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发 (三)
不好!出事了!
增寿摸出怀里的火枪,掀开帘子往外看。顺子一听丫鬟叫喊,立马蹲下,双手抱头一动也不敢动,柏师爷则从马车上骨碌下来紧紧地趴在地上。
后面的大内高手已经有人冲了过去。丫鬟尖叫着:“不要过来!”
那些高手怎么可能听她的,有人一把抓住她胳膊,将她拽了出来。丫鬟嚎啕大哭:“有死人!”
护卫将丫鬟扔到一边,这么一扔的过程中,小丫鬟衣裙散落,有雪白的肌肤一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护卫有人吹了唿哨,丫鬟惠香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才哭叫着:“嬷嬷,帮……我。”
嬷嬷见只是有尸体,并不是什么行刺,胆子大了,跳下车,走到惠香面前:“还不系好裤子起来。”
惠香哭丧着脸:“嬷嬷,我不敢,他们看着我呢。”
姚嬷嬷心里骂娘,可这俩人都是公主安排看管九姑娘的,一时间又不能拆伙,只好站在旁边,挡着那几个护卫的视线。当然,这也是自欺欺人,那几个人都是武功高强,若是想看早都看得明明白白。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是要求君子的。
这些护卫都是武夫,能入选亲卫出身也比一般人高,一个小丫鬟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看了又能如何?
小丫鬟惠香含羞忍垢地蹲着身子整理衣裙。
秦九姑娘从帘子里看到,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罗凡听到后面有人喊叫,急忙打马过来,他目光锐利,首先扫过五辆大车,秦九姑娘抬头的那一刻,正被他看在眼里。
十多岁的小姑娘,尖尖的小瓜子脸,苍白如同透明,我见犹怜。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有些古怪。
秦九娘察觉到罗凡的目光,转眼看向他,朝他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罗将军,六爷,这人没死!”两个护卫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过来。
罗凡下了马,查看一下这男子的伤势,此人后背都被血染透了,一翻看中了两刀。
“刚出京城就有这样的事,这些盗贼真是胆大包天。”
罗凡急忙叫人给这人上金创药,看能不能救活问出点什么线索。
增寿扶着顺子的手下了车,走过来看了那男子一眼:“你怎么确定是盗贼所为?”
他问罗凡。
“这里是官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出事自然是打劫。”
罗凡眉头微皱,他认为增寿是在捣乱:“正使大人,这查案是我们提督府的事。”
他又加上一句。
“是吗?上次那个谁那个后庭花案子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你们提督府的事,让我千万别插手呢?”
增寿瞟了他一眼,得意洋洋。
“你……”
罗凡口条不如增寿利索,只能清清嗓子:“太后赐你慎行,其实可以再赐名慎言的。”
“好啊,那你就和东太后说说也赐我个字呗。”增寿笑眯眯地说。
罗凡知道说不过他,索性不利,将袍子撩起俯身去看那人。
这男子服了药,提起一口气来,脸部抽搐着,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罗凡将耳朵侧过去,听着那人嘴里说的是:“郭娘子……郭娘子。死得冤。”
“郭娘子是谁?”
“香河县,郭娘子,冤枉啊。”
那人大口喘着气,一口血沫子喷出来。
“香河县?那你呢?你怎么会这样?”
罗凡担心这人死了,摇着他继续问。
增寿叹口气:“再摇晃就把他摇晃死了。”
罗凡继续晃了晃,那人一言不发,脖子随着他的手一起摆动。
“他……真死了。”罗凡松开手,叹口气,“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谁害的他。”
“问你六爷啊。”增寿拍着胸脯。
罗凡不理他,命令自己手下家将将这人先埋了去。
“做好标记,若是知道他是谁,找到他的家人,要再来迁葬的。”
这会那丫鬟惠香已经整理好衣裙了,听罗凡说还要把这人埋了。不满地嘟囔:“好好地躺在那吓得人家一跳,现在心都砰砰乱跳呢。”
没人搭理她,她只好爬回马车。
刚进马车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了上来。
惠香捂着脸愣在当场,眼泪在眼眶里转圈:“你打我,你敢打我!”
“你该感谢我,只是打你一巴掌,若是此事传到公主府,你自己知道……”
秦九姑娘看着自己的手,那手长得很美,洁白纤细柔若无骨,她抚摸了一下,好像打出的那一巴掌震的她手疼。
她看着惠香笑了一下,然后靠着车厢自言自语道:“这好好的非要去把人埋了,耽误时间,晚上能找到住的地方吗?”
惠香知道,刚才自己是给公主府丢人了,她伺候这位九姑娘有三年了,一直都是她颐指气使,这九姑娘窝在公主府深处,像个小鸡崽子,从来不敢高声言语的,可是现在,她竟然敢打人!
惠香越想越生气,想着车里只有她们俩人,伸手就要去打秦九。九姑娘冷笑:“你敢打主子?”
“想认你当主子,你就是主子,在公主府我都不怕你,现在出来了,难道我还要受你这小蹄子的气?”
秦九的脸色忽然变了,声音也跟着发抖:“你……不要,求你,不要打我,求求你。”
惠香冷笑:“求我,早干什么去了。”
她比秦九姑娘大三岁,身子也壮实许多,眼瞅着一巴掌就要打在秦九姑娘脸上,车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只大手一把将惠香拽了出来,直接噗通一声掼在地上。
“贱婢!”
“大侄女,你还好吧?”增寿看向车厢里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秦九姑娘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急忙低下头,等抬起头来时眼圈微红,不见泪水。
“我没事,谢谢六表叔,其实她……”
“这贱婢竟然敢打主子,若不是今儿个六爷急着赶路,我踹死她我。”
惠香倒在地上,疼的哎呦哎呦。增寿毫不怜香惜玉,抬脚就踹,惠香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罗凡过来道:“好好的何苦为难一个丫鬟。”
“我为难她?”增寿嘴一撇,脚下却不停,罗凡一把拉开他:“你有完没完?”
增寿看着罗凡,忽然笑了:“孟松堂,香河县同济堂的掌柜的,嗯,提督府的事,你自己懂吧。”
罗凡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那个人啊,刚死的那人。”
“你怎么知道?”
增寿扭头就走,扔下一句欠揍的话:“你求我啊。”
第十七章 出发 (四)
继续赶路。
罗凡上了马,护卫低声问:“耽误这么大功夫,怕是晚上要露宿了。”
“尽力赶。看能不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到香河。”
他不知道增寿是怎么知道那人叫什么的,可他就是觉得增寿说的一定是真的。
之前,在提督府,他已经见识过增寿的怪异之处。
他后来请教范大人,增寿为什么能说出小环的事情,范大人捻着胡须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候我们亲眼所见的也未必是真实的。”
罗凡拍着脑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那小子装神弄鬼,把咱们都骗了?其实他啥都不知道?”
范大人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真玄乎,范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啊。罗凡觉得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毕竟人家是九门提督大人!
其实范大人摇头的意思是,我自己啥都不知道一脑门子官司呢,你还来问我。
增寿到底是怎么知道小环的事情呢?他们都是武将,罗凡没有上过战场,可他祖父父亲都上过,罗家两代人都尝过道缝滴血的日子,范大人早年也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死在刀下的鬼魂不知道有多少,鬼神之说他们是不信,但那天增寿的表现太奇怪了,可谁又能说一个宗室子弟神叨叨的像是鬼魂附体呢?他再不济也是先帝的堂弟,诚亲王的亲弟弟。
那件事就马马虎虎过去了,反正是天知地知,范大人知罗凡知道。
可是今天……罗凡第一感觉就是增寿说的一定是对的,可他又不好意思当着增寿的问的详细一些,也不能说那咱们今晚就尽量赶到香河县去打听一下,只能低声命令自己的护卫:加快速度直奔香河县,嗯,别说是我的命令。
丫鬟惠香爬回了大车里。
姚嬷嬷坐到一边,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故意的。”
惠香瞪着九姑娘。
后者淡淡一笑:“六表叔还是有把子力气的。你声音小点被他听到又要打你了,我怪心疼的。”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水面上点点星光。
惠香看着九姑娘的脸:小小的尖尖的,她还是那个九姑娘,怎么这么胆大了,还敢打人!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九姑娘,小巧的下巴微微扬着,倔强又俏皮。
“你狠。”
惠香咬牙切齿。
九姑娘轻轻掀开一点帘子,像是欣赏外面的风景,全然不在乎对面张牙舞爪的丫鬟。
她不怕她,从公主府出来她就想着到江南的路上,她有办法收拾这一老一小。姚嬷嬷是公主安排的,在她身边六年了,她母亲死后,从小带她的陈嬷嬷忽然有天被人抓着说偷盗府内财物,还从屋子里起出了贼赃,陈嬷嬷木然地看着不知从哪淘登来的所谓赃物,忽然笑了一下:“我就知道,轮到我了。”
“嬷嬷!”
年幼的九姑娘伸手去拉她,陈嬷嬷忽然弯下腰,贴着九姑娘的耳边低语:“姑娘,少奶奶不是自杀的,你记住,永永远远的记住。”
九姑娘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年纪小,以为是自己想的不够周全,陈嬷嬷这句话坐实了她的怀疑和想象。
“赶紧走,和姑娘嗦什么?你这样的贱人,只会教坏了姑娘。”有人上前拖拽,陈嬷嬷也不喊叫,被人拖走时依然回头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九姑娘,似乎在无声的喊叫:姑娘记住,永永远远地记住。
于是姚嬷嬷被派到自己身边做教养嬷嬷,过了几年又送个丫鬟惠香过来,做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自己的坐卧行走,处处被她们监视挑剔,在她们眼中,她不过是后院里一个不受宠,仰公主鼻息的小庶女,可怜巴巴的,所以惠香挨了打才会那么愤怒。
她刚才是故意的。
姚嬷嬷没安好心,诚心让她在六爷面前丢人,哪有跟着人回江南却不去拜会人家老人的,况且老王妃算起来是她的姑奶奶,出行前做为侄孙女去拜见下这是礼数。
姚嬷嬷故意不许她去,踩着点赶到王府门口,她隐隐听着姚嬷嬷和六爷对话,那个人名声是不好的,听人说起来总是带着浓浓的鄙夷。她想他的境遇怕是和自己一样,名义上的家早都换了主人,名声是怎么来的?苗小公爷听说也是个淘气的,可京城里哪有多少关于他的传闻?还不是家里压下去了。九姑娘想到自己,若是到议婚的时候,怕是也会有关于自己的传闻,公主就从没想过给自己一个好出路。
如果留在江南不回来该多好。
九姑娘没想到公主能这么大度放自己去江南看外祖母,这时候她不该板着脸教训自己一番嫡母为大,生母那边都不是正经亲戚吗?
她这样想着,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晃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窗外问:“秦姑娘,走这么久了,吃点东西吧。”
细细的声音,是那个小太监。
秦九看了惠香一眼:“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惠香老大不情愿,可随即想到是六爷身边的人问话,急忙掀开帘子:“多谢小哥。”
顺子笑笑,将一个盒子递过来,坐在外面的姚嬷嬷伸手去接,顺子撇嘴:“你个腌婆子,姑娘的吃食是你能动的?”
姚嬷嬷的手讪讪地停下,咧嘴看着顺子,想骂一句,可想到六爷踢人时候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生生地将话头咽了下去。
“劳烦姐姐伺候九姑娘吃点东西垫补下,六爷说天黑前能到香河就不错了,姑娘是六爷的晚辈,不要拘束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六爷说。”
这是说给谁听呢?
