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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尔萨兰     钦差大人驾到txt下载     钦差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你不知道我的泪(四)

    “舅舅是在和谁说话?”

    秦九放下棋子,左顾右盼。

    “如果我说是个魂儿,你怕吗?”

    “不怕。”

    秦九目光灼灼:“舅舅可知道,人比鬼可怕……多了。”

    增寿微微一愣。点头笑道:“你说的很对,只是你小小年纪却说这样的话,真是叫人唏嘘啊。”

    “就像林夫人,她处心积虑做了很多坏事,可归根结底还是林家对不起她,林家的人比鬼可怕。”

    “本不该让你知道这些龌龊事,不过你将来总要自己面对很多事,知道了也是好事。”

    就在这时,屋子角落里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莫展翔的魂灵忽然开始发抖,抖的像风中落叶,他尖叫一声:“是可欣,可欣也在这,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他不想和你再有见面机会,活着时候做避你如同蛇蝎,死了也要对你敬而远之,这其中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增寿声音严厉。

    秦九顺着他目光看向门边,她什么都看不到,可就觉得那一定有个人,六舅舅神态威严,他这是能通灵吗?

    车架启程的时候夏县令带着汝阳城大小官员和一众白姓来送。

    林家感激两位钦差只查首恶,保全林家的恩德,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秦九偷偷地从马车帘子往外看,看到为首的是痛斥过林夫人不忠不孝不贞的男子,她唇边荡开一朵讽刺的笑。

    “九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初七好奇,抓着帘子一把就要掀开。秦九吓一跳,急忙按住她的手:“你若这样,大家都不要活了,这可是女眷的马车,光天化日下当着这么多人掀开帘子,要被人笑话死的。”

    初七嘟着嘴:“做女子就是麻烦,如果林夫人是男子,就不会出事,也就不会成现在这样了。”

    林夫人的罪名还得报大理寺,但不算她害死的人,光加入天圣教这一项谋罪,就够凌迟的标准了。

    秦九叹口气:“就算她是男子,那不也会被林山长……”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初七摇头道:“哎,做人好麻烦呀,男子不安全女子也不安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像林夫人和张可欣,都是被身边的人给害了的。”

    “就算是做鬼也不安全啊。”秦九说道。

    初七吓一跳,伸手去摸秦九的额头:“咦,九姑娘你没有发烧啊,你怎么知道做鬼不安全。”

    秦九干咳一声:“嗯,我就是知道,听说的。”

    秦九是听增寿说的。

    吉祥书院的案子到了最后,还有个问题就是张可欣到底是怎么死的。

    按照林夫人的说法,她恨张可欣委身于林山长,玷污了清白,便利用张可欣后庭出了问题的机会,将那圣丹碾成粉末混在药膏中给他涂上,时间久了,张可欣便迷恋上那种轻松,飘飘欲仙的状态,可是那药膏中却再也不添加圣丹了,张可欣难受的摧心蚀骨,多次派小厮送信哀求,求林夫人赐他一些药膏,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痛苦。林夫人不为所动,反倒回信说这都是他的报应,他为了向上爬,不惜显出后庭供林山长亵玩,那就要承担恶果。

    所以张可欣给林夫人的信中说:我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已经猜到那药膏中一定掺入某些药物,是那药物折磨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骨头缝里像是有无数虫蚁啃啮,苦不堪言。

    最后,求不到药膏的他决心一死来控诉林夫人和林山长。而他的死却被林夫人利用,她故意做出种种假象,将林山长拖下水,揭开林山长的面具,露出内里一张淫邪的脸。

    林山长在大刑伺候之后,却说出另一番话语:“我利用婉莹的丑事威胁张可欣,他若乖乖的从了我,我就不对任何人声张此事。”

    “林夫人的事你怎么知道?”

    增寿看了罗凡一眼问道。审问过程中,罗凡一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她跑族长那状告其父,我那不要脸的二哥竟然还写了一张自辩状,条条都是指责亲生女儿勾引他,老族长以为那自辩状被烧了,其实烧掉的是假的,真的在我手里。”

    罗凡忽然明白过来:“你用它做什么?”

    林山长被拷打的浑身一点筋骨都无,百无禁忌知无不言:“自然是敲诈他,要钱。我对女人没多大兴趣,他曾经提出来可以将婉莹送给我随便玩,我没同意。”

    怪不得林夫人家败落的那么快,原来钱财早都被林山长敲诈去了。

    罗凡拳头捏的格格响:“于是你后来用那自辩状要挟我表姐?”

    “不,未曾要挟她,开始她在书院规规矩矩,我没想对她如何,我给张可欣看了,他惊慌失措求我千万别泄露出去,他愿意从了我,我没想到这家伙狡猾,竟然趁我睡着之后将那自辩状毁掉了,不过他既然成了我的人,那要怎么玩就由不得他,我还给了他如意书院,也算对得起他,万万想不到,他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还要害我,真是该死,死的好。”

    林山长哈哈大笑。

    林学监羞愧地垂下头去:“大人,下官家族出此道德败坏之人,下官实在无颜再做学监。”

    “嗯,不错,这吉祥书院内还指不定有多少乌烟瘴气,你们林家是要对此负责。”

    增寿蹲下身子,看着别打的血肉模糊的林山长,忽然古怪地笑了笑:“张可欣这个笨蛋,爱上了一条美女蛇,可惜啊,一个正常女子,被家族生生变成美女蛇,最后害人害己,什么百年书香世家,内里男盗女娼,各怀鬼胎,都是个大笑话。”

    林学监一脸羞愧不敢反驳。

    “所以,舅舅,那张可欣是为了林夫人才委身于林山长的?”

    听完这些后秦九瞪大眼睛问:“舅舅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林夫人?”

    “告诉她有何用,她喜欢的不是张可欣,而是张可欣身上的纯洁善良,一旦那些品质被破坏,她就恨不能将其置于死地。这位林夫人啊,从被侵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爱人和被爱的能力的。”增寿叹口气,“所以小阿九,我们不管受了多少不公,还是要努力向上的,不能像林夫人,自己被毁了就要毁了无辜之人。”

    想到这里,阿九的手指滑过车帘子:“初七,我这个六舅舅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真希望他是我的亲舅舅啊。”

    初七嘴一撇:“九姑娘,你忘记他背后是怎么害你的了。”

    阿九笑了笑,摇头不语。

    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亲舅舅,她就不会生出点别样的心思了。

    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看的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里。这世间百态,多是因有了这些痴男怨女。

第一章 一碗长寿面

    增寿从客栈走出来,这是小城,深夜街上看不到什么人。他往前走了一会,红红的火光跳进眼中,

    十字路口支着一口大锅,下面是一个简单的煤炉,摊主蹲在地上,哗啦哗啦地拉着风箱,火光跟着忽明忽暗。罗凡坐在桌子旁,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大铁锅蒸腾出来的热气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如云里雾里,影影绰绰,衬着他英挺的五官如刀削一般。

    “好小气,喝酒也不叫我。”

    增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伸脖子往那大锅看一眼道:“好香,这煮的是什么?”

    摊主头也不抬:“长寿面。”

    “长寿面?罗凡,今天是你生日?”

    罗凡斜着眼睛:“干你何事?”

    他已经有了点醉意,舌头有点大,说话含含糊糊,那摊主问道:“客人是从京城来的?”

    增寿笑道:“你还见多识广啊。”

    摊主道:“你们京城人说话就是这样,含含糊糊,总像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好好一句话非要咕噜一下就出来。”

    增寿抚掌大笑:“对,你说的很对,这不是为了装那……装爷吗?你这人活得通透,这面煮的想必不错,给我也来一碗。”

    罗凡冷笑:“真是附骨之蛆,哪里都少不得你。”

    增寿知道他是为林夫人的事情心里难受,也不和他计较,自顾说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喂,增寿,当初你自己惹事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凡哼了一声,又倒了一杯往嘴边送,他真的喝多了,手摇摇晃晃,好半天喝不进去。

    “奇怪了,我这嘴,嘴在哪呢?”

    增寿伸手握着他的手:“这儿,嘴在这。”

    罗凡真的将手中的酒倒进他嘴里,倒的太快,咕噜一声,酒呛入气管,增寿不住地咳嗽:“咳咳,你一定是故意的。”

    “这酒怎么没味?”罗凡将杯子放下,歪着头问,“面啊,我的面煮好了吗?”

    摊主端着一碗面过来。借着大铁锅下面的火光,能看到粗瓷大碗,里面盘着面,上面飘着翠绿的小香葱,几点油花,闻上去还挺香的。

    一路风尘仆仆,虽说在驿馆客栈吃的也不差,可这种粗糙又温暖的家常小面却是第一次见到,增寿一把接过说道:“我说黑子你狗鼻子啊,这么好的地方都能寻到。”罗凡冲他招手:“面,给我面,不许抢我的面,增慎行,我跟你讲你不是个好东西,你,不是你多管闲事,我……。”

    他有七八分醉意,平素看着严肃的正经人,此刻脚步漂浮,语言迟缓,动作笨拙似儿童。

    真是个重感情的人。增寿心里叹息,他从未体会到亲情的滋味,老王妃对他没多少关爱,从小就是奶妈嬷嬷带大,因为他的存在,让老王妃处境尴尬,母亲一直是个遥远陌生的称呼。现在看罗凡为一个表姐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忍不住叹口气:“黑子,瞧你醉的那小样儿,给你面我怕你塞进鼻子眼。”

    说着认命地夹起面,要往罗凡嘴里送。

    摊主忽然说:“长寿面,寿命长长,不能夹断了。”

    增寿一愣:“黑子,今天你生日?”

    “我这的面都是长寿面,谁来吃都是。寿命长长,面断寿断。”摊主的声音幽幽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呸呸呸,大晚上的你不会说点好的?”

    增寿想了想,用筷子将面卷起:“来,黑子,啊,咱们把这面整个都吃下去。活他几百年。”

    说完自己又觉得好笑:“千年王八万年龟,真活几百年,你会是个啥呢?”

    摊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老李这长寿面卖了有二十多年了,别看我们这小地方,我们这可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赶考的举子都喜欢吃我煮的面,岑大帅知道吧?他当年进京就是一口将这面一点没断地吃完,看看,现在是大帅,手握重兵,朝廷都要礼让他三分哩。”

    这话激起了增寿的求胜心,他们此去本来就是要和岑国璞对着干的,闻言立马豪情万丈,啪的一下,放下手里的碗:“少嗦,我那碗呢?看我给你一点不断地吃下去。”

    摊主往碗里盛面,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我这汤都是猪油点的,面和馄饨都要用猪油点,看着不起眼的那么一点点油点进去,那味道……”

    话没说完,对面传来一阵噗通噗通的声音,一个人走在前面,手里摇着铃铛,叮当当响几声,后面跟着几个人,那几个人走路很诡异一跳一跳的。

    摊主急忙将碗放下,低声道:“嘘,不要出声。”

    罗凡还在嘟囔着:“我要吃面,我要吃面,给我面碗啊。增慎行你把面碗给我啊,不许吃我面。”

    摇铃的人走到他们身边站住了,手里的摇铃一晃荡,那五个人直直地站住一动也不动。

    “老板,来碗面。”

    摊主答应了一声,声音发颤像是害怕之极。

    增寿低头,小心地用筷子夹起面,一点点吞着,他这次出门,前途一片茫然,完全是凭着个人心性蛮干,这一路上所作所为想必已经传到京城,不知诚亲王和两宫太后会作何感想。

    摊主煮着面,那人坐到增寿旁边,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帽檐。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增寿吃面条是很有经验的,从小在王府吃饭不能有声音,一旦有声音,奶嬷嬷小太监会跪一地扇自己嘴巴,检讨怎么能把小主子教的这么粗俗,在这样环境下长大,增寿学会一项技能就是一点点的吞面条,整根吞下去无声无息。

    这会儿他已经将面条都吃完了,罗凡等了一会不见面条进嘴,忽然就发了脾气,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增慎行,我的面呢?”

