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拦路打劫
夜幕降临,一个四人抬的绿呢小轿行走在前门大街上。
“打劫!”
忽然从一侧大摇大摆走出四个蒙面男子,为首的那个手里拎着一把钢刀,指着轿子喊道:“停下来,打劫!”
轿夫胆小如鼠,立马做鸟兽散,街面上本来还有行人,被这阵势吓得纷纷抱头就跑,只剩下孤零零的轿子扔在那,可怜巴巴。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为首的还没念完词,旁边有人打岔:
“呸,六爷,哪有树啊。”
“我说有就有,那什么,轿子里的,出来,把身上挂的,怀里揣的牙上镶的,都给爷交出来。”
京城里能坐轿子的可不是一般人,朝廷规定京官三品以上,“舆顶用银,盖帷用皂”,“在京舆夫四人,出京八人”。地方总督、巡抚,可以用八名轿夫,养一顶轿子还得养轿夫,一年就得一千两银子,这人能坐轿子,一定是三品上的大官,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能有人打劫三品上的大员!多新鲜啊。这天还没彻底黑呢!
“甭和他嗦,出来。”有人粗鲁地伸手去轿子里抓人,手还没伸到,轿帘子往旁边一甩,一张黑乎乎的面孔露了出来。
轿子里出来这人也就二十来岁,黝黑的小脸,一身……哎呦,这不对,这人穿着武官服饰,不是三品大员。
被叫做六爷的纨绔指着他骂道:“黑小子,你瑟大劲了吧,你一个六品武官敢坐轿子?”
出来那人点点头:“看来各位对朝廷法令很是熟悉。”
“那是……”六爷脑袋摇晃一下,接着一想不对,“少罗嗦,打劫,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我要是不给呢?”
“多新鲜,不给那就挨揍呗。”
另一个蒙面人挥舞着钢刀,声音透出兴奋。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拦路打劫,拿下!”黑面武官唰地抽出挎刀,挥舞一下,六爷嗤笑:“小贼,你这样的爷一个打你八个!”
话音未落,呼啦啦从两边商铺跑出来十多个带着腰刀全副盔甲的士兵,一个蒙面人喊道:“风紧,扯乎吧。”
四个人扭头就跑。
六爷一口气跑出老远,抱着一棵歪脖老槐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回头一看,那黑小子已经追上来,六爷拔腿又要跑,也不知黑小子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一抬手,那东西正中六爷腿弯,扑通一声六爷跪在地上,嘴里叫唤着:“好啊,你……你……”你字没说完,蒙面巾被黑小子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洁白如玉的脸,黑小子冷笑:“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古人诚不我欺也。”
“呸,你是嫉妒。”
六爷啐了一口,黑小子一闪躲过:“站起来,跟我去提督衙门。”
六爷扑哧一声笑了:“我们闹着玩呢,闹了三天总共没劫到十两银子,今儿个这才琢磨个京官,没意思,爷不玩了。”
说着转身就走,一脚迈出去哎呦一声,膝盖疼。
六爷转过身,横了那黑小子一眼,恨恨地道:“你玩阴的,敢黑老子。”
黑小子一脸鄙夷:“别给我暗送秋波,我不好小倌儿。”
六爷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伸手指着黑小子,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黑小子上前,二话不说咔嚓一声卸掉六爷的双臂,这下人犯膝盖伤了,双臂脱臼了,不能跑也不能打,只能被黑小子推搡着走。
“哈哈,罗参将,抓到主犯了!”早有提辖府的人笑眯眯围上来,“天子脚下就敢拦路抢劫,活该打死你们。”
六爷腿瘸了,胳膊不能动,兀自嘴硬:“我是你六爷。”
围观的官员冷笑:“就这德行还敢称爷,给我打。”说着就有士兵抡圆胳膊大耳贴就要抽人。
六爷往后退去:“我真是六爷,我是增寿。”
人增富贵天增寿。你这是逗咳嗽呢?
黑小子扫了六爷越来越惨白的脸一眼,低声道:“先将人犯押到衙门再说吧,看他还能嘴硬多久。”
九门提督范大人牌子递上来时候,两宫太后和诚亲王正掰扯的脸红脖子粗。
“岑大人是肱骨之臣,世代书香,其弟断断不能做出这等欺瞒朝廷大逆不道的事。”
诚亲王举着个折子连连摇头。
西宫太后冷笑:“诚王这是要保岑九了?”
“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东太后见事情不妙,在一边合稀泥:“这些弹劾的折子不如留中不发,且等等。”
东太后摇头:“姐姐,再等等,那贼人的财宝就都被岑九搬光了,钱是小事,放了那小逆贼,将来定成心腹大患。”
“岑大人是不会放掉贼酋的,这点娘娘尽管放心。”诚亲王也是不依不饶。
西太后其实不过虚张声势,现在江南刚平定,大军在岑家人掌握之中,自己真的一道圣旨将岑国璞召回来,很可能激起兵变,她不过是一肚子气没处撒,故意和诚亲王杠上罢了。东太后见火药味十足,眼珠子骨碌碌四下一转,看到总管太监站在门口,正抬头看过来,便招手道:“你过来,可是有急事?”
太监迈着小小碎步,如行云流水走得四平八稳:“秉太后,九门提督范大人求见。”
西太后一摆手:“不见,没得添乱。”
东太后和颜悦色:“他来做什么?”
“说是重要事情,一定要面见太后。”
太监说完退后两步垂手立在一边。
东太后低声劝道:“这可是京畿大事,还是见一见吧。”
西太后嗯了一声,面皮四平八稳。东太后说:“传吧。”
九门提督进来先请了安,看了诚亲王一眼,表情复杂。
这一眼正被西太后看在眼里,心里暗喜:“范大人,所为何事啊。”
“近半月来,京城内发生多起抢劫事件,臣今日带人抓到了罪魁祸首。”
东太后愣了一下:“就为这点小事。”
西太后含笑:“姐姐,且听他怎么说,范大人,这罪魁祸首是谁呀,怎么你这眼睛老往诚亲王身上飘呢。”
九门提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都是宗室子弟,领头的是诚王府上的六爷,还抓住一个是承恩公家的幼子,还有……”
东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停,哪个承恩公?”
九门提督的头垂的更低了:“是苗老公爷的幼子。”
空气像是凝滞了,九门提督额头渗出了汗水,又不敢当着太后面擦,油汗挂着痒痒的很是难受。
过了好一会,西太后的声音冷冷传来:“继续讲。”
第二章 拦路者谁
“真长出息了。”
西太后老长的护甲往她弟弟脸上戳。
小公爷不能躲,又不敢喊疼,嘴里丝丝的,身子跟着扭来扭去,像一条蛇。
“姐,啊,太后娘娘,是增寿出的主意,那小子一肚子坏水。”
“呸,你多大人了,增寿说啥你就听?早和你说不要和他混,他是个大傻子。”
“他才不傻呢,粘毛比猴儿都精。”小公爷嘴里啧啧有声。
“哼,一个不长进的东西,要不是我按着,诚亲王早把他从王府赶出来,身为王府嫡子,混成他那样,废物点心一个。”
西太后一想到增寿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按眉心,却忘记自己戴着护甲,抵着眉心一疼,西太后嘴里也丝了一声,小公爷低头抿嘴一乐、
“老实着点。”西太后横他一眼。
小公爷抬头哀求着:“太后,这事真不能怪我,都增寿的主意,我也是才知道,您猜逮我们那黑小子是谁?”
西太后瞪他一眼:“少嗦。”“是东边那位的……侄子,表侄儿!”
东边的?太后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记起东太后是有个娘家侄子在提督府做参将!
“你是猪啊,增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被东边的什么侄子给抓了,我怎么还有脸见她。”
“太后,那黑小子是故意打咱们脸,不能放过他。”
小公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他姐姐的腿:“九门提督也不是好东西,我都说我是承恩公府的……”
“丢人现眼。”西太后轻轻踹了她弟弟一脚,小公爷顺势就倒在地上,抱着他姐姐的腿不放,嘴里哎呦哎呦叫着:“太后要是不心疼我,我就跳护城河算了。”
“抓你的叫什么?”
“姓罗,叫罗凡,那脸跟黑包公似的,掉地上不呲牙都看不到模样。”
小公爷趁机编排着。
西太后点点头:“罚你禁足一个月,哪都不许去,被我知道偷偷出府就送你去密云大营风吹日晒去,让你掉地上也得呲牙。”
小公爷抚着脸站起来:“别,千万别,我这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了那份罪。”
与此同时,诚亲王在府里也大发雷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这就送你去提督府,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多新鲜,您看看历朝历代哪个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了,曹操纵马踩了庄稼,为收买人心也不过割了头发,没准他整天打仗没水洗澡,一脑袋虱子,篦子都没辙了,索性正好割了呢。”增寿振振有词。
诚亲王大怒,挥着马鞭子就要抽。
增寿大哭:“爹啊,爹啊,您走的太早了,不如把我带走算了,省的做人家眼中刺肉中钉。”
这时门帘子一掀,一个女人扶着丫头的手走进来。
“王爷是想逼死我们母子吗?”
进来的女人四十来岁模样,穿的是全套王妃朝服,胸前挂着朝珠,看向诚亲王面带讽刺:“既然我们母子这么碍王爷的眼,今儿一并打死算了。到了黄泉,我们也好好给老王爷讲讲他的好儿子。”
这母子俩比着嚎,诚王妃看着老王妃进来,就守在门口观察情况,听里面闹得不可开交,故意装作跑走的气喘吁吁的样子进来道:“小兄弟这好好的呢,老王妃哭什么。”
诚王妃和这位继婆婆年纪相仿,平时也没几分尊敬,不过是远远地将人供在自己院子罢了。
“呸,你们真是夫妻一体啊,你兄弟好好的,一个要动家法打的,一个红口白牙咒他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诚王爷怒道:“什么叫孤儿?我不是他兄弟?”
“你还知道是他兄弟,我见识少,只见过爷老子打儿子的,没见过这当哥哥的打弟弟,我这就进宫去问问两宫太后,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一听两宫太后,诚亲王肺子都要气炸了:“老王妃有所不知,今天小弟做了何事?”
老王妃冷笑:“何事?莫非他还敢谋反不成?”
诚王妃急忙说道:“哎呀,话可不能乱说。”
“光天化日抢劫,还不止一回了,这次抢到人家官轿去了,还带着西太后的弟弟,一起被九门提督抓个正着,您进宫?那是等着两宫太后一起发落他!”
诚王爷气的坐到椅子上不住倒气,王妃吓坏了,急忙过去抚着他胸口:“王爷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亲者痛仇者快。”
增寿趴在椅子上叫道:“你说谁亲啊仇的呢?”
“那是你长嫂,长嫂为母!”
老王妃照着儿子后背拍了一把。
增寿腾地坐起身:“我叫她一声娘,她敢答应吗?”
“够了!”诚王爷被这对母子差点气死,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去。
待这母子扬长而去,王妃气的嘴巴都歪了:“王爷,就这么没事人的走了?那可是得罪了西太后,把人家好好的小公爷都教唆成剪径的。”
“那苗家小公爷本来也不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增寿挑唆,也能干这事。”
事关整个诚王府,诚王爷虽然对着增寿大喊大叫,一想到自家利益,还是要尽量往外择事。
“那可怎么办啊?要不真把他送去圈起来?”
“圈起来?老王妃就得把房子点了,我可不想落个不孝的名儿,这娘俩,是赶不走又不能抬太高,愁人啊。”
诚王爷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着步子。
“要是哪天把他外派出去几年,最后死在外面就好了,那可是皇恩浩荡,和咱们无关那。”王妃叹口气,“这是做了什么孽,家里这两个搅家精,腻歪透了。”
此刻,把人腻歪透了的那对母子回到自己小院,关起门老王妃非要查看儿子的伤势。
“这儿,这伤了。”
增寿指着膝盖,老王妃啪地一下将他手打下去:“胡说呢,你大哥又没打那。”
“不是我大哥打的,是一黑小子,真他妈贼啊,丫的用暗器,要再遇到他,我一个打他八个。”
老王妃嘴一撇:“胡扯吧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事圆下去,打劫啊,真敢想。”
“这不是为了给我大哥上眼药吗?这几年我只能领月钱银子,塞牙缝都不够,他就是故意的,不给我差事,那小爷就抢,看闹出去谁丢脸。娘,您甭担心,西太后亲弟弟也跟着我干呢,我就不信这事不能平了?他们苗家六仙女,就那一根儿独苗儿,还能把苗小七放了,把我砍了不成?”
增寿为了恶心他大哥诚王爷,在京城闹了这么一出,他算定两宫太后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没想到第二天就晴天起了霹雳!
