,就快要熄灭。

    但那盏灯却是越来越亮。

    他都有点不愿直视了。

    身后一个妇人轻轻的走了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棉衫,环腰从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

    妇人轻声道:“你真的要去一趟北俱芦州吗?”

    张图灵轻轻的拍了拍妇人的手,似乎在安慰她不要担心。

    张图灵轻轻的握住妇人的手道:“你让我去欺负洛阳城的那些小家主,这种不要脸的事,我是真的做不出来。但他们还有家族,家里还有一两个可以拿的出手的老古董。我可以去欺负他们。就像他们是怎么欺负落儿的一样,我会一个一个的找上他们的本家,一拳一拳的拆了他们的殿。”

    张图灵看着远处在风中一闪一闪的光,眼含笑意。

    我一生虽然只向高处出拳。

    但是,如果你惹急了我,其实我的拳头也是可以落向低处的。

    这就是我的道理,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张图灵转身抱住了身后的妇人。

    ……

    天地间,有风声呜咽。

    缓缓的吹过山川,吹过河流。

    吹过森林,吹过草场。

    吹得叶落纷纷,吹得浪潮阵阵。

    但是却吹不灭这万家灯火。

第四十三章洛阳城的夜是红色的

    随着闷热的夏天过去,坎儿井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取水了。

    冬天的坎儿井四周与洛阳城其它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两样。

    都是青石板整齐的铺就,一些还带着点绿的苔藓还在顽强的生长。

    生命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些春夏秋冬,四季长绿的苔藓面前就更加的没有意义了。

    从张府到坎儿井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

    这条小巷因处于两条巷子的交叉口,也被一群老洛阳亲切的称之为十字街。

    十字街并未被划入洛阳城八区六十四条街道内,所以相当于是一条游离在编制外的街道。

    相当于一个三不管的地带,这种地方在洛阳城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

    越是光明的地方,就越是黑暗。

    有些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天下虽然不是同一个天下,但人心却是一样的人心。

    似乎越是黑暗的地方越有利于蛇虫鼠蚁的滋生。

    十字街形如十字,位于洛阳城坎区附近。两旁建筑破烂不堪,从白昼到夜间连走街串巷小摊小贩四处闲逛的闲人都不会有几个,除了清静什么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洛阳城的风雅可言了。

    今天的十字街太安静了,静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雨落在油纸伞上的噼啪声都有若雷鸣,静到冬夜寒风刮过破旧小酒馆旗牌的声音都宛如松涛。

    今夜的十字长街,除了冬落,再没有一个在雨中行走的行人,街道上,除了雨滴滴落的滴答声,就只剩下穿巷而过的呼啸的风声了。

    冬落站在了十字街心将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黑,喜欢这样的黑吗?”

    “喜欢。如果再加点其它颜色我就更喜欢了。”

    “我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走的,我们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

    冬落本想趁着夜黑雨幕深,悄悄的去坎儿井看看可不可以偷走铁链的。可是没想到却走到这里来了。

    前方危险,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强烈的感知使得冬落停了下来。

    眯着眼晴认真的打量着前方。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前方漆黑的小巷里扑面而来。

    再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

    一支羽箭穿过重重雨幕,穿过黑夜,从悠长的小巷里奔着冬落的面门射了出来。

    冬落冷笑一声,略微偏头便躲过了来袭的箭。

    来得快,去得快。

    来于黑暗,又归于黑暗。

    至于从黑暗中哪里的雨幕下射来的,又归于了黑暗中何处的雨幕下。

    冬落并不知道。

    虽说箭的准头十足,但箭上却并无半点灵气波动,没有加入半点巧劲,只是单纯的凭借着蛮力,直射而来。

    下马威?

    大黑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完蛋了!我们要死了。少爷,有一个我也看不穿的大阵困住了我们。”

    冬落内

    心一紧,一脚轻轻踹在大黑的小腿上,而后怒骂道:“你不早说?”大黑面露委屈的小声说道:“你又没问。”

    冬落无语的看了大黑一眼,很想把它扔在地上,踩在脚下狠狠的磨擦。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对着街口一抱手大声的说道:“各位兄弟,给个面子,我这有一万下品灵石你们拿去。放我们从这过去,如何?”