    那摊主刚捞了一碗面走过来,罗凡胳膊一抡,胳膊肘正撞在摊主手里捧着的面碗,那面汤可都是滚着盛上的,上面还飘着猪油花,淋在手上烫死人,摊主一疼,将那碗扔了出去,嘭的一下正甩在站立在那的一个人头上,哐当一声,那人头上的斗笠跟着面碗一起落在地上,那人也跟着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摇铃那人腾的一下站起来,抓住摊主衣领:“老东西你想死!”

    摊主双手在空中抓挠,衣领被人勒的太紧透不过气,喉咙里发出丝丝丝的声音。增寿道:“老头儿,你一定没有吃过自己煮的面,对不对?这眼瞅着要寿命断了哦。”

    罗凡见一碗面砸死了人,激灵一下酒也醒了,急忙蹲下身子去看被砸到的人,这么一看,他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借着火光能看到那是个女子,脸上烂了几个大洞,有肥白的虫子在里面探头探脑。

    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吃那碗面,否则这一定要吐出来。

    这人不是被这碗面砸死的,是一个死了很久,已经开始**的尸体!

第二章 赶尸人

    “增慎行,速来看!”罗凡喊道。

    那摇铃的人大叫:“不许看!”

    说着松开摊主,增寿动作极快,已经冲过去低头一看,接着一扭头哇地一声,正好那摇铃之人也冲过来,和他站个面对面,增寿吐出的一整根面条飞出来,正好落在那人脖颈上,那人以为是暗器或者什么怪虫,伏下身子拳头已经伸出,增寿急忙跳开,嘴里嚷着:“刚吃进去又被吓出来,罗黑子,你就是存心的故意的,姥姥。”

    摇铃那人这才摸了一把脖子,满手面条,他用力将面条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从口袋掏出个酸臭的巾子用力擦着脖子。

    增寿嗤笑:“你这巾子还没我那面条干净呢。”

    他盯着那人,忽然间整人都定住了。

    只见一个影子从地上飘飘荡荡站起来,晃悠悠地站在那人身后,那人看衣着打扮像是个女子,一头长发挽着个髻,上面只插着一根荆钗,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是脸上烂了俩大洞,上面有肥白的蛆虫探头探脑,增寿捂住嘴,差点再次呕出来。

    这影子就是躺在地上那人的……魂儿。

    “你看,这人死了许久,尸体已经腐烂,为何……却能行走?”

    罗凡的酒彻底醒了,他站起身,手按在腰刀上,盯着南摇铃之人:“你这妖人,一定是天圣教残匪。”

    摇铃那人本来要高声喝骂,一听这话急忙喊道:“不是,不是,小的只是个赶尸人!”

    赶尸人!增寿愣了一下:“呸,什么赶啊,尸体啊,一听就是邪门歪道,不是天圣教残匪才怪了。”

    赶尸这种事罗凡倒是听到过,只是这一向不是在湘西吗,怎么这没出河南地界也有这事?再说这女尸都腐烂了,怎么能赶到地方?其中怕是有诈。

    “既然是赶尸,怎地会赶这腐烂的尸体,一定有问题。”罗凡说着拔出刀来。

    那摇铃的也是老江湖,见这俩人气势就知道一定是官家的,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他最清楚不过,急忙陪着笑脸抱拳道:“小的真是赶尸的,我们家几代人都做赶尸的活,不过到了小的这,学艺不精,就走点旁门左道,这尸体是我赶的,却不是用来埋葬,是有人买了尸体,要我给赶到地方的。”

    “这尸体**了赶到能如何?我看是你杀人,用邪术运送尸体。”罗凡挥刀指着那人的脸,那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可不敢杀人,这尸体都是我收来的,那人给我钱,写了专门要的生辰八字叫我来找尸体,小的拿钱干活,胆子小的哪敢杀人,小的家里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孩子……”

    增寿哈哈大笑:“你这样子有四五十岁了吧,八十老母,三岁孩子,你家这年龄真是够古怪的,这么奇怪的一家,一定有问题。”

    那人哭丧着脸:“小的长得老相,其实才二十四岁,我们这些赶尸的都长得老相,大人可不能以貌取人啊。”

    那摊主此刻也喘匀了气,倒不怪这人放才对他动粗,哑着嗓子道:“大人,这人没说谎,他的确是个赶尸的,我在这摆摊遇到他几次了,每次都是半夜过来吃碗面就走。”

    “啧啧,你这老头儿真是犯贱,他差点把你掐死,你还帮他说话。”增寿挖苦他。

    摊主愁眉苦脸:“老汉我是实话实说,总不能见一个没做坏事的人被你们抓去喊打喊杀的吧。”

    “没做坏事?呵呵,运送这么多尸体不是做坏事?你说这尸体都是买来的,可有证据?”罗凡指着剩下四个一排站着的尸体问。

    那人急忙点头:“有的有的,小的叫做牛皮,这附近十里八乡都有耳闻的,因小的四处搜罗尸体,比如这个……”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女尸道,“就是小的今日才从本城齐三儿那买的,今晚刚从城郊挖出来,这才进城就被大人识破,大人果然是……那个……什么眼,对,火眼金睛,慧眼如炬。”

    “这女子是齐三儿何人?”

    增寿看到那女人身影站在牛皮身后,不住点头流泪,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他说是他老婆,大人,那齐三儿家就在城外,大人可以跟小的去看看,一问便知,这些尸体真都是小的花钱买来,要赶到……陕州去的。”

    “这些尸体……”

    增寿走到站立着的尸体旁,伸手就要去掀那尸体头上戴着的大斗笠,那人急忙喊道:“大人,大人,那尸体脑门都贴着符,若是不小心碰掉就都会倒下恢复原来样子,他们有的可是埋了很久的,臭不可闻。”

    增寿的手急忙在半空中停住,有点尴尬便转过去拍自己头上。

    “哎,你说这女人是齐三儿的老婆,多新鲜,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卖自己老婆尸体的。”为缓解尴尬,

    摊主在一边插嘴:“大人一看就是锦衣玉食来的,这到了灾荒年卖儿卖女卖老婆不是常事吗?卖个老婆尸体算啥。”

    增寿大怒:“狗屁,这样的人为何自己不去卖屁股?”

    摊主吓一跳,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罗凡则再次蹲着身子,仔细查看这女尸。

    忽然间他指着那女尸头部道:“怎么,这里有个洞,这女人是被谋杀的!”

    那人瞪大眼睛:“不是吧,挖尸体时候我也问过,怎么脑袋上有个洞,齐三儿说是他老婆不小心摔倒在地,正好地上有块钉板扎了上去,就这样死掉了,。”

    这理由听起来很合理,这女子头部的洞像是意外,可一具意外死亡的尸体却被卖掉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用你的符让这尸体站起来,烂的乱七八糟的,躺在那看着恶心死了,嗯,还臭。”

    增寿捂着鼻子。

    天还没亮,后衙内的县令就被外面的鼓声惊醒。

    “这半夜的何人击鼓啊?”

    县令打着哈欠就要起身,侧面一双雪白的胳膊伸过来:“老爷,大半夜的理他作甚,叫衙役们拖下去打板子就是了。”

    “你不知道,听说这京城来了个黑白双煞钦差,走到哪都闹得天翻地覆,我合计着他们从汝阳出来这几天也差不多到咱们这了,这么晚击鼓鸣冤,若是置之不理,被他们知道我这乌纱帽不保呀。”

    说着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气喘吁吁直奔大堂。

    大堂里灯火都点了起来,一个相貌绝美的年轻人站在庭中,看着匆匆跑来的县令道:“钦差在此,还不赶紧迎接?”

第三章 抑郁的罗将军

    县令走过去,也不急着倒头拜倒,先冲那相貌姣好的男子抱拳一拱手:“能否先让下官确认阁下是否真的是钦差?”

    小顺子神气十足地走过去,抖了抖手中的圣旨,阴阳怪气说:“看好了。皇上的玉玺和两宫太后的同道堂印。”

    县令看完,这才倒地便拜:“下官陆国福见过钦差大人。”

    “知道我半夜击鼓所为何事吗?”增寿扬着下巴,拽的二五八万。

    县令起身回答:“想来是下官治下出现了什么冤屈之事,劳烦大人亲自示警。“

    这县令脑子清楚,说话也中听,增寿仔细打量一下此人:四十来岁的样子面白长须,很标准的读书人相貌。

    自从出京后,接连遇到两次大事,县令偏偏都是这样类型的,增寿对这种读书人县令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总觉得他们看着挺能干每年考评也不错,其实眼神都不太好,自己治内出现的很多问题视而不见,偏偏还都不能说是坏人,让他想发脾气都找不到借口,真是麻烦。

    县令见增寿打量自己,讨好地笑笑,试探着问:“还有一位副使……”

    “哦,他有点事情。你们这县不大,水可挺深啊。”增寿故意做出一番高深莫测神情。他身边的柏师爷看在眼中频频点头,这副要死不活的吓唬人的样子简直是自己真传啊。

    此刻的罗凡,是真的有点事情,

    他躺在客栈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嘴里还不住唠叨着:“我也没办法,国法吧。”

    “姐,以后忌日我会为你上香的。”

    “对不住了。只怪你走错了路。”

    秦九往他脑门上放了一条凉帕子,担忧地说:“这烧的这般厉害,能挺过去吗?”

    初七又端来一盆刚打上来的井水,叹息道:“这也没办法,来的据说已经是这城里医术最好的郎中,这喝了药还在说胡话,谁也没办法。”

    “这就是积郁于心吧。”

    秦九盯着那张烧成黑红色的脸,忽然间低下头去,初七忙着浸泡帕子,根本没注意秦九的脸一点点红起来。

    很少这样近距离去看一个陌生男子。

    一路上她不敢抬头主动去看这位罗将军,就是在不得不面对的场合,她都是低着头,不能抬头正面去看他,毕竟增寿是秦家的外甥,公主的堂弟,算是她的亲属长辈,这位罗将军可是正经的外男。

    林夫人出事后,罗凡一直绷着脸不说话,也不为林夫人求情,秦九心想,他心可真硬啊。

    结果今天晚上,增寿扶着他回来,那么大个子,软绵绵地挂在增寿身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秦九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帮忙扶着问这是怎么了?

    “逞能,喝不了酒偏自己跑出去装蛋,结果又装了一会神志清醒,现在完了吧,软脚虾。”

    增寿扯脖子喊:“都死人啊,你家主子喝多了。”

    那两名家将急忙套上衣服跑出来扶罗凡回房,他们只会上马打仗哪里懂得照顾人,增寿看着这俩人像拖死狗一样,架着罗凡往房间硬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秦九在一边察言观色,福了一下身子建议道:“舅舅,我和初七来照顾罗将军吧。”

    “这是好事,只是,他毕竟是……外男。”

    这建议增寿求之不得,只是男女有别,他不好意思先开口,秦九乖巧地提出来,他还得摆出左右为难的脸色。

    “有初七帮我,况且一路上大家都是同舟共济,我也是将罗将军做长辈看待的。”

    所以现在“长辈“罗将军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本来是人高马大的一个粗糙将军,半夜忽然就发起烧来,增寿急了,叫人找来客栈老板,仔细问过本城哪个郎中医术最好,便叫人直接将人押来给罗凡看病。两个郎中大半夜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押来,心惊胆战,把过脉后都说是郁气积在心里没消散,导致心火旺盛,再加上从不喝酒的人被酒劲一发之类。

    增寿瞪眼睛,顺子再不得意这罗将军也得张罗着抓药熬药,逮着罗家的将军烧火。

    增寿骂道:“这人真别扭到家了,心里有事你就说啊,自己表姐的事,就是说了人情爷还能把你这点猫腻卖出去不成?”

