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少年真的长大了
春无常,秋无常,春复秋往事无常。
冬无常,夏无常,寒来暑往时无常。
唯有渭水汤汤,一如往常。
冬落奔行在翠柳新绿,细草初芽的渭水边。
在他身后是穿得极其厚实的二黑三黑,他们手中或多或少都拎着一些祭祀品,都是他们在渭城买的。
祭祀品这种死人才用得上的东西,在渭城是极其不受活人待见的,可再不待见也没有办法,谁不希望死后有人能大把大把的为他烧上一些纸钱,至于到时候是否真的用得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生死,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生,有钱就心安。
死,也是如此。
冬落站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土包面前,一言不发。
在他没有见到这处坟莹之前,他心中有无数句话想要与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说,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只能沉默的将香火蜡烛点燃,任由纸钱的灰烬随风飘散。
二黑三黑也都跪在一旁沉默的烧着纸钱,他们都是陈霸先不知从何处带来的,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他们的父母是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处坟莹中躺着的也是他们的父亲,一间酒馆也是他们的家。
渭城灵气稀薄,在渭城时,他们虽然一直在修行,可一直没有修到神桥境,幻化为人形,但是与其它妖兽不同,他们的灵智要远超其它妖兽,陈霸先对他们的好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是一直无法言说而已。
只不过现在他们能说出口了,可却没有人听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
所以他们只能默然的烧着纸钱,希望那漫天飞舞的灰烬,能够寄托他们无尽的哀思。
冬落不停的往火堆中扔着纸钱,眼中含泪,但他低着头,竭力的掩饰着眼中的热泪,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老头,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从渭城到洛阳,从洛阳到渭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了,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是我依旧没有走出对你的思念。”
冬落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啪啪嗒嗒的滴落在火焰中,瞬间蒸发,“你让我送你回家,那些不让你回家的,我让他们都没有了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些逼死你的人,总有一天我也会顺着我身上的因果,一个一个的找上去,跟他们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账。”
“你放心吧!如今我也是汉王了,终归是在洛阳城混出一个人样来了,没有给你丢脸。你在极北之地失去的东西,我也会一样一样的帮你拿回来,极北之地那几个宗门家族我也会一个一个的找上去。”
……
“在雪族,我与陈霸天打了一架,我输了,把你留在我体内的那道真龙之气弄丢了,我对不起你。不过等我下次遇见他,我就再跟他打,打不过我就跑,等我打得过了,我一定会把那道真龙之气拿回来……”
……
……
冬落低着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滑落,他在陈霸先的墓前絮絮叨叨说过不停。
说那洛阳城,说那龙门秘境,说那
陈族,说那周天子,说那魏来,说那洛乐,说那尸蛟,说那绣春江,说那广陵渡,说那瓜州渡,说那万里山河……
说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他的所思所想,悲伤的,喜悦的,想到什么他就说什么,直到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少爷,你回来了。”
冬落眼中的泪水更甚,宛如决提的洪水一般,再也止不住的倾泄而下。
冬落踉跄的起身,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身后那个浑身颤抖的黑衣青年,飞扑过去,抱着他哽咽的说道:“我回来了。”
二黑三黑也站起身,惊喜的看着那个黑衣青年,飞快的朝他扑过去,一左一右的吊在他的双手上。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之后,冬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递过去一沓纸钱,笑着说道:“来,大黑,给老头烧点纸,好好感谢一下他,感谢他当年没有把你做成狗肉火锅。”
自从处理完陈国的琐事,与陈长生见完面之后,他便一路狂奔向渭城,等的就是这一刻,还好他等到了,没有来早,也没有来迟,一切都刚刚好。
大黑跪在冬落的身边,也在往火堆中大把大把扔着纸钱,冬落在来时,便已经将渭城里所有卖香火纸钱的店搬空了,一时半会也烧不完。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一壶从渭城买来的酒,打开泥封,放在墓前,又递了一壶给大黑,自己打开了一壶,与大黑碰了碰,一饮而尽。
冬落问道:“你现在叫冬夜?”
大黑点了点头,“冬天的夜晚,最冷,也最刺骨,这是一个要人命的好名字。”
冬落嗯了一声,“听雪念慈说你还弄了一个叫死神殿的东西?”
大黑咧嘴一笑,笑容森冷,“极北之地这么多家族宗门的仇,我们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去报吧!就算是极北之地的仇我们单枪匹马报得了,那少昊氏、华胥氏呢!我们报得了吗?那个地方就算是暂时不回去,总有一天我们也是要回去的,带着千军万马杀回去的。到时候死神殿就是我们的依仗。再说了,陈国也要这样的一个存在,你才坐得稳汉王之位。”
冬落愣了片刻,是啊!人力终有尽时,他单枪匹马、勤修苦练,兴许报得了极北之地的仇,可少昊氏、华胥氏的仇呢!不是一个人、一个势力勤修苦练就能报得了的。
以往他这个汉王,去往陈国,只是不想陈霸先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被范增吞并,只是想建天朝以聚天地气运,洗刷掉他身上的滔天因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借陈国的手来报仇,今天大黑告诉了他一条捷径。
一个人可以走得更快,一群人可以走得更远。
这是他第二次对陈国满怀期待。
大黑接着说道:“死殿杀手无尽,杀人于秋叶之静美、夏花之绚烂中,神殿探子无数,耳目无双,如今已经布满陈国、大周国,兴许有些你还见过,你刚从龙门秘境出来时,他们就已经将消息传递给我了,那一天,我喝了一夜的酒,没有醉。”
冬落举起手中的酒壶与大黑碰了碰,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大黑摇了摇头道:“少爷,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冬落与大黑相似一笑,所有的话都在酒壶里
了。
跪在一旁烧纸的三黑突然说道:“大哥,我突然觉得衣服穿得有些紧了,心口特别疼,很想哭。”
“哭吧!有泪可落总好过那些无泪可落亦或是有泪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的人。”冬落摸了摸三黑的头轻声说道。
三黑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在哀伤的氛围下,哭声是最容易传染的。
二黑也难以忍受心中那股压抑,放声大哭了起来,颗颗晶莹的眼泪快速的滑过脸庞。
三黑哭着说道:“大哥,是不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与这诺大的世界再没有关系了。我在洛阳城听人说,人死了,就像树一样。身上的皮肉会如同秋天树叶一样纷纷掉落,而后骨骼又会如这冬天的树枝一样在寒冷中守着永恒的寂静,亘古不灭。”
冬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三黑这个问题,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人死跟树是不一样的。树叶落了还会再长,但人死了却不会。”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黑更伤心了,哭声更大了。
他总以为人死后,总该有些什么东西存下来的,可是好像人死后,什么也没有。
香火蜡烛熄了又点,点了又熄,纸钱的火焰经久不灭,从白天一直烧到深夜,冬落似乎是想将这两年对这座坟墓亏欠的纸钱,在今天一次烧够。
低矮的小山上有一从火焰在孤独的摇曳,随着微风将四道身影一下拉长一下缩小,一下靠近又一下远离。
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燃尽,直到他的芥子物中再也拿不出一壶酒,微醺的冬落才对着那座坟墓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黑三人也对着那处坟墓无比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冬落站起身,挥了挥手道:“老头,我走了。将下来我还要北上,下次来看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走了几步之后,冬落又回头说了句,“你也不知道留一下我,我真走了啊!”
可是天地寂静,悄无声息。
这次不止是三黑一个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
……
关了两年的一间酒馆还是老样子,没有掌柜的,也没有店小二,没么故事,更没有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但雪念慈、张白圭二人都没有睡。
冬落回到一间酒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已经刻划了十五条杠的门框上,照着自己的身高又在门框的最高处加了一条。
这一条离越来越稀的第十五条极远,因为中间少了两条。
前十五条是陈霸先划的,这一条是他自己所划。
十六天斜杠,曾经的少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接下来冬落又在一间酒馆内各找了一根梁柱,帮刚化形为人一年的大黑二黑三黑各划了一条。
最后张白圭雪念慈也拗不过冬落几人,又各寻了一棵柱子,记录下了自己的身高。
于是乎,一间小小的酒馆留下了这六个人的痕迹。六个在未来,可以改变历史痕迹的人。
可是对于这些这些它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在当时总是毫不明显。
第二四一章书声琅琅,天下迎春
在渭城,冬落去的第二个地方便是当年他读过书的私塾。
虽然现在的先生已不是他当年的先生,同窗也不是他当年的同窗,就连景象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可还是能找到一些与以往记忆相通的东西,将过去与现在完美的相连在一起。
私塾在城外,几间茅草屋便是学堂,春天勉强能挡住风,夏天刚好遮住雨,冬天撑不起头上的三尺雪,秋天关不住满心雀跃的少年郎。
冬落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所有的孩童都还在上课,所以他便坐在窗外,静听书声琅琅。
在来之前,他也听说了,如今这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一个来自于洛阳城的大官,有人说是告老还乡,也有人说是因为犯了事才被贬谪到这边境小城来的,说法不一。
可不管是怎么来的,教书先生是一个洛阳城的大官,这事大家都口径一致,没跑了。
因此很多家长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这私塾来读书,毕竟当过大官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要是自家孩子学到了一点当官之道,以后能在洛阳城当个大官,或者是在云中郡当个小官,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只要冒青烟了,大点小点都是好事。
像渭城这样满打满算才有万余人的边境小城,能有一座私塾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教书先生还是一个当朝大官,这待遇哪怕是在皇城洛阳都没有几个人有,这事拿出去能吹好一阵子了。
学舍里响起了一道纯厚的嗓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紧接着又如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响起了几十道杂乱的读书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冬落会心一笑,真当得上是一个莘莘学子,书声琅琅了。
这私塾里的先生换了一茬一茬又一茬,学生走了一批一批又一批,今年的读书声应当是最多,也是最响的。
冬落很开心。
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且今年才刚刚开始。
他就更开心了。
他站起身,开始在这学舍外的庭院中来回的踱步。
随着年龄的增长,步子加大,孩童时需要数百步才能走完的院子,如今只需要几十步便可以走一个来回了。
也不知道是院子变小了,还是步子变大了,或者说是两者都变了。
院子变小了,人的步子变大了。
可人的一生,不就是一个步子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的过程吗?
冬落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突然很想来了,想来看看。
想来跟那个从小就告诉他一个人是不能做自己的先生说一声,先生,我错了,可你也没有对。
人是可以做自己的,就算是今天不能做,明天不能做,但总有一天能做。
只要见过了天地,见过了众生,就可以看见自我,就能找到真我,做回本我。
那时候我就是我,我就是天地,我就是众生,我就能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只不过,一个人要想做自己很难。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见很多很多的人,看很多很多的风景。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他来回踱步在庭院中留下的脚印,轻声说道:“虽然这条路很长很长,但只要我脚步不停,它就很短很短。”
冬落仰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飞逝而过。
春天来得很慢很慢,总是让人心生期待。当春天真正的来了之后,天地万物生机勃勃,草长莺飞,黄鹂鸟在枝头唱着歌,采蘩的姑娘闹洋洋,天地大好。
冬落使劲的
搓了搓脸,耳清目明,一片舒坦。
……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学生们背着小书包三五成群一遛烟的往家里跑去,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经不住饿的。
教书先生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嘴上不停的说着跑慢点,饭碗不会跑,别摔了。
冬落也看到了那个教书先生,很不凑巧,他还认识,这教书先生能来这教书可以说与他冬落还有很大的关系。
原大周国刑部尚书赵立人,因参与了一年前洛阳城的哄抢,被周天子发配边疆来到这边境小城,没曾想在这当了一个教书先生。
可以说赵立人能来这渭城,是他自找苦吃,也是他冬落一手促成。
赵立人也看到了冬落,等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之后,他朝着冬落笑了笑,便转身去了学舍后面,他也是人,他也要吃饭。
只是他的饭要自己做,现在的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只是一介流民。
赵立人走后,冬落走进学舍,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冬落双手握拳平放于桌面上,正襟危坐,一如十多年前,年轻时的模样。
随着先生弟子走了一茬一茬,课堂也有了一些变化。
在屋子的正中间多了一幅木刻画像,刻的是一个头戴纶巾的长袍儒士像,画像的一侧刻着“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另一侧刻着“删述六经,垂宪万世。”
以往这学塾的教书先生还是他的先生时,是没有这画像的,冬落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天下的学塾,每一间都要挂上这么一幅画像。
当时的屋子两侧只有一幅对联,也不知道是那一任教书先生留下的,写的是“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
如今这幅对联还在,只是已经褪色不少,但冬落还是能从从其上找到一点孩童时留下的印迹。
冬落咧嘴一笑,似乎想起了以往美好的少年时光。
除了这幅原有的对联之外,两旁的柱子上又多了一幅对联,“世上本无常照月,天边还有再来春。”
冬落想这幅对联应当是赵立人的手笔吧!也只有他这种在起起落落间呆过人才有这样的心境,写的出这样有深意的对联吧!
无常照月,有再来春。
居庙堂之高的人,对官场的起落无常,应当是最有体会的,也是最常见的。
冬落坐直了身体,看着那一幅木刻板图发呆。
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年的先生还有同窗怎么样了。
十多年前的最后一堂课,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人什么都能做,为什么就不能做自己呢!
只不过他现在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是他想明白了,只是他觉得想与不想没多大意思了。
……
赵立人做好饭食之后,没来由的想起之前在庭院中的那个少年来,也不知道走了没有,鬼使神差的他便往学塾中走来,若是没有,倒是可以留下来吃个饭什么的。
赵立人看着端坐在坐位上的少年,面带微笑的说道:“少年,你也曾在这学塾里上过学吗?”
冬落点了点头道:“上过的。”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时候这学塾没有这么多人。”
原来是故地重游,难怪要在学塾外踱那么多步,看来心中也是藏了很多故事的人啊!
赵立人笑了笑,“吃了吗?如若不弃的话,老朽备了几个清粥小菜,一起吃吧!”
冬落站起身,抱拳一礼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赵尚书
了。”
“赵尚书?”赵立人很明显的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摇了摇头,恢复了常态道:“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认识我的人,只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你还是叫我赵先生吧!”
冬落点了点头,跟赵立人来到学塾后面,果然桌上放着的是几碟清粥小菜,香嘴很难,裹腹很简单。
冬落与赵立人相对而坐,边喝边聊。
冬落喝了一碗粥道:“这样的日子赵先生还习惯吗?”
赵立人又给冬落盛了一碗粥,轻笑道:“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以前走了很多弯路,如今好不容易又走上了正途,那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算是真有,那也是不习惯以前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好着呢!你看啊!吾名立人,己欲立,先立人,教书育人不就是在立人吗?”
冬落默默的为这句话鼓了鼓掌,就冲这句话就该好好的喝上几壶。
冬落从芥子物中掏出一壶酒来,递给赵立人,赵立人虽然馋酒,但他仍推迟道:“酒就不喝了,下午还有课要讲。喝了容易说错话,而我们这些教书先生最忌说错话。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在课堂上说的哪句无心之语,会不会被某个学生听了去,并且深信不疑,奉为圭臬呢!若是说了好话那还好,若是说了错话,那罪过就大了,毁了的是人的一生。”
冬落如遭雷击。
十年前不就是因为他先生一句人不能做自己的无心之语,导致他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从中走出来吗?
冬落刚想把酒收回去,赵立人一把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赵立人哈哈大笑道:“拿出来的酒又收回去不讲究,今天下午的课你替我去上就好了,我也就不存在什么说错话的行为了。”
冬落啊了一声,赵立人已经仰头痛饮了起来。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功名利禄他都经历过了,可这诗酒田园,有诗,有田园,没酒怎么成。
……
冬落一手握拳放于腿上,正襟危坐于夫子的位置上,在他的身后是那一幅写着“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删途六经,垂宪万世”的木刻图。
冬落这个还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少年突然感觉肩上的压力重大,可赵立人此时已经在后院烂醉如泥了。
等所有的学生都来齐了之后,冬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们的赵先生今儿个有事,所以这堂课就由我来替你们上。”
原本安安静静的课堂突然传来了阵阵议论声,几个坐在后排的学生只差欢呼着站起来了。
冬落举起桌上的戒尺往桌上轻轻一拍,满座皆寂。
冬落再次说道:“不过在正式上课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问题就是你们长大了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有孩童都面面相觑,这算什么问题。冬落一个一个问了下来,答案五花八门,可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是冬落也没有否定他们的答案,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答什么都可以,谁都没有错。
冬落问道:“难道就没有想做自己的吗?”