    “可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啊!这洛阳城二十余家家族、高官的家底都被你给掏空了,你却只给我一万下品灵石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雨夜中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道:“更何况,你在我这……似乎没面子。”

    冬落静静的看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黑压压的人群,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次说道:“人多欺负人少?其实你们也很不讲究。”

    “讲究?在这洛阳城,我神箭帮要对很多人讲究。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你。今天钱你别想拿走,人嘛!我看也没有必要走了。毕竞在黑市上,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头。我这些兄弟们还指望你这点卖命钱养家糊口呢!”中年人一挥手,对着包围冬落的人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雨滴淋湿了头发,顺着刀锋落下,滴落在地上,滴滴不是血,却胜似血。

    看着四周一拥而上的人,冬落连忙举起双手大声说道:“各位好汉,各位好汉,请等一下,请问是谁出钱请各位好汉杀我,我出双份。如果不够,我再加。”

    中年人似乎被眼前的少年逗笑了,“我们神箭帮,说到底还是一个生意人,做事讲究的是一个诚信,等今晚我们跟你的事了了,如果你还活着的话,那么我们还是可以谈谈的。”

    “那看来是没得谈了。”

    冬落偏头对着大黑说道:“大黑,等会打不过你就先跑。回去找雪念慈,不用管我。”

    冬落从芥子物中缓缓的将一块白色的石头拿了出来,骤然间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在荒漠雪原之中经无数次厮杀成长起来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白色板砖样的石头是雪念慈赠送的,说是一件三级灵器,又名镇山岳。

    雪念慈说镇山岳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硬。

    冬落手持镇山岳,冷冷的看着四周持巨剑阔斧一拥而上的人群。

    这样的阵仗他在渭城外的荒原上见多了,肆虐的马贼,凶残的沙匪,这些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也没有什么道理跟你讲,在他们的眼中,除了凶悍、血腥,金钱,美女。似乎也没有什么了。

    江湖里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死不绝的。那就是胸里有热血,眼里有光芒的人。他们可以为了他们认为是对的事,便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无论水深水浅,在这样的江湖里永远不会缺少热血冲昏头脑的莽汉子,这些人虽然很多进了江湖便再也没有活着走出去。但仍有很多人对此甘之如饴。

    很多人将所谓的兄弟义气放在嘴边,挂在心尖,当那个值得他买命的人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前赴后继的扑上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粉身碎骨,但是

    最好的结果却是……一战成名。

    “我不想杀人。”

    冬落看着冲上来的敌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将手中板砖大小的镇山岳往一个人的头上直接拍去。

    镇山岳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坚硬的东西,当板砖用很合适。这是他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战斗中总结出的战斗经验。也许这世间会有很多东西比镇山岳要坚硬,但显然人的头颅不是。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一抹绽放在雨夜中的鲜红!一抹穿透黑暗的微光!

    一位讲究江湖义气的汉子,抱着一战成名的想法,连冬落的脸都还没有看清,便被一板砖拍碎了脑袋,倒在了黑夜中。

    什么江湖义气,什么一战成名。在面对真正的死亡面前,数十个喊打喊杀的汉子,骤然一静,目光看着那个在地上失去了声响的无头尸体,然后迅速被恐惧占据身体,挥刀的手也变得寒冷了起来。

    但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缺热血冲昏头脑的人,也不缺盲目从众的人,大家都是人,若是一对一,你比我凶悍,那么我可能会怕你。可是你一对多,那你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这世间,万人敌有,但更多的却是双拳难敌四手之人。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更大的战争爆发了,炫酷的灵技,有掌罡有拳罡,有刀光有剑影,有明亮的大日有陨落的星辰……全都一股脑的像冬落招呼而去。

    街道四周的房屋路面微微发光,将这些炫酷的灵技的余波挡住,若不是这街道有大阵护着,可以想象经过这一通炫酷的灵技轰炸,十字长街必将化为灰烬。

    冬落没有停下在雨中前进的脚步,继续向十字街的尽头走去,刀光剑影闪过就是,日月星辰扛住就行。每一次砖影闪过,便有一道身影飞起。

    砖影及头,脑浆迸裂,砖影及腰,骨断筋折,砖影及肢,手脚滑落。人影不停横飞而出,惨嚎恐惧之声响彻先前还是死寂一片的十字街。

    十字街头风雨生,十字街头人头落。

    还活着的几个人,他们咬着牙,发出最狠厉的吼叫:“大家一起冲上去围死他!”