    初七撇着嘴道:“六爷,您这就是马后炮了,我怎么看着林家出了事您到挺幸灾乐祸的,根本就没宽解罗将军的意识,若不是您这么气他,没准还不会成这样呢。”

    “去去去,小毛丫头你懂什么,老爷们之间的情意,哪那么容易被你们看出来,我这是关心深藏不露。”增受说着大手一挥,“好了。这罗黑子就交给你们了,奶奶呢,这县城邪门,晚上想安静吃碗面都被人搅局,他叫我不自在,我让他全城都不自在。”

    于是,打算叫全城都不自在的增寿带着人连夜去县衙寻知县的晦气。

    他们本来是悄悄进城的,想来个微服私访,现在他心里不舒服,就想找地方官的不自在。

    看增寿换上官服,带着人气势汹汹踢踢踏踏出去了,秦九轻轻叹口气道:“哪有钦差大人大半夜出现的呢。这一定会叫本城县令手忙脚乱,到时候他又要发脾气了。”

    初七冷笑:“不是我说,你这位堂舅舅,小心眼睚眦必报不说,还一肚子坏心眼,京城第一纨绔的外号果然不是白来的。”

    秦九眉头微微一皱,拉着初七的手问:“我的好姐姐,那位麦太太想来是真的疼你,看你这说话出口成章的劲,谁能信竟然是因为家里穷,早早被送出来做短工的人呢?”

    初七目光微闪:“我家太太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可惜太太……真是……好好的成了这般。”

    俩人正低声说这话,就听着榻上的罗凡大喊着:“增小六,过分!”

    初七吐吐舌头:“这得多恨啊,烧糊涂了还不忘记骂他几句。”

    秦九从初七手里接过一条凉帕子,直接扔到罗凡头上,罗凡正在睡梦中,忽然被冷物掷到,猛地打个寒颤,秦九心道:看你长得挺有男子汉气概的,想不到心眼也是这般小,不管舅舅做所作为,你表姐林夫人加入天圣教这一条,整个林家都够得上满门抄斩了。舅舅让柏师爷在折子上为林家多加开脱,你这呆子还不领情,难为舅舅一片好心好意的,被你当成驴肝肺。

第四章 坏蛋齐三儿(一)

    “齐三儿啊……”

    说来奇怪,天亮时候,县丞带着增寿来到郊外吗,提到齐三儿之后,附近村民脸上都带着一种神秘。

    “这齐三儿有何不妥吗?”

    柏师爷察言观色,发现村民表情很是奇怪。

    “这个……”

    说话的人看了带头的衙役一眼,增寿看的清楚,质问道:“你说话就是,做什么看他?莫非你们是一伙的,想瞒着我们不成?”

    那衙役急忙道:“大人,大人,小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啊。”

    那村民听着衙役叫大人,知道是来了大人物,不敢再卖关子,赶紧解释道:“这个齐三儿在村子里名声很差,本来是个浪荡子,在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想不到老天有眼,报应到他身上,前不久又死了老婆,大家提起他都觉得晦气。”

    “报应?什么报应?”

    这村民言语中有无法遏制的幸灾乐祸,柏师爷忍不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到这些村民可真是凉薄,人家受了报应老婆也死了,还这般高兴。

    “这个……”村民眼睛一转,看看这衙役带着的人,都穿着锦绣,不是普通人,又听叫大人,似乎是比县太爷还要厉害的官儿,毕竟平时只叫县令太爷而不是称大人的。

    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决定将那些腌事都瞒下来,如何能叫那些事脏了贵人的耳朵?

    便说道:“齐三儿是个泼皮无赖,却娶个好老婆,人长得好又体贴,只是后来这齐三儿受了报应,在河里伤了脑子,瘫痪在床,大概两个多月前吧,他老婆出了意外,也死了,真是可惜,那女人……呵呵,真是很好。”村民虽然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绷着脸,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咧开嘴了,面带猥亵笑容。

    这笑容令增寿感到恶心,他想都不想,提脚便踹,那村民猝不及防,被揣个正着,哎呦一声栽倒在地,嘴里还嘟囔:“小的句句是真,贵人为何踢我,。”

    “看你那一脸淫笑,一看就不是好人。“增寿说着又要踹,县丞急忙拦住道:”大人莫要发怒,这些小民不值得大人发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你那是什么表情,什么那女人很好很好?齐三儿的老婆已经死了,你好像还对她颇有点不轨之心。”

    增寿气恼道。

    “这个,贵人啊,这可不是小的有啥心,实在是……这齐三儿,哎,为啥说齐三儿受了报应呢,还得从去年夏天开始。”

    那人艰难地爬起开,继续讲述道:“他真真是罪有应得。”

    原来这齐三儿父母那代还有几十亩良田,在这村子里还算富裕,农忙时候家里还雇有短工,吃穿不愁。只是这齐三儿是个败家子,父母双亡之后就开始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很快将家里的良田都卖了出去,和妻子只守着两间房子过日子。

    这般败家,三年之内家产荡然无存,他妻子齐娘子也只是自认倒霉,还好好地跟着他过日子,家里没有田就跑出去给人家打短工,租两亩田来种,那齐三儿依然是每天吃喝玩乐,不知收敛。

    去年夏天,他妻子齐娘子回娘家去几天,他在家里纠集了十里八乡的七八个闲汉,跑到村头土地庙里赌钱。

    这般人都是好吃懒做的混混,赌起来全然忘记时间,从下午一直赌到天黑,就在这时,有个赌鬼伸伸懒腰气什么,指着远处道:“咦,那边好像来个女人,还骑着驴!”

    齐三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大叫道:“今天赌运不好,来个女人尝尝鲜,转转运。”说着就大步往土地庙外走,要抓着那骑驴的女人过来侮辱。

    那女子夜间骑着驴,远远地见对面来了好些个人,心里害怕,吓得不敢出声,用力拍了那驴一下,想叫驴快走。

    那齐三儿已经冲过去,一把拉住驴,将女人拽了下来,天黑着,也不知道这女的长的什么模样,摸着胳膊手脚,都是软软的细嫩,想来是年轻女子,抱着就按到草地上,脱下裤子,拽下衣服大起大合起来。

    那女子忍辱含垢,力气又小,如何是这一帮壮汉的对手,被按在那动弹不得,又不敢开口,只能低声啜泣。

    这齐三儿做成了美事,剩下那几个闲汉拖着女子去一边施暴,齐三儿整理着衣服,就听那女子一声凄厉尖叫:“老天爷有眼劈死你们!”

    齐三儿愣了一下:这女子声音怎地这般耳熟。

    闲汉们哈哈大笑:“还是先叫我等劈死你吧。”一个接一个的压上去,女子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大,齐三儿更加诧异,这女子声音怎么像他妻子?只是家里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驴可以骑?

    恰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哗啦啦划开一道闪电,远处有闷闷的雷声赶来。借着闪电亮光,齐三儿看到那被扔剥光衣服,按在地上蹂躏的真是他妻子齐娘子。齐三儿的脑袋嗡的一声,大叫着扑过去:“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

    那帮闲汉正在得趣处,如何能放下女子,有俩人将他打倒,按在一边,剩下的继续为所欲为。

    齐三儿平日和乡间的闲汉,做这等伤天害理事多了。平时奸淫他人妻女只觉快活,今天自己妻子被人欺辱,还是自己带人首先侮辱的,恨不能咬舌头当场死了。过了很久,那帮闲汉先后施暴完个尽兴,这才松开他们夫妻,有人还拍着齐三儿的肩膀道:“齐兄弟真是仗义,你老婆滋味好极了。”

    等那帮人散去,齐娘子捡着被撕扯破的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大哭叫:“你这杀千刀的,自己老婆都不放过,你活着还有何用,不如河里的大王八!”

    齐三儿气的要死,又打不过那些壮汉,见妻子竟然不知廉耻地教训自己,疯了一样冲过去,对着齐娘子又打又骂:“谁叫你这么晚回来?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这会子回来怕是要私会情郎,是你凑上去给人弄咧,我倒霉啊,怎么娶你这种扫把星。”

    齐娘子痛哭:“我弟弟送我到村口才走,我娘家看我们家穷,还送来一头驴,你……老天爷,你睁睁眼,将这杀千刀的劈死吧。”

    齐三儿气的无处发泄,打完老婆一时气恼,朝着对面的河就冲过去,此时这边闹的动静太大,有些村民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跑出来看。齐三儿觉得太丢脸,又气又恼冲向对面那条河,竟然想不开跳了河。

    “怪不得说是报应,只是这老天也无眼,若是报应怎么不报应在齐三儿身上。”柏师爷捏着长须说道。

    “老爷有所不知,这齐三儿投了河,黑灯瞎火,在河里摔倒,伤了脑袋,命是被人救了上来,可是脑子却坏掉了,再也站不起来,瘫痪在家了。”

第五章 坏蛋齐三儿(二)

    这齐三儿按照村里人的说话是恶有恶报,只是他娘子却是可怜至极。

    先是遇人不淑,嫁给这样的败家子,败掉全部家财不说,还是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混混,在外欺男霸女,最后阴差阳错带着众人侵犯到自己的妻子,在这个令人气愤的故事中,令人同情的只有齐娘子。

    增寿想到那恍惚的女子影子,脸上腐烂处有肥白的虫子进进出出,脑后还插着一根钉子,她用一种哀怨的眼光望着他,什么都说不出,那冷冷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眼下还有两行血泪。

    这样凄惨的鬼魂,她生前经历了什么?

    齐三儿家的两间房子长期没人修理,在村子一角孤零零的,墙皮有些脱落,显得很陈旧。

    县丞不明白这位大人为何对一个农妇的死这么感兴趣,难道是认识这女子不成?

    他也不敢问,只好喊着村长去将齐三儿找出来,他可不想进这样破破烂烂的房子里。

    村长面带难色:“大人,齐三儿现在还是瘫痪在床,不能行动这个……”

    增寿袖子一挥:“进去。”

    说着自己迈腿走进院子。

    县丞只好跟在后面,点头哈腰:“大人,您慢着点,这院子不平整,哎,这里有个土坑。”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臭气混杂着潮气扑面而来,差点将增寿熏个跟头,柏师爷紧随他身后,扶着门框就吐。

    增寿捂着鼻子,睁大眼睛看着这屋子,真是家徒四壁,靠墙角有个破烂不堪的竹床,上面坐着个男子,蓬头垢面,坐在一堆黑色的破烂棉絮中,见他们进来瓮声瓮气地问:“你们是谁?我这啥都没,没值钱东西,你们白来一趟。”

    村长冲进来道:“齐三儿,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京城来的……”

    增寿干咳一声,村长也是老油条,极会察言观色,急忙道:“京城来的贵人。”

    县丞相走上前去:“你就是齐三儿?”

    那汉子点点头:“是啊,贵人找我何事?莫不是贵人要布施做好事,给我点银钱花花?”

    增寿的眼睛这会已经适应了这屋子里的光线,他看到这男子脸上显出一种特别猥琐的笑容,和屋子里臭烘烘的气息一样令人作呕。

    “你娘子是怎么死的?”

    增寿问。

    “啊?她啊,你们怎么想起来问她?”

    齐三儿又笑了一下伸出脏兮兮的手:“可怜可怜我,我三天没吃饭了。”

    增寿这才想到,他娘子死了他又不能行动,这两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怎么,你那狐朋狗友也不给你饭吃了?”

    村长鼻子里冷哼一声,面色不屑。

    “怎么,之前有人给你送吃的?”

    增寿眉头皱了一下。

    “这烂船还有三斤钉,我齐三儿也总有几个朋友吧。不过他们这些人有几天没来了。我饿的浑身没劲,马上要饿死了,贵人来了,贵人……给点吧。”齐三儿一副无赖嘴脸。

    “你娘子是怎么死的?”增寿问。

    齐三儿耍赖:“不给钱我就不说。”

    “你又不能走,给你钱还能啃银子吃不成?”县丞见这泼皮竟然敢跟钦差大人要钱,鼻子都气歪了。

    “只要有银子,还怕没人服侍我?”

    村长也生气了:“大人,您看,这齐三儿根本就不能动弹,齐娘子是死在院子里,我们村里的人都知道,一定不是他做的,当时齐娘子倒下的地方正好有快带钉子的板子,想来是齐娘子从外面捡回来要烧火用的,也是命里带煞,小鬼索命,好巧不巧就道在那板子上,哎。”村长叹口气,“大人,您看,他真是个废人。”

    齐三儿不敢和增寿等人理论,却不怕村长,大喊大叫:“你才是废人,等老子腿好了有你好看,一定好好玩玩你家新娶的儿媳妇,哼,白白嫩嫩一掐一把水。”

    村长气的浑身发抖:“混蛋,混蛋,你这混蛋怎么不早点死了。”

    “盼我死?哼,你们等着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祸害你们村子。给我吃的,我要吃,要饿死了!”