第三章 晴天霹雳
第二天御史正准备参诚亲王治家不严之罪呢,坐在帘子后的西太后发话了:“宗室子弟增寿,在京行为不端,今准其戴罪立功,赴应天府督办剿匪事宜。”
诚亲王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岑九是个武夫,飞扬跋扈惯了,小六这性格到那边拿大没他好果子吃,弄不好就被岑家做个局,将小命丢在那。
“姐姐。”西太后忽然看向东太后,嘴角含着笑,“提督府参将罗凡秉公执法,是国之栋梁,勋贵中难得的人才,堪称青年才俊,就让他做个副使吧。”
话都说到明面上,东太后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也好,两个年轻人,一定有干劲,锐意进取。”
御史们互相看一眼都哑了炮。
贼乱平了,可南边乱哄哄,这几天弹劾岑九的折子雪片似的,都知道岑家军势不可挡,真把岑家惹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这投个宗室子弟过去,就是给老虎扔块肉,试试看这老虎牙口还好,怎么嘎嘣一下把这块肉给吃了。
想到这,大家也就释然了。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皇孙贵胄和庶民同罪的?就算犯了天大的罪,皇子皇孙们也享受不见刀兵的特权,多数是白绫毒酒就了结了性命,没见过全家绑缚菜市口,咔嚓一下砍掉脑壳的。
所以现在,把这样一个京城纨绔送到岑家军了,那无异于把一只白白的小羊羔扔到羊群去,这样的惩罚,比御史们想过的圈禁啊,打板子啊都残忍太多,西太后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家没有什么可说的,和一个扔出去喂老虎的咸腊肉较什么劲呢?
“诸位臣工认为如何啊。”西太后声音冰冷,“增寿是宗室近支,做出这样的事,我也有责任。”
话音刚落,诚亲王诚惶诚恐:“是臣治家不严,臣有罪。”
“姐姐,你说怎么办呢?”西太后不动声色。
“那就罚俸吧,罚俸半年。”
“姐姐圣明。”
其实西太后比东太后年长两岁,但祖宗礼法不可费,先帝在的时候人家是皇后,现在是母后皇太后,自己过去是贵妃,现在是圣母皇太后,就算是皇帝亲妈,也得处处将东太后奉在前面。
“臣谢两宫太后隆恩,谢皇上隆恩。”
诚亲王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
堂堂亲王,这么磕头也是少见,他这次还真是出于真情实感:想不到太后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将这烫手山芋这么简单就扔了出去。岑九这人,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这些年飞扬跋扈了,岑家军哪是那么好热,天增福贵人增寿,哈哈,增寿啊增寿,你也有今天。这小子纯粹属癞蛤蟆的,不咬人恶心人,这下都解决了。
下了朝,一路走到神武门,诚亲王这才意识到必须先给岑国璞写封信,隐晦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这增寿可是自己亲弟弟,真把岑家兄弟惹毛了,账记到自家头上可就大大不妙了。
诚亲王有皇城骑马的待遇,他这人老成稳重,从来不行使这特权,老老实实上了轿子,轿子刚要起的时候,他看到九门提督带一个黑脸青年急匆匆地走来。
那青年看着有二十来岁,浓眉大眼,黑眼仁可能太多了,脸又太黑,整张脸都雾蒙蒙一团。诚亲王心想这人脑门勾个月牙,就能直接上台演包公了。
“六叔,你看看你,这眉心都能拧成疙瘩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伸手去摸增寿的额头,后者往后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亲。”
“呦,您平时真这么懂规矩,也不会犯那么大事了。”美玉郡主嘴巴一撅,喇叭花一样。
“大事?屁大事。”增寿冷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女孩家不好好绣花做女红,成了包打听,羞不羞。”
美玉愣了一下:“我是关心六叔。”
“不用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那郡马吧,我可听说他又病的起不来了,你得小心,别等个望门寡,就我那好哥哥,你爹那道貌岸然的劲,你这辈子啊,啧啧。”
增寿说着,还坏心眼地围着侄女走了一圈,美玉气坏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有当叔叔的红口白牙咒侄女+的。”
“呦,你这意思你六叔我是狗呗?那你爹又是什么?一个爹呢。”
增寿怨气冲天,惹不到她老子,气气她也成。
“你……真是莫名其妙。”美玉郡主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就跑。刚跑两步,猛地站住,看着对面走来的诚亲王。
“没个样子,这么大姑娘了还能见外男。”
“这是我六叔,不是外人,再说这院子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郡主四下看了一下,撅着嘴道,“连小厮都避开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大胆,越来越不像话,怪不得外面都参王府规矩不好,是我没用。”
增寿心里冷笑:这是说给谁听啊。
“爹爹,我们也就在自己府里才能畅快些日子,将来出嫁了,哪有这么舒坦的,爹爹都不疼我,将来我还能指望谁呢?”
美玉见诚亲王黑着脸,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下。王府长大的孩子,没有真傻的,除非是装傻。
诚亲王想想将来女儿出嫁做当家主母,小小年纪要管理众多事务,还得面对家里妾侍,是不会再有这般自由日子,叹口气挥挥手:“去吧,我和你六叔有事要说。”
这位郡主是嫡长女,从小受宠,闻言眼睛一亮:“可是六叔没事了?”
增寿冷笑:“我能有什么事,左右有苗家那傻子在前面扛着呢。”
诚亲王怒道:“扛什么?旨意马上就到了,即刻赴岑军大营,你是正使,罗凡是副使,奉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罗凡算哪根葱?为啥苗大傻子不跟我去?”
“那是龙潭虎穴,你以为太后舍得送自己弟弟去吗?”
增寿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诚亲王:“感情哥哥舍得我去。”
诚亲王本是很有城府的人,这些年只有面对增寿,总被气的倒仰。
“我能怎样?这可是两宫的懿旨。”
“呵呵。”增寿笑笑,双手一背转身就走。
“我的幕僚随你挑选。”
“多谢。”增寿心道:你是担心我死的慢吗?你的幕僚,哪个不是明面喊我一声六爷,背后恨不能将我们母子踢出去的。
“爹,我听人说那岑家军貌合心离,怕是……”
“闭嘴,朝廷大事岂是你一个女子妄议的。”
诚王爷瞪了女儿一眼。
第四章 被发配了
“天杀的,你怎么都是老王爷嫡出的儿子,竟然被他们这么欺负,我……我要去哭坟,我要让老王也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老王妃听到这消息,帕子一甩开始嚎啕大哭。
待她哭了一会,基本能表达清楚对儿子的担心后,增寿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去哭,就不怕两宫太后看你对老王爷情深意重,送你去守坟?”
老王妃浑身一抖:“不会吧?”
“怎么不会?莫要忘记,两宫太后也是新寡没几年,见这快二十年了,你还这么想老王爷,哎呀呀一定感动死了,一激动让你就在那住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说着他唱开了。
老王妃抚着自己细嫩的脸:“那山里风大,我可不去,脸都吹抽抽了。”
“绝对不能去啊,何止抽抽,回来就跟冻梨似的,这番是我闹出来的,不去便是一刀,去了未必岑家的人就能把我给砍了。”
老王妃横他一眼:“呸,乌鸦嘴,好好的人家岑九砍你做什么?我听人说,这岑老大可是个老夫子,为人最善良妥当的,岑国璞的兄弟总归是差不了的,岑家可是岑国璞做主的。”
“我的亲娘,你见哪个善良厚道人能把反贼杀的尸横遍野,人送外号岑剃头的?他是善良人,那前面那位和我就是兄弟和睦一家子母慈子孝和和美美呢。”增寿差点被老王妃气咳嗽了。
岑剃头这名头,在江南叫得响当当,
原来这岑大帅本来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极好,人也能干,十年内七迁,三十六岁就做了礼部侍郎,做人做事都非常出色了。后来因为母亲去世后,回家守制,很多人预测,岑国璞圣眷正隆,守上一年半载,朝廷夺情,起复的话没准能做个尚书,真是大好前程啊。哪曾想到在此期间,南方匪患越发严重,朝廷实在没有办法,就下了圣旨,允许地方操练团勇,保护各自安全。岑大帅家在当地是大族,人口土地众多,开始为了保卫家园也就用自家钱财招募乡勇团练,号称岑家军。当时那贼人已经进犯到岑家所在那个县,知县一见兵临城下,顾不得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就跑。全城百姓吓坏了,听说那些从最南边来的是吃人肉的,一个个用红头巾包着头,身上画着符号,号称刀枪不入,朝廷大军都没有办法,小小县城如何抵抗?就在这时,城门忽然开了,岑国璞的弟弟骑着一匹白马手持长枪就杀了出去,后面跟着挥舞着大刀,口喊杀杀杀的岑家军!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一个文官真能训练成这样勇猛的团勇?
这一场恶战,岑家军大获全胜,岑国璞威风凛凛宣布将俘虏的贼人全部斩首示众!同时一并处死的还有那逃跑的唐县令,据说是逃到半路被抓到的。
那县令开始还硬气,梗着脖子喊:“岑国璞,你虽之前是礼部侍郎,可守孝在家,我是本县县令,是百姓老父母,你在我县内既是我治内百姓,你不能杀我。”
岑国璞冷笑:“朝廷下旨命各地可操练团勇,我既然奉旨操练等同夺情。”说着朝京城方向抱抱拳头接着道,“国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难当头,临阵脱逃者,人人得而杀之!若他日朝廷追究,我自承担于他人无干。”
“你这是诬陷……”
唐县令没说完就被人用一根绳子勒住嘴巴,接着有人朝他腿窝踢了一脚跪倒在地。鬼头刀亮光一闪,三百多颗人头落地,噗嗤!一腔腔热血冲天。这场面太过壮观,人头满地滚啊,从那以后,岑国璞就有了岑剃头的名头。
这段岑大帅的往事在京城中任何一个茶馆都是重要折子戏,说书人口沫横飞,讲述岑大帅发迹的这一幕,有的说书人还添油加醋,加上一段唐县令妻子儿女叩拜岑大帅的戏码,认为他杀的对,杀的好,杀的呱呱叫。
每次听到这里,增寿都呲之以鼻:“恐怕是磕头求饶吧?”
老王妃自然也听过女先儿说过的折子,知道这岑剃头的来历。闻言又哭起来:“我这苦命的……”
“停,停,停!求您了,甭哭了,我活的好好的,大白天的可不待这么咒自己儿子的。”
老王妃被他气个倒仰,旁边的王嬷嬷急忙帮王妃顺着胸口,埋怨道:“寿哥,王妃就您一个儿子,也是为您好。”
“得,得,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娘哎,亲娘,这些年我四处惹事为的是什么?一个是不闹腾点动静出来,我这辈子就得被他死死按在府里,咱们娘俩悄默声的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信不信?”
增寿压低声音,老王妃立马炸了:“他敢!我可是先皇赐婚的。”
“您也知道那是先皇,先皇,他不在啦,再说了,先皇和他关系如何您也是清楚的,孝敬皇太后那还有一脑门子官司呢。当年让您嫁过来,那不就是故意给他添堵吗?我闹得他心烦,他就得想尽办法把我打发出去,只要给我一官半职,我就能有个机会,现在这就是机会,您说,我能放手?”
“可这机会,也太……”
“富贵险中求啊。”
增寿拍拍老王妃的手:“您就别担心了,照顾好自己,守好这个小院,等儿子办好差事。在两宫太后皇上面前有了面子,咱们就有好日子了。”
老王妃从没听过儿子说话这么好听,激动地擦着眼泪:“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王嬷嬷送增寿出去,走到院门口福了福身子:“寿哥儿真是长大了,老奴才刚听哥儿的那番话,真是……”
“别,您老可别激动,年岁大了,注意着点,我那是蒙她呢。”增寿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嘴里低声喝着,“锵锵锵锵才才锵……”
看着他的背影,王嬷嬷无奈地摇摇头,这小爷,真的是被养废了。
第五章 冤家路窄
增寿领了旨,全套官服一穿,直奔宫里谢恩。
两宫太后一起在西暖阁见了他。
东太后看着叩拜请安的增寿,心里纳闷,这孩子长得人模人样的,礼仪也都全乎,怎么净干这种二得没边的事,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做什么妖呢?现在到好,把罗凡也给折进去了,想到这,对西太后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增寿啊,今年十八了吧?”
西太后忽然问。
“是,臣今年正好十八。”
“可有字?”
“臣是遗腹子,没人为臣取字。”增寿垂下眼去,试图唤醒两宫太后的同情心。
“那好,我就赐你一个字,慎行。”
“谢太后隆恩。”
增寿心里腻歪:屁,把老子打包扔江南去送死,还要我慎行,慎你奶奶个腿儿。
“此去江南责任重大,赐你尚方宝剑一把,见官大三级,一切便宜从事。”
西太后说完看了东太后一眼:“姐姐,你也嘱咐几句吧。”
“也没什么嘱咐的,增寿算起来也是咱们小叔子……”
增寿急忙连说不敢。
“你这出去代表的是朝廷的体面,这护卫也得多带点,江南湿气重,太医院那多准备点药丸子。”东太后絮絮叨叨又嘱咐几句,西太后眼皮都不抬:“得了,跪安吧。”
增寿走出西暖阁,迎面看到个黑面武官进来。俩人走个对面,增寿故意咧嘴一笑:“你姥姥。”
罗凡看都不看他,昂首挺胸和他擦肩而过。
增寿走到神武门,几个人正探头探脑,见他大步流星走出来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如何?”“真叫你去送死啊?”“嘘,噤声,什么叫送死,这是皇恩浩荡。”
说这话的是西宫太后的侄子,苗家的小公爷。
“切!”
