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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枝棠     灭星txt下载     灭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五章 杀!杀!杀!

    陈霸先还活着的时候,冬落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好或不好,只能说是过得去。可陈霸先死后,好似这天下所有的不好都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开始纷至沓来。

    什么文渊阁大学士,什么金陵郡四大家族,什么幽冥门、范太傅,这些他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存在,就这么蛮横而又不讲理的闯进了他的生活。

    小时候,他以为一间酒馆的院子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他所有的顽皮与淘气,甚至他曾荒谬的以为大到可以容纳下全世界。

    可是后来他知道了,一间酒馆内,大的从来都不是院子,而是陈霸先的双肩。

    冬落不喜欢用双刀,可是双刀杀人快些。

    因为他很想回家,很想快点回家。

    回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呆上一整天,也是极好的。

    为此,哪怕这个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的少年,可以选择提起刀,然后无情的斩下去。

    似乎惊诧于独来独往的冬落勇猛的模样,赵川心瞪大了眼晴,色厉内茬的说道:“上,给我杀了他,谁砍下他的脑袋,赏先天灵宝一件,先天境道法一册。”

    原本还被冬落陡然升起的热血给震撼到的人群,被赵川心口中那丰厚的许诺激起了血性,而这份血性很容易便鼓舞到了身边的人,于是乎,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各式灵器,从四面八方朝着冬落劈砍而去。

    冬落眼睛微眯道:“我只想回家。”

    冬落冲着奔袭而来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手中的双刀猛然交错,咔嚓一声,带着当先冲来那个悍勇甲士的满腔热血,惊破了雪中的陵渡。

    一个在生死间摸爬滚打,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一点修为的江湖汉子,在做着灵宝道法的美梦冲上来之时,连冬落脸上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便被切割成了两半,上半身极为凄惨地破空而飞,飞过陋巷,飞过高墙。

    一群江湖悍勇,一群士卒甲士,靠着侥幸间得来的那点造化,怎敌得过冬落遭受千锤百打,才好不容易熬练出来的体魄。

    于是乎,那些尚未动手之人,便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手持双刀的少年,就这样蛮横无理的在人群中冲杀,但凡是与他的刀相触碰的地方,便是肢体横飞,血流如注。

    雪念慈三人也末动手,都在默默的观望,这一次厮杀,是冬落积怨已深的爆发。很多怨只能以鲜血洗涮,也只能用鲜血才能洗涮。

    冬落从知道陈霸先的身份开始,这一股怨恨就开始在累积,只是之前的他心中有怨,有恨,可却只能忍着,不能发。而今天,他不想忍,也不用忍了。

    冰冷的寒气,一如杀气,他手中那两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朴刀,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他内心的杀气,瞬间结满冰棱,鲜血在上面凝固又剥落。

    冬落并未停下雪中前行的脚步,他潇洒的挥刀前行,雪念慈与二黑三黑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只有当其它方向有人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才会略微出一下手。

    眼看着那些自家花大价钱才招揽来的江湖游侠,那些自家耗尽资源培养起来的死士兵卒,在那个少年的刀下,连一刀都无法抵挡。

    眼看着少年踩踏着鲜

    血与尸体,越走越近,赵川心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无法压抑地生出强烈退走的**。

    只是想到他身旁的赵仁心,还有那些真正隐于暗处,时刻准备着给予冬落一击必杀的人,赵川心发出了一声厉吼:“他再强也不过是后天境,大家都一起上,给我围死他。”

    厉吼回荡在风雪下的街巷中,街巷里又延延不断的有人冲出来,百人,千人,万人,挥舞着各式的兵器加入了厮杀的人群中。

    赵川心几人一退再退,现在的冬落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困兽犹斗,可再怎么斗下去,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赵川心止不住笑意道:“你杀啊!你不是很能杀吗?千人够不够你杀?万人够不够你杀?”

    赵川心哈哈大笑道:“在这修真界,一个人是走不远的,当所有人都想要他死的时候,他就只能乖乖的受死。冬落,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就是这样。”

    陵渡的街巷之中,房顶之上,都已经被人堵满,只要后面的人不退,那么前面的人都退无可退,可后面依旧有人不停的涌上来,诺大一个陵渡,半数的房屋中都藏满了人。

    那些个之前还一脸兴奋的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如今已经被仿佛发了狂的冬落,杀得胆寒,可是他们身后没有退路,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川心已经退得极远,可是脸上依旧是止不住的恶寒,让一个从小在书房里长大的人,如此真切的体会那些在书上只是一笔带过的,流血漂橹,尸山血海,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而眼下那座尸体推积而成的小山越来越高,血水已经在地上形成浅泊,杂乱的鞋子踩在上面嗒嗒做响,那些之前还大喊大叫着的江湖悍勇,士卒甲士的声音逐渐的弱了下去,直到不可闻,以至于最后,只剩下刀剑的撞击声,刀割破皮革的沉闷声,刀斩落手足的惨叫声。

    随着那座尸体堆就的小山越来越高,红色的浅泊渐渐的汇集成溪流,只是在这四处都是尸体的陋巷,任它们如何流淌,都流不出去。

    冬落的眼眶越发血红,无数条血丝狰狞的布满他的双眼,他的心越发的迷茫,可他手上的动作更加的利索。每一刀挥起,斩落,都是那样的潇洒、肆意。

    他的体内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手上的动作,每一缕灵气,每一丝内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释放。

    失乐园中,夏看着那往日如同饕餮一般只吞不吐的七宝妙树、紫竹、彩云鱼,现在的它们好似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一股股灵气仿佛不值钱一般,弥漫出来,而后消失于无形之中,去支撑起某人手中的刀,而这一切她只能看着,连丝毫的干预都做不到,因为在这方小天地中,只有一个天。

    只有她知道,那个天,从来都不是她。

    人,杀多了,是会麻木的。

    冬落的双眼之中有血滴落,那是他自己的。他手中的刀,很多地方都已经卷了起来,可依旧锋利。

    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杀!杀!

    刀挥起是杀!刀落下也是杀!

    睁眼是杀!闭目也是杀!

    谁若是挡在他的前面,那就是杀!

    杀!杀!杀!

    那个仿佛

    是从血海地地狱中爬出来的少年,穿着一身血染就的衣衫,一路向前,一路血杀!

    这一刻,少年的眼中只有杀!

    他的手下也只有杀!

    你有百人,我杀百人!

    你有千人,我杀千人!

    你有万人,那么我就杀万人!

    ……

    ……

    雪落在地面,迅速被洒落在地的一腔腔热血融化,融进血水中,变成一样的红。

    今天的陵渡飘落的雪是白色的,可是落在地上,却变成了红色。

    若是按照以往的情况,像他这样无休止的挥霍体内的灵气内气,他经络中,丹田海里的灵气内气早就耗尽了,可是今天却很奇怪,杀到现在,他的手中还有余力。

    雪念慈随手布了一个阵法,将他与二黑三黑包裹着,防止那些四溅的鲜血,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两个孩童的大红棉袄染上别样的红。

    刀刃卷了,那就换一把!

    刀断了,那就换一把!

    他的芥子物中从来都不会缺朴刀,只会缺磨刀石。

    只要他的眼前还有人,那么他就会继续杀下去。

    已经退出去极远的赵川心,亡魂皆冒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冬落,咽了咽口水道:“大哥,要不把老祖他们叫不出来吧!再这样杀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

    赵仁心眼一横,“老祖是我们想叫就能叫的,先不用叫,时候一到,老祖自然会出来的。”

    赵仁心看着林染、王惜凤几人道:“大家也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带来的不止这点人,全上吧!他这种先走到凡人的极致再踏入修行的人,体魄的强悍程度,是纯粹武夫无法比拟的。这些来自江湖的浪子,军营的甲士,上去也是送死,让家族死士上吧!”

    王惜凤与林染似乎还在等暗中人的消息,范剑却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自一片平和的渭水中突然窜出来了数百人,每个人的修为都在练筋境上下。

    范剑拿着一把小剑削着指甲,轻声道:“要么他死,要么你们死。”

    数百个衣袂上还带着刺骨渭水的死士,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加入了战团,其它还在观望之人也纷纷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一时间冬落的压力大增,可是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心中只有不停的出刀,收刀。

    大周边军七式刀法,大平、定我、朝天、开阵、破甲、除妖、镇魔,在这一刻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经历生死,自然就会成长。

    不管这份生死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至少这一刻,他从别人的生死中悟透了这七式刀法中的破甲。

    这一日,陵渡边,汉王冬落只身一人破甲三千六。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鲜血鲜红了平缓的渭水流进了绣春江。

    这一日,灞陵渡边,汉王冬落只身一人站在上万甲士前,放下了手中的双刀,眼里重新焕发了光芒。

    这一日,陵渡边,浑身浴血的汉王冬落抬起血污弥漫的头,看着四下里的高楼,沉默的众人,咧嘴一笑。

    这一日,陵渡边,天地失声,万物寂寥。

    这一日,陵渡边,大雪过后,春暖花开。

第二二六章请汉王赴死

    陵渡,天上有雪,地上有血。

    冬落在杀了不知多少人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不是他杀累了,而是他杀够了,心中的郁结之气,已去大半,再杀下去,可能他就真的要堕入魔道了。

    冬落只一人站着,在他前方的数万江湖悍勇、军营甲士、家族死士,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少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咧嘴一笑,刚想说句什么话,可是才一刚开口,他突然间便不想说了。

    躺在他脚下的尸体,染红绣春江的血水,断了卷了的朴刀,哪一样不是最震撼人心的话语。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少年最后一次杀人,但却是少年第一次杀那么多人,多到以他前二十年,乃至上一世匆匆十几年相比,都要多的多。

    他不是战场上那些喜杀人,好筑京观,名字说出来能使小儿止哭的大将军,从始至终,哪怕他已经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见过了许多别致的风景,他依旧还是渭城一间酒馆里,那个当垆沽酒,陪着客人打屁唠嗑的小掌柜。

    只不过,从今天之后,他就是一个会杀人的小掌柜了,或者说是不像之前那般厌恶杀人的小掌柜了。

    因为他今天杀了很多人。

    往后还会杀更多人。

    想死的理由或许有千万条,可想活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想死。

    冬落发现,今天在这陵渡的人都想死。

    虽说每个人都会死,可有的人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那一根原本扎根于失乐园的紫竹突然拔地而起,而后凭空消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握着自广陵城姚家得来的先天灵宝紫霄宝剑,斜睨着四面八方,看着那些将他们重重围困的江湖汉子、军营甲士、家族死士,沉声道:“如果不不想死的话就往后退,如果想死的话就尽管往前来。”

    那些在之前算不得漫长,但却绝对可以称之为震撼的屠杀中,还没有缓过劲来的江湖人,他们的很想退,可是他们又退不得。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

    同样是死,可退一步要比进一步死得更惨。

    喉结涌动,那些江湖人口中哈出的热气,瞬间液化,然后覆盖住他们那些有些惊惧又有些狠厉的脸颊。

    他们手中的刀,握刀的手,以及他们的躯体都在微微的颤抖,而这份颤抖随之传入他们的意识,连带着他们的神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冬落举起了手中的紫霄宝剑,随着灵气涌入,紫霄剑光芒大作,一股肉眼可见的锋利之感融入了这萧萧的寒风中,刮得人脸生疼。

    冬落大喝一声道:“退可活,进则死。”

    “退?你让他们往哪里退?往他们妻儿老小的身后退?”

    赵仁心哈哈大笑道:“汉王,是你傻还是我傻?死士之所以叫死士,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可言。”

    赵仁心并指如剑道:“你既然那么有怜悯之心,那么想让他们活,那我就告诉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死了,他们就可以活。用你一条命,换他们这数万条命,

    你换不换?”

    “如果你不换的话,那你就尽情的杀吧!你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不够的话,青禄郡一郡的兵卒都可以让你杀,直到你杀到手软心软杀不动为止。”

    换不换?

    冬落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杀一人,救万人,不是杀不得,只是要看怎么杀而已。

    冬落抬起头看着赵仁心兄弟二人,这两个看起来与他分明没有半点仇怨,可却是此处最想杀他的二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王惜凤在此,是因为他在龙门秘境内将金陵郡四大家族杀到只剩下贾青时一人,等于是彻底将四大家族的年轻一代打残了。

    林染在这里,是因为他幽冥门除了张闻道之外,其余人等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包括那死而复生的赵长青,也是先死于他手而后活的。

    范剑在这的目的想都不用想,必是那范增不想他活着回到极北之地,回到陈国。甲子岁月的积淀,范增必定已经将陈国当做是他的拥趸了,又岂会让他人轻易染指。

    赵仁心兄弟二人,冬落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的瓜葛还是在南天门下与赵川心那点不痛不痒的争锋。可他们还是来了,那就只能是说明他们贪了,贪权利。

    对于这种人,冬落觉得与他们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

    冬落冷笑一声道:“换?我为什么要换。杀了你们,他们自然就有路可退了。”

    赵仁心站在一处高高的阁楼上,摊开双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请汉王赴死了。”

    赵仁心翻转手掌,猛然挥落,厉吼一声道:“弓弩手,放箭。”

    厉吼回荡在漫天飞雪中,那些之前冬落提着紫霄宝剑让他们后退,他们也只是略微犹豫了片刻,便又鼓起余勇与冬落怒目而视的江湖汉子,在听到“放箭”这两个字后,连忙以最快的速度的散开,一时间本来就不甚宽敞的街道,变得有些臃肿了起来。

    随着人群散开,在街道的尽处,房屋的高处,以及白云的深处,有百来架床弩或坐落于街头巷尾,或安放于高楼广厦之上,或静立于云中暗藏的飞行灵器内,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每一架床弩旁边除了必要的弓弩手之外,又配有百来名弓箭手,背上的箭筒中装满了箭。

    无论是弩箭还是弓箭,其上都流光闪烁,尽是入级灵器无疑。弓箭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床弩。

    寻常的床弩在攻城略地之时,便可立下奇功,而这里的每一架床弩都是灵器,看起来品质还不低,少说也有四五级,若是被这样的床弩来一下,想必再厚的城墙,也能射穿,更何况是人。

    哪怕是伐髓境巅峰的人,单凭**也挡不住这百弩连发。就算是侥幸挡住这百弩连发,在百弩之后还有万箭。

    厮杀至此,冬落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看着远处高墙上的床弩,并无畏惧之色,甚至连警惕都没有,只是微微回头道:“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是对雪念慈三人说的,他曾在战场上远远的望过床弩,他知道在百弩万箭

    之下,他躲不过,肯定是死路一条。

    不过那是以前,是他还是一间酒馆的少掌柜之时的事了,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快要忘记那个人的长相了。

    当然,现在的他也躲不过,只是,现在的他,不需要躲。

    赵仁心大喝一声,“请汉王赴死。”

    那些远远退开的江湖汉子,兵甲死士,以及刚刚亮相的弓弩手,好似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同时大喝道:“请汉王赴死。”

    请汉王赴死。

    在这震得天地动荡的声响面前,原本平静无波的渭水突然掀起了波澜,疯狂的拍打着渭水两岸,卷起千堆雪。

    每一张床弩连发十支弩箭,百张床弩便是千支弩箭,弩箭之后,还有万支弓箭。

    千支之后还有千支,万支之后还有万支。

    一时间,陵渡口弦响不绝。

    一道道流光飞过,比天上洋洋洒洒的大雪还要密集,流光撞到晶莹的雪花,又将其撞成无数片晶莹纷纷撒落。

    晶莹复晶莹。

    大雪加箭雨。

    好一处要人命的人间美景。

    冬落咧嘴一笑,将紫霄剑插在地面上,然后打开了双手,闭上了眼晴。

    巷间墙前,陵渡口,尽是噼噼啪啪利箭刺透空气的咄咄声,数不清一共飞有多少支利箭,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雪飘落,砸在满是血水尸体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多在冬落的双刀下还存留着一口气的人,在如雪般的羽箭下彻没了声响。

    雪念慈挥手间无数层防御大阵将他与二黑三黑防护在内,任由那急促的箭雨打在金黄色的光罩上,如雨打芭蕉,风吹残荷,美如画。

    ……

    ……

    箭雨一波接一波,白色的箭尾取代了漫天大雪。

    冬落依旧双目紧闭,张开双手,站在箭雨最密集的地方,任由它当头砸落,不闪不避。

    耳旁是羽箭刺破空气的咻咻声,脸上是羽箭飞过掀起的长发,心中不想不念。

    箭筒里还有箭,弦上还有箭,天上还有箭,地上全是箭,箭雨密集的像是漫天的飞雪。

    从未停歇。

    冬落就这样站着,直到箭雨声歇。

    冬落睁开了眼晴,看着一地的弩箭,再看了看东边的林染,南边的赵仁心,西边的王惜凤,北边的范剑,咧嘴一笑,“你们还有箭吗?没有的话我这边很多。”

    成千上万支羽箭,密密麻麻的堆满了陵渡的陋巷,可却都绕过了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郎。

    少年放下双手,拎起紫霄剑,斩断了身侧的羽箭笑道:“请汉王受死。看来要让你们失望了,你们想要我死,可貌似这老天爷他不让啊!”