有孩童答道:“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吗?为什么还要做自己。”
冬落会心一笑,开始讲课,听雪念慈给二黑三黑他们上了那么多课,应付这些小孩还是很简单的。
他先教了一遍早上学的诗,“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孩童们也跟着读了起来。
学塾内书声琅琅,学塾外春意盎然。
第二四二章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渭城是云中郡辖境内的一个边境小城,再往北走就是云中、阳关、玉门关,然后便是漫漫黄沙。
之前在那黄沙中还有一个叫楼兰的王国,统御着无数的绿州,只是后来,楼兰王国被更北方极北大草原上的北十二游牧部落攻破,至此楼兰王国也成了一段历史,不复存在。
而黄沙过后便是广茂无垠的极北大草原。
原本极北大草原上各大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马匪肆虐,像这种处于各大势力中间地带的三不管地带,天然就是各大势力的博奕之地,很多势力在上面都有布置。
只是后来戎家军与死神殿横空出世,一统极北大草原,一举粉碎了各大势力在极北大草原上布置,并且顺带灭了支持极北大草原上最惨无人道的马匪背后的八大势力之后,极北大草原上终于迎来了春天。
对至死神殿,各大势力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知道死神殿的殿主叫死神,可没人知道死神殿是怎么来的,势力有多大,也没有人见过死神,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至于戎家军,外界传言与大周皇朝镇北大将军李牧走得很近,甚至有传言说戎家军就是从大周北大营出去的,可是却无人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李牧从来没有宣布过接管极北大草原,也没有将其化为大周皇朝的版图。
也正是李牧的不为所动,让众多眼馋极北大草原这块肥肉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地盘再大,气运再多,肥肉再香,也只有吃得下才算是自己的。若传言是真,他们就要直面大周边军,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硬扛大周边军。
就这样在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之下,极北大草原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期。
闲来无事的戎胥轩坐在自家的军帐中闭目养神。
自从他带领十万大军从陵渡归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无法言喻的亢奋中。
很难想象那个在陵渡大杀四方的少年是神话陈霸先之子,也就是说那个少年是传说中的神子。
他打小便是听着陈霸先的神话长大的,而这次是他离神话最近的一次。他的心境就像是卡在一个境界很多很多年的修者,在大限将至,就快要坐化的时候,突然间福至心灵的破境了,又有无数的寿元可以挥霍了。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连破两境。
一想到从今往后他就要跟在神话的儿子身后征战沙场了,他这张老脸上就露出了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能让我们的戎大将军笑得跟猪站起来似的。”
正在想入非非的戎胥轩被一声轻笑打断,戎胥轩看着凭空出现在他军帐中的李牧乐呵呵的说道:“李将军来了啊!”
戎胥轩连忙站起身,让出了戎家军中军大帐主帅的位置,请李牧上坐。
军营之中,最讲纪律,主帅之位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可李牧却很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李牧轻笑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戎将军,你很熊啊!这一军主帅的位置说让就让了,我在怀疑你有没有骨气。”
戎胥轩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这可不是熊,这是对李将军你的仰慕。试问一下,这极北大草原上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倒也是,还真没有。”李牧笑道:“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有话就跟你直说了吧!”
戎胥轩立即站直了身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知道李牧今天来他这中军大帐肯定是有事,可至于是什么事,他多少也有些猜测。
毕竞军神之名也不是白当的。
李牧问道:“知道两年前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戎胥轩恭敬的答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李牧轻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可以少浪费许多口舌。”
李牧不擅长用剑,可每一个将军的腰上都挂着一把长剑,除了用以杀敌之外,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用来指挥大军冲锋。
李牧长剑出鞘,将其平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你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
戎胥轩没有说话,在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很多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就比如现在,无论各方面的实力,他都比不上李牧,所以,他只能站着,而李牧可以坐着。
但是对此他的内心并没有丝毫不忿。两年前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是被眼前这个男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无情的打下神坛的,可他的内心并没有半点怨念。
李牧缓缓的说道:“第一个选择是死。”
对于这个选项戎胥轩早有预料。
李牧接着说道:“第二个选择也是死。”
对于这个选项有些出乎戎胥轩的意料。
戎胥轩有些不解的问道:“这两个死有什么区别吗?”
李牧摇了摇头,“没有。”
李牧双眼微眯,死死的盯着戎胥轩,这也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正视这个他的手下败将。
戎胥轩脸上表情短暂的变化之后,洒然笑道:“我选第二个。行军打仗本就是向死而生,谁都可以畏惧死亡,唯有军人不能。”
李牧十分赞赏的说道:“鬼门关又离你远了一点。”
戎胥轩轻呼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有走出鬼门关。
虽然说李牧给了他两个选择,而且两个选择都是死,但是两个死不是同时说出来的,在时间上也就有了一先后。
第一个死说在先,如果他选了第一个,那就是现在死,立刻死,马上死。李牧能毫不费力的杀死他,这事毋庸置疑。
可第二个死不一样,第二个死说在后,是以后死,或者是以后不用死。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在现在看来是死路一条,可走到以后没准就是康庄大道。
正如他所说的,军人自当悍不畏死,唯有向死方能生。
李牧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宛如苍天在上的天威向着戎胥轩压顶而来,戎胥轩身躯微微颤抖,只是一瞬间,他全身上下便已被汗水打湿。
李牧声音平淡的说道:“你想怎么死?”
戎胥轩想也没有想,直接答道:“为汉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周身的压力顿消,他的脚下已经湿了一大片,那都是汗水。
李牧温声说道:“戎将军是一个明白人。”
戎胥轩终于彻底的放下了心来,这次算是真正的远离了鬼门关了。
自从他想明白两年前李牧为何只以大周之势压他,却不杀他之时,他就知道会有今天。自从张白圭出现之后,他就知道会有今天。
而他也一直在等今天。
只有活过了今天,他才有资格真正的跟随在那个神话之后,创造神话。
今天就是李牧对他的敲打,而这份敲打说不定将会伴随他终生,他若是胆敢对汉王生有二心,那李牧必定会毫不留情的抹杀他。这事没得商量。
只因为他是李牧留给汉王的,李牧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在汉王一事上,出半点错误。
李牧站起身将主帅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戎胥轩去坐下,戎胥轩虽然不愿,但只好领命。
李牧拿出十几本书放在戎胥轩的面前,“这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兵书,上面都有我的批注,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会打仗的将军,但不是只会打仗。记住喽!看得见的战场只杀人,看不见的战场不止杀人,还诛心。”
李牧说完这句话之后身影溃散消失。
戎胥轩对着李牧消失的地方抱拳一礼,久久未曾起身。
……
……
按理说春天的雨比油还要贵,一点一滴都不肯多下,可这次老大爷不知为何大方了起来,这场春雨一下就下了三天,断断续续的,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冬落几人只好蹲在一间酒馆里,忍着那不痛不痒的春雨,发着各自的牢骚。
冬落也被那春雨折磨的心烦,要么就一次下完,这一点一点的下,还不带停的,谁受得了。
冬落与大黑二黑三黑排排坐坐在一间酒馆的门坎看着帘外雨潺潺,一言不发,以往下雨之时,他们都是这样,这已经成了惯例。
张白圭与雪念慈在酒馆内对奕,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间酒馆已经开了好多天了,中途也有过人来,但都不喝酒,也不打酒。
他们都曾是冬落的老街坊老邻居,两年前外出逃难,等灾难一过又回来了。
他们听说冬落回来了,一间酒馆又开张了,便来看看,与冬落叙叙旧。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拎着那点旧事念念不忘。
对此,冬落自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陪他们吹牛打屁,说着以前的事。毕竟是多年的邻居,相处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一间酒馆再次北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在这渭城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见到那渭城三百卒,因为他们都被李牧散进大周边军去当实权将军了,冬落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冬落走到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旁边站定看他们下棋,虽然什么也看不懂。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便觉得无趣,回了后院,倒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看着屋顶发了会呆之后,便呼呼大睡,明天之后恐怕就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第二天,清晨的微雨湿润了渭城地面的灰尘,青砖绿瓦的酒馆旅店映衬柳树的枝叶显得格外新鲜。
冬落一行六人站在一间酒馆面前,任由春雨不痛不痒的淋着。
生命就是一个圆,很多时候不知不觉跌跌撞撞的又回到了原点。
上一次离家的时候也是春天一个带着微雨的早晨。
这一次也是。
大黑看着细雨中的一间酒馆轻声问道:“少爷,要锁门吗?”
冬落说了一句两年前说过的同样的话,“锁吧!这是我们的家。”
说完之后,一行六人就此转身离去。
说来也怪,一间房子,没人住的,不知为何总要比那些有人住的要腐朽的快些。
也不知道这一间无人居住的酒馆,还能撑多久。
第二四三章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不是冬落第一次北上,注定也不是最后一次。因为当他从洛阳城迈出第一步开始,他的脚步便注定要走向北方。
这是他不得不认的命,也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如今虽然已经是春天,可并非处处都是春天,这世界上多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多的是春风眷顾不到的地方。
比如说云中郡,依旧是经冬雪未销。
云中郡是大周北境最后的门户,玉门关是横亘在云中郡与白龙堆沙漠之间的第一道关隘,阳关则是第二道。
白龙堆沙漠便是之前楼兰王国所在的大沙漠,因起风之时,漫天狂沙飞舞酷似白龙而得名。
阳关总兵冯善长一早就裹着厚厚的官服在阳关城门口等候了。
不久前,他从云中郡城的渠道得知有位郡守都要亲自做陪的大人物,今天要从此西出阳关、北上玉门,心思活络的他一早就开始在这阳关的必经之路等候了。
像云中郡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大人物是来过不少了,可都是些曾经的大人物,因为犯了事被贬谪而来的,来这就意味着仕途之路已经断了,真正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谁会来这苦寒之地自找苦吃。
所以能碰上一个被他眼中的大人物称之为大人物的人,那得是多大的人物啊!
若是将那大人物招待好了,说不定就可以脱离这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去郡城混一个肥差了。
冯善长越发的精神抖擞,一双小眼晴死死的盯着过往的行人,生怕那大人物趁他一个不注意,便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遛走。
过往的行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可一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一套崭新的大周官服,也知道这是一个惹不起的主,只好加快速度快步通过阳关。
冯善长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内心有些小得意。
他不觉得加大了嗓门,正了正神色道:“你们还想不想过关了,想的话就一个一个的排好队,速度的,麻溜点,别磨磨唧唧的。”
冬落一行人排在队伍里,默默地等着检查过关,如今大周国境内四海升平,守卫的检查也不是很严苟,因此队伍前行的速度极快。
冬落也想快点出关,前些时日在云中耽搁了不少时日,不知道云中郡守从那打探到他们的北上消息,非要设宴款待他们,架不住他的热情,冬落几人只好在云中多呆了两天。
在这阳关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搁了,这些地方他打小就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是闭着眼晴,他也能走出这阳关了。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老者,背着一个大布袋子,正在接受守卫的检查。
盘查完毕,正当老者弯腰去背包之时,关外突然冲来一骑,马背上的人嘻笑着直奔老者而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而老者正在弯腰拾包,等发现来骑之后,再想闪避已是来不及。
眼看着来骑就要撞上老者了,可老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只见弯腰的老者从背包中抽出一把圆月弯刀,整个人顺势扑倒在背包之上。
在老者扑倒的瞬间,圆月弯刀脱手而出,一道寒芒闪过,马腿应声而断。
刚想出手的冬落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老者背起背包,看也不看那匹倒地哀鸣的马,直接越过马背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捡起圆月弯刀,放在袖口上擦了擦,就准备出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那些之前还在为老者担忧之人,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指着老者的背影喝骂道:“老东西,你给我站住。”
老者停了下来,可是并没有回头,只是手中的圆月弯刀刀刃已经转向了少年。
少年看了一眼在地上哀鸣的马,有些愤怒的说道:“你
杀了我的马。”
老者沉声说道:“原本我想杀的是你。”
老者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往前走去。
少年气笑道:“杀我?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杀我,你敢吗?”
老者轻笑了一声,“年轻人,就算是真的背景雄厚,也还是要低调一些好,毕竟,命是自己的,没了就真的没了。”
老者说完这句话之后,手中的圆月弯刀已经脱手而出,旋转着直奔少年而来,少年感觉脖颈一凉,就要闪躲,可那刀好似长了眼晴一般,任由那少年如何闪躲,就是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杀他,他也躲不开。
正在队伍后方准备撞大运的冯善长发现了城门口出了状况,立即骂骂咧咧的前来查看,若是因此妨碍了他撞大运,那就亏大了。
冯善长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口的那个少年,双眼一亮,立即冲了过去,挡下了那一把圆月弯刀。
冯善长低声道:“少将军,有什么我能替你效劳的吗?”
少年看见冯善长之后,立即大喝道:“冯善长,让你的人打断他的腿,给我的马赔罪。这件事你做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冯善长大手一挥,“林少将军的话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打断他的腿,给林少将军的马赔罪。”
之前那些一动不动的城卫军听到冯善长的命令之后,立即将那老者围了起来。
冬落眉头微皱,偏头看向张白圭,指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说道:“知道那人是谁的儿子吗?”
张白圭轻笑道:“镇守阳关的大将军林浩然之子,名叫林若风,一个出了名的二世祖,怎么了,你想救他?”
冬落摇了摇头,“救他做甚?这事跟我们又没关系,我跟林浩然又不熟,林若风自己找屎吃,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不让他吃屎不成,我又不是他爹,他吃了屎自然有他爹来替他擦嘴。”
冬落之前还以为那个老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想要出手搭救,可是当他手中那一柄圆月弯刀飞出去之后,他就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那名老者是一个高手。
那一手以气御器的手法,少说也是一个紫府境的大修者,至于高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城卫军在他的眼中根本就不够看。
果不其然,冬落话音刚落,那些围上去的城卫军直接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的撞开。
老者手一招,那把圆月弯刀飞回了他的手中,“小子,这是你第二次找死了,若是你真想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冯善长眉头微皱,“少将军,我们怎么办?”
林若风面带厉色的说道:“怕什么,我爹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老者再次往前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前方便有大片烟尘与扬起。
一支劲旅停下在老者的身前停了下来,抽刀出鞘。
一个中年将军骑着一头吊晴白额虎走了出来。
阳关做为大周北境的第二道关卡,常年派有重兵驻守,而骑在吊晴白额虎上的中年将军便是驻守此地的大将军,远不是一个看门的总兵冯善长可以比的。
林若风小跑到林浩然的面前,指着那个老者大声喝骂道:“爹,就是这个老东西杀了你送我的马。”
林浩然眼晴微眯,一股铁血之意轰然爆发。
而老者恍若未觉,纹丝不动,只是低声说了句,“第三次了,你没有机会了。”
老者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圆月弯刀便已经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搭在了林若风的脖子上,略一停顿,好似故意让林若风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林若风的脸上才刚刚升起恐惧,那一把弯刀便一带而过,又回到了老者手中。
老者轻声说了一句,“不听老人言,现在吃亏了吧!”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林若风便已身首异处。
林浩然虎目含煞,双眼血红,大喝了一句,“给我杀了他。”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刚想亲自出手,一把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第一次。”
老者背着他的大包旁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无人敢拦,因为刀还架在他们大将军的脖子上。
老者走到林浩然的面前轻声说道:“别人请我杀人我都不一定动手,你到好,主动前来送人头,杀你儿子还真的脏了我的手。”
老者往前跨了一步。
林浩然身后的大军哗的一下便让开了道路。
雪念慈突然说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长生天幽灵鬼手。”
雪念慈的声音虽小,可走在大军中间的老者突然回头冲着他咧嘴一笑。
雪念慈寒毛倒竖,如坠冰窟。
张白圭神色大变,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就好。
冬落悄悄问道:“长生天是什么玩意儿?幽冥鬼手又是什么玩意儿?”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天下第一杀手。”
冬落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卧槽,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能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的,盛名之下,那有虚士。
这林若风还真是倒霉,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今儿过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命呜呼了。
老者渐行渐远,阳关内外静悄悄的一片。
冬落深呼了一口气,连忙拿出酒壶来喝了一口酒压压惊。
这世界太危险了,没想到随随便便排过队出城,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天下第一杀手。
冬落抬起脚,往地上看了一下,发现没有蚂蚁,才敢安心的放下去,生怕一不小心,随便踩死一只蚂蚁,就有人来找他寻仇。
插曲终究还是插曲,妨碍不了多少时间的。
冬落迈步西出阳关。
在这阳关外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呢!
……
阳关外一座长亭边,有三百甲士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到远方堆满了酒。
一个甲士问道:“落哥儿是不是怂了,现在还没有来。”
另一个甲士笑道:“肯定是怂了,知道我们在这等他,绕道走了。”
哈哈哈哈哈……
……
“赵老四,你他娘的才怂了呢!我可是跟周天子一同喝过酒的人,会怂。”
冬落大呼小叫的从远方跑了过来,与那三百甲士相拥在一起。
当年渭城三百卒,一个不少,今天在这齐了。
一个甲士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落哥儿,听说你现在出息了,是汉王了?比李将军官还大了?”
