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晕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如果不胡闹折腾就不会被打发出京,不打发出京就不会坐船,不坐船就不会……晕的昏天暗地啊。
躺在床上,增寿发出痛苦的哀嚎。
“六爷,喝点水吧。”初七端着茶水过来。
“嗷……”
一听到水,胃里又开始翻腾。
“爷这样,不吃不喝,吃啥喝啥都吐,倒是像我娘怀我弟弟时候。”
增寿瞪她一眼,却见初七提到她娘,她弟弟,一张平淡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增寿想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他忍不住问:“你弟弟呢?”初七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低声道:“没生下来,我娘那时都要生了,我爹出了事,我娘当时就见了血晕过去,我弟弟……”她咬牙切齿:“都是岑国璞做的孽,这仇我一定要报。”
增寿叹息着:“你那时还小,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你如何确信你爹没有临阵脱逃?”
“大人!”初七将茶碗放下,噗通一下跪倒在增寿床前,倒把增寿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最讨厌别人跪来跪去。奶奶个腿儿的,自从离京,只要遇到人跪我就没好事。”
“六爷,那年我十岁。”
增寿点点头:“哦,那你现在十七岁了。”
“我哥哥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我那年十岁,我娘当时坏了弟弟,已经有七个月了,我们全家都很欢喜。只是我爹那段时间总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人也开始消瘦。哥哥背后和我说,天圣教的匪徒已经离这不远了,让我不要为琐事去烦我爹。我娘说既然这样,先把我哥哥和我送回老家去,她陪着爹爹守城,我爹不同意,要我娘带我们一起走,后来又说我们全家都不能走,他是县令,若是县令的家眷都走了,全城的人心就要散了,我娘当时听了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红着眼睛说死也要全家人死一起,我爹要做忠臣,她就带着全家人做忠臣的家眷。”
初七说到这,眼泪掉了下来:“大人,你说,我父母做出这样决定,我爹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呢?我们全家都没走,我爹是在县衙被抓的,根本就没逃走,”
增寿吃了一惊:“你确认?”
“我亲眼看他们把我爹带走,我哥哥出手去拦,被一个大胡子兵一刀就给砍死了!”初七说不下去了,头抵着床铺,双肩抖动,低声啜泣着。增寿犹豫一下,手伸出去停在空中过一会才僵硬地拍了初七后背几下:“好了,好了,谁都有伤心事,别想那些了。这事我会调查的。”
初七抬起脸,满脸泪水,眼光闪亮:“大人不会骗我?”
“当然不会,我将来要想飞黄腾达,必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有什么是比撼动岑国璞这样的大人物更惊天动地的?”
初七一愣:“大人,您真的不在乎将来身份暴露会……”
“闭嘴。”增寿厉声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你若再有这样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掐死你。”
“是,奴婢知道了。“初七低下头去。这些天她放松了警惕,忘记这位主子喜怒无常,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人啊,要足够强大,强大到做什么都是对的,错也是对的。”增寿像是自言自语。
这时船又剧烈晃悠一下,增寿踉跄着往门外跑,初七在后面喊:“六爷,吐盆子里吧,别折腾了。”
增寿趴在船头又是一番呕,顺子在后面拍着他的背,初七递过来茶碗:“六爷,漱漱嘴。”
说着又用帕子在增寿嘴边按了按,增寿喝了口水,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忽然看到对面,水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顺子喊道:“六爷,您甭咽下去啊。”
初七顺着他眼光看向对面,咦了一声,接着咬牙切齿:“姓岑的!”
不远处有一艘大船,看着比他们这艘还要大,两层雕栏画栋,很是壮观,那二层船舷前站着个白衣男子,头发只别了一只簪子,江面上风大,吹的他白衣飘飘,很有点仙气,正是岑十三。
岑十三也看到了增厚,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增寿问:“什么?”
顺子说:“爷,这位岑爷好像问你怎么样?”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初七转身就走,走到舱口,正遇到罗凡。
“罗将军。”她福了福身子。
“怎么不在上面多透透气,这舱里真是腻歪透了。”
“我是南方人,从小习惯坐船,觉得还好,我去看看秦姑娘。”
罗凡点点头:“难得你有心。”
罗凡来到甲板上,看到一艘更高大华美的船正靠过来。他眉头一皱:“这是谁?怎地如此没礼貌?”
旁边的护卫低声道:“是岑家的船。”
罗凡的眉头皱的跟紧了:“岑家?岑十三?难道他也去天京?”
说话的功夫,见那艘大船上放下一条舢板,上面站着一人,白衣飘飘,远远看去像是凌波的神仙一般。
罗凡心想这岑十三真是风骚,整天一身白衣,做什么都不方便。
“哈哈,岑十三拜见两位钦差大人。”
很快,舢板到了船边,岑十三脚尖一点,直接跃上船头,落地极稳。
“岑先生这是要去哪啊。”
罗凡问。
“十三收到长兄的信,要我去天京。天京城才光复,百废待兴,十三经商多年,在经济上还有点小小的经验,希望对长兄能有帮助。”
“原来还要一路同行啊。”罗凡像是自言自语。
“大人可是晕船严重?”
岑十三径直走向增寿,后者点点头憋着气不说话,这会他胃内翻山倒海,不敢开口。
“大人不妨试试这味药。”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后倒出一颗,是黑色的小药丸,有一种清香味。
“大人,啊,张嘴。”
岑十三捏着药丸递到增寿嘴边,他表情恬淡,增寿不由地张开嘴吃下那颗药丸。
顺子扶着他道:“爷,不能乱吃东西啊。”
其实腹诽:平时给你拿吃的都问我洗没洗手,今儿个岑先生拿什么你问都不问就吃了下去。
岑十三微笑着看着增寿,就听增寿艰难地吐出一句:“那个……你洗手了吗?”
顺子看着他主子,满眼佩服。而岑十三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在增寿面前晃了晃说:“洗的很干净,真的,不骗你。”
他的手细长,指甲饱满晶莹,渗出淡淡粉红色。
增寿的脸一下子红了,为掩饰尴尬,他一把抢过岑十三手中的瓷瓶,倒出几粒,一股脑都吞了下去,还粗鲁地嚼了一口说:“嗯,怎么一股子冰片味!”
第十六章 鬼船(一)
“嗨嗨。”罗凡干咳一声,“那个……”
顺子喊道:“爷,吃这么多,要坏肚子的。”
岑十三微笑道:“无事,这药是极妥当的,是香草炮制,对身体没坏处。”
罗凡走过来,一把夺过那小瓶,拿在手里把玩一下,接着打开,闻了闻,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药?你就敢这样给他吃?”
“此药名青草丸,是交趾一带的药物,对晕船极为有效的。”岑十三诚恳地看着罗凡,“大人对十三,对岑家还有些误会,请大人放心,十三对两位大人绝无不良之心。”
说着向罗凡深深作揖。
罗凡也不客气虚扶,抱着胳膊看着他,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岑十三不以为意,对增寿抱拳道:“此药大人只要再服用一次就不会再晕船了。十三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
增寿看着他白衣飘飘的背影,想了想喊道:哎,谢谢你啊。“
岑十三没有回头,只挥了一下手,轻轻跳下舢板。
增寿道:“这岑家还真是文武双全啊。”
罗凡哼了一声:“此人功力不在我之下,哼,这岑家真是越来越叫人难以捉摸了。”
“那就不要捉摸,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咱们俩在岑国璞眼中毛头小子一个,一眼就能看穿,何必费那心思和他斗,咱们斗不过他。”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不像你增小六。”罗凡认真地看着增寿,“就因为抓你一次,一路上你对我可是硬杠多少次,更吃了杠面馒头似的。”
“那是因为你之前抓我,针对的是我,岑国璞,我承认他是不世英才,他可从没针对过咱们俩,上次被骗,我觉得岑十三说的是最有可能,恨透岑家,恨透咱们的,只有天圣教了。”
后来增寿派护卫夜间去寻找那长寿面摊子,始终没找到,在那摊子附近也打听过,居民都说没见过这么个摊子,听都没听过。至于那老者那句面断寿命断,仔细想想和天圣教众说的那些古里古怪的话如出一辙。
罗凡其实心里也认定是天圣教搞鬼,可刚才一眼看到增寿张开嘴巴,岑十三很自然地将药丸扔到他嘴里,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之极,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这时初七扶着秦九出现在舱口。
秦九戴着帷帽,整个人都像是挂在初七身上,看得出她应该也是晕船,很难受的样子。
初七叽叽喳喳地说:“看看,若是我不去,秦姑娘就没人管,六爷,给秦姑娘买个好用的丫鬟吧,那个惠香是个哑巴不说,手脚也笨的要死,主子晕船她不管不顾的,这什么人啊。”
增寿招手道:“小九来,舅舅这有治晕船的灵丹妙药。”
罗凡嘟囔着:“你自己才吃下去就说灵丹妙药?哪里灵验?我怎地看不出。”
初七扶着秦九缓缓走过来,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说:“秦姑娘,这药闻着像青草味,应该不难吃,吃点试试吧。”
“多谢舅舅。”秦九说话有气无力。
初七倒出两颗药丸递到秦九手里,看着秦九服下去问:“要不要喝点水。”
秦九摆摆手,低声道:“不用,就在这吹吹风好了。”
初七拿着那药瓶,仔细摆弄一番问:“爷有这等好东西为何不早点吃。我看您这一天躺在那……”
“是方才岑先生送来的。”
增寿不想她在众人面前提及自己晕船的糗事,急忙拦住她话头。
初七脸色大变,将药瓶扔到顺子怀里:“什么破东西。”
顺子愣一下,差点没接住,抱怨道:“这毛手毛脚的,以后进了府里怎么做姨娘?”
初七瞪他一眼:“谁做姨娘?进什么府?”
顺子大惊:“老天爷,莫非你还想做正头奶奶?不成,不成,单我们王妃就撕了你的。”
增寿干咳一声:“顺子,别有的说没得也说。”
顺子嘟囔着:“我这不是担心她吗,将来进了府……”
初七恨不能先撕了顺子这张臭嘴!
她尴尬地笑笑打岔道:“方才在舱下听那些水手说这附近晚上可能出现鬼船呢。”
秦九很乖觉地凑趣道:“都是些无稽之谈,依我看是那些水手见你是年轻姑娘,故意吓唬人呢。”
“哎,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那鬼船到了深夜才出现,船上灯火透明,还有漂亮姑娘弹琵琶唱歌,这里的水手还看到过,说是花容月貌,一扭头就成了骷髅。”
顺子抖了抖,摸了一把胳膊:“额,不要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下轮到初七高兴了,嘲笑道:“胆子真小,不过讲个故事你就害怕了,看,秦姑娘都不怕呢。”
岑十三给的青草丸还真挺管用,晚饭时候,增寿胃口大开,把自己吃撑了,到了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船舱房间都不大,因此增寿叫顺子住自己隔壁房间,不用在门口守着。
他胃里不舒服,起身想找顺子要点药吃,走到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顺子的鼾声便站住了。虽然是主仆,但他六岁就由顺子服侍,至今已经十二年了,这些年虽然他不让顺子守夜,可顺子一直都睡他房间外间,只要自己咳嗽一声就会恭敬地过来。他想那就去甲板上走走吧,消消食就好了。
增寿走上甲板,上面一个人也没有,夜间风很大,他裹紧了外袍,深呼吸一下,湿润中带着点淡淡鱼腥味的空气充满心肺,很舒服。
就在这时,他恍惚听到琴声,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看向周围,就在不远处,有一艘不大的小船,船上挂着白色的灯笼,朦朦胧胧的光照着船头的白衣人,那人正坐在那抚琴。
鬼船!