    齐三儿大喊大叫,用力捶着破床。

    一行人退出这脏的要死的地方。

    柏师爷叹口气道:“这等泼皮无赖,真不如早点死了,活着是祸害,可惜他娘子被他连累,还稀里糊涂的死了,老天也是无眼啊。”

    县丞不住点头:“师爷说的对。”

    村长气恼地道:“还得给他点吃的,总不能叫他真活活饿死,我们村子竟然出这等没脸没皮之人,实在是有愧太爷教化。”

    他担心会给县令带来麻烦,急忙解释。

    增寿眉头一致拧着,这齐三儿瘫痪在床不能行动,有村民和村长证明,自己今天也亲眼所见,那齐娘子真的是死于意外的?

    不对,不对,他猛地站住。

    那齐三儿不能动,困在家里,又是如何知道赶尸人牛皮四处搜罗尸体,又是如何将尸体卖出去的?

    牛皮和他赶着的尸体现在都被关在县衙,据他说,在村里有人和他联系说卖尸体,那人自称叫乔大牛,可是村长证实这村子里并没有叫乔大牛的人,也许这个乔大牛是齐三儿的狐朋狗友之一。

    想到这,增寿猛地站住脚:“村长,你家儿媳妇是何时娶进门的?”

    “上个月初六。”

    增寿转过身,大步往回走。

    县丞急忙跟上:“大人,大人这是……”

    “不对,我要再去看看。”

    增寿一脚踢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村长大惊:”老天爷,他这是……跑了!“

    县丞也大怒:“此人一定有鬼,他这是畏罪潜逃。”

    齐三儿在完美地敷衍了找上门的钦差大人后,跑了!

    原来一切都是装的,既然这样,那女子的死就很有问题了!

    增寿眼中出现一幅画面:齐三儿扶着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里忙碌的齐娘子身后,趁其不意,将一根立着钉子的木板重重地向她脑后击打上去,钉板钉入齐娘子后脑勺,齐娘子倒在地上,到死她都不知道齐三儿是怎站起来的!

    “可恶,此人狡猾奸诈,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顺子伸手一把掀开破棉絮,见床上也是黑乎乎的,臭气熏天。

    顺子嘟囔着:“一个人瘫在家里,什么样的狐朋狗友能给他吃喝啊,这都没拉到床上,啧啧,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是傻子吗,这都看不出来?”

第六章 温香软玉满怀

    增寿沉着脸踏入县衙,县丞跟在他身后,灰头土脸。一路上增寿都在大发雷霆:“你们这县里有一群这么目无法纪的闲汉,做为县丞你竟然全都不知道?还要这九品官有何用?不如回家卖屁股。”

    县丞开始还很有骨气地反驳:“大人,下官也是正经科举的举人,还请大人不要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那你就说说你们这地方出的狗屁事,十里八乡一群闲汉为患乡里,欺男霸女,竟然能公开欺辱妇人,这些事你们都不知道?”

    “没有人来告,没有原告怎可知道这乡间还有这等不法之事。”县丞理直气壮,说着看向村长。

    那村长彷佛苍老了十多岁,佝偻着腰:“每个村子都有这样的闲汉,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大人,这齐三儿威胁小老儿,小老儿担心家里的儿媳妇……很是危险啊。”

    “你们都知道乡间有这样的不法之徒,为何这么多年没向官府报案?”增寿见村长是真的怕得要死,更觉得奇怪。

    这些人在乡间做了太多坏事,县衙不知道,可乡里乡亲一定都知道的,就像那村民讲起齐三儿遭报应的事时候那种幸灾乐祸口气,说起来似乎都是司空见惯,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乡间没人去告呢?任凭这些人胡作非为?

    村长腰弯的像是对虾:“他们也就是小偷小摸,看到人家落单的姑娘媳妇就欺负一下,人家事主都不告,小老儿我也没办法。”

    村长言语间都是无奈。

    “所以,现在他口出狂言要对你儿媳妇不利,你就害怕了?担心了?”

    增寿的声音渐渐冰冷起来。

    “这个……这个……”

    村长很是为难,一脸苦笑。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疼的,村长,你现在知道那些被他欺辱之人的感受了吧?”

    有时候,沉默就是犯罪滋生的土壤。

    增寿带着一腔怒火回到县衙,刚进院子就听罗凡的声音:“都要看八字,还都是横死之人?你们这县城到底有多少横死之人?“

    原来他酒醒来就来到县衙,旁观县令审问那个叫做牛皮的赶尸人,根据那人说法这几具尸体都是花钱买来的,所有尸体的八字都是算过的,而且还都是横死,绝对不能是寿终正寝之人,还都必须是三个月内的尸体,因为时间太久会腐烂的太严重没法赶着走。

    “这个,下官已经命人去查明,很快就能有结果的。”

    县令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三个月内,按照八字很轻松地找到五具横死的尸体,这说明平时死的更多,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县令愁眉苦脸,见增寿回来给他脸色,当即也不敢解释,还是师爷聪明,说都到了大中午,事情已经展开调查,这赶尸人牛皮也审了,一切等衙役们门下乡去调查的结果便是,还是赶紧摆饭吧,钦差大人从昨天半夜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饭呢。

    陆县令眼睛一亮,急忙叫师爷去本城最好的酒楼要三桌酒菜。

    “要上等席面,二两银子的!”县令叮嘱着。

    “三桌六两银子,你很有钱啊。是不是贪赃枉法?”

    增寿鼻子里冷哼。

    县令知错就改:“那就三等席面,五钱银子的。”

    “呵,好大的口气,当爷是要饭花子吗?”增寿又是一声冷笑。

    县令简直要一头撞死:早有传闻,说这次来的一个钦差,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出生皇族,为人最是恶劣。这才出京,钦差大人的名声就被叫了出来,说是一路上整治吏治,还挖出了几个陈年大案,抓了一批天圣教残匪。陆县令本来就担心的厉害,现在被这钦差杠的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咬牙道:“十两银子三桌,下官将家当都拍卖了也要给钦差大人接风洗尘!”

    增寿哈哈大笑,伸手拍着县令的肩膀:“好好,陆县令孺子可教也。”

    见这老实县令要被自己折磨的哭出声来,他的恶趣味得到满足,也就不再找不自在,准备酒足饭饱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折腾大半天,他将全县衙的人都折腾起来忙乎,心里是无比满足:爷不痛快,谁都不能痛快。

    增寿这一顿吃的很是满足,县令已经派人将秦九,初七等人送到驿馆,同时送了酒菜过去,此刻见增寿喝的摇摇晃晃,小顺子也早醉的不知东南西北,急忙找顶轿子,将这主仆二人塞进去,抬着送回驿馆。

    罗凡睡了大半天,这会已经醒酒了,饭后拉着柏师爷由县令陪坐,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这县的人口户籍登记,同时听县令汇报县上的大致情况。

    增寿迷迷糊糊被送回驿馆,又迷迷糊糊感觉有双软软的手迎了上来,扶着他的胳膊,他闭着眼睛,浑身大半重量都在那人身上,嘴里还调笑着:“你可真香啊,用的什么胭脂,来,叫六爷尝上几口。”

    那人也不吭声,脸往旁边侧着,躲着,增寿大笑:“看你那小样,你六爷还能吃了你不成,只怕……你要一着急把六爷吞了呢。”

    他是真的醉了,心里埋怨这县令没安好心,三两银子席面,那酒后劲可真大,顺子这孙子也不知跑到哪里,怎么还有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女子来扶自己?脚步发飘,困的睁不开眼(你从大半夜就开始闹腾,该!),手搭着女子热乎乎的肩膀,感觉不是秦九,身量更高一些。

    难道这驿站小官送自己女儿来侍寝?这些事好像听谁讲过。

    增寿不疑有他,往床上躺去时候,故意将那女子也带倒了,正趴在他身上,增寿抚摸这女子的后背,低声嘀咕着:“怎么穿这么多衣服,赶紧给我……脱。”

    女子轻轻叹息一声,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增寿的眼皮似有千斤沉,很快就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睡梦中醒来,仰头盯着蚊帐,头疼口干,想了好一阵拍拍脑门道:“奶奶的,这酒劲可真大。”他的手啪地往旁边一扔,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增寿吓一跳,以为那些孤魂野鬼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大模大样躺到自己身边来了,他伸手有一摸:不对,有热乎气,不是鬼,是人,

    还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增寿侧脸一看,哇的一声坐起来,低头看自己内衫完好,紧张地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初七揉了揉朦胧睡眼,嘴角泛起一丝娇羞:“大人,初七以后可是你的人了,还请怜惜。”

    “别,别,你可不是我的人。”

    增寿吓的跳到地上,看到自己外袍挂在床头,也不顾上面酒气熏天,抓起来赶紧套上,同时捋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你对爷做了什么?”

    初七一愣:“六爷,这话该我来问你。”

    “你……你……你……”

    增寿指着她:“你有何居心?”

    初七也起身了,她穿着肚兜,露出雪白的肌肤,增寿急忙闭上眼睛:“你……套上点衣服。”

    初七笑了一下,拿过丝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道:“小女子如今已经是六爷的人了,六爷,我不叫初七,我姓唐,叫唐万秀,我一路上跟着六爷就是想求六爷为我爹爹申冤。”

    “姓唐?申冤?”增寿忽然想起出行前在王府和老王妃的对话,福至心灵,心里一惊:“莫非你是当年被杀的唐县令之女?”

    初七唇边是悲凉的笑容:“也是市井间说书先生说的那个跪倒在岑国璞面前的女子,六爷,这一路上我看的清楚,只有你能帮我。现在咱们可是……那样了,我爹就是你爹,是你丈人,你可得帮我!”

    增寿拍着脑门: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自己知道初七可能有阴谋,可做梦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苍天大地……黑子,救命。

第七章 初七的算计

    “大人,稍安勿躁。”

    说话间初七已经点上灯,烛光摇动,增寿盯着初七,瞳孔猛然缩小。

    他看到了,对面那个圆脸女子的身后泛起一大片的血雾,血雾在她身后扭曲成人形,很多人形,纷纷朝他伸出手,伸长脖子,似乎在挣扎在呼喊,极为痛苦。

    “你……”增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初七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的变化,只以为增寿是怕她,忍不住笑了:“大人,您竟然会害怕吗?”

    当然,我会害怕,我害怕的东西远非你所能想象。

    初七的话让增寿内心泛起一阵凄凉,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笑容凄艳,美不胜收,令人移不开眼。

    “大人,这一路上,我看的清楚,只有您哼帮我申冤了。”初七说着跪了下去,“求大人开恩,帮帮我。”

    “你竟敢算计我!”

    增寿忽然恶狠狠地伸手捏住初七的下巴:“说,这事是谁给你策划的?你的帮手都有谁?”

    初七愣住,增寿的手细长柔美,却非常有劲,捏的她下巴火辣辣的疼。

    “大人,你弄疼我了。”初七含着眼泪,可怜巴巴。

    “哼,你敢威胁我?”增寿目光深沉,手下越发用力。

    初七努力挣扎,错开他的手,眼泪汪汪:“大人,您的秘密只有初七知道,初七愿意此生伺候您,为您做牛做马,帮助您。”

    增寿嘴角浮起恶毒的笑:“我用你做什么?对我来说,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说着增寿一把将初七从地上拎起来。初七恐怖地发现此人力气大的吓人,一抓上自己的手腕,一把就将她提出来,她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你到底是……”

    初七惊慌失措,张大嘴巴想要呼救。

    “闭嘴!”增寿目露凶光,声音冰冷。

    初七本想赌一把,一路上她看到一个多面复杂的增寿。

    一方面他和秦九互相利用,他利用秦九接近案件当事人,同时秦九也希望利用他的能力,将来能帮助自己对抗昌平公主。按理说来,他们这样互相利用的关系不会有多少真情实感在,但她从中还是体会到增寿对秦九姑娘的关心。

    他们俩本是远的不能再远的亲属关系,是什么让他对这孤苦的小女孩关爱有加呢?