几个纨绔都啐他。
“你也不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现在还有脸说这等话。”
苗小公爷梗着脖子:“太后岂是我能说动的,不打我板子已经是万幸了。”
增寿冷冷地看着他,嘿嘿笑一声,转身就走。
纨绔们纷纷跟上:“增寿,怎么办啊,弟兄们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啊。”
增寿站住,转身看着众人,笑道:“诸位都是勋贵子弟,身份不比我这宗室闲人低。”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们兄弟一场不如你们陪我一起去?这么多勋贵子弟去江南,岑帅再怎样也不会下手的,一定好吃好喝好招待。”
增寿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诸位。
这……傻瓜才去江南送死呢。
增寿看着呆若木鸡的几个人,哈哈哈大笑三声,扭头就走。
“他疯了吧?”
“真的疯了,哎。”
增寿走出皇城,径直走进一家不大的小酒馆。
酒馆里人不多,老板娘正在柜台里算账,见他垂头丧气进来,喊道:“咱们小爷怎么像是被谁家的姑娘给甩了一般?”
增寿坐下,拍着桌子:“二斤牛肉,一壶酒,小爷我今儿个要不醉不归。”
老板娘亲自烫了酒送来,含笑低声问:“听说,六爷都会劫道啦?”
增寿倒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下去,酒水顺着嗓子,**辣的,他轻轻地啊了一声,斜眼看着老板娘:“我不光劫道,我还要强抢民女呢。”
老板娘格格娇笑:“那你看奴家行不行啊。”
“长得马马虎虎,转过来,我看屁股大不大能不能生儿子。”
老板娘啐道:“喝一口猫尿就开始呲鼻子上脸,上你桂花姐这找啐来了?”
增寿拍了老板娘胳膊一下:“赶紧上牛肉,辣,辣嗓子!”
眼看着天黑了,伙计看着趴在桌上的增寿,满脸为难:“要不要派人去诚亲王府招呼一声?”
老板娘摇头:“这个人啊,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别给他添乱呢,去,煮碗醒酒汤,让他清醒清醒。”
伙计应声去了,老板娘轻轻推了一下增寿:“叫你逞强,喝不了硬喝,哎,你也是,心里有苦处就找人唠唠,何苦把自己憋成这样。”
增寿抬起头,睡眼朦胧:“啊?我睡着了?我得回去,我。”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
老板娘急忙扶着:“已经叫人去煮醒酒汤了,你且等等。”
“小爷没醉,没醉。”他摇摇头,推开老板娘,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到门口,被晚上的冷风一吹,清醒许多,回头道:“没事,我走了。”
增寿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走,这会路上已经没有人,远远地有打更的梆子声,铛铛铛传来,接着一声吆喝:“小心火烛。”
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亮,增寿走了一会不想走了,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琢磨着,月亮上到底有没有人啊,要是真有人,做吴刚也挺美的,至少每天能看着嫦娥,秀色可餐啊。
就在这时,前面巷子里忽然转出几个黑影,增寿伸手摸了下怀里的火枪,大叫一声:“小贼,哪里跑!”
他底气十足,在这暗夜里不啻晴天霹雳。那几个人猛地收住脚,回头就跑。
鬼鬼祟祟!
增寿拔腿就要追,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他一把将那人拉起来,借着朦胧月光,看着是个年轻人,长得很瘦小,眉清目秀的,站姿有点奇怪,浑身不住发抖。
“爷,求你救我,你想怎么都成。”
增寿一愣:“怎么?那几个是人贩子?”
年轻人哭着道:“比人贩子还可恨。”
“那我得去抓啊。”
增寿松开年轻人,大步就追。
年轻人怕黑,身子又不爽利,便依旧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
增寿紧紧地追着一个人不放,那人边跑边回头喊:“我可没得罪你,你别追我啊。”
增寿憋着一口气,那人喊完了便又落了几步,就在这时忽然从对面过来一队士兵,为首的喝道:“什么人!”
那人被增寿追的腿酸,被这军官大喝一声,吓得哎呦一声瘫在地上。
增寿得意洋洋:“你跑啊,你倒是跑啊,就你这样的,小爷我一个打八个!”
那军官听这人说话耳熟,举着灯笼仔细一看:“你怎么在这?”
“是你,黑子?”
增寿没想到又撞见那黑小子,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罗凡上前一步拦住他去路:“今日虽然朝廷任命你为钦差正使,但这夜间城防由我负责,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追此人?”
“甭拦着我,我也想知道我为啥追这小子呢,总得找那瘦猴子问个清楚。”
增寿推开罗凡的胳膊,拔腿又跑。
罗凡以为他又故技重施,回头吩咐手下:“你们先把这人拿下,等我回来审问。”
说着起身追去。
增寿追那小贼是一个对八个,可被罗凡追着的滋味就不是很妙,他又不想被罗凡看扁,抿着唇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撑着,跑的嗓子眼发咸。
终于跑回原地,看那小子还在蹲着,一把抓住他,气喘吁吁:“说,那几个小贼是干嘛的?”
那年轻人站起来,低着头不吭声。
这会功夫,罗凡也追到了,那年轻人看到罗凡一身军官打扮,瞅着眼熟,便叫道:“可是罗家三哥,我哥是白嘉年。”
罗凡打量着年轻人:“你是白总兵之子?”
“对,对。”
年轻人不住地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哎呦一声。
罗凡上前扶着他,看他猫着腰,弓着背,身子微微向后撅着,低声问:“那人把你怎么了?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年轻人摇摇头:“这位大哥救了我。”
增寿冷笑:“真是好人没好报。竖起你那狗耳听听,爷我是救人,救人好吧。”
罗凡明白过来:“可是那人打你?”
年轻人欲言又止。
月光下,增寿看着年轻人身后的袍子有些不对劲,走近了仔细一看,惊呼道:“哎呦,你怕不是被人,被人给那个了吧?”
罗凡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唱了后庭花!”
白家小弟双手捂着后面,眼泪汪汪:“我疼。”
第六章 饽饽惹的祸
白小弟猫着腰撅着腚,罗凡瞟了增寿一眼道:“你把他背上。”
增寿跳脚:“凭什么?”
“凭你算证人,刚才可是你拔腿追人。前因后果你最明白,这孩子他最信你。”
增寿怒道:“我不知道,坐在那看月亮遇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就追上去,怎么我成狗屁证人了。”
白小弟可怜巴巴地说:“哥哥,哥哥别为我恼,我自己能走,两位哥哥好心送我回家便是。”
“回家?先和我去提督衙门。”
“啊,我只是想出来吃个饽饽,我不想去衙门,去衙门要挨板子,我这后面都成马蜂窝了,再挨了板子,就……就成马粪包了,啊。”白小弟说着就哇地一声哭起来。
罗凡有点手足无措,他性格淡薄,就是家里的丫鬟梨花带雨都不会说句软话,何况对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
“哭个屁啊,你他娘的被人家爆了后庭,听黑子说还是个官宦子弟,你长没长脑子啊?”增寿伸手点着他脑门,“傻了吧唧的样,走,去衙门。堂堂天子脚下竟然能诱拐官宦子弟,小爷我知道谁干的拧下他脑袋当夜壶。”
说着也不管白小弟哭泣,一把将他拎起,扛在肩头就走。。
白小弟努力挣扎:“我要回家,我不去。”
白小弟还要挣扎,增寿道:“你尽管挣,伤了小爷的腰先拧下你脑袋。”
此人……甚是可怕啊。
白小弟吓得瑟瑟发抖。
罗凡走在后面,见增寿大步流星,摇摇头心想此人到也是并非不可救药,毕竟还有点赤子之心。他看增寿身材高大,扛着个人还能脚步稳健,像是从小习武,这样一想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追赶他时,他气喘吁吁还被石子击伤了腿弯,怎可能恢复的如此之快?难道……难道之前他做出那等无能之状皆是惺惺作态?
一路上,白小弟哭哭唧唧,大概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白总兵镇守杭州,妻子早逝,小妾随他在任上,家中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白嘉年和这个学名叫白嘉会的幼子。
前天上午,白嘉年拿出五文钱,叫小弟出门去买点草料。白小弟今年是十七岁,从小娇养的一团孩子气。他捏着五文钱出门了,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看着各种摊子,馋的口水三尺长。总兵是二品官,一年俸银、薪银、蔬菜烛炭银、灯红纸张银等一共是五百多两。五百多两看似很多,但如果是大家族,要照顾家里各房,帐下再养着几个师爷门客的话,生活也是很紧张的。白总兵为人又清高,从不于地方官员同流合污,不理什么冰敬炭敬,同时还要照顾帐下牺牲的亲兵家小,京城白家的生活就有点拮据,白小弟的零嘴很少,每年过年供奉完祖宗扯下来的那些京八件,硬的能砸死人的饽饽他都能啃很久,这走在街上闻着各个点心铺子传来的香味,他是越走越馋,就用那五文钱买了俩豆面饽饽俩奶饽饽吃掉了。
听到这,增寿冷笑:“一口气吃四个饽饽,怎么不撑死你。”
白小弟哭丧着脸:“我知道我错了,要不是贪吃也不会被兄长赶出家门。”
白小弟两手空空回到家,白嘉年一看弟弟嘴馋办不成事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训斥他一顿,白小弟越想越委屈,索性跑出家来。在街上闲逛着遇到一个中年男子和他搭话,还给他买了饽饽吃,白小弟认定那人是好人,就跟着那人回家,结果被那人给坏了身子。
“那是个大坏蛋,他说给我买饽饽,只要挣来钱就给我买,找几个人和我玩,疼的厉害,又出血,却不给我买饽饽,坏透了。”
白小弟嘟嘟囔囔。
增寿直接将他往地上一放:“得了小爷不伺候你这缺心眼的。”
得,他撂挑子了。提督府的士兵将白小弟背起,增寿扶额:“老天爷,这世间怎么有这等蠢人。”
“白小弟心底纯良,并没有想那么多。”罗凡在一边说道。
什么纯良,明明是蠢啊,蠢透腔了!增寿横了罗凡一眼,。噗呲一声笑了:“我说黑小子,你这脸黑的,不呲牙都找不到你人。”
提督府内,白小弟蹲在地上,死活不让人检查伤处。罗凡急的满头大汗,念着白小弟是受害人,又不好直接推倒了检查菊花。
那歹徒躲在墙角,浑身哆嗦,这一路上他听明白了,被他们骗来蹂躏的少年原来是官宦子弟,这何止是逼良为娼,估计都够砍头了。
增寿一脚踹向那人:“你们都对这傻小子做了什么?赶紧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罗凡则叫人将那人拉到一边要仔细审问。
“增六爷,这可是提督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大堂之上白小弟哭,那歹人哀嚎,增寿跳脚,罗凡摇头,几个士兵围着看热闹。
“小弟,小弟。“一个年轻公子走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白小弟,惊喜地走过去,一把将他拉起:“小弟,你走失三天,去了哪里?”此人正是总兵之子白嘉年,罗凡刚才派人通知他来的。
白小弟后面疼的厉害,被他哥哥一拽哎呦一声。
白嘉年急忙问:“可是伤到了?”
增寿噗嗤一声笑出来,罗凡无奈,叹口气道:“白兄,借一步说话。”
“多谢罗兄救我小弟。唉,幼弟顽劣,我说了他几句便跑了,我带着家人在城里足足找了三天。”
罗凡指着增寿道:“是他救了你弟弟。”白嘉年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并不识得城内的这些纨绔,罗凡又低声说了句诚亲王府老六。白嘉年立马明白过来,对着增寿一揖到地:“多谢……兄台施加援手。”按道理说亲王府子弟出生就有个爵位,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类,偏偏增寿是个遗腹子,老王爷去世半年他才出生,彼时诚亲王早已经掌握王府内外大权,对这个嫡出幼弟颇为忌惮,一直没有给他请封,所以他身份微妙,白嘉年迟疑下,只能称之为兄台。
增寿点点头,指着白小弟道:“你这弟弟,被人给害了,正是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白嘉年开始觉得莫名其妙,看到白小弟一脸羞愧,弯腰撅臀站着,忽然间明白过来,太阳穴突突跳。
“什么?他被人给……”
白嘉年看向弟弟,白小弟含着眼泪道:“哥,我就是想吃两个饽饽你非要打我。你不打我,我就不会出去跑,不跑就不会被人用饽饽骗,也就不会被他们那个,都怪你。”
白嘉年气急,一把拉过白小弟,这堂内烛火通明,能看到白小弟穿着的粗布裤子后一片血迹。白嘉年眼角一扫,看到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大叫一声,狠狠一脚踹向那人胸口,接着一脚脚死命的踹。那人这会也知道了,自己害了官家子弟,这是犯了大事,被踹倒在地,惨叫道:“小人鬼迷心窍,公子爷饶了小的吧。”
罗凡背过身去,装作看不到,增寿则抱着肩膀看白嘉年发泄,脸上似笑非笑。
白嘉年到底是个书生,没有多大力气,打了一阵也就没劲了,那人被踹的吐了口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罗凡这才走过去道:“白兄,犯不上为这等人脏了你的手,这人都抓到了,有帐不怕算。”增寿背着身子,嘴角泛起冷笑:看着打完了才劝阻,装模作样,真他娘的假。
“你可以走了。”
罗凡看向增寿。
“我?走?”