增寿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忍不住握紧拳头。因是才从床上爬起来,他身边并没有带武器。
“大人,这么晚还不睡,可否共饮一杯啊。”
那声音……很熟悉。
增寿往船头走了几步,那人已经站起来,一只手提着个食盒,另一只手朝增寿挥动一下。
原来又是岑十三。
没等增寿反应过来,岑十三脚尖一点已经飞起、
天空是黑蓝色的,满天繁星眨眼;江水也是黑蓝色的,月光下波光粼粼,在这两片无垠的黑蓝色中间,只有岑十三的白衣格外显眼,笑起来眼中也是星光闪烁,他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共饮一杯,睡个好觉啊,大人。”
第十七章 鬼船(二)
甲板上并没有桌椅,岑十三一撩袍子,盘腿坐下,接着拍了拍旁边的甲板:“不凉,你可以坐。”
增寿盯着甲板,心想这什么人都踩,多脏啊。
岑十三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掏出一块帕子仔细擦了擦甲板,抬头看向他道:“.都擦干净了,现在可以坐了吧。“
增寿勉为其难坐下,见岑十三打开食盒,皱皱眉说:“我是胃口不好,半夜睡不着,上来是想消消食,吃不下东西。”
岑十三从食盒里拿出个玻璃瓶子,借着灯笼光,瓶子里装着深红色的液体,晶莹剔透的。
“这是西洋的葡萄酒,说是喝点会睡得很好。”他又拿出一对剔透的广口细脚伶仃的玻璃杯子。
诚亲王最看不上洋人的奇技淫巧,府里很少见这些西洋玩意,再者增寿平时深知喝酒误事的道理,再胡闹也不敢真的去找自己不熟悉的酒去喝,只是现在,甲板上就他们俩,他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见岑十三倒酒,笑道:“洋人挺有意思,杯子口做的这么大,喝起来就浅浅的一底,真没咱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来的痛快。”
“大人可想过去洋人地界逛上一逛?”
岑十三将一个杯子递给增寿,后者接过,喝了一口:“这怎么一股子酸涩味,哈哈,你上当了,这洋人怕是用烂葡萄酿酒吧?真真可怜,还是我天朝地大物博,不用吃烂葡萄。嗯,既然这样,那洋人的地界我是万万不会去的,葡萄都吃不起,去了不得挨饿。”
岑十三举杯和他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道:“对,他们太穷了,只能吃烂葡萄,还是我天朝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就为了这口吃的,咱也不能离开这地。”
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和半个月亮的脸道:“咱们这算不算举杯邀明月。”
“李白举的可不是酸葡萄酒吧?”
“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唐代也是有葡萄酒的,也许李白就举着玻璃杯和葡萄酒呢。”
岑十三嘴角上扬,故意逗他。
“也是啊,怪不得他只能自己喝酒,这么难喝的酒,又不加点蜜糖,哪里邀得到人。”
增寿想了想道:“许是我才疏学浅,尚未体会到这葡萄美酒的好滋味,我再喝点看看。”说着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大叫,“好酸,这是醋吧。”
岑十三哈哈大笑:“下次我可以考虑用它来拌松花蛋。”
“对对对,再多加点蒜末。”增寿放下杯子,岑十三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松子道:“吃点东西压一压酒劲。”
增寿摇头:“没见过喝醋还能喝醉的。”
“这葡萄酒后劲极大,莫要小瞧它。”
两人坐在甲板上,晚风阵阵,空气湿润清新,周围一切都是黑的,沉默的,只有旁边船舷上挂着的灯笼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在岑十三的脸上,他半张脸都躲在阴影中,更显的五官深邃犹如刀削。
增寿也不嫌弃甲板脏了,往甲板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问:“岑先生,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很好看啊。”
岑十三摸了自己下巴一下:“若说相貌,十三远远比不上大人。”
“那是不能……”
增寿猛地停住,呵呵傻笑两声道:“看来这酒后劲是大,我怎么觉得头有点晕。”何止头晕,还有些心跳气短。
“大人过去不曾喝过西洋人的酒,一时不适应是有的。这里风大,我扶大人回舱去吧,小心着凉了。”
说着岑十三放下杯子,起身弯腰去扶增寿。增寿双手搭着他肩膀刚要起来,忽然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嘘,你听是什么声音?”
岑十三停住,仔细聆听:“有人唱歌。”
歌声像是从很远地方飘来,声音忽远忽近,增寿只顾得上听那声音,却忘记双手紧紧搂住岑十三的胳膊,后者很自然地轻轻将他拉起来,增寿按了一下太阳穴:“还是晕。”
那歌声越来越近了。
增寿道:“你扶着我,咱们去船舷看看,到底是谁在唱歌,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吗?”
葡萄酒的酒劲上来了,增寿脚步虚飘,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看他踉跄着往船舷走,岑十三担心他不小心掉去,急忙跟了过去,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大人,小心。”
一阵风吹过,增寿伸手晃了晃道:“真是醉的厉害,我好像看不到自己的手了。”
“大人,是起雾了。”
岑十三指着灯笼,那摇晃的灯笼现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团。
一股带着点腥气的湿润雾气将他们笼罩起来。那歌声越发的近了:“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声音细细的,像是有人在耳边浅吟低唱。
增寿嘟囔一句:“这是什么诗?怎么鬼里鬼气的。”
“大人聪明,这是李贺的诗,人称诗鬼的。”
那歌声和他们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朦胧中增寿看到一团亮光闪过,想来是真有一艘挂着灯笼的船经过,那歌声就是从那船上传来的。
“有船,真的有船经过,”增寿指着前面。
“大人,小女子黄秀娥,我死的好惨啊……。”
那细细的声音又响起,尤其最后一句的死得好惨还拖长了调子,增寿大惊,吓得紧紧抓住岑十三的手:“岑先生。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不要怕,唱的是苏小小,听着有点鬼气森森,李贺的诗就是这样。”岑十三拍拍增寿的胳膊。
增寿摇头:“有人喊冤,你没听到吗?”大家都笼罩在一团雾气里,什么都看不到,鼻子变边嘴角边都是潮湿的略带腥气的浓雾,只有岑十三的身体是温暖的,是热的,这混沌的一片让增寿彷佛又回到小时候被扔在庄子里的过往,看到那个孤独的胆怯的一个人躲在小黑屋偷偷哭泣的小童。
他声音微微发抖:“岑十三。岑十三。”
“大人,我在这。”
岑十三温暖的手扶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事的大人,江面上很容易起雾,很快就会散去,不要害怕。”
第十八章 鬼船(三)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渐淡了,增寿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蜷缩在岑十三怀里,他脸一红,急忙从岑十三胳膊底下钻出来道:“这酸葡萄酒酒劲太大,本钦差有点醉了。”
“我扶大人回房?”
增寿用力推开他:“不用,爷自己回去。”
这么一用力,他自己反到向后面仰去,岑十三手急,一把将他捞起。
增寿头晕了一阵,清醒过来才发现岑十三的手正搂着自己的腰,而自己的手抵着他胸口,还能感受到那里心脏的跳动,强而有力。
“你们……这是做什么?”
罗凡的声音响起,岑十三轻轻放开增寿,同时说道:“大人,站稳了。”
“这么晚不睡,在甲板上做什么?”
“黑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这甲板上就你们俩,你想有什么声音?”
罗凡目光犀利,在增寿和岑十三身上打个转,岑十三解释道:“深夜睡不着,遇到了正使大人,小酌一杯。”
“小酌?我看他怎么喝的都站不稳了?”
“烂葡萄酒后劲大啊。”增寿又摇晃一下,“咦,你刚才真的没听到什么声音吗?睡的那么死?”
“晚上风那么大,窗户都关着,只能听到风声,你好好的不睡觉跑甲板吹冷风?好了伤疤忘了痛,不晕船就开始胡来+?”
罗凡板起脸来教训,
增寿笑了一下:“罗黑子,你这样子像我爹,嘻嘻。虽然我不知道我爹是啥样子。”
他爹是谁?老诚亲王啊,罗凡的脸更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小心你大哥一刀砍了我。”
说着走过去扶着增寿的胳膊,偷偷瞟了岑十三一眼:“看看,又喝多了,自己一点不注意。”
增寿笑着拍了他一下:“嗦,你是嬷嬷吗?”
岑十三抱拳道:“那就劳烦副使大人送他回去。”
说着将甲板上的杯子酒瓶都装进食盒,直接从船上跳下去。原来他那个小船就绑在这船旁边,罗凡嘟囔道:“来去自如,你当我这船是什么?”
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扶着增寿一点点往舱里走。
“你真的没听到什么声音?”
增寿靠着他肩膀,嘴里嘟囔着。
“没有,这江面风大,我怕受风,一直关着窗,怎么了?莫非……”罗凡停了一下,“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女子,一个唱歌的女子,唱的还是鬼里鬼气的,叫什么……苏小小,哦,不对。”
增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那女人说她叫……”
“黄秋娥。”
罗凡说道。
增寿毛骨悚然:“你怎么知道?老天爷,你到底是不是罗黑子?别吓唬我。”
他伸手向上,扯了一下罗凡的脸皮:“嗯,热的,肉做的没错,是个大活人。”
很快到了增寿的房间,罗凡将他扶到床上坐下,这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他摇了一下:“这上面写着,民女黄秋娥。”
增寿一愣:“这是……帕子?哪里来的?”
说着起身来抢。罗凡将帕子举高指着桌上燃烧的蜡烛道:“小心点,碰到蜡烛上就都烧了。你醉成这样,明天酒醒再看。”
“那我又睡不着了。”
增寿扶着桌子坐下。罗凡这才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
帕子是普通的白绫,上面的字迹呈现暗红色。增寿心里暗叫:不会又是那种东西吧?罗凡点点头:“不错,这就是血书。”
帕子上写着天京城玉兰巷黄家一家八口被岑家军所杀。下面是黄秋娥三个字。
“被岑家军所害?这岑家军是收复天京城的,这黄家若没有从贼,怎么会被岑家军杀了呢?”
罗凡道:“没准又是天圣教的谣言,这些残匪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忘记御史台那些弹劾岑国璞的折子了?说天京城破,岑家军在城中抢夺七天七夜,杀良冒功。“增寿冷笑道。
看着那暗红色的字体,想到那女子细细的声音:“死的好惨呀……”增寿打个激灵,酒彻底醒了。
“我明白了,那黄秋娥的鬼魂为何不敢来见我,定是看到我和岑十三在一起,她怕岑家人。”
罗凡哼了一声:“你很喜欢和岑十三在一起吗?”
“巧遇而已,今晚胃里有些积食睡不着。走到甲板上,恰好就遇到他驾小舟月下抚琴。”
“还真是附庸风雅啊。”
罗凡语带不屑。
“不是附庸风雅,人家是真的很风雅,和他相比,咱们就像是一个……野蛮人。”
增寿自嘲地笑一下:“月下抚琴,的确很美。”
罗凡不懂琴棋书画,他只会舞枪弄棒。
想象一下月下抚琴的意境,点头说:“听你说的像是闻鸡起舞,也算是强身健体吧。”
这话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这就是黄秋娥方才出现的铁证。”
增寿扬着手里的白绫帕子。
“你是说只有你听到了?有无可能是岑十三装神弄鬼?”
罗凡看着那帕子,眉头拧成川字。
过去只知道增寿被雷击后有时候能看到鬼怪,可这鬼魂跑来往他身上塞帕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是在哪里发现这帕子的?”