    初七试探过秦九几次,认定增寿其人一定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他内心有一定的温柔之处。为给全家报仇,初七舍弃了女子的娇羞矜持和所谓名节,想趁着旅途寂寞,用少女的身子笼住他,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他其实也是有苦衷的,也是个可怜人,这样的钦差大人,是一定会帮自己的吧?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她低估了增寿的手段,也是,毕竟曾是京城第一纨绔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被人辖制?

    “你不能杀我!”

    初七叫道。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增寿的手已经打赏初七的脖颈,细细的脖颈,他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咔嚓一声扭断。

    初七本来就不随行人员,一个来历不明姓名不详的女子,他是钦差,是宗室子弟,扭断她的脖子说她刺杀钦差就可以,初七背后已经都是汗水,想到父母兄长的冤仇,她鼓足勇气叫道:“大人,我不是威胁您,是帮您,大人这么多年一定也很辛苦吧,步步小心,没有一个贴心人,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会这样,可我原因用一生来守候大人,做大人的心腹之人,顺子毕竟有种种不方便之处,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吧,我父亲真是被岑国璞陷害的。”

    增寿的手搭在她肩膀却不用力,初七微微抬头,发现增寿的目光却是看向自己身后的,那眼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想到之前增寿的种种古怪行为,她身子猛地一寒,低声道:“大人,您……看什么。”

    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刚才装的风情万种如何成熟勾人,现在浑身颤抖,嘴唇也跟着哆嗦,暴露内心害怕之极。

    增寿想到当年的自己,那个小小的,瘦弱的,躲在角落哭泣的自己。

    他轻轻地叹口气:“我看到了,你身后有你父母亲人的血,你说的都是真的,唐县令当年被杀,是真的有问题。”

    “什么?我父母亲人?”初七猛地转过身,看着黑漆漆的身后墙壁激动地伸出手去,“爹、娘、哥哥,是你们吗?你们一直在保佑着我?守护着我?”她伸出的手什么都抓不住,她哭着问:“大人,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

    增寿叹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大人同意帮我了?”

    初七泪眼朦胧。

    增寿冷笑:“你想的比你长得可美多了。”

    又恢复了他天下第一纨绔的本色。初七破涕而笑:“我就知道,大人表面和内心其实是不同的,对秦姑娘那么好,大人的心其实是很软很软的。”

    “呸,所以你就来算计我吗?”

    “增小六,你怎么样了?”门口传来罗凡的喊叫声。

    罗凡大力敲着门:“吱一声,把自己关起来做什么?”

    罗凡有点心慌,慌得只能用大力敲门来掩饰内心脆弱。

    他从县衙回来,问增寿去了哪里?有护卫挤眉弄眼:“和初七姑娘在一起i,嗯,一下午了,这会怕是还……没睡醒呢。”

    “哈哈,这位大人在京城那么有名,这一路上憋的也真够辛苦。”

    护卫们七嘴八舌,还有人说初七看起来也不错,至少长的不丑。

    门开了,增寿打着哈欠:“啊,你回来了,案子查的怎么样啊。”

    “你……你在睡觉?”

    “废话,脱衣服不睡觉干嘛啊?”增寿说完,眼波流转,忽然笑了一下,“也是,也能做许多事,比如……哈哈,**一刻值千金,你这黑子扰了我的好事。”

    罗凡瞪大眼睛,一副惊讶极了的表情。

    增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啊,我知道了,难不成你还是个雏儿吧?这我可没办法,我已经打算将初七收房了,不能给你分一杯羹哈哈。”

第八章 岑家的生意(一)

    罗凡觉得自己受到侮辱,扔下硬邦邦一句:“在正堂等你。”转身就走

    他很气愤。但要说到底是为什么气愤,他又说不出来。

    初七长得马马虎虎,性格一惊一乍,他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她哪里好。为什么……增寿他竟然……唉,又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别扭,像是被迫吞了只苍蝇!

    他走到正堂,气呼呼地坐下。

    柏师爷将刚整理好的档案小心地放下,还偷偷瞄了罗凡一眼,轻咳一声:“那个罗将军,学生这就……先下去了。”

    他心里纳闷,在县衙时候罗将军看着还挺正常,怎么回来后这脸色就变了,暴风骤雨一般。

    罗凡点点头:“你本就不是我雇来的,不用和我告假。”

    柏师爷更吓了一跳,方才是谁在县衙还拍着自己的肩膀夸师爷能干,增小六请你做师爷真是做的一件大好事,这一路上轻省许多。这可倒好,转眼的功夫翻脸不认人了?

    柏师爷咧咧嘴,刚一转身,和匆忙跑来的顺子差点撞一起。

    顺子往地下一跪,不住磕头:“罗将军,你可要为我家六爷做主啊。”

    罗凡怒极反笑:“你家六爷怎么了,需要我为他做主?”“初七,初七那丫头心怀鬼胎,竟然对我家爷下手,可怜我家六爷的清白啊,我……”

    “够了!”罗凡啪的一拍桌子,“增小六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顺子反问:“那将军觉得我家六爷是什么人呢?”

    这一问,罗凡愣住,是啊,在他心里增寿是个什么样的人?

    开始,他认定那就是个桀骜不驯的败家子,浪荡子一个,可是一路上见他颇有城府,做事极有章法,一连两个大案子都是他看出端倪查明的,特别是他的身份经历也和自己之前认定的大相径庭。别人眼中他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亲王府嫡子,而实际上却是老王爷去世半年后才出生的遗腹子。待他出生,诚亲王早都承了爵,将王府里里外外大权掌握在手里。他母亲老王妃本来可以回娘家再嫁,毕竟本朝对贵族女子再嫁并没有多大约束,老王妃那时还不到二十岁,正是最好年华,因为他这个遗腹子,不得不在王府守着直到青春枯萎。这样的环境,能给他多少关爱呢?想到他年满十八却连个辅国将军都捞不上,罗凡对他渐渐有了一些同情,特别是在亲眼目睹他有多能干之后,罗凡真是还挺期待将来回到京城看看诚亲王脸色的。

    可是,在得知他也不过是急色鬼,拉着个平头正脸的就在大白天做那事后,一直持续到现在,罗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滋味。

    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

    “你家六爷就是个……大混蛋!”罗凡说着一拍桌子。

    谁混蛋啊!背后说人家坏话,非君子也。”

    增寿晃晃悠悠进来,一脸得意洋洋。

    他脸上心满意足的笑意激怒了罗凡,后者暴躁地道:“过分了,增小六,公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

    增寿就喜欢看他吹胡子瞪眼睛这劲儿,走到他对面忽然冲他吹了一口气:“嘘,当然是……哈哈,舒服的事最重要,男人嘛,怎么舒服怎么来啊。罗黑子,你急什么,难道……”他指着罗凡呢哈哈大笑,“莫非你也看中初七了?那真对不住,六爷我捷足相登。”

    罗凡气的又是一拍桌子:“不知所谓。”

    “嗨嗨。”柏师爷故意干咳几声,“将军,这些资料可以给六爷看看吧。”

    他见情况不对,急忙岔开话题。

    “随便。”罗凡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六爷您看,这是今天下午的一些调查结果。”

    柏师爷将一个本子递给增寿。

    罗凡冷笑:“咱们一下午忙的分身无术,人家到是温香软玉满怀,”

    “对不住了,水到渠成的事,没法忍咯。”增寿嘴里说着风凉话,顺手翻了翻那一本子,忍不住惊叫起来,“什么,从岑十三手里买的尸体!”

    “对,问题就在这,剩下的都是从岑十三手里买来的,问题是岑十三怎么能有这么多横死的尸体,能让人按照生辰八字随便挑?”

    柏师爷轻轻拍手道。

    “他倒卖尸体?不对不对,倒卖尸体能做什么?卖死人哪有卖活人挣钱。”增寿摇头,他着实想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岑十三是岑国璞的堂弟,在本县经营当铺和煤窑。根据调查,岑家的当铺其实还放印子钱,剩下那四具尸体,生前都是从岑家借贷之人。后来利滚利实在太多,还不上就自杀而亡,但岑家的高利贷是人死账不烂,借贷人死了,便将这人的妻子儿女拉去继续抵账,就连这人的尸体也不是自己的,都属于岑家,岑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买卖也是常事。”

    柏师爷仔细解释道。

    罗凡冷哼:“看看,多重要的事情,我们调查时候你梦入巫山。”

    “呵呵,我从半夜开始忙乎,查找齐娘子尸体尸源之时你也在呼呼大睡,还醉的一塌糊涂需要小阿……需要人伺候呢。”

    增寿反唇相讥。

    “大人,大人,两位大人,目前最棘手的是这岑家的事!我朝可是禁止尸体买卖的。”柏师爷见这两位钦差大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赶紧拦住话头。

    “禁止的是偷盗尸体配阴婚,这牛皮赶尸到底是为什么?还有,这尸体既然属于岑家,和偷盗尸体,偷坟掘墓又扯不上关系,这算个什么事呢?”增寿还有点酒醉未醒,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一抬头看到罗凡盯着自己,他便朝他一笑,罗凡哼了一声侧过脸去,彷佛在说懒得理你。

    增寿不依不饶,脑袋往前一凑:“你帮我揉揉,你手劲大。”

    罗凡手已经握紧拳头:“挠不会,打倒是没问题。”

    “那你打几下试试?”增寿笑嘻嘻建议道。

    啪的一声,罗凡用力拍了他光脑门一下:“增小六,你还要不要脸?”

    “大人这个虽然不是偷坟掘墓,可是这印子钱利息着实太高了,学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利息,难怪会让人家破人亡还不够,连尸体都要还债。”柏师爷心里默默念叨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爱怎么幼稚就怎么幼稚。

    “这岑家不是湖南人吗?在河南捣什么乱啊。”增寿故作一本正经地问。

    “大人有所不知,十五年前,岑国璞在这里做过一任知府,人走了,他堂弟却留下来经商。”

    这下顺子都听明白了:“老天爷,茶馆里说书的老夸岑大帅如何好如何厉害,岑大帅带的兵都是天兵天将,感情这天兵天将也会放印子钱逼死人啊。”

    增寿看向罗凡,高深莫测一笑:“世人皆有**,圣人也难免啊。呶,老孔头不还馋肉吗?”

第九章 岑家的生意 (二)

    现在宅门大户有很多阴私,除去那些鸡飞狗跳欺男霸女的破事外,放印子钱算是心照不宣。

    印子钱是高利贷中的一种形式,放债人以高利发放贷款,本息到期一起计算,借款人必须分次归还,比如放钱十吊,以一月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计一月间本利,共为十吊零二百文。再以三十日除之,每日应还本利钱为三百四十文。当贷出原本时,即扣除本利,然后按日索取每日应还的本利,到期取完。因为每次归还都要在折子上盖一印记,所以人们就把它叫做“印子钱”。

    俗语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这印子钱还不是谁都可以放的。也有那家中人丁稀薄的鳏寡孤独者手上有几个闲钱想放印子钱,多半是有去无还,有的还会被人盯上,钱没讨回来,命却丢掉。《感天动地窦娥冤》里面的蔡婆婆就是收账的时候差点被赛卢医所害,幸好被张驴儿父子搭救,却留下了以后的祸根,而这窦娥做了蔡家童养媳,也是因为其父窦天章借了蔡婆婆的印子钱,没有办法偿还,只能以女儿抵债。

    可见,这没权没势的人放印子钱很有可能会引火烧身,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高门大户则不同了,有背景有后台,大把的钱放出去,一天天利滚利,收获钱财无数的同时也能收到抵债的土地、房屋、家具器皿,人家的儿女老婆,只是这号称宽厚大儒的岑家,竟然连借贷人的尸体都不放过,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活着利滚利,死了尸体还要被卖!