    这一次赵仁心沉默了,赵川心也沉默了。

    沉默的不止是他们是他们,而是整座陵渡,渭水,绣春江……

    如果这铺天盖地的箭雨都伤不到他分毫的话,那这天下还有什么伤得到他?

    如果这都不是天命所归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天命所归?

第二二七章十万大军临?陵

    呼啸的风吹过寂静的陵,带着大雪也无法掩盖的血腥,吹动着一地的血水与雪水,歪歪斜斜的流进渭水。

    渭水上,一艘巨大的楼船随着平缓的渭水浮浮沉沉,数十名身着深色铠甲的军士笔直的站在甲板上,沉默地宛如一具具石雕,之前陵渡血腥的厮杀以及破空的箭羽,好似与他们无关一般,都无法让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群军士的后方,在那被层层大雪覆盖住的楼船内围坐着四个人。

    除了围坐着的四人之外,船舱内还有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人是文渊阁大学士赵明知,一人是幽冥门门主李寻冥。

    赵明知垂手恭立在一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身后。而李寻冥则站在一个邋遢老者的身旁。

    邋遢老者使劲嗅了嗅自陵渡而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寒风,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瓮声瓮气的说道:“奇怪了,为什么连呼啸的寒风都绕过他?”

    除了邋遢老者与中年人外,船舱内坐着的还有两人。一人看样子应当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身穿与大周边军制式铠甲明光甲有极大差异的鱼鳞甲,只是坐着,一股雄浑的血煞之气便已扑面而来。

    另一人应当是一个读书人,满脸的愁苦之色,他身旁的木地板上安安静静的搁置着一本翻开的书。

    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他听得到渭水平缓的滑过河道的声音,他听得到陵渡雪花飘落的声音,他听得到弩箭的破空声,以及那些本没有死可却在弩箭迎面而来时,一道道绝望而又无奈的叹息声……他听得到风声雨声读书声,他什么都听得到,可是他却没有发声。

    他低着头盯着身旁那一本翻了一半的书,看着书页被来自陵渡的寒风吹得哗啦啦响,就像是渭水掀起的波澜,渐渐的他觉得自己丹田海内元气也开始躁动不安,也开始掀起了波澜。于是他的头更低,多次想伸出手去合上书页,可是最后又收了回来。

    邋遢老者看着沉默中的三人,再次开口问道:“赵寒烟,你说怎么可能那么多箭一支都射不到他,哪怕他从小到大都在踩狗屎,应该也没有那么好的狗屎运啊!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赵明知身前那个中年人轻咳了一声,淡然说道:“能有什么蹊跷,天不遂人愿呗!”

    邋遢老者站起身,时而走道船舱的窗口,抬头看着大雪后的天,急不可耐。时而又坐回原位,抓耳挠腮。

    那位身穿鱼鳞甲的将军被邋遢老者绕来绕去绕得烦了,一拳捶在在船板上,大喝道:“狗日的杜若,你要么坐着,要么站着,你他娘的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的,晃得老子心烦。”

    邋遢老者杜若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道:“陈清川,我这不是怕好多天不回去,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才抢到的那么一个来钱快的好地方,给人占了去,那不就亏大发了嘛!”

    陈清川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堂堂幽冥门门主不好好当,偏偏去行乞,你也不嫌给幽冥门丢人。”

    杜若呵呵一笑道:“行乞也比有些人去给别人当狗强。”

    陈清川再次一拳击在船板上,船身一阵摇晃,猛然下沉了数丈。

    渭水中一群不知何为欢喜,何为忧愁的鱼虾,在无忧无虑的游着,口中吞吐的是自陵渡流淌而来的带着血水、碎肉的雪水。

    一条数寸长的游鱼,正在一处巨大的阴影下吞吃着一块碎肉,兴奋的

    时而吞进去,时而吐出来,眼晴时不时滴溜的看看高处,而高处陵渡的厮杀与它无关,它只希望那些雪水再冲刷来血水的时候,能多冲来几根断指,几块碎肉,好让它今天在水中游着游着就饱腹了。

    只是这种想法才刚刚升起,他头顶那一片好似苍天一般的阴影从天而降,当头砸落,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砸成了一块块碎肉。

    良久之后,下陷的楼船又缓缓上升,激荡的渭水再次回归于平缓,随着楼船一同浮上来的,还有一群已经死得不能鱼虾,它们都是被急速下陷的楼船砸死的,雪落在它们泛白的肚皮上,一样的白。

    楼船内,赵寒烟好言相劝道:“两位道友稍安勿躁,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杜若冷哼一声道:“老赵,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条老狗一般见识了。你就说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吧!要不我现在直接出去一拳捶死他算了。”

    陈清川冷笑道:“匹夫之勇。”

    赵寒烟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笑道:“杜兄,你是纯粹武夫可以不用在意那滔天的因果,可你也得为我们这些个修道之人想想吧!你现在出去一拳把他捶死了,你是痛快了,可我们呢!那因果多多少少还是要算些在我们的头上的,于我们而言,还是有些麻烦的。。”

    杜若一屁股坐了下来,揉了揉拳头道:“老贾,你就说还要等多久?”

    那个一直盯着哗啦啦的书页的读书人头也没抬,轻声说道:“等到天怒人怨,等到天遂人愿。”

    杜若大大咧咧的说道:“具体点。”

    读书人终于抬起了头,一张清秀的有些发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等陵渡的人死了一半,天地震怒,问罪于他之时,我们再携天地大势顺手将他杀了就行了。”

    读书人微微一笑,“到时候天地因果我们不用沾,天地功德我们自己赚,两全其美的事,是不是想想都有些激动。”

    杜若翻了一个白眼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们读书人焉坏焉坏的。贾疑逸,看来这次幽冥门与你贾家合作的事,幽冥门赚大发了。我这徒儿终于做了一件人事了。”

    虽说周天子在闭关前便说过有些事不与各大家族宗门计较了,可有些事,他存在,终究是一根刺,不拔了,它会深陷入肉中,随着时日的加深,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什么,可每每触碰,终究是刺骨的痛。

    幽冥门如今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诡异无常,四周的仙家宗门对其虎视眈眈,这半年里,若非是有金陵郡四大家族帮忙帮衬一二,也许幽冥门现在早已不复存在了。

    杜若虽然嘴上不说,但对贾疑逸这份恩情他还是念的。

    杜若问道:“若是他不杀了呢!”

    陈清川嗤笑道:“他有得选吗?他不杀,那他就只有死,他要是真不杀那就好了。”

    杜若喃喃道:“那看来是要死不少人了。”

    “一群江湖人死了就死了,这小小的渭水一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鱼虾,更惶论这诺大的一座江湖了。”

    贾疑逸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低下了头,盯着那在寒风下不停翻动的书,然后开始安抚起丹田海内那躁动不安的元气来。

    羽箭声歇,陵渡数万名江湖汉子、兵营甲士,家族死士又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在那些身处山腰之上的人眼中如渭水里鱼虾的他们,在进退两难之际,又鼓起了余勇以及血性

    ,还有极强的战斗力。

    然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有着伐髓境巅峰的体魄,实际修为是开灵五重,熬血圆满的冬落,那怕是他们中许多人的修为要比他高,可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如渭水里的鱼虾一般,在广陵城时冬落在面对二十余位姚家供奉之时,便会感到束手束脚。

    可是在这陵渡,只要是后天五境的人,就算是再来十倍,他也丝毫不惧。

    因为,在广陵城时,他的修为还停留在感息境,只有经络江河中那少得可怜灵气,可是在这陵渡,他已经是开灵境的修者了,而今丹田大开,灵气无尽,又有七宝妙树、彩云鱼等先天灵物提供灵气,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紫霄剑气绕颈而过,又掉下一颗大好的头颅,穿胸而过,又带起好大一蓬血花,一个个前冲的身影扑倒在血水中,再激荡的热血总会在倒下那一刻绝望的溃解。

    雪念慈闭目不语,指尖不停的敲打着轮椅扶手,二黑变成房屋般大小,守护在他的身旁,一爪拍落,便是数人被拍成肉泥。三黑再次消弥于虚空之中,宛如一个无处不在的死神一般,出现之时,便是数人凭空消失。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杀,这陵渡上的江湖人却好像是怎么也杀不绝一般。总会从各个地方不停的冒出来。

    冬落尝试过先去杀赵仁心几人,可是失败了。正当他弹射而起向赵仁心冲去时,才发现他们被困在一座大阵内,出不得,留给他的选择只有杀,他没得选。

    之前他还好奇用何赵仁心几人不站在一起,而是分站四方,直到他被大阵撞回来的时候,他才明白,他们四人手握阵基,故而分立四方。

    雪念慈如今在破阵,分心不得,冬落只能举起手中的剑,不停的杀,在这兵戈声中,为雪念慈争取时间。

    热血抛洒于地,热气逐渐上升,在冬落的头顶缓缓汇集成一片血云,随着他杀的人越来越多,那片血云也越来越厚,越发的低沉。

    赵仁心看着那片血云哈哈大笑道:“汉王,尽情的杀吧!人,我们多的是,杀到心软都不能手软。”

    冬落没空搭理他,他从那片血云中感受到了一股心悸的气息,与他杀人有关,可他无力改变,他只有杀。

    雪念慈的额头布满了细汗,身躯微微颤抖,可是整座大阵不动如山。

    赵仁心笑道:“叫你身后那瘸子别白费心力了,这是一位阵法大家布下的阵基,今天谁来了也破不了,还是叫他陪你一同杀吧!”

    “是吗?那我今天就破破看。”

    赵仁心习惯的看向雪念慈,可是他发现那个瘸子依旧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范剑停下了在手中的小剑回头望去,只见北边的山冈上,一个身骑白马的白袍少年郎慢慢的走了出来。

    少年慢慢的走下山冈,在他的身后是一片片黑压压的甲士,少年朗声道:“赵仁心,比人多,好像我要比你还要多。”

    少年冲着身后一位将军笑道:“戎胥轩,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上的少年就是你的偶像之子,现在那么多人围杀他,你说怎么办?”

    戎胥轩冷声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少年面色一肃,抽出腰间的剑,用力一挥,大喝道:“杀!”

    少年话音刚落,自黑压压的甲士中有一支平平无奇的羽箭射了出来,落在了赵仁心口中那一道由阵法大家亲自布的大阵之上。

第二二八章白袍雪甲张白圭

    羽箭落于大阵之上,宛如雪花落于雪堆之上,平平无奇,无声无息。

    在羽箭与大阵相撞的刹那,雪念慈猛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晴,指着羽箭与大阵相撞的地方大喝道:“小寒,阵眼在那。”

    雪念慈话音刚落,在那碰撞之处的虚空之中,一只粉嫩的兽爪凭空出现,一拳砸在那大阵极其关键的节点上。

    然后那座赵仁心口中由阵法大家亲手布置的封禁大阵,像是一腔热血洒落在雪花上一样,瞬间被割裂了开来,变得支离破碎。

    在阵破的瞬间,张白圭身后的十万虎狼之师也在戎胥轩的指挥下,如狼入羊群一般,自高冈上冲了下来,展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

    在大周国,军队的实力就是至高无上的,是任何一个家族、宗门都无法比拟的,甚至于许多家族宗门里的高手都在军队之中担任实权将军。

    戎胥轩手下的十万大军虽不是大周正规军,可却实打实是从大周北大营出来的,而且还是由大周镇北大将军李牧亲自操练出来的,在战力上与大周正规军相比我差不了多少了。

    于是乎,在面对这些赵仁心等人故意送来给冬落杀的人,几乎是呈收割的姿态一路横推了过去。

    身着白袍雪甲的张白圭,骑着一匹白马,握着一柄白色长枪,一马当先,自街巷中一路冲杀了过来。

    张白圭在寒风中风舞的白袍就如同天空飘落的大雪一样,潇洒肆意,他奔行在飞雪中,就像飞雪一样自然,哪怕他是在杀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像飞雪覆盖大地一样无声无息,让人无法抵御,也不想去抵御。

    那一群还没有从上一个恶魔的屠杀中走出来的江湖悍勇,仿佛间又看到一个恶魔在向自己挥手示意,就连十万大军一路横推过来带来的震撼,都没有那一袭白衣给他们带来的震撼还要大,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那些鼓起的余勇终于全部溃散,围在冬落身旁的众人彻底散去。

    血性没了,胆气没了,接下来戎胥轩的屠杀将会更加的轻松随意,那些在绝望中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江湖悍勇,兵营甲士已经不足为虑,真正要他忧虑的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家族死士,可当十万大军横冲而过时,这点忧虑也就算不得什么忧虑了。

    戎胥轩在指挥大军攻杀的间隙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尸山血海上,杀得人头皮发麻的少年。

    一身的血污都没能掩盖住他干净的眼眸。

    这就是战神陈霸先的儿子。

    这就是他往后要效忠的那个人。

    这就是张白圭口中那个“冬风”,也是“春风”。

    戎胥轩想起甲子岁月以前,那个纵横在漠北,以一已之力,击退极北之地十六国的陈霸先,一时间已是热泪盈眶。

    那个被称之为汉王时代的汉王,多少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可的神话都难望其项背,因为他是神话中的神话。

    神话之所以被称之为神话,便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神话。

    神话就是神话,无论是在江湖上,沙场中,还是庙堂里,每一个能够在别人脑海中被称之为神话的人,必然有其成为神话的道理,而这决不会因为神话多年末曾出现就有所改变。

    戎胥轩鼓起了生

    平最大的嗓门,大吼了一声杀。

    一人大吼,万人回应。

    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杀声,戎胥轩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一夜破楼兰,陈兵玉门关之时,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他无一败绩,那时候的他也被北莽十二部称之为神话。

    ……

    ……

    张白圭翻身下马,停在冬落的面前,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十万大军道:“看到没有,十万大军,这就是这两年我在极北大草原上为你攒下来的家底。”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只要那个人懂,说与不说,意义都不大。

    冬落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眼里是止不住滑落的泪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小白圭,你穿的好骚包啊!”

    冬落张开双手想要抱一抱张白圭,就像是他初到洛阳城时,与这个黑脸少年相逢在街头一般,给他一个拥抱,哪怕是一触即分也好。

    只是他刚迈出一只脚去,便看到了他满身的血污,再看着张白圭那一身洁白的雪甲,苦笑了一声后便放下了手。

    正迎面向他跑来的张白圭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愣了一下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跑来,然后一把抱住他,带着哭腔说道:“兄弟,活着就好。”

    冬落将张白圭抱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猛然点头,活着,真的很好。

    他突然有些后悔在出龙门秘境时,周天子问他活着的感觉怎么样时,他最后的回答了。

    活着的感觉怎么会不好,活着怎么会不如死了。

    在苦难的日子里,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从来都不是人生中那些难以抗拒的苦难,而是那一点点日积月累的小欢喜。

    就是那么一点点小欢喜,小确幸,在一个个难熬的日子里,给予人们最难以置信的力量。

    就比如现在兄弟相聚,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冬落与张白圭紧紧相拥,那是经历最真切的死亡之后,内心的不舍。

    ……

    ……

    赵仁心看着陵渡那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仅止于此了,若是一郡郡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动肝火,自乱阵脚的话,那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杀人不见血的官场,他早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再说了,现在的他们还算不得输呢!陵渡这些人本来就是让冬落杀的,能杀到天地震怒,厄运缠身最好,杀不到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后手,也不是他们的先锋。

    这些在江湖里挣扎求生的鱼虾,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要让那视天下众生人人平等的老天爷,无处不在的老天爷因为他屠杀无辜众生而降罪于他,从而降下天罚,除此之外,别无大用。

    世人都晓神仙好,可是山下人又怎么会知道山上人的烦恼。

    山上人看似逍遥自在,实则处处受天地钳制,不敢随意乱来,不然以山上人的道法,一场大战下来,轻则搬山填海,重则大地陆沉,那毫无抵抗能力的人间怎么受得了,那手无寸铁的凡间人怎么受得了,也许前一刻还开开心心的走在路上,下一刻便命丧当场。

    所以天地间自有铁律,违之则将遭受天

    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像冬落这种身负天地大因果的人,虽说被天地所弃,活不长久。可也不是毫无依仗可言,除了那不惧因果的纯粹武夫之外,简直就是世间所有修道之人的克星,修道之人若是沾上一点,这因果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重则生死道消,轻则境界下滑。

    所以,贾疑逸几人在决定杀冬落前,才会做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洁身自保,为了不沾上他身上那滔天的因果。才会让那么多人白白送死,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地震怒,降下天罚,然后他们再顺应天意,将冬落诛杀。

    事实上他们确实成功了,冬落头顶上的那片红云便是天罚,修行之人谓之心劫。

    心劫不去,大道不成。

    当然,这并是说每一个修行者不能杀人,或者是每一个修行者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便会如冬落一般引来天罚。

    而是修行者不能随意杀人,至少如冬落这种身负大因果之人不能随意杀人。

    就算是要杀,也不能随意杀冬落这种身负天地大因果,或者是天地大气运之人,因为这两者都是受天地重点关注的人。

    身负天地大气运之人,做事事事顺遂,有如神助,比如出门就可以捡到宝。身负天地大因果之人,做事事事不顺,处处受制,比如随手杀几个人就会遭受天罚。

    不然若是修行者好不容易登上了山,得了自在,却发现依旧在一个个牢笼里,连随心所欲的杀几个人都不行,那辛辛苦苦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人在做,天在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只要不过分,这秤就是平的。

    这天地间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有因果在内。你若是无惧因果,别说是杀一个人了,就算是屠城,屠国都没有关系。

    可是天地间这样的人很少很少,至少赵仁心几人不是,赵寒烟几人也不是,目前的冬落也不是。

    赵仁心将目光落到张白圭与冬落的身上,鼓了鼓掌道:“还真是好一出感人的兄弟相见啊!我看你们还是去地府再续前缘吧!”