增寿问。
“扶着你时候从你袖口里抽出来的,如果真是那女鬼所为……”罗凡咧咧嘴,“有点得慌。”
想到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再想到自己身陷迷雾,浑身都被笼罩在那种潮湿带着淡淡腥味的雾气中,一个鬼魂就在自己身边,还往袖子里塞了一块帕子,增寿腾地跳起来:“啊,我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罗凡拍了他肩膀一下:“无事的,也许是岑十三故意吓唬你。”
“不对,这黄秋娥说全家都被岑家军所杀,岑十三这么说岑家军他有什么好,他可是姓岑的。”
是啊,岑十三是岑国璞的堂弟,现在又要去天京城岑国璞帐下听用,他和岑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难道真是女鬼现身后发现增寿和岑家人在一起,这才只塞个帕子提醒?
“太晚了,你先睡觉明天在想。”
罗凡起身出去,关好了舱门。
增寿躺在床上,酒劲渐渐又反上来,他很快陷入沉睡中。
“天迷迷,地密密。熊虺食人魂,雪霜断人骨。
嗾犬狺狺相索索,舐掌偏宜佩兰客。帝遣乘轩灾自息……”
睡梦中,细细碎碎的歌声再次传来,和上次唱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声音是一样的。
增寿猛地从床上坐起,砰砰砰,传来三下敲门声,顺子的声音响起:“爷,别怕,是有人唱歌。”
第十九章 鬼船(四)
增寿套上外袍出来,顺子急忙扶住他:“爷,没事,是路过的船上有人唱歌。”
柏师爷揉着睡眼:“大半夜唱李贺的诗,这是招鬼还是招魂?”
舱下的水手浑身瑟瑟发抖:“老爷,我们跑船的忌讳这个,话不能乱讲的。”
秦九没有出来,初七拉开门探出头问:“什么鬼叫啊,大人,把那些人赶走啊,大半夜的吓唬人。”
增寿没理她,径直踩着梯子往甲板上走。
顺子在后面张开双臂护着他:“爷,您小心着点。”
甲板上大雾弥漫,又是潮湿中带着点腥味的雾气。透过雾气,只能看到甲板上有几个晃动的光团,那是护卫手里拎着灯笼在走来走去。
顺子吓一跳:“这么大的雾,爷,您慢着点。”
“大人,我们跑船的,遇到的怪事多了。大人只当听不到看不到,回房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
增寿听到光团附近有人说话,便摸索着往那走去:“罗黑子,你们在干嘛?”
他走的跌跌撞撞,罗凡已经上来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见他过来,伸手了他一把,托着增寿胳膊让他稳稳站住:“你上来做什么?”
“发生了何事?这歌声……我之前听过,不过唱的词儿是不一样的,调子也是这样,叽里咕噜像是鬼哭。我看是有人搞鬼故意吓唬我们。”
“哎呦我的大人啊,您可不能提鬼了。”
刚才那声音响起,原来是这艘船的船主。
这常年跑船的人在水张都有很多忌讳,尤其是在遇到古怪事情的时候。
歌声断断续续,细细碎碎。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增寿吓得一把抓住罗凡的胳膊:“对,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我还看到那艘船,船,去看那船在哪里?”
船主道:“大人,就当看不到听不到,这水上的事,您别当真啊,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罗凡不理他,拉着增寿走到船边,有护卫正顺着歌声飘来的方向探身去看。
“看到什么没有?”
罗凡问。
“大人,好像有船,就在我们船前方。”
一个护卫手里拎着灯笼:“大人,小的去看看。”
另一个护卫也主动请命。
罗凡点点头:“注意安全。”
小舢板被放了下去,两个护卫稳稳地跳上去,黑暗中响起哗啦哗啦划水声。
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护卫的惊叫声:“大人,有艘船!”
那船主跪在甲板上喃喃自语:“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啊,是岑先生,岑先生,这是你们的船吗?”
一团雾气中传来对话声。罗凡心道怎么又是岑十三,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并不是,我也是顺着歌声寻找,怎地这人都不见了?方才明明看着有灯光的。”
江面上传来岑十三的声音。
增寿手放在嘴边喊道:“岑先生,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鬼船。”他拉着罗凡道:“咱们也下去看看。”他声音压低,“也许我能看到点别的东西。”
罗凡想想身边一众护卫,自己又会水,不用怕什么,便命令船主放下小船,带着他们也去找那船。船主不住嘟囔:“大人,不要去看,那不是好东西。”可护卫们兵器在手,虎视眈眈,他不得不放下小船在船头摇橹。随着哗啦哗啦的划水声,罗凡喊道:“稍安勿躁,我们来了。”
船主划船技术一流,很快他们看到前面晃动的灯影,岑十三的声音传来:“小心着点,雾大。”等到会和后,雾气渐渐淡了许多,一条不大的停在那,随着水流轻轻荡漾着,黑乎乎地不见人影也没有声音。
“上去看看?”岑十三看了罗凡一眼。说着自己拎着灯,轻飘飘地跳了上去。
“上去就上去。”罗凡撩起袍子,将袍角掖好。增收拉住他袖子:“我也要上去。”
“你会轻功吗?”
增寿瞪他一眼:“你带我上去。”
罗凡低头,淡薄的月光下看到他眉目如画,眼波流转,他心里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掐了一把,便拉着他手道:“好,我带你。”
他们俩上了那古怪的船,接着两名护卫也跳了上去,见岑十三拎着羊角灯从船尾走过来:“我走了一遍,没有人。”
他又关切地看向增寿:“正使大人无恙了?可有头疼等症?”
“好了,啥事都没有。”
这时就听护卫在舱里喊:“大人,里面没有人,只有个……帕子。”
帕子!许是风吹的关系,岑十三见增寿身子一抖,抬头去看罗凡,于是岑十三问:“正使大人,很冷吗?”
增寿不说话,手握紧拳头,睁大眼睛盯着那黑漆漆的舱口。
护卫拎着灯笼走过来,那舱口再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是我看不到了,还是真的没有?增寿不自觉皱紧了眉头,只见那护卫抖了一下帕子,那上面三个血红的大字:黄秋娥。
又是黄秋娥,增寿吓得踉跄一下,岑十三一直注意着他,稳稳地托住他的腰,低声道:“大人,小心。”
罗凡拿过那帕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是新鲜血迹!和那个帕子不同,那个是陈旧的血迹,这个是……刚写完不久的。”罗凡举着帕子道。
岑十三举着灯看向周围:”莫非方才船上有人?若是跳水遁去,怎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船主也是识字的,扫了一眼当即大惊道:“敢问军爷这帕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舱内桌子上的,你认得这帕子?”搜查舱内的护卫问。
罗凡索性将帕子递到船主眼前,那船主喊道:“阿弥陀佛,怎么会沾染上这种晦气。”
“到底是哪怎么回事?”增寿喝道,“你认识这黄秋娥?”
“不,不,小的不认识此人,只是小的总跑船,听说一个多月前,有个将军顺流而下衣锦还乡,随行还带着个女子,哪想到那女子是天圣教的残匪,竟然趁着将军酒醉后行刺,被将军识破,后来那女子还被点了天灯。小的记得那女子就叫做黄什么娥的。”
点天灯!
增寿在市井间厮混,从说书先生那听过这种酷刑。
据说将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入夜后,在将犯人头下脚上拴在一根挺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人就这样活活烧死。
“事情就在这江上发生?”罗凡追问。
“是的大人,听说那女子死的时候大呼自己是天京人士叫做黄秋娥,后来还想再说什么,被人塞住了嘴巴,真是惨啊。怪不得她在鬼船中作祟,可冤有头债有主,小的多给她烧点纸钱,让她放过我们的船吧。”
岑十三道:“虽说点天灯过于残忍,但若是天圣教残匪,意图谋害朝廷官员,也够上凌迟的大罪了,点天灯也不算太冤枉。”
增寿摇头:”对一个女子,未免太过残忍。‘
“大人,只有雷霆手段方能显出慈悲心肠。”岑十三正色道,”若真是此女作祟,不必给她烧什么纸钱,直接痛斥她不忠不孝跟着叛贼作乱,死有余辜才是正经。“
第二十章 鬼船(五)
东边水天相接的地方,透出鱼肚白,红晕也随着渐渐扩散。
天马上就亮了。
增寿不甘心,噔噔噔几步就往舱里走。
罗凡急忙跟上。
船舱内干干净净,一个人影都没有。
增寿伸手摸了一下桌子,上面没有灰尘。
“这江面上风大,水气大,也许一直没有灰尘。”罗凡也四处摸了摸。
增寿抿着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听着岑十三在外面说:“这船停在这总不是办法,我叫人上来检查一番,将船划到无人处先系上,等到了岸上再报官吧。”
船主闻言,不住点头赞叹说这位先生慈悲。
跑船的人常年在水上漂,水下情况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事。若是遇到无主的船,都会联想到自己。
岑十三见增寿和罗凡走出来,微微一笑:“天已经亮了,两位大人回去好生安歇吧,这船主也说,水面上容易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想来那歌声,是我们大家都出现了……幻觉,一时被迷住了。”
增寿不说话,罗凡点点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若有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一定不会放过。”
各自散去。
罗凡拉着增寿跳入小船,岑十三站在自家船头:“两位大人,前方再走一天就到天京城了,十三不便和大人同行,先告辞了,咱们天京城内再会。”
天京城是岑建的地盘,朝廷的两位钦差是不方便和岑家人一起进城。
“好,那就大家一路顺风。”
罗凡说道。
他发现增寿好像有点打蔫,手里捏着那帕子,一直沉默不语。
顺子在船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有护卫劝道:“顺子公公,你不要再走了,眼睛都要被你晃花了。”
一个护卫看到他们小船摇过来,急忙拍了顺子一下:“看看,回来了。”
增寿顺着软梯爬上去,顺子双手扶着他,眼泪汪汪:“爷,吓死我了,去了这半天,一点动静没有。”
增寿心里一暖拍拍顺子的肩膀:“放心,祸害活千年,你家爷且得活长长久久呢。”
折腾了大半夜,增寿全无困倦之感,回到舱室将两个帕子并排放在一起比较着。
“你不休息一会?”
罗凡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增寿直接从盘子里拿了一片绿豆糕,指着那帕子道:“笔迹是一样的。”
“对,看来真要好好查一查这个叫黄秋娥的女子。”
增寿噗嗤一笑,他嘴里正吃着糕,这么一笑差点噎住,一阵干咳。
罗凡随手倒了杯茶给他:“压一压,好好的你笑什么。”
噎的难受,增寿也不管这是隔夜茶还是凉的,接过来一饮而尽,抚着胸口顺过气后说道:“你真相信那是鬼船,是那船上闹鬼?”
“实在是无法做其他想法。只能自欺欺人说这都是假的,是咱们大家都发了癔症。”
“莫要忘记,两次闹鬼都有一个关键人在现场。”
增寿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罗凡一愣:“你是说岑十三?”
“不错,第一块帕子是被人塞到我袖子里的,而那时……我……和他离的很近。”
增寿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一下。
罗凡点头:“是,我看到了。”
增寿没来由地有点恼怒,瞪了他一眼继续说:“第二块帕子出现,他已经上了那船,他轻功好,比我们先上去,往舱内扔一块帕子我们谁也不会发现。”
“若是他故意装神弄鬼,将我们引向黄秋娥,这都是为了什么?他可是岑国璞的堂弟,搞出这么多事只会对岑家军名声有影响。”
罗凡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之前我也在想,怎么都不可能是他,但是后来我想如果我是他,我哥哥们也就是诚亲王是岑国璞,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说到这,增寿看向罗凡,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罗凡心头一震,看着他嘴角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紧:“那些年,你过的不好?诚亲王对你很刻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尤其一旦牵扯到爵位钱财,有几个人能做完人的。好和不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增慎行,以后是要好好活着。”
他目光坦诚看着罗凡:“你愿意帮我吗?”