惠香老老实实地将盒子交给九姑娘,秦九打开,看到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瓶,打开盖子,闻着是淡淡的酒味。
给姑娘家家的喝酒?这倒像是六爷的纨绔做派。
她捏着几样点心吃了,拿着小瓶子发现没有杯子。
大家小姐太太出门一切都要安排妥当的,全套的日用器具一应俱全,只是并没有人给她准备什么,她一上午都没喝水,看了看惠香,拿起小瓶子,对着嘴轻轻了喝了两口。
惠香瞪大眼睛:“姑娘!”
这么粗俗!三等丫鬟都不会做的事,九姑娘竟然这么干了!
秦九喝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惠香笑了一下,将盒子递向她:“吃点吧,真好吃。”
第十八章 香河县的烈女(一)
秦九在公主府不受宠,宅门里的仆人都是狗眼看人低,厨房对这边也倦怠着,一日三餐马马虎虎,别提什么点心水果根本看不到,就算姚嬷嬷和惠香是公主派来的,主子吃的不好,她们也好不到哪里。
惠香本来对秦九姑娘满心痛恨,可看着点心盒子递过来,这手就不由自主地抓了过去。
秦九姑娘温婉一笑,将整个盒子塞到她怀里,用极低的声音说:“就这点东西。你都吃了,别叫姚嬷嬷看到,就说都被我吃了。”
惠香心想,别想用几块点心收买我,哼,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香河县。
罗凡手下的护卫在前面跑着,增寿坐车腻歪了,从车里出来找匹马骑,他看着前面的城墙笑眯眯地问:“黑子,怎么来香河了?”
罗凡一脸冷意:“家将带路,我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我信你。”增寿大笑几声,信马由缰走到城门口。
城门大开,守城的士兵远远地看到护卫们身上的官服立马来了精神:“将军,这是……打哪来啊。”
“京城。”
一个护卫回答。
“京城的贵人啊。”
士兵肃然起敬。
看完路引,一行人进了城门,走了一段路就听着哐哐哐传来几声锣响。
增寿笑道:“香河县令真上道,知道咱们来了这鸣锣开道呢。”
那敲锣的一身衙役制服,边走边喊:“县太爷令,明日巳时烈女出殡,父老乡亲可前往相送,以彰孝道人伦”
接着又是哐哐哐几声锣响。
围观的行人有人撇嘴:“世风不古,一个暗娼就是烈女,那我们县城所有女子都能做烈女请封树牌坊了,这才叫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荒唐,荒唐至极。”
“你知道什么,那郭娘子当初都是为了奉养公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现在郭四回来她又自缢身亡,这样大仁大义的女子,不是烈女是什么?”
“没听过暗娼做烈女的,不妥不妥!”
一再摇头的男子四十多岁,干瘦的脸,下巴几缕羊毛胡子,看打扮像是个读书人。
郭娘子!郭四!罗凡大吃一惊,翻绳下马对说话的人拱拱手:“这边有礼了,不知几位所言何事?”
那山羊胡子读书人看罗凡一身武将打扮,气宇轩昂,便急忙还礼作揖:“叫将军知道,这敲锣的是本县衙役,通告全城明天要为一个女子出殡。”
“为一个女子出殡,这女子是生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大事不成?”
罗凡问。
山羊胡子读书人刚要开口,旁边和他吵架的人急忙说道:“这郭娘子就是请朝廷赏牌坊都是该得的。”
读书人气的胡子一翘翘的:“什么牌坊?给一个卖身的人立贞节牌坊?亏你说得出来!”
“卖身也是为了奉养公婆,为何不能立牌坊?”
俩人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罗凡无奈地看着争吵的两个人,左右为难,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却让这俩人又争执起来。而自己站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劝也不是,一脸尴尬。
另一边,增寿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挤进人群中,看到一个嘴巴大的婆子正舌战群雌,便笑眯眯地凑过去叫了声:“大姐,这城中发生了何事啊。”那婆子正和旁边的人说的起劲,见一个美貌少年过来作揖叫自己大姐,当即乐的见牙不见言,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公子,这郭娘子啊,是个苦命人,为啥说她苦命呢,她长得挺好看的,可惜从小订的娃娃亲,爹娘又老实,明知道郭家穷的吃不上饭,还是狠心将她嫁了过去,真是作孽。”
“郭娘子是烈女,怎么能说苦命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过去有什么不对?”
有人反驳。
“屁,你拍着自己胸脯问问,你是愿意死了被人夸几句,挤几滴猫尿,还是活着好好享受?狗屁烈女,我看就是叫什么遇人……对,遇人不淑。自家穷的叮当响,还要人家姑娘嫁过去受苦,就为了传宗接代?他家可有大把的银子继承?生下来带把的不也是个穷命?”婆子口沫横飞。
原来这城里有个叫姓郭的人家,户主在同宗族中排行第四,人称郭四。家境还算可以的时候,和同城的吕家订了娃娃亲,后来家道中落,越来越穷,吕家信守诺言,依然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了过去,就是郭娘子。
郭四本来是个读书人,书读的不怎样,又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毛病,家里越来越穷,到了最后,郭四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便和妻子商量说自己读书人,虽然没考上功名,但也是识文断字,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一家人就要饿死了,不如他去京城寻个坐馆或者做人家师爷的差事,挣到钱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这时郭四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因为家里贫困,面黄肌瘦,大脑壳小细脖子,腿细肚子却像扣倒扣着的锅。由娘子牵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相公,你放心吧,我一定在家恪守妇道,好好赡养公婆的。”
郭娘子见郭四一脸伤感,反倒安慰他。
就这样,郭四竟然抛下父母妻儿,揣着家里仅剩的几个钱走了。
“他将一家老小扔在家里,自己走了?找活路?那家里人的活路谁来给?”
增寿和柏师爷面面相觑,心道这姓郭的真不是东西,有这么做男人的吗?
那婆子一拍大腿:“对啊,对啊,我就看公子生的俊俏,真真的玉树临风,这见识果然也是好的。”
她盯着增寿满眼放光,旁边人哎呦怪叫:“于婆子,你老毛病又犯了,见到年轻貌美的男子就挪不动脚。”
“呸,我说这世间男子负心的多,嫁给穷的将来要负心,嫁给好看的将来也要负心,不如嫁给那生得美的。”
于婆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满是皱纹的一张脸,像是阳光下盛开的一朵大菊花。
增寿抱拳道:“多谢。大姐请借一步说话。”
于婆子笑嘻嘻地走近:“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的?”
“一个相貌清秀,右边眉间有颗痣的小哥让我告诉你,他其实从未负过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生死两茫茫,若有来生一定要再续前缘。”
婆子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许是年老皱纹太多,笑容都是次第绽放,一时间眼睛里是惊愕,脸上却是未消下去的笑纹,格外滑稽。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帮人传话而已。”
增寿说完摇着扇子就要走,婆子拉住他袖角:“公子有那通……鬼神的本事?”
“你只要记得他从未负过你就是。”增寿戏谑地看着婆子,“那年轻人相貌清秀,想来你年轻时也是花容月貌,哎,真是红颜易老啊。”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婆子看着增寿的背影,脸上一会笑一会哭,忽然以袖子掩面,蹲在地上呜呜呜哭起来。
增寿不必回头,就知道那书生的魂魄还站在她身后,深情地望着她。
岁月流逝,因意外去世的他始终都是少年模样,而她早已经鹤发鸡皮,人也变得粗俗滑稽,他却依然守着她。
增寿叹口气,摇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都他娘的瞎扯淡。”
第十九章 香河县的烈女(二)
“真有郭娘子,真有郭四!”
罗凡听柏师爷讲完大致情况,眼睛瞪的老大,喃喃自语。
“要不要去同济堂看看?”
增寿指着前面:“往前走走就到。”
罗凡哼了一声:“我们进城当然要找住的地方,不往前走还要往后走吗?”
增寿看着他笑了:“黑子,你也伶牙俐齿了?”
罗凡不理他,翻身上马,指着那敲锣的衙役道:“速速通报你们县令,京城钦差路过香河。”
那衙役见这十多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武将打扮气宇轩昂,吓得忘记行礼,拎着锣就往回跑。
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众人将这他们团团围住,议论纷纷。
“真威武啊,到底是京城来的将军。”
“那个小白脸是公公吧?长得可真俊啊。”
“俊有啥用,那是个没用的货,那玩意不好使啊。”
增寿扬起马鞭子,恶狠狠地甩了几下,窃窃私语的人被他吓得抱头鼠窜。
顺子喝道:“让路,让路!”
他是狐假虎威,这些人太可恶了,太监怎么了?竟然敢说这种话。
“香河县令恭迎钦差大人。”
香河县令连跑带颠,满头大汗。
衙役跑来说有钦差来了,这里是直隶,钦差过境是常事,县令急忙戴好帽子匆忙跑出来。离很远就看到十多匹高头大马,县令知道这样的马匹不是一般人能骑的,袍子一撩马上就拜倒在地。
“呵,圣旨、公文都没看,你怎么就确认我真的是钦差?这里是直隶重地,若是有人冒充钦差行骗,你负得起责任吗?”县令抬起头,看着马上那张白生生的漂亮面孔,迟疑一下:“您……”
他站起身吗,满脸狐疑,同时左顾右盼,看县衙内的人跟来多少。
增寿捕捉到他脸上的犹豫,冷笑道:“看看,这么一吓唬你就开始怀疑自己,这可是一县之令所为?”
一边的罗凡心道这纨绔,这县令如何等罪他了?这般给人难堪。
那县令却也是个厉害的,当即走过来要检查公文。
增寿一挥手,小顺子拿出圣旨一抖,县令马上跪下口呼万岁,身后的衙役们也纷纷跪下来,围观百姓见县老爷都跪下了,立马呼啦啦全都跪倒。
增寿瞟了刚才说自己是小白脸的那几个人一眼,嘴角浮上一丝得意的笑。
手稍微往前探了一下,虚扶县令起来:“请起吧,以后长点心就是。”
那县令起身,忽然说道:“卑职身为本地父母官,有守土职责,未接到钦差入境的通知,不知可否查验一下圣旨和公文?”
增寿脚步一滞:“什么?你还要看?”
“大人说的是,卑职不够谨慎小心,卑职这就改正。圣旨只看一眼,公文还未看。”
增寿打量着这县令: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白长须,眼睛不大,很典型的一张读书人面孔。
增寿回头对柏师爷笑道:“麦县令倒真有点南海人的硬脾气。”
柏县令一愣,他没想到增寿竟然不声不响的将这本地县令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其实是增寿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跟在那县令身后,他想努力的看仔细一点那影子上忽然现出一行字,竟然是关于那县令的,麦子强,南海人,先帝二十五年的进士,在此地做了三年县令,考评是优。
他随口说出来,县令面色变了变,但依然坚持将公文看清楚,这才又一揖到地:“请钦差大人。”
他做出个请的手势。
双方到了县衙,县令派人去联系馆驿。
增寿直接站在秦九马车前吩咐:“直接去驿馆,照顾好你们姑娘,若有轻慢,六爷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小丫鬟在车里吓得大气不敢出,姚婆子连声答应着。
麦县令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钦差出行竟然带家眷!刚才看公文才知道这钦差还是个宗室,果然是贵胄子弟不靠谱。
看着增寿的相貌和做派,麦县令对他不由轻视了几分。
罗凡在一边忽然开口:“是昌平公主之女,顺路去江南的,多少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
罗凡解释完想给自己个大嘴巴。
河边无青草,哪来的多嘴驴!县令如何看待这纨绔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解释?
可能是因为他是正使,自己是副使?怕跟着丢脸?