    冬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拍了拍张白圭的背道:“等我先去杀几个人,杀完再来跟你叙旧。”

    张白圭抬头看了一眼他头上的那片血云,有些担忧的说道:“行吗?”

    冬落笑道:“也不差这几个了。”

    张白圭看向雪念慈道:“你还行吗?”

    脸色有些苍白的雪念慈笑道:“你觉得呢!”

    张白圭一挥手中白色的长枪,指着赵仁心兄弟二人,“既然如此,那就各挑一方吧!赵仁心这两小兔崽子就交给我了。”

    冬落笑道:“那范剑是我的了。”

    雪念慈将目光转向林染,只说了一句,“他今天一定会死。”

    二黑三黑则很自觉的看向了王惜凤。

    王惜凤有些荒谬的看着想要杀她的那两个小孩子,感觉有些好笑,一只小猫咪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一个小黑毛球…嗯…怎么回事?

    当三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她的灵魂深处没来由的响起一声哀鸣,整个人差点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气息,来自血脉的压制。

    而她处在了劣势。

第二二九章空白也是一种色彩

    一步两步,冬落拎着手中的紫霄剑,走向范剑,走向北方,沿途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鞋子踩在红色的雪上咔咔擦擦的响。

    身处于高楼之上的范剑停下了把玩手中的白色短剑,而后随手一抛,将其扔进了漫天风雪中,融进了漫天飞雪里。

    范剑眉头微蹙,悬于腰际的长剑低鸣,而后自高楼上如一片雪花落下一般,轻轻的落在了冬落的面前。

    喧嚣是别人的喧嚣,安静是他们的安静。

    轻微的风声在飞雪与破墙中环绕,洋洋洒洒的大雪在高楼与矮巷上驻足,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动手。

    雪有时下得快,有时下得慢,范剑施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淡然说道:“知道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吗?”

    “总不能叫范吧!”冬落平静的回答着。

    范剑笑了笑,并没有生气,而是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温和的说道:“它叫停雪。如果你在这陵渡停下来歇一下,不再继续北上的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这也是我义父的意思。”

    冬落嘴角微微翘起,略带嘲讽的说道:“他在我父亲一手建立的陈国过得还好吗?”

    雪一直在下,并没有因为范剑抽出了停雪而停下,在他的身侧有一柄小剑正穿行在飞雪中,轨迹莫测。

    范剑泯了泯嘴,“义父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就不劳汉王挂念了。”

    冬落咧嘴一笑,“他是过得很好,可是陈国过得很不好,他只要一天不死,我就挂念他一天。”

    停雪上有剑气一道一道的逸散出来,逼停了范剑周遭的雪。

    他出手了。

    他始起左臂,隔着重重雪幕,遥遥指向街巷另一头的冬落。

    随着他伸手一指,飞雪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一开始他便抛出的,始终隐藏在雪色中的短剑终于显现出了踪迹,自他的身侧闪电般破空而去!

    冬落虽然一直在与范剑说话,可他却时刻注视着周遭的动静,在范剑伸手一指,雪白短剑轰鸣刚起之时,他便已经做出了防备。

    雪白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一片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雪花,与冬落与灵气牵引的板砖大小的镇山岳撞了一个正着,锋利高速的雪白短剑与笨拙厚实的镇山岳相撞,发出一声令人神魂皆颤的脆响。

    双方一触即分,来得快,去得也快,来于雪中,又回到了雪中,准备着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冬落往前跨了一步,眉头微皱道:“魂器?”

    这是他见到的第二件魂器,第一件还是三年前与雪念慈一同回洛阳时,在芒山北道见到华青云老人时,那个算是他修行一道上的启蒙者手中的那把中间有条红色血线的木剑。

    而这把雪白短剑是第二件。

    紫府,神魂的居所,与魂器有关。可这不代表每一个紫府境的人都有魂器,要不然冬落迄今为止也不会才见过两件了。

    魂器,能承载修者的神魂,珍惜程度相较之先天灵宝而言也只强不弱。

    紫府境的人就算是有魂器也是藏着掖着,当做是底牌后手,等以后修为上去了,再拿出来用。谁要是敢拿着招摇过市,那就是没有遭过江湖的毒打。

    像范剑这样有魂器且还敢正大光明的拿出来

    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因为这种人,大多都已经淹死在这江湖中了。

    范剑也往前跨了一步,嘲讽道:“不敢相信是魂器?”

    冬落没有再理会范剑,而是提着紫霄穿过重重雪幕,飞快的往往范剑奔行而去。

    范剑也是如此,一步落下,便是数丈的距离,而雪上并未留下半点痕迹。

    一声轻咄,一声清鸣,天上的雪更盛了。

    紫霄与停雪一触即发,紧接着再三碰触。

    漫天大雪中,两道身影宛如两只飞鸿一般,在这陵渡一条不知名的街巷中厮杀了起来。

    两个人的剑招都宛如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再加上大雪的点缀,就更加有韵味。

    在旁观者的眼中,他们压根就不是在厮杀,而是在舞剑。

    可在他们自己眼中,那就是招招致命,稍有不慎,尸体就要被这大雪深深覆盖了。

    冬落的剑法与二黑一般,都学自顾简之,顾简之的剑法与他的名字一样,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简。

    若是将这套剑法修练到了极致,那就是极简。

    剑法是用来干嘛的?

    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也就是说当这套剑法修行到了极致,那么杀人就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空白也是一种色彩。

    冬落手中的剑就宛如一片空白,没有固定的招式,也没有固定的架子,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轻松怎么来,但每一剑都打在了范刽极其必要的关键节点上。

    任由范剑将手中的剑舞出花来,冬落也只有一剑。

    在二人周遭的大雪之中,有一柄白色的短剑与一块板砖在不断的碰撞,双方在战斗之余,也要时刻提防着被人背后捅刀子,或者被人背后拍黑砖。

    冬落的剑法看起来虽然要比范剑高,可事实上却是冬落更狼狈。

    以灵气牵引的镇山岳终归还是比不上以神魂引导的白色短剑那般轻松。

    而且他还要分心去控制镇山岳,而范剑则不用。

    范剑一边出剑一边说道:“若是在之前杀你,我还有些不忿,可现在看来嘛!貌似我赚大了。以至杀了你,可以借机一举入先天。我得谢谢你那几个兄弟,把赵仁心几人拦住了,让我一个人拿这好处。”

    范剑手中的剑越发的顺遂,甚至那柄白色小剑几次险些突破了镇山岳的防御。

    雪白小剑以极快的速度在范剑的身前划了一个半圈之后停顿了刹那,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冬落飞去。

    冬落也不甘示弱,在上芒山之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举重若轻,什么叫举轻若重,当然,在今天之前他也还不知道。

    可是随着战斗的白热化,他对镇山岳的牵引越发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以至于他渐渐的领悟到了顾简之与二黑三黑他们说的举重若轻。

    现在的他操纵着镇山岳就像是在牵引一片雪花一样轻松。

    修者间的斗法比的不止是谁的道法高,武技强,还有心性、阴谋、算计……林林总总,只要有一处处理失当,便是血溅人亡,身死道消的结局。

    镇山岳穿过风雪绕过范剑来到他的身后,隐于雪花中。

    剑影破空而至,冬落视若无睹,任由它越来越近,他只顾

    着挥出他手中的剑。

    随着战斗进行到此,范剑并不以为白色小剑这一击会奏效,在之前,雪花与火花都不知道飞舞了多少次,小剑与板砖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碰撞,可都被拦了下来。

    可这次范剑料想中碰撞并没有发生,白色小剑就这么毫无阻拦的扎进了冬落的胸膛,鲜血四溅,入肉极深。

    范剑明显的愣了一下。

    白色小剑锋利无比,就连冬落那伐髓境巅峰的修为也挡不住,小剑在他的血肉之中旋转着前进,试图直接洞穿他的躯体。

    可冬落连看也没有看一眼扎进他胸膛的小剑,甚至于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手中的剑势不停,在范剑愣神那一刹那,紫霄剑直接被他当成一把刀,当头劈下。

    范剑习惯性的伸剑来挡,可在那一瞬间,他身后的风雪之中有一片急速而来的雪花在急速的变大。

    从战斗开始便没有说过话的冬落突然开口了,“范剑,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犯贱。”

    范剑微怒,瞬间失了方寸,在这一刹那,他的脑后便有一块白色板砖朝着他的后脑勺砸来。

    啪的一声巨响,范剑双眼一黑,踉跄了一下,身体前扑,差点昏了过去。

    他不是纯粹武夫,又还在后天境中,肉身本就不强,在镇山岳一拍下,已经被拍得七荤八素了。

    可冬落明显没有就这么算了,镇山岳瞬间变大,将范剑压倒在雪地里,冬落一跃而起,左手一掌压下,压在镇山岳上,本就寒冷异常的陵渡一瞬间变得更加寒冷。

    雪花飞舞,大地瞬间冰封。

    在镇山岳与极致之冰的双重禁锢之下,范剑被死死的控制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宛如瓜州渡那一条条扔在江边贱买的死鱼。

    冬落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紫霄剑插进了扑倒在地的范剑的后脑勺中,现在就更像瓜州渡那一条条扔在江边贱买的死鱼了。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是不一样的,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

    精疲力尽的冬落跌坐在地,一把将胸膛中的白色小剑拔出,翻手收了起来,毕竞是一件魂器,也不知道在失乐园中种不种得出来。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范剑的尸体,自嘲一笑,仿佛在说:“你想杀我,那你就要死。你在师门的庇护下修行多年,怕死。可我,不怕。”

    冬落轻啐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天。

    以伤换伤,不亏。

    以伤换命,大赚。

    冬落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往四周看去。

    雪念慈的面前,林染在一座大阵中已经奄奄一息,而今还有无数道风刃正凌迟而来,死,只是迟早的事。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站于马背上的张白圭右手持枪,枪尖朝天,在白色长枪上,赵仁心兄弟二人宛如两颗糖葫芦一般,被串成一串,已经死得不够再死。

    房屋大小的二黑巨大的爪子摁在一头传说中的黑色冥凤的背上,将其死死摁在地上,徒自挣扎。

    三黑两只粉嫩的爪子各抓着一只传说中的凰鸟,飞在空中,甩了起来。

    脸色苍白的王惜凤一脸惊惧的看着三黑,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整个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第二三零章天书

    风消雪寂,天地大白。

    贾疑逸身旁的书连同他鼓荡的丹田气海一同停了下来。

    书页停留,其上隐现两行字。

    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这本书看似平平无奇,与市井坊间贱买的书籍并无两样,可内里却大有乾坤。

    这本书是一件先天灵宝,被他练化之后,与他的丹田气海相连,同样也与这大天地的天道相连,他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古往今来,东西南北,观天地日月,上下高低。

    虽说他人不在陵渡,可他的目光却透过这本书一直落在陵渡上,看着陵渡那一场场仿如黑白棋子厮杀的战场,当他看到关键处,范剑手中的白色小剑长刚扎进冬落的胸膛时,他的目光被人无情的斩断了。

    贾疑逸猛得将书合上,有些愤怒的低吼道:“是谁?是谁遮掩住了此地的天机?”

    杜若等人有些疑惑的看着前一刻还心情大好,后一刻便已暴跳如雷的贾疑逸,心中有些不明就里。

    这次陵渡围杀汉王一事,可以说是他贾疑逸一手策划的,大到牵头原本各自为战的四家,合力在这陵渡布置人手,给予汉王致命一击。

    小到刺客杀手在何处动手,谁在哪一个渡口等待绝杀,都是他下的命令。

    自冬落几人走进绣春江之后,他们就像是一个瞎子一般,彻底失去了冬落几人的消息,只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绕着绣春江沿途各大渡口瞎转,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冬落,可是事情却总是事与愿违,他们碰不到。

    后来还是贾疑逸找上他们,他们才重新有了冬落的影踪,他们会同意与贾疑逸合作,也正是因为贾疑逸能在不需要山水神祗的帮助下找到冬落,而事实上也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在收拢所有的围杀势力之后,他们确实在这陵渡等到了冬落,而冬落也如他们所愿一般走进了他们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所以说,贾疑逸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们所有人的神经。

    贾疑逸再次打开了书,可是书上还是那两句话,他气得再次合上。

    这两句话浅处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深处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人生就是一个局,而他这个局中人看遍世间万物,却忘了观己身。

    这本书与天道相连,每一页的书页间都有天机隐现,他也是根据这本书的提示,才可以准确的预判冬落的位置,指挥林若几人做出相应的布置。

    所以说书上这两句话就是天机的显化,可内容对他就不那么友好了,话里的意思是在**裸的打他的脸。

    他双指不停的掐动,口中念念有词,“到底是谁干扰了此地的天机,难道还有天书都检测不到的人吗?”

    林若等人纷纷起身,神魂外放,神色警剔的注视着楼船内外,可没有贾疑逸的指示,他们也不太敢擅自出舱,怕坏了贾疑逸的布置,使得眼前的大事,功亏一溃。

    贾疑逸站起身来,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船舱内的众人说道:“我的计划被人打乱了,现在楼船四周天机紊乱,我也推衍不到陵渡发生什么了。”

    赵寒烟沉声道:“那我们当前怎么办?要不我们亲自出手算了,他现在身上的业障应该也差不多了。”

    陈清川一动,鱼鳞甲哗啦啦的响,他压了压手道:“这是听贾兄的决断。”

    贾疑逸深吸了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先不管是谁扰乱了此地的天机,我们先走,去陵,在事态还没有变坏前,先将其拨正过来。”

    贾疑逸话声刚落,船舱内顿时响起了一道嘲讽声。

    “走?我让你们走了吗?”

    贾疑逸几人如临大敌,能无视他们神魂探查,且能将声音传到这船舱内的,必定是高手无疑,至少要比在场的所有人还要高。

    林若一拳挥出,一道巨大的拳罡将整座楼船的顶部击飞,而后在空中炸碎。

    林若抬头看天,大喝一声道:“是谁?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神鬼这种东西,老子见得多了,也杀得多了。你有种出来,老子拳下不差你这一个。”

    呵呵!

    除了一声呵呵,天地寂静。

    贾疑逸声音平淡的说道:“道友,可敢现身一见?”

    “有何不敢,怕了你们不成?”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宛如有神人在云端擂鼓,摄人心魄。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高天上俯冲而下,速度之快,拖出了长长的尾光,宛如一颗慧星一般从天而降,砸落在楼船船尾之上。

    白色身影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白色身影飞起的瞬间,整座楼船宛如一道年久失修的木门一般,在风雪中迎来了夜归人之后,吱呀呀的响起。

    楼船的破音撕裂长空,渭水哗啦啦的响。

    被白色身影踩过一脚的船尾瞬间下沉,而船头在一股莫名的力量下开始出水,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转了过来。

    原本大如山岳的楼船,此时就像是一只倒扣在渭水上的碗,只是这一只碗上,如今裂痕密布。

    白色身影站立于虚空中,轻笑道:“见了又当如何。”

    贾疑逸没有去看脚下那一只破碎不堪的楼船,也没有去看那些在渭水中争渡的甲士,双手拢袖道:“见了就可以好好谈谈了。”

    白色身影大大咧咧的说道:“谈什么?谈情说爱?你想谈我也不是不能跟你谈,不过你得先问问我家那口子同不同意。”

    白色身影抬起头说道:“喂,有人要跟我谈情说爱,你管不管?不管的话我就跟他好好谈谈了。”

    天上久久没有回应。

    白色身影嘴唇微动,也不知道朝着天上说些什么。

    贾疑逸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说笑了,情爱之事都是小事,我想与道友谈谈当前眼下的大事。”

    白色身影笑眯眯的说道:“如若谈不拢,你当如何?”

    贾疑逸没有说话,也是笑眯眯的看着白色身影,结果不言而喻。

    林若几人也是眼神微眯的看着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来谈吧!”

    贾疑逸双手负后,气质儒雅,“你想救他?”

    白色身影淡淡的说道:“他不需要我救,他能自救。”

    贾疑逸笑道:“你就那么相信他,或者说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白色身影掏了掏耳朵,很不耐烦的说道:“你算那根葱啊!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你,干嘛要看得起你。真以为老娘今天是来跟你谈情说爱的啊!有事说事,没事别妨碍我杀你。”

    白色身影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理直气壮,好似话本来就该这样说一般。

    贾疑逸气笑了道:“道友,既然如此,那看来这事是不能谈了?”