    厉吼回荡在十字街四周的街巷里,很诡异的是,听到围死他这三个字,那些鼓起余勇拿着钢刀嚎叫前冲的汉子们却用最快的速度散开,将冬落与中年人围在了中间,冬落与中年人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你似乎不顾他们的死活?”雨水慢慢的冲刷着镇山岳上的血迹,将其再次洗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沾染过血污。

    中年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置可否的道:“人命有时候低贱到你不敢想象,在那些真正要你命的大人物面前,也许他们所有人的命都值不上你一条。”

    冬落反问道:“那你的命呢!”

    中年人道:“也不值。”

    冬落喃喃道:“那这洛阳城的夜也太黑了吧!”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不,这洛阳城的夜是红的。”

第四十四章十字街,杀人夜

    风雨夜,十字街。

    几十名洛阳城的江湖悍勇、热血汉子就这样退了开去,将战场让给了冬落与中年人。

    冬落将镇山岳收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静静的看着中年人。

    “我叫林惊风,记住这个名字。别到了轮回路上,连是谁杀的你都不知道。”中年人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弓后接着说道:“你也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了,人太多了,我也记不住。”

    冬落咧嘴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用记住你叫什么的。因为我不会走上轮回路的。”

    林惊风缓缓伸手握住背后箭筒里的白羽长箭,就在修长手指与沾着雨水的白羽相握的一瞬间,只见他身上那件黑衣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弹落成细微水粉,如迷蒙的雾。

    温和微笑的中年男子神情专注、骤然变得杀意凛然,四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着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一身黑衣。

    弓如满月,箭若飞虹。

    五十余米长的距离连一次刀砍下的时间,血飞起的时间都不需要。沿途的雨丝被高速掠过的白羽长箭直接蒸腾气化成为漫天白雾,没有轨迹的白羽在漫天白雾里宛如出云之蛟龙,覆海之怒涛一闪而过。

    冬落的眉心一阵刺痛,眉头紧皱在了一起,仿佛被太古巨兽所盯住了一般,嗤的一声,他眉心的表面便裂开了,有丝丝血迹透体而出。

    箭未至,血先出。一箭之威,恐怖如斯。

    冬落右手一横,板砖大小的镇山岳迅速变大变成一块石碑伫立在了他的身后,替他挡住了来自身后的危险。

    “当。”

    分金裂石,火星四溅。眉心的疼痛消失不见,预计射向他眉心的一箭在白雾的掩饰下并没有到来,而是直冲他的后心而去,但被镇山岳给挡住了。

    箭击在镇山岳上,镇山岳砸在背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冬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咻”“咻”……

    破空声不断传来,遮挡冬落视线的白雾之中有灵气在长箭上幻化的蛟龙腾现,有凶禽展翅,有灵兽怒吼……但无论从那个方向起,最终的结果似乎都是奔向冬落而去。

    箭破长空的咻咻声,镇山岳挡白羽的当当声,长箭入地的噗噗声,此起彼伏着,宛如雨夜里的一曲催命葬歌,就着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轻轻的演奏着。

    冬落每前进一步,从不同的方向便会有四五支白羽长箭向他袭来,步步如此,箭箭皆然。

    但都没有挡住他在夜雨中前进的步伐。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白羽长箭携蛟龙之势扎进了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衣衫,挤进了他被极致之冰的冻结淬炼的无比强悍的血肉之中!

    白羽长箭入肉三分,鲜血乍现。

    冬落依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从撕裂的眉心处滚落的细微血珠流和着雨水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淌成小溪,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在尽力的避过高速的羽箭,向前走去。

    箭锋入体很痛,可是跟体内一次次肆虐的寒冷比起来,似乎也不过如此,所以那又如何?