    人生最大的悲凉也莫过如此。

    “真是圣贤书读进了狗肚子。”罗凡又是一拍桌子。

    “错。”增寿摇晃着手指,“狗可没这么贪心,吃饱就会好好看家,这岑家……”

    他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脸上带着笑,谁都能猜得出那下半句:岑家还不如狗呢。柏师爷呵呵打着哈哈:“这个,可能是岑十三个人所为,不干岑大帅的事啊。呵呵,这个家大业大孽也大,大宅门里,分支众多,难免有几个不孝子弟,这……也是难说。”

    他说着擦擦额头的汗,这种解释他自己都不信。

    岑国璞曾经任此地知府,走的时候留下个开当铺开煤窑的堂弟,若说这里面什么猫腻都没,傻子都不信。

    增寿一时间来了精神头,将这份资料彻彻底底又看了一遍,手指在案头轻叩:“这个岑十三,我到想看一看。”

    话音刚落,外面护卫进来报告:“大人,岑十三拜见。”

    罗凡和增寿对视一眼,顺子道:“哎呀,他不会有顺风耳千里眼吧,说曹操就到。”

    “有请。”

    增寿理了一下鬓角,罗凡将案头的资料收起放到一边,柏师爷急忙闪身去了屏风后面。

    “在下岑十三,拜见两位钦差大人。”

    一个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大步走进来,站定后深深地作揖。

    方才他们已经看过资料,知道这岑十三今年二十六岁,也曾中过举人。这岑家还真是钟灵毓秀,集合了太多优秀族人,待岑十三抬起头来,增寿心里暗道一声彩啊。

    只见此人剑眉星目,五官英挺,身材高大,往那一站端的是玉树临风气定神闲,有一种超然气质。

    这样的人会放印子钱,还会害的别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甚至连人死后的尸体都不放过?

    所有人都以为这岑十三是像岑九帅一样的武夫,谁也想不到竟然是如岑国璞一样的读书人。

    岑国璞可是进了翰林院,若不是母丧回乡就要拜帝师的角色,气质超凡脱俗,这样一看,岑十三不像堂弟,倒像是岑大帅的亲弟弟了。

    “岑先生,本钦差来这里不过两天,有件奇遇和你们岑家有关。”

    增寿慢悠悠地问道。

    “学生是特意来向大人请罪的,这种毁坏人尸体的事情,实在是罪不可恕,十三有失察之责。”

    “你的意思,那四具尸体真是你们所为?”罗凡眉头皱成个川字。

    “我们家在这县城有两处买卖,天源当和天源煤窑,大人英明,想必已经了解此事。说实话,这经营当铺的私下放贷是常态,学生虽然读圣贤书,实在是有愧圣人教导,一时间被钱财眯了眼睛,也做了这些事,不过学生当铺放贷都是正规的,从没有强人所难或者逼迫用儿女妻子还贷的现象。”

    说到这里岑十三一脸愧疚:“学生是猪油蒙了心,今日捕头上门,才知道当铺一个伙计,竟然伙同不法之徒买卖尸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能容忍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学生现在来领罪,一切都由大人吩咐。”

    说着又深深地作揖,表情格外沉重。

    增寿和罗凡都不说话,增寿有点鬼点子,在京城也活蹦乱跳不干好事,他是第一次i面对这种看起来很像正人君子的人。罗凡是个老实人,一心秉公办事,这岑十三是岑国璞的堂弟,岑大帅风头正劲,攻下贼人都城,刚被封了一等候,本朝祖训异性不能封王,否则早都封王了。老实说,岑十三仗着大帅威风,不理他们这俩被甩出来做炮灰的钦差也是正常的,但现在他竟然主动来解释,虽然这解释多半是……敷衍塞责,至少人家还有个互相给台阶的借口。

    柏师爷在屏风后轻轻咳嗽一声:“嗨嗨。”

    增寿看了岑十三一眼,发现此君风度极佳,站在那如清风徐来,格外的赏心悦目。

    他吩咐顺子道:“赶紧给岑先生搬椅子啊,先生请上座。”

    岑十三温柔一笑:“学生只有个微薄功名,不敢在大人面前坐,站着说话便好。”

    罗凡是个直肠子,索性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承认那几具尸体是你们倒卖出去的。”

    “不、不,大人不是岑家,是我们家当铺的一个伙计,只是个雇工,学生来驿馆之前已经将此人押送到县衙,现在估计太爷已经过堂了。”

    “可我听说你们家放印子钱,借贷人若是还不上钱,不但妻子儿女,就连自己的尸体都是姓岑的,此事还冤枉你们不成?”

    增寿故意拍了拍那本子。

    “大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家长兄立下不世功劳,朝廷多有封赏这背后诋毁也是有的,大人可以查访一番,也是十三治家不严,十三愿意领罪。”

    “你有何罪?”

    罗凡很生气,他觉得自己有一股子力气没处发泄,方才增寿急色令他生气,这个岑十三举重若轻也令他生气,偏偏这股子气堵在胸口,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自然是失察之罪,学生愿意赔偿这几位死者家属,将死者早日安葬,超度七七四十九天,惟愿这几位乡亲从此早登极乐,阿弥陀佛。”说着他双手合十,面色沉静,竟如老僧一般。增寿气极反笑:“好,岑家果然是大仁大义。”

    岑十三笑的云清风淡:“大人谬赞,学生行事只守着初心罢了。”

第十章 岑家的生意(三)

    增寿和罗凡赶到县衙时,那岑家的伙计已经跪在地上画押了。

    陆县令作揖:“大人,人犯曹大勇系天源当铺的伙计,现在已经承认私下伙同赶尸匠牛皮盗窃尸体。”

    “难为你,陆县令,这大晚上还忙着审案。”增寿皮笑肉不笑,死死地盯着跪在堂下的那个男子。那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尖嘴猴腮,长着一张一看就是坏蛋的脸,面对县令和两班皂隶,面色坦然,像是早做好了投案的准备。他心里知道,不过是一下午,一切都成了定局,这局自然是岑家做的,自己会醉倒一下午,木头人罗凡也在县衙被他们给忽悠了。

    什么倾家荡产也得请的十两银子三桌的酒席,那酒早就被人下了药!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出京半个月,你这是一切太顺利,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

    罗凡还在问:“怎么会这样。下午不是还说天源当放印子钱,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吗?”

    陆县令苦笑:“大人,是下官失察,下官方才已经将城内向天源当借过钱的人找来几个,这几个人都表示天源当利息不高,扶贫济困,也绝无欺男霸女的事,至于就算借贷人死了,尸体还是属于天源当的传言,实属诽谤中伤,大人请看,这是这些人的证言,后面还有手印。”

    白纸黑字红色指印!

    罗凡拿起来一页页翻过,气愤地甩到案上:“陆国福,你做的好!好!”

    陆县令深深施礼:“大人谬赞,下官只是秉公职守!”

    好一个秉公职守!一下午的时间,嘎巴一声老母鸡变鸭!

    从始至终,岑十三都安静地站在一边,彷佛事不关己。

    增寿冷笑:“陆县令果然是良吏,我会如实向皇上和两宫太后禀告的。”

    陆国福连说是是下官本分下官职责所在,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大人也是知道,岑家家大业大,岑大帅和九帅更是立下大功,被造谣中伤也是在所难免,好在天理昭昭。”

    陆县令说的格外冠冕堂皇。

    增寿蹲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犯人曹大勇:“你说实话,我是钦差,我可以为你做主,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怕被人威胁,一切有爷呢,。”曹大勇闻言愣了一下。罗凡心里一喜,心道难道此人果然是被岑十三逼迫的?却见那曹大勇不住地磕着头,嘴里说着:“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信了牛皮的话,想着那几个人反正都死了,家里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将他们尸体挖了也没人知道,小的知道这么做伤天害理天理难容,求大人开恩饶小的一命,小的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增寿冷冷地问:“还有个三岁孩儿?”

    “不,小的还未成婚,一个人侍奉老母啊,大人。”那人将头磕的咚咚响。

    增寿气急了,一把抓住他衣领:“你可知道,偷坟掘墓,斩立决。”

    “啊?还要砍头?救命啊,大人,小的不想死,小的只想那几个人反正都是死人,尸体烂在地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上几个钱帮小的养老母,也算他们积德行善,投个好胎。”

    “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的生辰八字?”罗凡觉得自己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们几个都在我们当铺借贷,是小的经手的,亲手记过他们的生辰八字。”

    “这可真是巧了。在你们当铺借贷的人都死了!”

    罗凡一下子被人吧话堵回来,特别不高兴。

    旁边的岑十三叹口气:“说的也是,这放贷之事还是伤天害理,以后我们天源当再也不做了。还请两位大人帮学生瞒下此事,若是我家长兄知道,一定要家法伺候,学生……惭愧啊。”

    这言语间又将岑国璞摘的干干净净。

    增寿真想给他竖个大拇指:牛!你老小子用一个下午就把六爷算计了,你牛!

    罗凡的脸更黑了,袖子一甩扭头就走。

    增寿给柏师爷一个眼色,后者急忙颠颠儿地追出去。

    “罗将军,将军。”罗凡个高腿长步子迈的大,落魄文人柏师爷身材瘦小,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将军,您等等我,要……跑断气了。”

    “真是岂有此理,下午你也跟着那皂隶们出去调查了,怎么一会儿功夫什么都变了?”

    罗凡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失败。

    在京城,他不必费心,提督大人说抓谁他就抓谁,不用费脑子去和人斗智斗勇。现在,他觉得出京以来脑子就不够用了,一直端庄贤淑有节妇称号的表姐成了坏人,自己想做点事情却别人耍的团团转,偏偏人家白纸黑色红手印证人证言一样都不少!

    “大人,我也做过几年知县,这只手遮天的事看得多了,也怪我,一时不慎。”柏师爷叹口气。

    “你家六爷……”

    罗凡欲言又止。

    柏师爷见他面有难色,想到今日增寿所为,忽然想到事情不对:“将军,我家六爷平日酒量是非常好的,这次却和顺子一起醉了这么久,还……还……一定是那陆国福在酒中下了药。”

    罗凡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自从出京以来,增小六看着别别扭扭其实一直很靠谱的,今天怎么出这么大乱子,被下药了!一想到这,他心里对岑家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这是他们出京后和岑家第一个回合交手,他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失败了。

    罗凡和柏师爷又在外面走了一圈,回到驿站后发现增寿和顺子已经坐在那了。

    “我明天要亲自见见那些证人。”

    增寿通知罗凡。

    后者看看柏师爷又看看顺子,上前拉着增寿的袖子道:“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第一次,增寿没有嘲笑他动手动脚,可见两人都对这突发变故估计不足,内心郁闷,增寿欢脱的杏子也有所收敛。

    “你不是能看到……那种东西吗?那就问问那是个鬼魂,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一定能说真话。“

    来到庭中,见左右无人,罗凡低声说道。

    增寿苦笑:”问题是,我根本就没发现那四个人的鬼魂在哪里,找不到他们的鬼魂,昨夜那面摊前干干净净的,除了齐娘子的……“增寿说到这停住,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天啊,我笨死了。”

    罗凡一愣:“什么?”

    “昨夜,那齐娘子的鬼魂是怎么出现的?是斗笠连带着脑门上贴的符掉了才出现的,那个赶尸人还不让我们动其他人的斗笠!”

    对啊,罗凡也想来。

    “这就是说只要摘下那四具尸体头上的斗笠和黄符,那是个鬼魂就能出现!”

第十一章 夜探上当

    东方未明,月黑风高,两道黑影极快地钻进县衙某处。

    罗凡上前摆弄几下,门锁被摘了下来,增寿朝他伸出拇指,厉害!撬锁如此得心应手。罗凡并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挑了一下眉毛,有点洋洋得意。自从和增寿一起出了京城,他雷打不动的黑脸上表情已经开始丰富起来。

    门锁打开后,罗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在两边门轴上点了一下,接着轻轻一堆,无声无息。

    增寿忍不住内心赞叹,这黑子还是很细致的。很少有在任县官自舍得维修这衙门里的房舍,日久失修,上午时候增寿就注意到门轴声音特大,哪扇门开启都是吱嘎一声,暗夜里足以惊心动魄,意识到和能针对这情况做出反应是两回事,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罗凡在实际战术运用上比自己这个口舌轻快的人强了不少。

    那四具尸体戴着大斗笠,笔直地靠墙站着,淡淡月光下很是骇人。

    罗凡刚要过去摘那斗笠,增寿一把拉住他,递给他块帕子。

    屋子里黑,看不清这是什么帕子,入手丝滑想必是真丝之类。罗凡心想到底是宗室出身这蒙口鼻的布子也这般高级,他将口鼻用布子系上,一把摘下一具尸体头上的斗笠,接着摸到额头,将那黄纸符也揭了下来。

    “看到什么了吗?”他回头问。增寿有点不耐烦:“这才揭开,想找也得等会啊。”

    话音刚落就听着罗凡发出一声闷哼,增寿问:“你怎了?”