这个增寿,罗凡有点不认识了。
没有平时的油腔滑调纨绔气息,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站在那,像雨后的青竹,很自然地问:“你愿意帮我吗?”
“我愿意。”罗凡点点头。
“谢谢你,我们接着说这鬼船,我们之前认为岑十三是岑家人,就一定要和岑家休戚相关,第二块帕子出现,看着他那么义正言辞地指着残匪后,我忽然就想到这个表情这大义凛然的劲,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恍惚中我一下就明白了,我大哥!从小到大,只要我惹事闯祸时候我大哥就是这样表情。他是爱护我关心我吗?不,他想我消失,可又不想牵扯到自己。”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增寿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罗凡抚着他肩膀,感受到手下的颤抖,心里叹息着:想不到他过去的境遇这般的……凶险。
“将心比心,我就想如果替换成我大哥和我的关系,我们会怎样做。现在你看到了,我和你被打包出了京城,我大哥估计也是内心矛盾,即希望我纨绔气不改,到了天京因为胡闹被岑国璞一刀砍了;又担心我毕竟是他弟弟,真被人砍了他面上无光,怕是还要和岑国璞有了罅隙,他总不能说把我这弟弟砍了吧,不砍白不砍,买一送一。现在,岑十三就是这样的心情,他将疑点引向黄秋娥,就是想叫我们顺着这条线去查,如果我们再细细查一查,也许将黄秋娥点了天灯的就是岑家军的主力人物。这就是他的目的。”
罗凡恍然大悟:“你说没有鬼,你没看到鬼,是岑十三捣鬼。”
“对,那艘船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不是鬼作祟,是人作祟。岑十三目的达到,现在便和我们分道扬镳了,真是好重的心思。”
罗凡站起身,忽然摸了增寿头发一下,增寿心头一颤:“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脑袋怎么长的,有这么多鬼主意。”
第二十一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初七将水盆端出去,进来看到窗户开着,秦九坐在窗口,便唠叨着:“秦姑娘,你身子单薄,别坐风口,小心受了风,又要起疹子了。”
秦九起身看了看窗外:“舅舅可好?”
初七一愣:“我怎么知道,咱们不是才起来吗?”
秦九关了窗子,背倚着桌子,笑盈盈地斜眼看着她:“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初七又愣一下:“秦姑娘,什么我怎么想的。”
“看看你,昨晚舅舅和罗将军去查那什么鬼船,我还担心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你睡得都打起呼噜了。”
初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有吗?我自己怎么听不到。”
“早上醒来你也没去问,这……真是很奇怪啊。”秦九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关心舅舅,却还自荐枕席,到底是为什么?”
初七也笑了:“秦姑娘厉害,这才出京多久,自荐枕席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了。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能说出口的哦。”
说着还像过去一样,伸手去摸秦九的头发,秦九往旁边偏了偏,初七的手落了空。
“你有何目的?别再和我说你是贫民丫头,我看你口齿伶俐有时候会冒出极文雅的词,也许还会写字,费这么大劲把自己送给……为什么?”
秦九眼睛亮亮的,清澈透明,还带着几分委屈。
初七狡黠地笑笑:“秦姑娘,你就不怕我害你。”
“我?你的目标不是我,我这样无权无势的人犯不上让你以身犯险。”
“秦姑娘真是聪明,怪不得六爷对你另眼相待。”
初七拍了拍手:“秦姑娘放心,我对你和六爷都没恶意,我跟着你们,只是想帮我家人报仇。”
“你的家人……”
秦九点点头,欲言又止。
初七摇一下头,爽朗地笑了:“姑娘想问我和六爷到底……有没有。”
秦九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初七却调皮地眨眨眼睛:“很多事情不适合和你没出阁的小姑娘说的。”
秦九满脸失望,可碍于身份又不好直接问,只垂下眼,一条帕子被她扭来扭去。
初七叹口气:“你的心思,我是知道一点的,还是算了吧,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
小女孩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隐隐有些恼怒。这是被人点明心思的恼羞成怒。
初七也不理她,打开门径自去端早餐过来,穿上早餐不过是白粥油饼这些,秦九吃了小半碗粥就吃不下去了,初七的胃口却很好,吃了一碗粥,就着一个油饼将麻油大头菜吃的干干净净,见秦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放心吧,六爷好着呢,昨晚好像去那船上寻了点什么出来。刚去端饭,听顺子说,快一点的话明天中午就能到天京了,秦姑娘你就要见到你外祖家人了。”
小丫头惠香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碗筷,听到初七的话,目光飞快地从秦九脸上滑过。
秦九道:“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外祖家情况如何。”
惠香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她跟着秦九一路向南,是昌平公主派来做眼线的,没想到遇到天圣教匪徒下毒,她稀里糊涂中了毒,保住了命嗓子却被毒哑了,现在一听要去的地方情况不明,心里不由担忧起来。
“也没什么难的,六爷和罗将军不是要在天京多待些日子吗,若是境况不好,帮舅爷找个营生也是极简单的。”初七在一边开解道。
秦九幽幽地说:“我要伺候外祖母身边,若是境遇真有不好,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惜惠香跟我了好几年,怕是要随舅舅回京了呢。”
惠香的脸色越发白了,她这样的哑巴,回京只有死路一条。
“哎,这样啊,也好。”初七跟上一句,惠香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抱住秦九的腿,眼泪汪汪一个劲摇头。
“惠香你我主仆一场,到了天京若是外祖母家境贫寒留不住你,我也只能送你回去。”
秦九正色道。
惠香说不出话,只会默默流泪。
“这一路上你对我多有怨气,如今回京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秦九不为她的眼泪所动。
惠香开始磕头,用力磕头,咚咚咚。
秦九嘴角微微翘起:“你是不想回京城了?”
她叹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以后你我主仆一体,有我一口吃的总是饿不着你罢了。”
初七见秦九目的达到,便上前将惠香扶起劝说道:“好好的,这脑门都红了,你们姑娘说了,走哪都带着你,不送你走,放心了吧。”
惠香默默流着泪。
她什么事都没做成,姚嬷嬷也死在乱军中,她又不能说话,回到公主府那是什么人都能来踩她一脚,哪里还有活路,如今只能和秦九绑在一起。
待初七出去了,秦九冷笑道:“你可想好了?从此跟着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虽然不会说话,长得倒还不错,我要把你送回去,没准半路就被人给卖了呢,反正一路上总有天圣教残匪,死个把人不算什么。”
惠香身子一抖,满脸惊恐。
“记住,你的活路是我给你的,你以后就是我秦九的人,完全听命于我。”
惠香用力点头嘴里发出哇哇的声音。
“你要是回去,一事无成,公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姚家的人还会找你麻烦,为什么你活着,姚嬷嬷却死了。”
秦九绕着惠香走了一圈,低声道:“府里谁都能欺负你,反正你又不能说话,不会写字,欺负的就是你这样的。”
惠香眼泪又掉了下来。秦九拿出帕子,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哭有什么用,眼泪是最没用的,惠香,现在你终于明白我当年的心境了吧?孤苦无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惠香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秦九用力擦了一下她的脸:“哭什么?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放心,我不和你这样的小喽计较。”说完将帕子摔到她怀里,“赏你了下去吧。”
第二十二章 岑家兄弟(一)
第二天中午时分,船渐渐靠近码头,在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很快岸边来了一个小船,岑十三站在船头,白衣飘飘,气度潇洒。
增寿和罗凡已经换好了官服,罗凡低声嘟囔:“这个人,欠儿欠儿的,哪里都要先显示他一头。”
增寿笑道:“他是岑国璞的弟弟,提前迎接是理所当然,再说他提前到天京不就是给咱们打前站的吗?”
这么一想,罗凡心里舒坦多了:对啊,不管你多能现殷勤,不过就是个打前站的杂役。
说话间岑十三已经到了近前,在船上直接施礼道:“家兄命学生陪同九兄一起来迎接两位大人,学生愿为先导。”
派岑九来迎接,这算是很大的面子的,岑家一门双候,岑九是岑国璞的亲弟弟,叫做岑国,当年在襄阳城带着岑家军冲向天生教徒的就是他,这次剿灭天圣教,率先攻入天京城的也是他,当然,让言官们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的还是他!
“为照顾女眷,大帅的掌上珠将一路陪同秦姑娘。”
增寿很满意:“多谢岑大帅,有劳岑先生。”
很快,小船先靠岸,岑十三下船后,大船缓缓靠岸,水手在岸边架上了梯子。先是两队护卫穿着盔甲下了船,接着是增寿和罗凡身着官服,并肩走了下来。
岑九站在岸边,看着船上走下来的两个人。
一个身量极高,黑脸,眼睛不大微微眯着,这应该就是罗凡。另一个相貌绝美,白的像个玉人的就是那京城纨绔了,想不到竟然生的这等好相貌,奶奶个腿儿,天下的好女子都被他们皇家占了去,龙子龙孙当然都生得好。
这样想着,岑九已经大步迎上去:”岑国拜见两位钦差大人。“
说是拜见,也不过是粗粗的一个抱拳,一个点头而已。
增寿也打量着迎上来的这个汉子。
这汉子身量不高,敦敦实实的,一脸络腮胡子,看不清岁数,眼中精光四射,若不是知道他读过书考过举人一定会以为这岑九天生就是赳赳武夫。
“有劳侯爷相迎,不敢当不敢当啊。”增寿笑眯眯地同样抱拳。罗凡也点点头:“有劳。”
“哈哈,知道有女眷,我家侄女一起来的,咱们现在也没那么多规矩,就当通家之谊,有我家侄女陪同贵人一起可好?”
岑九指着旁边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姑娘。增寿这才注意到这小姑娘,看不清长相,但看着个子娇小,应该就是岑十三口中的大帅掌中珠。
“那就多谢岑姑娘。”
增寿微笑着。
岑莲官头微微抬起,通过帷帽一角,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明知道隔着厚纱他看不到自己,岑莲官的脸还是红了,只管今天这阳光太刺眼,这钦差的笑容让人眼睛花。
她轻轻福下身子,走到后面对同样戴着帷帽的秦九道:“秦姑娘,我陪你。”
她走近这一刻,增寿忍不住回头看去。他担心初七会生事端,这一轻轻转头正被岑九看在眼里,心里暗喜:莫非这年轻的小白脸钦差对我家莲官有意思?