    白色身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上下打量了贾疑逸两眼,笑道:“能

    谈啊!把你手中那本可以推衍天机的书交出来,你算计围杀他的事就算了了。至于你让他平白无故的沾染上那么多业障的事,我看你应该拿不出比这本书还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贾疑逸看了眼天书,声音有些冰冷,“天地众生,谁不带着点业障活着,谁不共尊因果轮回之根本,只是有的人身上的业障多些,有些人身上的业障少些,这都是命,怪得了谁?”

    “认命,就是你这种人最大的悲哀。”白色身影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而且你还认得如此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

    独孤云毓懒得再跟他废话了,直接说道:“没什么好谈的了,在你眼中,比那书更值钱的便是你的命了,可是我今天不想取你的命,因为你的命在我眼中一文不值,再说了,有一天,他会亲手将你们的命收走的。”

    独孤云毓身影瞬间消失,融入了这片天地中,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都在。

    贾疑逸脸色有些难看,面对白衣女子,就算是他们四个一起上也不见得有用,可能只有请出家族中那些唯一的对手便是时间的老一辈人,才有胜算了。

    这不是怯懦,而是有自知之明。

    贾疑逸沉声道:“道友真要动手?就不怕把这方小天地的天捅破了吗?”

    “所以说我看不起你,不跟你谈情说爱是有原因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就凭你还想把这方小天地的天捅破了,你觉得你配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些飞舞在天空中的雪花瞬间静止不动,那些之前还在嘲讽渭水里鱼虾的甲士,现在也变成了一只只鱼虾,飘浮在渭水中。

    这片天地,时间长河刹那间便停止了流动。

    贾疑逸最后的念头便是,就算是家族中那些快要坐化的老一辈人来,也一定打不过。

    这不是怯懦,而是自知之明。

    ……

    ……

    高天之上,李牧、张图灵、李暮春三人正端坐于云端上喝酒唠嗑。

    云下是大雪纷飞,云上是艳阳高照。

    张图灵猛灌了一口酒道:“这种女人能解决的事,就让女人去,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就该吃吃喝喝,享享清福,你们说对不对?”

    李牧与李暮春对视一眼,连声附合道:“对对对。”

    李暮春好奇道:“那刚才嫂子跟你说啥来着?”

    张图灵脸色一窒,连忙转移话题道:“夫妻间的悄悄话有什么好跟你们说的,还是来说说你小师弟的事吧!”

    李暮春摇了摇头道:“我小师弟的事是小事,在这神州大陆,易天机若是铁了心要杀他,除了周天子,就是其它七王来,也不见得拦得住。”

    李牧也笑道:“对对对,再说了易天机算计的又不是他,而是我们,只要今天这事我们出面了,那我们就算是汉王的底蕴了。接下来有我们替他盯着北方,他就可以放手北方不管了。那老狐狸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这事有啥好说的,我们还是来说说你的事吧!说真的,你刚才也是硬气,嫂子问你话,你硬是不答。”

    张图灵哈哈大笑,“可不是吗?我跟你们说啊!男人嘛!就得硬气,有些人就是不能惯。”

    “是吗?我觉得你最近飘了。”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了张图灵的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张图灵刚想求救,却发现李暮春两个每次都故意坑他的祸害早就跑得没影了。

    李牧与李暮春回头看着那一片风云激荡的云端,幸灾乐祸的二人猛的击了一下掌。

第二三一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场大战后,原本说不上繁华,但肯定也算不上衰败的陵渡一片荒芜。

    破屋漏巷,断壁残垣,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冬落胸膛上的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陵渡那群四处逃窜的江湖汉子也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在大雪的覆盖下渐渐冰冷。

    冬落踉跄的站起身,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战争,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他的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冷。

    他记得以往在战场上,每次大胜之时,他都会骑在马上兴奋的大叫一句,“我征服了这片大地。”

    有一次这句话被陈霸先听了去,陈霸先很严肃的跟他说了一句话,而那句话一直让他记到了今天,并且会永远记下去。

    听了那句话之后,往后大战,无论胜败,他再也没有说过“我征服了这片大地”。

    他记得那天的夕阳比草原上的血还要红,就连吹过的风看起来都是带着血色的,那天大战过后,陈霸先与他并排看着夕阳,在他们的脚下是无数人的尸骸以及烦死人的秃鹫。

    他记得陈霸先是这么与他说的,“你没有征服这片大地,你只是打败了你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征服这片大地,我不行,你更不行。”

    冬落悚然而惊。

    他今天又一次打败了他的敌人。

    陵渡上下欢声一片,十万人都在口呼“汉王汉王”,可是他却听得并不真切,他不知道那一天是怎样过去的,因为他才刚站起身来,脑袋一黑,就又倒了下去。等他醒过来时,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

    夜晚的陵渡一片漆黑,除了经久不退的雪色,它仿佛被天空抛弃了,连星光都不配拥有。

    冬落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张白圭大黑呢!

    对于这一条带着他从少昊氏逃出来,又背着他在无尽的荒野上走了不知多远多远的大黑,他有一种最真挚的情感,那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不是他依赖大黑,也不是大黑依赖他,而是相互依赖。

    当张白圭带领十万大军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并没有看到大黑的身影,只是当时情形复杂,他没来得及细问,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他自然要问一问。

    张白圭劝慰道:“你放心吧!大黑他好得很,一年前念慈让他来极北大草原,征得我与李叔同意之后,组建了死神殿。也不知道念慈给他的信里跟他说了什么,这一年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陈国,如今一时也脱不开身,不过估计你到渭城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了。”

    听到大黑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冬落躺在床上偏头看向雪念慈,有些疑惑的问道:“死神殿是什么东西?”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死殿与神殿,一个处于黑暗中,一个存于光明里。至于什么是死神殿你到时候问他就知道了,我当时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大概的框架,往后的事都是他自己经手的,我也不清楚。”

    去年春风渐起之时,他曾让大黑带着三封信出了洛阳,来到极北大草原上,为的就是组建这死神殿,只不过从那以后,他虽然与大黑偶有联系,可二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谈及死神殿这一存在。

    冬落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这陵渡离渭城也不过是几天的距离,也不急于一时。

    张白圭站起身拍了拍冬落的肩膀道:“李叔与我娘他们也来了,你先等一会,我去叫他们。”

    不一会儿,李牧三人走了进来,张图灵对张白圭雪念慈四人挥了挥手,张白圭四人识趣的走了出去。

    面色有些苍白的冬落刚想起身,李牧却大步向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双肩上,再次让他疼的呲牙咧嘴。

    冬落脸上是难掩的喜色,“李叔,三年不见,你不能一见面就捶我一顿吧!就算是要捶我,你也得等我伤好了再说吧!”

    李牧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就说你命硬,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天寒绝对要不了你的命。不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骗你是天寒也说不过去了。”

    冬落脸色微黑。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阻碍他修行的天道种子真如陈霸先所说的那样,是他打小在死人堆里呆久了染上的天寒,合着是这两个老不正经的骗他的,不过他的内心也是微微一热。

    李牧一拍胸脯道:“你去洛阳时,李叔怎么跟你说的,只要有一天你在洛阳混不下去,就来渭城,李叔保你横着走。今天李叔也不怕渭水风大,说话闪了舌头,这句话依旧奏效,甚至范围可以扩大到整个大周北境。”

    冬落怔怔无语,看着这个从小教他练功打拳的中年汉子,鼻头忍不住微微一酸。

    独孤云毓眉头微皱,轻咳了一声道:“李牧,差不多得了,人家现在是汉王,地位比你这镇北大将军高了去了,要想横着走,还要你保啊!”

    李牧打趣道:“你管我,我想保就保,谁说镇北大将军不能保汉王了,你看看陈霸先,他不也是我在保……”

    李牧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甚至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痛了起来。

    谁说镇北大将军不能保汉王的,他一个渭城都尉,保护了汉王一个甲子,可是终究还是没有保住。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冬落也有些沉默。

    良久之后,李牧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吧!”

    张图灵坐到冬落的床边,看着苍白的脸色上夹杂着一丝丝悲痛的冬落说道:“国师说只要你能活着走到大周北境,大周国内所有针对你的人,他将会亲自出手抹平,让你不再有内忧。而今只要过了陵渡就是大周北境了,从此往后你与大周国唯一的关系就是你是大周八王之一的汉王,除此之外再无关系,你所建立的国家也不是大周的属国。”

    “所谓大周九君,地位相当,说的就是你虽然在名义上是大周汉王,可实际上与大周国并无半点关系。”

    冬落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也就是说大周八王,只是名义上的大周九君而已,在大环境下大周八王只需共尊周天子即可,其它的不用理会?”

    张图灵点了点头道:“不错,只需共尊周天子即可。”

    冬落眉头微皱,“周天子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张图灵立马打断冬落,神色郑重的说道:“不可说,以后关于这个问题,你最好是不想不念。周天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到最好就行,不要跟任何人说,对我们不能说,对张白圭、雪念慈他们更不能说。”

    李牧也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什么叫不想不念吗?就是出了大周国境之后,当好你的汉王即可,周天子的事,你连想都不要想,最好是当他不存在。”

    冬落内心更加疑惑,他认真的想了想周天子与他说过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能与外人说的啊!

    可是即然李牧、张图灵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有其他还没有想到的地方,他连忙放开一切念想,果然不再想,不再念。

    张图灵说道:“你知道周天子的天子两字是什么意思吗?”

    冬落心想难道不是自己命名的吗?像什么上天之子啊!什么天选之子啊!可冬落知道张图灵会这样问,那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冬落摇了摇头。

    张图灵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别人的天子之称或许是自己命名的,可周天子的不是,他的天子之称是天地赋予的,是天地大道共同见证的。”

    “天子,奉天承运,垂范人间。”

    “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图灵神色越发的凝重,“你如今是汉王,将来必定是天子,而你要做的便是垂范人间,做好人间的表率,为人间发声,为人间说话。这便是我们今天要与你说的事,很重要,这也是国师的意思。”

    这一刻,冬落仿佛接下了全天下最重的担子一般,他突然感觉肩头很沉。

    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说道:“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肩头的东西也是逐渐增加的,少年时云和月,长大后家与国,担子虽重,可我相信你都能承受得住。”

    冬落感觉有些不真实,他早就知道他应当已经步入了一盘大棋当中,而他也在很努力的在成为这盘大棋上的棋子,而且成为很重要的那一颗,这样那个执棋人才愿意为他在本就定死的局面上重开一局。

    可是他现在依旧感觉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他想了想之后,愣是没有想明白,最后他决定按张图灵说的去做,先当好汉王,先尽自己的本分,将眼前的事做好。

    棋子的本分,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远虑近忧,下一步该下哪什么的,那就是下棋人的事了,与他无关。

    冬落想了想自己当下面临的困境,好像除了头顶的血云也没什么了,正巧李牧几人都在,刚好可以问问。

    冬落问完之后,李牧与张图灵的目光都落再了独孤云毓的身上,冬落也跟着看了过去。

    独孤云毓随口说道:“这是业障,看得见的因果,江湖术生算命先生口中的厄运什么的,想要消除不难,多行好事即可。当然,我也可以帮你一剑斩断,但是没有必要,多渡渡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可以消除就好,要是倒一辈子霉,喝凉水都塞牙,那跟谁说理去。

    “不过,在这业障还没有消除前,你最好不要再添业障,不然你就等着心劫来临,心火焚身而死吧!”

    冬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独孤云毓哈哈大笑道:“吓你的,看得见的业障烧不死你。”

    冬落又轻出了一口气。

    独孤云毓突然停止了大笑,一脸严肃的说道:“看得见的是烧不死你,可是看不见的会让你有无数种死法,比如你身上背负的天地大因果,可比这这点业障要多得多。”

    冬落无语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哀叹了一声道:“张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次性说完好不好,让我死明白点。”

    独孤云毓摊了摊手,笑道:“没了。”

    冬落翻转身来,看着独孤云毓问道:“张婶,在广陵城出手救我的是不是你?”

    独孤云毓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还有你李叔、张叔、李先生他们都去了。当时不见你,是不想让你觉得暗中有我们保护,就可以放松警惕了,现在你已经走到了这,告诉你也无妨。”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如今得到证实,果然是他们,应当也只有他们会救自己了,他的内心自然是一阵感动。

    张图灵笑道:“放心吧!姚家的事已经了了,他们的赔偿也在北上的路上,估计等你正式在陈国立足了,你就能见到了。那块你用来买念慈他们命的玉,姚宝树又用来买他的命了,现在在你张婶手中呢!等你伤好后你张婶传你一道练器法门,将其练化了,这等天材地宝弃之不用委实可惜了。”

    冬落眼角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李牧打趣道:“少年长大了,可就不能哭鼻子了啊!”

    冬落神色大,连忙一拉被子盖住脸,“我才没有哭呢!谁哭谁是狗。”

    李牧几人哈哈大笑,“汪汪汪……”

第二三二章先生也曾是少年

    雪念慈才出门,便看到了立于雪地里的那一袭白衣。

    雪念慈叫了一声先生,而后操纵着轮椅走了过去,一先生一弟子,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李暮春看着眼前这个得意门生,十分欣慰的说道:“一起走走?”

    雪念慈点了点头,便跟着李暮春往更深的风雪中走去。

    李暮春双手负后,轻声问道:“这一路行来,感觉如何?”

    雪念慈想也没有想便直接答道:“好坏参半。”

    李暮春笑道:“好在哪里?坏在哪里?”

    雪念慈声音平和,无悲无喜,“好就好在天地太大,自身太小。坏也坏在天地太大,自身太小。”

    李暮春被雪念慈这套说辞逗乐了,气笑道:“看来还是好大于坏的,天地大,留给你的遐想就大,自身小,说明你的进步空间也就大。”

    雪念慈没有否认李暮春这个说话,事实上也是如此,没什么好否认的。这一路行来,遇见太多书上没有的东西了,可不也过来了吗?

    雪念慈说道:“等先生什么时候身外低处,目光落向高处之时就会有我这种感觉了,一路行来,遇到的敌人虽然不多,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正因为如此,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督促着我不断前行。”

    “先生也是从低处爬上来的,先生也曾青衫闯江湖,先生也曾仗剑走天涯,先生也曾持杖登高山,你走过的路先生都曾走过,你受过的苦先生都受过,先生也曾是少年,先生也曾是你这样无知无畏的少年。”

    先生也曾是少年?

    雪念慈偷偷的打量了李暮春两眼,而后认真的想了想少年时的先生,那该是怎样的一个风华绝代?那该是怎样的一个惊才绝艳?

    可是想来想去,愣是想不出来。

    李暮春并没有发现雪念慈思想已经在偷偷的开小差了,仍自顾自的说道:“你说先生如今站的位置不够高吗?当然是够高的了。可在先生眼中呢!先生只是站在你们眼中的高处,可实际上先生依旧站在低处,看着更高处的风景也会生出一股无力感,也会如芒在背。可这不可耻,可耻的是停下前行的脚步。”

    李暮春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心想,他如今呆在这人间便已觉得很寒冷了,那星辰皆灭的高处,想必更冷吧!

    只是他们还没有停下脚步,他又怎能停下。

    李暮春回头笑望着想入非非的雪念慈,问道:“在想什么呢!”

    雪念慈笑呵呵的说道:“在想少年时的先生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先生你跟我说说少年时候的你是怎样的?”

    李暮春会心一笑,背负双手,气定神闲的说道:“少年时的先生,最失意,可也最得意。”

    雪念慈笑眯眯的看着李暮春,在想是怎样的一个失意法,又是怎样的一个得意法。

    李暮春笑道:“每一个大人都曾是小孩,每一个小孩最后都后悔成为大人。先生现在也对那段年少的时光怀念的紧啊!可是先生现在不会逢人就拿出来说了,你想听啊!没门。”

    雪念慈打趣道:“没门的话,那我扒在窗户边偷听行不行?”

    李暮春做势欲打,“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礼。”

    雪念慈连忙讨饶道:“都是先生教得好。”

    李暮春哈哈大笑,“这话我虽然不好听,但是我爱听,听着就很舒坦。”

    ……

    ……

    李暮春提着一盏摇晃的烛火,借着映照天下的雪

    光,与雪念慈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两袭胜雪白衣,走在雪地上,步步踏雪,步步留痕。

    在市井坊间曾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雪后随痕过,宁做后来人,不当先行者。

    这句话的意思说的就是在大雪天行走时,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行,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茫茫大雪下覆盖着的究竟是深潭还是浅沟,一脚下去是生还是死,谁也难料。所以,要跟在他人的身后前进。

    宁当后来人,不做先行者。

    这句话错了吗?当然无错。

    可若是人人都去做那后来人了,谁又去当那先行者。

    于是乎,总会有些傻里傻气的人,在这漆黑一片的人间,提着一盏盏易碎的灯笼,用手中摇曳的火光映照出脚下的方寸地,一步一步为后来人开路。

    李暮春身后一串串脚印一直沿伸到远方,被黑夜吞噬。

    原本一无所有的天空中,突然有一颗颗星辰亮起,又有一颗颗星辰熄灭。

    李暮春与雪念慈二人尽皆身心空明,一边行走,一边下棋,而天是棋盘星是子,星辰明灭间,厮杀正起。

    两人走在风雪中,话音一落,言出法随,头顶便是一颗星辰起,一片星河灭。

    李暮春与雪念慈二人渐行渐远,天上的星辰在明明灭灭了交替了多次之后,终于全都熄灭。

    李暮春感叹道:“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念慈,这段时间棋力大涨啊!”