冬落一拍胸脯道:“那可不,也不看看咱是谁?汉王那才是刚开始,往后还会更有出息呢!咱渭城出来的兵,就数你李二狗最没出息。”
冬落这一席话引得大家轰堂大笑。
李二狗举起酒壶,“出息不出息的,不重要,今天咱们来送落哥儿,咱们只喝酒,今儿个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把落哥儿喝趴下,你们说好不好。”
“好……”
接下来冬落在渭城三百卒的用心浇灌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壶酒,只知道在不停的喝,喝到最后月明星稀,没人还能站着,除了冬落,才停下来。
冬落将醉成一滩烂泥的三百渭城卒全塞进了那座不小的亭子里,然后满意的拍了拍手,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想着明天他们酒醒后的样子就想笑。
冬落在月光下,快步离去。
从此以后,阳关之外,再无故人。
第二四四章天人大长生
冬落很慌。
他才刚与渭城三百卒喝完酒,准备去玉门关与雪念慈几人会合准备北上,才没走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
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种身后有人的预感更加强烈。
以他如今的修为,早就可以做到夜视如白昼,可是他压根看不到他的身后有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安环绕着他。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感觉他的脖子后面正有一股股冷风袭来,吹得他亡魂皆冒。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撞鬼了。
在这荒郊野外,一想到了可能是撞鬼了,他就只差哭爹喊娘了。
阳关之外,本就是古战场,从古至今,大战无数,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不知凡几,有的人死后英灵不灭,化为厉鬼,实属正常。
他越想心越慌,越跑越快,可无论他跑得多快,都无法摆脱脖颈处的那一道凉风。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停下来,不走了,然后使出杀手锏,求饶。
冬落对着四野的寒风抱了抱拳道:“各位大哥大姐,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有什么得罪大家的地方还请见谅,放我离开,往后逢年过节我一定给大家多烧点纸钱。”
似乎求饶真的有用,呼啸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冬落内心一喜,连忙接着说道:“小的在这就先给大家拜个晚年了,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大家越活越年轻。”
原本停滞的风突然间又紧了起来,冬落突然感觉脚裸处一凉,他不由的低头看去,他的脚裸上一个漆黑的手印正透着阵阵寒气。
一股凉意从脚底突然直冲他的脑门,冬落尖叫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撒丫子就跑。
他感觉他的背上仿佛背着千斤重物,有无数条丝线在身后不停的拉扯着他,任由他如何挣脱也挣不开,反而越拉越紧,漆黑的鬼手印、指甲印已经布满了他的手臂。
看得见的恐惧算不得恐惧,看不见的恐惧才是真的恐惧。
现在他的身周不知道有多少看不见的东西在环绕着他。
若是那鬼手印真是鬼留下的话,那这次他多半要留在这了。独孤云毓曾经说过,世间英灵,怨气越重,怨念越深,那么修为功力也就越强。
他在陵渡熬打了几个月之后,就连李牧都曾称赞他,体魄之上,后天无敌,可那脏东西却能在他的体魄上留下手印,指甲印,那必定不是一般的英灵。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对付的鬼怪英灵。
这条路,这条夜路,他走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鬼魅之物出现过。
反正跑也跑不过,冬落索性便不跑了,喝了一口酒壮了壮胆之后,大声吼道:“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有种出来,看小爷不超度了你。”
一阵阴风吹过,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背着大背包的人,在他的前面走着。
冬落悚然而惊,那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长生天第一杀手幽冥鬼手。
冬落眨了眨眼睛,等他再看之时,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幽冥鬼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我出来了,没别的目的,就想看看你怎么超度我。”
此时冬落那敢造次,若之前在他身上留下鬼手印的真是这苦寒之地的鬼怪英灵,他还敢撩拨几句,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嘛!他这皮糙肉
厚的不在乎多几个鬼手印,可对上这天下第一杀手,长生天的幽冥鬼手,他还真不敢乱说话,因为他连跑都跑不了。
长生天,神州大陆第一杀手组织,人人喊打的存在,可他们踪迹跪秘,从来只有他们杀人的份,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们,也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冬落硬着头皮说道:“前辈说的那里话,小子这点微末道行,怎敢大言不惭的说超度前辈,之前的话绝对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可能是这风从别处吹过来的吧!”
幽冥鬼手淡淡的说了一句,“第一次。”
冬落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之前林若风便是三次而死,林浩然能忍着丧子之痛,而不敢有所动作,多半也是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长生天有个习惯,杀人收费,只要出得起钱,他们谁都敢杀,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可要是没人出钱让他们杀的人,他们会给对方三次机会,三次机会一过,必死无疑。
冬落不敢说话了。
说多错多,要是真把眼前这天下第一杀手得罪了,那就算是之后独孤云毓替他报了仇,他的命也没有了。
无论冬落跑得多快,幽冥鬼手始终不快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你很怕鬼?”
冬落摇了摇头,他不是怕鬼,他是怕死。也不知道这幽冥鬼手为什么会盯上他,如果是长生天要杀他,派出幽冥鬼手来,那也是太看得起他了。
幽冥鬼手淡淡的道:“确实有人要买你的命,长生天也接了这单,但要来杀你的不是我,你还没这个资格要我亲自出动。我只是听一个好友说,他见到了一条落网之鱼,闲来无事我就想来看看这条鱼。”
冬落停了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说的那条鱼是我?”
幽冥鬼手四下里望了望空寂的荒野笑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冬落哀叹一声,完了,莫名其妙又被两个人盯上了,一人还是这天下第一杀手,另一人也不知道是谁。
冬落咽了咽口水道:“前辈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那小子这就恭送前辈了。”
“第二次。”
冬落都想哭了,他哪里又说错话了,他这一身的鬼手印、指尖印,难道不算是摸的吗?
他一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糟老头子给摸了,他便感觉有些恶寒,就算那糟老头子是天下第一刺客也不行。
幽冥鬼手可不管这些,落在冬落身上的鬼手印、指甲印越来越多,冬落心想难怪要叫幽冥鬼手。
冬落有些无奈的说道:“前辈,你到底要干什么?”
“织网。”
冬落小心翼翼的说道:“织什么网?”
幽冥鬼手一爪拍在冬落头上,“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说织的是什么网?当然是天网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你才当不了漏网之鱼嘛!”
冬落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把我当鱼就算了,你还不让我当漏网之鱼,老不死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之前幽冥鬼手将当做落网之鱼,落网就落网了吧!他还能忍,可是现在这老东西还在织网,这意思是诚心想将网堵死,让他连当一条漏网之鱼的资格都没有。
这他不能忍,所以他直接开骂了。
“第二次。”
冬落又闭嘴了。
幽冥鬼手收回放在冬落头顶上的手,轻轻笑道:“好了,你现在随时可以走了。”
冬落愣了一下,也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撒丫子狂奔。
再呆下去,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就能赶得上那林若风了。
幽冥鬼手依旧背着他那个大背包,站在原地,看着荒原戈壁上飞快远去的少年,笑了笑,跑吧!跑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身在网中,你又能跑得到哪去呢!
幽冥鬼手将肩上的背包放在地上,揉了揉肩头道:“千手修罗,好看吗?”
一个披蓑戴笠的老者从虚空中走了出来,站在幽冥鬼手的身边,沉声道:“还行。”
若是冬落还在这的话,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个被幽冥鬼手称之为千手修罗的人,正是他在瓜州渡碰见的那个钓鱼人。
千手修罗也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天人大长生之术,幽冥鬼手,你还真不怕为长生天招来灾祸啊!出了事,要是天门高层怪罪下来,这只能算是你自做主长,与我们九大天人没有半点关系。”
世人只知,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长生天有天下第一杀手幽冥鬼手,却不知与幽冥鬼手同级别的存在还有九人,他们并称为十大天人。
幽冥鬼手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八个的意思?”
“是我们九个的意思。”
千手修罗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想以天人大长生之术谋求他的一切,那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与长生天无关,天门派我们来这个地方不是来陪你冒这个险的。”
幽冥鬼手嗤笑一声道:“说到底你们还是怕我缝缝补补,最后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你们信不过我,难不成还信不过天人大长生之术吗?你觉得他还能跑得掉吗?”
“术为人用也受制于人,你要是真能将他的因果气运命数悉数嫁接过来,那算你历害。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是周天子睁一只眼闭一眼,对这事不闻不问。可一直盯着他的张家行走,李家行走,独孤家圣女他们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任你胡作非为,摄取他的因果气运命数吗?”
千手修罗冷声道:“我就怕最后你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你是天下第一杀手没错,但只是在这座天下。出了这座天下,你不是天下无敌的,天人大长生之术也不是。”
千手修罗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这片荒原有八个地方空间动荡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静。
幽冥鬼手冷哼一声道:“哼,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到底是他为长生天做嫁衣裳,还是长生天为他做嫁衣裳,等我成为大长生之后,有就知道了。”
幽冥鬼手背着背包一步跨出便已消失在这片天地中。
等他走后,这片天地间又有两道身影走了出来,正是易天机与云在野。
云在野眉头微皱道:“国师,长生天十大天人好不容易聚齐,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易天机笑道:“人家又没招你惹你,网开一面怎么了?”
“可是他们招惹汉王了啊!”
易天机笑了笑,没说话。
凡网也想困真龙,可笑。
天人大长生之术,更可笑。
长生天,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名字里带个天就真当自己是天了啊!也想将自己的气运命数嫁接在天道种子之上,跟天道种子抢养分,你抢得过吗?实在是可笑。
几条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以为个子大点了,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实在是可笑啊!
第二四五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沿着白龙堆沙漠戈壁滩跑出去很远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
他盘坐于沙丘之上,默默运功。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但他知道,幽冥鬼手肯定在他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疯狂的运转《道经》试图将体魄神魂某处可能存在的不属于他的东西冲刷掉,可是任由他如何运转《道经》,都没有感受到半点不适,反而越发顺遂。
他手臂上的鬼手印与指甲印在他强大的恢复力之下也都已经消散,此时他的手脚看起来与正常时并无半点区别。
冬落眉头紧锁,长生天,天网,落网之鱼……他只能从幽冥鬼手的只言片语中去推测更多的信息,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本来是想去失乐园中问一问夏的,夏毕竟是人间最后一条真龙,见多识广,懂的自然也要比他多些。可这事冬落想想就放弃了,以夏的暴脾气,若是问的问题是她知道的还好,那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要是问到她不知道的,那冬落肯定少不了要挨一顿胖揍,当然也少不了一通臭骂。
冬落料想夏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不去自讨苦吃了,还是等到了玉门关再问雪念慈吧!反正现在他的身体也无大碍,不急于一时。若是幽冥鬼手真要杀他,他也活不到现在,早死了。
冬落站起身,飞快的朝着玉门关奔去。
如今的失乐园,面积虽然不大,但也有三百来丈大小,其上山川耸立,飞瀑成群,绿草成茵,七宝妙树郁郁葱葱,紫竹寂静生长,彩云鱼时而腾空,时而入水,在阳光下,璀璨无比。
失乐园是寂静的,也是充满生机的,日月凌空,水雾弥漫,无数的灵气气化成雾,来回穿梭。
山河秀丽,不外如是。
只不过这份寂静在某一瞬间突然被几声轰鸣打破,天幕之上,凭空出现一棵大树,大树根须像是无数触手,将失乐园紧紧包裹,有些根须扎根于虚空之中,有的直冲而下,扎进山川碧波里。
原本寂静的山河在那树根下脆弱的就像是一张纸,瞬间破碎,尘埃四起,江河倒灌。
夏抬头看着天幕,脸色有些难看,“天门道法长生诀?”
失乐园很快便重归于寂静,山河破碎,天幕之上的那棵大树像是要以这失乐园为养料一般,疯狂的吞噬着失乐园中的一却。
只不过一刹那,失乐园的范围便缩减了数丈,绿草枯萎,灵气稀薄,而那株大树瞬间拔高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根系又增多了不少。无数树根像是一张大网一样,将失乐园紧紧包裹,不留丝毫空隙。
夏冷哼一声道:“从来只有本姑奶奶抢别人的东西,还没有敢抢本姑奶奶的东西。若是完整的长生诀,老娘现在兴许得让让你,可你一道长生诀衍生出来的小术法,就敢来抢老娘的东西了,胆挺肥啊!”
夏举起右手,失乐园中猛然一静,天地间有一道无边无际的风刃凭空出现。
风刃好似一张薄纸一般,没有丝毫厚度,可是那股锋锐之感,好似连天都能斩开一般,锋利无比。
夏猛一挥手,那道风刃便朝着那密密麻麻的树根斩去。只是当风刃快要斩到树根之时,夏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那原本不断缩水的失乐园,在缩到只有数十丈时,突然停止了缩小,任由天幕之上那棵参天大树如何吸取,也不再变小,相反还在变大,肉眼可见的从那棵参天大树的根系之中有点点光晕被到吸
进失乐园中。
而那些光晕便是之前失乐园中被那棵大树吸走的因果气运命数,此时都在被沿沿不断的倒吸而回。
一棵树,根为树冠提供营养物质,树冠也为根提供能量。
夏挥手将那些扎根于失乐园中的大树根系斩断,对于那些扎根于虚空,以及失乐园外的便不再理会了。
她收回了风刃,将失乐园又恢复了原貌,夏冷笑一声道:“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打这小子的主意。连天道种子寄生在他的身上都不敢造次,只能与其融为一体,你一道长生诀就敢把天门的因果气运命数嫁接在他的身上,谋求他的造化,也不怕把反到把你天门底蕴给吸没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失乐园在那棵大树源源不断的提供能量下,越长越大,不一会儿便有之前的一倍大小了。
夏秀眉微蹙,再这样下去不行,好不容易逮到一张长久饭票,若是因为吃得太猛了,吃相太难看了,被饭票主人发现了,将饭票给收回去了,那不就亏大了吗?
夏意念微动,失乐园的增长速度便慢了下来,当然这份慢也只是相较于之前而言,若与冬落苦修增长的速度相比,那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没得比。
夏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
夏自言自语道:“之前我还在想怎么遮掩这方小天地的气象,才能不被那些盯着他的老怪物发现,没想到刚想睡觉,你天门就递枕头来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反正你天门家大业大,气运无尽,命数绵长,悄悄藏一个小世界在你家里面,他的不会有人发现吧!你们说这种行为过分吗?”
夏一拍光洁的额头,仿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般,吃吃笑道:“肯定不过分啊!”
此时的失乐园就像是寄生在那棵大树根系上的一只小小的虫子,正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那棵大树的树根,然后为自己补充生存所需养分。
而那棵大树在失乐园的反噬之下,再也无法从失乐园中吸取到半点能量,相反那棵大树为了补上被失乐园啃噬的能量,还要不断的从树干其它地方运来能量,供给失乐园。
只是这能量之小,几乎微不可察,与整棵大树比起来几近于无,所以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
夏看着越发壮大的山河,气势磅礴,不由自主的笑了,快有几万年没有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了吧!你还别说,这种感觉就是爽。
她突然有些想看那个用长生诀中的道法,将天门的因果气运命数嫁接在冬落身上来的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难受表情了。
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不止蚀把米,而是蚀所有的米了。
夏想着想着就笑了,而后一跃而起,变幻成一头五爪金龙,开始巡视起山河来。
山河无恙,心情大好。
……
……
西出阳关之后,再北上就是玉门关了,玉门关是大周的北大门。
过了玉门关,就出了大周国界了。
冬落来到玉门关的时候正巧是早晨,阳光照着经年不化的冰雪上,一片雪白。
玉门关就是那种春风眷顾不到的地方,等玉门关的春天来时,洛阳等地可能就已经进入夏天了。
冬落找到雪念慈几人之后,问了问有关长生天幽冥鬼手的事。可长生天神出鬼没,雪念慈对其也是知之甚少,对那什么天网,更是从来也没有在那本书上见过,所以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冬落只好做罢,暗中寻思着要不要冒着被毒打一顿,臭骂一通的风险去问问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门关四境多戈壁、荒陌、草甸,可它毕竟是一国之象征,自然修建得恢宏无比,冬落站在玉门关下,不由的心生出一种苍天在上的惶惶之感。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玉门关,可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以往他是跟在李牧、陈霸先的身后,这次是他自己,是别人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是无拘无束,一个是肩扛重担,不一样的。
冬落抬起脚后,又收了回来,沉声问道:“极北之地的人如何?”
他往北最远只去过极北大草原,甚至连大草原都没有走完,再北边的人或事是怎样一番情景,他就不知道了。
今天出了大周国之后,就要直面他们了,也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雪念慈笑道:“在这个天下,南人北人都是一样的人,只是极北之地的人尚武成风,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不像是大周国的人,受儒家的教化要多些,万事可能会与你讲讲道理。可在他们眼中是没有道理的。”
冬落低声道:“这么不讲道理吗?”