初七看着那女子走近,看着她拉着秦九的手低声寒暄,她像极了她过去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轻言慢语走路四平八稳,七年前,自己也是被这样教育这样打扮的,可这一切都被岑国璞打碎了。
她强忍下内心沸腾的情绪,听着秦九介绍道:“这位是初七姑娘,一路陪着我的。”
初七姑娘,一路陪着,岑莲官见初七不戴帷帽,心想可能是帮佣的平民女儿,难为她这么小年纪抛头露面,便放下官家小姐的矜持,唤了一声:“初七姑娘,一路辛苦了。”
初七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一路,她足足走了七年,做梦都想着报仇,真是老天有眼,这一天终于到了,眼前就是仇人之女啊。
岑莲官见初七眼中波光闪动,微微一愣,秦九拉着她手说:“初七姑娘孑然一身,和我一路上最为投缘,现在想来是看到岑家姐姐,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看着岑姐姐好风采,激动的都不会说话了呢。”
初七这才醒悟过来,连声道:“我看到岑姑娘极为亲切。”
丫鬟惠香在后面翻着白眼:这些姑娘们,大庭广众之下戴着厚厚帷帽,鼻子眼睛都看不清,就极为亲切了?假死了。
女眷们在这假模假样,前面男子们也是一样,寒暄几句上了马,增寿开始夸赞岑九率先攻入天京城的壮举,岑九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那是,我岑家军一呼百应,我部从城墙上搭着梯子下来,城内的百姓纷纷欢呼,以为天兵天将下凡。“
岑十三在一边说道:“城内白姓多年来备受匪徒荼毒,盼望官兵解救如久旱逢甘霖啊。这都是朝廷的恩典,百姓北望王师多年了。”
“对,对,”岑九哈哈大笑。
罗凡问:“折子上说那贼酋投火自-焚了,尸体可否入葬?”
“哼,那贼子身体肥胖,烧了那么久只烧了一半,还能看出面目,已经找被俘的匪徒辨认过,就是贼酋,还未入殓。只是那余孽从乱军中逃脱,我部正在追剿,昨日我兄长听说那孽子被擒,已经亲自去查看了。”
“杀鸡焉用牛刀,大帅真是事必躬亲啊。”增寿拍着马屁。
岑九更得意了:“我也这样劝兄长,大帅说这孽子据说传了天圣教的衣钵,马虎不得,一定要亲自走上一遭,我这兄长,处处亲力亲为,为朝廷真可谓鞠躬尽瘁啊。”
增寿鼓掌:“真乃不世之功。”罗凡瞟了他一眼,心道怎么此时他这般谄媚,难道是胆子太小,害怕被岑家兄弟给砍了?
增寿和罗凡由岑十三安置在一处叫做刘园的院子,秦九她们则被岑莲官带回了帅府。
“我十三叔哪里会准备女孩家的用品,两位姑娘一路辛苦,若不嫌弃先用我的洗漱一下。”走时候她还抬着小脸对岑十三说话。阳光下,岑十三笑的风轻云淡:“还是侄女想的周到。”
岑十三办事老练,园子里收拾的安静雅致,厨子还分江南的和北边的,下午就在这院子由他作陪吃的饭,饭后大家喝着茶,岑十三笑着道:“我家侄女和秦姑娘,初七姑娘相处甚好,非要留两位姑娘住一起。十三想,那位秦姑娘是来寻亲的,不如将令亲所居何处吩咐给学生,由学生先去拜见。”
他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秦九是来看望外祖母一家的,可码头上并不见她外祖家人来迎接,说明昌平公主府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由岑十三去办最为妥当不过。增寿点头道谢:“还是岑先生想的周到,多谢岑先生。”
罗凡则问:“岑大帅去追击余孽,何时可归?”
这时一个护卫从院门口跑进来道:“将军,将军,岑九帅刚派人来,说大帅抓到了那余孽,已经到城门口了。”
第二十三章 岑家兄弟(二)
增寿和罗凡赶到城门时,岑大帅已经进城。
远远地看到岑家军进城,岑九走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他身后是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白净的面皮,看不清相貌,坐在马上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想来这就是传说中岑大帅岑国璞。
“岑某因军情紧急,未亲自迎接两位钦差大人,到劳烦两位大人来迎岑某,受之有愧!”
岑国璞看到两位,先下了马,抱着拳上前。
岑九还在马上得意,见岑大帅下了马,也立马翻身下马,错后两步跟在他哥哥身后,一副唯兄长马首是瞻的意思。
走近了,双方寒暄,增寿看清了岑国璞的长相。
此人只能用清雅二字来形容,个子不高不矮,人也不胖不瘦,就连声音都是不高不低,官话中带着一点乡音,显得调子格外的和缓温润,步子迈的不紧不慢,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个人能做到处处恰到好处,太难!
“哪里哪里,大帅劳苦功高,此次还抓获了天圣教余孽,这是朝廷之喜国家之喜啊。”
增寿在一边夸赞。
“为朝廷尽忠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岑国璞谦虚一句,岑九哈哈大笑:“还所谓的圣子,见到兄长屎尿齐下。哈哈,都如此,扫除匪逆不日可待。”
“那余孽,年纪很小?”
增寿好奇地问。
“此人名吴天福,今年17岁。”
“哦,和我年纪相仿,很想见见啊。”
增寿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岑国璞看向他:“如有钦差大人观审,岑某不胜荣幸。”
岑九看了他兄长一眼没有说话。
“哈,那我们就旁听一下,哈哈。”增寿打着哈哈。
从岑九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不想他们旁听。
天京城是怎么打下来的,只有岑家兄弟知道。
将天京城围了一年多,城中早都粮草殆尽,就是教主也只能每天以米汤果腹,城中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可金银财宝是不能吃的。进城时是岑九带着人一马当先,其他军队都被岑国璞派到江北一线,等挥师赶到岑九的军队已经进城两天了,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天晓得!进了城,教主府就着了火,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天圣教的财宝付之一炬,这也正是岑国璞兄弟被弹劾的地方。谁信啊,天圣教霸占江南富庶之地十多年,横征暴敛加抢劫,江南富户都被祸害无数,那得多少金银财宝,愣是一点没剩下?岑家兄弟信誓旦旦都烧光了!两位钦差来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天京城破,吴天福被一些教众裹挟着撤退,这教主宫内曾经有什么东西他最清楚。
罗凡和增寿对视一眼,都感觉到岑国璞的深不可测。
“已经进城了?”初七一听说岑国璞进城了,激动地跳起来。
此时岑莲官已经摘下了帷帽,粉粉白白的一个小姑娘,她今年只有十六岁,比秦九大三岁,比初七小一岁,家教很好的样子,在知道初七不是秦家佣人后很自然地叫喊她初七姐姐。
见初七这么激动,岑莲官拉了她一把:“我爹爹进城,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秦九的目光也转向初七,后者眼睛一转:“早就听说大帅威名,很想去看看,大帅可是大英雄呢。岑家妹妹,我们也去看吧。”
“到处都是人,秦家妹妹这么娇弱,被那些粗鲁人吓到就不好了。再说等会我爹爹回府你就能见到了呀。”见初七这样说,岑莲官很是开心。
秦九注意到,初七说这话时候脸上带着笑,手却紧紧地抓着桌子角,她其实一点都不高兴,很紧张也很恐惧。
“姑娘,刚门外那些人都嚷嚷呢,说大帅把那个圣子抓回来了。”
一个小丫头兴冲冲跑进来。
”呸,什么圣子,余孽,天圣教余孽。”岑莲官快人快语。
“对对对,就是那个余孽,已经抓到了,大帅说要在帅府献俘呢。”
教主在城破之日死了,现在抓到他继承人,正好趁着钦差前来举办一场献俘仪式。
岑莲官拍手:“好啊,好啊,我们去看,大家一起去看。”
为照顾岑大帅,她离开湖南老家两年多了,军中没有年龄相仿的女子,因为到处都是士兵,都是男子,她又被局限在小小的帅府内,难得结识外人,今天能认识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高兴的不得了。
秦九犹豫地看了初七一眼:“我们可以去吗?”
“换男子衣服就能出去。”岑莲官快言快语说完,见两个小伙伴都吃惊地看着自己,羞涩笑道,“我照顾爹爹两年多了,有时候气闷的时候就偷偷地换男子衣服出去骑马,爹爹……爹爹其实也知道的,他没说过我。”
初七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抵着手心,她低头盯着地上的方砖,不敢抬头,怕充满怒火的目光会暴露自己。
她恨啊,听岑莲官的话他们可是父慈子孝,一家子好得不得了。岑大帅行军还带着小女儿随行照顾,可见对这女儿宠爱到极点,一个念头滑入她脑海:如果岑国璞失去了这个女儿呢?
想到这她抬起头来,盯着笑盈盈的岑莲官,若有所思。
岑莲官是个做事爽利的湘妹子,想到就去做,带着人去寻崭新干净还要身量相仿的男子衣衫,叫丫鬟上了茶果子让她们先吃着等一会。秦九见周围没人,阴着脸看着初七:“我不管你是为什么,不许你对莲官动坏心思。”
初七一番眼睛:“我又不是你家奴婢。”
“你动了心思,就是要害死我们大家。”
秦九站起身抓着初七的胳膊,初七哎呦一声,她想不到瘦弱的秦九竟然还挺有劲,指甲深深地掐着她胳膊,她生气了:“松开,我要报仇,我全家都是被岑……害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大帅报仇不要牵连无辜。”
“我家人可都是无辜的。”
初七不让分毫。
秦九低声叹道:“只害了他一个女儿,人家可是七八个儿子女儿,可能只难过伤心一年两年,却要搭上你的一辈子,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值得吗?”
初七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确是冲动了。
点点头:“就听秦姑娘的,我该徐徐图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了七年,等得起。”
秦九一愣:什么叫就听我的?搞得好像我挑唆你报仇一样。
第二十四章 机智的钦差
献俘仪式过后就要犒赏士兵,帅府院子里已经架起几口大铁锅,煮起了猪肉,香味四溢,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三个身形瘦弱的小兵悄悄混进前院站成队列的士兵中,因为个子小,有人推推他们:“你们往前面站。”
岑莲官怕被熟人认出来,毕竟士兵都是家乡子弟,其中难免有见过她的人。她不敢和人说话拉着初七和秦九,往前站了站。
秦九觉得很刺激,离开京城离开公主府,她如同脱缰的野马做了这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岑大帅最英雄的一面,激动的手都在抖。
初七一直握紧拳头,努力压制内心的仇恨和愤怒。
“就看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她提醒自己,不能暴露,忍耐,必须忍耐,
仪式很简单,由岑九压着被抓获的“圣子”,牵着捆绑圣子的绳子交到朝廷使者的手中。
岑九得意地牵着“圣子”,那圣子是个脸色苍白的文弱少年,走路跌跌撞撞,几乎是被岑九拖着,狼狈不堪。
岑莲官觉得有点失望,怎么是这么一个草包!那天圣教主不是说自己是天神转世吗?老子枭雄儿子却是狗熊啊。
这时身着官服的增寿和罗凡出场了,一个正使一个副使,这俘虏自然要送到正使手中,增寿长得还好,皮肤洁白如玉,相貌绝美,神情坚毅,士兵和围观的士兵都忍不住惊叹真有天朝气象!可见这人长得好是真占便宜,他身后的罗凡黑乎乎一个傻大个,怎么看都像个带刀侍卫。
增寿接过牵着俘虏的绳子,那吴天福畏畏缩缩不敢向前,岑九笑了一下,在后面踢他一脚,笑骂道:“真真是个草包。”
哈哈哈。
士兵们全都笑了。
后面捆绑着的天圣教徒都愤恨地瞪大眼睛有人口中怒骂:“你们这些……”
没有骂完嘴里就被人勒了绳子。
增寿面色平静,看着吴天福说:“别怕,只要你听话,朝廷不会害你。”
罗凡站在他身后,此刻才觉得他声音是如此的温柔轻缓,竟然有点像闺阁女子。这个念头一闪现,他急忙摇摇头,想将这想法抛出去:眼前这一身庄严官服长身玉立的少年怎么能是女子。
吴天福抬头看向增寿,他也很惊讶朝廷钦差竟然这般年轻,看着好像比自己还要小。
“来,和我站在一起。”
增寿拉过绳子,让他和自己并肩站立。
岑九嘴角抽抽一下:这小子没安好心。
俩人站在一起,那真是天壤之别!
