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惊喜还是惊吓
“君青蓝,要给你道个喜,你马上可就是咱们北夏的大驸马了呢。”
北镇抚司衙门的停尸房里,如豆的昏黄灯火下。百户姜羽凡衣着光鲜,将右手按在自己腰间的绣春刀上,盯着眼前面色微黄,似女子一般纤细清秀的男子,阴测测笑着。
窗外,夜深沉,静无声。天上的星星不多,没有一丝风,叫人觉得憋闷的难耐。
骤然间,天空中有雪白亮光划过,惊天一道怒雷炸响,惊起树丛密密匝匝飞鸟,聒噪着呱呱乱叫。
“头……。”君青蓝似终于被那巨大声响惊醒。咽了咽口水,艰难将身上沾满血污的皮围裙攥紧了,小指几乎将围裙光滑的边缘给抠出个洞来:“我只是个仵作!”
所以,你莫要吓我!
“你小子不够意思。”姜羽凡伸手朝君青蓝肩头用力一拍:“前些日子五街巷那连环杀人案你表现的不错,我说要给你表功去,你只推说不要。这才过了几日,居然就叫长乐公主看中了?你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出来。”
君青蓝扯了扯唇角,清瘦面颊上一双大眼睛里面立刻就淌出一丝苦涩:“头,您有话直说吧。”
“三日。”姜羽凡果断伸出三根手指:“三日之内,你必须将南疆公主的死因查清楚。不然……。”
轰隆。
剩下的话,淹没在了惊天的怒雷里。
停尸房正中,放在硕大冰块上的女尸手臂毫无征兆从遮尸的白布下滑了出去,被昏黄灯光照着,越发显得那人手指上艳红的蔻丹如同鲜艳的血珠子,立刻就要滴下来一般。
君青蓝狠狠打了个哆嗦:“头,办不到啊。莫说三日,三年都不可能查清楚!”
“只三日,若是办不到,要么你君青蓝乖乖当驸马去,要么咱们北镇抚司就得集体下了南司的监狱。”
“青蓝啊。”姜羽凡哭丧了脸:“咱们南北二司素来不和,若是进了南司的昭狱,谁能有个好?兄弟们各个上有老下有小,你忍心瞧着这么些人一起死去?皇上可说过,谁要是肯当驸马便能满足他一个条件,不问缘由。千户大人自然能想法子从皇上那里求来咱们兄弟的命。”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所以,你就忍心瞧着我去做长乐公主的驸马?那位公主可是……一个月死一个驸马,各个没能熬过洞房花烛!
何况……她君青蓝是女扮男装冒名进的镇抚司,她妥妥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至于个中原因,说出来便是血流
成河的下场,能往长乐公主身边凑去?
“青蓝啊。”那一头,姜羽凡再度变了嘴脸,瘪了嘴泫然欲泣:“你那么有本事,这点子小事情能难倒你?”
“头。”君青蓝嫌恶的别开了眼,姜羽凡一个七尺昂扬的纯爷们,做出这么一副小女人般伤心欲绝的姿态,真真的……不忍直视。
比停尸床上那死尸还要惊悚!
“不是我不肯答应,实在是办不到!”
君青蓝叹了口气:“南疆公主是和亲公主,身份特殊。南疆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不许咱们验尸时触碰尸体。我是个仵作,不让触碰尸体能查出死因?”
姜羽凡声音顿了顿,眼珠子一转,顷刻间却又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我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着呢,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
君青蓝才开了口,就让姜羽凡一把揽住了肩膀,粗大的手指头抵在了她的唇瓣上:“你的法子天知地知你知就行了,千万别告诉我。老子在镇抚司知道的秘密太多,不想再多知道你这一桩。”
姜羽凡咧开了嘴朝她眨眼,屈指重重朝着她脑门弹了个爆栗:“你小子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君青蓝揉着发痛的额头,心里头却更痛。她哪里能不明白,姜羽凡是在暗示她随意折腾,北镇抚司没有一个人会出卖她。
可是,这话能信?
她重重叹了口气,抱着发疼的脑袋蹲下了,拿眼睛瞅着外面瓢泼一般的大雨。
姜羽凡便也蹲在她身边,瞧着她一脸的委屈巴巴,乐了。
“多大点事儿,也能把你愁成这样?长乐公主也就是比寻常女子……勇猛了些,不还是个女的?到时候眼睛一闭牙一咬,一晚上就挺过去了。旁的男人挺不过去那是他们没福气。你君青蓝可是从咱们北镇抚司走出去的汗子,别给咱们丢人!”
君青蓝晃了晃脑袋,不想说话。那是一夜的事?
“你给我撂个实底,你心里头就真没有一点章法?”姜羽凡瞪着眼睛,眼底有精光一轮。
“南疆公主眼合唇开,眼球外凸手握齿露,舌尖抵在牙齿上,瞧上去分明是被人愕住喉咙窒息而亡。然而,她咽喉处并无明显勒痕,死后又由侍女整理过仪容掩盖了面色。指甲上头生前涂了蔻丹亦无法瞧出真实颜色。单凭拿眼睛瞧一张脸,哪里能看出死因?”
姜羽凡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若是换做旁的人,你会
如何?”
“这种时候就该先刮去公主指甲上的蔻丹擦掉她面部香粉妆容,查看面色甲贝。再除去她上身衣物仔细观瞧。若真是窒息而亡,指甲的颜色会发黑,面部青紫。亡者会因为痛苦,以手指抓挠脖颈,留下大片伤痕。指缝中定然会藏有零碎的皮肤血肉。接下来,便得剖尸了。”
“剖尸?!”姜羽凡惊了一下:“你还想着要剖尸?”
姜羽凡沉默了,君青蓝也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继续瞧着外面雪亮的雨柱。
今夜,大概又要这么愁过去了吧!
“行了。”姜羽突然一拍大腿,啪一声响,吓了君青蓝一跳。
侧目瞧去,那人已经徐徐起了身:“给你三日,你赶紧的把死因查清楚报上来。旁的么,呵呵。”
“头,我……。”怎么说着说着又拐回去了?
“你待着吧。”姜羽凡朝着她摆摆手:“我得去卫所值夜去,不用送我。”
“若不能破案。”姜羽凡猛然转身恶狠狠瞧着君青蓝:“兄弟们以后便只能仰仗大驸马提携了。”
“头,不能这样啊。”君青蓝苦着脸:“我……我爹正给我说亲呢。”
姜羽凡冷哼:“这话你跟皇上说去。”
姜羽凡语声一顿,忽然变了嘴脸。笑嘻嘻蹲在君青蓝身边,亲热揽住她的肩头:“这么些日子给关在衙门里,想你爹了吧。赶紧的破了案,我亲自送你回家去。”
他在她肩头上用力一拍,起身说道:“你歇着吧,我要到卫所值夜去,不必送了。”
眼看着那人大踏步走在了雨雾里,眨眼间便被雨水模糊了身影。陡然间起了一阵风,吹的雨水四下里乱飞,溅了君青蓝满脸。
家?
君青蓝神色间添了几分恍惚。她曾经也是有家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家真大啊,只一个院子就一眼望不到边。房前有水房后有花,雕梁画栋美丽而温暖。娘亲长的真美啊,还有那永远都假装严肃实际上将她宠上了天的爹爹。还有……
她用力闭上了眼,不敢再想!
所有美好的记忆在五年前她十三岁那年的夏日,彻底湮没在血色和火光中。从那时起她想尽办法成了仵作君青蓝,也只能是君青蓝!
君青蓝回头瞧一眼直挺挺的女尸,打了个哆嗦。抹了把脸上雨水狠狠甩了甩头,眼风在如豆灯火上只一瞥,飞快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002 杀身之祸
六月的日子热的难耐,即便下了大半夜的雨,也觉不出半分的凉爽,反倒腻出一身细密的汗。
“着火了!”
君青蓝微合了双目,正在床榻间翻腾着,忽然被屋外嘈杂人声惊醒。一激灵,彻底醒了。
她匆忙批衣出门,整个卫所早已沸反盈天。
“你怎么起来了?”姜羽凡眼眶乌青,正提了桶水过来,瞧一眼君青蓝怒了:“没你的事,睡去。”
“着火了?”
“厨房走水,不打紧。”
“停尸房……。”
“厨房离停尸房远着呢,不碍事。”
“那就好。”君青蓝稍稍安心。要是停尸房出了意外,可真就不得了了:“我还是瞧瞧去吧。”
“君青蓝,君青蓝!”
院外陡然传来一声大喊,大理寺少倾苗有信下了马飞奔而至,一把扯住君青蓝手腕:“快跟我走,出人命了!”