增寿指着自己鼻子:“成啊,你小子过河拆桥,这大傻子谁捡的?这混球谁逮的?”
“事关官宦子弟**,此案现已经由我们提督府负责,多谢你仗义行事,不过要随时等待提督府传唤,毕竟你是证人。”
罗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谁愿意在这看这闹剧?
“提督府?你可是我的副使,在这给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增寿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增……兄台留步!“
白嘉年忽然紧走几步:“事关我家小弟名誉,还请兄台保密。”
说罢深深地作揖。
增寿点点头,同时转脸看了蹲在一边的白小弟一眼:“你家这傻子,呵呵,以后看住了。再犯馋虫,大耳刮子抽他。”
说话的功夫,外面电闪雷鸣,像是要有倾盆大雨。
增寿走出提督府,抬头看看满天乌云,摇摇头头,心道这黑小子真不是东西,刚才是谁死乞白赖求自己背那蠢货来着?
他大步往前走,忽然间一道亮光,闪电在他头顶上一晃。罗凡正要趁热打铁给那歹徒上刑,就听门口的士兵喊道:“哎呀,那个人被雷劈了。”
“他这是做了多少坏事啊。”
提督府的人对增寿拦路抢劫记忆犹新,没有一句好话。
罗凡一愣,急忙跑出去,借着门口灯笼透出的光,看到前面不远处趴着个黑影,正是被雷劈到的增寿。
第七章 被雷劈了
罗凡跑出去,俯身去探增寿的鼻息。
白嘉年举着灯笼过来问:“如何?”
“还有气。”
白嘉年抬头向天,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没出大事。“
灯笼透出的光照亮曾寿的脸,一张俊俏的小白脸此刻面目黎黑,煞是可笑。
罗凡指挥几个士兵将增寿抬进去,安置在一张大椅子上,过了一会,增寿睁开眼睛,罗凡探头问:“你还好吗?”
增寿茫然地盯着他,忽然瞳孔缩紧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呀了一声,身子使劲往后挣去。
罗凡见他满眼恐怖,不由地摸摸自己下巴,心道我虽然长得黑,也算是相貌堂堂,怎生将他吓成这样?
白嘉年已经掏出帕子:“兄台先擦擦脸。”
“别过来。”增寿忽然喊了一声,声音惊恐。白嘉年一愣:“兄台你说我吗?”
“不是你,是他。”
增寿伸手指向白嘉年身后,白嘉年忍不住回过头去,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架子上有两根大蜡烛,烛光摇曳,将他和罗凡的影子投到墙壁上,随着烛火不定,跟着颤颤巍巍。
“兄台怕是刚才受惊了吧?”白嘉年心小翼翼地问。
诚亲王府这位混世魔王的名头,京城可以说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据说此人是有名的纨绔,平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白嘉年这样家风清正的公子们,对他都是呲之以鼻,没想到今日白家小弟竟然多蒙此人搭救,白嘉年内心也是充满矛盾,不知该如何面对。
“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不想知道你的冤屈。”
增寿说着跳下椅子,抓着罗凡的肩膀,躲在他身后。
罗凡以为他装神弄鬼,回手抓着增寿的胳膊,将他从自己身后拽出来,没想到对方反倒双手一搂,抱着他胳膊不放:“鬼啊,真的有鬼啊。”
这横行京城的小霸王此刻满脸惊恐,浑身发抖,像是真看到了鬼。
罗凡的脸越来越黑了,用力挣脱开增寿的手,冷冷地说:“请自重。”
增寿像是看不到他黑脸,反手一把楼主他的腰:“真的有鬼啊。”
大厅里的人都目瞪口呆。有士兵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白小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痛楚,睁大眼睛看着增寿。
“可能是雷击后这里……”
白嘉年走上前去,指指自己的脑袋。
罗凡挣扎着,用力去掰增寿的手,没想到后者搂的极紧。他本是习武之人,却始终挣扎不得。
“兄台,且松一松,我们大家都在,鬼是不敢近身的。”白嘉年低声劝道。
增寿看向他:“你们都帮我,对不对?真的有鬼啊。”
白嘉年点点头:“这里是公门,鬼怪是不敢造次的,且兄台是宗室帝胄,邪魔鬼怪岂能近身?不必害怕。”
原来增寿方才悠悠醒转,刚要说话,忽然看到罗凡身后站着一人,此人青面獠牙,眼睛如同铜铃,不像一般人。他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竟然对他笑了笑,一张血盆大口。他整个人都定住:这不是人这是鬼!
他茫然四顾,发现门口影影绰绰,有白影晃动。这……难道外面也有鬼?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当即吓得抱住罗凡不放,此刻听白嘉年安慰,心想对啊,我是天潢贵胄,鬼怪岂敢过来?这样一想,便松开罗凡,后者像是摆脱了瘟神,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本来要给白小弟验伤,现在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罗凡无奈,只能命人送增寿回家。增寿出门时回头深深地看了罗凡一眼,眼神古怪,罗凡浑身隐隐发毛,握紧了腰间的挎刀。
增寿进了王府,他的小跟班顺子迎上来:“爷,您这是怎么了爷?”
顺子见他半边脸漆黑,头发乱蓬蓬的,吓了一跳,跪下抱着他的腿就哭。
“给我憋回去。”增寿轻轻地踹了顺子一脚,“大半夜的,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成了什么鬼样子,但被雷劈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还是隐瞒下来比较好。
顺子明白过来,抱着他的腿就势起来,压低声音:“爷,这可是被人……打了?”
“屁。”增寿气呼呼地往自己院子走,边走边想真是倒霉透了。好好的被雷劈了,现在脑子一团糟,怎么眼睛也出了问题,看哪都是影影憧憧?一路上被晚风一吹,他稍微清醒一些,百思不得其解。
转过一道月亮门,他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顺子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嘴里还絮絮叨叨:“爷,您慢着点,这缺块砖。”
增寿刚想呵斥你眼睛瞎了,差点撞上爷。听了顺子的话,急忙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那是个女子,垂手立在一边,好像察觉到增寿的目光,忽然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增寿浑身冰冷,他认识这个女子,她是诚亲王的一个侍妾,去年跳井死了的!
“你看到了我。”女人忽然张口说话,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增寿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六爷,别走。”女鬼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增寿的袖子。
她的手像是透明的,胳膊从增寿的手上穿了过去。
冷,周围的水汽都凝固了的冷意从心底升起来。
增寿用力甩了一下手:“走开。”
顺子举着灯笼转过身来,灯笼光照在他脸上,惨白的一片。
增寿气恼地问:“谁叫你回头的?”
顺子急忙转过身去。冷意在一点点消失,增寿长长地出口气,安慰自己:一定是被雷伤到脑子了,没事的没事的。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顺子送来热水,服侍他换上衣服洗漱完毕,增寿坐在床上,用热水泡着脚,热气上来,心里安定许多,想到今天误打误撞救个人,忍不住摇头晃脑:“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一抬头,最后那句被咽了下去咕咚一声,差点被吐沫呛到。
那女鬼蹲在地上仰头幽幽地盯着他:“六爷,你是能看到我的,对不对。”
增寿刚要喊顺子,女鬼低声道:“喊来又如何,他又看不到我。”
“这是我房间,你……你过去是我哥哥的身边人,在我这……不妥吧。”
“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酱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总要有个源头,你要是想找人解闷,找王爷去啊。”增寿往后挪了挪。
女鬼笑笑:“六爷要人伺候吗?”
说着体贴地送上擦脚巾。
若是有人此刻进来,一定会吓一跳,因为一块毛巾凭空飞起来,稳稳地落到增寿手中。
“六爷,您先把脚擦了,小心着凉。”
女鬼说着,在增寿耳边吹了一口气。
增寿立马打个冷战:“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这样……我怕啊。”
“我只想让六爷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死的冤啊。”
“爷和谁说话呢?”
顺子一掀帘子进来,大步流星,弯腰去端脚盆。
增寿见他从女鬼身上穿过,吓了一跳,伸手去拽他袖子,这么一拽,顺子站立不稳,洗脚盆哐当一下落在地上,水溅到女鬼身上,女鬼尖叫一声消失不见。
增寿目瞪口呆:感情这玩意怕洗脚水。
饶你奸似鬼,还不是喝了你六爷的洗脚水。哈,歪打正着!
第八章 受害者傻白甜
一宿无梦,早上起来,增寿在顺子伺候下慢慢梳洗着,忽然就听着一阵喧哗,增寿含水吐了嘴里的青盐,冷笑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开始闹腾。”
话音刚落,门被人一脚揣开,诚亲王怒气冲冲站在门口。
增寿举着手,正让顺子擦脸,看到诚亲王一脸怒气,笑道:“这一大早,谁招惹了王爷?”
“提督府传你!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诚亲王见他一脸无所谓,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要把这瘟神送到江南去了,他刚松口气,岑家哪是好相与的,稍微不慎就难以活着回来,将这祸害送走,真出了事那也是为国尽责,哪想到没等出京他又惹事!
增寿心知一定是昨晚的事情,那边需要自己去协查,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面上完全不显,也不多解释,笑眯眯地掸着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应声道:“是啊,我这人做的一定都是坏事,给王爷添麻烦了。”
说着理了理鬓角碎发,走到门口冲诚亲王一拱手:“这就和王爷告别。”他一脸淡然,诚亲王盯着他,刚要开口,增寿又说:“王爷这段时间和两宫太后的交恶,为我这样的纨绔让提督府的人久等可容易落人口实,若是再来个怠慢的罪名,够御史台那些人咬上一回的。”
诚王爷早上起来就听人来报说提督府的人来提增寿,他本想在增寿离京时演一出大义灭亲给岑大帅做个样子,这正是要瞌睡就扔来个枕头,当即就冲向增寿的院子想和他吵一架,趁着提督府的人在做个见证,以后增寿去了江南和岑大帅有什么冲突,总不会怪到自己头上。他憋着一口气过来,没想到狠狠一拳打在棉花包上,平时一碰就炸的小子,今天竟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诚亲王瞪大眼睛看着幼弟,心里有一丝不确定。
增寿忽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增寿相貌是生的极好的,这一笑竟然有些千娇百媚的味道。诚亲王一愣:“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天下可笑之人。哦,王爷可还记得嫣红?她是被人害死的。”说着大步往门口走。
诚亲王喊了一声:“六弟……”
增寿这一笑,让他想起几年前,这小子还不是这么讨人嫌的时候。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比自己长女大不了几岁,有时候下朝去看他,香香软软的小肉团子抱在怀里,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从增寿过了十四岁,渐渐成年?增寿脚步不停,转眼已经不见人影。嫣红?好像有个侍妾叫这名字,怎地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诚亲王回到大堂,过了一会,跟班进来禀告:“六爷跟着提督府的人走了。”
诚亲王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碗,挥挥手。
跟班问:“若是老王妃问起……”
嘭的一声,诚亲王将盖碗放下:“滚!”
这个早上,他心情烦躁,不想提增寿母子。
随他们去了,只要他去了江南,管保
叫他有去无回,什么仇怨都了了,诚王爷叹口气,心口堵得满满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增寿骑着马,跟着提督府的差人走在路上,有熟人远远看道,大声喊道:“我说六爷,这马上要去做钦差大臣了,又惹了啥事啊?”
“哈哈,咱们六爷是这个,京城平趟。”
增寿看着昔日的狐朋狗友,嘴角抽抽,瞪了他们一眼竟然没吭声。
他可不是忍气吞声被人奚落的主儿,按照平时的脾气早就嚷起来对骂开了,但今天这事关系到白家小弟的名声,昨天他已经答应白嘉年对此事保密,便抿着嘴,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打马道:“哪来的多嘴驴。”
大堂上,九门提督范大人皱着眉头看罗凡呈上来的案情记录。没等看到,就气呼呼地一巴掌拍在书案上,胡子气的一翘一翘:“可恨,连官宦子弟都不放过,这批人诱拐少年如此得心应手,怕是之前没少做。”
“是的大人,昨晚一番审问,被抓的那李小毛承认之前也诱拐过童男童女,更可恨的是他们逼良为娼,将人送进堂子中了。”
范大人正看附在后面的验伤报告,心里跟着一哆嗦:这少年受了多大的罪啊。
大家都是男子,不管是男子的尊严还是身上痛楚皆是感同身受。
昨晚在白嘉年到场的情况下,罗凡安排了仵作给白小弟验了伤,又按照白小弟的叙述写了一份案情记录,要他按了手印后将人交由白嘉年带走。
原来这白小弟离家出走后遇到俩闲汉,那俩人见他穿的不错,便以带他吃好吃的为由将他骗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按倒在地,扒掉衣服。笔录中白小弟的原话就是“将我的袍、褂皆剥去了”。白小弟浑身什么都不剩,一丝不挂,光溜溜的没办法出去,幸好这巷子是黑巷子,并没有往来的人,他寻个破筐挡住身体,蹲在角落,等待天黑了去相熟的人家躲躲去。
天色刚暗,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人,指着白小弟说:“好可怜见。”
白小弟哭唧唧地对这人讲了自己遭遇,那人便是李大毛,安慰说:“那你随我家去吧,等天亮了送你回去。”
说着接下褂子给白小弟披上,白小弟感恩涕零,以为来了大救星,乐颠颠跟着李大毛回家。
到了一个院子,李大毛拿出来一盘子绿豆糕。
白小弟身上只裹着李大毛的褂子,大半天滴水未进,一见绿豆糕眼睛都直了。大口吃了两块,噎的直翻白眼,那李大毛和颇为体贴地将茶水送到他嘴边,两块绿豆糕吃完,李大毛一拍手,进来两个男子。
“吃饱喝得了吧?这是我两个兄弟,咱们想和你捉对玩玩。”
李大毛狞笑。
玩玩?玩什么?