一个漂亮的像个玉人,气质高雅华贵;另一个面目猥琐,精神颓然,士兵们很自然地高呼起来:“威武威武!”
围观百姓也啧啧称赞,果然是朝廷钦差,气派非常,将天圣教那等邪魔歪道比了下去。柏师爷混在人群中,像是自言自语:“听说这位钦差还是宗室子弟,是老诚亲王的幼子。”
“啊,怪不得这么气派,果然是皇家气象。”
得了钱的闲汉在一边帮腔。
很快就有人高呼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呼百应,很快更多的人应合起来。,
岑九脸色有点变了,瞟向站在一边的岑大帅,他兄长却神色不动,淡定地看着一切,见岑九面带不满,只轻微点点头,示意他不可急躁。
岑莲官的眼光都在增寿身上。
他简直是光彩四射!相貌那般好,这样的天家气度,在家乡她看到只有她哥哥那些读书人,在父亲身边都是粗鲁武夫,忽然看到这么一个天之骄子,气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往那一站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秦九则看着岑国璞,他是这一场胜利的大功臣,却甘心站在幕后,让他弟弟去献俘,将万丈荣光都收敛起来,温文尔雅,一身戎装也遮不住他的大度从容,这才是天下的英雄。
这一刻,她有点嫉妒岑莲官。她有一个多伟大多好的父亲!
增寿拽着吴天福亮完相,将吴天福转给旁边的士兵,还低声道:“别为难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吴天福本就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真正的长于妇人之手,想到逃离天京城后的一路受到的委屈,现在听到这温言软语,眼圈一下子红了。
增寿轻轻拍拍他肩膀:“我比你年长一岁,你可以叫我六哥,有什么事尽管和他们说,来找我便是。”
士兵唯唯应诺,牵着吴天福就走,吴天福回头看着那丰神俊朗的少年,眼泪汪汪。
这时有人端着大碗的酒上来,岑九举起一碗道:“来,为我们将士们祝酒!”
他看增寿小白脸一个,心想一定受不了这种大碗喝酒,直接将他当着将士们面灌醉了,看他还有什么天朝威仪。
增寿想都不想接过来,举着这碗酒大声道:“敬诸位将士,你们是国家栋梁,我朝英雄!”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将士们欢呼起来:“威武,威武!”
刚才看着这钦差是玉面书生一般,这会一见,真对士兵们心思。
岑九没想到他竟然喝了,还喝的这么利索,立马又端起一碗:‘再来一碗!“
一只手从他身后接过那酒,就听罗凡的声音响起:“九帅,罗某也是钦差,也该敬诸位将士一碗!”
岑九一愣的功夫,罗凡举着酒走向前:“兄弟是钦差副使,在这里敬诸位将士一碗!兄弟也是武夫,佩服诸位。“
说着也是一饮而尽!
将士们更加沸腾了。
岑九急了,直接拎了一坛子,笑呵呵地说:“钦差大人,这是我们军中的特色,能喝就要多喝!”
这一坛子酒喝下去,能不能喝不说,俩钦差这么喝,也不成体统啊。
罗凡愣住,他看向岑国璞,后者依然面色沉静。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抓住了坛子边,增寿看着岑九一笑:“九帅,我来!”
罗凡急了,他怎么能这么喝,要出人命的。
岑九没想到这小白脸子还挺硬气,松开手:“那就请大人来吧。”
增寿忽然用力举起坛子,所有人都愣住:他这是要做什么?
哐的一声,坛子被他摔到地上,啪叽碎了,酒香四溢。
岑国璞的亲兵急了,手按在刀鞘上,岑国璞一动不动。
“这酒,敬所有阵亡的将士,魂归来兮!”
增寿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所有将士先是一愣,接着醒悟过来,几乎都嘶吼起来:“魂归来魂归来!”
大家都是乡亲,打了这些年仗,身边的乡里乡亲死了那么多,现在见这朝廷钦差竟然为死去将士痛哭失声,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初七哼了一声:别激动,我看他就是喝多了!
第二十五章 威武的钦差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庭院里的大锅肉也煮好了,又开始犒赏士兵。
这军队吃饭就是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士兵们在帅府门前席地而坐,闻着香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口水滴答。肉在锅里翻腾着,花椒大料卷着白沫子哗啦哗啦响。伙夫们用大笊篱捞出肉,装进大竹筐子里,用短匕首嘁哩喀嚓拆开,然后俩人拎着往外走,酒坛子一个接一个,地上摞着大堆的碗。岑九笑呵呵地端着碗喊道:“酒管够,肉管够!”
罗凡虽然是武将出身,却没打过仗,看到这种吃法都觉得新鲜,增寿的眼睛更是不够看的,这看看,那看看,都说当兵整三年,见老母猪赛貂蝉,现在忽然看到比绝色女子都美的钦差大人,心里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罗凡担心他被人毛手毛脚冒犯了,寸步不离,却见增寿动作潇洒从容,手里举着酒碗有人过来敬酒就笑着碰一下,酒碗放到嘴边看着是在大口喝,可始终不见那碗里的酒少多少。
这些士兵都是粗人,看神仙一样盯着增寿看,这人长得是漂亮,可他穿着官服,方才给死去弟兄们敬酒,现在又这般平易近人的在人群中穿梭,听说还是个宗室,这样的钦差,太投士兵们胃口了,因此大家纷纷以和这钦差碰杯为荣,想想啊,和皇帝一个祖宗的钦差,这辈子也就见到这一回不是。
岑九开始还在笑,看到最后,见那小白脸钦差后面跟着傻大个钦差,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穿梭,士兵们张开大嘴傻笑,纷纷上前和他碰杯,气呼呼的走到一边,灌了几口闷酒。
岑国璞身子不耐湿热,有宿疾不敢饮酒,因此早早回了帅府休息,岑九喝了几碗闷酒,气恼地站起来直奔帅府后堂,见他大哥坐着喝茶,大声道:“大哥,那小白脸……”
话没说完,岑十三风风火火地进来:“长兄,莲官不见了。”
原来这献俘仪式以及现在的犒赏都是他准备的,他忙乎完到后院发现岑莲官和秦九等人都不见了,这才急急忙忙找来。
岑九拍了一下大腿:“这妹陀,怕是在外面喝酒吃肉呢!。”
岑十三和这个侄女相处时间有限,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不会吧?”
岑国璞点点头:“很有可能,随她去吧,偷跑出去不是一回两回了。”
“喝酒吃肉?”岑十三更吃惊了。
岑九哈哈大笑拍他肩膀:“十三弟,你是不了解这个侄女,简直像个男孩子一样,真是我将门虎女。对了,十三你把我要说的话给截胡了,大哥你看看外面,那小白脸和弟兄们喝酒喝的高兴,这可如何是好。”
“钦差大人代表着朝廷脸面,如此平易近人,是朝廷对我们岑家和弟兄们的恩德,咱们都该感激才是。”岑国璞慢条斯理放下茶碗。
“十三觉得增寿此人无须在意,年纪轻就是个纨绔,那个姓罗的是个外戚……”
“十三,你看他方才那番话可是纨绔说得出来的?”
岑九嗤之以鼻。
“我看还真就是纨绔所为,意气用事,不成什么气候”岑十三毫不在意。
“嗯,也是,那南云……”
“闭嘴。”
岑国璞啪的一拍桌子,“老九,不要有的也说没得也说。”
岑九急忙打住,一拍自己脑门:“大哥,你看我这嘴。”
“现在不一样了,人已经到戳到我们心口了,你这嘴要多个把门的,十三,以后你看着你九哥点,你细心。”
岑九听到这话,不屑地白了岑十三一眼:“他?哼。”
岑十三风轻云淡面色不动。
岑国璞一巴掌拍岑九头上:“记住我的话,你还得和十三学。”
这时听着外面一阵喧哗声,一声高似一声,岑国璞问:“什么声音,赶紧出去看看莫要闹出乱子。”
岑九气呼呼地说:“出乱子也是那小白脸被人占便宜,活该,叫他显摆。”
“长兄放心我去看看。”
岑十三跑出去,看到院外很多士兵围成一个大圈纷纷叫嚷着:“来吧,别怕。”
他心里一惊,暗道要坏事,急忙扒拉开人进去,看到增寿和一个大汉站在场中,罗凡在一边道:“我来,我来和他摔,”
原来有个汉子不知为何和增寿顶上了,非要和他摔跤。罗凡知道增寿会点武功,但面对那彪形大汉,很为他担心拦着要自己上,偏那汉子脾气拗,说啥都不同意,士兵们围着起哄,都想看这长得漂亮的钦差到底能不能行。
岑莲官个子小,挤不进去,急的在外面跳脚:“哎,那可是钦差大人,这帮粗汉!”
秦九也担忧:“舅舅不会什么功夫,不会伤到他吧?莲官妹妹,要不你去找大帅。”
初七急的骂道:“好男不和……这帮子混蛋啊,真混,没个好东西。”
“不要胡闹,这是钦差大人,你们冒犯钦差,九帅打你们棍子。”
岑十三走进去道。
那汉子委屈:“爷,我就是想和钦差大人比划比划,伤不到人。”
增寿笑道:“这位兄弟是想试试我的功夫,不过我可不比诸位,都是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我那点三脚猫功夫花拳绣腿不值得一提,这样吧,咱们比掰腕子如何。”
众人拍手:“好,好,这个好。”
掰腕子文明多了,罗凡点点头,岑十三则道:“不行,不行,大人不能有丝毫闪失。”
说着伸手去拉增寿胳膊,增寿把他手一挡,撸了一下袖子,伸出手去:“来吧。“
他的手纤细洁白,露出的手腕更是如同霜雪,围观的人都看呆了,屏住呼吸。
那汉子道:“冒犯大人了。”
说着握住增寿的手,刚要用力,却发现这手柔若无骨,肌肤细滑,再一抬头,红红篝火映照下,这钦差大人肌肤如雪,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他一口气提不起来,正愣神功夫却见那钦差唇角上扬,忽然一笑,好像太阳出来了花开了,这汉子浑身舒坦,只觉得这会就是把他脑袋割去都是甜的美的值得的,忽悠一下,手就被按了下去,钦差大人盈盈一笑:“我赢了!承让!”
赢了!这就赢了!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是如雷般的欢呼声:“大人威武,钦差大人威武。”
那汉子张大嘴巴:啊?你赢了,我输了?
岑十三方才去拉增寿不成,转而去拉那汉子,正好和那汉子一样,将对面增寿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也愣在当场,神情恍惚,等反应过来,耳边是众人欢呼声,罗凡笑着拍增寿肩膀:“行啊你,增慎行,我真没想到。”
第二十六章 谁是蝎子?
“钦差大人赢了!”
岑莲官激动地抱住秦九:“秦妹妹,钦差大人赢了。”
秦九开心地连连点头,初七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不能吧,就算大人有点功夫,可体力悬殊那么大,他是怎么赢的?初七经历大难,流落乡间,却始终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忘记了孙子兵法有一条“美人计。”
输了的大汉低下头,满脸惭愧。
面对沸腾的人群,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大喊一声:“这局不算,你用美人计!”
那会被人嘲笑一辈子的,得了,认栽吧,而且这输的原因还得烂在肚子里,丢不起那人。
岑十三上前抱拳:“冒犯大人了,还请大人勿怪。”
增寿看他一眼,耳根子发烧。
他刚才只顾得上对大汉笑,却忘记岑十三就站在那汉子旁边,他一定都看到了。
“增小六,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行啊。”
罗凡大力地拍着增寿的肩膀,岑十三见罗凡力气够大,急忙上前托住罗凡的手:“大人舟车劳顿,十三这就送大人回去休息吧。”
增寿点点头,往外走。士兵们自动地给钦差大人让出路来,有的人还伸出大拇指:“行,厉害!”