“咔嚓”,半空里青雷乍响,闪电劈开了黎明前的夜空,带给天上地下片刻的光明。
“又要下雨了!”苗有信急的一跺脚:“咱们得快着些,再下一场雨可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那人不由分说,拖了君青蓝就往马车里塞。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君青蓝大奇:“我这里……。”
“急得很。”苗有信飞身上马:“我路上慢慢给你解释。”
轰隆!二人的话彻底淹没在轰鸣的雷声里。
燕京城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将天上地下浇的里外透湿。清晨时,忽然收了雨势,云层里半含了湿润水汽低垂着,待到旭日东升时候眨眼间就被晒的干了,化作无形的烟,远远浮上了九重天。
在这样一个夜晚,发生了很多怪事
黎明时分,锦衣卫衙门的停尸房忽然被雷电劈中,再之后便被一把天火引燃。那么大的一场雨,竟没能将这场火给浇灭,整整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叫众人合力给扑灭了。
可惜,这事情君青蓝不知道。她那时候正在亲眼见证另一幢奇事。
冯村村口有一眼枯井,因昨夜雨势过大存了水。
按理,雨水本无色,落入井中后混了泥沙该是浑浊微褐的。然而,这枯井却怪的很,井中存水竟隐隐透着些微的粉。这可算得上百年不遇的奇景,瞬间聚了大量村民观瞧。天光大亮时,有大胆的闲汉下到井水里寻宝去。却不想宝贝没有找到,倒是摸出了具泡烂了的死尸。
君青蓝正蹲在冯村的枯井旁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抬了眼:“死者男性,面部肢体皆被雨水浸泡以致溃烂。二十岁上下,身高六尺五寸,身形适中。生前生活富足不曾受苦,致命伤为砍在后颈处一刀。凶手力大惊人,一刀毙命,之后抛尸与枯井中。死亡时间大约在一日前寅时前后。”
“就这个?可还有旁的线索?”苗有信目光灼灼瞧着君青蓝:“那人身上衣裳破的很,哪里像个富贵公子?”
君青蓝斜睨他一眼:“苗大人,我只是个仵作!”
查案子不该是大理寺的事情?
苗有信也不说话,只用充满期待一双眼睛可伶巴巴望着她。
君青蓝被他目光刺的心慌,叹口气说道:“若是平常要我来帮忙你开口就是。如今我……官司缠身,自身难保啊!”
“君青蓝,你还知道你官司缠身?”姜羽凡抱着膀子恶狠狠瞪了她半晌,早就按耐不住:“我以为昨夜那一场雨全下在你脑子里,积了水呢。”
君青蓝低咳:“头,我来帮忙,不是您同意的么?”记性是个好东西,千万别乱丢!
“眼下什么要紧?”姜羽凡抬手,狠狠朝君青蓝额角敲了下去:“南疆公主的案子你结了么?这会子你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去管些无关紧要的破事?”
他这一下用力极重,恨不能敲开她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无奈那人却只一味嘻嘻笑着,姜羽凡眸色阴沉,恨铁不成钢。
“姜小爷,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苗有信面色涨红,他当然听得出姜羽凡话里话外在指桑骂槐:“案情无大小,人命比天高。无论什么案子都值得被重视。”
姜羽凡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言罢,他一把扯了君青蓝衣袖:“赶紧跟我回去。”
话音才落,忽听大道上马蹄生生,烟尘滚滚中有人高声叫到:“北司的君青蓝可在此处?”
姜羽凡吓了一跳,定睛瞧去,却见烟尘里剑袖飞鱼服鲜亮耀眼,翻飞衣角上的海水云纹深沉肃穆,随着马匹一路颠簸,似顷刻间能掀起惊涛骇浪出来。
姜羽凡瞧得心里面咯噔了一声:“是刘千户,他怎么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扯着嗓子应声:“卑职姜羽凡与君青蓝恭迎千户大人。”
“君青蓝果然在,好的很。”
马队中有阴柔冷冽的声音淡淡说了一句。下一刻便听嘹亮一声大喝直冲云霄:“圣旨下,仵作君青蓝督办南疆公主案不利,致使公主玉体损毁,罪大恶极。着革职查办,听候处置,钦此!”
“来呀。”人群里,那人阴柔嗓音高扬着,探了跟指尖出来,斜斜一指:“绑了!”
003 突生变故
君青蓝眯了眯眼,只觉人群里那人一根手指白的惊人。与阳光下指来时似划过一道明亮的光。那光冷冽,无情,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她被那杀气眯了眼,一时间忘了动弹。
“怎么回事?”
君青蓝尚未及回话,姜羽凡却先跳了脚:“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抓人?”
“姜羽凡!”千户刘乘风微颦了眉头瞧着他,分明是呵斥的话,出口时却轻飘飘并无半分力道:“退下。”
“那可不成。”姜羽凡是个驴脾气,梗着脖子,竟也半点不畏惧自己这顶头上司。反倒斜了眼朝被锦衣卫给护在正中之那人瞧了去:“南疆公主这案子只有君青蓝能破,若是抓了她,咱们北夏就……。”
就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已经瞧清楚正中那人的脸。
那人四十出头,长相并不英俊却自有一股威严,尤其细长那一双眼眸阴沉如鹫。眸色极黑,极亮,被那人瞧着便似被猛兽盯着,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给撕扯的粉身碎骨。那人一张唇瓣涂得鲜红,紧紧抿着不苟言笑。面皮白净,敷了薄薄一层香粉,越发显得那唇,红的惊人。额下却并未蓄着胡子,干净且光滑。
姜羽凡目光轻颤,终定格在那人绛紫色宦官蟒袍上。蟒近龙,又是紫气东来的尊贵颜色,这样的衣裳是寻常人能穿的?他喉结滚动了半晌,终于出了声:“刘公公。”
“恩。”刘全忠端坐与马上,淡淡瞧着眼前十七八岁朝阳般明朗的少年
,眼底半点喜怒也无:“姜小爷是贞容大长公主的亲生子,皇上的亲表弟,便更该懂得轻重缓急。既然皇上派了杂家亲自来督办这事,还请姜小爷给杂家个面子吧。”
“羽凡……不敢。”姜羽凡吞了吞口水,眼底藏着不甘,却唯有服软。
刘全忠先后伺候了两代帝王,有从龙之功。据说全仗了他出手,当今圣上才能坐上龙椅。他也因此得了皇上的信赖,在后宫里一家独大。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得罪了他,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百户?
姜羽凡低了头,有些丧气,口中却并不肯就此服了软:“公公怕是不知道,南疆公主的案子蹊跷的很,全得仰仗君青蓝。即便要抓她,也得等这案子破了以后吧。”
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算盘打的啪啪响。和亲公主死于非命,这事大了去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出边关烽火来。等君青蓝破了案子,这么大功劳什么罪过都可以抵清了。
“如今事关紧要,还请公公开个恩。先放君青蓝离开吧。”姜羽凡舒了口气,很是满意。自己这番话合情合理合法,没有人能拒绝。
“呵。”刘全忠只将唇角微微掀了掀“公主的案子已经了结。”
“……啊?”姜羽凡猛然抬头不明所以。结了?什么时候?
“姜羽凡。”刘乘风皱眉:“今日一早,南疆使臣前往北镇抚司询问案情进展时发现,停尸房被大火损毁。公主玉体竟被焚烧的成了焦炭。”
“……啊
?”姜羽凡越发错愕。厨房那一把顷刻间就灭干净的小火,能烧了数个院落之外的停尸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理解力和想象力都有些匮乏。
刘乘风抬手指向君青蓝:“最后与公主相处的人只有君青蓝,除了她再无旁人接触过公主。皇上震怒,下旨立刻抓拿君青蓝归案。你敢抗旨么?”
“这……”姜羽凡抓抓脑袋:“怎么可能?”
南疆公主死了好几日了,北镇抚司又戒备森严,一具死尸怎么好端端的就给烧了?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假的。可是瞧眼前这架势,怎么都不像假的。连刘全忠都出动了,可见皇上得有多么的重视。
“大人。”君青蓝抬腿,缓缓走至姜羽凡身前:“这事我早已知晓,千真万确。你不必保我,只管让我去吧。”
“你胡扯什么!起火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比我离开还早,怎么能知道?”姜羽凡瞪着眼,似乎头一回瞧见这人。已然被她胆大包天的脑回路给深深震惊了。
君青蓝却不解释,只侧过身朝着刘全忠和刘乘风行了礼:“卑职愿意同大人和公公前往大理寺,卑职只有一个请求。卑职希望南疆公主的案子可以由三法司会审,并请南疆使臣听审。”
“因为。”君青蓝将头颅高高扬起,脑后黑如云染般一条发辫,便似水波般轻轻一漾:“因为,卑职已经查明了南疆公主的死因,这件案子可以结束了。”
004 你的命不值钱
“可以……结束……了?”