“道理。”张白圭嗤笑一声道:“拳头硬是道理,要想跟他们讲道理,就得先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才听得进你的道理。”
冬落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看来这天下人与洛乐说的一般无二,拳头大就是道理,修为高就是理由,要想让别人听你的道理,就得先不讲道理。
冬落捏了捏拳头,其实讲道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费时费力。不讲道理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费力。
冬落迈开步子,准备出玉门关。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玉门关内戈壁荒凉,山河壮阔,有一人脚踏百花缓缓而来。
冬落对着来人抱拳一礼道:“魏山君,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大周北岳山神魏来。
魏来同样一礼,“托汉王福,如今当了这大周北岳山神,掌控这大周北境之地,才有机会来送送汉王。”
冬落摇了摇头,也没有说什么。魏来在他身上下注,赢,这是他魏来的本事,输,也是他魏来的时运不济。
归根结底,与冬落的关系都不大,冬落只是在尽力做好他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冬落笑道:“魏山君客气了,魏山君升北岳山神之时,本该带份大礼前去拜会。可因故没去拜会,实在不该,看来这份礼物只能在今天补上了。”
冬落嘴上虽然说要给魏来补上一份升迁大礼,可手上却无半点动作。
魏来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连忙摆了摆手道:“老黄历了,汉王就不必麻烦了,碰巧今天我来送汉王也没带什么临别赠礼,就当相互抵消了。”
冬落与魏来相似一笑,果然是同道中人,脸皮一样的厚,一样的不要脸。
魏来对着冬落恭敬一礼道:“大周北岳山神魏来恭送汉王,预祝汉王此一去,山河万里,春风得意。”
冬落摆了摆手,回头迈步向着关外走去。
魏来久久未曾起身,直到玉门关外无人,才抬起头。
魏来自言自语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度玉门关,那春风在何处呢?”
魏来自问自答道:“春风在何处?当然是在人心善处咯!”
魏来笑了笑,人心善处,尽是春风,何处不度?何处度不得?
第二四六楼兰史
出了玉门关之后,就是白龙堆沙漠。
白龙堆沙漠极大,其上绿州更是数不胜数,有的绿州已经被人们发现,成为了一块块有主之地。可有的还戴着自然神秘的面纱,藏在深闺,无人知晓。
这些绿州上之前还存在着无数的小王国,小家族,小势力,只是后来经过戎胥轩的横扫,李牧的清洗,这些势力都已经被打残,打灭,消亡,不复存在。
冬落一行人一路行来,也见过不少绿州,有大有小,可大多都无人居住,就算是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往来商旅。
冬落几人对这片沙漠都无比熟悉,所以走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本来他们是打算抄近路直奔极北大草原去的,可是雪念慈说他想回楼兰国的故土看看,所以他们又改变了前行的路线,绕道楼兰。
往些年,白龙堆沙漠中还有很多剪道劫径的沙匪团伙,冬落以前与陈霸先李牧他们就随军来围杀过不少,甚至冬落都亲手了结过几个悍匪。
只是后来这些专门打劫过往商旅的沙匪被张白圭带人清洗了一遍之后,大团伙被打散了,变成了小团伙,小团伙被打没了,白龙堆沙漠也就安宁了。
一连行进几天都无惊无险,冬落有些坐不住了,以往在与陈霸先出行,冬落最喜欢的就是白龙堆沙漠里的沙匪,还有极北大草原上的马贼,这两者不但可以在物质上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精神上也能带来充分的愉悦。
每当遇到这些人的时候,他无疑是最兴奋的那一个,哪个少年没有一个大侠梦,哪一个少年没有一个江湖梦。大侠就是要劫富济贫,江湖就是要惩恶扬善。
杀恶人,于他而言,就是在行善事。
对恶人的纵容,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
再说了,他头顶还有因为在陵渡大杀四方时沾染上的厄运红云,心劫所在,虽然已经被独孤云毓遮掩了起来,外人看不到了。可看不到,并不代表他不存在。
他还想在白龙堆沙漠中找上一两个沙匪团伙,顺道做做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好事,在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同时,顺带消减一下压在他头顶的厄运。
可是没曾想这几天下来,别说是无恶不作的沙匪了,就连摔倒的老头老太太他都没见到一个,想扶也没得扶,前不久在阳关林若风策马而来的时候,他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大展身手了。
可是没想到剧情发展太乱,与那些话本小说中的神仙剧情完全不一样,本以为是一场富家子仗势欺负无助老人的戏码,可谁知道那老人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屠夫。
冬落有些无语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先不说那厄运不知道何时消减,就是天天面对这些黄沙,也着实有些无趣了。
“小白圭,这些沙匪招你惹你了,吃你家的穿你家的了,你干嘛把人家全都消灭光了,你好歹也留两个啊!”
似乎知道冬落想要干什么,张白圭颇为自得的说道:“不止是白龙堆沙漠中的沙匪,还有极北草原上的马贼,现在都没了,都被我消灭光了。快夸我,这个时候请不要吝啬你的词藻。”
冬落彻底无语了,看来在入陈国前,他想靠消灭马贼沙匪,来达到为民除害消减厄运的目的是行不通的了,只能再看看有没有其它的路子了。
冬落一行人行在走高高的沙丘上,沙漠里的风吹得他们嘴唇干咧,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是修行者了,虽然等级都不怎么高,但面对这些风沙还是游刃有余的。
冬落的眼晴不停的四处乱瞟,他还没有彻底死心,行侠仗义这种让人心情愉悦东西,怎
么会有人嫌多呢!
冬落带着大黑三兽仿佛不会累一样,飞快的在沙漠中穿梭着,一会儿跑到东边,一会儿跑到西边,身后黄沙四起。
而二黑三黑似乎很喜欢这样疯跑,跟在冬落的身后就没有停歇过。大黑则跟在他们的身后,警惕的盯着四周。
沙匪虽然没了,并不代表危险也没了。
魏来荣升北岳山神,意义非凡,在易天机、李牧等人,还有之前出现在陵渡的十万大军强压下,大周国内是没有人再敢有什么大动作了。
可大周国境外呢!范增义子范剑死在陵渡,冬落等人可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算了,任由冬落去陈国分他的权,夺他的权。背地里肯定起了不少坏心思呢!
再说了,幽冥鬼手也说了,有人花大价钱请长生天的人杀他,幽冥鬼手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因此大黑这个一手组建起死神殿的死神在一旁充当起了护卫的角色来,时刻提防着四下里的风吹沙动。就怕长生天的杀手突然从那钻出来。
张白圭与雪念慈并肩而行,雪念慈突然开口道:“两年前拾掇戎胥轩率北莽十二部攻打大周的势力是谁?是大周国内的势力吗?”
张白圭双手负后,望向北方,“杨国,以前是半个大周国内势力,不过现在不是了。”
雪念慈疑惑的说道:“是那个洛阳城内被老汉王灭掉的杨族建立的国家?”
张白圭点了点头,“不错,戎胥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杨族本就是神州大陆本土家族,不比那些九州来客。家族好不容易发展壮大了,可无论在极北之地还是大周国都被陈叔叔压一头,心中难免心生怨恨。再加上后来杨族一半势力被灭,那股怨恨也就更深了。如今杨族在极北之地经过百年的发展,家大业大,对大周国这个老东家动点坏心思也实属正常。在联合了大周国内许多不服的势力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对大周国下手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大周国这块铁板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硬。楼兰被灭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杨国吗?”雪念慈眼神有些阴翳,“它将是我在极北之地第二个要灭的势力。”
楼兰国的覆灭,虽然对楼兰王族雪族而言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可对楼兰王国的子民来说就是一场国破人亡的惨事。做为楼兰王子的雪念慈有责任也有义务,将这份仇恨铭记,洗涮。
随着离楼兰越来越近,雪念慈的眼神变得越发阴翳,他的内心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一般,少时家破人亡,村寨被灭,双腿残废,人生灰暗无光。后来人生中好不容易有光照进来了,没想到只是少年的时光又重演一遍而已!
只不过是小一点的村寨变成大一点的国而已!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变。
这也是当初雪雨柔在守山上与金身小人说的,雪念慈的心境出问题了,国破家亡,命途坎坷,这就是心境出问题的根本来源。
心境的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那雪念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机器,若是更严重的话,连雪雨柔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可能就不止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雪念慈内心中那一股压抑之感越发强烈,只是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他拿出藏有金身小人的那一方镇纸,朝着自己的胸口猛的镇压下去。
雪念慈轻呼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要来这楼兰故地,就是为了直面他的内心,试图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去过他小时候的那个村庄,不敢也不想,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想面对。
他只能先来面对
楼兰,这一道轻一点的创伤。
张白圭等雪念慈激荡的心境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接着之前的话题开口问道:“在极北之地你一个想要灭的势力是谁?”
“你猜。”
张白圭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雪念慈淡淡的说道:“猜到了?”
张白圭点了点头道:“猜得**不离十。”
张白圭与雪念慈二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沙漠中疯跑的那一道身影。
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是**不离十了,那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十呢!就看那一道身影是怎么想的了。
白龙滩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就像是只有冬夏两个季节在轮回交替一般。
在黄沙中孤独的行进了几天之后,一座巨大的绿州已经遥遥在望。
这座巨大绿州就像是点缀在黄沙中的绿宝石,在它旁边还有好几座大大小小的绿州。
绿州看起来灵气四溢,正是之前楼兰国所在之地。
雪念慈一看到这片他曾生活过十几年的土地,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楼兰国绿州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见不到半点战争的浪迹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像是生活在沙漠中的胡杨一样,一样艰难,一样的顽强。
可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
等雪念慈哭得差不多了,冬落打趣道:“念慈,你来这的目的不会就是来哭一哭故国的吧!”
雪念慈抹了一把眼泪道:“当然不是,我来这还有别的事要做。”
冬落疑惑的说道:“什么事?”
雪念慈恢复了一下心态道:“你们之前不是好奇我一路上写的是什么吗?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冬落点了点头,确实是,之前雪念慈一路上都在读读写写,刚开始他们确实好奇,只是后来习惯了,也就没怎么关注了,但是他们依旧好奇。
三黑可以说是最好奇的,立马问道:“写的什么?”
二黑也看了过来,心中也有些疑惑这个小夫子一路写了些什么。
“写史!”雪念慈无比郑重的说道:“写的楼兰史。”
冬落疑惑的看着雪念慈,“楼兰史?”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这天下国与国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后期为前朝修史。北莽十二部不是国家,灭了楼兰之后,自然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楼兰修史。”
雪念慈声音低沉的说道:“可我不想楼兰王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这片黄沙无情的掩埋。所以我总得找些法子来让人们记住,在这片沙漠中曾经有一个王国,叫楼兰。楼兰国的历史虽然不过百年,国土不过几个绿州,可在这百年间,楼兰国也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
“楼兰王国可以灭,但他们应当以世长存。”
“没有人为他们著书立传,那我这个亡国王子来为他们著书立传。这天下谁都可以忘记他们,唯有我不能,因为,我是楼兰的王子。”
……
……
雪念慈的声音低沉、吵哑,就像是吹拂过沙漠的风一样,呜咽、厚重。
冬落的胸口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着一般,沉闷,压抑,喘不过气来,那是一个国家,数不尽的风流人物,百年的沧桑历史,在向他汹涌而来。
雪念慈看着眼前的绿州,仰头说道:“后世人怎么会知道,一本苍凉厚重的史书上,他随手勾划的几笔,随意记下的几句话,便是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二四七章月牙湖畔楼兰故
楼兰绿州之上房屋建筑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颜色各异,在金黄色的阳光照射之下,一片金黄,仿佛白龙堆沙漠融为了一体。
或许是戎胥轩攻破楼兰并未大肆破坏的缘故,也或许是大周镇北大将军李牧这个雪族准女婿对这块雪族故土多有照拂的缘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并未因楼兰国的灭亡而流离失所,也未发生太大的动荡。
雪念慈因为要为楼兰修史的缘故,所以在这块绿州上住了下来,冬落等人也在此停留了下来,帮忙整理以及收集资料。
虽然雪念慈早就有了为楼兰修史的想法,并且也付诸于行动了,可要为一个国家修史谈何容易,而且还是一个存世百年的国家。
一百年,对于一个修者而言,也许只是弹指一挥间,过去就过去了,可对于一个拥有文明的国度来说,一百年,足以涌现出许多震古烁今,辉煌灿烂的人物,足以留下许多彪炳史册,光耀万世的功绩,这些都是要记录的,也是值得记录的。
而且这份记录还不能提笔就记,也不可以随手乱记,修史,必须要正,要直,不可歪曲事实,更不可让那些在历史中应当熠熠生辉的名字蒙尘,也不在那些昙花一现的跳梁小丑上浪费笔墨。
雪念慈手中拿着写史书的笔时,就注定他不能带着个人情感去看待一个人或一件事,他必须站在中立的角度上为每一件早已尘埃落定的事盖棺定论。
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说。
雪念慈如今每天都扎在浩如烟海的史册中,一件件的查询,一事事的论证,最后再给出一个最符合历史的定论,为一个人或事划上最后的句号。
修史,最费心力。
修史,最难评定的是是非功过。
因为谁也不知道某个人在当世做的某一件看起来或许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会为后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许那些在当世看来是大错特错,不可理喻,被称之为另类的事,可能在后世看来,那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因此,雪念慈要做的就是要更加准确,不带任何偏见的记录下每一件事,让一些看起来另类的事继续另类,正常的事继续正常,直到有下一个推翻这历史的人出现为止。
雪念慈等人如今待在原楼兰王国的国家藏中奋笔疾书,二黑三黑帮雪念慈打下手,当雪念慈需要什么书,什么时候的事时,他们则飞快的在藏中找出各郡各地各县的县志来,翻到他需要的那些材料,念给他听。
冬落、张白圭、大黑则没有那么轻松了,为了楼兰史的真实准确性,很多有待考证的事,他们要去一一查证。
楼兰王国灭亡的时间并不长,虽然很多可以名垂青史之人都在那场亡国之战中死去了,可还是有很多人都还在健在,冬落他们要做的便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带回去最真实,也最厚重的历史。
楼兰王国所在的绿州在一座湖边,湖因酷似月牙而得名月牙湖,湖水碧绿,倒映着湖两畔的青山翠柳。
冬落裹着一张很厚的防风沙的面巾,骑着一匹骆驼漫步在月牙湖畔。
他今天要去见的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人,可又是整部楼兰史怎么也绕不过的人。
如果说华青云是楼兰国的大供奉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楼兰王国的定海神针。
此人年少时一个仗剑走四方的游侠,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由江湖入庙堂,带领大军击沙匪、败马贼、保家卫国,在楼兰国数次将倾之时,挽狂澜于既倒,可以说楼兰王国能掌握这数十州的话语权,有他一半的功劳,只是后
来不知为何,壮年之际突然辞官归隐,在这月牙湖边做起了一钓叟来,做着做着便成了这楼兰的江湖共主。
可以说,从江湖入庙堂,又出庙堂入江湖,这个叫秦疏雨的人,都做的很好,好到了极致。有他在,楼兰的庙堂风不起,江湖云不涌。
冬落今天去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他当年辞官归隐的原因,这是楼兰王国迄今为止最大的悬案,以至于坊间传闻颇多。
有人说秦疏雨归隐是与君王不合后的急流勇退,也有人说是美色当前的诱惑使然……不管是那一种传言都传得绘声绘色,可是在没有真正盖棺定论之前,任何一种传言都不能写在正史中。
冬落沿着月牙湖缓缓而行,秦疏雨所在的地方并不难找,只是楼兰人对这位守护神心存敬畏,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他的清修。
一路行来,冬落也没有找到一个问路的人,只能在那个大概的范围内碰起运气来。
不多时冬落便看到一个在柳树下盹的老者,冬落扯下头上的面巾,跳下骆驼一抱拳道:“老人家,打扰了,请问您知道秦疏雨前辈在哪吗?”
老者睁开腥松的睡眼,揉了揉眼晴上下打量了冬落两眼,有些狐疑的说道:“俊后生,你找秦疏雨前辈做甚?拜师还是讨教?拜师的话,到是可以去碰碰运气,讨教的话,趁现在他还没发现你,赶紧走,跑快点,跑慢了,就只能像老汉我一样躺着喝酒了。”
老者随手拿起身边的酒葫芦猛灌了一口。
冬落听到俊后生三个字突然忍不住笑了,心想还是这历经沧桑的老人眼晴毒辣啊!这看人真准,本以为掩饰得那么好,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这长得俊,冬落突然感觉压力有点大啊!
老者打开酒葫芦后,冬落鼻子微动,双眼放光,但他很快就掩饰了下去,他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我既不是来打人的也不是来找打的,就是找秦前辈问点事。”
老者斜眼道:“你俩有旧?”
冬落摇了摇头,“没有。”
老者站起身往湖边走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下,碰巧有鱼咬钩,老者有条不紊的开始收杆,“说说你要问的是什么事?要是我碰巧知道的话,你给我点好处我就可以告诉你,你就不用去找那个怪老头了。”
冬落咧嘴一笑,将雪念慈要为楼兰王国修史的事,还有有关秦疏雨的事都和盘托出。
老者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在默默的收杆,暗中与鱼儿角力。
冬落默默等待,上了年纪,与鱼儿角力之时,冬落就不说话让他分心了。
不然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人钓鱼,还是鱼钓人了。
许久之后,老者猛的提杆,一条筋疲力尽的乌青不情不愿的被提了上来。
老者将鱼扔给冬落淡淡的说道:“烤了。”
冬落也不费话,接过鱼之后,杀鱼烤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调料碗碟之类的东西,冬落芥子物中都有随身携带。
老者再次抛杆之后,又坐回柳树下,喝了一口酒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修史,这玩意儿,最累人。就为了一句给后人一个交代,不知道多少修史之人不得善终,你说值得吗?”