    雪念慈笑道:“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先生不怪弟子下棋剑走偏锋,尽行歪门邪道就好。”

    李暮春笑道:“世间那有什么歪门邪道,有的只是不正的人心。只要人心正,天心自然就正。若是人心斜,天心自然就邪。”

    雪念慈轻出了一口气,先生不怪就好。

    风越来越紧了,李暮春尽力护着手上那一盏摇曳的烛火,这片天地里最后的一点光,让它照亮前行的路。

    李暮春声音平和的说道:“念慈,我们来为你此次北上复一下盘。”

    雪念慈点了点头,将他与冬落自出了洛阳城后所见所闻都与李暮春说了,李暮春全程只是耐心的听着,从始至终都未打断。

    等雪念慈说完,李暮春沉吟了片刻后道:“这一次北上你们每一步都走得还行,虽然算不得最好,但大抵上也无错。只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易天机在背后算计你们?”

    雪念慈有些疑惑的说道:“难倒不是吗?这一路的磕磕绊绊不都是钦天监搞出来的吗?”

    李暮春嗯了一声道:“是钦天监搞出来的,可于易天机而言,这远远说不上算计,只能说是他顺手为之,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念头而已!小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他易天机觉得汉王的拳头太轻了,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响,所以他给汉王安排了一些喂拳之人,龙门秘境内、广陵渡、楼船上、陵渡,还有很多你们有意无意避开了的,都是他在闲暇之余顺手而为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汉王出拳重些,修为高些,到了北方说话底气能更足一些,事实上他对你们并无并点恶意。若是他真想算计一个人,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先生我也招架不住,只能乖乖就范。”

    雪念慈眉头微皱,“他有这么历害吗?”

    李暮春点了点头,“你现在看到的他没有,但真正的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历害。你以后看他的时候,一定要将目光落到最高最高处,等你有一天明白大周国在这人间的地位之后,你就知道他这个大周国师,一国之师,

    眼光到底有多高了。”

    “你们在他的眼中,连一只大点的蚂蚁都算不上,踩了你,他都怕脏了自己鞋子,若非是冬落有一个汉王的名头在,怕是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们一眼,就更别说费尽心力的算计你们了。你们这次碰到的只是他的一个念头而已!实际上他真正想要算计的是我们。”

    雪念慈愣了一下,“你们?”

    李暮春点了点头,“我、李牧、张图灵、独孤云毓、姚至……等等在你眼中看起来在高处,还有更高处的人。”

    李暮春又补充了一句,“姚至就是广陵郡姚家老祖,你的二师叔。”

    雪念慈面色古怪的说道:“他算计你们干什么?”

    李暮春轻叹了一口气道:“提子落子。”

    雪念慈猛然瞪大了眼晴,提子落子是围棋术语,也就是将已经没有气的子从棋盘上提起来,而后重新落子。

    李暮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易天机将他们几个人都当成了一枚棋子,而且还是几枚在棋盘上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

    若真是如此,那易天机也太可怕了一些。

    雪念慈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有些震惊的说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暮春看向雪念慈,轻声道:“冬落北上称王最大的短板是什么?”

    这个问题雪念慈早就想过,直接脱口而出,“底蕴不足,修为不够,中高层战力匮乏,有土难守。”

    李暮春点了点头,“不错,相较于其它七王而言,他的底子太薄了,甚至可以说没有。不是说你跟张白圭鼓捣出来的十万大军没用,而是你们都太年轻了,修为太低了,对付一些弱一点的王国还行,可真要面对那些存世久远的家族宗门,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我们就是易天机为你们找的护道人,帮你们渡过短板期。”

    “冬落相较于其它七王,已经落后一大截了,他必须加快速度,才不会让比他更快的时间比下去,才不会在神州大陆大争之世来临前第一时间便被淘汰掉。他的路,还很长。你们的路,还很长。而我们,就是易天机算计来教你们走路的人,有些心甘情愿,有些不得不服。”

    雪念慈喃喃道:“我在洛阳城也远远的见过他几次,感觉不像你说这样历害啊!”

    李暮春神秘的说道:“你确定你见过的他就是真的他?等你走到高处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在低处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高处的人想让你看到的。”

    良久之后,李暮春轻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看到真正的他,或者是那么快就看到真正的他。”

    “他很可怕吗?”

    “不是他很可怕,而是到时候你们要面对的存在很可怕。”

    雪念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暮春抬头看了眼天空,轻笑一声道:“我突然感受到你之前说的那种身处低处看向高处时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雪念慈笑道:“虽然如芒在背,但是仍旧心怀希望。”

    李暮春看着手中那一盏在寒风中非但没有熄灭,火势反而更加旺盛的烛火,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对,我们还有希望。”

    李暮春与雪念慈边走边聊,聊到旭日东升,聊到天地大白。

    不知不觉间,雪念慈与李暮春二人便已走到渭水边。

    渭水不急不缓,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到它在流动,宛如时间。

    李暮春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第二三三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戎胥轩带着十万大军开始北归。

    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十万大军,在大周国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若非是有李牧这个镇北大将军压着,洛阳城内一些好战分子可能早就磨刀霍霍了。

    就算是如此,暂行国事的易天机也收到了不少弹劾的奏折。

    可是易天机连看都没看,全都扔进了火盆子里。

    当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那些对汉王之位还贼心不死的人上的,易天机冷笑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还在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呢!

    至于奏折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什么汉王私军南下,密谋造反,不可不察什么的。

    易天机轻轻一笑,在泼脏水这条路上,你们还有得学呢!

    再说了,在这泼脏水,就算是泼出花来也没用啊!大周八王的任免那是周天子钦定的事,他也说不上话啊!

    易天机借着那奏折焚烧燃起来的火焰,烤了烤干枯的手,慢吞吞的说道:“云在野,死哪去了,快来添把火。”

    云在野极不情愿的抱着一堆木柴走进大殿,扔进火盆中。

    修者修到了他们这个高度,早就不知严寒,不惧酷暑了,也不知道国师是怎么想的,每到冬天都会在钦天监大殿中点上一个大火盆,把整个钦天监都搞得乌烟瘴气的。

    难不成就是为了烧奏折的时候方便点吗?

    云在野虽然内心腹诽,但还是十分熟练的换了木柴,漏了灰。

    木柴是青木郡进贡来的上好木柴,据说是从青木郡那只存在于传说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的那棵建木的二代子孙树上砍伐下来的,至于个中真假,钦天监也没有去查探,完全没必要。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都不重要。

    木柴烟不大,焚烧过后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易天机蹲在火盆边,俨然没有半点国师的风范,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孤独的守望着寒冬。

    “云在野,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一到冬天我就在大殿中点个火盆。”

    云在野点了点头。

    易天机慢悠悠的说道:“人类的文明,是从火中来的。是火,结束了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也是火,点亮了人类的未来。”

    “你知道为人类点亮第一把火的人是谁吗?”

    云在野摇了摇头,火这种东西,他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而且他的祖祖辈辈都在用。

    所以,在他的心中,火的存在,就是一种常态。

    习惯了,谁又会在乎它从哪里来的。

    易天机声音平和的说道:“是隧人氏,他为人类点亮了第一把火,也为人类指引了未来。你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吗?”

    云在野轻轻的蹲了下来,任他如何搜索,脑海中都没有半点关于隧人氏的知识。

    “别想了,你是想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被那些惧怕他的存在从人类的历史中去了。”

    易天机接着说道:“他如今的每一寸骨肉、神魂都在人类燃起的每一缕火焰中熊熊燃烧,只要人类薪火不灭,他便不死。”

    云在野喃喃道:“为什么惧怕他?”

    易天机拍了拍云在野的肩膀道:“等你明白‘薪火相传’这四个字于人类的意义之后,你就知道为什么惧怕他了,你就知道为什么每到冬天我就生起火了。”

    云在野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火焰,喃喃了一句,“薪火相传?”

    易天机站起身来说道:“只要人类手中的火种不灭,人间就

    不会熄灭。哪怕现在人间的光已经微不可察了,可星星之火,终会燎原。”

    易天机慢慢走到钦天监大殿内悬挂着的神州堪舆图面前,目光落在渭水边的一个小城里,然后慢慢穿过河套平原、芒山,最后落在洛阳城。

    他的目光在洛阳城停留了片刻之后,又穿行到芒山、广陵城、绣春江、瓜州渡,最后停留在陵渡。

    易天机微不可察的笑了笑,好远的一段路了啊!

    易天机转过身看着云在野问道:“汉王如何了?”

    云在野不加思索的说道:“已入大周北境。”

    易天机点了点头,“那就让大周国内那些仍旧贼心不死的人都安分些吧!”

    云在野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要修罗殿的人出手吗?”

    易天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云在野,你这脑阔里装的都是屎吗?怎么就跟修罗那个莽夫一样,一天天就知道杀杀杀的。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有些事情能用脑阔解决的,就不要用武力,武力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云在野低头不语,他一个堪舆殿殿主,一个看风水的,除了武力,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解决那些世家大族的方法了。

    易天机有些无奈的说道:“即日起,芒山晋升为大周北岳,青城土地魏来晋升为北岳山神,绣春江水神宫由宫升殿,准许扩建。”

    云在野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国师,你这样安排,一些心思活络之人是可以看出来汉王与钦天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或者说是与陛下的关系并非是他们想的那样,确实会让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再随意对汉王下手。可若是还有些脑袋不灵光的一意孤行怎么办?”

    易天机嗤笑道:“连你这种脑袋不灵光的人都能想到的事,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想不到?你要相信,他们最会揣摩上意,官场上的一点风吹草动,官员任免,他们想到的、看到的,只会比你更多。”

    易天机冷笑一声道:“若是想不到,那也是他们自个儿心甘情愿的去送死的,怨不得谁。”

    他们可以从魏来被撤去神位,看出陛下与汉王不合,那也希望他们可以从魏来重返神位看得出来陛下与汉王并无不合。

    如果看不出来,那死了就死了,庙堂里、江湖上,哪天不死人,也没见这天下人少了。

    易天机再次问道:“汉王如今修为如何了?”

    “开灵六层,锻骨圆满。”

    易天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太低了?”

    ……

    ……

    “太低了?”

    冬落有些震惊的说道:“张婶,你确定你没有搞错?开灵六层你说低?锻骨圆满你说低?”

    独孤云毓点了点头道:“是很低了,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冬落不说话了,这点修为还是他可怜巴巴一点一点的攒下来的,本来已经足够他骄傲好一阵了,可现在有人说低,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独孤云毓问道:“你知道在九州后天境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冬落摇了摇头。

    独孤云毓说道:“在九州,后天境还有一个名字叫凡人境,之所以叫凡人境,是凡人不需要修行便可达到的境界。这也是为什么伐髓境巅峰会被称之为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的原因。九州之上,先天境才是修行的开始,才是开始登山的象征。凡人境只是底子而已!”

    “不过还好,你的底子打得比较厚实,就算是那九州之上,也少有人及。虽然都在山脚下转悠,可你比他们更靠近山。”

    冬落脸皮本来就厚,连忙笑兮兮的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区区一个九州,有人能跟我比吗?”

    独孤云毓鄙夷道:“得了吧!你那点底子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那是人家周天子三拳揍出来的。要说底子,你跟人家尸蛟比差得还远呢!”

    冬落不管不顾的说道:“张婶,你怎么能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伤害我。”

    独孤云毓笑眯眯的说道:“为了不让别人家的孩子伤害到你,从今天开始,你李叔跟张叔轮流揍你,揍到你生活不能自理,帮你把底子再打厚点。”

    冬落连忙起身,往院外跑去,边跑边叫,“张婶,你不能这样,我现在身上伤还没好呢!”

    独孤云毓探手一抓,冬落便不受控制的倒飞而回,只留下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过不停。

    独孤云毓笑道:“反正被揍完,伤得也要比现在惨,现在这点伤好不好,重要吗?显然不重要。”

    冬落欲哭无泪,面如死灰。

    独孤云毓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像他们两个莽夫,我会对你温柔的。”

    听到这冬落不挣扎了,认命了,反正这顿混合双打是少不了了,只求他们下手时能轻点。

    冬落病秧秧的站在院子中,耸拉着一个脑袋,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独孤云毓很满意的说道:“我现在来教你修大道。”

    冬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修大道?不就是贴地砖吗?谁不会。”

    独孤云毓冷哼了一声。

    冬落立即站直身体,义正言辞的说道:“张婶,你还在等啥呢!我早就准备好了。”

    “等你皮痒痒。”

    独孤云毓冷声说道:“把你那本修行感应篇拿出来,我从头跟你说。”

    冬落立即从芥子物中将那本陪伴了他很多年的破书拿了出来,翻开了第一页。

    “天地之间有呼吸,一张一翕之间有气息吐露,是为灵气。修者通过意念将灵气纳于丹田之内,正式踏入修行之境。”

    这是写在修应感应篇扉页上的一句话,冬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独孤云毓说道:“天地吞吐灵气,人吞吐浊气,人修行,便是以自身之浊气换天地之灵气。所谓吐纳呼吸,便是吐出浊气,而后通过意念牵引,纳进灵气。所谓意念,便是神意心念。神意心念将纳入体之灵气,再藏入丹田海。而后再通过神念操控丹田海灵气,如臂使指,是为修者。”

    “在九州之上,修者有武修与灵修两大类别,其下又分出很多种修行门类,各不相同。武修便是神州大陆修武之人,至于灵修则是人们口中说的修道之人。”

    ……

    ……

    “神州大陆修行体系并不完善,很多地方包括境界的划分,修者的分类并不是很准确。而九州之上早已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修行体系,我与你说的便是九州上的修行路子。我不要你全都学会,但你得给我记一个大概。”

    “将来,你是一定要走出神州大陆的,九州的路子早点了解也好,免得到时候吃了亏,还不知道是咋回事。”

    “今天,我结合你从小就看的修行感应篇先给你介绍介绍什么叫大道,明天,我就教你修大道。”

    冬落认真的点了点头,虽说他在修行之前是嬉皮笑脸的,可当真正修行起来,他比谁都还要认真。

    因为,他知道,修为高,能给他带来的不止是拳头硬,还可以支撑他去做很多他想做的事。

第二三四章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冬落这几天脑袋有些懵,纯粹是被揍出来的。

    独孤云毓自从与他说了九州之上修者的修行路子之后,也不由分说开始揍他,天天拎着一把小木剑追着他砍,下手丝毫不比李牧张图灵二人轻了。

    甚至有些时候揍起人来,连李牧张图灵二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乎,他们明智的选择不看。直接与二黑他们一起跑得远远的,直到等他们揍人的时候再回来接着揍。

    冬落这几天基本没有说什么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不出话来,只能每天都期待这毒打能早一些结束。

    这样的日子虽苦,可对他的帮助还是很大,在李牧与张图灵二人的连环击打下,他的体魄强度虽然还在伐髓境,可也增强了不少。只是受限于练气修为,他的武道修为还是停留在锻骨圆满之境。

    武修练体,灵修练气。

    这几天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练气修为,在独孤云毓一通不讲道理的猛砸乱砍之下,他的练气修为可以说是暴涨,由开灵六层直接涨到了开灵十层,只差临门一脚,便彻底迈入培元了,只是这一脚,他一直没有迈出去。

    九州的修行路子与神州大不相同,可大道修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殊途同归。无论怎样修,最终还是要回到山上来的,结果是一样的。

    冬落病秧秧的站在院子中,听着独狐云毓的训话,每次挨揍之前,挨训是必不可少的,独孤云毓说的都是一些修行途中可能遇到的瓶颈、障碍,什么时候该绕过,什么时候一闯而过,他都听得特别仔细。

    很多都是修行感应篇上没有写,也没有人教的东西。若是靠冬落独自摸索,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才能看到最后的曙光。

    而大道修行,还没有弯路,只有死路。

    独孤云毓拎着一把木剑道:“凡人境共分五境各十层,武修淬皮、锻骨、练筋、熬血、伐髓,灵修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共十境,囊括了人之五脏六腑、筋骨血肉、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三魂七魄……”

    “凡人境的修行于人类而言至关重要,是修行路上的底子,底子越深厚,说明一个人的潜力也就越大,走得也就越远。这也是为什么有人将你认做为天才,就是因为你在还没有开始踏入修行之时,便已达到了凡人境所能达到的巅峰,也就是说你只要不半道而亡,那么你的武道修为可能就会极高极高。”

    面色苍白的冬落脸上突然有了点血色,微微抬头看着独孤云毓,咧嘴一笑。

    独孤云毓眉头一挑,“笑什么?很开心是吗?觉得你在武道一途有盼头了是吗?”