白小弟一脸茫然看着他们,那俩人一脸猥琐的笑,直接就扑了上来。
按照白小弟的说法“是夜,被这三人轮番奸过。”
因为白小弟又哭又闹,这三个人暂时落脚地临街,他们担心走漏了风声,第二天便带着白小弟来到李大毛的一个所谓舅母家,那舅母是个牙婆。专门做烟花巷的生意,这几个人平时拐来的童男童女都送到她这代买。到了舅母家,白小弟原话便是“是夜又奸了一次。”
第二天李大毛出门去联系买主,回来后“是夜又奸了一次”。
到了第三天,舅母嫌弃他们把人带来却不给自己做生意,偏生鬼哭狼嚎在屋里弄,气恼地大晚上将他们赶出来。正好遇到坐在台阶上看星星月亮的增寿,对方大喝一声,又是富贵公子打扮,另外俩人吓得扭头就跑,李大毛跑的慢些,被增寿一把按住。
范大人看的太阳穴一阵阵的直突突,白小弟的供词后半篇几乎满行的“是夜又奸了一次”,他和白总兵有同僚之谊,自家儿女也是二十多岁。年纪相仿,越看越气,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恰在此时有人来报:“大人,人犯带到。”
我是人犯?
增寿瞪了那人一眼,就见范大人站起身道:“多谢昨天你仗义出手,否则这孩子怕是要被卖到腌地方去了。”
说着竟然对增寿拱了拱手。
这可是九门提督!正一品重臣,护卫皇帝性命皇宫安危的人!
增寿急忙对着作揖:“大人,大人,您别这样,我得慌。”
前几天还叫手下把他抓起来闹到御前呢,这会就换了一张面孔。
“你有赤子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范大人见增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道:“说句高攀的话,以我的年纪,当年和老王爷的交情,你叫我一声叔伯不亏。”
增寿立马嘴甜地喊道:“范叔叔。”
罗凡站在一边,忍不住嘴角抽抽:这属猴的吧,顺杆爬。
第九章 狗咬狗(一)
“大人唤我来,是……”
增寿斟酌一番,语调稍微拉长,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无辜的小鹿,看着范大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罗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冷哼:真能装啊。
“作证,能发现此案,你功不可没。不过事关官宦子弟,你得保证对外决不能提白氏子一个字。”
增寿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自然,打死我也不说。”
范大人微微笑了一下,前几日他还觉得这诚亲王府的六爷是滚刀肉,你说他好端端的玩什么打劫?
事情闹得那么大,过后他也调查过了。这帮子纨绔就是图一乐呵,把人打劫了,然后一路跟踪知道那倒霉蛋住处,过几天还把东西还给人家,也是,那几个都是宗室勋贵子弟,岂是缺银子的,就是猫戏老鼠,玩!
现在看这人还是很靠谱,言语谦虚有礼,不以宗室身份压人,看着还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嘛。
既然事关**,这事情就不能公开问审。
一上午的功夫,九门提督府的人已经将李大毛舅妈家一窝端了,一串绳子将人犯都拿了过来。
增寿跟着范大人走到后院,看到院子里呼啦啦跪了一地男男女女。侧脸看了罗凡一眼心道这黑小子挺能干,手脚麻利。
罗凡垮刀走在后面,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是万万没想到,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也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那些人被抓来,一路上还在喊叫,尤其那个胖舅妈,声嘶力竭:“天下哪有这等事,老身做牙婆也有半辈子,买奴买婢天经地义,老身冤枉啊。”
哭喊的老泪纵横,满脸的香粉涂得太厚,沟壑纵横,看到范大人带着人过来,她认出官服一定是个大官,便哭喊着扑上去抱着范大人的脚不放。
范大人虽然是武将,官威甚重,可从不涉足风月场所,并从无对付这等人的经验,当即愣在当场,脸色变幻,格外尴尬。
罗凡按着垮刀走过来,指着那妇人道:“赶紧搜开,我这刀可不是吃素的。”
妇人抬脸嗤笑:“来来,让老身看看,官爷身上哪里是吃素的?”
罗凡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幸好脸黑,没人看到他耳根子都烧红了。
增寿走过去,蹲下身子,在那妇人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那妇人脸色大变,匆忙松开范大人的腿,老老实实跪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范大人如释重负:“很好。”
又点了点头,他现在对这年轻人印象越来越好。
增寿得意地瞥了罗凡一眼,发现对方目不斜视,一脸庄严。
真是道貌岸然。增寿对此人呲之以鼻:太无趣了,无趣又无聊的人啊、
范大人落座,旁边坐着个书吏,罗凡挎着刀站在范大人身后,增寿是证人,现场并没给他准备椅子,他想笑眯眯地跑到台阶上坐下,托着腮看着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
罗凡发现,自从增寿和那妇人低语两句后,那妇人一直低着头,几乎趴在地上,她怎么会这么老实呢?
“将人犯李大毛带上来。”
范大人坐定一派威严。
两个士兵押着李大毛上来,这李大毛昨晚被罗凡带人审问一番,被折腾的几乎崩溃,被带上来直接跪在地上垂着头嘴里不住喊着大人饶命。
“李大毛,你看看这堂下可有你认得之人?”
“大人,这是我二舅母,那个是我发小。”
李大毛指着那妇人,奇怪的是那妇人依然低着头叫道:“你这伤天害理的,我就说你做的丧良心的坏事,要去报官,你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威胁,老身我胆子小,大人啊,奴家夫家姓陈,大家都叫奴陈婆子,奴家着实冤枉,是被这贼子给害了呀。”
范大人冷笑:“李大毛,你要戴罪立功,就将知道的事情都细细说来,本官留你一条狗命。”
李大毛昨天知道自己害了官宦子弟,知道不会有好,被罗凡拷打几下就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做的坏事都一五一十招了出来,当然全都是避重就轻,将主要罪责都往逃跑的那俩同伴身上栽,自己则是被他们胁迫做了坏事。
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将军出手这么快,一晚上加大半个上午的功夫,就将一干人等都抓了来,乌泱泱跪了一院子。
那俩跑掉的本来是兄弟,昨晚被增寿吓跑,正赶上全城宵禁,没地可去,只好又回到那舅母家,拿出点钱给那舅母,哄着她说在住一晚,没想到早上没等起来就被罗凡堵个正着,全都抓了过来。
“是,是杜老大说那小子看着细皮嫩肉是个有钱人,他和杜老三剥了人家衣服,让我去那胡同附近守着,那是个死胡同,一直等到天黑,我再进去装好人将那小子带出来,然后……就……”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见我们手里拿着衣服,起了色心,是你说将那少年骗来,大家玩开心了,再送你舅母那卖掉的!”杜老大不甘示弱,扯着脖子继续喊道,“大人,他说谎,他舅母一直暗地里做逼良为娼的勾当,一切都是他说的,我们兄弟二人只是跟着他做坏事而已啊。”
“对,大人,都是他和他舅母,他们一直拐骗良家女子男子,卖到……卖到那些地方。”
杜老二也指着李大毛叫道。
舅母一听急了:“扯你娘的臊,老娘啥时候做这等作奸犯科之事了?老身只是做牙行的,从来都是按照官府规定来,哪有什么逼良为娼!”市井妇人,每天交往三教九流,眼珠子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大人啊大人,民妇冤枉。是民妇顾着亲戚情分,留宿了李大毛几个人,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民妇着实不知道啊。更别提什么逼良为娼,民妇是个守法的,从没做过这等不法之事。青天大老爷明察啊。”
她一哭喊,她家中的仆人丫鬟纷纷磕头鸣冤。
范大人冷笑:“你是否逼良为娼,我们很快就能调查明白。你外甥人到你家胡作非为,你知情不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妇人低头一直喊冤枉,说她根本不知道李大毛是干什么来了,只是想着大家是亲戚,暂住几天而已。
范大人人犯一个咬一个,一个老妇人还撒泼喊冤,气的一拍桌子要大刑伺候。
罗凡正要挥手叫人上刑具,增寿站起来打着哈欠道:“大人,现在也不需要我作证,我这个证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且等一下。”
范大人挥挥手,示意快点将刑具搬上来。
“我觉得吧,您这里用不上我,您这的刑具,那什么披麻戴孝,先用狼牙棒把人打的皮开肉绽,接着扒光了衣服往身上刷咸盐辣椒末……”
罗凡听到这,整个人都呆了一呆:这是要烤人犯来吃吗?
范大人看增寿说的一本正经,微微一笑也不阻止。
增寿走到李大毛身边,蹲下身子问:“你知道之后会如何吗?”李大毛记得,昨晚就是这个人把自己抓住的,对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畏惧感,见他蹲下,吓得浑身哆嗦不住摇头。可好了,会用白布把你浑身都缠起来,包粽子一样,等到伤口血液凝结在白布上,再一点点撕下来,再撒上一层盐,一层辣椒,要不要再加点胡椒面?”
李大毛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哀嚎:“不要,不要!”
增寿声音陡然变冷,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身后,接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身后那个穿着蓝花布衫子,梳着两个小圆髻的小姑娘在拍手说这样很好,嗯,她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儿碧玉环,是你什么人啊。”
李大毛闻言,整个人都崩溃了,趴在地上痛哭:“不要,不要来找我,我……我是被逼的,都是她逼的,她逼的。”
说着他伸手指向他舅妈。
陈婆子啐了一口:“又攀扯我什么?”
增寿朝她一笑,他本来生的极好,面色如玉,陈婆子一时间呆了一呆。却听增寿道:“那小姑娘说她叫小环,是被你打死的。”
陈婆子张大嘴巴,声音干涩:“你怎么知道?”
第十章 狗咬狗(二)
范大人也不知道增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这里可是九门提督府,外人不得置喙。只是增寿是宗室,再加上他有功于此案,范大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也不吭声。
罗凡道:“你不得胡闹。”
增寿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李大毛身后。
李大毛听增寿这么说,觉得后脖梗子一阵冰凉,忍不住伸手去摸,增寿道:“对,你的感觉很准,她对着你脖子吹风呢。”
陈婆子兀自嘴硬:“你是何人,方才就胡言乱语,此刻竟然在公堂上喧哗,大人,奴家求大人秉公执法,将这人赶出去。”
“你敢抬头看着我了?不怕你脸上的香粉再掉二斤,冲成一片沟壑?”增寿似笑非笑,眼中闪着揶揄的光。
那妇人急忙低下头去,罗凡在一边看得真切,那婆子满脸果然黑一道白一道红一道,格外可笑。
罗凡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为何增寿轻飘飘地在那妇人耳边嘀咕一句,她便老实地低下头去。
增寿见罗凡若有所思,故意凑到他身边低声道:“都说妈妈爱钞姐儿爱俏,可是大家都忘了,这妈妈也是从姐儿变老地,”
罗凡冷冷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彷佛没听见。
陈婆子低头不语,还在顽抗,李大毛已经瘫软在地,满脸死灰,嘴里不住嘟囔着:“报应,报应,这都是报应,舅母,这是咱们的报应。我知道了,为啥昨晚我被这个公子抓到,是小环,是小环告诉你的对不对?”
他看向增寿,脸上有惶恐也有说不清的期盼。
增寿点点头,李大毛长出一口气:“大人,小人愿意将一切都讲出来,绝无隐瞒!”
杜家兄弟一起喊道:“混蛋。”
陈婆子则骂了一声冤孽,闭上眼睛,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嘟囔什么。
李大毛跪行了几步,上前来将自己和舅妈的勾当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期间那陈婆子一直低着头,有时候低声咒骂几句,有时候嘟囔道:“怎么可能,木头人死了还能有血性不成?”