    罗凡用力去掰掐住自己脖颈处的那只手,他摘下黄符的那一刻,那尸体的手忽然伸出,掐住他脖颈,力气极大,他挣扎着发出低沉的喊声:“尸变,撤,”

    增寿蹭地跳出去,门开着,月光从门透进来,站在门口他依稀能看罗凡正在努力挣扎着。

    尸变!多可怕!一想到齐娘子脸上两个大洞,一股无法形容的臭气熏人,增寿吓得腿都软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迈开步子纲要跑,转念一想如果就这样脚底抹油跑掉,会不会太不仗义?俩人一起来夜探,将黑子扔在这……

    增寿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浑身绷紧,我该怎么办?

    脑子里有俩小人在打架。

    一人说现在两人是钦差,一根绳上的蚂蚱,一定要携手共度难关的。这一路上罗黑子对你不错,做人不能这么不仗义!

    另一个人嗤笑: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增寿,你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处处凶险,一步错就会万劫不复,你确定自己要为一个外戚武将掺合进去?

    这个人,一根肠子到底,脾气直爽,没有京城官宦子弟的不良习气,虽说只是半个多月来的相处,但增寿确定,若是自己遇到这等危机,罗凡定会出手相助。

    那么……这样犹豫间,他已经抽出腰间佩刀冲了进去,借着微弱的光,他大喝一声:“黑子,低头!”

    罗凡头微微低下,哐当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到地上,接着增寿反手又是一刀,咔嚓那尸体的断臂被砍断,可手依然抓着罗凡不放,增寿拉着罗凡喊:“快走!”

    两人出了门,罗凡叫道:“把门锁上!”

    锁已经被人破坏掉了啊!增寿来不及多想,一把扯下蒙着口鼻的布子,匆匆几下将两个门环系上。

    两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县衙已经被惊动了,值班的衙役拎着灯笼,挎着朴刀跑过来,那尸体用力推着门,哐哐哐,门框开始晃悠,眼看门就要被撞开,罗凡已经将腐烂的手臂从自己脖颈上扯下来,顾不得查看脖颈伤口,扑到门上,用身子紧急顶着门,大叫道:“用火,用火,是尸变!”

    衙役们吓坏了,没人敢上前来,砰砰砰!里面那尸体不住地撞着,眼看那门就要被撞飞,增寿一把抢过衙役手里的灯笼,用力一撕扯,将蜡烛掷向破烂的窗户,窗棱和窗纸都很干燥,马上就毕拨毕拨烧起来。

    “扔啊,都往里扔。”

    增寿大叫着。剩下俩衙役也有样学样,将灯笼撕开,顺着燃烧的窗户,用力扔进屋子。

    那屋子里本来就堆满稻草柴火,风干物燥,火烧的很快。

    撞门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增寿忍不住捂住耳朵,此刻,他才发现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种腐臭气味,他弯下腰咳嗽几声干呕起来。

    “出了何事?”

    一双手轻轻抚着他后背,接着一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帕子塞进他手里,增寿满脸狼狈,接过帕子急忙捂到脸上,这才傻愣愣地被那双手拉起来,抬头看着对面的男子。

    他身后是剧烈燃烧的屋子,一身白衣,被热气和风吹的鼓起来。

    “没事了。”他平静地看着增寿。

    增寿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此人正是岑十三。

    “你怎么在这?”他问。

    岑十三松开他的手,指了指身后,只见好几个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带着一种奇怪的帽子,拖着大水管。

    “这城里只有我家养着救火队。”

    原来是这样。

    “罗……凡!”

    增寿这才想到刚才一直努力顶着门的罗凡,陆县令一身都是水,形容狼狈:“大人,副使大人受了伤,已经被扶到后院去了。”

    “尸变,里面是尸变,你们救火要小心。”

    “什么尸变?”陆县令吓得面无血色。

    这位正使大人说的很荒谬,可他方才看到那黑脸副使脖颈上的伤口,五个血窟窿,像是……被人抓了一般,一想到方才美梦中听到的那声惨叫,难道这屋子里的尸体真出了问题。

    “可是大人,你们这大半夜到这里……”

    陆县令打量着增寿,眼中充满疑惑。

    “本钦差奉旨查案,你有疑问吗?”

    两个钦差,夜探县衙,还弄得现在这副乱糟糟的局面,说出去有点丢面子,增寿索性脖子一梗眼睛一瞪,转而质问陆县令。

    “不敢不敢。”陆县令吓得不敢再问。

    “走吧,清洗一下,让郎中看看可伤到哪里,这里就留给陆县令处理。”

    岑十三看着增寿,又加了一句:“如何。”

    他这句如何,轻轻地在唇齿间跳跃,如有魔力让人无法拒绝。

    “来,我来扶大人。“说着他已经扶住增寿的胳膊。

    增寿很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近,刚要挣扎,就听岑十三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可曾想过,非但我岑家被人陷害,两位大人也可能是被人陷害,这局怕是早就被布下。”

    增寿抬眼看向他,此人身量极高,要比增寿高大半个头,火光里,他目光真诚。

    “大人对我们岑家有偏见,须知剿灭天圣教的是我家长兄,大人一路上打击天圣教残匪,最恨岑家和大人的会是谁?”

第十二章 阴谋(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增寿承认,他和罗凡被打包扔出京城,对岑国璞就带着一种偏见的,他认定能杀伐决断剿灭天圣教的岑大帅,定然不会如市井间传闻的那般斯文儒雅,慈不掌兵,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他早早预设立场,将自己放到岑国璞的对立面上,此刻被岑十三这么一提醒,猛然醒悟到:自己知道两宫太后派他和罗凡去天京是调查天圣教财宝之事,可圣旨上写的是劳军啊,视察一番显示朝廷的恩德。岑国璞这样的人,能用兵六年打败天圣教,那不是普通人,如何能将自己和罗凡,这俩京城纨绔放在眼里?

    因为他被人弹劾就是真的有错吗?那自己还经常故意胡闹,害得诚亲王因治家不严多次被弹劾。

    难道岑十三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岑家是被人陷害了,自己从踏入这县城就陷进一个阴谋之中?短短一段路,他心里百折千回纠结万分。

    他神思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被岑十三扶到一间偏厅坐下,岑十三还高声喝道:“郎中呢?快叫郎中来。”

    静下心来,增寿才觉得害怕。方才他一刀砍下那尸体的头颅,他还记得那人头骨碌碌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感觉,还有砍断胳膊时的咔嚓一声,恍惚中好像回到在郊区庄子里的时候,他忽然抱住岑十三的胳膊,叫道:“别走,我……害怕。”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那尸体,被烧化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砍掉了他的头,砍掉了。咔嚓,还有胳膊,咔嚓一声。”这是增寿第一次杀人,如果那尸体还能叫做人的话。

    “那已经是死人了,没事的,那人早都死了,砍掉就砍掉了,不是你杀人。”

    岑十三回身,轻轻抚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他的手宽大温暖,增寿紧紧地靠着他,从外面看来,很像两个男子搂抱在一起。

    “增小……”

    罗凡的声音响起。

    “啊?”

    增寿抬起头:“罗黑子,你怎样?”

    罗凡脖子上缠着纱布,看着有点怪异。

    “还好,随身带着金创药,你们这是……”

    罗凡想不到,怎么这会功夫,增寿和岑十三就这般熟悉了?之前他们俩不还是同仇敌忾,认定被岑家耍了吗?

    增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抱着岑十三的胳膊不放,整个人都蜷缩在人家怀里,他脸一红,急忙松开岑十三,低声道:“原来这县里只有岑家有救火队。”

    “那四具尸体都烧成灰了。”罗凡叹口气,看向岑十三的目光中充满愤怒。

    岑十三很是诚吭:“副使大人也一定认为是我岑家捣鬼,我岑十三可以对天发誓,这四具尸体和我们岑家没有任何关系,天源当的人参与尸体倒卖之事,是我失察,但这四具尸体为何出现这些变故,我真是一无所知,也绝对和我家无关。方才增……正使说尸变,十三斗胆问一句,两位大人可否直言相告到底发生了何事?”

    经历这一场,罗凡也有点恍惚,无法认定这些事是岑家所为还是天圣教所为。若说装神弄鬼,显然天圣教更为得心应手,

    罗家世代武将,子弟只知忠心为国,对权谋之事并不擅长,是以家人才让他进九门提督府学习,只是他性格直爽,在那一年多,也不见什么长进。虽然如此,毕竟是贵族青年,自视甚高,忽然受到挫折,马上就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从这点上说来,罗凡和增寿还真是如出一辙,阅历太浅。

    罗凡受了伤,精神有点萎靡,增寿看他一眼,斟酌后开始讲起进入这县城后遇到的怪事来。

    岑十三听了大概,认真地问:“你们可曾问过这县城的人,此地是否每天都有个长寿面摊子出现?”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多年,从未见过这么一个摊子,什么寿命长长,面断寿断,一个卖面的说这么古怪的话,大家一定会有印象的。”

    增寿腾地站起身,吓了罗凡一跳,岑十三站在一边扶了他一把道:“已经去叫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去看那个牛皮,赶尸的牛皮,如果我们自从进城就被人骗了,那赶尸的人也会有问题。”

    这时陆县令哭丧着脸冲进来:“大人,大人,那个赶尸匠,死了!死在牢里了!”

    没人知道赶尸匠牛皮是什么时候死的。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内,防止他和外界通话,门上只有一个可供一只碗进出的小窗,狱卒也不会时刻看着他。方才忙乎着救活,陆县令存了个心眼,担心牢房的犯人有什么轻狂,便打开门一间间牢房查看,等查看到牛皮那间,看到此人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仔细一看已经气绝多时了。

    “大人,请看。”

    陆县令推开铁门,触目惊心的不是靠在墙上,蓬头垢面的尸体,而是正对着门的墙面上四个血红大字:行尸走肉。

    尸!增寿浑身抖了一下,往后一个踉跄,岑十三正好站在他身后,牢牢地拖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小心,”

    “这是什么!”

    增寿指着那是个大字问。

    “大人,这牛皮死前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了这四个字,不知是何用意。”

    罗凡上前一步,检查牛皮的尸体。

    “怎样?”

    增寿心想若是服毒而死,这县衙之内必定有牛皮的同伙。

    “自断心脉,原来此人竟身怀高深武功,我真是见识浅薄,之前完全没有发现。”

    罗凡叹口气,这一晚上,他真是备受重创,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曹大勇呢?”

    增寿慌忙问道。

    “活得好好的,不见异样。”

    陆县令话音刚落,忽听着外间一阵喧哗,有惨叫声传来。

    天啊,又出了何事?陆县令几乎套崩溃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太爷,太爷,有个犯人疯了,抱着别人就啃咬,生生地撕下别人的耳朵鼻子!”

    衙役跑来,惊慌失措。

    “拉开,赶紧把人给我拉开啊。”

    陆县令气的跺脚。

    “那人如有神力,我们几个人都拉不开,陈老三也被咬住了,手腕上活活地给扯下一块肉去。”

    “那发疯的可是……曹大勇?”