姜羽凡猛然大喝,动静有些惊人。瞬间将心底里对刘全忠的惧意皆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三两步奔在君青蓝面前,抬手牢牢将她双臂箍在手中,浑身都因激动而在颤抖:“怎么了结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君青蓝,你以为随便扯几句谎就能逃脱了惩处?”刘乘风皱了眉呵斥着。
君青蓝却谁都不曾理会,只微微动了动了肩膀将姜羽凡铁钳一般的双手挣脱。清丽一双眼眸却直直盯着刘全忠,微勾了唇角一躬到低:“君青蓝一条贱命同南疆公主案的真相大白比起来孰轻孰重,卑职以为,公公心中定然明了。”
刘全忠半眯着眼眸动也不动任她弯着腰。
六月间的太阳毒的很,才刚刚辰时,炙热的暑气已经蒸腾的人满身汗水。加上昨夜一场雨将地面给浇得透湿,水汽被太阳一晒,整个天地便成了巨大的蒸笼,十分难耐。冯村村口地势开阔,莫说沟渠河水,连颗能遮阳的大树都没有。众人骑在马上被太阳晒得头发晕,一腔子火气便也给晒出来了,人人眼底带着几分急躁。唯有面前这纤细清秀的男人却冷静的很。
他不叫她动,她就一动不动。那个礼行的标标准准,规规矩矩,虔诚的很。
刘全忠抿了抿唇。这人年纪不过十七八,又是在大祸临头的时候,居然还能这般冷静自持?当今天下,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你的命的确不值钱。”刘全忠口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带着几分漫
不经心的倨傲:“却刚刚好能平息了南疆人的怒火。杂家以为,赚了。”
姜羽凡只觉心里面咯噔一声,忍不住出了通身透汗,偷偷瞧向君青蓝。那人却依旧将身子弓的虾米一般,波澜不惊。
“卑职以为,案子若是并未真的了结,只怕南疆人不肯善罢甘休。”
刘全忠捏了条帕子出来,将额角汗水让细麻布给吸了个干干净净:“你可以将知道的都告诉杂家,杂家或许可以让此事不会祸及你的全家。”
“卑职并非有意藏私,只因此案事关重大且涉案人员众多。若非卑职亲自查问,效果会谬以千里。”
刘全忠没了声音,只慢条斯理整理仪容。君青蓝便也始终维持着她谦恭卑微的礼节,良久终于听那人再度开了口:“杂家可以答应你。若结果不能叫皇上满意,后果只怕你承担不起。”
“卑职定然不会叫那样的事情发生。”
良久,刘全忠缓缓朝她抬了抬手:“起来吧,三法司会审之前你还是得押在大理寺中。”
“卑职明白,多谢公公。”
“这些日子,不许人难为她。”刘全忠语声淡淡,刘乘风却变了脸色,郑重答了声是。
眼看着大道上烟尘滚滚,君青蓝叫人装在囚车里去的没了影子,姜羽凡却始终站着动都不曾动。直到了这个时候,苗有信才敢凑上前,盯着燕京城的方向在姜羽凡肩头重重一拍:“你放心,大理寺上下跟君青蓝熟的很。不会有人亏待她。”
“谁担心这个?”姜羽凡撇嘴,将他手掌自肩头拨了下去:“南疆公主薨逝的时候你也去瞧了现场,你说,这案子能了结?”
苗有信便似忽然在喉咙里吞了一颗枣,将所有的话都给卡住了:“井中藏尸案还全无头绪,我得……。”
“呵。”姜羽凡撇他一眼,语声里带着几分讥诮:“你明明也知道,那案子就是桩死案,全无线索。有什么不敢说?为了那么一个破前程,真怂。”
他深深叹口气:“放眼整个燕京,也唯有君青蓝最有风骨!”
“你莫要瞧不起大理寺。”苗有信怒了。他好歹是个从五品堂堂正正的京官,轮得着被一个小小的六品这么嫌弃?即便姜羽凡出身自安平侯府钟鼎世家,说到底还不是仗着父兄余威,祖宗基业庇佑的纨绔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泥人的气性也得给惹出来。
“那日去鸿胪寺行馆的时候是我带的队,我们大理寺已经将公主寝室里里外外搜查了个遍。没有暗道,没有机关,没有可疑人物。所有人都能证明公主前一夜好端端就寝,第二日清晨却被发现面目狰狞的死在床榻上。一切再正常不过,任何人都没有杀害公主的动机和时间。”
姜羽凡将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渐渐与自己记忆中的画面重合。知他并无夸大其词,这案子根本毫无踪迹可寻,终于泄了气。将双手交叉着置于袖中,愁眉苦脸蹲下:“青蓝,你可千万得……好好活着啊!”
005 死因才是重点
六月天便如孩儿的脸。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不过眨眼间便乌云密布,将如柱般倾盆大雨兜头浇下。君青蓝焚毁南疆公主案便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开审了。
君青蓝身上原本那件金光灿灿的锦衣卫袍服早就叫人给剥了去,自打进了大理寺的监狱便同旁的囚犯一般换了囚服。所幸她往日帮了大理寺不少的忙,一身衣服倒也干净。加上刘全忠的吩咐,这几日虽失了自由,却成了她进入锦衣卫后最平静的日子。
此刻,她正穿着那身雪白的囚服规规矩矩跪在大理寺的公堂上。一双眼睛却不似她膝盖一般老实,飞快在公堂上下打量着。
公堂正中主审位上坐着的是大理寺卿,左侧桌案后那人是刑部尚书,右侧的则是御史中丞。君青蓝能在这里瞧见他们一点都不觉意外,她完全相信刘全忠的能力。他说了准许三法司会审就一定不会出错。
然而……
在瞧见大理寺卿身后奢华完美那一堵屏风时,君青蓝眼眉狠狠跳了跳。
大理寺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装饰器物色彩厚重,瞧不出任何出挑惹眼之处。
那屏风却精巧的很,用的是陈年的金丝楠木,由能工巧匠雕了九龙戏珠的图案出来。九龙雕的活灵活现,连每一块鳞片的纹理都清晰可辩,栩栩如生。你若细瞧便会发现,九龙的鳞片原来并非以楠木雕就,而是拿纯金打造,再一片片镶入到龙身上去了。如此一来,便瞧着龙身如真的一般丰满,似眨眼间便能飞入到云中去。
这样的玩意实在与大理寺格格不入,也绝不是大理寺有资格能用的物件。天下间敢用龙做饰物的,还能有谁?
再往另一侧瞧去,与南疆公主案相关的一应人等也都尽皆在场。南疆和亲史带着南疆的婢仆侍从立于公堂之下,人人面上都带着对前途未卜生出的茫然悲戚和忐忑,再有便是对她的愤恨。
“君青蓝,本官且问你。你说已经找出南疆公主薨逝真相,此话可能当真?”
头顶上忽有惊堂木一声脆响,之后便是大理寺卿肃然的声音。君青蓝将身子弓了一弓,对大理寺卿张口便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多少有些意外。她被关入大牢是因为停尸房失火焚毁了南疆公主遗体,大家是将这事情给忘了么?
果然死因才是重点!
“罪民不敢妄言。”
大理寺卿将眸色沉了沉,眼风似朝着屏风后扫了一扫,这才开了口:“既然你成竹在胸,本官今日便给你个机会戴罪立功。此案关系重大万万不可儿戏,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懂么?”
君青蓝点头:“懂。”
“很好。”大理寺卿微微点头:“你可以说了!”
“不行。”君青蓝缓缓摇头:“人不齐。”
她眸光飞快瞧一眼南疆使臣,最终定格在大理寺卿面上:“若想要案情真相大白,需要所有相关人员在场。请大人传唤鸿胪寺行馆中所有南疆人到堂上来,公主近身侍婢翠浓,云染两位姑娘尤其不能少。”
大理寺卿点头:“准。”
衙差立刻唤了南疆众人上前。君青蓝乖觉的很,半垂了头颅并不多言。直到那黑色细葛布的短靴在自己面前立定了,才在心里默然数了个一。接下来是二,三……南疆护送公主和亲的人竟洋洋洒洒多达数十人,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怎么,这就是你们北夏给我们南疆的答复?”
南疆使臣是个身量不高的车轴汉子,有三十出头的年岁,说话时底气很足,声音浑厚。冷不丁在君青蓝耳边炸响,叫她脑袋里面嗡了一声。
君青蓝在心中微晒,嗓门这么大!足见此人三焦火旺,气血浮躁,长此以往对身体可不好。
大理寺卿微微颦了眉头,却不与他计较,只冷幽幽瞧向君青蓝:“相关人员已经到场,你要懂得分寸,莫再拖延时间!”
大理寺卿拿手指在桌案上重重一敲,毫不掩饰话中威胁。这案子,拖得时间已经太久了!
君青蓝将唇角一勾,慢悠悠起了身:“罪民明白。”
“各位。”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仙去已近七日,罪民今日便要将公主薨逝真相公布与众。”
她缓缓起了身,一眼瞧向人群中南疆公主的近身婢女翠浓和云染:“我如今有几个问题不明,想要问一下两位姑娘,望你们据实作答。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着此案最终的结果。”
“你这是干什么?”南疆使臣额角青筋蹦了蹦,扯着嗓子一声断喝:“你不是人犯么?你不是对我们公主大不敬么?你不是该认了罪伏法么?怎的如今瞧着倒像你在审问我们?你们北夏审案子是这么一个规矩?”