正想着,县令已经转身带路了。
增寿凑过来,贱兮兮地瞟了罗凡一眼,往前一探头:“你解释什么啊,哪里用得上你解释,啊,罗将军。”
罗凡看他一脸贱笑,恨不能给他一拳,将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打的一塌糊涂。
顺子狗腿地跟过来:“爷,咱们进去吧,哎呦,这一路上暴土扬长的,六爷哪受过这等苦。”
增寿哈哈哈笑了三声跟在麦县令身后往府衙走。柏师爷急忙伸手做个请的动作,示意罗凡先请。罗凡哼了一声,抬腿就走。柏师爷笑着摇摇头:“年轻气盛,都是年轻气盛啊。”
“听刚才衙役敲锣说明天有个女子出殡,竟然要你们全县人都去送殡?”
双方坐定增寿忽然发问,问完还故意看了罗凡一眼,发现后者正严肃地看着麦县令,显然在等待麦县令回答。
麦县令忽然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增寿面前挥舞着双手道:“钦差大人因为郭娘子做过那种事,就认为她不是烈女,玷污了名声,全城百姓不能去送她?”
增寿一愣:这可是你说的,我何时这样说?
他看着县令身后那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俯身下去像是在拜见。
增寿忽然间明白过来,这影子拜的是县令而不是自己。
“麦县令,钦差大人出言相询你何必如此激动?”
柏师爷起身,走到县令面前,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麦县令,寒窗苦读不易,遇事莫要激动。”
麦县令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对增寿抱歉地抱抱拳,回到座位坐上。有衙役过来上茶,麦县令手里托着盖碗,那碗还在不停的抖,碗盖咔咔咔作响。
增寿哈哈大笑:“我对郭娘子的事情很是好奇,还请麦县令如实相告,若真的是感天动地,本钦差自然向朝廷禀告,以求彰表。”
麦县令大喜:“大人所言是真的?不因为郭娘子做了一些腌事而看不起她?”
“自然不会,我只看这人做事的出发点如何。麦县令,请讲讲吧。”
第二十章 香河县的烈女(三)
“郭四出门讨生活,当时家中幼子三岁,还有老父母尚在,他走后,郭家更是一贫如洗,隔夜粮都没有了。一家老小该如何生活?”
麦县令看向钦差大人。
增寿喝了口茶,缓缓放下茶碗道:“这郭四也算个爷们?都不如顺子。扔下家小自己去外地讨生活?等着一家人饿死不成?到这份上,郭娘子就是一个人跑了都是对的,是郭四无情无义不忠不孝在先。”
罗凡眉头微微皱一下,总觉得增寿这话哪里不太对劲。
麦先生听钦差大人这么说,眼睛都亮了,激动地一拍桌子:“对呀,钦差大人所言极是,郭娘子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不忍心抛弃公婆带着孩子离开,于是她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麦县令讲述中整个事件是这样的。
郭娘子将周围邻居召到自家门口,还将公婆也请了出来。
大家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面面相觑,郭家公婆捏着一把汗,他们知道自己儿子临阵脱逃实在是不对,担心儿媳一气之下召集邻居街坊宣布和自家一刀两断。那老两口只有饿死一条路了。就是沿街乞讨,这年月大家都不好过,谁家能长期有余粮接济要饭花子?
“我家贫,相公又离开家,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无力支撑。现在打算不惜出卖自己供养公婆,在场的各位街坊四邻,若是有人家有闲钱觉得我可怜施舍我一些让我能供养公婆,抚养幼子,待我相公回来一定奉还,若是大家都家无余财做不到这点,看到我倚门卖笑也别说什么,都是生活所迫,我饿死不打紧,公婆受饿是我不孝。”
说着满眼含泪,对着众人跪了下去。
大家围着她,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郭四也叫男人?扔下家里老老小小就走掉了,一个弱女子,你让她怎么养活两个老的一个小的。
有个长期被人保媒拉纤的道:“郭娘子吗,若是再走一家呢,老身我做了一辈子媒人,保证能给你找一家可心的,大不了带着儿子嫁过去,孩子总有口饭吃。给老郭家留条根。”
“林妈妈,你看我公婆这身体,我若带着小宝走了,能留多少银钱呢,钱总有花光的一天,等钱花没了,我还能怎么办?再走一家,换来彩礼给公婆?今天将街坊四邻都请来,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证明我吕三娘不是天生犯贱,待我相公回来你们能给我作证,我这也是……实在是再没有别的法子。”
林妈妈讷讷道:“这个,天下到没有这样的道理。唉,这人啊,怎么活的就这么难呢。”
这世间每个人活得都艰难,但很少有男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将全部重担都压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身上的。街坊邻居还能说什么?你们不能帮人家一家子,那就善良地闭嘴吧。
众人散去,郭娘子的这番话也渐渐被人传播开去。很快,三天两头就有一些男人悄悄上门。郭家公婆起初觉得面子无光,那些男人来了就急忙捂着脸抱着孙儿躲出去。男人们走了后,郭娘子就捏着银钱去买米买面,供养郭家公婆,让他们吃的饱穿得暖,孩子也喂养的白白胖胖,粉团子一般可爱。
时间久了,郭家公婆渐渐不觉得有多丢人的,一切都心安理得,也就不再带着孩子出去了。还能在那些男人来了之后问问人家喝不喝水,坐不坐一会。郭娘子起初看着这两个老的所为还愣了一下,暗中抹眼泪。后来见人家面色如常,她的眼泪也渐渐少了,冰冷的心中还保留着一点希望:坚持到相公回来就好了,我总算对得起他,这一大家子都养活了,还能活得很好。
“这郭娘子含辛茹苦舍身供养公婆,这算不算一个孝女?”麦县令讲到这里忽然发问。
罗凡听得目瞪口呆,频频点头。
增寿则冷笑:“虽然女子嫁过去就算夫家人,但这郭家公婆未曾生得她,又未曾养得她,怎地还需要她舍身供养,她当自己是佛祖?割肉饲虎?这人世间就是有一些人最后只感动了自己,怕是那郭四可不是这么想的,不会觉得她多伟大。”说完,他盯着听得目瞪口呆的罗凡又加上一句。”我未曾见过无赖如郭四者,这郭娘子实在是个愚不可及的妇人,怪不得她死了,她这样的人活在世间也只是浪费粮食。“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
罗凡想不到此人竟然说出这么冷血无情的话,麦县令更是气的浑身发抖:“钦差大人此言,未免太过诛心。”
他本想说偏执不可理喻的,这已经是给面前这个小白脸钦差留面子了。哼,小白脸果然是没好心眼。麦县令气的满脸通红。
增寿哈哈大笑,指着麦县令问:“县令,你为何气的脸都红了,那郭娘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莫非你也是……哈哈哈。”
“无稽之谈!”麦县令气的一拍桌子。
拍完了又吓得一抖,瞪大眼睛盯着增寿。
他广东人,眼窝深,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瞪,圆圆的眼睛更愈发大了。增寿扑哧一笑:“你这是要和我比谁眼睛大吗?”说着自己也瞪大眼睛。
柏师爷起身:“长途跋涉都累了,那个饭菜准备好没有,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再慢慢说啊,慢慢说。”
说着走到麦县令身边,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麦县令大口喘着粗气胸脯起伏:“对……先……吃饭。”
增寿还不放过他:“麦县令,只是吃你一餐饭食,不要这等咬牙切齿。”
麦县令长吸一口气,将所有不满都压了下去,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做出个请的手势:“请随下官到后衙。”
刚走出前堂,一个丫鬟从后院匆匆走来,对众人福了下身子问:“太太问那送去驿站的姑娘怎办?是接来太太陪着吃饭,还是……”
麦县令想了想道:“让太太准备好饭食送到驿馆便是了。”
丫鬟又行礼告辞。
柏师爷为缓和气氛,没话找话:“麦太太将丫鬟调教的很好,真是治家有条,是贤内助啊。”
麦县令满脸都是笑容,眼睛亮亮的:“对,拙荆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后堂,摆好了一桌菜,增寿吸吸鼻子,伸个懒腰道:“这才是人吃的,这一路上把爷折腾的。嗯吃饭,那个麦县令你继续讲,我想知道郭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一章 香河县的烈女(四)
柏师爷呵呵笑着打着哈哈:“吃饭,先吃饭,哎,我饿死了,这香河县很富庶啊,一路走来看着不错,哈哈不错。”
增寿冷笑:“直隶境内都不错,毕竟是京畿重地。”
麦县令生挤出来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不知道怎么接话。柏师爷伸筷子夹菜,连道好吃好吃,大人先吃饭。
罗凡也跟着吃起来,动作还故意粗鲁许多,将众人注意力往自己这边吸引。
他看麦县令不像是个坏人,不想他被纨绔坏蛋增寿那么为难。
增寿丝毫不让:“麦县令,那郭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缢身亡。”
麦县令放下筷子,叹口气,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如此深明大义至情至性的女子,却在郭四回来的第二天悬梁自尽了,之前给郭四留下一个年轻女子,用以代替自己尽妻子的职责。”他说到这,语气激动起来,“这样一个好女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郭娘子大仁大义又珍惜名节,这样的女子不是烈女是什么?”
麦县令是广东人,肌肤微黑,眼睛又圆又大,眼皮三层,看人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只炸毛的猫。
增寿觉得逗逗他很有意思笑道:“依我看这郭娘子是天下第一蠢人。”看麦县令又要炸毛,他含笑道,“郭四不仁,郭家那俩公母也不是好东西,有胳膊腿的就是去讨饭也能减轻点儿媳的负担,可你瞅瞅,他们哪有一点骨气,躲在儿媳身后,心安理得享受儿媳的卖身钱,然后呢?郭娘子怎么就一死了之了?他郭四若是有良心的话,怎么能让郭娘子死了?我看就是郭家人齐齐逼死了她。”
罗凡不住点头,轻轻拍一下桌子:“我觉得也是。”
顺子在一边低声嘟囔着:“哼,还不是我们爷聪明,我们爷说啥都对。”
“是这样的大人,这件事很多邻居都可以作证。”
麦县令娓娓道来。
就在五天前,离家三年的郭四忽然回来了。还是衣锦还乡,带来很多东西,穿的也是绫罗绸缎一看就是有钱人。
郭家人惊喜交加,郭老婆子激动的差点晕过去。
郭娘子大致问了一下郭四的情况,原来他离开家后有过一场奇遇,竟然结识一个江南的丝绸商人,跟着那人做了一些生意挣到不少钱。
“既然相公回来了,我也能够交代一下了。”
郭娘子说着转身回房,领出一个年轻的女子出来。
那女子布衣荆钗,相貌清秀,看到陌生男子,急忙别过身子害羞的很。
“妹子别怕,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讲过的,咱们的相公。”郭娘子拍着女子的手,叫她扭头过来和郭四相见。
“相公,这是我给你找的妻子。”
郭娘子介绍道。
郭四一愣:妻子?若是他不在家郭娘子给他找个妾是可能的,怎么却是妻子。
郭娘子落下眼泪:“相公,你可以向公婆,向周围邻居打听一下,这三年来为了奉养公婆,照顾儿子我都做了什么。”
郭家公婆面面相觑,郭四急忙走过去问:“爹娘,到底出了何事?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郭家公婆看看儿媳,长长地叹口气,不知该怎么说起。
“我身子已经脏了,不能在侍奉你做你的妻子,红英妹妹是我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我一直将她养在家中,瞒着外面的人,就是担心被人瞧了去,因为我的名声连累她,现在你回来了,我可以安心把红英妹子交给你了。爹、娘,你们和相公慢慢说,我先回房了。”
郭娘子说着转身就走。
那女子道:“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郭娘子看看那女子,摇头微微笑了一下:“小宝就拜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说着转身就往内室走。
郭家公婆见儿媳进里间了,这才流着眼泪将郭娘子这三年的所作所为都讲了一遍,婆婆最后说道:“这事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你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郭四听着头皮发炸:原来娘子这么多年竟然做了……暗-娼!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满头长草。
他恨恨地一拳砸在家里歪歪扭扭的桌子上,那女子怀里的小宝好几年没见他父亲,见郭四凶神恶煞一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郭婆婆将这孙儿视作宝贝,急忙扑过去抱着哄起来:“小宝乖啊,这是你爹爹,你爹爹回来了。”
“四儿,这事你也不能怪你媳妇,唉,咱们家什么光景你也知道,我和你娘,和小宝总要吃饭的,媳妇受了太多委屈,你可不能怪她,没有她,我和你妈的坟上都长草了。”
郭四如梦初醒,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急忙跑向内室去看妻子,结果一进去发现郭娘子掉在房梁上,已经没气了。
“事情就是这样,郭娘子自缢身亡,死前留下那个叫做红英的姑娘,交给郭四做妻子。”
“真乃奇女子!”罗凡倒了一杯酒,“当浮一大白!”