    咻!

    又一根白羽长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肉声,刺穿了冬落的手掌,射入了他的胸膛,箭没处,正是上一支羽箭所破开的皮肉之处。

    林惊风心神气息紧绷,体内灵气在一拉一松之间不停的贯入手中长箭,箭去无声,弦落亦无声。有箭飞出,自有箭飞回,箭指长街,横陈于前。

    他的全身心都放在了长街尽头负碑而行的少年身上,已经射出去数十箭了,除了几箭命中之外,其它的便再无半点作用,若是以往,别说开灵境之人,就是培元境之

    人也许早就在他的箭雨之中命丧当场了。

    但今天他的箭却让他失望了,而且是对方还是一个从未修练的人。

    神箭帮在洛阳城虽然不是什么大帮派,可是也不是什么小门派可以相提并论的。

    自从他接下此次刺杀任务之时,就已经将眼前的少年危险程度列入了最高级别。

    神箭帮之人已经在张府外盯了很久了,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如果这次不将眼前的少年一击必杀,那么接下来想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越是如此,他的心也越冷静。心中有箭,何处不可出箭。

    他的全部身心都用在了控制那几支箭上,所以他忽略了他的身旁,浑然不知在他的身后的夜雨中,有一支羽箭也在急速破空而来。

    林惊风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在乎身后那与呼啸的风声不同的其它声音。依旧神色专注的盯着眼前的茫茫白雾。

    手中的箭瞬间脱手而出,但是却没有射向眼前的茫茫白雾,而是绕过林惊风急速往身后的夜雨中急射而去。

    “!”

    一声金属的撞击如同银瓶乍破,清脆的响起。

    箭尖相撞,夜雨中的木箭瞬间断裂,倒退而飞,而后翻滚着落地,砸在青石板上,砸起层层的水花。

    还不待林惊风稍做喘息,他的四周有九个方向突然有呼啸的风声传来。

    风声呜咽,恐怖。

    箭速或快或慢,前后左右,天上地下,角度刁钻,瞬间封死了林惊风所有的走位,

    九支箭羽宛若天罗地网般,对着林惊风直压而来。

    风吹得出去,雨落得出去,唯有人出不去。

    九星闪箭,九箭齐发,恐怖如斯。

    林惊风神色从容,右手拇指小指微曲,三支羽箭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搭箭,拉弦,弯弓,出箭,一气呵成。

    三支羽箭瞬间急速飞出。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瞬间飞出。

    三次弯弓,九支羽箭,或前或后,或快或慢。没入夜雨中。

    林惊风冷哼一声,九星闪箭,是乎也不过如此。

    黑暗中有风呼啸而来。

    第十支箭,来了。

    林惊风神色一变,再挥手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箭,只能将手中长弓向着黑暗中的风甩去。

    林惊风暗呼了一口气,挡住了。没想到白雾中的那个少年箭术如此高超,不但会大周边军中的不传之秘九星闪箭,而且还能射出第十支箭。

    要知道那怕是在大周边军之中,也没有几人可以九箭齐发,就更别说还有第十箭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惊风心中默念,只要弓与箭相撞,或是箭与箭相撞之后,他就可以凭借心神瞬间将弓箭牵引而回。

    给白雾中的少年,递上最后一箭。

    正当林惊风心神准备牵引弓箭之时,白雾中猛然响起一道弓弦颤动的声音。

    第十一支?

    林惊风神色大变,牵引弓箭的心神瞬间断开。

    严阵以待的林惊风等了一会儿之后,发现白雾之中并没有箭羽飞来。

    他知道他被耍了。

    可是当他心神准备再次去牵引飞出的弓箭之时,他的身后有一道影子飞速的奔来。

    那是一条黑色的大狗,从战斗一开始就离开了战场,隐藏在了暗处,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他尖锐的爪牙。