“使臣大人请稍安勿躁。三法司会审乃是为了叫公主遇害案大白于天下,正是为了给南疆一个合理的交代。若想查明真相,这番询问必不可少。”
“哼。”南疆使臣冷冷一哼:“你们北夏简直欺人太甚,居然叫一个死囚来质问我等高贵的使臣。你有什么资格?此番作为匪夷所思,本使臣拒绝接受。我会立刻带人折返南疆,将此事奏明我王。我们的冤屈自然由我王做主!”
他言语犀利,咄咄逼人。言罢已经霍然转过了身去,带着凛然果决视死如归的气势,俨然打算带着人马直接杀回南疆去了。
谁也不曾想到他会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公堂上忽然静了一静。却陡然听到堂下有淡漠如水的男子声音缓缓说道:“本王可有资格审理此案?”
众人一愣,便听一声大喝传来:“端王殿下到!”
006 端王殿下出手了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起身朝着公堂下张望。这种时候,端王怎么会来?即便是君青蓝也按捺不住震惊,拿眼角余光朝着渐渐走上公堂的几人身上瞄了去。
来的一共有三个人,前头是两个青绿衣衫的王府宦官,低眉顺眼的给身后那人开道。君青蓝便瞧见乌油油一双鹿皮靴在自己面前顿了那么一下,月白羽纱的衣角被行走间荡起的风带的一卷,便自她身边掠了过去。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他一身纱衣却足足穿了五层,瞧着便叫人觉得闷热难耐。偏那人……
君青蓝不过朝那人远远瞧了一眼,脑子里面忽然就再蹦不出半个字出来。她这一生里死人活人见了无数,却从不曾瞧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她无法用语言将这人面目描画出来,只觉云破月来的美好。可惜……肤色却异于常人的白,瞧着半点血色也无。
苍白!病弱!叫人惋惜!
君青蓝在心中狠狠叹息一声,这么一张好皮相注定了却只是人世间一现的昙花,真真是……可惜了。
想当年端王府作为北燕唯一的异姓王府何等风光?
人才济济,满门的尊贵。
却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端王府的男丁便染上了不治的咳血症。自此后端王府一日日走了下坡路。如今的端王李从尧,在少年时也曾是沙场上所向睥睨的修罗战神,刚刚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也染上了咳血症,不得不卸了兵权回京修养。在父兄相继病故后担起了端王府的重担。
据说这人性子古怪的很,特别难以接近,加上身体不好,素日里并不与旁人接触。众人几乎快要忘记了燕京城里还有这么一个贵人,怎的今日……来了公堂?
“参见端王。”大理寺卿带头,众人给端王行礼。
“本王奉旨前来听审。”端王容色清淡,声音也淡泊如水,无半分的起伏。
南疆人打定主意要利用公主的死大做文章。今日的案子是重头戏,他们定然会抓住最后的机会频频挑衅。
三法司与身份上来说终归低了他们一头,又理亏在前。至于皇上,自然不能亲自露面给三法司撑腰,这时候便显出李从尧这闲散王爷的好处来了。
此事若成了,他一个病弱无权的王爷给点赏赐也就打发了。若是败了,燕京城里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半点不打紧。
大理寺卿眸光一轮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立刻扬了手,似乎朝着屏风飞快一礼:“皇上英明。”
言罢,立刻吩咐人摆了桌案请李从尧坐下。
“端王殿下。”南疆使臣只微微朝李从尧拱了拱手:“即便是您到了,你们北夏也得讲理不是?我们公主死的不明不白,案子尚未查清楚,公主的玉体却又被焚毁。你们北夏明明抓到了犯人,不但不杀了还叫她来审问我们。天下间有这个道理?”
公堂上鸦雀无声,众人都拿眼睛看着李从尧。
李从尧却似毫无所觉,只静静等着小宦官将桌椅擦干净了,又奉了茶过来,浅浅抿了一口。这么一来,时间便耽搁的有些长。旁人还好,南疆使臣面色渐渐就有些绷不住。眼看着他眉峰一挑,额角的汗珠子吧嗒一声滚了下去。那云淡风轻的男人才终于啪一声将茶盏搁在桌案上。
这一声脆极了,大理寺卿立刻坐直了身子,眼底带了几分希冀。端王殿下终于要出手了!
“本王听说锦衣卫的仵作君青蓝断案如神,本王相信她能将这案子给查明了。所以,本王是来听审的。”他说。
男人狭长凤眸微动,瞧向南疆使臣,眸色寡淡不辨喜怒:“使臣大人莫非不是?”
南疆使臣喉结滚动了半晌,似乎想要反唇相讥,话到出口时却发现,他只能回一句是。
“那便听吧。”
君青蓝眼睛一亮,那便听吧,重点在一个听字。听用的是耳朵不是嘴巴,这话说的真真没毛病。众人皆对南疆使臣的跋扈束手无策,李从尧却只用四个字便叫他乖乖闭了口,还生不出半点怨言。
这人不愧是北夏第一战神,虽然寡言,却比刀枪还要锐利。越是如此,便越发叫人觉得可惜,怎的就摊上那么可怕的病呢?
大理寺卿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飞快将惊堂木再一拍:“君青蓝,速速开始。”
“是。”君青蓝瞧向瑟缩发抖两个侍女:“两位姑娘莫要紧张,我不过随口问几个问题。第一个,请问公主生前穿衣打扮可有什么爱好?”
翠浓云染瘪了瘪嘴,并未立刻回答。只拿乌溜溜一双眼睛瞧向和亲史,见那人始终闭着一双眼,半个字也不肯说。一时间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越发不敢贸然开口。
“请你们做实回答。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公主在天之灵死不瞑目。”
“公主……。”二人中翠浓年纪稍长,与南疆公主的感情也更加深厚一些,咬了咬唇便先开了口:“公主生的美艳,在曲阳城,人人都夸赞公主乃是芍药花神转世。所以,她穿衣打扮素来喜欢鲜艳的颜色。”
君青蓝点头:“据闻南疆王十分疼爱这位十公主,她前往和亲时该是为她准备了丰厚的陪嫁。其中,钗环首饰定然不少。”
“是不少。”翠浓说道:“但南疆远来北夏千里迢迢,水土风物也大不相同。公主舟车劳顿下玉体难安,加之思乡情切,故而并不曾清点查看随行陪嫁。奴婢等也不能得知陪嫁物品详情。”
“我听说在和亲队伍当中,最为伤心已至忧伤成疾几乎不良于行的人,并不是公主。”
“是奴婢。”云染面色一白。她本低着头不言不语,被君青蓝猛然挑起话题身子都颤了一颤,连唇色都顷刻间变做了白色:“奴婢自小从未离开过曲阳,想着长途跋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还。所以……。是奴婢身子不争气,多亏了公主开解,奴婢才慢慢好了起来。”
她说话时君青蓝神情很是专注,认真倾听着并不去打断,直到她完完整整讲话说完了才勾了勾唇角:“你说谎!”
007 请注意你的言行
“我……”云染下意识便要反驳,抬首间却见眼前之人面色凛然,一双眼眸明亮过夜空里最耀眼的星,似乎能照见人心中的沟渠。忽然就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你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思乡,而是思人。”君青蓝说道:“你早在家乡有了意中人,和亲之前你多番求了公主要你留下,均被拒绝。所以你怀恨在心,所谓高热,无非是你以手炉焐热了肌肤做出来的假象,目的是为了掩盖你的伤心怨恨。”
云染嘴唇哆嗦了半瞬,一张面孔变作了青灰:“你胡说,我的确生了重病。翠浓郎中皆可证明,我为何装病?更不可能做出什么对公主不利之事。”
“云染的确患病。”翠浓点头:“她高热不退时,都是我亲自给她送的汤药。”
“你亲眼瞧见她喝了么?”
“这……。”翠浓微一错愕:“倒是没有。云染怕热,每次都要将汤药放到半冷了才喝,公主身边又有很多事情。我送了汤药便得离开。莫非……莫非……”
翠浓忽然闭了口瞧向云染,眼底带着惊愕。云染下意识抬了手按在心口,双肩微垮,似有千斤重担压下不能承受:“就算翠浓不曾亲眼瞧见我用药,你也不能认定我不曾服药,又凭的什么认为我是在装病?”
“端王殿下。”南疆使臣狠狠拧眉,忽然开口:“我听了半晌也没听出这些琐事同公主薨逝有什么关联。请你们莫要拖延时间!”