原来这李大毛的舅妈做了半辈子牙婆,经她手卖出去的人不计其数。
这城里的牙婆是分两种的,有的专门走有钱人家的路子,往宅门里送使唤的人,也有一些做下三滥的活,将男孩子女孩子送到堂子里去。
但不管做哪方面的,都讲究一个守法:买卖人口是可以的,但那需要双方自愿,你不可能逼良为娼,更不能诱拐他人。
这李大毛竹筒倒豆子,说他舅妈陈婆子一直都在做逼良为娼的事。
其实类似这样的话,昨晚罗凡对他用刑时候他已经说了,今天说的是非常详细,有理有据,能叫出几个人的名,说谁谁卖了多少银子,被送到哪里,说到最后提到这个小环,说是被陈婆子害死的,直接埋陈婆子家后院了的一棵枣树下面。“都怪我,我是在城郊遇到小环的,她跟着父母一路乞讨到京城投靠亲戚。想不到亲戚犯了事,全家被流放,小环的父母又惊又气,一病不起接连去世,小环孤身一人在旅馆门口哭。”
增寿看着李大毛,这个男子相貌还算端正,眼中有泪花闪现,讲述事情时浑身还在颤抖,在范大人看来。此人是有悔过之心,但增寿看的清楚,在李大毛身后,一个舌头伸出,眼睛鼓鼓的姑娘对着他脖子一点点吹气,正是被陈婆子害死的小环姑娘。
他这边讲,陈婆子跪在另一边低头驳斥,直到他说出小环被埋在枣树下,陈婆子颓然倒地,浑身瘫软,说不出一句话。
“罗参将,你现在带人去陈婆子家寻找小环的尸骨。”范大人命令道。
罗凡应声就走。
陈婆子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呜咽出一句:“大人饶命啊,不是奴打死的,奴冤枉,她是自己寻死的。。”
“你逼良为娼,还行凶杀人,我可饶你,那些被逼迫落入火炕的童男童女,被你打死的小环,他们会不会饶你?国家律法岂可饶你?”范大人怒斥道。
陈婆子只是个市井牙婆,如何见过这等场面,趴在地上,肥腚撅得老高,也顾不得脸上红粉冲刷的沟沟坎坎,不住地哭。
李大毛和小环,开始是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的故事。小环姑娘一个小孤女,哭泣时候被几个不坏好意的人盯上,其中就有这个李大毛。
李大毛相貌长得还算端正,走过去询问了情况,就二话不说帮小环发送人。小环也是不谙世事,见他比周围人看着体面些,认定他是好人,便将爹妈剩下的那点银子都交给他,没想到最后银子被花个干净不说,还欠下李大毛二两银子。
“两副薄棺材就要这么多钱?”小环吓了一跳。
“什么叫薄棺材,我可是真心实意帮你忙,呶,还有墓地的钱啊。”
“墓地?那不是荒地吗?谁都能埋在那?”
小环姑娘此刻才察觉到自己可能落入一个陷阱。
但她又能如何呢?当初身边环绕的那几个人都是打她坏主意的,李大毛还算是其中相貌堂堂的一个,若是被那几个人骗……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小环心知自己这是没有办法清白脱身了,索性开诚布公询问李大毛到底是什么打算。
“你跟了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娇娇。”
他说出了心里话。小环答应跟了李大毛,但说好了必须要正经婚嫁,她是要光明正大的嫁给李大毛。
李大毛满口答应,猴急的等不及,拉着小蝶就半推半就直接做成了好事。
听到这里,陈婆子啐了一口:“你这杀才,倒怪罪我害了小蝶,明明是你家里有老婆却还拐骗良家女子做外室,事发后又找我想办法,都是老身我心软,念着亲戚情分帮了你,将小环留在我这里,被一个大官人看上要买回去做妾,你死活不听我的,非说小环和那大官人有私情,带着你那狐朋狗友对小环……又……哼,最后是我下手重了点,不是那狐媚子勾三搭四还想报官,我会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啊,大人!”说完砰砰砰磕头,“大人啊,这李大毛是个白眼狼,他的话不足信啊。”
“是啊,是啊,一切都是他出谋划策,我们兄弟是傻子,啥都听他的,大人,这都是他主使的。”
杜家兄弟也纷纷磕头。
狗咬狗一嘴毛。
这一干人等,当初是因拐骗偷盗良家男女的利益链接到一起。李大毛和杜家兄弟在市面上寻找猎物,一旦发现有落单的年轻男女,便用钱财美食等等诱惑,将人拐到陈婆婆哪里,再经过陈婆婆手,把人卖到那最下等的地方去。
有的年轻男女,被卖之前还被他们糟蹋,美其名曰调教。
这几个人见李大毛什么都说,索性也就一五一十的将一切都讲了出来,当然言语间也都是拼命为自己辩解,竭力将罪责都推到李大毛身上去。
范大人捻着胡须,听他们互相推诿各自狡辩,一边的师爷手不停地忙活记录着,范大人眼光一瞥,见增寿傻愣愣地站在那,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忍不住叹口气:过去满城的人都说这诚亲王府的六爷是个纨绔,有名的霸王,今日一见此人相貌好,长身玉立,颇有几分皇家气派,可见这世上的传言也都是三人成虎的,只是此人时而呆呆傻傻,还有那小环姑娘的事情,也不知他是从何得知的。若是从昨晚出事便一心搜罗,此人的手腕和心机都堪称深不可测啊。
第十一章 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此刻,“深不可测”的增寿正看着小环姑娘发呆。
心想这丫头相貌不过尔尔,怎地也红颜薄命了。
昨晚被雷劈后,他便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比如现在,堂下那两棵老柳树就在嘀咕,一个说我看那小白脸子相貌生的不错。比咱们罗参将好看多了。
这话增寿爱听!
另一棵柳树则语带不屑:“枉你也有几百年道行,没听人说嘛,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这白面公子自然是比不过咱们罗参将稳重,要是我选夫君一定选罗参将。”
增寿瞪了那棵柳树一眼,目光凶恶。
“他好像能听到咱们说话。”
“不可能,他是个凡人。”
“那看我的眼神为何如此凶恶?啊,害怕。”
柳树枝叶抖了抖。
“他是宗室,是皇族,大概这就叫有威仪?”
增寿听到这里,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那棵说自己坏话的柳树一下,咬牙低声道:“等哪天爷一定砍了你当柴火烧。”
这时小环姑娘忽然走过来,和增寿面对面,增寿只觉得周围瞬间冷了下来,手脚也跟着冰冷、僵直,竟然不能挪动半步。
“看着我。”
小环无力地微笑下,增寿不由抬头看向小环的眼睛。
说来奇怪,这么一看,小环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中彷佛起了漩涡,增寿整个心神都被吸引过去。
他看到了!
“好你个小贱人,不过是在舅母这里暂住几天,你就和别人勾搭成奸。”
李大毛抬手就是一巴掌,小环捂着脸,冷笑一下:“我那时被你骗了,当初围着我的那几个人都是你找来的,你用这些人吓唬我,让我相信你,将爹娘仅剩的银子都交给你操办后事,逼迫我委身于你。这一切我都能忍,只求一个明媒正娶,你能给我吗?”
“他王员外给你什么了?不也是个妾?呸。”
李大毛气恼地啐了一口。
“做王员外的妾也比做你这曾无赖的外室强,哼,你将我送到这里,你舅母做的什么勾当你当我不知道?不过是想着找个好主顾把我卖了!既然都是卖,不如我自己找个好主顾卖个好价钱,肉烂在锅里,钱总是我自己的,和你无关。”
李大毛当初骗了小环,本来是想玩腻了交给陈婆子转手卖掉,但没想到没等自己彻底玩腻,小环竟然要嫁给别人。
“哼,老子没腻,你就得陪着老子。”
嫉妒让他怒火中烧。
怒气冲冲离开后路上遇到杜家兄弟,三个人在酒馆喝酒,李大毛边喝边骂,将小环的事情和盘托出。
杜家兄弟对视一眼,杜老大道:“大毛兄弟,咱们三个可一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啊。”
李大毛连连点头:“是,是,咱们是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可你小子不够义气,这有了这等可口的稀罕物儿,竟然吃了独食儿,贪多嚼不烂啊。”
杜老大阴阳怪气。
“兄弟,不是我小气,这现在小环和我闹呢,人家是看上了南门外开铺子的王员外。”
“王员外?可是那家中三房小的还生不出儿子的老绝户?”
杜二问道。
“正是那个人,那人都五十多岁了,哪比得上兄弟我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你们说,小环竟然宁可嫁给那老东西,真真气人。”
李大毛说着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那是啊,那老东西,早都是银样枪头,要不说怎么生不出儿子呢。我说大毛,咱们过去都是有福同享的,既然这小环非要嫁给糟老头子,那不如,咱们就……”
杜二猥琐地呵呵笑起来。
“没准那小环姑娘尝过咱们兄弟几个人的滋味,就此难以割舍,不会嫁给那老东西了,从此就和兄弟你一心一意。”
杜大也说道。
“哼,那等贱人,转手老子就将她卖掉!”
李大毛心想,你不仁我不义,杜家兄弟这些年和我一起做了不少事,既然你要嫁,不如先给兄弟们尝尝甜头,想到这,他将酒碗重重落下,站起身道:“走,哥哥带你们找乐子去。”说着打了几个酒嗝。
接下来的事情……
增寿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一个从英雄救美开始的故事,发展成为始乱终弃,最后竟然是致命伤害。
小环的尖叫声、衣裙被撕扯破裂的声音、陈婆子的骂声响起:“三个人玩一个,也不怕玩坏了卖不出好价钱,你们这些败家子啊。”
“左右是白来的,坏了就坏了,舅妈就别心疼了。”
杜老大正在得趣处哈哈大笑。
这些都是畜生,三个畜生,一个老畜生!
小环双眼落下血泪。
画面转换,陈婆子拎着一根洗衣棒子没头没脑朝小环身上打去。
“逃?在我这白吃白住这么多天,一文钱没挣来就想跑?”陈婆子凶神恶煞一般,打的小环连声哀求再也不敢了。
“你早被人坏了身子,能逃到哪里?你真当王员外是诚心娶你,做你娘的黄粱美梦吧,王员外家里几房妾呢,就是没人能生儿子,你过去若是生不出儿子,还是给被卖的命,不如就让你老娘我帮你找户好人家。什么金贵身子,还想翻天了不成?”
陈婆子说着,怒上心头,洗衣棒子又是一阵乱打,直打得小环头破血流,连声哀求不要打了。
陈婆子拎着大棒子,昂首挺胸地走了,锁上门时候还得意洋洋地说:“早这么听话,何必受这等苦楚,早都是残花败柳,若是能卖个好价钱,我还得帮你每天念阿弥陀佛呢。“门哐当一下锁上,这声音如同砸在小环心头,她看紧锁的房门,又看看衣衫凌乱头破血流的自己,长长地叹口气:”一步错,步步错,苦海是逃不脱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呢。”
增寿愕然看着小环:“你是自缢的?”
“是,我没有活路,唯有一死。”
“大人!”
罗凡带着人大步走进来:”卑职找到一具尸骸,肌肤已经腐烂不堪,身上衣裙尚在,是个女子。“
增寿急忙捂住鼻子,随着罗凡进来,他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罗凡身后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裹着厚单子,散发出腐臭味。
范大人嫌弃地摆摆手:“枣树下找到,确定是小环姑娘的尸体无疑了。先送到验尸房内,待仵作检验后送将她埋葬了吧,可怜,本是良家女子,被歹人骗奸,始乱终弃,最后被这婆子打死……”
“大人,小环不是被我打死的,我是打了她,可当时她没有死,她是自己上吊的。”
罗凡指挥人将尸体运走,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站住脚回头看去。却看到增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转瞬就恢复自然,垂手立在一一边,神情淡定。增厚并没有说出小环遇害的真相。
第十二章 拜见舅父
尸体找到,一干人犯互相攀咬,增寿在自己的证词上按了手印,神情有点恍惚,便向范大人告辞。
范大人定睛看着他,低声道:“之前我对你还有些误解,现在看,朝廷派你去江南是有道理的。”
增寿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范大人眼神坚定,增寿不知该如何讲起,停了一下:“这……恕我不能说。”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你的秘密不会伤害别人、作奸犯科便好。”范大人点点头,拍了一下增寿的肩膀:“也该回去准备启程事宜了。此行艰难,多多保重吧。”
这像是话里有话,增寿疑心他知道些什么,便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急忙点头道:“一定谨记大人教诲。”
范大人看着他走出月亮门去,心里感慨着此人城府极深,若是能结交也算是段善缘。
增寿走了到前院庭中,罗凡刚将尸体运走,挎着刀走过来,增寿故意吸吸鼻子,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罗凡则叫道:“正使,还有三天就要启程了,还请正使做好准备。”
“这是关心我?”
“此行任务艰巨,我不想因为一个饭桶纨绔丢了性命,”
后者说完背着手就走。
“哎……臭,恶臭,臭不可闻!”
增寿甩着袖子,也学罗凡的样子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提督府。
刚出门从侧面就跑来一个人:“六爷,六爷。”
正是小太监顺子。
“你来干嘛?”