    独孤云毓微微一笑,“修者的世界最缺的是天才,可最多的也是天才。你知道吗?那些个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大多最后都没有站在山顶上,他们其中有九成死在了半山腰,一成被盛名所累的站在离山顶最近的地方,看着山顶那一个个没有天才之名的修者哀声叹气。真正能站在山顶上的天才少之又少,比没有天才之名的人还要少。而你不是那个站在山顶上的人,至少现在的你不是。”

    冬落再次低下头去,可眼中的精芒却是丝毫不少。

    别人可以是,为什么我不可以是。

    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

    独孤云毓接着说道:“人身小宇宙,天地大人身。人体既是道体,凡人境便是打磨道体的过程,是修行的根本,是大道的基础。你现在承受的每一份苦,都是在拓宽你的道路,你,准备好修大道了吗

    ?”

    冬落赫然抬头,眼中精芒四射,而后整个人一步跨出,紫霄剑对着独孤云毓当头劈下。

    独孤云毓手中木剑一挑,而后顺势一拍,冬落便被拍飞了出去。

    独孤云毓冷声道:“修者修行,灵气为根,你这一剑灵气太散,浪费太多,再来。”

    冬落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出剑。

    可是结局还是一如既住的跌到在雪地中。

    独孤云毓的每一剑好似都拍在他的发力点上,一次次的将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灵气拍散。

    在出了不知道多少剑之后,冬落麻木的扔掉手中的剑,在他的身侧有无数道水柱凭空出现。

    冬落低喝了一句大河之水天上来,那一道道水柱宛如触手一般直冲独孤云毓而去。

    从始至终,独孤云毓站在原地丝毫不动,任由那一道道水柱直冲而来,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手中木剑不断的拍落。

    水花四溅。

    独孤云毓冷漠的说道:“天下至刚者,莫若水。天下至柔者,莫若水。可你看看这水在你手中像什么?刚劲不足,柔劲不够。正好,你体内还有红莲业火,你看看可不可以调动,如果可以的话,热一热,开个澡堂子去吧!正好帮人洗澡。”

    独孤云毓手起剑落,一道道水柱变成水花,散落一地,弯延流淌。

    “你的神念心意呢!什么叫操纵灵气?不是将灵气放于体外便不管了。你的目的,你要控制灵气完成你的目的,再来。”

    “剑,万兵之祖,不是你这样用的。出剑不要犹豫不决,任它前方是什么,你有一剑足矣!再来。”

    “刀,百刃之胆,何为胆?一住无前,孤注一掷,斩……再来。”

    “……再来。”

    “再来。”

    ……

    ……

    二黑与三黑趴在房梁上小声的嘀咕过不停,屋檐下雪念慈几人都在沉默的看着院子中的那个少年,不言不语。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三黑小声道:“姐,你说我去张婶那把木剑偷出来,大哥就不会被打了。”

    二黑冷声道:“如果你想取代他的位置,你就可以去试试,说不定等你下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渭城了。或者说……没有下次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三黑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说道:“张婶这也是为了大哥好,我怎么可能会去偷木剑呢!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三黑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冬落,而后转过身去,捂着眼晴小声念叨,“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

    二黑冷哼了一声,很想一爪子把这个小马仔、马屁精拍下去,可是想了想,毕竞是自己的弟弟,再忍他一下。

    二黑目光深幽的看着远方,眼里一红一蓝两道幽光一闪而逝。

    似乎有所察觉的李暮春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那两只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出奇的小兽,内心暗道了一声奇怪,而后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张图灵笑道:“白圭,要不要去找找童年的感觉?”

    原本坐在地上的张白圭猛的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爹,你这是干嘛呢!难道你还没打够吗?现在我还没从你跟娘的混合双打中走出来呢!你还想着给我加阴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儿子就是你们生来玩的。”

    张图灵小声嘀咕道:“小孩子不就是生来玩的吗?”

    张白

    圭心如死灰的躺在地上,什么叫难兄难弟,这就叫难兄难弟。

    李牧轻笑道:“张兄,差不多了,我俩也去玩玩。毕竞孩子长大了,这打一顿就少一顿了。以后长大了,想打也下不去手了。”

    张图灵捏了捏拳头,“正合我意。”

    张白圭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这地太恐怖了,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他好不容易快要忘得差不多的童年阴影就又要回来了。

    那时的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冬落来的时候,他才可以稍微休息休息。

    这种日子,他冬落才承受了十几天就这样了,你能想象一下我快承受了十年吗?

    张白圭一遛烟就跑没影了,再呆下去,冬落的每一声惨叫都叫刺痛他那脆弱的神经。

    一晃眼,屋檐下只剩下李暮春雪念慈二人。

    李暮春笑道:“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是读书人,不是一个纯粹武夫。”

    雪念慈猛的点了点头。

    李暮春有些遗憾的说道:“你是很庆幸了,可先生我就很遗憾了。你害得先生我这一身好武艺无从施展。”

    雪念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李暮春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冬落。

    意思是说,那里有你施展的地方,快去吧!别给我面子,往死里打。

    李暮春双手拂袖,说了句别人的话,“正合我意。”

    李暮春春风满面的向着冬落走去。

    没有弟子捶,捶一捶小师弟也好,反正先生远在天边,一时半会也管不到。

    胆战心惊的雪念慈转身就走。

    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怕也是要自身难保了。

    兄弟,别怪我,你就自求多福吧!

    ……

    ……

    居中的冬落悚然而惊。

    李暮春、张图灵、李牧、独孤云毓四人笑眯眯的看向那个孤独的少年。

    冬落咽了咽口水,做着最后的反抗,“你们那个大个人,打小孩,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李牧笑道:“不会,反而还会更舒心。”

    李暮春笑而不语,张图灵摩拳擦掌,独孤云毓跃跃欲试。

    冬落小声征求着四人的意见,“你们要不要一个一个上,我皮糙肉厚,打疼了我没关系,打累了你们那就不好了。”

    四人摇了摇头道:“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冬落哀叹一声,闭上了眼晴,“来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李暮春咦了一声,“你想要更猛烈一些啊!好说。”

    李暮春抬脚落脚,一道金光闪过,大地震颤,宛如神人擂鼓一般,冬落被瞬间击上了高空。

    神魂皆颤的冬落大吼道:“疼死我了。”

    李牧飞身而起,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将他的每一个血肉细胞都打得高频率的震颤了起来。

    这种感觉他只在初入龙门秘境时,为抵御那铺天盖地的压力体会过,没想到现在又体会到了。

    李牧吹了吹拳头道:“你说啥?一点也不疼?”

    冬落弓着身子,大吼道:“我说好疼。”

    张图灵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又让飞了起来,“你说好爽?那就让你多爽爽。”

    冬落:“……”

    接下来的半天,冬落在四个专打小孩的残暴分子手中脚下,硬是没有落过地。

第二三五章走一步,看一步

    张白圭此时的心境就宛如这渭水一般,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

    张白圭双手交错于腹前,沿着渭水逆流而上。

    张白圭缓步而行,人虽然在银装素裹、原驰蜡象、山舞银蛇中缓步前行,心却在与天公比高。

    一百多年过去了,若是凡人早就草草的结束了庸俗的一生,步入轮回,又开始迎来新一轮的平庸。

    可于修者而言,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也许一次闭关,一次远行,一次静坐,宛如指间的流沙一般就这么过去了。

    一百年前,陈霸先还是汉王之时的极北之地,与如今冬落当上了汉王的极北之地是大不一样的。

    一百年过去了,弱者变成强者,强者变得更强。

    与写意风流的大周国相比,极北之地就像是一片大大的丛林,弱肉强食的从林法则在那直白的让人感到可怕,战争,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

    其实这种现状不止是极北之地,大周国境外都是如此。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只有强者才配生存下去,也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一切。

    强者的声音,就是这个天下的声音。

    所以,人人都想成为强者。

    张白圭十指交错,极北之地的国家、宗门、家族,一个个级势力的名字从他的脑海里飘过,那一国那一家那一宗有什么名震天下的人,又有什么名不见经传,可一定很猛的人,他都想了一遍,然后又想一遍。

    想着这些世人眼中的强者,他们行后可能会遇到的人。

    他与陈国为中心,战争在他的脑海中变得司空见惯,杀人流血变得稀松平常,他的耳畔响起了兵戈声,厮杀声,还有强者的怒吼声。

    这些都是极北之地的人每天都要面对的,等到他们到了陈国之后,这些也是他们要面对的。

    没得选,生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人可以抽身而出,也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要么变成掌握话语权的强者,要么变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死者。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张白圭渐渐的放慢了速度,好像才想起来,他又不是要到那去,一个没有目的的人,索性也就停下来等。

    雪念慈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看着宛如一道镜面的渭水,其上有孤舟蓑笠翁,正在独钓寒江雪。

    雪念慈轻声说道:“天地寂寥,万物肃杀。”

    张白圭轻笑道:“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

    雪念慈抬头看着身旁这个同龄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你在想些什么?”

    张白圭双手负后,一身白衣,飘飘似仙,“与你想的一样。”

    雪念慈仰躺在轮椅上,看着一片素白的远山,分不清的天地,一二只不俱严寒的飞鸟,惨白的太阳,低声问道:“想出点什么来了吗?”

    张白圭的目光一直落在渭水上的那个钓翁身上,江动船动人不动,人不动,心自然也就不动。

    张白圭再次说道:“还是与你想的一样。”

    雪念慈的目光也落在那似乎与山水,天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精美山水画的钓翁身上,眼晴微眯。

    按理说此时的陵渡不该有人的。

    赵仁心是从沙场上出来的,知道走漏风声会带来多大的代价。

    既然他们准备在此伏杀汉王,那么做事就不会如此不干净,把无关人等留在这陵渡。

    可一想到,伏杀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陵渡的人也开始陆续回归了,雪念慈

    的眼晴又松了下来。

    人,就像船一样,一生都在漂泊,居无定所。

    更何况一个本身就处在江湖上的人呢!

    张白圭笑道:“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的是极北之地的局势,也是当前眼下的局势。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既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走,那就慢慢走。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

    ……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之前是张白圭一人逆流而上,如今变成了两人。

    张白圭开口道:“戎胥轩攻破楼兰的事……”

    这是目前张白圭最担忧的事,甚至于比极北之地的局势还要担忧。

    雪念慈曾是楼兰王子,在楼兰国内有着他想要的一切,权利、地位,一切不可抗拒的,他都有,只要他开口,他都可以获得。

    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戎胥轩带人摧毁了这一切。

    可以说,二人有着亡国之仇。

    而如今一个是他帐下一员大将,一个是他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半个兄弟。

    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出问题,就算是现在不出问题,以后也会出问题,若是把这个问题留在以后的话,那要付出的代价之大,是他不想也不愿看到的。

    雪念慈等了一下,发现张白圭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是想把这个问题留给他了。

    雪念慈双手拢袖,轮椅自行向前,并未理会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百年前,周天子下令洛阳城百族建国,而雪族就是百族之一。雪族不是神州大陆本地人,同样百族之中有一半也都是九州来客。你觉得他们来这片土地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建立一个王国吗?”

    “不是的,周天子让他们建国的目的是让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传播教化,导人向善。可他们中很多人在建立王国之后却与周天子的目的背道而驰。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这片蛮荒之地的宝物太多太多了,而且还是无主的,不像九州之上宝物都被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他们只能看着,连汤都喝不到一点。”

    “所以,看着那么多无主的宝物,他们眼红了,心黑了。他们变得比这蛮荒之地的野蛮人还要野蛮,他们让这片蛮荒之地的野蛮人变得更野蛮。于是周天子怒了。”

    雪念慈轻嗤一声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所以才有初元元年冬戎胥轩一夜破楼兰,进犯玉门关的事。”

    “戎胥轩只是周天子洒下的众多大雪中的第一片雪花,恰逢其会而已!没有他戎胥轩,还有张胥轩雪胥轩,楼兰国的灭亡与他有关,可是关系不大,在他还未整合北莽十二部时,做为大周属国的楼兰就已经收到钦天监撤离的命令了。”

    雪念慈偏头看向张白圭,轻笑一声道:“再说了,你觉得楼兰有我这个掌监国之权的王子在,北莽军神还配称之为军神吗?他能一夜破楼兰,只是雪族不想也不敢打乱周天子的清扫计划罢了!”

    张白圭眉头微皱,而后又舒展了开来。

    虽然张白圭出生于神州,长于神州,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张白圭也算是一名九州来客,对洛阳百族有半数是九州来客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这其中牵扯到周天子那他也就不愿再想了,他自认他很聪明,可他还没有自做聪明到去揣摩周天子的圣意。怕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就要被张图灵给狠狠的揍一顿了。

    再说了,周天子与百族的关系,也不是他今天要思考的问题,他今天

    要思考的问题是雪念慈与戎胥轩之间的关系。

    张白圭试探性的说道:“所以,你与戎胥轩……”

    雪念慈轻笑道:“极北之地那一潭死水,凭我们几人是溅不起多少水花的,戎胥轩的军神之名只是在你我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在极北之地,军神就是军神。”

    张白圭轻轻一笑,妥了。

    渭水之上那一个钓翁不动如山,宛如一幅留白居多的山水画,给人以无限暇想的空间。

    雪念慈看着那一艘孤舟,轻声道:“既然是走一步看一步,那你觉得我们这第一步该怎么走?”

    张白圭不加思索的说道:“以往想着的只是救一个人,现在想的是救天下人。以往想着的是致君尧舜上,而今想着的是愿天下苍生,人人如龙。要想救天下人,就得先救一人,要想让天下苍生,人人如龙,就得先让一人成龙。还能怎么走,一步一步慢慢来呗!”

    雪念慈嗯了一声道:“书读得越多,越发觉得灵魂空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路走得越远,越发觉得步子轻浮,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人都是会变的,特别还是处在一个只知道成长,不知的沉淀的尴尬年龄。

    不过还好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方面改变。

    雪念慈在变,张白圭在变,冬落也在变,可是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比如心性,又比如情感。

    张白圭笑道:“所以才要走一步,看一步嘛!先走好当前一步,再去看下一步。”

    雪念慈好心提醒道:“我觉得你下次可以用脚踏实地这个说法,虽然两者的意思差不多,可走一步,看一步,未免太欠揍了一些。”

    张白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脚踏实地太装了,这话只有你们读书人说得出来,我一个纯粹武夫,能说出这话来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

    雪念慈与张白圭相视一笑,而后看着滔滔渭水,各自发呆。

    良久之后,张白圭突然问道:“你说人最怕什么?”

    雪念慈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最怕世事无常,又怕世事皆如常。”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二人都目不转晴的看着渭水之上的那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

    渭水上那一个不动如山的渔翁,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渭水边那一站一坐两个少年,又很快的收回了目光。

    渔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两少年莫不是如这渭水中的鱼儿一般,被冻傻了不成。”

    渔翁摇了摇头,再好看的少年,也没有这渭水中的鱼更吸引人,养眼的东西,终不如养胃的好啊!

    渔翁站起身,收起钓杆,摇着橹,开始归家。

    渔翁先是大喝了一声,然后呀呀唱起了欢乐的渔歌来。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唱罢之后,渔翁又看了一眼依旧在江边驻足的两个少年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若是他知道今天在江边看他钓鱼的两个少年,一个将来会是杀得这片天下胆寒的人屠,一个会是智计无双,天机算尽的毒士,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走得太早,没有上来攀谈几句。

    会不会骄傲曾将他们比做是那渭水中被冻傻的鱼。

    当然,也许这些都不会。

    人屠也好,毒士也罢!