增寿笑眯眯地抱拳:“承让,承让。”
“十三叔!”
走出人群,一个士兵跑过来,岑十三看着穿着小兵服饰的岑莲官眉头微微一皱,刚要说话就见岑莲官扬着小脸道:“钦差大人,您太了不起了。”
这话是对增寿说的,她眼睛里现在只有增寿:这位大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比十三叔还好看,这么俊的人还能比得过那个彪形大汉,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增寿看着小姑娘的笑脸,微微一笑:“岑姑娘,谢谢你照顾阿九和……初七。”
说到初七,他心里一滞,目光投向躲在秦九身后的初七:“初七,过来。”
初七可不想过去,她要待在岑莲官身边才有机会。
“大人……”
她嘟囔一声。
“过来,和我回去。”
岑莲官握住初七的手恳求道:“大人,可否让这位姑娘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很投缘的。”
“阿九可以,初七不行。”
接下来的话让岑莲官几乎尖叫出声。
“她是我的丫头。”增寿说着又跟上一句,“屋里人。”
这下他身后罗凡的脸色也变了。
岑莲官嘴唇颤抖:“什么?是大人的姬妾……不是秦姑娘的伴当吗?”
“过去是阿九的伴当,现在不是了,姬妾还说不上。”说着一把拽住初七的手,看向岑十三:“岑先生,咱们回去吧。”
岑莲官松开手,失魂落魄。
秦九意识到什么,挽着岑莲官的手低声道:“是,初七本来是我的伴当,后来成了舅舅的……”
岑莲官垂下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怎么会这样,少女心里刚萌生的春意忽然遇到霜雪,被冻的七零八落。
秦九意识到她内心的失落,握着她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其实也没什么的,大户人家谁家没几个通房丫头。再说,我看舅舅并不是很喜欢初七。”
话是这样说可岑莲官已经被失落包围了。
方才旁敲侧击,才知道这位钦差并未婚配,可是转眼间,貌不惊人的平民丫头其实是这位大人的……通房丫头,这真是太难让人接受了。
场上一片欢腾,并没人在意钦差大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拽着一个小兵上了马。
“你给我老实点。”
增寿让初七坐在自己前面,声音严厉,
“是你挑唆岑姑娘把你们留在帅府的吧?”其实增寿真是冤枉初七了,她是真的想这样做,问题是没等她开口,岑莲官自己就提出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的你小心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但你不得胡来,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所有人跟着你一起完蛋。”
增寿在她耳边厉声说道,他们俩贴的那么近,看在别人眼中暧昧的不行。
罗凡心里很不适滋味,大家不是才要成为好兄弟吗?怎么一眨眼功夫就重色轻友,虽然自己这个友和他才友好没几天,那你增小六也过分了点吧。
见那二人合骑一匹马离去,他有些神情恍惚,去拉自己马缰绳时候踉跄一下。
“大人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罗凡心头一惊,因为那双手在扶住他的瞬间,有个东西被塞进他手里。
罗凡看向那人,一个穿着普通士兵服色的中年汉子,对他微微一笑,俯身行礼:‘大人。“
岑十三紧随他身后,罗凡点点头,翻绳上了马。
很快,一行人回到暂住的院子,岑十三告辞时说:“这院子非常安全,大人放心。”
“让你费心了。”
罗凡面无表情,他心情当然不好,增小六那重色轻友的家伙,到地方就抓着初七回房了,将自己晾在外面,这白日……呃,不是白日,天已经黑了,那也不能这样荒唐啊,他可是钦差,成何体统。
“大人早些休息,十三告退。”
岑十三见罗凡神色怏怏心里暗笑,作揖告退。
待岑十三离去,罗凡走到增寿房间窗外,听着里面依稀传来窃窃私语,他心里烦躁,用力敲了几下门:“增小六。”
“我睡着了。”
增寿睁眼说瞎话。
“我进去了。”
罗凡生气了,用力去推门。
门开了,增寿笑着道:“有毛病啊你,**苦短知不知道。”
罗凡不出声,直接往里走,增寿不敢用身子拦他,只好往里退让他进去。
“初七,你出去。”
初七还想说话,增寿朝她摆摆手,想到他方才的威胁,初七只好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仔细关好门,走到廊下故意嘟囔几句不满,坐在廊下不走了,她得守着门口,这院子是岑十三安排的,里外都是他的眼线。
“这是什么?”增寿接过罗凡递过来的纸条问。
那纸条上面只写着一行字:“若想知道真相就找黄天蝎。”下面画着个张牙舞爪的蝎子。
这黄天蝎是谁?
“是啊,谁是蝎子呢?”罗凡也是一片茫然。
第二十七章 你哪儿好看啊?
“大人,大人!”
柏师爷一进门就喊。
“叫魂呢你?“顺子跑出来。
“顺子,大人呢?”
顺子在船上受了风寒,下船就开始冷一阵热一阵的,哪也不能去,这会刚睡醒,听着柏师爷大声叫嚷,就从房间冲出来。
“我找大人,有重要情况。”
顺子朝后面努努嘴,柏师爷直奔后院而去。走到廊下,见初七坐在栏杆上,腿一晃一晃的,柏师爷走过去,初七拦住他:“做什么去?”
“我找六爷。”
“六爷忙着呢。”
初七往外推他:“你等会吧。”
柏师爷听着里面好像传来一句什么黄天蝎,当即喊道:“六爷,我知道是谁。”
初七道:“什么蝎子臭虫的。”
增寿在里面听的清楚:“初七,叫柏师爷进来。”
柏师爷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初七懒得理他,索性又坐回栏杆,腿继续晃来晃去。
“大人,我在外面听你们说蝎子。”
柏师爷推门进去就开口。
增寿看看罗凡,后者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增寿只能敷衍道:“那个,我们在说蝎子,蝎子那个好吃,可以油炸。”
柏师爷见自己主子顾左右而言他,知道这是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道:“黄天蝎是漕帮的人,江淮道的大当家。”
增寿愣住:“啊?你怎么知道?”
“我在江淮做过知府,对这一带比较熟悉。”
罗反思傻愣愣地问:“那你咋从知府混成这样了呢?”
“嗨嗨嗨。”增寿干咳着,罗凡看看增寿,又看看脸色尴尬的柏师爷,自己也呵呵笑起来。
柏师爷深呼吸,命令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犯不上和这等光长个子的人生气,他呼吸平稳了说道:“大人,不知大人怎地想起黄天蝎?”
增寿一动不动,盯着柏师爷看。
柏师爷三十多岁,早过了春心萌动时节,可架不住对面那美少年如水的目光,他实在受不了这目光考验,不好意思地微微侧过头去,增寿轻轻笑了一下,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这个,是有人塞进副使手中的。”
柏师爷拿着纸条翻来覆去看看,沉思片刻问:“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作玄虚,设下的圈套?”
增寿和罗凡互相看看,是啊,是有这个可能。
天京城环境复杂,人妖难辨,一切情况可能都存在。
“你有什么事?”
增寿这才想起方才柏师爷可是喊着来找他的。
“我混在人群中发现围观的百姓口音不对。”
“天京城这么大,哪里口音都会有,有什么奇怪吗?”罗凡认为柏师爷大惊小怪。
这天京城位于江南富庶地方,城池又大,是几省最繁华所在,聚集各地人也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大部分人是湖南一带的口音。”
柏师爷说完,去看两位钦差,见两个人都有点惊奇,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各地人都有,怎么会全都是湖南口音的?这是用他们家乡的人来围观捧场,让咱们看着形势一片大好,那就说明,其实城里的情况很不好,他们害怕我们接触到本地人。”
“也许只是为了烘托气氛吧,好大喜功一点。”
罗凡觉得柏师爷也许是多虑了。
“既然这样,明天先生你就去玉兰巷打听一下黄秋娥家。”增寿高深莫测地笑着,“看来很多人都要粉墨登场了。”
说完他伸伸懒腰:“我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罗凡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岑十三做事极为妥当,这里应该很安全。”
“初七,快来伺候爷。”
增寿懒洋洋地往床上一歪喊道。
罗凡正好走到门口,闻言脚步停滞一下。初七噌地进来,差点和他撞上。
“大人,你吓到我了。”初七拍着胸口娇嗔。
罗凡咧咧嘴,觉得她这样子丑死了!有必要摆出一副娇滴滴模样吗?
初七忽然朝罗凡笑了一下,伸手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接着啪地一声关上门。罗凡回头看着差点打到自己的门,心里厌烦刚要抬腿就踹,柏师爷从一边伸出手拉住他:“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毛丫头竟敢对我,竟敢对我……”
“大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啊,那毛丫头可是六爷的……屋里人。”
一句屋里人,彻底泄了他的气。
罗凡回到自己房间,想到方才初七挑衅的笑容,恨恨地一拳砸到桌子上:“可恶!”
谁可恶!初七可恶!增小六更可恶!好好地为什么半道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不做那事能死吗?本公子我就没……做过!大好时光,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为什么要在女人身上浪费心思?
对,就是这样!罗凡为自己的气愤找了个理由,脱衣服躺下后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想到那彪形大汉要和增寿摔跤时自己担心的什么似的,黑暗中他叹口气,就在这时,听着外面传来初七的声音:“顺子,洗澡水烧好了吗?”
他要洗澡!还是他们一起?
这个想法在罗凡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转悠,过了一会,听着脚步声传来,声音沉重,像是拿着重物。
“好了,放这吧,我搬进去。”
初七指着门口,顺子不满地撇撇嘴:“过去都是我伺候爷的,再说了,你拎得动吗?”
“那是过去,现在不行了,我接管了。行了,你走吧。”
初七吩咐的干净利落,直接宣布所有权一般。
罗凡的心跟着几个起落,是啊,他有通房了,这初七还是良民身份,回京要做姨娘吧,他竟然要有妾了。
罗凡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腾地坐起身子大吼一声:“这么晚了,让不让人睡觉!吵死了。”
初七将水拎进去,增寿扫一眼:“看不出来,你力气倒是大。”
“若没这把子力气,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好了,洗洗吧。”初七将水倒进木桶,哗啦一声,“一起洗。”
“呸,胆儿肥了你。”
增寿正在脱衣服。
“怕什么,反正大家都……”
“闭嘴。”
初七见他声音严厉,笑了一下:“罗将军发火了。”
“有什么奇怪?”
“奇怪啊,我看他是吃醋了。”
增寿瞟了初七一眼:“怎么,罗黑子也看上你了?没胸没屁股,哪儿好看啊柴禾妞?”
初七得意地转个圈:“娇小玲珑哪儿都好看,不像某些人个子高有啥用?就算有胸有屁股也得藏起来。”
第二十八章 我命休矣
“玉兰巷?”
“晦气晦气。”
“你这人,问那鬼地方做什么?”
“你是外地人?”
最后这个被问的路人上下打量着柏师爷,后者有点发懵:“是啊,外地人,有个亲戚家住玉兰巷,我想打听下去寻寻。”
那路人是个老年男子,闻言叹息道:“算了吧,算了吧,去了也是白去,哎,惨啊,太惨了。”
“那巷子是出了什么事?”
“那一片,东边那带,都没了,全都没了。”
那老汉摇摇头,警觉地看看周围快步就走。
“东边一带?”