    曾有天子之怒,流血漂橹。亦有布衣之怒,血溅百步。杀人者多,怒起杀人者更多。此刻的黑影便宛如一个怒起者,一爪携风雷之势向着林惊风的后背击去。

    没有一丝防备的林惊风被黑影一爪锤的飞射而起。只奔白雾中的冬落而去。

    手中无箭亦无弦的弓瞬间消失在芥子物中,慢慢往前踏步的冬落

    动了,脚尖轻踏地面,弹射而起,直接迎上了被大黑一爪锤起的林惊风,又是一拳往他的胸膛打去。

    林惊风觉只得自己被太古莽牛夹击了,一头重重撞向自己的后背前胸,牵引弓箭的心神再次断开,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的向下望去,只见一个拳头没胸而入,在拳头的上面是一双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眼晴。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似乎,我比你,更适合这黑夜。”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是一拳递出,林惊风仿若一支断了线的风筝,再次倒射而出,击碎了破酒馆的酒旗,重重的撞在了一片灰墙之上,然后顺着雨水滑落的痕迹滑落在地。

    失去了他的控制,天地间还在飞舞的白羽长箭忽然停止了颤动,一瞬间跌落在地,在这雨夜里传来了金属特有的清脆的颤音。轻敲着巷里巷外众人的神经。

    看着比黑夜更黑的黑影慢慢的站在眼前满脸雨水的少年身边。

    他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忽视了这条黑狗的存在,但他却想明白了这黑狗便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杀手剪。

    先前硬接自己几箭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紧惕,顺带探查一下自己的虚实,然后以十支箭拉扯住自己的弓与箭。再拉弦让自己心神慌乱,好让黑狗一击必杀。

    真是好算计啊!真是好默契啊!

    林惊风知道在这样强大的计算能力面前,那怕他有再多支箭也没有用。

    “入江湖易,出江湖难啊!”林惊风沉默的看着一步步向他而来的冬落,道:“杀了我,便离开吧!他们拦不住你。”

    冬落站在林惊风的面前,缓缓的将没入胸膛中的两支白羽拔出,带着点点血迹以及肉块的箭尖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又变的光彩慑人。他用力将白羽长箭往林惊风抛去。

    “噗噗”

    刺破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鲜血四溅的场景也没有发生。林惊风也没有死,他旁边的两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上插着两支箭。箭尾都没入了巨石之中。连一丝颤音也没有发出来。

    “我说过我不杀人,我只想出这街。”冬落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与血水,轻声喃喃道。

    林惊风咧着嘴笑了笑,嘴角有血迹和着雨水不停的滚过。没入黑衫之中浸出一块更黑的斑块。“我也说过这洛阳城的夜是红色的,只是不是你的鲜血染的话,那就是我们的鲜血染。”

    林惊风看了看少年身旁凶神恶煞的大黑道:“神箭帮,一个笑话而已,成了别人的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

    林惊风的嘴角血泡越来越多,但他仍然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走了,我们都要死。但是你杀了我,他们都可以活。所以……请你杀了我。”

    “为了他们值吗?”冬落再次问道。

    “值吗?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等我入了轮回之后就知道值不值了。即然,大人物不把他们的命当命,那我这个与他们同为小人物的狗就让他们再看看这个黑色的世界好了。”林惊风闭上了眼晴,仿佛在想什么事一样,忽然咧嘴一笑道:“这算不算是尽了江湖义气。”

    “算吧!”冬落并不是很理解什么叫做江湖,什么叫做江湖义气,但他愿意送一个入江湖久了的人出这江湖。

    夜雨下的十字街除了雨落声音一片死寂,冬落离开了,在即将散去的浓雾里,在几双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知道在这场细雨之后,这一地的血迹都会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第二天早起的人们,依旧会在这条街道上人流如织。

    林惊风只是静静倚靠在灰墙下,血脸之上的那双黑瞳静静看着细雨中撑起油纸伞慢慢离开的少年,喃喃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就此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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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星介绍:
魂灭身不倒,剑折骨犹存。 星海绝灭处,仅此一个人。 神州大陆,有一少年,手持战剑,沿着时光长河一次次逆流而上,站在了人间的最北边。 那个少年在时光长河中回望了一眼。 我想,这大好人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站着为这人间说上一两句话吧! 我想,这大好人间,总该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站着为这人间发上一两次声吧!灭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灭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灭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