麦县令惺惺相惜:“大人实乃至诚君子。”
柏师爷也凑趣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定在增寿脸上,后者若有所思,嘴角微微地抿着。
“大人可有别的看法?”柏师爷察言观色最是拿手。
顺子则端起酒壶给增寿倒酒:“爷,喝点,这酒不咋地,可也算是酒水,勉强用点。”
罗凡心道,这对主仆都这么叫人心里不舒服,别扭的要死。
“你就如此确定那郭娘子是自缢身亡?”
“这是郭家父母,郭四,和那个红英都可以作证的。”
“为亲者讳的事情那么多,天晓得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有那个红英,你确定真的是郭娘子给郭四准备的?”
“郭家四邻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不过郭家两个老人说的很明白,红英被买回来后被郭娘子养在内室,不给别人看,众人不知道也不稀奇。”
麦县令解释道:“这些都已经详细记录在案。”
“红英是从谁手里买的,花了多少银子,卖身契在哪里?拐子人在哪?一个拐子,从不会是凭空飞出来的,证人呢?”
增寿继续逼问。麦县令眼睛瞪大:“钦差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郭娘子是孝女,也是烈女,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增寿啪地一拍桌子:“郭娘子是被人害死的,可怜她卖身奉养公婆却落得这个下场,你这父母官是怎么当的?荒唐!”
第二十二章 香河县的烈女(五)
“你说我荒唐?”
麦县令一杯酒下肚,脸红了起来,胆子也大了,伸手指着自己问。
“对,何止荒唐还是个庸官,被歹人欺骗。还烈女!还要全县送葬,那害死郭娘子的人怕是背后要笑掉大牙了。”
增寿看着麦县令,脸上显出嘲讽之色。
那淡淡的影子就站在麦县令身后,开始一直默默地听麦县令讲述,听到自己自缢时候开始不住地摇头,显得很是痛苦。
她张大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
这女子应该就是郭娘子,可是为什么她讲不出话来呢?
增寿想了想,还是大快朵颐把肚子填饱,其他的事,明天睡一觉起来再说。
麦县令瞪大眼睛:“什么被人骗,我被谁骗了?郭娘子性情刚烈,一死以全贞洁!这是有目共睹的事,郭娘子这样深明大义的人,全城送葬有什么不对?”
“迂腐,迂腐,读书读多了把脑子都读坏了。”
增寿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大口大口吃东西,他是真的饿坏了。
麦县令还想解释,增寿指指桌上的菜:“吃饭,菜凉了。”
柏师爷也急忙招呼:“啊,吃菜吃菜。”
罗凡看看增寿,又看看麦县令,此刻他倒有点佩服这个县令,明知道增寿是宗室,朝廷派个年轻宗室做钦差,别的不说,这张脸一看就是个纨绔,麦县令一介书生,能对这样的钦差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已经很了不起的。他嘴笨比不上增寿伶牙俐齿,一路上且憋着一口气呢。有人帮自己出气,作壁上观就是。
麦县令不得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是专门去县上的最有名的酒楼订的菜,他为官清正家无余财,这桌菜还是太太拿体己银子贴补的,他平时很少吃到如此丰盛的食物,可是现在,看着据案大嚼的钦差以及随行人员,心里苦笑:这些不知民间疾苦的贵胄子弟,用他们做钦差巡视,怎能是苍生福祉?
堂上吃饭的各人满腹心事各怀鬼胎不提,且说这麦太太听说丈夫去迎接钦差,听衙役说钦差一行十多人,还有个姑娘和随行老妈儿以及十来个护卫送驿站去了,急忙叫管家去全城最好的酒楼订一桌上等席,一桌次等的,将上等席送到县衙,次一等的送去驿站,并捡了些清淡适合闺阁小姐口味的饭菜用食盒装着,带着一个丫鬟一个看妈,径直就拎着东西戴着帷帽直奔驿馆。
一路上丫鬟将打听来的消息汇报给麦太太。
“听说那姑娘是公主府的人,公主的闺女,跟着钦差大人去江南的,哦,这位钦差大人是个王爷还是什么,反正非富即贵的,相貌也生得好。”
小丫鬟消息灵通,叽叽喳喳。
“可不是,老奴趁着上酒悄默看了一眼,真俊啊,那脸像白玉菩萨,哎,到底是皇家气派,人家是怎么长得呢。”
老妈子也美滋滋地说。
“你们胆子也是大了,竟然敢背后编排钦差。”麦太太叹口气,“老爷正要给郭娘子请封烈女,明儿个就出殡了,这钦差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呢?方才我也偷听了几句,有点为难老爷的意思。”
“不能吧,老爷为官清正廉洁,别的不说,单郭娘子这事,老爷就做的对得不能再对。”丫鬟想到郭娘子,叹口气道,“太太,做女子真是难,幸好香河县是咱们老爷做县令,老爷真是好人。”
“是呀,是呀,我听街上的人都管咱们老爷叫麦青天呢。”
老妈子也在一边奉承。
麦太太叹口气:“只希望钦差大人早点离开,千万别找老爷的麻烦,这些皇亲贵胄,老爷可得罪不起。”
秦九姑娘刚洗过脸,听着驿馆外面护卫吵吵嚷嚷,说是吃饭又要喝酒,姚嬷嬷冷笑:“这护卫都有吃有喝了,倒把我们撂在这里,真真做的好亲戚。”
秦九也不吭声,从盒子里挖出面脂均脸,姚嬷嬷喊道:“姑娘,这一天了,咱们可都是又累又饿,这六爷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秦九冷冷地道:“主子做什么,用你多嘴?”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声音响起:“县令夫人来看姑娘”
姚嬷嬷喜上眉梢,一把拉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个三十来的女子,一双凤眼格外明亮。姚嬷嬷伸手去接女子身边一个老妈子手里的食盒,那女子却将那食盒拎过来。姚嬷嬷的手落了空,闻着食盒里的香味,撇撇嘴。
“姑娘,外子是这里的县令,夫家姓麦,我来给姑娘送饭来了。”
“麦太太客气,这些事如何敢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说着用眼睛示意惠香将食盒接过来,丫鬟惠香看都没看,坐在那一动不动。
秦九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接过食盒,麦太太笑道:“我来伺候姑娘用饭。”
秦九急忙摆手:“麦太太不要这样,当不得。”
麦太太不由分说打开食盒将菜一碟碟拿出来,摆放饭,将一碗粳米饭放到秦九面前。姚嬷嬷和惠香伸长脖子盯着,见只有一碗饭,心里很不舒坦。
“姑娘先用饭吧。”
麦太太笑眯眯地说。
秦九抬起头:“有劳麦太太。麦太太快请坐,惠香,上茶。”
惠香不情愿地扭着身子去外面拎水,姚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外面护卫吃上饭了。”
麦太太微笑:“是啊,给护卫军爷们安排了席面。”
说着随即就坐到秦九对面:“姑娘先用饭吧。”
又是先用饭。
一个先字,说明之后还有事。
秦九也就大方地说:“我年纪小,麦太太和蔼可亲,第一次相见我就觉得您是我姐姐一般。”
这可是公主府的姑娘,麦太太连声称:“不敢,不敢。”
“姐姐有话对我说,尽管说就是,我这边听着,两不耽误。”
秦九很会察言观色,这县令太太蛮可以叫下人将食盒送来,亲自来,又一再说先吃饭,必定有缘故。
“姑娘进城时候可听到本县发生的一件大事,是一个烈女的事情。”
秦九点点头,食不言,她只能用眼神示意麦太太继续讲下去。
“这事,说来话长了,这郭娘子啊……”
麦太太开始给秦九讲述郭娘子的故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惠香拎着茶壶走进来,倒上水,哐当一下将茶碗放下。
麦太太毫不在意,只细声细气地讲着。
此刻,县衙后堂的酒席已经撤了,增寿不住摇头:“明天绝不能出殡,郭娘子绝对不是自缢。”
第二十三章 香河县的烈女(六)
“钦差大人,你没见口供,没见证人,空口无凭,如何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麦县令眼睛瞪得又圆又亮,增寿很想帮他顺顺毛。
增寿伸伸懒腰:“反正明天不能出殡。
“凭什么?”
麦县令气坏了。
“凭我是钦差,两宫太后和皇上任命的,见官大三级,何况见你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县令。我的话还不够吗?”
增寿起身,活动一下脖子,又甩了甩胳膊:“困了,赶一天路,送爷去驿馆,嗯,准备好洗澡水,爷要香汤沐浴,好好泡泡。”
说着大步往外走,顺子颠颠地跟上。
“麦县令,不许出殡,你给我记住了!若是出殡,哼哼。”
增寿站在门口,回头又来这么一句。
罗凡走过去,低声问:“麦县令,可有案情记录,证人的证言,我拿回去研究一下,明天还给你。”麦县令抬起头:“大人要看?”
“是,我本是九门提督府的参将,京城内刑讯也有分参与,还是能看得懂的。”
麦县令眼中充满期望:“好,下官这就拿。”
说着转身就往书房跑。
柏师爷摇头道:“大人看来也是认为那郭娘子死因有蹊跷了?”
“没有看证人证言,我实在不能做判断,不过我想多看看总是好的。郭娘子所作所为惊世骇俗,堪称奇女子,若是真有冤情,就帮她申冤,若无冤情,上报朝廷求旌表也是罗某分内之事。”
柏师爷哑然失笑:“这如何求旌表,朝廷也不会给一个……做那种事的女人旌表。”
“她以身奉养公婆,这比以身饲虎还要伟大,如何不能请封?”
柏师爷连连摇头,他觉得这俩钦差可真有意思一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言语刻薄,一个认真仔细为人谦逊。听说还是正使跑街上打劫被副使给抓到的?多新鲜,这一路上指不定还得闹什么鬼呢。
柏师爷看罗凡意志坚定,作揖道:“先告辞了。”
说着也转身往外走。
很快,麦县令抱着几个本子走出来:“大人,都在这里。”
罗凡刚要伸手去接,麦县令道:“才知道拙荆也在驿馆,下官和大人同去。”
罗凡点点头,俩人并肩走出县衙,早有吃过饭的护卫牵着马过来。罗凡道:“县令是骑马还是……”
麦县令摇头:“下官不会骑马?”
“那坐轿子?”