“使臣大人请稍安勿躁。”君青蓝缓缓开了口:“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的清楚明白了,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南疆使臣还要开口,李从尧却将修长手指无意间在杯盏上一弹。叮一声脆响里淡淡说道:“听审。”
这一声轻飘飘的并没有半分力道,南疆使臣却莫名觉得半边身子都冷了。
所有的话瞬间便给堵在了喉咙里,立刻侧过身去,不再开口了。
君青蓝向李从尧投去感激的一瞥。今日虽然她有备而来,到底在身份上有些妨碍,若非有这人镇着,接下来的事情真就不大好展开。感激是应该的。
然而,那人却只一味低着头,连眼风都不曾朝她瞟过半丝。只露给她完美却苍白的半截面容,神圣不可侵犯,却也油泼不进。似尘世中种种早与那人绝了缘分。
君青蓝便飞快收回了眼,人家既然不在意,自己又何须纠结?
“至于为何我能知道云染姑娘是在装病,自然是有证据的。大人。”她抬眸瞧向大理寺卿:“请允许传唤百户姜羽凡上堂。”
“准。”
姜羽凡早就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在大理寺衙门外面徘徊。无奈今日乃是秘审,闲杂人等并不许入内,只得可怜巴巴盯着大理寺紧闭的朱漆大门,满目的怨念。冷不丁瞧见门开了有人唤他进去,自然满心的欢喜。
“青蓝,你可算想起我了。”姜羽凡扯着嗓子,高声控诉自己的不满。
“百户大人。”君青蓝暗暗撇嘴:“这里是公堂!”
所以请注意您的言行!
君青蓝皱眉瞪着他,眉峰状似无意朝着金龙的屏风一挑。姜羽凡立刻便瞧清楚了眼下的形式,将头颅一垂再抬起时已然换做满面的郑重。
“锦衣卫百户姜羽凡见过各位大人。”姜羽凡行礼:“卑职受君青蓝所托,将与南疆公主案相关证物带上公堂。”
大理寺卿眼睛一亮:“速速拿来。”
“请大人先将那一盆花取来。”
“好咧。”
姜羽凡笑嘻嘻打开了包袱,拿出的第一样物品是半臂高一盆芍药。如今正值盛夏,正是芍药花盛放的季节。然而这一盆芍药却无精打采
垂着腰肢头颅,甚至还能瞧见枯黄落败的叶子落与盆中。
众人瞧见芍药只觉好奇,不明白君青蓝这时候拿一盆长势不好的芍药来能有什么用。唯有云染面色越发的苍白,却绷紧了唇瓣叫自己身躯挺的笔直,便显得有几分刻意了。
君青蓝抬手,朝着芍药花点去:“南疆公主长相艳丽娇媚,曾多次声称天下诸花唯有芍药能与她相配。故而,鸿胪寺为了接待公主入住,采购了大量芍药装点行馆。这些芍药都有专人负责调理,长势极好。唯有这一盆与众不同,几乎就要死去。”
君青蓝瞧向云染:“为何这花会出现频死之态,我想云染姑娘可以解释一下。”
“我……。”云染咬唇:“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君青蓝说道:“这花便是你房中供养的花朵,因你将药汁尽数倒入了花盆里才会逐渐的凋零枯萎。”
“大人。”她瞧向大理寺卿:“您只需要找到城中随便一个郎中,来验一验盆中的土壤,自然能瞧出土壤中含有大量医治风寒高热的药物。”
“原来竟是你这个贱婢怀恨在心谋害公主!”南疆使臣怒目而视:“简直该死!”
“我没有。”云染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面皆是死灰:“我装病是为了让公主以为我是不祥之人。那么,她便会将我遣回曲阳去,我没有杀公主。”
云染哭的声泪俱下:“你们相信我,公主真不是我杀的。”
然而,人心无常,锦上添花不易,落井下石却比比皆是。这种时候,众人皆离着云染远远的,谁也不肯叫自己与杀害公主的疑犯扯上关系。
“使臣大人请稍安勿躁。”君青蓝说道:“云染的确有动机有嫌疑,但鸿胪寺中有动机的可不止她一个。其中便包括使臣大人你。”
008 疑雾重重
南疆时辰狠狠颦了眉头:“简直胡扯!”
“据我所知,和亲史素来是个相当危险不受人欢迎的职位。历朝历代皆由武官担任,使臣大人乃南疆礼部员外郎,是个实打实的文官。因何会成了和亲史?”
南疆使臣冷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我王的御令。本官自当遵从。”
君青蓝扯唇而笑:“这么说起来,您成为使臣实际上是并不甘愿的吧。”
南疆使臣皱眉,飞快抬首瞧向大理寺卿:“这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北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么!”
“君青蓝,说重点!”犯人审案本就匪夷所思,这人又每每爆出惊世骇俗之言。大理寺卿觉得头都疼了。
“是。”君青蓝也不争辩,瞧着南疆使臣说道:“经过我多方查探和询问得知,使臣大人原本有大好前途。可惜得罪了朝中权贵被人打压,那人又暗中动了手脚,将送嫁大将军替换成了送嫁和亲史。此来北夏数月余,朝堂形势却是瞬息万变,加上有那人从中掣肘。等到回归时,您早就成了被官场排斥之人。您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个局面,却因王命难违不得不来。心中岂会没有怨恨?所以您一路上不断借酒浇愁,待到酒醉之后便打骂随行的侍从。被公主狠狠惩戒一顿之后才有所收敛,你曾私下
说过定会叫公主后悔的言论,足见你对此事怀恨在心。使臣大人完全有可能在心生怨恨之下将公主暗害,并可顺理成章嫁祸给我北夏。到时候,南疆王自然会向北夏大兴问罪之师,此事与你再无半点关联。”
众人目光灼灼瞧着南疆使臣,翠浓咬牙狠狠说道:“咱们一路行来本该相互扶持,您却对大家肆意打骂,几乎叫队伍寸步难行。公主心存仁厚,即便知道大人行事欠妥,也不过小惩大诫打了您三十大板而已。不成想大人竟因为这个恨上了公主,你非要害的大家同您一起万劫不复才甘心么?”
南疆使臣面色一时青一时白,终于抬手一拳狠狠砸在了座椅扶手上:“一派胡言!我怎么会杀了公主?本官亲人家眷全在曲阳,我这么做除非疯了!”
“罪民从未说过使臣大人便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只是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物嫌疑一一列举。下面,我要请出第二样物证出来。”
众人皆屏息凝视,一个个瞪大眼睛瞧着她将手指探入到包裹当中去。少倾却取出数张纸笺出来。纸笺大约有个三四张,叠的整整齐齐,隐约能瞧出上面的墨迹。
君青蓝将纸笺展开说道:“罪民这里有几张药方,请大人过目。”
文书上前将纸笺自君青蓝手中接过,放于大理寺卿面前桌案上。大理寺卿展
开来瞧去,第一张写着麻黄,紫苏,杏仁,橘红,桑白皮,茯苓,甘草,归尾。第二张则是赤茯苓(去黑皮),甜葶苈(隔纸炒),桑根白皮(锉),大黄(湿纸裹,煨熟),丹皮。如此瞧了三四张,皆是各不相同的药方。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皇对南疆公主的安危极其在意,自打公主入住鸿胪寺后,便派了锦衣卫与暗中保护。这些药方便是翠浓姑娘自药铺抓完药离去后,由郎中重新誊写一份置于北镇抚司卫所府库中保存。麻黄、紫苏,泻肺以祛风寒,杏仁、橘红,理肺化痰,桑皮泻肺止哮,茯苓淡渗利湿,甘草和中。这些药方皆用作散热解表,止咳化痰。”
大理寺卿皱眉:“公主身边侍女云染染了风寒,翠浓前去药铺抓取散热止咳的药材并无可疑之处。”
“若真是如此的确没有可疑。但,请大人仔细瞧瞧药方,每张方子里都有一味药是多余的,且根本不是用作医治风寒。分别为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
众人目光灼灼瞧着大理寺卿,见他一张张将药方翻过后再度点了点头。
“这些药材本不起眼,又拆开来分别出现于不同的药方之中,且并非在一家药铺采购,为的便是掩人耳目。而这些药材用在一起只有一个功效,便是堕胎!”
009 最后的物证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侧目瞧向翠浓。眼见着她呼吸粗重,面色比方才云染还要难看。而云染眼眸却渐渐浮起一丝光亮,更多的则是震惊。
“请问翠浓姑娘,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采买堕胎药?”
翠浓身躯一颤猛然低了头,连眼眸都缓缓闭上了。俨然打定了主意不肯说话。
“据我所知,两位姑娘进入燕京后作为陪嫁宫女亦会同公主一起入宫。所以,在入宫之前会由内务府指派专人验身,罪民查过内务处的记录,两位姑娘皆是完璧之身,堕胎药俨然并非你们自己使用。那么,能指派翠浓姑娘亲自出面,又如此大费周章采买堕胎药的人还能是谁?只怕不难猜吧。”
众人皆半垂着头颅,眼底浮出沉思,思考着君青蓝方才所问之事。刚才那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但……怎么可能?