“王妃不放心您。”
“哼,有什么不放心的,范大人对我好的不得了。”增寿得意地撇撇嘴。
“我们爷那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人见人爱,花……”
“停,别嗦,走吧。”
“那个爷,王妃说让您二府街四老爷那去一趟。”
二府街国公府是他母亲的娘家,四老爷是她母亲的亲弟弟,增寿不太喜欢国公府,很少过去,他瞪了顺子一眼:“一定是你看上四太太那边的小翠,假公济私。”
“哎呦我的爷,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真是王妃吩咐的,说四老爷那正好有个极好的先生,可以跟爷到江南去的。”
增寿一想,他舅舅在翰林院,饿不死的清高穷官,不过认识的能人是有几个的,点点头,翻身上了马。顺子也上了马,主仆二人直奔二府街。
二府街是因为街上秦国公府得名,国公府分两房,并排占了一条街,增寿舅舅这边是二房,叫西府,国公爷的爵位是东府的长房袭着。
主仆二人在西府大门下了马,早有小厮过来牵起了马缰绳。
增寿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问道:“怎么今天有客?”
“是公主府的马车。”小厮回答。
增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房那边二表兄,娶了先帝的妹子,叫做昌平公主的,算起来这公主是增寿的堂姐姐,据说为人最是飞扬跋扈,现在的西宫太后,当初是贵妃时候还很是受她的气。昌平公主是东府的儿媳,但一直和驸马一起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增寿进了门,早有小厮过来磕头,嘴里喊着可见到六爷了,四老爷正念叨着呢,同时又有人过来,拉着顺子喊哥哥:“我带顺子哥哥去吃茶果子。”
增寿由小厮引领着,左拐右拐来到书房门口,四老爷的书童迎出来:“请六爷的安。”
进了书房,他舅舅四平八稳地坐着喝茶,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男子站起身,增寿很谦虚地对那人抱抱拳,接着走到四老爷面前作揖道:“外甥拜见舅舅。”
“清平,看看,我一直说我这外甥不是外间传闻那样,今日一见,你可是信了?”
四老爷放下茶碗,指着椅子叫增寿坐下。
增寿看着那男子尖嘴猴腮,听舅父唤他清平,心里冷笑可不是一脸穷酸相?这名字到真真应了景的。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男子捻着胡须,看向增寿。
增寿心里莫名烦躁,他在他舅舅和这个人的脸上看到待价而沽的神情。
而那男子身后,忽然显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柏清平,绍兴人,进士出身,放过两任地方官,因贪腐革职。
增寿揉揉眼睛,那白纸忽地不见了。
贪腐革职?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增寿……”
“舅父,昨日太后给外甥赐了字,唤作慎行。”
“慎行?嗯,太后对你寄予了厚望啊。”舅父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这位柏先生,曾在你父亲幕下,后来做过两任知县的。这些年一直赋闲在家,他是绍兴人,出师爷的地方,你此去江南任重道远,柏先生有功名在身,却能在我请求下愿意做你的师爷,陪你一同前去,这可是半师半友的交情,快拜见柏先生。”
因贪腐被革职的师爷?增寿心里起了疑惑,但看着舅舅殷勤的眼神不好拒绝,只好站起身又对着柏清平作揖:“见过柏先生。”
柏清平连声道不敢,对着他也作揖。
“哎,你这是……从没出过门,也从没领过差事,此去江南凶险万分,柏先生是南方人,在那边为官多年,你有何事都要多和柏先生商量。”
增寿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总要给他舅舅,连连点头。
又坐了一会,秦翰林问了些准备的如何之类话题,见增寿有点心不在焉,便说道:“昌平公主在你舅母那里,想要见见你。”
“她见我?”
增寿和这位堂姐都没说过话,这位公主是宠妃所出,当年先帝在世时也极为跋扈,增寿这样年轻的闲散宗室,从来不被她看在眼里,怎么今天巴巴的跑舅父家里要见自己。
他就知道这眼高于顶的公主怎么会来翰林家,虽然两家是没出五服的两房,可公主那边和这边素无来往的。
“可是公主要带些江南胭脂水粉?”
增寿试探着问。
“以公主之尊,怎能让你带这些东西,是东府的一点事情,你去见你舅母便知道了。”
增寿起身又对舅父和柏先生做了一揖,柏先生急忙还礼,秦翰林道:“你是我礼聘来,不必多礼,增寿要对你执弟子礼的。”
小事带着增寿穿过花园,来到后宅门前。
有婆子迎上来:“六爷里面请。”
小厮垂手在月亮门前站住,增寿随着婆子往里走。回廊上站着个鸭蛋脸的大丫头,见增寿过来,急忙上前福身:“见过六爷。”
“紫烟姐姐不必多礼。可否通报一下,增寿拜见舅母。”
紫烟是施舅母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在增寿耳边低声道:“公主来了有一阵了,像是有事找六爷。”
增寿点点头,含笑道:“还是姐姐疼我。”说着手里一松,将什么东西塞进紫烟袖管之中。
小丫头打开帘子,听着里面有人禀告:“六爷来了。”
“见过舅母,见过公主。”
增寿进了门,秦四太太起身拉着他的手:“我的儿,听说给你派了差事,可准备的如何了。”昌平公主三十来岁的样子,柳眉杏眼,不怒自威,爽朗地笑道“四婶娘,我看增寿兄弟这有了差事,整个人都看着比过去稳重多了。”增寿心道,你何曾正眼见过我,哪里知道我是不是稳重?
寒暄一阵,不外乎是问王妃最近身体如何,增寿去江南准备的如何,可还缺些什么之类。
“其实今日请六弟来,是想求六弟一件事。”
昌平公主直接按照宗室排行,称呼增寿为六弟。
她是有品级的公主,增寿是无品的闲散宗室,连声道不敢不敢。
“自家兄弟,六弟不必和我客气。这是驸马的私事,正好六弟去江南,别人我也信不过,驸马和六弟又是中表至亲,只能求六弟了。”
公主看了四太太一眼,用帕子擦着眼角:“哎,我们家那可怜的大姑娘啊,真是命苦。”
说着按了按,像是真流了几滴眼泪似的。
第十三章 公主旧事
昌平公主看着眼前的小堂弟,心里暗喜:都说这诚亲王府的小六爷是有名的纨绔,架不住这相貌生得好啊,这张脸就称得上京城独一份了。有这样的相貌,平时又有那样的名声,一路上孤男寡女的,若是出了点什么事,那可是再好不过。
“这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咱们是实在亲戚,我也不瞒你,这事四婶也都知道,我们驸马之前有个庶出的女儿,这不是她母家那边老人没了,要姑娘回去看看,赶巧你也要往南边去,想跟你搭伴。你是做叔叔的,又是钦差,有你照应着一路上也能放心。”
“哦,这样啊,小事一桩,公主让府里管家过来吩咐一声就是。”
增寿显得格外谦虚,一点看看不出过去的混劲来。
昌平公主笑道:“真是好兄弟,我一定挑几个稳妥家人的跟着,不会给你添乱的。”
“公主这么说就外道了。”增寿嘿嘿一笑。
四太太道:“公主真是宅心仁厚,这九姑娘外祖家的事还惦记着,这姑娘得多大福分啊。”
“怎么也是叫我一声母亲,我不疼谁疼啊。”
四太太和公主又互相吹捧一会儿,公主起身告辞后,四太太关了门,啐了一口道:“什么庶出的女儿,明明人家正经的嫡出大姑娘,就为了她看中了二爷,硬是要将二嫂给休了,把大姑娘挂在屋里人名下,结果生生地将人逼死了,真是仗势欺人。她这样的要求就没安好心,你怎么眼睛不眨就答应了。”
增寿一愣:“这里面还有这些说道?”
他年纪小,老王妃又是寡居之人,和娘家人往来不密切,增寿和东府没什么来往,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
四太太叫丫头换了茶,上了果子,这才慢条斯理道:“现在咱们西府比不上东府,爵都让他们袭了,这些年咱们可没落上啥好,你是皇亲,就算王府不是你的,将来总有出头的日子,寿哥儿,娘亲舅大,可只有西府是你的舅舅家。”
“舅母说的是,要不这东府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还请舅母指点。”
增寿其实也觉得昌平公主没安好心,可昌平公主跋扈名声在外,自己若卷了她面子,就会结仇,也只能痛快地答应,想着反正是个小女孩,只要平安送到江南就大功告成。
他是巡视江南的钦差不假,可他这钦差怎么来的,过去在城里什么名声,圈子里谁不知道啊。
诚亲王府的六爷,遗腹子,打小没爹,王爷不敢教育兄弟,被老王妃宠的没边,传说每天骑马架鹰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啥荒唐事都做,这不前几天还带着几个勋贵家败家子玩打劫游戏,都玩出花花来了。
他都十八了,愣是没人敢来王府结亲。
一个没有爵位继承的纨绔王子,名声狼藉,怎么公主就敢将驸马的女儿送过来让自己帮忙照看呢?按照京城八卦传闻程度,这是给猫送耗子,给黄鼠狼送小母鸡儿啊。
这安的什么心?
“这人的心,偏得没边了,她是恨不能你是那不争气的,将九姑娘害了才好呢,寿哥儿,咱可不能上这个当。”
原来这秦驸马的爷爷,老国公当年在战场上走了麦城,被反贼包围,幸亏一个得力副将拼死相救,老国公跟着副将杀出重围,这副将背了一身箭,血葫芦似的,眼瞅着活不成。
老国公感激副将恩情,他听说副将家里媳妇要生了,便承诺说若是生个女儿,就让自己的孙子和副将女儿结亲。
副将的妻子真生了个女儿,老国公信守承诺,让二孙子和那家女儿订了娃娃亲,十七岁时候三媒六聘抬过来做少奶奶。这二孙子名叫秦子辉,在东府排行第二,比增寿的亲舅舅、西府四爷小几岁,却是秦舅父的堂侄,增寿要称他为二表哥的。
秦子辉十六岁就中了进士,相貌生的也是极好的,本来是看不上这打小定亲的乡下丫头,百般不乐意。直到这少奶奶进门后,温柔贤淑,秦子辉也就渐渐转了心思,这少奶奶进秦家第二年生个女儿,夫妻和睦,一家和美,没想到过了几年,老国公夫人七十大寿,新寡的昌平公主那天来吃酒,一眼看上了秦子辉,直接进宫去见皇帝,声称非此人不嫁。
皇帝斥责她胡闹,人家秦子辉有妻有女,满朝文武,那么多勋贵子弟,你就找不出个没后顾之忧的。公主生母非常得宠,吹了几天枕头风,不外是咱们女儿新寡,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这学问相貌地位都是配得上的,他家里有妻子,休了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主看上的人,有妻女算什么?
皇帝还是心疼女儿,又被宠妃所惑,竟然真的下了旨意,为昌平公主赐婚。
秦家都愣住了,这秦子辉有妻子啊,怎么还赐婚?皇帝的女儿,谁敢叫她做小?全家一商量,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必须将家里这个妻子处理了。秦子辉想了想,昌平公主模样不差,还很受宠,生母是宠妃,自己是勋贵子弟,十六岁中了进士,现在二十五岁至今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科举上怕是止步于此了,况且皇家的命令哪里是能拒绝的?便哭着求妻子和离,哪晓得那是个烈性女子,竟然当天就自缢了。
“可怜见的,那孩子才六岁就没了娘,昌平公主进门,竟然说前面那位是妾不是妻,这好好的嫡出小姐竟然成了下堂妾生的,今年这孩子……哦,有十三岁了。这么大的姑娘不想着议亲,怎么想着往江南去的?怕是在东府被挤兑的吧?哎,东府那些年真是不像话。就这样的,还袭了爵,真叫人……”
舅母说着叹口气:“你一个外男,虽然挂着个表叔叔的辈分,毕竟不是真正的骨肉至亲,这昌平非要你带着那九姑娘去江南,一定没安好心。”
“多谢舅母指点,外甥明白了。”
增寿对着四太太深深一拜。
四太太急忙虚扶一把:“和舅母还客气,你心里有数小心别中了公主算计就是。”
四太太说到这叹口气:“公主是你堂姐,没想她锦上添花可也别做落井下石的事,你去江南前途未卜,她偏来凑上这一脚,这人啊……”
增寿笑笑:“外甥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四太太笑了:“好像你见过虱子似的,那些腌玩意,你这锦绣堆儿长大的哥,如何见过。”
第十四章 出发(一)
出行那天,并没有什么十里长亭相送。老王妃本来要出来送的,被增寿劝住了
增寿坐在马车里,看着热闹的京城街道,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富贵险中求,自己在京城里这么闹腾也是为了让人注意一下,诚亲王府还有他这么一号人,但一下子被扔到江南去,去和岑家军打交道,他只觉后脖梗子凉飕飕的,伸手摸了一把道:“这大好头颅。哎。”
小太监顺子问:“爷儿,你脖子疼啊,是不是昨晚睡落枕了?”
增寿叹口气:“对牛弹琴。”
顺子涎着脸笑道:“爷也不比我好到哪去,过去在书房读书时候……”“去去去,你家六爷我那是低调,是守拙,你知道什么。”
增寿说着回头看着后面的车,那车帘子严严实实的,里面的九姑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顺子低声问:“爷,秦驸马长得好,那九姑娘一定是个小美人吧。”
“你问我,我问谁?”