冬落脸色有些难看。
老者仿若未觉,将酒葫芦抛给冬落道:“你要问的事正好我知道,秦前辈归隐其实没坊间传闻那么光怪陆离,他归隐的原因其实就三个字。”
冬落仰头喝了一口酒,好故事就要好酒做陪,酒为故事添色,故事为酒增香。
冬落轻声问道:“哪三个字。”
老者靠着柳树上喃喃道:“他累了。”
冬落微微仰头。
老者招了招手。
冬落将酒葫芦扔了过去。
老者这次喝得很慢,似乎在组织语言,“这片土地于雪族而言,可有可无。可对当时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而言,这片土地是他的魂牵梦萦的家乡,是大大小小不能割舍的念想。可你能想到当他知道统治着这片土地的人不尊重这片土地时的绝望吗?雪族,只是把这片土地当做暂时的停泊点罢了。秦前辈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就像是信仰崩塌一样。他累了,因此他退了。”
冬落眉头微皱,他知道雪族来此建国只是响应周天子的号召而已!并非是真想来此建国。或许真的并未打算长久的治理这片土地。
对此,冬落只能默然。
这事就像是历史一样,他只能看,也可以评说,就是不能更改。
老者继续说道:“看清事实真相的秦前辈,就逃到江湖中来了,不问世事了。所以啊!你那个是楼兰王子的朋友,没必要如此假惺惺的修史。一个连自己都不承认的国家,你说有必要修史吗?修出来有人会看吗?”
鱼很快就烤好了,冬落与老者相对而坐。
对于老者所言,冬落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连劝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听着,只能当一个结局不太好的故事来听。
能在青史上留下名姓之人,有几人的结局又是好的呢!
冬落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秦疏雨,一个楼兰王国亏欠极多之人。可冬落无法为楼兰国偿还,冬落只能陪他一口一口的喝着小酒吃着烤鱼。
江湖得意,庙堂得意,可于这个老人而言,人生很不得意。
年纪大的人聊起过往来,总是停不住,冬落在一旁耐心听着,用心记着。
江湖趣事,庙堂窝心事,都不敌酒葫芦里那两口伤心事。
兑着往事喝了,还要辣辣喉咙嗓子,等不辣喉咙嗓子了,又开始辣心了。
老者的酒葫芦是一个芥子物,内藏酒水极多,就像是苦闷的人生一样,怎么喝也喝不到头。
老者将酒葫芦递给冬落道:“酒酿出来,就是让人喝醉的,难得老汉我今天想多说些话,来,喝,不醉不归。”
酒,酿出来,目的就是让人喝醉的。
冬落接过酒葫芦,宛如江河倒灌一般,不要钱的往口中倒,看得老头都有些后悔说刚才的话了。
喝了好几口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秦前辈,出庙堂入江湖之后,可曾出过手?”
秦疏雨面色微醺道:“出过一次。”
冬落彻耳倾听。
秦疏雨喝了一口酒道:“两年前,北莽大军攻破楼兰之时,我借着胸中的那一口酒气,提着手中的三尺青锋,去找过北莽的主帅,我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才换来这个被抛弃的楼兰国国破家不破的结局。”
冬落腾的一下站起身。
老者问道:“干啥去?”
冬落答道:“烤鱼。”
冬落神魂从失乐园中抓出一条彩云鱼,洗杀干净,便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就为了秦疏雨这出庙堂入江湖后的唯一一次出手,冬落觉得这一条彩云鱼就死得值。
冬落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让雪念慈将这件没有目击者的事写进楼兰史中。
不管有没有人看,有些事可以忘记,有些事必须铭记。
第二四八章今宵酒醒何处
人老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失去的东西少了。
秦疏雨似乎很少与人聊天,想想也是,以他在这片绿州中的地位,现在应当也没人能跟他聊到一块去了。今天难得逮到一个愿意听,他也愿意说的人,特别还是一个比他还能喝的少年郎,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人生路曲曲折折,值得说道的事太多了,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新事旧事,从江湖说到庙堂事,又从庙堂事说到江湖事。
冬落只是耐心的听着秦疏雨回顾他的人生。
一个国家的史册怎么也绕不开的人,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冬落用心的听着他的人生,好等回去之后,说给雪念慈听。
秦疏雨的人生年少时有激荡,有温情有热血,最后又回归到年老时的从容。
秦疏雨轻轻推了推桌上的酒葫芦,里面的酒水哗啦啦的响,“年少时的故事就像这酒葫芦里的酒一样,你若不去动它,它就风平浪静,屁事没有。可只有你轻轻触及,它总能在你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发人深省。”
冬落轻笑道:“不止是年少时的故事如此,而是事事都是如此。”
秦疏雨笑道:“事事都是如此?”
冬落点了点头。
秦疏雨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你酒量那么。”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以秦疏雨这漫长的一生比起来,他这短短的几十年可没有多少难以释怀忘怀的故事能用来充当花生米下酒。
可他又不能说他这酒量是因为天道种子在他体内作妖,想喝酒暖暖身子,从小喝出来的吧!
所以他只能说道:“酒量这种东西,一半是我天赋异禀,一半是我从小就喜欢喝。”
秦疏雨笑了笑,“酒这种东西,那么苦,不会有人喜欢喝的。你说你天赋异禀,我信,你说你喜欢喝,我不信。”
秦疏雨自然也不会真的追问冬落的酒量为何这般好,他也没那么无聊。
不一会儿,什么佐料也没有洒的彩云鱼就烤好了,这种先天灵物,佐以凡俗之料,反而会破坏其鲜美。
秦疏雨尝了一筷之后,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可以无憾矣!”
秦疏雨尝了一筷子之后,就放下了筷子,没有再吃,只顾着喝酒。
冬落眉头微皱道:“不好吃?”
秦疏雨摇了摇头,“比这月牙湖中的鱼都好吃,可我吃习惯这月牙湖中的鱼了,这绣春江中的鱼尝尝味道就好了。别把嘴养刁了。”
冬落默然,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喜欢吃彩云鱼的。
秦疏雨继续吃着他之前从月牙湖中钓起来的那一条青乌。
湖面水波粼粼,一两只飞鸟飞快的掠过水面。
湖岸风声阵阵,嫩绿的垂柳四处飘荡。
秦疏雨小酌了一口酒道:“世事有时候,真的很可笑,以前我最讨厌隐士,甚至还杀了不少那些被百姓们称道的隐士,可谁曾到头来我也成为了一名百姓们口中的隐士。”
冬落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隐士?”
秦疏雨笑了笑,“不是我不喜,是帝王不喜。我杀他们,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帝王术使然。”
冬落有些好奇了,为何帝王会不喜欢隐士,一般的隐士不都是高风亮节,万民景仰之人吗?
还不等冬落发问,秦疏雨就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帝王的话,你愿意你的国土中有隐士吗?”
冬落疑惑道:“帝王与隐士这二者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吧!我想我应当是愿意的。”
帝王身居高位,高高在上。隐士四海为家,风餐露宿。这二者应当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帝王又为何会不喜隐士呢!那肯定不能够啊!谁不想自己的国家多些有才有能的人。
当然这其中肯定不排除那一小撮专门搞事的前朝遗民,他们不为帝王所喜,那是正常的。可要知道很多隐士,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为官而已,他们并未做出什么有损国家之事来,帝王为什么会不喜隐士呢!
秦疏雨似乎猜到了冬落心中所想,“你说错了,没有那一个帝王愿意自己的国中有万民景仰的隐士。如果当隐士就能得到百姓的景仰爱戴,那试想一下还有谁愿意出山为官,为帝王做事。”
“帝王心中想的是让你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而不是让你带着你的才能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高风亮节,万民景仰的隐士了吧!”
冬落点了点头,这些所谓的隐士如果不杀的话,那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纷纷效仿,若是有才能之人都去当隐士了,那谁来替帝王治理国家。
秦疏雨接着说道:“读史可以明智,这事你们可以写进楼兰史中,让后世的隐士长长见识,腹中有东西,就要去做国家的栋梁,而不是去当山中的草莽。”
冬落点了点头,“我会与我那朋友说的,但是笔在他的手中,写不写那是他的事。”
秦疏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冬落轻轻的念叨了两句帝王术,他对帝王术也有些好奇,从之前秦疏雨的话中不难听出来,杀这山间的隐士并非是帝王的本意,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帝王术使然,是帝王术迫使他不得不杀。
秦疏雨喝得有些多了,听到冬落在念叨帝王术,不由的说道:“怎么?对帝王术感兴趣?”
冬落点了点头,“有点,帝王术,听起来就很历害的样子,谁不感兴趣。”
秦疏雨难得赞同冬落所说的,“帝王术杀人不见血,杀人于无形之中,杀了人还让人对你感恩戴德。你说历不历害。”
“可说白了,帝王术其实就是驭人之术,虽以帝王命名,可并非是帝王特有的,只要身居高位之人都可以用,御下有方,驭人有术,那就是帝王术。”
冬落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秦前辈能说具体点吗?”
秦疏雨瞥了一眼冬落,“具体点没人说得清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你身居高位了,你自己体会吧!”
冬落咧嘴一笑,从芥子物中摸出几壶在云中郡买的好酒一字排开,眨了眨眼睛道:“听闻秦前辈喝的酒都是自个儿酿
的,也不知道喝了我这几壶云中郡的烈酒,能吐几句直言啊!秦前辈,你来说道说道。”
秦疏雨一巴掌拍在冬落的肩膀道:“好小子,合我胃口。”
秦疏雨看了看那几壶酒,摇了摇头道:“小子,你这可有点看不起帝王二字啊!”
冬落又摸出来了几壶酒,放到了秦疏雨面前。
秦疏雨点了点头,十分满意的说道:“孺子可教也!看在你如此懂事。那我就与你说道说道我理解的帝王术吧!”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之前还说不可意会,只可言传的,没想到几壶酒下来,就露了原形。
秦疏雨可不管冬落是怎么想的,打开了酒,先小酌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而后豪饮了一气,“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策,目的就是让人为我所用。驭人,最重要的是揣摩下人的心理,针对不同的人,再结合不同的驭人之策,让其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
“只不过在揣摩别人心理的同时,千万不要让别人揣摩到你的心理,要让他们看不透你,他们才会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只有这样,他们才懂得敬畏,对帝王敬畏。”
……
……
月上柳梢头。
秦疏雨还在不停的说,就怕冬落听不懂,甚至还举了不少他以往治下时的例子,声情并茂的说给冬落听。
有些例子,冬落听着会心一笑,可有些例子,他却听得头皮发麻,很难想象那会是眼前这个白发钓叟可以做出来的事。
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术。
秦疏雨一说就说了好久,只见冬落芥子物中的酒不停的往外拿。
等秦疏雨说完之后,有些头皮发麻,也有些豁然开朗的冬落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有些想带秦疏雨去北方了,正如大黑所说,有些仇一人可以报,有些仇一人报不了。等到回陈之后,与范增少不了一场大战,无论最终结果是输是赢,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秦疏雨说得差不多,也喝得差不多了,躺在柳树下的草地上,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哪也不去。年少时总想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可这人只要年纪一大,就那也不想去了。这地……很好了。楼兰国灭了,我要是走了,再有沙匪来,这地也没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疏雨便沉沉睡去。
冬落从始至终一直都很清醒,可不知为何,他今天很想醉一次,只是他怎么喝也醉不了。
人生多是不如意之事。
不是他冬落一人的人生如此,而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如此。
冬落坐在月牙湖边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而后起身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完,对着树下那个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是已经不省人事老者郑重一礼,而后牵着骆驼,再去前行。
冬落走在月牙湖边,湖水清幽,草木青软。
冬落抬头望去,一轮圆圆的明月低低挂在天幕之上。
杨柳岸,晓风残月。
冬落难得想要糊涂一次。
第二四九章苦行僧
世间道路万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天下,少了谁都可以。
可这月牙湖,少了他秦疏雨就是不行。
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这片绿州的守护神。
而这绿州上的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这是他选择的路,这也是他的话法。
冬落站在月光下回首望去,树影婆娑中,秦疏雨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只要世事不烦他,他便不问世事。
就这样,他也将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只不过,冬落对这位指点了他帝王术的老人,除了尊敬,再无其它。
……
楼兰史的编撰工作依旧还在继续,当写到秦疏雨的传记时,雪念慈的笔悬在纸上良久,依旧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最后喟然长叹了一句,“你不负国,是国家负了你。”
雪念慈将其放在了楼兰史七十二列传首位,所载一切俱如秦疏雨所言,不增一字,不减一字。
雪念慈在秦疏雨列传末只写了八个字,“位极人臣,国之重器”,用以评价他鲜衣怒马的前半生。
至于卷末则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当做他在整部楼兰史中的总评。
楼兰国国土面积并不大,比云中郡大不了多少,外加地理因素的影响,注定楼兰国的人不会很多,再加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载入史册,冬落与张白圭大黑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几天之后,雪念慈所需的一切材料便已补齐。
补齐材料之后,大黑与张白圭二人率先离去,如今死神殿的势力大多都在陈国境内,范增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在冬落还未到陈国之前,或者是与范增发生正面冲突之前,大黑需要去统筹规划,以免中途生了什么变故。
若是真的发生了正面冲突,那陈兵于极北大草原上的十万大军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所以张白圭做为大军统帅,得先行去整军、招兵、买马……将这份依仗扩大到最大化,不至于大难临头,自乱阵脚。
几天后,见雪念慈这已经没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了,冬落也开始北上。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又去月牙湖与秦疏雨喝了一次酒,什么也没有谈,只喝酒,不过很可惜,这次他还是没有醉。
他是真的很想将秦疏雨带去极北之地,拉上他的贼船,不用想就知道,他若是想完整接管陈国,他与范增之间迟早有一场交锋,范增如今在陈国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若是交锋过后的结果是他将范增这棵毒瘤从陈国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那陈国必定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就需要秦疏雨这种有才能之人,迅速填补那些空缺,以免陈国再生动荡。只可惜秦疏雨是铁了心要留在此处,悍卫这片沙漠中的绿州,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仍是不为所动,冬落只好作罢,不再相劝。
冬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陪他多喝几杯。
至于二黑三黑他们还有很多需要与雪念慈学习的东西,所以则继续留在此地辅助雪念慈完成楼兰史的收官工作。
一路上,冬落尽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他还想着在这些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应当能遇到些落单的沙匪,这样就可以顺手做点好事,可没想到张白圭做事竟然如此绝,沙是见了不少,
匪却没见到半个。
这还是冬落第一次觉得做好事是如此的难。
既然做好事太难,百无聊赖的冬落只好一路钻研拳法道术,大周边军中的练体之拳,在风轻扬的指点下,他已经悟透了一式的拳意,在陵渡又天天与各种机关甲战斗,可以说夫战这一式三拳已经被他全部摸透了,早就能做到三拳合一,一式一拳了,可其它的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五式拳架,七式刀法,九星闪箭一遍一遍的练,只是始终都没有得其精髓,不过已经练了那么多年了,都没有得,也就无所谓了。
有时候他也会恶趣味使然,在朝前射出羽箭之后,以极快的速度一跃上箭,然后猛提一口气,御箭飞行,双手乱划,口中大叫着飞咯!飞咯!之后随着下落的羽箭一头扎进黄沙中,用他那一副后天无敌的体魄在地上砸出老大一个坑。
有时在万里无人的清凉月色下,他也会肆无忌惮的号叫或者谩骂,骂陈霸天范增少昊氏华胥氏,有时甚至连易天机周天子他也要拎出来骂几句,心中才会舒坦。有时他也会想念很多人很多事,可惜他想的人都不在他的身边,他念的事都无法更改。
这一日,太阳毒辣得有些过分,哪怕他现在的体魄已经很强了,可也感觉有些酷热难耐,呼呼都像是在喝滚烫的茶水,烫嗓子。行走大漠,口干舌噪,也算是苦修苦行中的一种了,只是后来冬落为了改变现状,硬是搞出了一种新的行法,直接催动体内寒气,在头顶凝聚成一块极致之冰,顶着行进。
一路所过,冰融成水,宛如下雨一般,留下甘霖一地。
许多深埋沙地的小动物们还以为天上下大雨了,刚想出来快活一番,没想到刚才一露头,就又被毒辣的太阳给逼了回去,只能躲在沙丘的阴凉处埋怨的看着冬落,在心中愤懑的骂两句死骗子。
冬落恍若未觉,依旧头顶冰块而行,等冰融得差不多了,他又催动体内的灵气再造一块。
只不过极致之冰已经是天下冰之极致了,就算是在毒辣的太阳下,融得也没有多快。一块一块便绰绰有余。
在遇到一些高一点的沙丘时,冬落则将极致之冰放于脚下,双手负后,目光深幽,宛如一副高人作派般踏冰滑行,只时奈何滑沙技术实在是不咋滴,好几次才刚起步就摔倒了,直接摔了过狗啃泥!头先着地,沿着沙丘滚了下去。他都到沙丘底了,极致之冰才姗姗来迟。
也许后来是觉得摔得太疼了,样式太难看了,或者是觉得堂堂培元境大修者竟然是摔死的,传出去让人笑话,他只好坐在冰块上滑下去,这才稳当了不少,少了许多难堪。
在沙漠中,白天烈日的毒辣与夜晚是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的,除了雨,天上什么都敢下,有时下冰雹,有时下雪,更有甚者,有天晚上下了两个人,浑身血淋淋,仿佛是在争抢什么东西,二人看了冬落一眼,好似觉得他那点可怜的修为,别冻死在这沙漠中就算是老天开眼了,还能跟他们抢东西不成,于是二人直接无视了他,打着打着又飞远了。
冬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等二人已经变成天边的小白点之后,冬落不由的仰天长叹道:“老子什么才能先天啊!老子也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修者
要想御空飞行,只有修行到先天境才行,可先天境的修者无一不是各大势力的中坚力量,实打实的山上人,平日里是见不到几个的。冬落还差得远呢!