柏师爷觉得奇怪,这街上的人怎么说起玉兰巷都好像颇为忌惮,语焉不详,有的人直接转头就走。
正犹豫,不远处一个飘来一阵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柏师爷顺着那香味看过去,见路边是个不大的小店,门大开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在里面穿梭。
柏师爷也说不清是被香味吸引还是被这女子的美妙身影吸引,抬脚走了进去,原来是一家鸭血粉丝店。大碗的鸭血粉丝,里面有鸭血、鸭肠、鸭肝、鸭胗和粉丝,大海碗上热气腾腾,碗里沸腾着小香葱香菜,有人喊着:“阿要辣油。”
“先生是外地人?”
碗筷放下,妖艳的女老板停住脚步,柏师爷看着那女子的脸,心都要跳出来,这老板娘美艳不可方物,当街开店卖汤水真是屈才了哇。
“是,第一次来天京。”
准备巧言如簧,在老板娘目光中却老实回答,柏师爷说完才暗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被老板娘眼光一瞄就老老实实说了真话。
“要不要辣油。”老板娘坐到他身边,柏师爷浑身绷紧,手足无措。说来奇怪,早都不是毛头小伙,也经历了宦海沉浮人生起落,怎地面对这老板娘还是全身不得劲?不是自己太无能,实在是敌人太强大。
“啊,不要了。”
柏师爷急忙摆手。
“先生到天京是来……游玩?”
老板娘说完自己扑哧一笑,眼波荡漾:“这可不是好时节,现在这满城不是人……都是鬼。”说着在柏师爷耳边吹了一口气,柏师爷半个身子麻酥酥的,好一会才回过味来看着老板娘,满脸疑惑。
“鬼,都是鬼。”
老板娘笑了一下,低声道:“玉兰巷在城东,城破之日都被杀光了,你去也是白去,没有人,都是鬼。”
她声音极低,细不可闻,只见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柏师爷慌忙揉揉眼睛:“那个,老板娘,能说明白点吗?”
“不能,说明白我也得成鬼了。”
老板娘扭着腰肢离去,柏师爷看着老板娘的聘婷身姿,不由端起汤,大口吃喝起来。
柏师爷离开小店,回头又看一眼,老板娘正好站在柜台里也朝他看来,柏师爷老脸一红,急忙低头就走,走过一条街才想起来,为什么一看到老板娘就心慌脸红,玉兰巷到底如何,什么人变成鬼,总要问个明白。他一直向东最后站在一片瓦砾前,那残垣断壁上面还有烟火熏黑的痕迹,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巷口歪脖子老树上乌鸦嘎嘎地叫着,见有人来拍着翅膀从残破的路牌前掠过。
玉兰巷原来是在这里!举目望去,目光所及满目疮痍,乱糟糟一大片看不到尽头,如同鬼城。
怪不得路人一听玉兰巷都说晦气,这里竟然早都废弃了,柏师爷仔细查看,发现那些断壁碎石上面有着精美花纹,看着都不是普通平民家的建筑,看来这一带曾经很是繁华,有很多富贵人家的宅院,可是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不远处忽然升起一道烟,有烧纸的气味传来。一阵风呼啦啦吹过,纸灰漫天,哭声呜呜咽咽。
柏师爷毛骨悚然,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顺着哭声慢慢寻找。终于在瓦砾堆深处找到一个烧纸的妇人,那妇人满头白发,黑黄的脸色,眼睛哭的红肿如桃子,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破烂不堪。
“老人家,你这是给谁烧纸啊?”
“好多人,全家,十多口人。”
老妇人喃喃自语。
“这里怎么了?怎么都烧了,着火了?”
“火?哈哈哈。”
老妇人笑起来,她的笑声粗哑难听,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一般。
“这里啊……”
她缓缓起身,盯着漫天飞舞的纸灰冷笑,“这里过去是大富大贵之地,住了无数富户,可是你看,城破时候就毁了,全毁了,东西抢走了,人抢走了剩下的人杀光了,接着一把大火,什么都没了。”
她看着远方,声音低沉。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是不见尽头的残垣断壁,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么大一片,要死多少人,被毁掉多少家?
“为什么,为什么要被杀被烧?”
柏师爷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抱住胳膊。
“钱啊,大帅说了要抢上三天三夜,不管钱财还是人,谁抢到就是谁的。城里的人都饿的没力气,以为官军来了苦日子就到头了,朝廷没有忘记我们,结果呢,大帅的官军比天圣教还狠,天圣教只抢粮食,他们是连人都要,吃人不吐骨头啊。”
老妇人说着哭起来。
她眼窝深陷,眼睛昏黄,老泪纵横。
“你可知道黄家,黄秋娥家?就是在这玉兰巷。”
“黄家……秋娥?秋娥被抢走了。”老妇人摇摇头,“走了,走了,被抢走了。”
说完,她踉跄着往瓦砾更深处走去。
“老人家,你住哪里?”
老妇人指了指远处:“就在这里,过一天是一天,没准哪天就去地下找我家人去了,大家团圆啊。”
纵兵抢劫三天三日是真的。
放火烧城也是真的。
那天圣教府呢?也是被这样抢光了,燃尽后一把火烧掉的吧?
柏师爷转过身顺着来路慢慢往回头。
忽然一个黑影闪现,接着是一阵凉风,大刀擦着他鼻子劈了下去。
柏师爷不会武功,可也知道刚才有人差点一刀劈了自己。
不是他躲的快而是那刀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持刀的黑衣人转身又砍,柏师爷惊呼:“我命休矣。”
第二十九章 漕帮的枫娘子
一条软鞭从侧面卷来,将那黑衣人的刀卷住,黑衣人盯着从一处断壁后面转出来的蒙面人:“和你无关,滚。”
那人一身紧身衣,胸前有点高,腰肢纤细,一看就是女子。
那女子也不听黑衣人说话只手上用力,想要将黑衣人的钢刀拽过来,那黑衣人功夫也很好,紧握钢刀就是不松手,女子又用力拽了一下软鞭,黑衣人憋足了劲纹丝不动,女子忽然跃起,街着软鞭的力量一脚踹下黑衣人头部,黑衣人急了,为躲闪只能扔下钢刀,那女子紧接着落下,挥动长鞭,啪的一下就抽在黑衣人肩膀上,唰的一声一道伤痕,黑衣人衣服被抽破。黑衣人见这人来势汹汹,武功也高,转身就跑,女子也不追,看向柏师爷。后者吓得哆哆嗦嗦,抱拳道:“多谢女侠,女侠大恩大德柏某无以为报……”
“你还想以身相许不成?不行,太老了我看不上,肉太柴,塞牙。”
女子娇笑。
这声音有点熟悉,柏师爷一愣,脑子飞速运转,琢磨在哪里好像听到这声音。
“出来吧,钦差大人也这么不爽利?”
女子忽然朗声道。
一个身影从对面的残垣断皮中转出来,柏师爷一见,心里这个气呀。
“柏先生,你都亲眼看到了,罗将军这是在守株待兔呢,咱俩都是傻兔子,嗯,你可能还是个鱼饵。”
女子故意挑拨两人关系。
“我只是尾随在柏师爷身后,算不得守株待兔,老板娘怎么称呼?”
罗凡这句老板娘提醒了柏师爷,他指着那那女子,目瞪口呆:“原来你是……是……是……”
“和你说过的,这城东没有人都是鬼,你偏不信,差点被鬼抓去吧?”
女子见自己形迹暴露,索性一把扯下脸上蒙着的布子,朝着罗凡嫣然一笑。
柏师爷呼吸几乎都要停滞:这老板娘这么美艳,笑起来这是要人命啊。他向后退了一步:“大人,你们聊,我……我去望风。”
“你是漕帮的人?”罗凡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不喜欢女人这样朝着自己笑,根本就没增小六笑起来好看,哼,东施效颦。
“江湖上都叫我枫娘子,罗将军,我们大当家很想和朝廷谈一笔生意。”
罗凡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和朝廷谈生意,闻所未闻。”
枫娘笑了一下,一双杏眼眼波荡漾:“大人,话是这样说,如果这世间人都这般想的,这天圣教又是怎么出现的,这天京城又怎能被他们占据十多年?”
罗凡大怒:“大胆,你这是诽谤朝廷。”
“小女子不敢。”枫娘子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他可真年轻,也就20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肩膀宽阔,强壮有力,许是她目光太过肆无忌惮,罗凡问:“你们漕帮待要如何?你们知道这黄秋娥的事情真相?”
枫娘子凄然一笑,环视一下周围:“大人可知这里因何成了这般?”
其实罗凡暗中一路跟随,已经看到那老妇人在这里烧纸,知道这里应该是因为兵乱变成一片荒凉,便说道:“定然是那天圣教匪徒所为,他们从岭南到江南,一路烧杀抢掠,做恶无数。”
“天圣教是做了很多坏事,但这里……”
枫娘子指着周围:“这里本是天京城的富贵之处,都说这里风水好,几条巷子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就算天圣教来了也不见有什么折损。”
“哼,那自然是这些人家甘心屈从贼人。”
“大人此言差矣,普通百姓,只要能活着谁都不会以身犯险,这巷子里的富贵人家也是如此,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天圣教进城,在这里称帝,多次找这些人家勒索,钱送到了倒也是相安无事,谁想到倒是平叛的大军来了,天京城破,岑九的军队在这里肆无忌惮,抢劫了三天三夜,这一带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抢走,被蹂躏,有的被那些士兵霸占做了妻妾,有的转手卖给青楼,也有的被带走生死不知,有反抗的便是被杀,这黄秋娥便是如此。被岑九麾下一个游击将军叫做刘大龙的抢走,那刘大龙进了玉兰巷,杀光了黄家上下几十口,将黄秋娥带走,可怜黄秋娥本来想一死以全贞洁,但眼看亲人被杀,便忍辱含羞,希望能趁着贼人熟睡为家人报仇,可惜功亏一篑啊。”
罗凡想到那船家说的黄秋娥被点了天灯也觉得太过凄惨,转念一想又问:“你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
“黄秋娥跟着刘大龙在江上出的事,这水上的事我们漕帮无所不知。”
“那我们遇到的那艘船你也知道是何原因了?”
枫娘子一愣,她想不到这黑脸钦差反应还挺快:“这个……我只能说是人力所为非鬼神之力。”
罗凡明白了,就是那岑十三在路上装神弄鬼,哼,长得人模狗样的,心思这般阴沉。
“哎呀,大人,你们……”
这时那枫娘子忽然像是腿脚一软向前一靠,窝进罗凡怀里。
罗凡刚要伸手去推,那枫娘子低声道:“有人来了,是岑家盯梢的人。”
罗凡手停住了,那枫娘子在他怀里娇笑:“这位大人,人家可是良家女子,你将奴家哄到这里,哎呀,说出去羞死人了。”
说着竟然解开身上紧身衣的扣子,罗凡大惊:“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枫娘子三下两下就将紧身衣脱下来团成一团,原来她里面穿着一身正常衣衫,罗凡松了口气,忽然枫娘子的胳膊向上,手在罗凡胸口抚摸:“快,抱住我。”
罗凡身子僵硬,但也不得不伸手搂住这女子的肩膀。
现在是温香软玉满怀,他只是身子微微绷紧,这是出自一个习武之人的自然反应,他心里却似老僧入定,不起一丝波澜。
这情况有点不对!
这女子方才对他娇笑,现在又窝在他怀里,可他毫不心动,心跳都没有加速。
可是面对增寿时不是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自己的眼睛和神经,这情况非常不对!
难道……我也是……
罗凡被自己内心翻腾的想法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