    都没有渭水中这二两鱼重要。

    因为,一个远得看不到,一个近得可以把肚子填饱。

第二三六章北岳山神魏来

    芒山山脉横贯东西,分隔南北。

    青城山是芒山众多支脉之一。

    芒山支脉虽多,但青城山是其中最出名也最无名的,因为它虽有山之名,却无山之实,多年的沧海桑田,已经算不得山了,只能算是一座有点大的土包。

    魏来自从被撤销芒山山神之位,贬为为青城山土地之后,一天除了在自己不大的辖境中瞎晃悠,偶尔指点指点夷、夏二人修行之外,便无所事事了。

    青城山辖境不大,山上山下只有十余户人家,好在青城山也不是什么藏风纳水的形胜之地,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妖兽作祟,十余户人家的日子虽苦,但勉强也算过得去。

    无缘大富,亦无缘大贫。

    魏来今天闲来无事,呆在自家那座勉强能住人的破土地庙里,晒着冬日的暖阳,得过且过的过着日子。

    如今的土地庙还是夷、夏二人来了之后翻新的,不然之前比现在还残破,光景比现在还要惨淡。

    夷没有丝毫竞争,便成了魏来神庙里的庙祝,如今整日里守着那座冷清的香炉昏昏欲睡,香炉里仅有的那点香灰还是数月以前自家山神老爷从路过的一个修者手中骗来的。

    要想让那山上山下十余家勉强只能填饱自家肚皮的人来此上香,还不如让他去骗一个路过的修者,那更简单。

    夏在院子里练箭,练的是九星闪箭。他在射箭一途极有天赋,这才数月,他便已经能做到五星连发,比大周边军中的一些将军还要历害上一些了。

    呼……吸……呼……

    夏随着呼吸不停的拉弦松弦再拉弦……

    一直循环往复,直到烈日当空。

    弦不能一直紧绷着,人也是如此。

    夏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连冬日里觅食的麻雀都不愿多呆的破败院子,哀声叹气道:“老爷,你要不出去显露一下神迹,赚点香火钱来,我也好把这庙修缮一下,你看那祭坛都破成啥样了,那神像胳膊都不知道那去了。要是再下一场雪,指不定这小庙就要被压塌了。”

    魏来躺在躺椅上晒着温暖的太阳,懒洋洋的说道:“修什么修,祭坛再破,它也是祭坛,神像再残,他只要还在哪个位置,他就还是神。”

    夏有些焦急的说道:“可是……”

    魏来翻了一面,接着晒太阳,“可是个屁,那么多书你读完了吗?没有读完就赶紧读书去。”

    夏还想说什么,魏来耳朵都快要听出老茧来了,手一挥夏便被扔进了一间破屋中,门啪的一声便被关上了。

    在夏的面前是一摞摞的书,都是魏来的私人藏书,他曾粗略的翻看过,每一本书上都有魏来做的笔记,细致且独到。

    对于读书认字,夏内心深处一直怀有期望。

    以前在青岩村,夏也想过要读书认字,只不过读书一事,对青岩村村民来说,心里想想就好。

    如今读书不在是期望,还有名师在侧,夏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开始苦读起来。

    夷走了过来,对着魏来恭敬一礼道:“老爷,冬老爷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魏来晃了晃手道:“不知道。”

    夷哦了一声道:“老爷,等雪融了,我再去山中砍几棵树来将这庙修一修,如此残破也不是一个事。”

    魏来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暂时栖居着他神像的破庙,摇了摇头道:“不用修了,我们在这呆不久的。”

    魏来站起身来伸了一个

    懒腰道:“老爷感觉我马上就要重回芒山山神之位了。”

    夷刚想说话,庙外顿时传来一声冷笑,“魏来,还没有睡醒吗?就你还想重回芒山山神之位,别做梦了。”

    魏来恍若未闻,伸了一个懒腰,舒活了一下筋骨之后,又躺在躺椅上翻来覆去的晒着太阳。

    庙外又传来了一声大喝,“魏来,你好大的胆子,芒山山君在此,还不速速来迎。”

    魏来轻啐了一声道:“什么狗屁芒山山君,没听说过。要来烧香就来,不来就滚,别妨碍我的香客来烧香。”

    庙外传来一声怒喝,之前开口之人刚想喝骂,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阻止了。

    “人家魏大土地之前好歹也是当过芒山山君,目空一切的人,怎么会听过我们这些老下属的名号呢!走吧!我们还是自个儿进去吧!别在人间门口,挡人家的……香客了。”

    “这还有香客可以挡吗?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开口之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夷眉头微皱,正想出门去给庙外那群口无遮拦的人一些教训,却被魏来以眼神制止了。

    ……

    两列皆身着白衣的山水神祗缓缓走进了这座破败的土地庙,在他们的脚下小草破土而出,鲜花盛开。

    等两列数十位山水神祗在破庙两侧站定之后,一个风神如玉的中年人慢慢吞吞的走了进来,“魏来,别来无恙啊!”

    之前在门外说话之人便是他。

    魏来上下打量了中年人两眼,啧啧叹道:“王青山,以往你当芒山土地的时候,只发现你有狗样,没发现你有人模啊!不错不错,现在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比你之前那副矮小老头的模样要好得多了。”

    原芒山土地,如今的芒山山君王青山似乎并没有听到魏来话里的嘲讽,轻笑道:“风水轮流转,以往你当芒山山君之时,风头一时无二,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有今天啊!守着一座破庙度此余生。”

    王青山四下打量了一下青城山破土地庙一眼,讥笑道:“不对,是好恢宏壮阔的一座土地庙啊!”

    王者山冲着四周的山水神祗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曾经的芒山山君,如今青城山的土地。看到没有,这破庙就是我们曾经芒山山君的神庙,大家等会都给我们的老山君上炷香,给点香火钱,好歹也得把这破庙修缮一下,至少……怎么着也能住人是吧!”

    四周山水神祗哈哈大笑道:“那是必须的。”“全凭王山君做主。”

    ……

    夷脸色微沉,虽然眼前之人都是芒山各大支脉的山水神祗,甚至还有如今的芒山山君在此,可他怎么说也是这土地庙的庙祝,怎么能容许别人污辱心中的圣洁之地。

    夷刚想说话,魏来却先开口了,“王青山,名场利场,那能场场如意。大事小事,岂能事事顺心。”

    魏来好言相劝道:“看在你我曾经共事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身处高位,不要锋芒毕露,树大……它容易招风,风大……你承受不住。”

    王青山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冷声道:“魏来,你还当你是这芒山山君不成,现在的芒山山君是我,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地,比之前的我都还要不如,你有什么资格给我忠告,你觉得你配吗?”

    王青山直视着魏来,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讥讽,“当初汉王在芒山时,我给过你忠告没有?给了,你听了吗?你没有听,你不但没有听,你还低三下四的将他

    礼送出境了。”

    “你要是早听我的忠告,你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兴许你现在依旧神坛高坐,香火更加鼎盛。你看看你现在,香火断绝,神像崩塌,金身损坏,你还能存在多久?”

    魏来眉头微皱,“你就是因为当初我没有听你的将汉王留在芒山,你今天才带这么多山水神祗来嘲讽我不成?”

    王青山与魏来二人几乎面对面,声音低沉的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你知道你没留下汉王,损害了几方的利益吗?真正想要嘲讽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魏来怒喝道:“你的骨气呢?你是芒山的山君,你的气节代表的是芒山的气节,你怎么可以给他们当狗,你这样会损伤芒山的风水的。”

    王青山嗤笑道:“当狗有什么不好的,我只知道,我当狗,我成了芒山的山君,神像安置在这芒山的最高处,香火鼎盛。你不当狗,你成了这青城山的土地,神像放在这破庙里,香火断绝。”

    王青山的声音很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用上了山水道法遮掩了二人间的山水气象,其它山水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魏来挥了挥手,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看在之前你我共事一场,你走吧!”

    王青山哈哈大笑,“走?你在我芒山的地界上,让我这个堂堂芒山山君走,你是在搞笑吗?魏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就没能力做好这青城山土地……”

    其余山水神祗尽皆开口道:“对,不错,魏来,我们觉得你压根就治理不好这一地的山水。”

    如此多的山水神祗突然向魏来施压,而且还是携山水大势而来,就算是魏来脸色也有些潮红。

    青城山瞬间动荡不止,魏来脸色微沉,王青山这是要断他的气数,彻底断绝他的香火。

    王青山往前跨了一步,魏来往后退了数步。

    王青山大喝道:“魏来,你没有资格做这青城山的土地。”

    “他确实没有资格做这青城山的土地。”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天边响起。

    王青山冷着一张脸往身后看去,天边有一道白虹正急速而来。

    等王青山看清来人的长相后,立既换了一幅嘴脸,快步迎了上去,“云殿主,你怎么来了。早知道你要来芒山,我一定带芒山大大小小山水神祗到山脚下去迎你啊!”

    云在野摆了摆手道:“王山君无需如此,我来此只传达国师一句话。”

    王青山立即双腿并拢,而将头颅低了下去,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其它山水神祗见状,纷纷有样学样。

    云在野沉声道:“国师有令,既日起,芒山升为大周北岳。”

    王青山浑身颤抖的看着云在野,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余山水神祗一片恭贺。

    王青山立即正了正神色道:“青山定不负国师重托,一定将芒山治理的更好。”

    云在野点了点头道:“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辅助北岳山神魏来打理好大周北境。”

    王青山正想点头,可听到云在野话里并没有他的名字,连忙惊声问道:“谁?你说谁?谁是北岳山神。”

    云在野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魏来轻声道:“魏来,北岳山神魏来。”

    王青山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魏来表面虽然无喜无悲,内心却轻呼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这次是赌对了,赚大发了。”

第二三七章?陵伤别,汉家宫阙

    春夏秋冬,四时明法,循环往复,轮转不息。

    陵渡的冬天宛如渭水的流水一般不急不缓的流逝的而过,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春风吹绿了绣春江两岸,也吹绿了渭水两岸,一直往北吹去,也不知道会停在哪里。

    冬落在陵渡已经呆了数月,在独孤云毓、张图灵、李暮春、李牧四人不带停歇的轮番毒打下,每一境每一层的底子都被打得极其厚实,甚至厚实到有些可怕。

    这几个月除了遭受四人毒打之外,李牧不知道从那鼓捣出许多墨家机关甲丸来,剑甲、刀甲、阵甲……各式各样的机关甲丸一出现,便不讲道理的对着就是一通招呼,直到打得他站不起来为止,更为过分的是李牧每次拿出来的机关甲丸都要比冬落的境界高上几层,甚至有的还高上一个大境界。有时候打他就跟玩似的。

    冬落引以为傲的体魄在这些压根不怕痛的机关甲丸下,一点用都没有,他把机关甲打碎了,李牧多的是,可机关甲把他打残了,那就只能是他自认倒霉。

    李牧四人打他,是帮他夯实底子,可那些机关甲打他,就纯粹是在打他,李牧还美名其曰,这是帮他增强战斗意识。

    数月的毒打下来,底子是夯实了,战斗意识也增强了,可身心俱疲的冬落就差投江自尽了。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毒打之外,《道经》、《易筋经》两大修道练体的法门运转也是必不可少的,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他的修为也井喷似的快速增长。

    体魄已经达到练筋圆满,只等着练气修为赶上,他便可以直接迈入熬血境,而后一路顺遂高歌猛进的迈入伐髓境。

    如今他的练气修为还停留在培元九层,培元,顾名思义,固本培元。

    而人之骨髓,便是元气所在。

    冬落所要做的便是将丹田海内的灵气,转化为人体之元气,散入四肢百骸中,催促骨髓玉化,培元九层,预示着冬落的骨髓已经玉化了九成。

    这也是为何后天五境要分十层,而先天境不用的原因,十层对应着十成。

    等骨髓完全玉化之后,其中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元气反哺而出,宛如脱胎换骨。

    如今冬落的气息越发的浑圆深厚,给人感觉就像是面对深邃的星空一般,捉摸不透。

    今天,一脸生无可恋的冬落正想坦然的接受每一天的毒打时,突然听到独孤云毓说他今天可以休息了,往后都可以休息了。

    因为,他们要走了。

    还问冬落是不是很开心。

    冬落一时间有些恍然,抬头看着那个下手最狠,打人最凶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冬落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他喃喃自语道“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浑身削瘦,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的少年毫不在意春雨才光顾过的小院,一屁股坐在一个水洼中,大口的喘着粗气。

    庭院中,像这样深深浅浅的水洼不在少数,都是冬落与那些个坚不可摧的机关甲用**硬生生的撞出来的。

    春雨过后,每个水洼中都积满了水,料峭春寒,透骨冰冷,这些冬落都毫无感觉。

    他只顾着抬头,看着长空,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少有的新鲜空气。

    李牧看着院子中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眼晴微酸,整整二十余年,他陪着这个少年走过最远的路,见过最壮阔的风景,早已把他当成了这世间最亲的人。

    这几月下来,他仿

    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少年为了活下去,为了战胜那天道种子,在训练场,一遍一遍孤独的练着拳,练着箭……熬过了酷暑,扛过了寒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

    走得很难,走得很慢,但从未停歇。

    李牧含泪一笑。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个人见证了你的成长,经历了你的悲欢。

    而陈霸先死后,他李牧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见证了冬落成长的人。

    虽说这数月以来,他落在冬落身上的拳头一点也没有轻过,可是落在他心中的拳头又何曾轻了。

    张图灵笑问道:“有点于心不忍?”

    李牧摇了摇头,“有点后悔下手轻了,以后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张图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似乎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是这天下所有男人的通病。

    李暮春也有些遗憾的说道:“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就下手再重些好了,反正不用想也知道,等他以后认了先生,我这记黑状是怎么也少不了了。怎么着都要被先生打一顿,应该在这找补点回来啊!”

    张图灵与李牧相视一笑。

    心中却在暗自庆幸,还好那护短的先生找不上他们。不然他们也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一想着唯一会为那个少年出头的陈霸先已经死了,二人又不禁又有些伤悲。

    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长生久视的山上人,一生之中,见得最多的便是生离死别。

    ……

    独孤云毓看着那个跌坐在水洼中的少年,内心隐隐作痛,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几个月,受苦了。”

    冬落怔了一下,咧嘴笑道:“张婶,可以承受得住的苦都算不得苦,不触及灵魂的痛都算不得痛。”

    独孤云毓笑了笑,伸手帮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雨水、泪水,“往后遇到打不过的人,认输就可以不用死的,就不要为了那所谓的面子硬撑着,该认怂的时候立即认,不丢人。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冬落认真的点了点头。

    独孤云毓接着说道:“往后到了极北之地,做人做事不要太莽撞,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人家不惹你,你就不要故意去惹事。可要是人家惹了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揍,揍出你揍不过的老王八、老乌龟来了,也不要怕,还有张婶在呢!张婶手中的剑很硬,比乌龟壳还要硬。”

    冬落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一滴真诚的泪水,往往能代替无数的话语。

    独孤云毓微微偏头,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

    虽然她已经看惯了别离,可依旧没有看淡别离。

    独孤云毓探手一指冬落的眉心,在指尖刚要触碰到他眉心的时候,突然收回了手。

    在他夹乱的发丝间,印在他眉心处那一朵三生莲的图案一闪而逝,很快又隐于皮肤之下,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独孤云毓拿出三件东西递给冬落,一块玉佩、一本书、还有那块在广陵城被姚宝树夺去的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

    “玉佩里是一段练器法决,你学会了之后,便将这天地道德玉还有你之前所得的先天灵宝练化一下,这天地道德玉不是一般的先天灵宝,练化可能要费上一段时间,切不可操之过急,练废了就太可惜了。”

    “这本天书是天

    道至宝,承载着一丝天道之力,可以借此推衍一些小事,是张婶从金陵郡四大家族贾家手中抢来的,勉强还算凑合,你就留着用吧!”

    ……

    ……

    冬落不停的接过独孤云毓递来的东西,光是先天灵宝就已经有好几件了,武技道法也有不少。

    冬落都一一含泪收下。

    独孤云毓站起身,笑了笑道:“走了,好好活着。”

    冬落抱着一大堆东西从水洼中爬了起来,郑重的点了点头。

    独孤云毓冲着廊柱下的李牧三人点了点头,而后一声不响的化做四道长虹消失在天际。

    冬落怔怔的站在庭院中,一站就是一整天。

    任由春风带着料峭春寒吹拂过他长长的头发。

    ……

    人生很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是最美的。

    这是瘦骨嶙峋的冬落趴在沿着渭水北上的渡船船尾,想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的一个道理。

    ……

    ……

    春风吹过大地的速度,要比渡船快得多。

    当冬落还乘坐着北上的渡船航行在渭水上时,春风已经吹拂过很多地方了。

    一座巨大恢宏的宫殿群,破破败败,冷冷清清,草木疯长,无人打理。

    而在这座宫殿群的另一侧同样有一座宫殿群,恢宏壮观,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破败的宫殿群中有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中年人,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宫殿群中。

    中年走得很慢,跟在他身后的青年速度也不快。

    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双手拢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点难以抵御这突然其来的倒春寒。

    黑衣青年有些担忧的说道:“陈总管,你没事吧!”

    面白无须的中年名叫陈长生,是这座破败的宫殿群中的总管,也是这座宫殿群中唯一还健在的人。

    陈长生平缓的说道:“老毛病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一间酒馆一别,几年不见,你的修为是越发的深厚了。”

    黑衣青年笑了笑,“都是少爷的功劳。”

    陈长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少爷,不,汉王何时归来啊!老奴也好找人把这宫殿好好修缮一番,好恭迎汉王。”

    黑衣青年目视着南方,轻笑道:“快了。”

    陈长生注视着这原先繁华无比,而今破败不堪的宫殿,咧嘴一笑,“西风残照,汉家宫阙。”

    黑衣青年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见过很多次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内心有些酸涩。

    诺大的一座汉家宫阙,无帝王、无娇娥、无仆从,只有这么一个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着,守着年年柳色年年月,年年春风花似雪。

    陈长生靠着一处假山坐了下来,闭上了眼晴,面带笑意。

    一年一年过去了,一个甲子过去了,一百年快要过去了,他还没有过去。

    一个人走了,一群人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他还没有走。

    陈长生摊开双手,跌坐在地有些感慨的说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而今一个一个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你也走了……”

    黑衣青年鼻头一酸,抱拳一礼,留下一个须弥物,说了一声告辞,便落荒而逃。

    等出了宫殿群,迫不及待的黑衣青年一跃上天,变成一只巨大的黑狗,奔跑在云端,眼中含泪向着渭城而去。

第二三八章夜行船

    春江水暖,渡船一路北上,离渭城越来越近。

    冬落的心境我随着浮浮沉沉的渡船起起伏伏。

    从独孤云毓那得来的先天灵宝,除了原本就是他的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其它的他都分给了雪念慈几人。

    可以推衍天机的天书,还有从范剑那儿得来的魂器白玉小剑,他都给了雪念慈。

    二黑三黑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先天灵宝,但也各得了几件品秩不低又衬心如意的灵器。

    至于张白圭对这些东西他都看不上眼,一个纯粹武夫,身体就是最强大的灵器灵宝,又何必贪图外物。

    冬落倚在渡船栏杆上,吹着春日的晚风,抬头是天下月,低头是水中月,念着那轮心中月。

    冬落对着水中那轮明月傻笑了一阵之后,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噼啪啪的响,整个人好似又拔高了几分,只是看起来依旧十分清瘦。

    伸完懒腰之后,冬落只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天地在他眼中又明亮了几分。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成了破境。

    冬落背负着双手在渡船上散起步来。

    渡船是一艘在渭水上讨吃喝的私船,不大,远远比不上神水国的官家渡船,但也不算小,载百来人不是什么大问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房间,百来号人挤在有些拥堵的船舶中,吹牛打屁。

    船老大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冬落曾与其攀谈过几句,毕竞是混江湖,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上都很有一套,既不让人觉得反感,也不让人觉得疏远。

    远游船中最难的便是夜行船。

    冬落没走几步,正巧碰上出舱透气的船老大。

    船老大与笑着打了声招呼,“小兄弟也是觉得舱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冬落点了点头,烦闷到不至于,他只是觉得呆在船舱中实在有些无聊,所以才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还稀里糊涂的破了境。

    赚了。

    船舱中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混官场的,跑码头的,闯江湖的……什么人都有,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聊得来,天上地下,什么都可以聊。

    也只是雪念慈张白圭这种人乐意跟他们聊,也只是二黑三黑这种人乐意听他们聊,津津有味,咋咋呼呼。

    他就不行了,再聊下去,容易暴露自身的浅薄无知。

    船老大上下打量了冬落两眼,以他的在这江湖上混了多年的经验,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眼前的少年应当是刚破境不久,周身灵气杂乱不堪。

    只是混江湖的人,不问来路,也不问归途。

    打探人的修为更是大忌。

    心思活络的他自然是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为祝贺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正好他也想喝酒了,船老大从芥子物中摸出一壶酒问道:“能喝吗?”