    增寿声音微微发抖。

    “对,对,就是那小子,看着麻杆一样,怎么这么有劲。”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墙面,那上面四个红字,鲜血淋漓,惊心动魄。

第十三章 阴谋(二)

    曹大勇被赶来救火的护卫压倒在地。

    他侧脸紧紧贴着地面,手脚奋力挣扎,嘴里还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声音。

    罗凡上前,点上他脖颈处穴位,曹大勇嚎叫一声,陆知县惊呼:“天啊,他嘴角流血了。”原来这曹大勇被点中穴道后竟然咬破了舌头,接着噗的一声,半截舌头从嘴里跳出来,监房周围包括走廊里都是火把,亮如白菜,只见随着断舌吐出的血水漆黑如墨,同时散发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护卫见地上的人不再挣扎,起身松开,有人伸手去拽,曹大勇的身子软绵绵的,那护卫晃了草大勇几下,吓了一跳,伸手在曹大勇鼻子前一探,惊呼:“大人,他死了!”

    死了?

    罗凡不信。俯下身子仔细查看,陆县令眼睛都要纠成对眼了,见罗凡缓缓起身,急忙问道:“如何?”

    “死了,是真死了。”

    “这个伙计,听说患有癫痫。”

    岑十三忽然幽幽说道。

    “有病,为何不早说?”

    陆县令真是要崩溃了,这都是什么事啊,闹成这样:尸体会出事,活人也会出事,还有俩狱卒被这疯子咬掉了耳朵,咬伤了鼻子,这真是……

    “在下不敢判定方才是癫痫发作。”

    一个岑家救火队的人说道:“东家,小的看曹大勇刚才像是疯狗一样,十多天前,他被一个狗咬了,那狗是个疯狗,咬了几个人,当场就被打死了。”

    难道是因为疯狗病发作?

    “速去调查,同时被咬的人可有同样症状的!”陆县令下令道。

    天亮的时候,那一间屋子也彻底烧成灰了。

    衙役们清理火场,发现那四具尸体烧得干干净净。

    岑十三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犹如老僧入定。

    增寿站在他旁边,依稀听到他是在念经,不知念的是什么经文。

    说来也奇怪,昨晚还认定岑十三是一切罪魁祸首,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带救火队赶来,这一场大火也许能将整座县衙烧掉。这县衙年久失修,屋舍又都是木建筑,后面隔着一道窄窄的小街就是大片民房,若是由此引发大火,殃及民居,那他们这俩钦差的罪责可就大了,就算事出有因,为查明尸体来源,朝廷网开一面,他们自己良心又如何过得去。讨厌一个人事,觉得那人所说所做无一不讨厌,欣赏一个人时,又认定此人不管干什么都赏心悦目,增寿现在心情大半如此。

    过一会,岑十三睁开眼,面色平静。

    “岑先生念的什么?”增寿问。

    “往生咒,希望这四个人早日解脱。”

    岑十三叹口气:“闹成这般,也是我平时对家中生意疏于管理。现在长兄已在风口浪尖,看来是需要对岑家生意做一番调整了。”

    “如何调整?”

    增寿有点好奇。

    “能脱手的就脱手吧,长兄为朝廷尽忠竭虑,十三不能堕了他的名声。”

    岑十三回头道“罗副使,您觉得这般……罗副使……!”

    罗凡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增寿吓坏了蹲下身子去扶他,岑十三急忙拉住他说:“我来看看。”

    罗凡感觉到有双冰凉的手搭在自己脑门上,他稀里糊涂地嘟囔一句:“冷。”岑十三的声音响起:“正使大人,罗副使在发烧。”

    罗凡高烧不退,整个人像是块火炭,被护卫用担架抬回驿馆。

    郎中解开包住罗凡脖子的绷带,发现那五个指印伤痕周围黑的像是能透出墨来。

    郎中大惊:“大人,这怕是中了尸毒。”

    增寿急了:“可有解毒办法?”“这个,小人只是给人看病的,这城中人中此毒的尚未遇到,只能……”

    郎中抬头看到这美貌钦差一脸寒色,急忙说道:“只能竭尽全力。”

    郎中想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各种清热解毒的药物都被送到驿馆,又是蒸煮又是淹没浸泡,多种花样在罗凡身上轮番使用。

    整整两天,高烧还是退不下去。

    增寿亲自用毛巾蘸了药水解开罗凡的衣领,一点点擦拭着身体。

    那郎中说,若是服药不管用,可以用药水擦拭看看。

    擦完胸脯,增寿的手落在罗凡的腰带上。

    他看看陷入昏迷的罗凡,这才几天,他眼窝深陷,鬓角腮边生出短短的胡须。

    增寿狠狠心,用了一拽,解开他里面的汗巾子,就在这时,顺子风风火火跑进来:“爷,冰块,岑先生派人送冰块来了。”

    这县城不比京城,只有岑家这样的大户才能有冰窖。

    “我的爷,您咋能做这种粗活,放着我来。”

    顺子一把抢过增寿手里的毛巾,在药水里摆了摆,拧成半干给增寿擦身子。

    他解开腰带,一路向下,伸手探了一把,唇角浮出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

    那笑容在增寿看来未免猥琐了点,他咳嗽一声,顺子急忙说道:“啊,小的这就去取冰块。”

    房间里又只剩下增寿对着高烧不退的罗凡。

    这样烧下去,他还能活吗?

    增寿忧心忡忡,想了想,又系上了罗凡的裤带,整理好外袍。

    “大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增寿吓了一跳,回过头,正好看到那张脸上的两个大洞,肥白的虫子还在洞口探头探脑、

    增寿捂着眼睛:“齐娘子,有话说话,别一言不合就吓唬人。”

    “奴家是来拜谢大人的。”齐娘子的冤屈得到伸张,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岑先生请人给奴家放了焰口,奴家可以安心投胎去了。”

    增寿自言自语:“看来这岑十三其实还不错。”

    “大人,奴家知道一个解尸毒的法子。”

    “啊?你知道?”

    “是,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这阴间的事情也是不能轻易泄露的,还请大人移步过来。”

    看着她脸上探头探脑的蛆虫,增寿哪敢靠近。

    他又看看罗凡,横下心来,往齐娘子身边迈了一大步,头微微侧着,尽量不让自己注意她脸上的动静。

    齐娘子张开嘴,一股腐臭气息差点将增寿熏个跟头。

    罗黑子,为了救你,我忍。

    增寿屏气凝神,就听着齐娘子的鬼魂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增寿一脸茫然:“啊?糯米?”

    那鬼魂心愿已了,渐渐淡去,房间中的腐臭气息也消失了。增寿大叫道:“糯米,快点准备糯米!”

第十四章 养虎为患

    房间里堆了几袋子糯米。顺子和护卫们正忙着解开袋口,初七端起一大碗糯米看向增寿,不知该怎办。

    “倒在他脖子伤口处。”

    增寿命令道。

    “唉,罗将军那伤的血肉模糊了,再浇点米上去,多疼啊。”

    初七拧着眉头不想动。

    “我过去听人也说过糯米可以拔除尸毒,不妨一试。”柏师爷将袖口扎住,夺过初七手里的大碗道,“初七姑娘,这种粗活,我来吧。”

    很快,罗凡就被糯米包围了,大家眼瞅着他身上的糯米从雪白变的乌黑,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这样一番番下来,到了下午,罗凡终于从昏睡中醒来,还喝了一碗粥,看着增寿笑了一下:“想不到,增小六,我欠你一命。”

    增寿鼻子有点塞:“记着你就早点好,将来给爷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行,我这个人都交给你,随你处置。”

    罗凡微笑一下,不再说话。

    增寿低下头,耳根子一阵阵发热。

    初七走过来,伸手拉了一下他袖底下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增寿威胁地瞪她一眼,初七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这一幕看在外人眼中就是打情骂俏。

    顺子垂下眼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手脚不停将雪白的糯米往罗凡身上堆,又将发黑的糯米舀出去。柏师爷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六爷以后切不可以身犯险,这次真是太危险了。“

    难得增寿今天脾气特别好,被人这么说也没反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出京半个多月的增寿,彷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少了许多欢脱不羁,多了些沉稳。

    顺子将黑糯米清理完了,端着盆走出来,冷冷地看着初七:“你去清扫一下。”

    这几天一片混乱,他是现在才想到要面对这个抓住他家六爷不放的小狐狸精。

    初七撅嘴:“爷,人家现在是爷的人了,才不做那些事呢。”

    这么撒娇!增寿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道:“不是还有杂役吗,叫他们来扫。”

    顺子委屈巴巴地:“爷,她……您不要顺子了啊。”

    增寿笑了,他伸手摸了一下顺子的头发:“好了,哪能不要你呢,以后初七姑娘就是我屋里人,和你一起伺候我,你还多个伴,多好。”

    “可是……”

    顺子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初七:“以后她要睡在爷房里吗?”

    “啊,那是当然啊,给我守夜,守夜。”

    增寿在顺子委委屈屈又充满谴责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睡在你房里,屋里人……过去在京城时候,什么荤话没说过没听过,今天怎么说了几句暧昧不明的话这脸就烧的慌呢。

    初七进来时,增寿正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

    “哎呦,让我看看,这脸怎么红了。”

    初七笑盈盈地走过来将他的手按了下来。

    增寿故意瞪大眼睛,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初七扑哧一笑:“过去我还觉得您相貌生的好,翩翩贵公子,现在一看,这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猫儿。”

    增寿气恼地拍了她脸一下:“我是猫,这就得挠你。被你害的,罗黑子一定当我是急色鬼了。”

    “那六爷为啥怕罗将军这么以为呢?听说过去在京城,六爷就没个好名声。”

    “谁怕他怎么想,哪有怕?”

    增寿很小声地嘟囔着。

    “就是怕,否则以我们六爷的性格,哪里会脸红啊。”初七歪头盯着他的脸,兴趣盎然的样子。

    “啊,我真的脸红了?你都看出来了?”增寿哎呀一声,又捂住脸,“完了完了没脸见人了。”

    初七笑的浑身都在抖。

    这位“爷”还真是几副面孔啊。

    那天知道**被自己发现,瞪大眼睛要掐死自己的他,现在又不知所措紧张的像个小孩子的他,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增寿呢?

    增寿的目光从初七脸上扫过:“你盯着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开始变的冰冷,彷佛刚才那个软和的,会害羞的人只是初七的错觉、

    初七愣了一下道:“大人这么多年,一定感觉很……孤独吧。”

    增寿起身冷笑:“你知道什么?”

    他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迟疑一下站住:“记住,我收留你只是因为你是唐县令的女儿,六爷我奉旨查案,至于那些有的没得,你最好老老实实的都给我忘了,掐死你比掐死一只蚂蚁费不了多大劲。”

    看着他离去,初七轻轻地叹口气,她觉得这个人一直都躲在套子里,用不羁的假面具掩盖柔软的内心,还有内心里那些深不可测的秘密,他活得可真累啊。

    因为罗凡中了尸毒,耽误了行程,继续南行就要换船了,增寿从没出过门,便放手叫柏师爷全权负责,他只管坐在驿馆里和秦九喝茶聊天,看着罗凡渐渐好起来。

    这天刚和秦九下了一盘棋,就见柏师爷匆忙从门外跑进来,他走的急,脸上糊着一层油汗,全然没有往日的气定神闲。

    “六爷,出事了。”

    他刚说完这句,看到秦九坐在一边急忙停住。

    秦九低头道:“舅舅,甥女这就退下了。”

    待秦九离去,柏师爷才说道:“那齐三儿昨夜进了村长家,将家中老幼杀害,还奸污了村长的儿媳。”

    增寿恍惚一下:“什么?齐三儿?那个混蛋,他做的?”

    “是,村长一家仅剩那儿媳,早上报了官,说明情况后也自缢身亡了。”

    柏师爷叹道:“真是老天无眼,齐三儿这样的败类怎么不被天打雷劈。”

    “天下事这么多,老天爷就一双眼睛,哪儿看得住啊。这真是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齐三儿为患乡里这么多年,村长以及村中乡贤从没为此报过官,他们只觉得自己在乡间有钱有势,齐三儿不敢胡来,却没想到这无赖也有丧心病狂的时候。”

    “六爷,齐三儿之前藏起这么多天,杀了人又能全身而退,此人不除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增寿点点头:“这人心机阴沉,又毫无廉耻之心,将来怕是还要做出更大的坏事,不过,这也妨碍不到我们了,一切都留给陆县令头疼去吧,后天咱们便可顺流南下,直达天京府。爷很期待,这传说中的岑大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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