增寿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就不舒坦。
昌平公主果然是飞扬跋扈惯了,嘴上说的漂亮。直到出发前一刻,秦家的马车才来。这么远的路,就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黄脸汉子,像是得了痨病无精打采。
一个老婆子跳下车就过来磕头,自称是公主府的嬷嬷,说九姑娘请示要不要进府先拜见老王妃。从秦国公那边看,老王妃算是九姑娘的姑奶奶。
增寿心道,还说派几个稳妥的老家人,就这样四六不懂的?这马上要出发了,你们才来,谁家来拜见不得提前递帖子。这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算怎么回事?主子年轻不懂事,这身边的嬷嬷也不懂规矩?
增寿忍着怒气,黑着脸问:
“你们主子就一辆车?”
“是,主子说匪患初定,当轻车从简。”
老嬷嬷挤出一脸笑,像朵盛开的菊花。
增寿心里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这年头小姐公子们出门最讲究,别说换洗衣服首饰米面食物的,有的甚至带着全副被褥家具浴桶的,这秦家九姑娘就一个马车,估摸着也就带点碎银子,几身换洗衣裳,这是国公府的姑娘还是贫民丫头啊?
增寿自己在王府不受待见,心知这九姑娘怕是和自己一样,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心头冒起火来,颇有点侠义之心,便走到马车边说道:“路途遥远,九姑娘这行李未免太过单薄。”
“请六表叔安,一路上还得请表叔关照。”马车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增寿眉头皱了一下,他就讨厌风一吹就倒的世家小姐。
车帘从侧面掀开,一个丫鬟下了车:“我们姑娘让奴婢给六爷磕头。”
丫鬟磕完头就直接抬头看向增寿,眼中有惊喜闪过。
真没规矩。
增寿哼了一声:“告诉你主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做好受苦的准备吧。”说着转身就走。
丫鬟爬进车子,低声道:“六爷长得可俊了。”
车内的九姑娘十多岁的样子,小巧的瓜子脸,单眉细眼,脸色苍白,一脸淡然,像是没有听到丫鬟的话。
“姑娘,六爷长得可俊了。”
丫鬟以为九姑娘没听到,又说了一句。
九姑娘嘴角弯了一下还是不置可否。
丫鬟哼了一声:“我知道姑娘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姑娘。若不是公主的命令,谁愿意长途大老远的跑江南去啊,听说那边乱的不行。”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九姑娘声音清冷,像是二月开春山间冰棱初绽的小溪流,清脆中透出寒意。
丫鬟低下头去,双手握在一起打着结,心里冷笑: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
增寿的车前面坐着个细高个竹竿子一样的男子,羊毛胡子,眼光有点不安分,正是秦翰林给增寿请来的师爷柏清平。
这次差事,在外人看来形同儿戏,一个纨绔一个外戚,不过是朝廷扔出去试探岑国璞兄弟诚意的探路石罢了,能不能做成事,能成什么事谁都没指望,有人和老王爷有过私交的,还在担心增寿这傻子可别被岑老九砍了吧。
柏清平丢了官后一直做幕僚,京城大,居不易,很快又从从幕僚沦落到坐馆先生,教几个商贾人家子弟混口饭吃,现在年近不惑,前程渺茫,去年结发妻一病不起撒手离去,他孑然一身,心里总有一股子怀才不遇的郁气无处发泄。正好老王妃托兄弟秦翰林帮增寿寻个知道江南事宜的师爷,秦翰林想到了柏清平,此人和他算是同门,混的够落魄,但是真有点才华,脑子也够用,最主要的是郁郁不得志好些年,一心想一鸣惊人。
京城这么大,人才荟萃,再加上柏清平还是有过劣迹的,哪那么容易翻身,跟着增寿去江南是他此生翻盘的唯一机会。秦翰林找到柏清平,他当即应允,他是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当然,这次跟着的主顾有点不靠谱,不过话说回来了,真靠谱的也轮不到他。
柏清平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苦于无机会,现在坐在马车前面,看着后面跟着的十多匹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山羊胡子一翘一翘。
“柏师爷,六爷问你昨天那黑小子怎么和你说的。”
顺子喊了一声。
“这个,罗将军说在城门口候着六爷。”
柏清平左顾右盼,指着前面喊道:“嗨,不就在那吗,脸有点黑,不太好认。”
增寿从车里探出头去,噗嗤一声笑了:“真的,这脸比城墙陈年的土都黑,还骑匹白马,当自个是赵子龙啊?”
罗凡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四名护卫,看到马车前面坐着的柏清平,点点头一勒缰绳,拍马转身就走。
增寿喊道:“嘿,黑子,还不来拜见正使?”
柏清平道:“六爷,我打听过了,这位将军武功是极好的,就是性子怪了点,不善言辞。”
这眨眼的功夫,罗凡和手下的护卫已经走出几十米开外,增寿只好骂道:“呸,这一路上有他好看的。”
出了城,马在前面跑着,腾起一阵阵黄烟。
增寿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忽然一拍脑袋:“这小子太坏了,他故意的,诚心呛我!”
罗凡的亲兵此刻也说“将军,我都打听过了,后面那个马车就是秦家那姑娘的。这什么正使啊,出门还带着个娘们儿。”
罗凡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将军,你说那秦家小姐是美是丑啊。”
罗凡哼了一声:“我不知人家美丑,我知道你再这么嗦下去,中午饭省下了。”
说着打马就往前跑。
“哎,将军,什么意思啊,不能不给饭吃啊。”
护卫说完,被马蹄腾起的黄土呛的不住咳嗽起来。
旁边的护卫笑道:“现在懂了吧,将军的意思你吃灰就能吃饱了。”
第十五章 出发(二)
增寿出门一共是四辆马车,加上秦家的那辆是五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现在诚亲王府当家的是诚亲王,老王妃划拉下家底,还是给他带来两车的吃用衣裳器物,往车上装东西时候,老王妃在一边不住地抹眼泪:“真可怜,当初老王爷出门时候,至少十五个大车跟着,你这能装满两车东西就不错了。孝悌孝悌,老王爷啊您怎么走的……”
增寿在他母亲又哭嚎念叨老王爷之前逃之夭夭,所以这两车到底带了什么,他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西太后给他拨了十名护军营的高手,这十个人是骑马的,罗凡还带了四个护卫,看样子是他们家的家将。
罗凡的父亲是东宫太后的表哥,三代军功,只是罗老将军年轻时久经沙场,受伤颇多,前些年匪乱无法披挂上阵,赶上军中青黄不接,被那些天圣教乱匪钻了空子,朝廷不得已发布诏书,要求各地自行组织武装团练勤王。罗凡出身于这样的军功之家,从小就打下扎实的武功底子,骑射娴熟。他们这样的军功家族都有自己的家将,连着几代跟家主将军一起上战场杀敌,生死与共,这四名护卫都是家将出身,从小和罗凡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名为主仆实际感情胜似兄弟。
出了京城,一路马蹄声声,罗凡带着护卫在前面奔跑,五辆大车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朝廷派来的护军。路上只见黄色尘土飞扬,远远地看着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顺子从脖子上拽下来一个手巾,擦着脸上的尘土说:“六爷,看日头该是未时了。这怎么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呢?”
增寿靠在车里,从怀里摸出西洋怀表看了看道:“嗯,洋人的表也指向未时了。柏师爷,咱们这走到哪了?”
柏清平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想了想说:“这走的挺快,一天能走上六十里吧,走个四五天天能到保定府,现在是才出京城,再走的快点明早能到廊坊?”
顺子叹口气:“在京城总觉得没意思,想出城看看,没想到出城这到处暴土扬长的,我这满头满脸的土,都要成泥人了。”
增寿在车里歪着,嘴里叼着根牙签,他刚啃了俩鸡腿,吃的满手都是油,掏出帕子擦干净手,随手掀开车帘扔了出去。
“顺子,我渴了。”
他吃咸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水啊。”
顺子这才想起,王妃装了两车干粮,好像没有给装……水?
他从车上跳下去,来到后面一辆车前,让车夫停下,爬上去检查里面带的东西。
这中间的车子一停,后面的也得跟着停下。
丫鬟探头出去看:“姑娘,前面停下来了。我……我想下去方便一下。”
九姑娘坐的一动不动,低声嗯了一声。
丫鬟匆忙跳下来,一个护军骑马过来问:“你下来做什么?回去。”
护军是朝廷指派保卫增寿安全的,随行其他人等不在他负责范围之内,特别是这不知从哪来的女眷,他自然不必客气。
“军爷,我是昌平公主府的人,想去……想去那里。”丫鬟急忙点名自己公主府的出身。
昌平公主是皇帝的姑姑,有名的飞扬跋扈,护军眉头皱了皱:“速去速回。”
丫鬟答应一声,飞快地朝不远处的灌木丛跑去。
马车里,九姑娘从小小的车窗帘往外看去,丫鬟很快就跑到小树林不见了身影。
远处高高矮矮的草随风摇摆着,野花遍地都是,阳光灿烂,草木清香,九姑娘深深地吸口气,她不怕长途跋涉,也不怕外祖母家生活艰难。
她只想远远地离开京城,远离那令人窒息的公主府。
那个女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却又装作一副大恩大德样子,对外声称不计前嫌将自己养大。什么叫不计前嫌?我不计较你们害死我母亲的前嫌吗?怪不得人人都想要那泼天富贵,只要有了权势就能为所欲为,颠倒黑白。
十多天前南边的舅舅托人捎信过来,信中说外祖母受惊卧床不起已经一年多了,时日无多,只求见外孙女一面。
信件辗转送到秦驸马手中,公主皱着眉头道:“东府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竟不知道一个马夫还能做信差?这是我公主府的事情,和东府有什么关系?”
秦驸马笑着解释:“木三当年是我祖父的马夫,最是忠心耿耿,乱军中找来水给祖父喝,自己宁可喝马尿,祖父在世时叮嘱不可为难他。此人同阿九的外祖母是同乡,自然由他送信。”
公主冷笑:“马夫照顾主子,副将救了元帅的命,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念叨这么多年,这就是挟恩图报,我最恨这样的无耻小人。”
秦驸马只好搂着她肩膀安慰:“我的好夫人,九儿的外祖父到底是救过老国公的命,她外祖母时日无多,只有一女,那舅舅还是过继来的,临终时想看看也无可厚非。”
“哼,不过是个妾。”
公主嘴一撇。
秦驸马的脸色暗了下来:“公主,毕竟是我当年负了她。”
“好了好了,我是那等不贤惠的人吗?这些年不是我管着她养着她?也就是我,换个人家早把她扔乡下庄子了,这可是我的公主府。”
“是是是,公主雅量非常。”
秦驸马奉承道。
就这样,九姑娘回江南算是在公主面前报备过,按照公主的意思立马把人送过去就是。秦驸马却开始犹豫:江南初定,听说天圣教的贼人将江南折腾的几乎寸草不生,岑大帅的兵那也是一言难尽。所谓地方团练,都是本乡本土的农民,组织起来训练一番,待贼人来了为了保卫自己家乡,保护自己的父母亲人妻子儿女,一个个杀红了眼睛嗷嗷嗷地往前冲。但他们的粮饷和朝廷无关,都是自己筹措。像岑家军这样的,那么大一支军队,就算是富可敌国也养不起。于是岑国璞兄弟就默认了一条:只要打了胜仗,士兵们可以进城抢上三天,金银财宝女子,抢到什么就是什么。当兵开始是为了保护自己家园,将贼人赶走了,大家还继续拎着脑袋去打仗,图的就是升官发财,不能发财谁去玩命?这一条是乱世中站住脚跟发展壮大的不成文规定,如岑国璞这样的儒将也未能幸免。
秦驸马担心江南被岑家军抢掠一番后,盗匪横行,秦九姑娘出门会有危险。
“哎呦,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疼爱九姑娘。”公主一心想将九姑娘送到乱哄哄的江南,见驸马迟疑出言讥讽。
“怎么都是自己的女儿,若真出了事,对咱们薇薇名声也不好。”
薇薇是公主和秦驸马的亲生女儿,今年只有五岁,昌平公主视若珍宝。
驸马这么说,公主脸上没表露什么,内心却是充满不屑:我的宝贝女儿和那小贱人怎能一样。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公主的女儿当然也不怕什么。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总还得给驸马一些面子,这事就这样耽搁下来,直到朝廷忽然下旨,命诚亲王府的老六前往江南代替朝廷视察,公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增寿名声不好,相貌生得却是极好,若是一路同行让那贱丫头动了些别的心思那就再好不过,她自轻自贱和公主府有什么想干?若是和增寿有了点首尾,嫁到诚亲王府也是美事一件,反正宗室子弟的丑事,总能一床大被遮盖住,不会影响自己的宝贝薇薇。
九姑娘从车帘缝隙看到增寿那张完美的脸,心里对继母的恨就加深一分。
她趁着前方无人,轻轻掀开帘子,看着丫鬟刚蹲下去,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跳起来,同时发出尖叫:“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