“经过姜百户和锦衣卫的兄弟们多方查探,再加上这些证据。罪臣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君青蓝的目光在南疆众人面上缓缓扫过:“南疆公主实际上在和亲前便已经有了意中人,南疆民风开放。所以,公主早与她的意中人暗度陈仓水到渠成。她本以为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大婚圆房之时随便使个手段便能将此事遮掩过去。毕竟,莫说在宫中,即便是民间假做处子的法子也并不稀罕。但是,谁都不曾想到公主居然珠胎暗结。并非完璧可以伪装,但身怀有孕却怎么都逃不过旁人的双眼。试问,南疆将一位怀了身孕的公主嫁给旁人,谁能接受?此事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公主思前想后,唯有将胎儿悄悄打掉再稍事休养后进宫去。然而,此事不宜张扬。所以,翠浓姑娘便借助云染感
染风寒的机会,将堕胎药物拆分分别购买。以瞒天过海”
众人满目的震惊,再不会想到小小一张药方中,居然还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和不堪的过往。
翠浓却忽然瞪大了眼:“你胡说,我们公主的清白岂容你这样随意攀诬?你说公主怀了身孕,可有证据?”
“你说的不错,公主已然薨逝,如今遗体亦被损毁。瞧上去似乎真的死无对证。但是,并非不能知道真相。只要请郎中将鸿胪寺中与公主相处的所有女性一一检验过,便能瞧出所有人并未怀孕。那么怀孕的能是谁?或者说,是翠浓姑娘闲来无事抓了一副堕胎药来玩?”
翠浓咬着唇,尖利的指甲刺入到了皮肉中却毫无知觉。额角的汗水如豆,将面上薄粉冲出条条沟壑出来。她却早忘记了该拿帕子擦一擦。
谁会抓一副堕胎药来玩?众人瞧向翠浓的眼神渐渐透了几分不满。南疆此举简直叫人气愤!
“翠浓,这是真的么?”云染亦攥紧了拳头,目光直勾勾盯着翠浓,带着淡淡忧伤:“公主她真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你与公主的心上人刚刚好是同一人,这种事情又岂会叫你知晓?”君青蓝说道:“公主殿下不得不离开曲阳,又岂会将你留下,与她的心上人双宿双栖?所以,她前来和亲时除了贴身的宫女翠浓之外还向南疆王指明要你跟随。这一点从你本为南疆晋王身边大宫女便能瞧出来。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你都不该是和亲随行人员。所以,你们爱慕的人便是南疆晋王。”
云染身躯一颤,双眸忽然就氤氲了,晶莹泪珠自面庞滚落。再度听到那人名字却是在这般
情形之下,却没了当初种种悸动,只余满腹的心酸。
“你所言种种皆是猜测,我买了那些药材不过是凑巧。”翠浓忽然开了口:“既然你们锦衣卫始终在暗处瞧着,便该知道,公主从来没有服用过堕胎药。”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公主的确不曾服用过堕胎药,那是因为她隐疾发作。虚弱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堕胎的虎狼之威。”
“公主自打出生起便有轻微的哮喘之症,故而比旁人畏寒,也从不能沾染毛絮。不巧的是燕京城中种植了大片的合欢。合欢花,花瓣细长如丝,常能随风飘落。那些细长如丝的玩意对哮喘病人来说是致命之物。所以,公主自打入了燕京,便引发了哮喘痼疾,只得在行馆中静养。这样的身体如何能承受堕胎药?”
“你说来说去都是些无用之言。”南疆使臣闷哼一声,神色间颇为不耐:“这些又与公主之死有什么关联?与她玉体焚毁更没有关系。你说人人都有动机,一切始终都是你的揣测。而北夏皇帝指派你查案,公主玉体是在你查案期间出了意外,这事情所有人都能作证。你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干系,所以便想混淆视听,将水搅浑企图逃避责罚么?”
“使臣大人的想法乃人之常情,所以,我现在就要告知大家公主薨逝的真实原因了。”
君青蓝微微一笑,将手指再度探入到包裹中去:“现在,我便要请出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证物。”
众人眼底纷纷带了光亮,眨也不眨盯着君青蓝的手。即便是淡漠如尘的端王李从尧,也瞧向了君青蓝。最后关头了,她要拿出来的会是什么?
010 如同儿戏的真相
与所有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同,姜羽凡则是满目的担忧。包裹是他带来的,里面有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实在不明白那么寻常的玩意怎么就能成了至关重要的证物?
将那玩意拿出来,只怕……会成了惊吓吧!
“就是这个。”君青蓝扔了包裹,拖在掌心里的是半臂长柔软的一只丝缎枕头,瞧上去却并不丰盈,有些干瘪。
众人拧了拧眉,那是枕头么?莫不是瞧错了?
“这一只枕头是罪民自公主寝室的床榻上取来的,该是公主入住鸿胪寺后一直所用之物。请翠浓,云染两位姑娘辨认一下,是否属实。”
翠浓云染点了点头,目光交错一碰,皆是不明所以。
“这枕头与我们惯常所用的瓷枕,玉枕,木枕皆不相同。因公主身娇体弱,受不得北夏枕头的坚硬,故而特意为她准备了这样一只枕头。这枕头乃是采用了两江进贡的天云锦为面,内里填充了干净蓬松的鹅绒。用起来温暖柔软,很受公主喜爱。但……。”
她话锋一转说道:“这枕头当初刚刚做好的时候并非如此干瘪,这一点两位姑娘和鸿胪寺丞皆可以证明。”
二女点头:“不错。”
“那么,它为何忽然干瘪了呢?”
众人皆被她语言吸引,忍不住在心底里也盘算着,
好端端一个枕头怎么就忽然干瘪了?
“二位姑娘请近前来看。”君青蓝招手叫云染和翠浓凑近了,抬手朝着枕头上某处指了指:“瞧见这里是什么了么?”
眼看着两人面色一变,眼底便带了几分惊骇。
君青蓝缓缓说道:“这便是公主忽然薨逝的原因,也请使臣大人仔细瞧瞧吧。”
她将枕头交给了翠浓,眼看着翠浓步履沉重走向南疆使臣。手指似乎也朝着枕头上某处一指,南疆使臣身子一僵,眸色便一点一点沉重而僵硬起来。
“公主之死并非人为,乃是天授神意。公主本是王母身边芍药花神,来尘世间只为历练。如今功德圆满自该回归天庭。故而与六月十三日子时飞升,离开人世。这也是停尸房为何会造雷劈,引发天火的原因。只因公主本为天女,无论生与死,都不该在尘世间留下半点痕迹。”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勾:“此案过往便是如此。南疆各位朋友,难道不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天底下哪有什么仙女飞升?这番言论简直假的不能再假,鬼才能信!众人目光瞧向南疆使臣暗暗担忧。那人本就存心挑衅。只怕这么一来……
眼看着南疆那边的关键人物一个个面色发沉,目光交错一碰满是郑重。忽然齐齐抬了头瞧向君青蓝:“你说的不错,事实便是如此。
什么……
众人张大了嘴,竟完全忘记了风仪姿态。唯有如此才能表示出心底的震惊,这么匪夷所思的无稽之谈,居然……得到了认可?
“你们确定?”君青蓝微笑着说道。
“自然。”南疆使臣咬牙,重重点头:“我们公主就是仙女临世,如今功德圆满回归天界去了,再不会出错。”
君青蓝点头向大理寺卿躬身一礼:“大人,君青蓝幸不辱命,此案结束了。”
“这……。”大理寺卿只觉满心的荒唐,忍不住朝金龙屏风瞧了一眼。见那处始终没有动静,才终于咬了咬牙宣布一声退堂。
“嘿。”姜羽凡性子素来跳脱,因案情重大早已忍耐了许久。如今才听见一声退堂立刻就蹦了起来,抬起一拳重重捣向君青蓝肩头:“真有你小子的,这案子竟真叫你给结了。”
“呵呵。”君青蓝揉着发疼的肩头苦笑:“还不是仰仗着皇上庇佑。”
“你快跟我说说。”姜羽凡抬手绕过君青蓝肩头,眉飞色舞说道:“你怎么就能发现南疆公主是升仙去了?还有,你方才问东问西那么一堆玩意,跟飞升又有什么关系?”