不过据独孤云毓说,九州之上,有人生而先天,冬落想想,这就有些可怕了,生而先天,应该比神州大陆上让周天子瞧不起的天眷者都要历害了吧!像他这种天地不容天谴者,怕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的资格都没有吧!
等二人彻底走后,冬落内心又有些后怕,幽冥鬼手可是说了,长生天是有人接了要杀他的单的,这一路上他可是在千防万防,还好不是那两人,要真是,他就只能跑了。
先天四境,只要来的不是后两境的人,你有一战之力,当然是惨胜,毕竟后天与先天的差距是真的很大,而你自身的底蕴还不足以填平这差距。
这是李牧原话。
若是来的是先天后两境的人,能跑多快跑多快吧!实在跑不了,每逢清明重阳,我会敬你一杯酒的。
这也是李牧原话,气得冬落差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然后把他扔到马厩里,跟那几头发情的母马一起,关他过几天几夜。
只是一想到事后他可能也要在同一个地方被关上一年半载,他只好无奈作罢。
冬落闭目,开始默默运转起《道经》与《易筋经》来,别的修者修行之时,只能运转一种道法,因为每种道法灵气在经络内运行途径是不一样的,若是同时运转两种道法,难免会在体内发生冲途,灵气动荡,轻则经脉寸段,沦为废人,重则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可冬落就没有这种顾忌,《易筋经》运行的经络是他在龙门秘境内重新开辟出来的,若是将他的身体比做是大地的话,《道经》运行的路线就是原有的固定的江河,而《易筋经》运行的路线,则是一条条全新的河道,两者运行,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但又殊途同归,最后灵气内气各自壮大之后,又回归于同一座丹田海中。
如此修行,事半功信,不可谓不得天独厚。可修行一事,终归是走远路,一时的捷径不是一世的捷径,要想走得更远,终究还是得靠四个字,脚踏实地。
清晨时分,冬落从修行中醒来,抬头望着朝阳升起,自言自语道:“老话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随即又小声嘀咕道:“可老话也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古人啊!好道理是说了不少,可就是喜欢边说边打脸。”
冬落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综上所述,修行就是横财也要有,夜草也要吃,但同时也别忘了辛苦耕耘,这样才能走远路。像我说话就不会被打脸。”
冬落转头望向远处沙丘上一个身披袈裟着麻鞋的干瘦老和尚,眼晴直勾勾的盯着这位昨晚后半夜突然出现的禅宗苦行僧。佛门有禅密之分,而禅宗多是苦行僧。饶是对佛门一直心怀好感的冬落,在这荒野之地,突见一禅宗苦行僧,哪怕是看起来慈眉善目,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慈眉善目的和尚有,无恶不作的和尚也有。
看人不能着相了。
这话还是菩萨说的呢!
谁知道他是不是长生天派来的和尚杀手。
冬落不敢去赌,输了可是他的命。
而他,真的还可以活好久。
第二五零章
冬落收心静气,只看了一眼苦行僧便收回了目光,这天下从眼出的祸事可不比从口出的少了。
既然那苦行僧没有动手,也没有露出敌意,他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这白龙堆沙漠又不是他家的,也许人家只是碰巧路过这里呢!
极北之地,冬春之际,天寒地冻,正是佛门苦行僧,道门居士钟爱的修身练性之所,偶遇一位远行千里传经布道的苦行僧实属正常。
像神州大陆最南边就有一个玄级宗门应如寺,占地面积极大,在很多国家都有下宗,甚至有不少得道高僧还被受封为国师,应如寺里面的僧侣大多都是苦行僧,最爱做的就是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以双脚丈量大地。有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时只身一人万里独行。
虽说冬落猜想遇见眼前的苦行僧可能只是恰逢其会,可他并不会就此放松警惕,他从来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他也不是全无防人之心。
冬落起身便走,不过这次他没有直走,而是在白龙堆沙漠中七拐八绕的小跑起来,如果他与那个苦行僧只是恰逢其会的话,那按他的行进路线,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那苦行僧分道扬镳了。
可是冬落失望了,那苦行僧就好似铁了心要跟着他一般,无论冬落速度是快是慢,怎么绕路,苦行僧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路上冬落也不打拳练箭,号叫骂人了,只是在专心走路,一心想着怎样摆脱身后那位老秃驴,可是怎么也甩不掉。
冬落眉头微皱,暗中思索着应对之策。这天下绝对没有如此巧合的顺路,那苦行僧此举多半是有意为之。
烈日炎炎,冬落站在一处沙丘上,不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既然甩不掉你,那让你先走还不行吗?
可没成想,那老僧也在一处沙丘上停了下来,不走了。
冬落暗道完了,很明显可以看出这老僧是冲着他来的了。冬落暗自防备,也不知道这老和尚是带着善意来的还是恶意。
还在冬落想入非非之时,老僧双手合十道:“施主信佛?”
冬落强扯着一张笑脸,默默回了一礼道:“不信。”
虽然他修的是佛门《易筋经》,又对和尚有好感,但他确实不信佛,他只信他自己,甚至很多时候他连他自己也不信。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打发了这老和尚,要是带着善意来的,那就好好谈一谈,要是带着恶意来的,那就好好打一架,打不过就跑。只要不是先天四境后两境的人,冬落都有把握跑掉。要是实在跑不掉,那就没办法了。
毕竟,在陵渡他学的最多的就是保命之法了。跑不掉,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老僧袈裟可见多处针脚细密的缝补,只是清洗的次数多了,一直保持着素洁,并不邋遢,再加上手中的一枝竹杖,看起来就更加的慈悲和蔼了。
老僧点了点头,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的,若是信佛,就不会头顶一片业障了。
冬落眉头微跳,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太实诚了,在老和尚面前怎能说不信佛呢!要是这老和尚见得生得俊俏心生度化之心,想要度化了他,那还得了。
这还有大把大把的仙子圣女在前方等着他呢!
想通了这些关窍的冬落连忙说道:“其实我多多少少还是信佛的。”
老僧微笑道:“老衲也看得出来,你与我佛还是有缘的。”
冬落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与我佛有缘这是不是要渡化他的意思,冬落越想越觉得是,他已经开始思索着该怎么跑路了。
老和尚缓缓说道:“老衲是自南方应如寺往北而行至北海而返的苦行僧,偶见施主在此吸收天地之灵,吞吐日月之精,所修功法又深得我佛门苦行僧修行总纲之妙义,就想与施主唠叨两句,可不知为何施主见了老衲就跑,若非老衲常年往走于南北之间,腿脚还算利索,怕是早就跟不上了。施主愿意停下来等老衲,老衲感激不尽。”
冬落紧皱的眉头微松,只要不是来者不善就好,连忙微笑道:“原来大师是应如寺的得道高僧,失敬失敬。不知道大师想要与小子絮叨些什么,小子洗耳恭听。”
冬落在沙丘上坐了下来,虽然轻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仍未放松警惕。
老僧也不走近,就地而坐,与冬落遥遥相对。老僧开口便自报山门,也算诚意十足。
老僧将竹杖横放在双膝上,这时冬落才发现原来这老僧一直是光着脚的。
老僧沉吟片刻道:“施主外修佛法,内养道意,而且还能做到让二者完美交融,互不干扰,施主天资之好,天赋之高,实属罕见。”
被老僧一眼看透修行法门的冬落内心微颤,但脸色往常,“大师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这种夸奖实在是不敢当。”
老和尚笑了笑道:“你可知为何你的体魄强度已经到了伐髓境巅峰,而你的练体修为为何迟迟上不去吗?”
冬落摇了摇头,按理说他的练体修为此时应当与他的体魄强度一样是伐髓境巅峰了,可是每当他想破境之时,他便会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阻止他破境。
老和尚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金刚钵,又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往钵中到了满满一碗水,“世人修行吐纳,就好比往这钵中装水一般,能装多少水,既取决于水的多少,也取决于钵的大小。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水的多少,而是钵的大小,只要你钵足够大,到时水多水少,它重要吗?”
老僧将钵中的水一口饮尽,而后又倒了一个半满,“人之体魄就是这口钵,佛法道意就是这钵中水,如今被你全都一股脑的装在了这口钵中,只是深浅各有不同,虽然现在你的钵中是佛法要比道意多些,可也不能多太多,钵就那么大,要是佛法多太多了,钵全去盛了佛法,那拿什么来装道意呢?道意自然也就不干了,你也就心生危机之感了,得亏你能压得住内心对境界渴望,没有急于破境,而是稳扎稳打,稳步提升,不然佛法道意紊乱不堪,在钵内四处肆虐,你早就爆体而亡了。”
冬落醍醐灌顶,立即起身躬身一礼,真诚说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老僧眼神示意冬落坐下,“你是既练体也练气,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把佛法道意一碗水端平,你也端不平,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将钵变大,你伐髓境的钵只能装下这么点水
。佛法与道意只能在钵中相互碾压,齐头并进,可当你的钵变大之后,管他多少佛法道意,来多少装多少。届时还有什么能限制你破境呢!”
冬落陷入了沉思之中。
佛法道意二者在他的体内相互碾压,相互限制,阻碍晋升,他多少还是有些猜测的,要不然也不会是练体修为早就到了一境巅峰了,可却迟迟不能破境,只有等练气修为跟上来之后,才能一同破境。
在钵中装满了半钵水后,老僧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倒水的动作,可奇怪的是,那钵任由老僧如何倒水也没有满,而那水囊中的水也没见停过,当然也不见少。
老僧等钵中的水静下来,端平,倾斜,摇晃,再静下来,端平,倾斜,再摇晃,等水再静下来,才缓缓说道:“道法佛意天地灵气就是这钵中水,任钵如何倾斜,这一碗水,始终平明如镜。你懂了吗?”
冬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老僧抬头看了一眼冬落的头顶,轻声问道:“你头顶上的业障是怎么来的?”
冬落如实答道:“杀出来的。”
老僧再次问道:“杀了多少人?”
冬落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数。”
老僧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是你要杀他们吗?”
冬落抬起头看着老僧,“是他们要杀我,我才杀的他们。”
老和尚再次将钵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钵与水囊收起,“施主若是不急着赶路,从此往东北行八十里,有一处大峡谷,施主只需在峡谷中稍等片刻,便有两桩善缘自行找上门来。或许可解施主暂时之忧。”
冬落愣了愣,连忙说道:“谢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低眉说道:“老衲与施主就此别过。”
冬落也连忙站起身来双十合十道:“与大师就此别过。”
老和尚手持竹杖,又开始了漫长的跋涉,冬落一直望着他,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冬落拍了拍裤子上的黄沙,长呼了一口气,万事大吉,皆大欢喜。
冬落按照老和尚的吩咐,飞快的往东北方掠去。
八十里外,已进入极北大草原的地界,果然见到一条绵延不见尽头的深邃峡谷,冬落站在峡谷上方,看着落日西沉,也不知道老和尚说的两桩善缘在何方。反正已经入了极北大草原了,也不急,慢慢等吧!
在峡谷之上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冬落忽觉脚下大地颤动,宛如平地生惊雷。
冬落抬头望去,在峡谷没入草原的那一端,有成千上万头野牛宛如洪水一般奔流而来,而在野牛群前方有一群世代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正骑马牵羊飞快的奔行着,老人面如死灰,孩子啼哭不止。
牧民们被野牛群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冬落只觉头皮发麻,也来不及思索所谓的善缘究竟在何方,一咬牙,身形飘落谷底,直奔那一群被野牛追逐的牧民而去。
而在他跃下谷底之时,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有一个老僧的身影显露了出来,老僧眼神慈悲,双手合十道:“此子大善,牧民得救矣!业障可除矣!”
第二五一章再撑一会儿
残阳似血,大地震颤,一颗颗细小的石子在密集的鼓点下不停的跳跃。
极北大草原上,兽潮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若是居高临下的远望会给人一种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感觉,可若是在这野牛群前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那就跟波澜壮阔没有半点关系了。
上万头野牛一齐昂首嘶鸣,悲壮而哀婉,气吞八荒,声震寰宇。无数倒霉的牧民在野牛的嘶鸣中快速往峡谷中奔来。
冬落也不知道当时看到这种场景,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虽说他现在的体魄已经是伐髓境巅峰了,可也仅止于此了,若是与这数万头气势如虹的野牛发生碰撞,再强的体魄也要被撞成一滩肉泥,如此行径,实在是与自杀无异。
冬落一咬牙,便朝着野牛群冲去。
沿途遇到百余名跑得快的青壮牧民仿佛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已经冲进峡谷了,还有傻子会选择往回跑,其中一些个生性凉薄的青壮牧民已经向山崖攀爬而去,只是山壁陡峭,他们爬得并不高。
冬落也不管在牛蹄踏地,牛鸣四起下的牧民是否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大叫着让那些青壮牧民先行跑到峡谷中,冬落率先抱起一个孩童,就近又拎起一个少年,双腿弯曲,如一支离弦羽箭一般弹射峭壁,几次起落间落在山顶,放下孩童后,再次跃下峡谷,又挟裹着两个孩子,兔起鹘落,白衣飘飘,将他们送上山顶,冬落一气不歇,如此往来十数次,终于在牛群既将追上牧民之前,将三十余个还未进峡谷中的孩童安全的转移到了山上。
兽潮越来越进,牧民们再也顾不上自家的羊马帐篷,拼了命的往峡谷中撤去。
这个时候撤入峡谷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野牛冲刷而过,意味着他们将避无可避,可是没办法,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们不得不走。冬落毫不理会那几个故作停留的青壮牧民,你们不想跑,那你们就等死吧!