“不是为公事,只是去驿馆接拙荆,就动用官轿,下官不敢,还是步行前去吧。”说着双手抱着东西,拔腿就要走。
罗凡伸手一把抓住县令的腰带,县令眼睛又瞪得又圆又大,像一只受惊的毛。
罗凡笑了一下:“只能委屈县令与我共骑一程了。”
县令坐在马上战战兢兢,双手紧紧地抱着定西,浑身忍不住发抖。
“坐好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通往驿站的路上没有什么人。
护卫在前面,罗凡打马跟在后面。
县令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很快就到了驿站门口。
驿卒出来迎接,看到他们的县令被一个年轻的将军一把轻轻地从马上拎了下来。麦县令轻咳一声,整整衣服,夹着手里的本子问:“可曾给钦差大人安排好房间?嗯,还得烧水!”
“都准备好了,”
县官不如现管。现在来的又是县官又是现管,驿卒自然格外热情。
他拎着水送到那个小白脸钦差门口,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驿卒愣了一下,又听着里面说道:“你只知道哭,可是听县令讲你本来是个坚毅女子,怎么现在只知道哭?啊,难道是……你无法开口,不能说话?”
驿卒浑身发毛,犹豫一下还是跑的远一点喊道:“大人,热水烧好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个声音道:“送进来。”
驿卒刚要拎着木桶进去,从侧面走廊忽然冲出个少年,一把推开他:“我家主子也是你这等腌人能伺候的?”
对他喊完,那少年立马谄媚地说:“主子,热水来了。”
驿卒心道我才不进去呢,你这小白脸主子指不定在里面抽什么疯。
驿卒转到前院,看着县令和太太走过来,老妈子和丫鬟跟在后面,远远地就听太太说了一句什么不懂的规矩,不敬着主子。
“难为太太了,那公主府的姑娘怎么说?”
县令见见四下无人,丫鬟和老妈子在后面低头跟着,偷偷垂下手去,借着袖子遮盖忽然握住妻子的手。
麦太太挣扎一下,麦县令低声道:“别动。”
麦太太回头看看身后,嘴角浮起微笑:“公主府没什么规矩,那个嬷嬷和侍女对这位姑娘一点都不恭敬,我是都对那姑娘讲了,恐怕她是没办法和宫里搭上话,郭娘子请旌表的可能性……不大。”
麦太太叹口气:“依我看,这姑娘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帮不上咱们。”
“哼,那钦差……”
麦县令说到这,急忙看下前后左右,压低声音道:“他处处刁难,还要求明天不得给郭娘子出殡。”
“这又是为何?”
“他非说郭娘子是被人杀害的,不是自缢,还要查出杀她的凶手,既然是要调查真凶,那就研究下案情口供证人证言。可是这钦差根本不看这些,好在副使大人看着稍微稳妥一些,还是九门提督府出来的,想来能有所帮助。”
“既然有一位大人稳妥,相公也不必这样担心。”
麦太太低声道:“郭娘子的事情一出来,你整个人都老了很多,我是真心疼你。”
麦县令叹口气,麦太太跟着叹息道:“我知道,你是想起了湘莲姐姐,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只是这郭娘子毕竟不是湘莲姐姐,你不必为了郭娘子得罪钦差大人,你也说那钦差是宗室皇族,若是惹脑了他,怕是会有大乱子的。”
“我知道和你说这些有些对不住你,当年为供我读书,湘莲不惜将自己卖到百花楼,在我中了进士后她却自缢身亡,只为了全我一个清白名声,我在乎什么名声,什么清白……”说到这,他急忙解释道,“太太我不是说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麦太太紧紧抓着他的手:“我知道的,你心里没有那么多想法,我就是喜欢您这样的志诚君子,当初湘莲姐姐和我说起这些事,我一直满心感动,很想知道能让她自卖其身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是谁,承蒙你不嫌弃,这些年我是欢喜的。”
第二十四章 香河县的烈女(七)
泡完澡,顺子拎着水桶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将增寿的外袍抱走说是要去洗洗。
“可怜六爷,在这还得穿换洗过的衣裳,唉,出来真是步步艰难,都怪王爷。”想到他家六爷竟然一件衣服可以重复穿几次,顺子眼圈红了,几乎哭出声来。
“滚吧,你以为府里给我不停的做新衣裳是为啥?这都是驴粪蛋表面光,他们那两口子那点子心思我还不知道,做给外人看呢,王府没亏到我,可你看你家爷手里能有几个闲钱啊?穿的好有个屁用,又不能拿去换银子。”
顺子吸着鼻子,将眼泪咽了回去,低头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待顺子走了,增寿往床上一靠,捻着白色真丝里衣的袖子看着床头轻笑道:“你不是郭娘子,郭娘子虽然做了暗门子,可毕竟曾是良家妇女,且又为人妇,不会这么大咧咧地看着爷泡澡换衣裳,一点都不觉得羞臊。你到底是谁?”
那影子一动也不动,可增寿就是感觉到她在低声啜泣。
“爷里里外外都被你这女鬼看遍了,亏大发了,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增寿说着呵呵一笑:“不是吧,难道是看到爷的宝贝太大,你做了鬼得不到就暗自心伤了?”
他这话说的格外猥琐又无礼,那女鬼却依然静静地站在那,没有躲闪。
这女鬼见一个男人的身体毫不在乎,听到这么猥琐的话也毫不退却,她……到底是什么人?
增寿盯着那影子,眼前忽然一亮,一拍脑门:“啊,你这大方的吓人,莫非你是……做……哈哈……”他大笑着,“我知道了,你是哪里的红姑娘,是也不是?”
影子竟然点点头,同时盈盈拜下去。
虽然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可福身下拜的时候姿势无比的优雅,身段极其诱人。
这是承认了?
增寿接着说:“你既然是做那夜度娘的,为何对着那县令下拜,一直跟随在县令前后,哦,我知道了莫非他是你的老相好?或者是欠了你嫖资未还,你就是死了还积郁在心,始终不肯离去?”
影子拼命摇头,增寿叹口气:“那就怪了,可惜又看不到你的相貌,若是知道你长什么样,稍微一打听也就能知道你是谁,要对我说什么。你们这些鬼魂也真是麻烦,有话和人说又让人看不清你们的脸,纯粹是没事找事,故意给你六爷添堵呢。”
影子忽然伸着胳膊动了动,她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依稀可辨是个秀气女子,只是舌头伸得老长,耷拉在外面。
增寿看了一眼,急忙用衣袖挡住眼睛连声呼道:“罢了罢了,你还是遮住脸吧,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不露脸了,怕吓到人吧。”
影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是一声叹息。
增寿自认将这女子相貌看的清楚了,伸个懒腰道:“好了,六爷看清你什么样子,明早我就将你画下来去问那县令,奇怪了,你又不是郭娘子,这不是误导人吗?我已经咬定郭娘子是被人害了,明天不能出殡。这下六爷要被你害的一世英名荡然无存,你这女鬼,真真可恶。”
说着越想越越气,朝那影子啐了一口。
影子尖叫一声,身形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拉扯,左右摇摆几下就不见了。
上次诚亲王府妾侍嫣红的鬼魂,溅到洗脚水后消失不见。
现在这影子被啐了一口又不见了。
增寿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爷还有这等法力。”
门忽然被人推开,增寿一愣,看向门口,长身玉立,那必须呲牙可见相貌的人不是罗凡还有谁?
“干嘛啊你,不知道敲门吗?”
“我敲门了,但你好像在屋内自言自语,没有听到我敲门。“
罗凡关上门,径直找个椅子坐下:“你说那郭娘子有冤情,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就是觉得不对。”
增寿想到自己会错了意,竟然认为那淡淡的女鬼是郭娘子,底气自然不足。
看着罗凡进来,只瞪大眼睛,什么都不说。
罗凡坐下,将手里的本子放下道:“这是郭娘子事件中郭家人的证言,还有那个叫红英的女子的证言。”
增寿斜眼看向他,依然斜倚着懒洋洋地道:“什么意思?你想做青天大老爷,你自己看就是,为什么过来找我?”
“我觉得证人证言有问题,特来和你商议。”
“和我商议?你们九门提督府不是管诉讼吗?我可是纨绔一个,不懂这些,别和我商量,我怕污了你们的名声。”
增寿一脸坚决,指着门说:“得了,麻烦您从外面把门关上,可成?”
“你看看这些证词,看能发现点什么?”罗凡起身,走到增寿床前:“我相信你。”
增寿准备了一百种理由,可这一切面对罗凡那一句我相信你轰然崩塌。他内心是抗拒的:讨厌黑小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可这一切都抵不过他内心的理智,就算会错了意,误认那女鬼是郭娘子,可他始终认为郭娘子的死是有问题的。
他瞪了罗凡一眼,接过这些记录,一页页翻过去,期间罗凡像个急需大人夸奖的孩子,抿着嘴,神情紧张。
终于翻完了,罗凡不知不觉松口气,就听增寿问:“有什么不对吗?”
“都是一致的,郭家公婆和郭四的证词都是完全一致的,讲述郭娘子的事情时候语气平和自然,这是丈夫的反应吗?”
“绿帽子戴多了,长一脑袋草也很正常。”增寿言不由衷。
“你早都看出来了是不是?”罗凡追问,一把抓住增寿的胳膊,他言辞激烈表情凝重,增寿忍不住往床里面缩了缩:“君子动口不动手,汝非君子也?”
罗凡愣了一下:“什么君子小人的,你就明白的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郭娘子的死有问题的。”
增寿想哭想咆哮:你是故意挤兑我的吗?我之前是会错了意还不好?怎么你还揪着我不放。
罗凡松开手,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来研究下案情吧。”
第二十五章 香河县的烈女(八)
“研究案情?对不住,不懂。别打扰我睡觉,困了。”增寿打开罗凡的手,要盖上被子。
罗凡道:“慎行,你莫要忘记了,你现在字慎行。太后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谨言慎行,而现在,你一句话就让人家明天不许出殡,现在又拿不出反驳别人的理由,这可是谨言慎行?你自己丢脸不算什么,置朝廷的脸面何在?”
增寿哎呦呦叫道:“可你说的,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其实你想说我会连累你丢脸吧,反正你脸黑,不害臊,怕什么啊。”
“慎行!慕容慎行!”一着急罗凡是连名带姓一起叫了。
就在这时响起三下敲门声,这敲门的手格外温柔,轻轻三下,接着是静默。
“谁啊。”
“表叔安寝了吗?秦九有事情要说。”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
“嗯,你说吧。”增寿本想说这么晚说个屁啊,可想到那小姑娘瘦削的小脸,小鹿一样清澈又带点胆怯的眼睛,想到她那俩刁仆,自己若不给她连绵,这一路上指不定被刁仆怎么欺负呢,语气也就缓和下来。
“县令夫人给小女送饭来,讲了一下最近这香河县城里发生的事。那些事,小女觉得本不该对着小女讲的,不知道县令夫人是什么意思,小女听不懂。”
“可是郭娘子的事情?”
罗凡追问。
“是,小女实在不懂,特来请教表叔。”
“哦,我知道了,以后再有人和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玷污你耳朵的事,就让你那嬷嬷大棍子打他出去。”
“谨遵表叔教诲。”
门外瘦弱的小小身影身子低了一下,秦九俯身下拜。
“这县令太太的脑子能养金鱼了,这些污糟事跟一个闺阁姑娘混说什么?”
待秦九走了,增寿不满地嘟囔。
“许是知道秦姑娘出自公主府,想通过秦姑娘达成一点目的吧。”罗凡想了想继续说,“我有一点不明,这县令夫妻二人怎地对郭娘子的事情如此关心。我刚才略略翻了一下记录,麦县令和郭娘子素未相识没有认识的机会,做为县令,他对治下每个白姓都如此关心吗?”