他霹雳吧啦说个不停。却冷不防瞧见君青蓝将双眼一翻,噗通一声栽倒,昏过去了
011 祸从口出
六月的北夏美丽而充满生机。城里大片的合欢花开的正艳。远远瞧去,便似一把把深粉色的大伞,将如火骄阳尽数摒除了。空气里时有暗香浮动,每到下午黄昏暑气稍退的时候,便是燕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然而,君青蓝却从不去主动招惹这一份热闹。除了验尸探案的时候,她总是沉静的。沉静的坐着,沉静的瞧着纷纷扰扰的尘世。便似天上地下一切早与她绝了缘分。
此刻,她手中正握着一把点燃的香,仔细的将手中的香分别插入城外义庄棺材前的香炉中。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不说话,清美明亮的眼眸专注肃穆,细瞧,眼底却分明有淡淡忧伤一轮。
义庄东窗下,君老爹默不作声靠墙站着,眯着眼睛注视着君青蓝,只偶尔瞧一眼手中端着的一碗绿豆汤。始终不曾上前,终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出门去。
“爹,给我的绿豆汤么?”君青蓝将手里面最后三炷香插在牌位台面上的香炉里,侧首笑吟吟瞧着君老爹。眼看她一句话出口,那人将肩膀缩了缩,似乎整个身躯都佝偻了。
“您要端着我的汤到哪去?”君青蓝瞧着君老爹手中的汤,语声里带着几分嗔怪,似委屈至极。
“不是……我没有……我以为你……。”君老爹以为她真的生气,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说了半晌终是没有能将一句话给说利索了。
“我在大理寺这么些日子了,最想念的就是爹爹这一碗绿豆汤。您快可怜可怜我吧,千万莫要给端走了。”
言罢,君青蓝三两步走至君老爹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手中汤碗给夺了去,大大喝了一口后便半眯了眼眸,俨然享受的很。
“慢点,还有。”君老爹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唇角边也渐渐浮起丝笑容出来。
“谢谢爹,即便是珍味斋的山珍海味也及不上您这一碗绿豆汤。”
“你竟哄我。”君老爹讷讷开口,眼底却并无几分笑意,反倒带着局促。直勾勾盯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棺材:“伺候他们吃饭是粗
活,这种事情以后叫我做便是。小姐到底是个尊贵的姑娘家,这事怎么能叫你……。”
“爹!”君青蓝狠狠皱了眉,沉声开口打断他的话头:“祸从口出您可是又忘了?”
“我……。”君老爹愈发局促。
君青蓝叹口气,拿帕子仔细擦去他额角的汗水:“我是您的儿子,一日是永远都是。当初若不是您好心收留我,又给了我这么一个身份。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可别这么说。”君老爹连连摆手,只觉那轻飘飘的帕子似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的他头都晕了。
“小老儿当年流落到管州府的时候中了暑,若非节度使秦大人好心替我治好了病,我早就客死异乡了。今日能有让小姐用得上的地方,便是老天开了眼。叫我能在有生之年,偿还这天大的恩情。”
君老爹说的真诚,君青蓝却渐渐变了脸色。终于将手中碗重重置于桌案上,轻叹了口气:“爹,我姓君,叫君青蓝,是早年您在饥荒逃难时失散的儿子。千万莫要提起旁的人旁的事情来!天子脚下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你我都得身首异处。”
君老爹张了张嘴,面有愧色:“你是节度使家的小姐,总要你唤我爹爹,到底……受之有愧。”
“无愧。”君青蓝说道:“是您手把手教会了我验尸,才能叫我凭着这一门手艺在锦衣卫站稳脚跟,也能……于情于理,我叫您一声爹,一点都不亏。”
“可是……。”
君老爹还要说话,君青蓝却朝他用力摆手,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了!”
“君青蓝,你快出来。”义庄外面,姜羽凡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快点快点。”
君青蓝走至门边,便瞧见姜羽凡穿了鸦青色一件常服,骑在马上瞧着她。这人一路该是走的急了,满头的大汗,手中撑着把扇子却并未扇风,只搭在头顶遮着盛夏刺目的阳光。
“赶紧过来。”姜羽凡满脸不耐烦的催促道:“有好些重要的大人物在珍味斋摆了酒席,说要庆祝你沉冤得雪呢。”
“大人物?”君青蓝眯了眯眼,斜倚在门框上不愠不火瞧着他:“谁?”
她心念电转,将她认识并可能请她吃饭的大人物速速过了一遍。似乎她的人生里并不存在那样一个人。
“莫要在意这些,快走便是了。”姜羽凡急急催促,眉目中的焦急清晰可辩。
君青蓝眯眼瞧着他。姜羽凡行事风格全不似京城里勋贵子弟,同什么人都能相熟。即便是跟卫所里临时请来挑脚的苦力也能聊的欢畅。
但,这人却素来不是个急性子,行事反倒及有分寸。今日只一味催促她快走,该是为了珍味斋中那个大人物吧。燕京城里能叫这位皇上表弟,大长公主亲子这般在意的人可真没有几个。
“你老瞧着我做什么?”姜羽凡皱了眉:“还不赶紧的牵马去?我可告诉你,今日这事关系到你身家性命和前途,你万万不可儿戏。”
“阿蓝,你便随着姜小爷去吧,莫要为我忧心。”不知何时,君老爹走近了两人。正站在码的整整齐齐的棺材前头瞧着他们。身后供桌上摆着密匝匝乌油油的牌位,香炉里青烟袅袅而上,浮于半空里终化作无形。
君青蓝瞧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总觉得这样的景象瞧着似乎很不吉利。但,这般情景却分明是她平日见惯了的。每当她离开义庄前往卫所当值的时候,君老爹都会那么站着跟她告别。今日怎的瞧着却……这般心惊肉跳。
“君青蓝,你莫要再磨蹭!”姜羽凡语声里已经沾了火气。
“急什么,我才出了大牢,就不兴叫人先歇一会子么?”君青蓝朝他翻个白眼,便同君老爹告了别,打马而去。
姜羽凡早等的不耐,一路疾驰,却在离着燕京城门不足三丈时忽然勒马。目光灼灼如炬,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
“你做什么?”君青蓝被他瞧的不自在:“不是急的很?怎的不走了?”
“君青蓝。”良久,姜羽凡终于开了口:“我好不容易才当了锦衣卫,你可千万莫要害我!”
012 燕京盛世
此刻正是日暮西斜时候,虽然已经过了最难耐的正午,阳光却依旧夺目。烫红了天幕上延绵的云,火烧一般铺陈开来。姜羽凡皱着眉,双眸似也被漫天的红霞给染的透出了那么一抹意味不明的红。
“我娘身份尊贵,我爹又是世袭的侯爵,我那些个哥哥也都出类拔萃。只有我,文不成武不就,然而这并不影响众人对我尊敬非常,热情周到。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冲着我父母兄长的面子罢了。离了他们,我姜羽凡连沟渠里的烂泥都不如。”
君青蓝盯着姜羽凡没有出声,心中多少有几分惊异。姜羽凡素来玩世不恭,整日里掏鸟捉鱼,撵狗逮鸡,虽不曾犯过大错,却终究是个叫祖宗蒙羞的另类。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她以为,这样的人该是没心没肺,对万事都不上心的。却原来,他心中这般通透明白。
“我们安平侯府子弟世代出仕皆任文职,只我对那些酸腐的文章实在不感兴趣。我爹便花了大力气想要将我弄进京卫去。燕京的勋贵子弟进入京卫的不在少数,但大多都入了名声好听的宿卫,独我选了锦衣卫。我爹盛怒之下险些将我逐出家门,自此不再管我。我受了多少罪才爬到今天这百户的位置上来,你知道么?”
君青蓝没有说话,但她知道姜羽凡说的都是实话。燕京城的京卫里,以上直卫地位最高,仅上直卫便又分作二十六卫之多。却独有锦衣卫乃是宿卫扈
从,听上去地位最低。干的又是暗中侦缉之事,与光明磊落的世家大族宗旨背道而驰,实在上不得台面。姜羽凡执意进入锦衣卫,实在是个令祖宗蒙羞的行为。安平侯没有打断他的腿已经相当的仁慈。
“君青蓝,所以我求求你,尽量乖顺一些。叫我这来之不易的地位能多保留一时片刻也好。”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做出语重心长之态。
他态度很是诚恳,却终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加之素来是个跳脱的心性,如今刻意做出这般老成之态并不叫人畏惧,瞧着只觉可笑的很。
君青蓝侧首瞧着他:“你的地位能不能保住,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姜羽凡容色依旧严肃紧绷,与他性格极不相称。他却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姿态说道:“你只需记得稍后无论问你什么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切记切记。”
“……恩?”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言罢便打马率先冲入城中去了。君青蓝眯了眯眼,阳光正好,将那一人一马都给镀上了淡淡一层金,瞧上去光芒万丈。她心中却因方才姜羽凡最后那一个切记而颤了一颤,忽觉今日这一行似乎大有深意。然而,这时候想要调头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唯有在心中夹了提防,追着姜羽凡进了燕京城。
北夏圣祖皇帝初登大宝时曾定都管州,高宗时迁都至燕京。历经数百年发展,如今的燕京早就自当初临
近蛮夷,风沙遍地的蛮荒小城变成了处处繁华,夜夜笙歌的大都市。整个燕京被划为十二城区,东西南北四区在最外围守护内城。内城八区又给一分为二,其中主城区只有四个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北夏皇宫便位于主城区正东紫气东来吉位上的青龙区。正因为青龙区主吉,乃是皇家命脉运势所在,故而被划作了皇城,寻常人不可随意出入。皇亲贵胄则住在离青龙区最近的朱雀区中。
珍味斋就建在朱雀区里。那地方并不是你有钱便能入驻之处,珍味斋却能屹立不倒,生意兴隆。其背后的势力,叫人不敢深究。
“青蓝,快。”姜羽凡跳下马,急急拉着君青蓝便朝楼上跑去。
君青蓝飞快朝四下打量一眼,心中不安便更深了几分。珍味斋老板做生意极有一套,不仅菜色精美,还供应各色精美茶点果品,且并不限制经营时间。无论客人何时来到,均能选到心仪的吃食。往日这时候,珍味斋的三层楼上均坐满了享用茶点的闲散贵人们,今日却……门可罗雀。
甚至连楼中掌柜,伙计也半个不见?