冬落又开始转移那些妇孺老人,为了节省时间,他并没有如之前送孩童一般将他们送上山顶,而是将那些跑得慢的人,全都一股脑的放到了峡谷之中。
待到所有人都进了峡谷之后,冬落一人站于峡谷口,看着夕阳下如潮水一般奔流而来的黑线,咧嘴一笑,自我安慰道:“老子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牛蹄轰鸣如春雷炸响,悬崖峭壁上沙砾抖落,烟尘四起,一些个爬得不算高的青壮牧民也被抖了下来。
地面大震,牧民们吓得双腿发软,可当他们看到站立于峡谷口的那一道陌生的背影,那一道之前别人都在逃命,他却选择逆行的背影,他们难得有些心安,只是这份心安很快便被牛群的嘶吼击溃。
没有谁可以挡得住兽潮,这是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牧民们的共识。
峡谷内地面本就坑洼不平,又有无数山石砸落,越发难行,一些步子弱的牧民摔倒在地,又挣扎着起身往后跑去。
冬落站在峡谷口,面对浩浩荡荡汹涌袭来的野牛群,右脚踏出,脚底深陷地面数寸。
冬落气势磅礴,《易筋经》疯狂运转,浑身筋骨噼噼啪啪的响,宛如雷霆乍起,以雷止雷,疯狂的气机刹那间布满了全身。
他要在这为身后的牧民们拖延时间,让他们安全找到藏身
之处,活着躲过这次兽潮。
草原上奔袭而来的眼眸通红的癫狂牛群在离他只有数步之时,就像撞到了一堵目不可见的铜墙铁壁,并驾齐驱冲在最前方的牛群身形微微一顿,似有停下来的征兆,可还不待它们腾空的前蹄落地,身后黑压压的牛群便已经冲了上来,以力抵力,层层叠加,直接将将位列第一排潮头的牛群给挤裂了身躯,鲜血溅射!但即便如此,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牛群依旧没有止住前冲的姿势。
一潮大过一潮,一浪大过一浪,黑压压的牛群就像肆虐的洪水一般,疯狂的往这道相对狭窄的峡谷口涌来。
冬落一退再退,那一道目不可见的铜墙铁壁在止不住的潮水冲刷下摇摇欲坠,那些炸裂的血肉之躯在越发焦灼狂暴的牛蹄下被践踏成一滩滩肉泥,鲜血黏稠而模糊,触目惊心。
成年的公牛双角粗长而尖锐,肩背高耸如瘤,任何一头拎出来都能让人胆战心惊,草原上不乏有狮狼被成年野牛一角掀翻的场景,何况是这一股势可摧山倒的牛群洪流?在峡谷无路可躲的逼仄空间中,好似狭路相逢,唯有誓死突进,别无他法。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草木肆意,牛群本就按耐不住内心的那一份噪动,在草原上撒腿狂奔,如今在被人为的阻拦之后,那一股噪动直接转变为凶悍的血性,完全不要命的一股脑的往峡谷中冲来,往冬落冲来。
伐髓境的体魄在这上万头来势汹汹的野牛不要命的冲撞下,完全不够看,冬落的身躯在巨大的冲撞之力的反震下已经变得血淋淋,有野牛的,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他的双脚之下已经拉出了两条长长的沟壑。
流淌在他经脉内的血水好似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动荡一般,疯狂的从他的毛孔之中溢了出来,淋湿他脚下的土地。
冬落回头望去,峡谷之中依旧还有不少牧民奔逃的身影,他们也不知道是在那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与牛群狭路相逢,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如今在这峡谷之中稍做喘息之后,很多牧民脚下就像灌了铅一样,提脚都难,就更别说奔跑了。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武夫间的那一口心气猛然下坠,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得萎靡起来。
他一咬牙,翻身后侧,在落地之时以灵气牵引两侧山石砸入牛群稍做阻挡,但此举也只能解燃眉之急,依旧改变不了杯水车薪的窘迫。
在拉开一点距离之后,冬落再次强行提起武夫间的那一口心气,镇山岳脱手而出,直接变成一堵白玉高墙,将牛群与牧民分隔在墙两侧。
冬落双手抵墙,头颅低垂,汗水混着血水大颗大颗的滴下,感受着从墙另一侧传来的震荡,他的双臂微颤,皮肤血肉之中已现裂痕,宛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在不堪重负下悄然破碎。
冬落喃喃道:“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现在看来有镇山岳的阻拦,卓有成效,可冬落心知,面对这样的洪流,堵不如疏,而他现在选择的是硬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当洪流蕴含的前扑气势彻底反弹爆发,那才是真正的苦头。
若是到了先天境界,拥有改天换地之能,倒是有望打断岩壁,堵塞峡谷,可是他现在离先天差得还远,如今的他还处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后天五境中,以他现在伐髓境的体魄,那怕是后
天境最强,也根本承受不住这一**宛如大浪拍石的冲撞。
双臂血肉模糊,已经动弹不得,冬落只得以背抵墙,嘴角鲜血一股接一股的涌出,那一种瓷器破碎的感觉已经遍布他的全身骨骼、血肉、脏腑。
而他身后高墙上传来的撞击感丝毫不减,现在他的就像是山间小溪中躲在石板下的一条小鱼,正有神人不停的敲打着石板,几次他差点就要被震晕过去。
牧民们还在他的视线中,已经说不出话换不了气的冬落内心暗道:“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能挡一步是一步,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现在的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从崖壁上以灵气牵引几块巨石来与他一同抵着不断滑行的白玉墙,可是当那些石头才一接触到白玉墙,在另一侧传来的巨大的共震之力下猛然炸裂,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
有几个明知跑不掉的牧民,开始回头朝着他跑来,想与他一同撑着那一堵生命之墙,能活则活,当死既死。
冬落睁着模糊的眼晴嘶吼道:“别过来,跑,有多快跑多快。”
牧民们身形一止,深深的看了冬落一眼,似要将这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死死铭记。牧民们朝着冬落磕了一个头之后,再次回头往峡谷深处跑去。
看到无人过来,冬落轻呼了一口气,这反震之力连山石都能震碎,连他这凡人境巅峰的体魄都能震得裂痕密布,就别说这些连修行为何物都不知道的牧民了,过来也只能是白白送死。
冬落以背死抵着白玉墙,嘴中不停的念叨着,老子倒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在这,老子就只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扛不住老子就撤,死在这老子心不甘。
在越发激荡的碰撞之中,冬落心头大震,只觉得憋屈至极,戾气暴涨,双眼赤红,眉心处的莲花印记,一朵已经盛开的红光大作,两朵还未盛开的也在散发着微弱的青光白光。
冬落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起先救人是抱着想结下老和尚所说的善缘,顺带着将头顶的业帐清了的私心,可现在他再无此想法。
生死之间有大造化,耳不能闻,目不可见,置死地而后生,再无利弊权衡生死计较。此时的他仿佛已经进入了一种不可知的境界。
冬落被浪潮推着在峡谷之中滑行,在麻木中也不知道撑了多久,当他感觉到身后的浪潮越来越小,直至于无时,冬落踉跄倒地,浑身骨骼血肉已近四分五裂。
镇山岳轰然倒塌,峡谷中仍有几头受伤不曾离去的野牛悲鸣不止。
扛下来了。
冬落咧嘴一笑。
也不知道牧民跑出了峡谷没有?
与自己说好的只是再死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撑了好久了。
冬落挣扎着想要起身之际,一道深入骨髓的杀机突然锁定了他。
冬落只觉亡魂皆冒,此时的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那一道杀机也太会挑时候了吧!
冬落知道,这道杀机多半来自于长生天的杀手,那一个或几个在暗处不知道躲了多久的长生天杀手,在他倒下的时候,终于出现了。
冬落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只有逃,收起镇山岳,也顾不上疼痛,冬落飞快的往峡谷外跑去。
第二五二章 碎钵
峡谷内外一片漆黑,长生天杀手在杀机外泄的一刹那,便被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冬落发现了。
察觉到杀机的瞬间,冬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而那个杀手见自身多半已经暴露,也选择了退缩,但却没有退去,依旧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时刻准备着给冬落致命一击。
拖着伤残的身躯冲出峡谷之后,冬落左右张望了一下,峡谷两侧一侧是寂寥的大草原,一侧是即将远去的牛群。
冬落略一思索,便一头扎进了已经绕道而行的野牛群中。
他在赌,赌那个隐于暗中的杀手就算是比他强,也强得有限,不然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动手,不然刚才也不会退缩,而是直接要他的命了。
才一入牛群,冬落便被一头蛮不讲理的野牛撞飞,在飞起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脖颈一凉,一柄漆黑如墨的圆月弯刀贴着他的脖颈一斩而过,斩落下他的一缕长发。
一击落空,杀手再次消失于黑暗之中。
血肉骨骼已没有几处完好的冬落躲过了那躲在暗处的杀手一击之后,跌落在一头野牛背上,双手环抱着野牛那高耸如瘤的背脊,调整呼吸。
杀手在等,他也在等。
冬落泯嘴一笑,从这一次试探中,冬落看出来了,长生天低估了他,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杀手不太强。
野牛群渐渐远去,冬落已由伏在牛背上改为吊在牛肚一侧,他的身躯随着野牛健硕的肌肉有规律的律动着。
他虽然在等,但是他并不急,相反等得时间越长,于他越有利。
那个杀手既然已经暴露,那肯定就不会无功而返了,不然等他有了防备,下次想要刺杀也就难了。所以冬落猜他一定还没有走,也许正如他现在一般,躲在某一头奔跑的野牛后,冷冷的看着他。
血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冬落的眼神刚毅而又认真,从小受天道种子摧残的他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疼,什么都能吃,特别是苦。
肌肉撕裂的疼痛并没有让他的灵魂麻木,反而让他的意志更加坚定。
伏在牛肚上的冬落像是一只青蛙一样,在时快时慢的牛群中蹦来蹦去。
在连续换了十几个位置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开始隐匿周身的气息,他阴冷的注视着黑暗,轻声道:“接下来就看是谁更适合这黑暗了。”
他的隐匿之法是李牧所传的大周边军探子所习的隐匿身法,能收敛自身所有的气机气息,将自身与环境融为一体,宛如无物。
当初在墨家学宫外,他就是靠这一套身法躲过了郑南风、叶映水的搜查,也躲过了楚南公的目光。
躲过郑南风、叶映水的搜查或许算不得什么,可躲过了楚南公的目光,哪怕当时是在龙门秘境内,世间修者都被无限压制的情况下,能躲过他的目光,这套隐匿身法也已经很可怕了。
他还记得在墨家秘境外楚南公让他给李牧带句话,说李牧欠他一壶酒,当初李牧听了差点没掀桌子,大声嚷嚷着要酒没有,马尿管够。
由此可见,那楚南公与李牧必定是旧识,而李牧有多强,他在陵渡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那一段时间已经有很直观的了解了,必定是在先天之上。那楚南公的境界也就不言而喻了。
冬落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机之后,将左手缓缓抬起,一道道寒气沿着他的指尖四散于虚无之中。
他的灵觉也随着那一道道寒气逸散出去,谋定而后动,他要先确定杀手的位置,才能做到一击必杀。
这一招他只用过一次,那就是当初在芒山北道雪念慈遇
刺之时,他曾用这招找出了那个躲于暗处的二级阵灵师的位置,并且将其三箭击杀。
今天,他也要用这一招找出那个隐于暗处的杀手。
过了片刻之后,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他并没有去看任何一处,而是紧紧的盯着前方,他默数了三个数之后,整个人突然爆发,不再隐藏任何气机。
冬落一跃翻上野牛背,一把长弓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紧接着便是十支羽箭脱手而出。
这一切说起来慢,可是做起来却极快,一系列动作下来,也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冬落收弓下撤,再次伏于牛肚之上,几个腾跳间便又开始隐匿身行。
而在他之前所处位置的左下方,有一头牛的牛肚下正有一个黑衣人冷冷的盯着冬落。
黑衣人在冬落暴起的一刹那也动了。
十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变过重重夜幕直奔黑衣人而来。
黑衣人双手脱离牛肚猛然下坠,落于地面之上,他宛如一条游鱼一般在无数只慌乱的牛蹄下游刃有余。
十支羽箭全被他躲了过去,黑衣人猛按了一下一头只顾着埋头前冲的野牛头顶,整个人一跃飞上高空,轻飘飘的落在一头野牛背上。
黑衣人双手环胸,立于牛背之上,黑巾覆面,只余一双看破黑暗的眼眸。
在他的身后一轮圆月弯刀闪烁着清冷的质感,刀身是由无数轮小的弯刀组成,此时的它们宛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
黑衣人冷声道:“别躲了,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冬落默不作声。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他身后的那一轮流动的圆月突然一止,圆月上一柄小刀猛的直冲野牛群而去。
冬落身形一闪而逝,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好躲的了,也是光明正大的站于牛背之上。
野牛群如潮水一般在极北大草原上一掠而过,冬落与黑衣人二人独立潮头,遥遥相对。
黑衣人冷声道:“你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可是依旧改变不了你今天要死的结局。”
冬落手持弓箭,咧嘴一笑,“你也有些朝出我的意料,没想到长生天会派你来杀我,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黑衣人心念一动,他身后那一轮圆月便幻化成无数把细小的圆月弯刀直奔冬落而去。
黑衣人冷笑道:“谁来杀你重要吗?只要最终结果是你死在了长生天的人手中的就行。”
弦响不绝,无数支羽箭迎上了那圆月弯刀与之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谁出钱让你来杀我的,他出多少钱,只要你放我走,我出双倍,若是你能掉头回去就把他杀了,我出四倍,八倍也是可以商量的。”
黑衣人笑了笑,“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要讲职业操守的。如果你今天能从我手中逃走的话,那么杀你仇家这一单我接了。”
黑衣人顿了顿后说道:“不过,你觉得你今天还走得掉吗?刚才在峡谷中你的内气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吧!又跟着野牛群跑了那么久,你这具躯体如今也快要散架了吧!你拿什么跑?你还有一战之力吗?”
冬落眼神一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道:“跑?我说我要跑了吗?就凭你一个紫府境圆满的修者就想杀我,你们长生天直当自己是天了。”
虽然两人一直在说着话,但是他们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下,在他们的头顶,羽箭与弯刀的撞击越发的
剧烈,角度总是刁钻的让人感到害怕。
冬落放下手中的弓箭,不动声色的轻吐了一口浊气。
一直盯着冬落的黑衣人双眼一眯,“就是现在。”
黑衣人一掠而过,一剑朝着冬落刺去,如今虽然是黑夜,可冬落脸上那一丝惊慌哪怕掩饰得很好,依旧没有逃脱他的眼晴。
他之所以与冬落废话那么多,等到现在才动手,就是因为冬落自峡谷中强提起的那一口武夫内气还在,他虽然是紫府境巅峰,可他也没必要去硬碰一个伐髓境巅峰体魄同阶无敌的武夫,若是被冬落临死一击给换掉了,那就亏大了,大把大把的钱,不就有命赚没命花了吗?
在他看来,冬落在峡谷中倒下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只是晚死一会儿而已,不打紧的,不然他也不会从白龙堆沙漠一直跟到现在才动手了。
做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耐心是必不可少的。
长剑一闪而至,当胸而来,冬落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黑衣人越发笃定现在的冬落已是强驽之末,不堪一击。
冬落不闪不避,左肩微沉,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毫无阻隔的刺入他的肩头,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黑衣人微微一愣。
在黑衣人愣神的刹那,等待了很久的冬落右拳一挥,直愣愣的当头砸去。
黑衣人被一拳砸落在地,野牛群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如今跑到一处水草丰茂之地,速度不由的降了下来。不然在黑衣人落地的瞬间可能就要被牛群踩成一滩肉泥。
黑衣人落地之时,溅起无数的水花,冬落毫不在意肩头的长剑,举起手中的弓箭一连射出五支羽箭。
冬落飞快的传言道:“我武夫的那一口心气是坠了,可谁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武夫了?是因为我在白龙堆沙漠里只练拳练箭吗?是因为在峡谷中面对野牛群只用武夫体魄硬抗吗?你们长生天的人出门杀人前就不先打听打听你的对手吗?你今天将死于你的无知。”
黑衣人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当他刚想起身之际,四周水泽中的水突然向他涌来,一道道水柱宛如锁链一般覆上他的四肢,然后迅速冻结成冰,将他捆缚在地,还不待他有任何反应,五支羽箭分别射中他的四肢、丹田。
冬落拔出肩头的剑,一甩而去,扎进了黑衣人的眉心当中。
鲜血四溅。
冬落看着死不瞑目的黑衣人咧嘴一笑,“我不止是一个武夫,还是一个修者。”
说完这句话后,冬落像是瞬间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一样,眼晴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确实如那杀手所言,他的内气在峡谷中就已经消耗殆尽,而他的真气在刚才也已经告罄,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强弩之末了,除了一身伤,别的一无所有。
冬落踉跄的走到黑衣人的身边将他的芥子物取走,拿命换来的就不是横财,而是血汗钱。
冬落刚想转身离去,才一扭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卧槽,便被不知为何又噪动起来的野牛群撞飞。
飞到高空的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娘,便直接晕了过去。
在野牛群的一侧,一个光脚的老和尚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泽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野牛群中在牛背牛蹄牛肚上被撞来撞去的身影。
老和尚默念了一句佛号,背着僧包念着佛经默默赶路。
既然修的是苦行僧之法,那就得吃苦,皮肉之苦,筋骨之苦,神魂之苦,众生之苦……万般皆是苦,都得吃。
老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喃喃道:“嫌钵太小,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碎重筑。”
第二五三章 佛陀
一轮明月倒映在草原水泽。
慈眉善目的老僧低头缓行。
月亮被踩碎又复原,复原又被踩碎,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老僧没有去看远处那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壮景象。
只是在默默的思量自己的心中事。
儒家以思无邪无愧天地不惧生死,道家以清静无为大有作为,佛门不惜以身做桥只求渡人自渡。
三教九流看似各行其道,实则殊途同归。
一身朴素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竹杖缓缓离地,脚踏水面,水泽涟漪四起,不再水花四溅,如同仙人御风而行。
水泽平明如镜,倒映着明月、星空、僧人。
老和尚一步跨出,山河远遁,他来到如潮水一般的牛群之前,一声低吼。
声如炸雷,不急而威,数里之外皆可闻。
江湖传言应如寺住持空了禅师曾发大宏愿,演无畏法,手结无畏狮子印,口含佛门狮子吼,言出法随,众生慑服。
暴躁的野牛群瞬间静止,呆愣的停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老和尚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野牛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老和尚缓步向前,潮水自动退让,所有的野牛尽皆俯首跪地。
水泽之上悄无声息,只有老和尚的颂经声宛如白龙堆沙漠里的驼铃一样悠扬。
这位在江湖上久富盛名的空了禅师走到在野牛群的践踏下,皮肉骨骼已经尽碎的冬落面前,神识一扫,个中细则一目了然,空了禅师如释重负,从背后的僧包里拿出之前盛水的金刚钵,手指在手腕上一划,装满一钵后放在冬落的面前。
老僧的血不是寻常人的腥红色,而是那只载于晦涩佛经中的金黄色。
老僧已然是那传说中的佛陀。
空了禅师面对着一滩烂泥的冬落盘坐于水面之上,双首合十,口颂佛法。
赫然是那天下佛门苦行僧修行之总纲《易筋经》。
一时间这一方倒映着璀璨星空的水泽中莲花绽放,霞光万丈。
成千上万头野牛或是横卧于水泽中闭目深思,或是低头静观水中倒影,眼眸深邃,或是人立而起,前蹄合十,静听佛法……
万千姿态,拱卫着中心老僧。
体魄残破不堪的冬落好似与那《易筋经》起了共鸣,每一个血肉细胞颤动不止,原本四分五裂,一片破败的血肉肉眼可见的好转。
一道道雪白的内气宛如针线一般将他的躯壳拉扯着缝合。金刚钵中金黄色的佛陀血液气化成雾,将那道惨不忍睹的躯壳笼罩。随着佛经响起,一点一点的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老僧说完《易筋经》之后,又说了一遍《金刚经》,天地之间霞光更盛,这一方水泽宛如一座佛国,金刚怒目,以镇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冬落血肉身躯的缝补速度越来越快,金黄色的雾气越发浅薄,他的筋骨在雾中散发着金属般的质感,皮肉充盈着古铜光芒,赫然已是传说中的铜皮铁骨。
老僧又念了一遍佛门《大雷音心经》,紧接着冬落的神魂宛如炒糖豆一般发出噼噼啪啪的雷音,原本在龙泉内吸收而来的氤氲之气在一道道雷霆下分解消失,化做最精纯的神魂能量,滋补着他的灵魂、神识、心念。
禅唱声歇,冬落迷迷糊糊醒转,对于外界发生
的事,他已有所了解。
冬落并未第一时间睁开自己的眼晴,而是先内察气机变化,这不察不要紧,一察吓一跳。
身心空明,体魄茁壮,神魂健全,而他的练体修为不知不觉间已至伐髓十层巅峰之境。而他的练气修为也已至神桥一层。
两两并不对等,而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有不适之感,内气真气在他体内各行其道,游刃有余。
冬落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水泽之中,头顶是星空无垠,四下里寂静无声。
他并未急着坐起身,而是先抬起手臂打量了一下肉身,双臂宛如白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冬落小声嘀咕了一句,“跟个娘们似的。”
而后偏头看向身旁的空了禅师,立即起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救命再造之恩。”
此时的他身上再无半点伤势,整个人活崩乱跳的。
空了禅师念了一声佛号,“恭喜施主体魄先天。”
冬落朝空处打了一拳,一股充盈之感溢于言表,冬落眼角扫过老僧脚边的那一只在月光下幽深清冷的金刚钵,看着其上点点金黄血迹,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
佛陀之所以被称之为金身佛陀,便源于一身金黄血液,至阳至正,可使阴冥退让,百鬼摄服,除此之外,还是人体大药,可让人白骨生肉,妙用无穷。
这一钵金身血液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吸收完那一钵金身血液之后,他的体魄强度已经达了体修先天第一境练神境。只要度过先天雷劫,便可正式迈入先天境。
后天境是人之根本,有一到十层之分,每一境每一层需至完美,才可进境。可先天境不用,先天境只有境界之别,没有层次之分。
冬落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充满了力量,他有种感觉,若是再面对之前的牛群冲撞,或是长生天的杀手,他可以不用如此狼狈,他再次感谢了一番老僧。
老僧起身踏水而行,“老衲并没有做什么,无需施主再三感谢,这本身就是你应得的两桩善缘之一。”
冬落这才想起来,他能去那个峡谷本就是这老僧的授意。两桩善缘一桩是体魄入先天。那么另一桩呢!