“啊,难道……难道其实并不是为了郭娘子,而是为了自己!”
增寿想到那个如影随形跟着麦县令的女鬼影子。
“为自己?可是麦县令和郭娘子之前不可能相识的呀?他为什么那么努力的想为郭娘子求旌表呢?“
罗凡一脸莫忙不住摇头。
“那自然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某处隐痛,他不是为郭娘子,是为自己,准确的说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增寿说话时,眼中是自信的光彩,罗凡愣了一下,好像这个纨绔和平时有哪里不同了。
“咦,奇怪了,我都困得睁不开眼了,怎么和你嗦这么多。下去,你什么时候和我关系好的能坐在我床上了!”
罗凡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慎行兄,咱们之前的过节还是一笔勾销吧,此行任务重大,你我二人要齐心合力啊。”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齐心合力,是我要我出力,你齐心吧,美的你直冒大鼻涕泡。”说着伸腿去踢他。
罗凡往旁边一躲:“你练过武,功夫还不错,为什么那天还被我追上?”他看着增寿,“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话虽这样说,增寿还是跳下床:“黑子,笔墨伺候,六爷我忽然有了雅兴,我要作画!”
笔墨都备齐了,罗凡看着增寿雅兴所致,一番泼墨后半天无语。
“这……是什么?”
他还是指着那奇怪的画发问了。
“仕女图啊!”
增寿指着上好宣纸上的黑圈圈:“呶,这是女子的脸,秀气吧。这是眼睛,这是鼻子。”
秀气?罗凡直翻眼睛,心道你再点几个黑点就是烧饼,那一个大圆圈,亏你这拿笔姿势都不对的人还能把圆圈抡的那么圆。
他歪着脑袋左看右看,脸绷的更黑了,看了好半天,指着圆圈中一个黑色的长条问:“那这是什么?”
“舌头啊,舌头是伸出来的,我估计这人是被勒死的,用力太大,骨头都断了,不能说话。”
增寿举着笔看着那黑圈圈想了想:“哎,对,想起来了,这里有个美人痣!”
说着举着笔,在圆圈下方,黑条条旁边点了一下。
惨不忍睹啊,这是仕女图?这是芝麻烧饼好不好?
“你画的是谁?”
罗凡皱着眉头问。
“一个女子,麦县令认识的女子,也是很有可能解开我们疑问的女子,明天我们就去问麦县令,这女子是谁。”
罗凡扶额:“你确认这副鬼样子麦县令能认得出来?”
“她就是一副鬼样子?”增寿看向罗凡,“嘿嘿,黑小子,难道你也看得到她?”
“看得到……什么?”罗凡忽然想到增寿那天在提督府的表现,浑身打个冷颤,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复杂起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当我是鬼吗?”
增寿不满地嘟囔一句,接着扑哧一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本来好好的,被你害的让雷劈了,结果就能看到……一些乱七八杂的东西。”
“莫不是被雷劈坏了脑子?”罗凡有点担心。
增寿不搭理他,将画像举起来左看右看,嘴里啧啧称赞:“完全一样,太像了,明天一准吓麦县令一跳。”
罗凡心道,仕女图画成这样,谁看到都会吓一跳的。
两人说好明天一早去见麦县令,将案子重新过一遍。
罗凡离开时候,增寿忽然问道:“黑子,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大概是因为我来自九门提督府吧,查明冤屈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胡闹,但看完证人证言我认为郭娘子之死的确蹊跷,她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不该这么死去,一定要给她个说法。”
即将踏出门的罗凡站住脚,回身平静地看着增寿:“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一口咬定郭娘子的死有问题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胡闹的人,希望这次我们能携手将事情调查清楚,不负一个孝顺刚烈的女子,需知我们的母亲姐妹也是女子。”
待他走了,增寿拍了一下桌子啐了一口:“呸,什么好听的话都被你说了,姥姥!”
第二十六章 香河县的烈女(九)
早上,衙役们敲着锣上街喊道:“今日郭娘子出殡暂停,何时出殡听县衙通知。”
哐当当的锣声传到很远,有人问:“不是说今天出殡吗?这还能拖?再拖,人就臭了。”
郭家人听到通知,急忙拉着衙役问:“县太爷这是改了主意?我们家都准备好了,这不能下葬是什么事啊。”
“太爷的的命令,我们哪知道为什么,且等等吧。”衙役敲着锣,继续在街上走着。
郭家公公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媳妇的……那不成啊。”
“我早就说过你们这是伤天害理,我听说昨天钦差过路,难道是……吕家人告了状?”
“没听过有这事啊?”
郭家公婆你看我我看你,忐忑不安。
一个年轻女子扭着腰肢走出来,她涂脂抹粉穿的是大红的衫子,头上还戴着一朵红色绒线球,一走路那绒线球就一跳跳的。那女子见郭家公婆站在院子,便不高兴地问:“还不是去送那死鬼,你们在这沾着做什么啊。”
“太爷说不能出殡,还得等。”
“还要等?等什么啊,夜长梦多,去,花钱找人抬出去埋了,每天家里放个死人,晦气死了。”
郭家公婆面面相觑,谁都不动弹。
“去啊,去找人过来,这都三天了不抬出去等着在家里烂了不成?”女子大怒,指着门喊道,“还不快去给我找人去?”
这哪里是儿媳对公婆的态度。
这时郭四匆匆从外面进来,满脸焦急:“完了,来了个钦差,非说娘子死的有蹊跷,不许出殡,还要……再查。”
“钦差?钦差管这些闲事做什么?”那女子急了,“不管了,说好今天出殡就得今天,太爷不许,咱们偷偷拉出城外埋了他还能再挖出来不成,那可就是偷坟掘墓!”女子表情坚决,郭四犹豫一下,“这样不好吧,那可是县太爷,得罪了他,咱们都很麻烦。”
“怕什么,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县太爷还能管人家出殡不成,再说现在有钱了,管他什么官,都是伸手要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县令了。赶紧花钱去找人,把死鬼抬出去埋了。”
郭四一直听这女人的话,急匆匆就往外跑。
郭家公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暗自叫苦,儿子也不知道从哪找的这女人,进门来就搅得家里不安,儿媳也死了,现在看她对儿子全无尊重,非打即骂,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是郭四?”郭四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垮刀的人拦住,
他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了看,点头称是。
“奉钦差大人命令,将郭娘子尸体暂时封存任何人不得靠近,郭娘子的棺木现在何处?”
郭四愣了一下,又回头看去,那俩人直接大步流星进了院子,看到那女子的装扮,一个人眉头皱紧,手握住刀柄:“你是郭家何人,人家举丧,你却穿红戴绿是何道理?”
女子看了郭四一眼,福了一礼道:“小女子是姐姐给相公安排的……妻室。”
“你就是那个被郭娘子藏起来的女子?”
护卫们昨天已经听驿卒讲述过郭家的事情了,上下打量她,一脸不满:“既然如此,做人家继室就该有基本的礼仪,怎可穿这样一身?没规矩。”
“军爷有所不知,是我那姐姐安排的,她说这是喜事,要我一定要喜气洋洋的。”
“哼,尸体何在?”那人扫视一下小院,见有间房上挂着白布抬脚便去。
郭四走过来,低声嘀咕:“这可咋办吧,被钦差盯上了。”
“别慌,我就不信一个钦差这么爱管闲事,等等看。”女子安慰。
与此同时,县衙内增寿一本正经地将自己的仕女图铺在桌子上,麦知县低头看了下问:“钦差大人是早饭想吃烧饼?”
“这是烧饼?你仔细看看?”增寿气呼呼地指着仕女图。
“哦,是芝麻烧饼,大人放心,我们香河的芝麻烧饼很好吃,我这就叫人去买,稍等就到。”
麦县令刚要喊人,罗凡见增寿一脸被雷劈的神情,憋着笑道:“麦县令,这是仕女图,准确的说是钦差大人画的一个女子画像。”
“啊……这个……这个……这画像……”
麦县令是进士出身,很显然增寿画的侍女图已经超出了他认知范围,他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来,麦县令请看,这是女子的脸,嗯,看这笔法应该是个圆脸。”罗凡热情地给麦县令介绍。
“扯,那叫鸭蛋脸!”
增寿推开罗凡,指着画像道:“这是个鸭蛋脸的姑娘,嗯,大概个子是这么高的,我没有画全身,我这人作画不讲究什么意境趣味,是很写实的,写实你懂吗?是写实不是写意。”
麦县令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脸茫然。
“真是……朽木不可雕。”
增寿大摇其头:“看好了,这是也鸭蛋脸的姑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舌头耷拉出来,可能是被人勒死的,重要的事这里有颗痣,还是红色的,姑且叫做美人痣吧,她过去应该是秦楼楚馆的红姑娘。”说完这些,增寿盯着麦县令,“咦,你怎么了?你害怕了?你认识这女子?”
麦县令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是,下官认识,这是……这是下官的一个故人啊。可是这故人早在八年前去世了,哦,对大人你也说她可能是被……不,不是被人勒死,是自缢身亡的。”
“麦县令,你想尽办法想为郭娘子请封,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吧。”增寿冷冷地问。
“不是,下官的确认为郭娘子至情至孝,值得封赏,”
“胡扯,一个暗门子封什么封?”增寿猛地一拍桌子,“麦县令,我给你机会,从实招来。”
罗凡在一边道:“麦县令,事实我们都很清楚了,你是基于自己的心结才努力想给郭娘子请封,你之前认识了一个烟花女子,并和那女子有了极深的瓜葛,后来女子身亡,你内心愧疚,这次看到郭娘子的死被触动心事,便想给郭娘子请封,是也不是?”
麦县令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是,的确如大人所言。”
“哼,你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感情用事,不好好查案,该当何罪。”增寿立马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现在麦县令可不敢小瞧这两个年轻钦差了,急忙解释道:“下官有私心是不假,但郭娘子一案下官已经彻底调查过的,她的确是自缢而死,不是中毒,也不是被人杀害。今日即便是大人杀了我,我也不能更改结果的。”麦县令不住地擦着冷汗。
第二十七章 香河县的烈女(十)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可是奉皇命巡视,就我的身份加上钦差光环,杀了你又能怎样?”
增寿冷冷的看着麦县令,气场强大,手按着腰边的佩剑,似乎准备随时拔剑。
“你真想杀我?”麦县令刚才还说的大义凛然,此刻看到对方眼中的冷意,忍不住打个寒颤,向后退了一步、
“杀了你又能怎样?”
增寿跟着往前进了一步。
麦县令大惊:“大人……我……郭娘子的确是自缢身亡,不信你看仵作填的尸格。”
“你断定自缢的原因是什么?”