    能喝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冬落差点忍不住笑了,他指了指船下的渭水,口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海量。”

    船老大哈哈大笑道:“上一次与我说这两个字的,也是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读书人,你猜他后来怎么了?”

    冬落摇了摇头,这怎么猜得到。

    船老大接着说道:“后来一碗酒下肚,他便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过还好他睡得跟头猪一样,没有发酒疯,我希望你等下也与他一样。”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都有些替那个读书人感到害臊,一碗酒,几个菜啊!就喝成这样。

    冬落从船老大手中接过酒,不由分说的便一饮而尽,将酒壶倒悬在船老大面前晃了晃,笑道:“我渴了。”

    船老大又拎出几壶酒来,哈哈大笑,“小兄弟是个痛快人,合我胃口,来,走一个。”

    冬落也不客气,打开一壶酒与船老大倚在栏杆上,将这天上明月、江上清风当做下酒菜,一壶一壶的喝起来。

    在陵渡这几个月,天天活在李牧几人的毒打下,别说是有闲情逸致喝酒了,就是多动一下他都懒得动,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只是在洛阳城、广陵城、瓜州渡买的好酒,一路上,早就被他糟蹋光了。刚才船老大拿出那一壶酒时,他肚子里的酒虫直接被勾了出来,所以,他才不由分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突在是馋得不行了。

    一开始二人还只是沉默的碰着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随着二人脚边空酒壶越堆越多,二人聊得也越发尽兴。

    明月东升,而又高悬,直到最后西斜。

    二人仿佛是较上了劲一船,只要一方不认怂,那么今晚的渡船上只有一个人能站着。

    已经喝得差不多的船老大放下一个空酒壶,点指着天上明月道:“兄弟,不是我跟你吹牛,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酒桌上还从来没碰到过对手。”

    冬落的眼神清明,喝酒就像喝水一般,腹中虽然滚烫,但脸上却毫无知觉。

    船老大倚靠着栏杆,睁着有些迷糊的眼晴瞧着冬落,“今天我算是碰到对手了,我认了。不过是真的痛快。”

    船老大说完这句话后,疲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清醒的头脑,跌坐在甲板上,停下了喝酒。

    冬落也坐在桌板上,停下了喝酒。

    有好酒,无酒友,自斟自酌终归是无趣了一些。

    还不如不喝。

    船老大虽然头脑清醒,可身体就是不听使换,只好与冬落相似一笑,而后坐在甲发呆醒酒来。

    冬落听着船老大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也开始闭目调息起来。

    他的神魂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失乐园中。

    自从上次陵渡血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进了失乐园了,也不知道现在失乐园怎么样。

    上次在半沉沦的屠杀中,他有些福至心灵的看到了些不一样的光景,正好借此机会验证一下。

    冬落的神魂才一进入失乐园中,便发现了很多地方与以往不一样了。

    失乐园已经变大了数倍,已经完全看不出丹田海的际象,越发像一个小世界,陆地上有些地方逐渐凸起变成山,有些地方凹下去变成谷,遍地绿草如茵,水气沸腾,溪水潺潺。

    七宝妙树又变大了不少,变得古朴苍劲,七个颜色各异的枝桠生机勃勃,平铺在广茂的大草原上。

    在青苔覆盖着的干褐树干下,一条条小溪叮叮咚咚,缓缓流淌,空灵无比。

    原本孤零零的种在阴眼边的紫竹,如今长出了一个竹笋,笋尖微微高出于水面,美伦美奂。

    而在远处的海面上有几条彩云鱼往来翕乎,怡然自乐。

    俨然已是一处小世界的气象。

    纵然是早有准备,冬落一时间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冬落的身边,这次出奇的没有出言嘲讽,而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冬落兴奋的与夏打了一个招呼之后,意念一动,开始按照上次福至心灵得到的收获,改造起丹田海来。

    上一次在进入忘我之境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他可以操

    纵这丹田海的一切,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现在他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

    冬落轻呼了一声,“风雨生。”

    失乐园中顿时风生水起。

    冬落又轻呼了一句,“雷电起。”

    失乐园中顿时电闪雷鸣。

    冬落兴奋的说道:“日。”

    阴阳鱼的阳眼中突然有一团火焰升起,缓缓上升,越变越大,最后悬挂于高天之上,变成太阳。

    冬落看着天空中那一**日,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他做为这片小世界的天,他自然能看清那一团火焰中封禁的东西,红莲业火形成的莲花小人。

    冬落又低喝了一句,“月。”

    阴阳鱼阴眼中有一团寒冰升起,其中困着冰雪小人。

    “星。”

    阴阳鱼的边界与海陆的交界处有一点点金黄色的光点升起,在天空中闪烁不停。

    ……

    ……

    接下来冬落不停的改造着失乐园中的种种景象,让江河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流淌,让山川依照他喜欢的模样隆起……

    当然,他只改变了属于他的那一半丹田海,夏的那一半,他也想改造,也能改造,只是一想到这头女暴龙的暴脾气,他就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招惹她了,才好不容易躲过了李牧几人的毒打,在这要是又被揍一顿那就亏大发了。

    冬落见他那一半失乐园改造的差不多了,刚想与夏说几句话,几月不见了,做为邻居,回来了,总该问声好的。

    只是他才刚准备开口,他的眼晴一黑,魂体便不受控制的散了开去。

    夏看着这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失乐园,眉头紧皱。认真的打量了几眼这片略显拙劣的山河之后,再次消散于无形之中。

    ……

    ……

    等冬落睁开眼晴的时候,东方正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金黄色的光铺洒在他的脸上。

    冬落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本就削瘦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削瘦,那是神意心念大量透支的后遗症。

    昨晚改造失乐园,他也费了不少心力。

    船老大早已醒来,只是一直没有动,等如今冬落醒来之后,便朝着冬落便竖了一个大拇指,“冬兄弟果然是海量,比另一个海量的读书人强多了。”

    冬落搓了搓蜡黄的脸,由衷的感叹道:“张兄,你也不差了。”

    在二人脚边堆满了空酒壶,不下百余,都是二人昨夜拼杀后留下的战场。

    船老大能喝那么多,也是相当的历害了。

    冬落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张兄,这么多酒折成钱是多少?”

    眼前的船老大毕竞是生意人,靠跑江湖为生的,图的就是一个利字。眼前这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比不上杜康、大曲,但也不错了。无缘无故,就只为了拼酒量,一下让船老大拿出这么多来,想必这船老大也有些肉痛,毕竞是不少钱,可冬落不一样,他最多的就是钱。

    船老大眼晴一瞪,“冬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拿我张曲当兄弟吗?酒桌上,那有先请喝酒,再让人掏钱的事,这不是讹人吗?”

    冬落被张曲说的一愣,可硬是没有想到什么反驳的话语,也就不再多说了,只能看看什么时候再把这顿酒请回去。

    张曲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这辛苦赚钱就是为了花钱的时候痛快,花钱的时候不痛快,赚再多也是亏的。这酒钱,你放心好了,兄弟我还是出得起的。”

    冬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三九章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渡船乘风破浪,急速北上,冬落与张曲二人伏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春日的朝阳。

    初春的水面上泛着薄薄的雾气,时不时有一两只飞鸟贴着水面掠过,传来阵阵扇动翅膀的声音。

    张曲与冬落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因为渡船中午就要靠岸渭城,进舱去处理渡船上的大小事物了,只余冬落一人独倚斜栏,静观江上日出。

    遥波蹙红鳞,翠霭开金盘。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冬落兀自醉心其中,日出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但总觉得不够,看了今天的,又总想着看明天的,就这样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随着太阳东升,沿途的景致也在记忆中找到大致相同的景象,并与之一一对应。

    冬落咧嘴一笑,渭城,就快要到了。

    那座城墙就是两土垛,连城门都没有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只有三百个兵卒的小城就快要到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渭城,他的内心突然有些悸动,一种在龙门前面对水火之争时也不曾有过的悸动,一种在广陵渡面对生死也不曾有过的悸动。

    他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以至于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不知何时走上甲板的二黑三黑两人也有些躁动了起来,眼里心中都是对那座小小的城的怀念。

    远游、归乡、停泊,这些在每一个渡口都要见一遍的景致,在江湖上漂荡了数十年的张曲早已见怪不怪了。

    身边人,或许下一刻就要离开。

    远游人,或许下一刻就会归来。

    世事就是这般无可奈何,可也正因为如此,世事才多了许多美好的暇想。

    张曲站在船头朗声说道:“各位乘客,渡船马上就要到渭城了,请各位要下船的乘客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到楼梯口等候,有序下船。”

    真的就要到渭城了。

    听到渭城这两个字,冬落内心之中仿佛有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在催促着他,在指引着他,前行。

    那团火就叫故乡,每个远游人都心心念念的故乡。

    二黑三黑一左一右捏着冬落的衣袖,捏得小手通红,也不愿放开。

    冬落的身躯微微颤抖,以往在故乡时,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等离了故乡之后,却又觉得故乡有千种好,万种好。

    冬落跑到船头,贪婪的看着不远处的渭城,内心祈祷着渡船能够快些,再快些。

    同在船头的张曲似乎看出了冬落内心的焦急,笑道:“是要下船了吗?”

    冬落摇了摇头道:“是要回家了。”

    张曲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冬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那座小城,沉声说道:“陆地于我而言,也是一艘大大的船,上面装满了漂泊的人。”

    冬落偏头看向张曲,轻声说道:“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哪怕是再好,都是在漂泊。”

    张曲怔怔无语,这话能说会道的他却不怎么会接。

    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净土,一般人的就是家。

    渡船缓缓靠岸,冬

    落一把搂起二黑二黑,跳到栏杆上,回头冲着张曲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一跃而起,落向了渭城的地面。

    然后三两步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张曲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也轻声说了句再见。

    可是他也知道,像他们这样跑江湖的人,说了再见之后,一般都是再也不会了。

    他们都不是什么江湖中声名鹊起之辈,在这诺大的一座江湖,他们都只是一条条可小鱼小虾,连死亡都死得悄无声息,想要去寻找又谈何容易,简直就是无处可寻,无地可找。

    说了再见之后,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一粒沙融入沙漠,再见,难了。

    渡船上不停的响起告别之声,都是一些擦肩而过的人,都是要孤零零的走向下一场漂泊的人,于所有人而言,能有一场短暂的相遇,便与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张曲站在楼梯口微笑着送一个一个漂泊的人走向下一场漂泊。

    像他们这种做渡船生意的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路顺风,张曲站在逼仄的楼梯口,不厌其烦的与每一个即将离去的人告别,说上一两句吉祥的话,不只是为了有回头客,也是真的祝愿他们一路顺风。

    张白圭与雪念慈二人一直等在最后,等所有要下船的人都下船了之后,他们才来到楼梯口。

    雪念慈轻笑道:“张兄,往后跑船间隙若是有空,不妨去这渭城里的一间酒馆坐坐,届时酒水全免。”

    张曲知道说话这人。

    每一次远航,船上总会有一个最有学问的人,在夜晚无趣的闲聊中,能解众人之惑,能识众人不能识。

    而眼前这人便是这次远航最有学问的那一个人。

    无论是在做学问上,还是棋盘上,都要高出别人无数。

    张曲一拱手道:“雪先生既然这样说了,那张某往后有空一定去一间酒馆叨扰叨扰。往些年跑船的时候,就听说这渭城里有座名字比较有趣的酒馆,叫一间酒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太可惜了。不过我听说这一间酒馆里有种酒特别烈,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真的,而且这酒还是昨晚与你喝了一晚上酒的那个少年亲自酿的,他就是一间酒馆的掌柜。”

    张曲啊了一声,心中有些恍然了,难怪昨晚那个少年敢跟他拼酒,还将他拼趴下,敢情家里是开酒馆的啊!

    张曲再看了一眼人海,只是人海中再无那个少年的身影。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手说了句一路顺风,也告辞离去。

    张曲站在渡船上裹了裹厚实的衣服,向二人挥手告别。

    他打定主意,等渡船下次途经渭城的时候,一定要去哪一间酒馆里,好好的喝上一场酒,一醉方休。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下了渡船之后,便由张白圭带路,朝着在城北的一间酒馆走去。

    这是雪念慈第二次路过渭城,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对这渭城还没有对洛阳城熟悉。

    可张白圭就不一样了,张图灵还是云中郡郡守的时候,他便没少来这渭城晃悠,可以说对这渭城是熟门熟路了。

    更何况一年前他前往极北之地,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渭城,对这儿可谓是门儿清。

    张白圭在前面带路,与雪念慈边走边聊。

    张白圭笑道:“在那渡船上你可真像个老夫子啊!只是可惜了,白白教了他们那么多学问,没跟他们收学费。”

    雪念慈带着酸腐气摇头晃脑的说道:“小白圭,你把路子走窄了啊!大道不该如此小的。”

    张白圭呸了一声,鄙夷道:“大家都是熟人,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雪念慈正色道:“学问学问,有人学,有人问,才叫学问。读书人就是为传播学问而来,只要有人学,你管他是在在陋巷,还是高墙。只要有人问,你管他是在渡船,还是楼船。你教就是了,学到多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说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我跟他们谈钱,那多俗啊!正经人谁谈钱啊!要是谈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再说了学问它也值不了几个钱啊!要想靠做学问赚钱。”

    雪念慈从地上捡起一颗不知道是谁掉的铜板,轻笑道:“还不如去路上捡钱呢!”

    雪念慈将手中铜板抛给张白圭,“都说捡到的钱要当天用掉,不然会倒大霉的,你快去买个葱油饼来,饿死我了。”

    张白圭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葱油饼三个铜板,你这还差五个铜板啊!”

    雪念慈置若罔闻,什么三个铜板五个铜板的,我在路上就捡到一个铜板,剩下的自己想办法,关我屁事啊!

    ……

    ……

    冬落搂着二黑三黑,穿过人山人海。

    渭城与以往相比,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了,两年前那场雪崩虽然止步在了玉门关,但对渭城的影响依旧是极其深远的。

    许多店铺关门,商家远去,渭城曾一渡时间成为一座空城。

    直到戎胥轩的军队被打败之后,渭城的人气才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大多都已经不是那一批旧人了。

    渭城经过这两年的改造,变得与冬落记忆中的渭城有许多不同了。唯一让冬落觉得熟悉的,便是脚下的泥土地,与洛阳城的青石板不一样的泥土地。

    冬落只能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前进,两年前,这渭城有半数人是他的熟人,两年后,他与这渭城貌似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冬落苦笑一声,也许这就是成长与别离的代价吧!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不由分说的远去。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才离开两年,故乡都快要变成他乡了。

    那那个已经离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故乡,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乡。

    冬落突然有些胆怯,要是故乡真的成为了他乡,那么何处才是他的归途呢!

    渭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是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敢问路,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城外走去。

    渭城外,渭水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包,那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回到渭城后最想见的那个人。

    而今马上就要见到了,他内心的胆怯更盛,可他内心的喜悦同样也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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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星介绍:
魂灭身不倒,剑折骨犹存。 星海绝灭处,仅此一个人。 神州大陆,有一少年,手持战剑,沿着时光长河一次次逆流而上,站在了人间的最北边。 那个少年在时光长河中回望了一眼。 我想,这大好人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站着为这人间说上一两句话吧! 我想,这大好人间,总该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站着为这人间发上一两次声吧!灭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灭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灭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