冬落抬起头,有种拨云见月的感觉,似乎头顶上有一层他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消失,他再也没有那种紧张的压迫感。
他知道那是在陵渡沾染上的业障,在他救了峡谷里的那一群牧民后,这一帐,两清了。
冬落醒来时的神清气爽,身心通明皆是来源于此。
老僧持仗缓行,“体修之路本就是摸石子过河,难且艰,更何况是其中的苦行僧了,更难更艰,苦行僧重在苦行二字而不在僧,如今你虽已是伐髓境巅峰,但也只是有行的资格而已!至于往后能行多远,吃得下几斤几两的苦头,那就看你个人的了。”
“如今你吃饭的家伙已经够大了,至少现在够你吃饭,饿不着你了,就算是你那点零星的佛法道意经伦纲常全都一股脑塞进去,也大有富余之地。”
冬落内心一阵窃喜,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的练体修为可以不受练气修力的限制了。
草原上无数野牛随行,冬落叹为观止,四下张望。老僧不为所动,口颂佛法。
冬落有些挑衅的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一头野牛,连忙小跑到老僧的身边,再次挑衅的看
了一眼野牛。好似在说看什么看,我跟得比你近,你就可劲的羡慕吧!
空了禅师笑道:“施主为何与一头牛过不去?”
冬落连忙搪塞了两句,“没有过不去,就是觉得这牛长得真壮实,要是它踢我一脚,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应该能哭好久吧!”
空了禅师也不在意这话中的真假,他的一双慧眼早就可以明辩是非真假了,不然他也不会在白龙堆沙漠中一路苦行之时,只因为抬头看到一团遮天业障心生渡化之意,便特地改道来这极北大草原了。
要知道到了他这种境界,一般是很少出手的,他不会轻易的改变任何事,哪怕是一群人的生死。因为他要是想要更改的话,改变的就不是一个人或事,而是一段历史的走向了。
空了禅师本想带着冬落一路苦行,渡他进佛门,先从一个小沙弥做起,以无上佛法助他化去周身因果,只是后来发现他所修之法,本就是佛门之法,也就没了带他苦行的心思。
这天下不是人之天下,也不是妖之天下,而是苍生的天下。
能看到世间万物野蛮生长,他乐意之至。
空了禅师托钵而行,钵中日月交替,草木演化,人影绰绰,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来钵中人便是之前在峡谷中的那一群本该死在牛蹄下最终却没有死的牧民。
钵中的时间流速明显以外界不一样,空了禅师低头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到与这一群牧民有关的最后一个人死去,这一小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消亡,也没有可以改变历史的人出现为止。
空了禅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历史的车轮,一往无前。
冬落突然出言问道:“大师,佛门不是讲求什么众生平等吗?我是听了你的话才去峡谷中阻拦牛群的,虽然牧民救下来了,可牛群却因此死伤无数。当然它们都是死在我手上的,可细算来总是因你死啊!同样是有灵众生,因救牧民而杀牛,这不是有悖佛门众生平等的宗旨吗?”
空了禅师沉声道:“所以我有罪啊!”
冬落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随便瞎想的一个问题,竟然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冬落连忙说道:“我并非是要问罪于大师,若说是有罪,那么我的罪过大矣!”
空了禅师摇了摇头道:“佛祖善护天下众生,可割肉喂鹰,能舍身伺虎。我虽不是佛祖,可这牛也是芸芸众生之一,而今为救牧民以致牛群死伤无数,这是老衲自身的过错,与佛法无关。是错就得罚,是过就当认。”
冬落有些后悔不该有此一问了。
生死本就各安天命,牧民遇见他,是缘,牛群遇见他,是劫。
而是缘是劫都是他的选择,他跃下峡谷本义就是为了抓住老僧所言的两桩善缘,压根就没有考虑这其中的罪过。而他现在却要以其来质问老僧,他都有些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脸红了。
空了禅师轻声道:“救一人杀万人,杀万人救一人,功德罪孽孰重孰轻。老衲也是想不明白啊!所以老衲才要一路苦行。”
救一人,功德无量,救万人,功德无量。
杀一人,罪孽深重,杀万人,罪孽深重。
冬落有些头皮发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空了禅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五四章检验合格
空了禅师继续北上,一路苦行。
冬落与其告别之际,空了禅师曾言若是他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应如寺走走,听圣僧说法,神僧传道,与苦行僧切磋一下拳脚。
冬落自然是一口应允。
应如寺在极北之地这等苦寒之处或许名声不显,可能有人会将其当做是一间山间野寺。可在神州大陆南方,应如寺可谓是声名赫赫,在山上仙家中也是排得上号的,每年前往应如寺朝圣之人据说数以亿计。
冬落对这种地方自然也是心向往之。
空了禅师离开之后,冬落再次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体魄,果然已经是练神境了,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练体修为还停留在伐髓境巅峰,得等渡过先天雷劫,除去体内沉坷,才能迈入先天。
不过能有这份造化他也已经很开心了,一般的小王朝小家族最强战力可能也就一个紫府境而已!有些混得惨的势力甚至连紫府境都没有,像之前楼兰王国除去秦疏雨不谈,明面上的最强战力华青云也不过才初入紫府而已。
冬落确认了一下当前所处的位置,便朝着一个方向飞快的奔去。
接下来他要去张白圭的大营与张白圭会合,而后一同入主陈国。
张白圭大营所在之地离陈国边境不远,军营内兵不卸甲,马不下鞍,时刻防备着陈国,以免出什么变故。
冬落在途中将长生天那个杀手的芥子物打开了一下,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半点兴趣了,芥子物里面除了一大堆灵石,啥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冬落心想就算是有些黄白之物也好啊!这样看起来花花绿绿也要赏心悦目一些,这一堆堆的灵石他早就看腻了,看起来实在是倒胃口。
冬落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对钱不感兴趣。”
冬落哈哈大笑,说这话的感觉太爽了。虽然他对钱不感兴趣,但是他仍将那上万枚灵石小山放入他的灵石大山之上。
毕竟是血汗钱,拿命赚来的。
他是真的想知道,请长生天的杀手来杀他之人究竟出了多少钱,若是出得多的话,为了那笔钱,他都想要自杀了。
冬落到张白圭大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阳光明媚,草木青软,散发着阵阵清香。
只不过他在军营门口就被拦住了,不让进,冬落好说歹说,看门小将才帮他去通报一下大军主帅。
这一来二去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见到张白圭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
张白圭高坐于帅位之上,白袍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冬落抱拳一礼道:“俊哥儿冬落。”
张白圭哈哈大笑道:“可是一间酒馆那个江湖人称千杯不醉冬掌柜的冬落。”
冬落一拍胸脯正色道:“实在惭愧,区区虚名,不足挂齿,与将军云中小白龙之称比起来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冬落与张白圭哈哈大笑,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
冬落与张白圭二人走在军营中,一路所过兵甲铮铮,军纪严明,士气旺盛,每一个军士的眼中都充满了好战的光芒,可见张白圭在这支军队上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数月前这支军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冬落也只是在昏迷前看了一眼,等他醒来之后,大军已经北归了,如今自然得好好看看。
冬落与张白圭二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就从治军上偏离了话题,聊到了应如寺。
一身雪白铠甲的张白圭有些震惊的说道:“你说什么?你在来的路上
遇见了应如寺的住持空了禅师。”
冬落点了点头,“那可不,空了禅师不但帮我清了业障,还以佛陀血助我体魄入先天,小白龟,你说我何德何能能得到空了禅师如此厚爱,空了禅师北游之时,还说我模样俊俏,天资聪颖,想着要带我一起北游的,可是我一想着你还在这等着我,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就严辞拒绝了他,我现在一想到他离去时那遗憾的表情,我的内心就隐隐作痛。”
冬落正色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骗你,可你看看我现在的修为有假吗?我体魄有假吗?你觉得凭我的本事我能这么快体魄先天吗?”
张白圭摇了摇头,有些悔不当初的说道:“当时走早了啊!要是晚走几天跟你一起走,说不定我也能遇见空了禅师,也能体魄先天了。”
冬落拍了拍张白圭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白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命啊!求不来的。我这人啊!什么都不好,可就有一点好,命好。”
张白圭吹了一声口哨,一头肋生双翼,头长独角,雪白的独角兽脚踏祥云而来。
冬落眼神微眯,神桥境的独角兽,这可不多见,他也只是在图画版游侠传记上见过。
张白圭一跃上独角兽的背,招呼也不打,径直往大营外冲去。
冬落大叫道:“你干啥去?”
“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也碰到空了禅师,听他说说法,问他能不能也带我北游。”
张白圭本就黝黑的脸蛋更黑了。
冬落笑得前仰后合,你在想屁吃的你,还带你北游,怕是你跑得比我还快。
笑完之后,冬落回头上下打量着一位中年儒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位传说中一夜破楼兰,陈兵玉门关的北莽军神戎胥轩。
要不是他一路势如破竹,都快要打到渭城了,兴许冬落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洛阳,兴许现在他已经变成渭水边一个土馒头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来的时候毫无征兆,走的时候地动山摇。
谁也不知道现在一件细小如尘埃之事,会对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这些事大多都是在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就比如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陈霸先的身份,李牧那么强的,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李牧那么猛,兴许他也就不去什么洛阳了,真就在渭城做一个横行霸道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了。
冬落笑道:“戎将军,能否带我逛逛这军营?”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死里逃生过无数次,从来都没有恐惧过的中年汉子,没来由的内心有些胆怯。但仍是走上前来与冬落介绍起军营甲士来。
张白圭的突然离去,又何尝没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只是张白圭与冬落二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毕竞君臣相宜这也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细算来,戎胥轩将会是他打天下的第一批班子。
将军营大致巡视了一遍之后,冬落与戎胥轩也熟捻了起来,只是他总觉得戎胥轩对他热情的有些过分了,冬落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得暗自嘀咕了一句,“老陈,你可以啊!不但讨女人喜欢,还讨男人喜欢,做汉王到你这份上,绝了。”
冬落嘿嘿直笑。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汉王,戎胥轩也不是张白圭雪念慈,他也不好太热情了,只能一路赔着笑,拿出他在一间酒馆喝酒陪聊的真本事来,才堪堪应付过去。
冬落沉声道:“戎将军!能否带我去看看王惜凤。”
王惜凤是在陵渡围杀他的主事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大军北撤之时,随大军被压解至此。
冬落对她可谓是记忆犹新,以凡人之躯立足修真界,还能做到身居高位者,她应该是独一份了。若说他一点保命手段没有,冬落是绝计不信的。
二黑三黑脚下的那几只冥凤冥凰,他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呢!
王惜凤被关押在一处大帐之中,每天都有专人看管,贾家曾暗中派人来救过她,只是还没露面就被戎胥轩派人打杀了。贾家也派人来赎过她,不过被李牧拒绝了,说他们拿的赎金不够,让贾家再去准备。只不过李牧也吩咐让戎胥轩好生看管好王惜凤,她的要求尽可能的满足。
冬落见到王惜凤时,她正在营帐中对镜画眉,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远望之别有一番风味。
不得不说王惜凤真的很美,这种美是先天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冬落见过的所有女子中唯有两个可以与之相媲美。
一个是化为人形的夏,她的美是集天地之灵秀,日月之精华一身纯粹到极致尊贵典雅的美。
一个是摘掉面具的洛乐,她的美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不加任何杂质混然天成的美。
王惜凤似乎没有发现冬落的到来,或者是已经醉心于镜中自己的美貌,无暇他顾。
当然,也有可能是发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
冬落也不急,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秀色,是世间一等一的风景,但凡世间大好男儿,处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想必多半都是不大愿意挪动脚步的。
王惜凤放下手中的画笔,丝毫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觉悟,微微挑眉道:“汉王,好久不见。”
冬落拉了一张凳子,与王惜凤相对而坐,“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王惜凤脑袋微微前倾,吐气如兰,睁着大眼晴妩媚的说道:“我这么美,你舍不得杀我,所以,我们还会有下次的。”
冬落讶然一笑,“我对我的敌人一般都不太友好,特别是差点要了我命的敌人。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幅皮囊,就是脑袋不怎么灵光,我来帮你开开窍。”
冬落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身伐髓境武夫的气机猛然外泄,如江河倒灌,直冲王惜凤而去,王惜凤如遭重击,面如猪肝。
冬落左手拎着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笑眯眯的说道:“我是舍不得杀你,但不是因为你的美,而是因为……贾家给出的赎金让我很动心,但是我还不满意,我舍不得杀你的前提是贾家能让我满意。”
王惜凤因为被掐着脖子,呼吸不畅,面色涨得通红。
冬落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说了句帮你开开窍,然后右手拿起她之前描眉的画笔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接下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写下了检验合格四字。
王惜凤一脸惊惧的看着冬落。
冬落松手笑道:“我知道你能联系到贾家,我的耐心有限,若是他们还不能让我满意,下次可能就不是笔,而是刀了。”
王惜凤跌坐在地,虽然内心暴怒,但还是将那份暴露强压了下去,冷冷的盯着冬落道:“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冬落拍了拍手上白色的脂粉,笑道:“为了不让我以后后悔,那就让贾家备两份赎金好了。”
冬落离开之后,王惜凤坐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猛的将梳妆台掀翻,口中发出一声厉鸣。
眼神之中充满了阴冷狠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