罗凡见增寿咄咄逼人,担心他真的一时发怒拔剑伤人,这才出京城两天,他已经有点看不明白这个人了,便走上前问麦知县。
麦知县如同见到救星,
“大人。”
一个侍卫从外面进来道:“郭娘子的棺木已经被保护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还有……”
他凑近增寿耳边低语几句,增寿点点头:“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观察仔细,等到江南一起赏。”
侍卫作揖后离去,罗凡很想知道侍卫到底说了什么,却见增寿从衣襟里面掏出一块素白的真丝帕子,用力擦了几下脸和耳边,他皮肤本来是极白的,这么一用力揉搓,从耳朵连着腮边一大片就显出粉红色,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罗凡心道这人真是,人家和他离得近说上几句话都要擦来擦去,没个爷们样子。
增寿见他目光过来,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歪着头,用帕子捂着脸,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办呢,只能开棺验尸了吧。”
麦县令从昨天到现在,已经被他吓得一惊一乍了。
“什么,开棺验尸,为什么要开棺验尸,大人,你看这个尸格啊,这里写的很清楚,我们香河县的仵作已经做了要三十年了,非常可靠,不会有错的。”
说着就从案头找出一个本子,递给增寿看。增寿受惊地向后跳了一下:“拿走拿走,我不看这东西。”
“这……”麦县令再一次愣在当场,手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
他也是个满腹诗书的文雅之士,遇到这个纨绔钦差,他觉得无心又无力,钦差大人从不按理出牌啊。
一只手从侧面伸出来,将县令手里的东西接过。
县令松口气,朝罗凡投以感动的目光。罗凡根本没看到麦县令的感激,接过那尸格眉心微微拧着。
“尸格写的很清楚,郭娘子没有中毒,没有挣扎痕迹,颈部有两道勒痕,方向向上,符合自缢特征。”
他抖了几下那纸张对增寿说道。
后者嘴一撇:“你不是说那些证人证言奇怪,还要我帮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怎么现在……嘿嘿。”
“麦县令,从尸格上看郭娘子的尸体看不出被人强迫的痕迹,一个大活人要是被吊上去一定会挣扎扭打的,除非被人用药迷晕了,但尸体没有中毒痕迹,蒙汗药呢,你们查过没有。”
“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使用药物的痕迹,所以下官所以认定郭娘子确属自缢,和郭家人无关。”
“可是郭家两个老人、郭四的证言却很奇怪,完全一致。事发突然,三个人的想法怎么可能那么一致呢?”
罗凡又问。
麦县令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因为过去证人证言总会有不同的地方,大人便认定这三个人口径一致是假的了,大人这样想,也是陷入牛角尖了吧?”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罗凡一眼。
罗凡并不生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从尸格看是没问题的,也许是我多虑了。”
“哈哈,哈哈。”增寿忽然发出几声怪笑。
罗凡皱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笑你们可笑。”增寿指着他手里的纸张问,“因为没有毒药蒙汗药痕迹,没有伤痕挣扎痕迹你们就认定是自缢,尤其是你,昨晚还信誓旦旦说证言有问题,现在看到尸格就马上倒戈,你算……什么啊?”罗凡有点尴尬:“那……也得讲究证据。”
“证据?”增寿冷笑,“好,你们要证据我就来说证据。没有中毒痕迹,没有蒙汗药痕迹,没有伤痕,你们就认定是自缢而死对不对?”
“对。”罗凡点头。
“是的,大人,下官就是这样认为的。关于大人们说的证人证过于一致的问题,下官认为郭家父母毕竟年纪大,郭四是读过书的,事情发生后担心遭官司,便由郭四操刀,统一一下口径也是有的,虽然这样做非君子所为但为保全家人也是无奈之举。”
麦县令解释道。
“我就奇怪了。你是当地父母官,和郭家人并不相识,怎么会对郭家人的心态如何了解。直到想到你和那个长美人痣女子的纠葛后,我明白了,郭家人的怕事心里想必和你当年是一样的吧,你再次感同身受了,麦知县。”
增寿冷笑道:“一个是九门提督府出来的,一个是当地父母官,我来问你们,尸格上尸体的勒痕是几道。”
“两道,正是两道才对的,人死之前都要挣扎的。”罗凡回答。
“两道很清晰的勒痕,对吧。”
增寿盯着罗凡,其实他看的是罗凡身后,那里,那个白色的影子正在向他展示人是怎么死的。
只见那背影忽然双脚离地,手向下直直地起来,接着又是重复一下原来的动作,像是被人举起来,往正上方挂了两次。最后影子忽然伸手从袖子里掏出细长的绳子,往上一扔挂在房梁上,然后用力扯了一下,像是试探绳套是否足够结实,接着探头进去,双手在空中挥舞,抓挠,双腿乱蹬,人在绳套上挣扎不停,双手还试图去抓那绳套,但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很快,那影子的挣扎动作慢下来。
“如果是自缢,你们确定只有脖颈处的两道勒痕?要知道只要是人,无论抱着如何坚定的必死之心,只要钻进那绳套,哪里是自己能控制来的,如何脖颈处只有两道清晰的痕迹,挣扎起来,手脚都在胡乱挥动,手还会去抓着绳套。”增寿说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往外探着舌头,继续说道。“就像这样,努力挣扎,脖子上应该有很多血瘀才是,干干净净两条勒痕只能是被人吊上去两次,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两道勒很痕,骗骗你们这些糊涂虫罢了。”
县令又瞪大眼睛:“大人,你怎么能知道?”
增寿说的实在是活灵活现,如同面对面观看一个自缢的人,县令吓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而且,那个据说被郭娘子养在内室从不让人看到的女子,叫什么红来着,现在已经是一身红,准备高高兴兴的做新娘子呢。两位作何感想?”
增寿说完,一脚踢向罗凡膝盖处,罗凡啊的一声跳开,怒视道:“你要做什么?”
增寿双手一摊,委委屈屈地说:“只是做个试验,人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你也知道没你武功好,可还是在我踢过来时侯就马上避开,人受到袭击马上避开是自然的反应,那么人被勒住脖颈,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要去努力挣扎的,这也是自然反应,郭娘子她为什么毫不挣扎?”
第二十八章 香河县的烈女(十一)
罗凡恍然大悟:郭娘子尸格上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完整干净的两道勒痕,身体不见一点别的伤痕,手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就算是自缢,挣扎过程中怎么可能这么干净,有可能手指因为用力抓挠绳套,出现指甲淤血断裂的情况。
麦县令盯着增寿,目光古怪。
增寿故意问:“怎么,麦县令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麦县令茫然地摇摇头,他像是受到很大打击,踉跄一下,靠着柱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增寿笑道:“麦县令,你这番样子,真是心里没鬼别人看着也是有鬼的,不知道的定然以为那死去的郭娘子和你有什么重要关系呢。”
麦县令挤出一抹微笑:“怎么可能。”
罗凡道:“麦县令,现在将郭家人都传上来,我要亲自问问,现在想来这郭家人,公婆二人知道儿媳卖身奉养心安理得,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据称是郭娘子养在内室秘不示人的女子在郭娘子死后穿红戴绿,很是古怪。”
“等你们俩棒槌明白多了,黄瓜菜都凉了,我已经叫人去传郭家人,估摸着要到了吧?。”
果然,侍卫进来道:“大人,郭家人带到,只是……”
“只是什么?”
增寿看着那侍卫,缓缓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用帕子捂着脸,那侍卫继续说道:“只是……那女子跑了。”
“那女子?叫红什么的那个?”
“是,那女子名叫红英,属下赶回郭家就发现那女子不见了,郭家人说不出此女去了哪里。”
“哼,果然心里有鬼啊。把人都带上来吧。”
郭家两个老人和郭四被带了上来。
郭四有个秀才的功名,看到麦县令做了个揖,郭家两个老人这直接跪下拜见。
“你为何不跪啊。”
增寿看着郭四,嗯,白面书生一个,看着文质彬彬的,却能做出扔下一家老小自己跑出去逃荒的事,这种没担待的男人,不如没卵子的顺子。
“学生有秀才功名在身。”
“哦,秀才啊,没事,我明个一封信就把你这功名革了便是,多大点事。”增寿本是戏谑的语气,忽然一瞪眼睛,“奶奶的,你这样的没卵子的熊包还敢在你家六爷面前站着?顺子,教他做人。”
“好嘞!”顺子可是经过王府里老太监调教过的,最知道怎么阴人,朝郭四后腿弯轻轻一点,看着轻飘飘没用劲,郭四只觉得腿上又麻又疼,眼泪都要掉下来,直直地跪在地上,扑通一声,让人替他膝盖担忧。
“功名,狗屁功名!六爷最恨你们这帮子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个装的人五人六,其实男盗女娼满肚子坏水。”
说着还瞟了罗凡一眼,后者轻轻干咳一声,提醒他集中火力,不要连累别人。
“钦差大人,您是钦差,也不能胡乱拿人。”
郭老汉见儿子受了委屈,急忙喊叫道,郭老婆子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太爷,青天大老爷,就算是钦差大人也不能不讲理啊。”
“讲理?”
增寿走过去,低头看着他们:“你们俩加一起有一百岁了吧?”
“是,不知大人这是何意啊。”郭老头垂头说着。
“俩加一起一百岁的老东西,靠儿媳卖身吃香喝辣,现在还跟我说讲道理,呸,下贱,下贱,真他妈的贱皮子”
增寿往地上啐了一口,坐到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晃悠着。
郭家老两口被骂的哑口无言。
郭四倒也硬气,梗着脖子道:“请大人慎言,不要辱我父母。”
增寿最恨的就是慎言和慎行这俩词,闻言立马又要跳起,罗凡一把将他按住:“郭四,我们已经知道郭娘子是被你们害死的,还是早点招供吧免受皮肉之苦。”
“郭四,你还是说真话吧。”麦县令也在一边劝说着。
郭四冷笑一下:“我竟不知道堂堂钦差大人竟然对一个民妇的死揪着不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替皇上巡视天下,考察民风,只要是我国治下之事皆可过问,你不必多言,只将你是如何害死郭娘子的从实招来便是。”
罗凡一脸凝重,格外严肃。
他本来脸就黑,这么板着脸更显得面黑心冷,郭四看着这黑面钦差,看到他是武官服色,字斟句酌道:“学生的娘子是自缢而死的,大人教训的对,学生之前猪油蒙了心,狼心狗肺,竟然扔下父母家人一个人逃走。害得我娘子**养家,学生真是惭愧万分,对我妻感激万分,如何敢有谋害她的想法。”
“既然你和你娘子感情深厚,为何那个叫红英的女子在你娘子刚死就穿红戴绿?”
罗凡继续问。
期间麦县令神情恍惚,神游八方。
“红英是学生娘子买来养在家中,却在学生娘子去世后品行不端,已经被学生赶走了。这样的人罔顾人伦,学生万万不能娶她过门的。”郭四一脸义正言辞。
“我……踹死你这黑心的小……”
增寿见郭四毫无愧疚,心头火起,一脚踹向他,他动作本是极快的,郭四却嗖地伏下身子,几乎趴在地上,躲过这一脚。
增寿踉跄着站定,转身看向郭四,嘴角泛出冷笑。
罗凡已经一脚踩在郭四背上:“你到底是何人?郭四只是个书生,你的反应速度可是个练家子。”
“上天出圣人,红灯救天下!”
郭四喊了一声,嘴角流出血来。
“啊,你把他踩死了。”增寿大惊。
麦县令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因为郭四方才喊得那一句,正是贼人天圣教的口号。
他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失察,治下竟然出现天圣教残余。”
郭家老两口见儿子吐血后头就一歪,知道凶多吉少,都哭嚎起来:“打死人了,钦差也不能就这样把人打死,我儿子还是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
“天圣教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而且……”增寿看向老两口,目光森冷,“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你们也想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吗?”
第二十九章 香河县的烈女(十二)
郭家老两口吓得捂住嘴巴,将哭声咽下去。
罗凡踢了一下郭四的尸体,将郭四翻转过来,蹲下身子检查一番。
“中毒死的,他牙齿里封存了毒药。”
“麦县令马上全城缉拿那名叫红英的女子,怪不得那女子穿红戴绿,这是再给天圣教匪徒招魂呢。”
罗凡看向麦县令。
麦县令这才醒悟过来,匆忙去喊师爷,要衙役们去搜捕红英。
“你们说说吧,那红英是怎么回事?郭四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儿子参加天圣教,还学了武功,你们就全然不知?”
郭婆子想了想道:“老爷,我们家小四是个秀才,从不会拳脚功夫,老身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那些,着实不知道啊。”
说着用力磕着头。
“是啊,是啊,不敢欺瞒钦差,我家小四真的从未习武,我们是真不知道啊。”
老头也开始磕头:“求青天大老爷饶命。”
“此人身手可不像才习武一年的。”增寿踱着步子,“你们确定此人是你们儿子郭四吗?”
老头老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老头道:“大人,我们知道小四犯了大事,若不认他是好事,可这千真万确是我儿,还请大人念在我们全然不知此事,将我儿尸首还给我们吧。”
郭家两个老的认为这钦差是想说死者不是郭四,将尸体扣住,一想到儿子死了可能还要被枭首戮尸,没有全尸,俩老人苦苦哀求。
看这俩人表现不似作伪,罗凡想了想忽然拔出匕首,划向郭四的脸,老两口哎呦一声,增寿笑道:“怎么,还要给他毁容不成?”
罗凡伸手在郭四脸上捏了捏,手上忽然多了一片薄如蚕翼的东西,他站起身对增寿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增寿一愣:“我天,这是……人皮吧?”
“对,人皮面具,剥取人脸皮做的,只要寻个和这面具有几分相似的人戴上便是,你们来看看,可识得此人?”
郭家老两口走过来看着地上的郭四,目瞪口呆:“此人……不是我儿……这……这是何人啊。”
“你们的儿子被制成了这个。”
罗凡甩了一下薄薄的人皮面具,郭家二老颓然倒地:“老天爷啊。”
“好了,别在这哭天抹泪的,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郭娘子为了奉养你们不惜卖身,可你们却任凭她被这假郭四和红英杀死,说吧,这个假郭四到底是如何害死郭娘子的。”增寿追问。
麦县令已经命令衙役们全城搜索一个叫红英的女人,就听增寿喊道:“红线球,注意这个女人很可能随身带着一种红线球,那是他们的所谓圣物,这些人邪性的很,经常做飞蛾投火的事情,明知道那红线球是证据,还抓着不放。”
麦县令急忙应道:“是、是,下官也知道这红线球的重要性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就安排勾画那女子的画像发海捕文书。”
郭家老两口老泪纵横:“怪不得我儿回来就说媳妇不好,要休了媳妇,后来又和那女人对媳妇下了手,都怪我们,竟然没认出这贼子,害了我们的好媳妇啊。”
他们哭的悲悲戚戚,想到因为自私害死了儿媳,原来儿子早都死了,他们竟然被贼人欺骗。
在郭家老两口的讲述中,大家渐渐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郭四忽然回家,老两口惊喜交加,扑上去抱着儿子痛哭,郭娘子拉着孩子站在一边,郭家老两口只看到儿子回来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衣,一个红线球在腮边谎来荡去,相貌妖娆身段风流,郭娘子看着那女子,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公婆抱着丈夫痛哭,自己却一片茫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爹、娘这是红英,这一年多来多亏她照顾我。”
郭四将那女子拉过来,老两口下意识的去看儿媳,郭娘子一句话都没说抱着孩子就进了里屋。
郭婆婆见儿子拽到一边,将这一年来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说道:“你这媳妇也算是孝顺,可是我们郭家是容不得这等不清不白的人,这一年多来我和你爹一直在忍她,现在你回来了,可不能因为她养了我们一年多就让我们郭家跟着丢脸,这儿媳真是一点廉耻都不顾了。”说着郭婆婆就悲悲戚戚哭起来。
“娘,这样的人我们家是断断不能容她,你看红英如何?我这次能捡回一条命还挣回来钱都靠她帮忙,有这样一个儿媳,二老将来一定享福。”
“不好吧,当初你一走了之,没有儿媳我和你娘早都饿死了,不能负恩忘义啊。”
郭老头在一边劝说。
“老东西,你知道什么,儿媳养我们是天经地义。”郭婆婆梗着脖子正义凛然。
“若要把她休了,那十里八乡都要骂我们家无情无义了。”
原来郭老头忧心的是这个。
“放心,我有好办法,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就……”
郭四做个向下劈的手势,郭老头吓一跳:“那……不怕被人发现?”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能把那玷污我们郭家门风的女人老老实实闭嘴,同时给红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过,这要等天黑来做,到时无论出了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出来看。”
大半天时间,郭娘子都抱着孩子不出门。
郭家其他人在外面有说有笑,吃东西,郭婆子进了内室,将小孙子抱了出来吃饭,郭娘子推说身体不舒服,想要睡一觉。
吃过饭,红英将嘴一抹,伸个懒腰说道:“困死了,赶紧给我找个房间,铺好了铺盖这一天天东躲西藏的。”
“然后,郭四就单独进了内室?”
麦县令听到这里问。
“是啊,是啊,儿媳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也许是……觉得对不起小四就自缢身亡了。”
“扯蛋。”增寿一脚踹向郭老头。“老子打死你们这一家子无情无义的家伙。”
郭四进内室杀害了郭娘子,又编出郭娘子大义凛然自缢身亡,留下口信让自己续娶红英。
“郭娘子到底是怎么被杀的?就算是人在睡眠中,一旦搬动立马醒来。郭娘子到底是怎么被杀的呢?”
麦县令的眉头皱成搓衣板,现在他几乎透心凉,这件事让他想起很多往事,如果郭娘子是在睡梦中被人谋杀,当年的湘莲自缢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三十章 香河县的烈女(十三)
全城戒严搜查一个叫红英的女子。
根据郭家两个老人的回忆,红英的相貌也画了出来,贴在县衙门口。
“不要抱太大希望,此人未必是自己真正的相貌。”罗凡劝慰愁眉苦脸的麦县令。
增寿冷笑:“麦县令怕是心有戚戚吧?”
“大人这是何意?”
“呵呵,你自己琢磨去吧。”
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麦县令又命师爷安排午膳。罗凡说:“随意吃点家常小菜就好,我们在家中食不厌精太久,出来吃点山野风味才是最好。”
柏师爷摇着扇子走进来,看到衙役抬着尸体出去,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死人了。”
顺子嘲笑道:“柏师爷,你这一觉都日上三竿,我们爷……额,还有副使大人方才是做了件好大的一件事呢,真是了不起,可惜,你没看到咱们爷刚才多威风。”
增寿干咳一声:“嗯,顺子,其实我只是做了一点微末的贡献,而已,而已。”
“不是我起晚了,是那位……九小姐的嬷嬷和丫鬟有点不对付,我安抚了好一阵,都说三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你们可晓得,我一早起来就面对将近二百只鸭子,现在脑子还是嗡嗡响呢。”柏师爷捏着长须,语气充满劫后余生的幸运。
“娘们的事,婆子丫鬟不听话,拖出去打一阵板子,小心点别把人打死就是,哪里用得上你去调解。”增寿皱着眉头,心想昌平公主真是太坏了,路上还给安排了这等欺主的刁奴,一定得找个机会将那俩娘们甩掉了才是,否则这一路上怕是要被她们拖累。
增寿这样想着就看着丫鬟捧着茶盘过来,说麦县令去安排饭菜,这次要麦太太亲自下厨呢。
“不会是做广东菜吧?”增寿笑嘻嘻地问。
丫鬟放下茶碗,抬眼看到一张漂亮异常的面孔,立马红了脸。
“不是的,我家太太是苏州人。”
“哦,是苏州人啊,看你长得这么俊俏,是不是也是苏州人啊。”
增寿故意逗那小姑娘。
丫鬟不敢抬头,声音像蚊子一般:“不是的,我就是香河人。”
“我听说你们这香河馅饼很有名,你会不会做馅饼呀?”
增寿还是不放过她。
罗凡干咳一声道:“你过去告诉麦县令,家常菜即可,不要多麻烦。”
“是,大人。”丫鬟抱着托盘匆匆跑了。增寿埋怨道:“就你怜香惜玉,爷累了一上午,逗个小姑娘怎么了,找乐子啊。”
“你和她身份天壤之别,不过是萍水相逢,你非要逗她调戏她,若她对你真动了心,从此以后就不满现在生活,渐渐心生怨恨,这又何苦来着。”
罗凡说的很是坦然,增寿一愣:“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意有所指,莫非你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宅门里的事情不外乎如此,就怕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对啊,罗将军这话说的真是太对了。别说宅门,就是勾栏那些女子也是如此,不过是玩玩,一旦生了别的心思,那真是要人老命,依我说这女子……”
“啊,老爷不可。”一声惊呼打断了柏师爷的经验之谈,罗凡是武将反应迅速,以为是那天圣教残余袭击县衙,脚尖一点就往内宅跑。
“哎,你看这人真是脚底抹油,那是内宅,内宅,你往内宅跑什么。”
罗凡进了内宅,看到里面乱成一团,刚才奉茶的那小丫鬟看到他过来,抓着他袖子哭道:“大人,我家老爷和太太,打起来了。”
罗凡和增寿同麦县令虽然是昨日才相识,但接触下来发现此人就是个书生,温文尔雅又带点读书人的迂腐之气,不像是能对妻子动粗的人,且昨天他们也看到麦氏夫妇感情甚笃,怎么能打起来。
这时麦太太尖叫着从厨房跑出来,她三十来岁的样子,秀美的脸上淌着血,额角一个很大的伤痕,像是被碗砸的。
增寿笑道:“麦县令,好没意思,不想给我们做饭明说便是,何必打太太出气,你心眼没这么小吧?”
麦太太跑出来,见两个钦差都进来了,捂着脸咬着牙,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罗凡知道事情一定有原因,便冲到厨房,看到里面狼藉一片,麦县令坐在地上,一身水,脸色苍白,眼神迷茫。
“太太说亲手做饭,老爷就过来帮太太择菜,不知怎地就打了起来。”
小丫鬟大概吓坏了,抓着罗凡的衣角抽抽噎噎。
“身为朝廷命官,你这样成何体统,竟然殴打妻子,就不怕被参治家不严摘了你乌纱吗?一屋都扫不好,如何能管理一个县?”
罗凡义正言辞指责道:“还不快点起来换身衣服,再向太太赔罪。
麦县令像是没有听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为什么害她,为什么害她,骗了我这多年,你如何忍心。”
“害谁?”罗凡莫名其妙。
“看来麦县令想起很多往事,那个长美人痣的女子,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依我看,是过去的老相好吧。好啊,你身为读书人,竟然流连秦楼楚馆,和烟花女子私定终身,麦县令,我看你道貌岸然,想不到一肚子男盗女娼,现在被人揭穿了,竟然对自己妻子施暴,你还算个男人吗?”
增寿指责麦县令,看到他身后那个白色影子不住摇头,像是痛苦至极。
“不好了,太太,太太上吊了。”
小丫鬟脸色惨白,双手在空中挥舞,手足无措到极点。
麦县令立马站起来:“娘子娘子!”踉跄着往外跑。
增寿叹口气:“真麻烦,这个死了那个活了,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搞这些把戏。”
罗凡顾不得男女大防,和麦县令一起将麦太太放到床上,麦县令哭道:“都是我的错,我一时气急了,不该打你,是我的错,娘子,我知错了。”
“人还活着。”
罗凡轻轻点了一个穴位,过了一会麦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相公,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湘莲姐姐,可我是真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罗凡轻轻退出门外,看到增寿抱着胳膊一脸嘲讽。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问道。
“一场好戏真是一场好戏。”增寿像是自言自语,“你都看到了吧,人家还是正头夫妻,你付出的那么多都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