姜羽凡脚下似点了一团火,拉着君青蓝径直奔上了顶楼,伸手便推开临水阁的房门。屋内香气扑鼻,早摆满了珍馐美味。
却也……只有酒菜。
“人呢?”君青蓝眨眨眼:“你不是说有好些人在等着我么?人呢?”
013 盘问
姜羽凡笑容有些许尴尬,挥了挥手招呼她坐下:“这个不重要。眼下我有件要紧事情得问你。你可得据实回答!”
君青蓝眨眨眼,见姜羽凡正襟而坐,连双手都规规矩矩搭在了膝盖上。右手食指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一弹。
他在紧张!
紧张什么?
“那个,南疆公主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君青蓝眸色一凝,再不会想到叫姜羽凡紧张询问的居然是这个事情。她眼风不着痕迹朝着四下里一扫便微勾了唇角:“公堂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南疆公主是功德圆满,升仙去了。”
“你莫要诓我。”姜羽凡皱眉:“这世上哪有人真的能升仙去?”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他。珍宝斋是个酒楼,什么人都能进的酒楼。在这种地方谈论这般机密的事情,合适?
“呵呵。”姜羽凡忽然变了脸,堆了满面的笑,伸手去搭君青蓝的肩膀:“青蓝啊,你可莫要误会,不是我不肯相信你。实在是你那一番升仙的言论太过匪夷所思,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大可能。你瞧我的眼睛。”
姜羽凡抬手朝着双目下飞快一指:“为了想清楚这件事,我都好几夜不曾睡觉了。你就行行好,赶紧的告诉我真相吧。”
君青蓝的目光在姜羽凡面庞上定了一下,见他眼底果真带了淡淡一圈乌青,眼中急切也不似作伪,便缓缓移开了去。终究定格在他身后一副松鹤延年的壁画上叹了口气。
“你怎知升仙之说不实?”
“你在公堂上盘问了那么些人,各个都有见不得人的过往。最后的结论却与这些人半点关系也无,怎么可能?你君青蓝从不会在公堂上说一句废话,所以我断定,你一定隐瞒了什么。”
君青蓝瞧了他半晌,终于缓缓垂了眼眸。同一个人相处日久果真误事,姜羽凡总同她一起办案,对她的习惯熟悉的很。只怕他早就瞧出升仙之说并不真实,以他的性子能忍到现在才问,已经不容易。
“你想知道什么?”
“到底是谁杀了公主?”姜羽凡的眼眸完全被即将知晓的真相的兴奋点燃了,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出来。竟似连眼底那两块乌青都带了光。
“没有人。”君青蓝摇头:“没有人亲手杀害南疆公主。然而,她的死实际上却跟南疆所有人都有关系。”
“你这话可叫人听不懂。”姜羽凡愕然:“既然你都说了没有人杀害南疆公主,怎么又都扯上关系了?”
“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眼底的愕然也不过一瞬,顷刻间却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满目光明。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她方才那一番话的确自相矛盾,对完全听不懂的言论也能表现出这么兴奋的,全燕京也只有姜羽凡这没心没肺的主。
“你还记得那只枕头么?”
“当然。”姜羽凡点头:“你特意嘱咐我将南疆公主用过的枕头带来,我哪里能忘。取了那枕头的时候,我再三同鸿胪寺的人确认过,自打公主入住后所用的始终是这个枕头。”
“那么,你可还记得枕头上有好几个破损之处?”
姜羽凡想了想:“似乎有,那时我记得你指出来给翠浓云染和那和亲史瞧过。”
君青蓝眸色一闪:“这便是整件案子的关键,南疆公主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枕头上这几个破口。”
姜羽凡皱了眉,思量了半晌眼睛忽然一亮:“是有人在枕头里藏了毒,然后故意弄破了枕头让毒素发散,南疆公主实际上是中毒而亡!”
014 漠视杀人
“呵。”君青蓝冷眼瞧着姜羽凡:“枕头里若是藏了毒,鸿胪寺的人一个都活不成。南疆人能善罢甘休?何况你又凭什么能在南疆公主熟睡中刚刚好弄破了枕头,让她中毒?”
“这……。”姜羽凡挠挠头:“这我就真不明白了。”
“那枕头上的破口并不平整,且长短不一,大多破损处都起了毛边。我询问过翠浓和云染得知,南疆公主喜欢华丽夸张的饰物,她的耳饰大多带着尖利的钩针,而她熟睡时通常是不摘耳饰的。”
“我明白了。”姜羽凡一手握拳,重重在桌面上一捣:“枕头上那些破口实际上是南疆公主耳饰上的钩针所致。”
“正是。”
眼看着君青蓝点了点头,姜羽凡立刻恢复了周身的精气神。
“南疆公主自打进入燕京城后,便因为盛开的合欢花引发了哮喘痼疾。而她为了睡的舒适,摒弃了坚硬的玉石枕头选用了松软的鹅毛羽枕。枕头被她耳后钩针勾破之后,里面填充的鹅毛羽绒便飞了出来。棉絮这种东西对于哮喘病人是致命之物。南疆公主便是因为吸入大量鹅毛羽绒,以致气管堵塞不能呼吸致死。”
所以,她死的时候才会呈现出如窒息一般痛苦的姿态。
“原来如此。”姜羽凡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的确没有人亲手杀害了她。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为何南疆人会轻易认了公主升仙一说?”
君青蓝眸色一凝:“只因,他们所有人都要为公主的死付上责任。”
她的面色渐渐呈现出一抹淡淡的哀凉:“公主早有了心上人,却不得不为了家国荣耀背井离乡。而她身边的人却各个心怀鬼胎,言行不一。云染因爱生恨,消极怠工。和亲史因自己仕途受阻郁郁寡欢,从不曾真正在意过公主起居。至于翠浓,连日来因为公主堕胎之事奔走,早就筋疲力尽。故而,出事那一日并没有一个人守在公主身边。以至于她被鹅毛羽绒引致哮喘发作至死,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可叹好端端花一般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终结于他国驿馆之中,而不为人知。”
姜羽凡点头:“南疆公主的死实际上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所致。所以你那时候故意将他们所有人的龌龊公布于世,就是为了叫他们愧疚害怕,知道任何人都不能从公主的死中脱离干系。”
“是的。”君青蓝点头:“虽然公主并非他们亲手杀害,却是死于所有人的漠视。待真相传回南疆,南疆王定然不能轻饶了他们。所以,我提出公主升仙那么一个荒诞不经的说法,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附和同意。毕竟,这样的说法最能顾全所有人的颜面,包括南疆王。”
“你胆子可真大!”姜羽凡瞧着君青蓝赞叹着说道:“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你就不怕南疆王秋后算账?”
“他不会。”君青蓝果断摇头:“毕竟,南疆这一位和亲公主挑选的,可并不十分出色。”
君青蓝这话说的算是相当客气。南疆选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公主来和亲,若是深究起来,理亏的始
终是南疆。所以,升仙可真真是件大好事。
姜羽凡抿了抿唇,眼底忽而浮起丝郑重:“青蓝,你办了这么漂亮一个案子。有没有想过要什么赏赐?比如,当驸马?”
君青蓝瞧他一眼,驸马两个字叫姜羽凡说的带着几分颤抖,似犹豫不决和畏惧。她在心中略一思量,眼眸却朝着松鹤延年的壁画再瞧了一眼。这画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细到松针和鹤羽都画的精细巧妙,栩栩如生。振翅欲飞那一只鹤画的尤其出众。头颅高傲,眼眸明亮。鹤顶一抹鲜红如火,越发趁的鹤羽洁白如雪,尘世间丁点污垢也不曾沾染。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缓缓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不做驸马都是皇上的恩典。不过么,若我仍旧能在锦衣卫中效力,相信更能替皇上多分些忧愁。想来总比养尊处优来的好。”
“是……吧。”姜羽凡讷讷着接口,眼眸也不由自主朝着松鹤延年瞧了去。眼底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房门外忽然起了阵骚动,动静虽然不大在如今四下俱静中却显得尤为清晰。屋中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弹,仍旧维持着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姿态,似乎谁都没有听到方才的动静。也始终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那骚动起的突兀却也消失的极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四下里便又再度恢复了安静。
然而,姜羽凡却忽然焕发出了生机,眼眸晶亮猛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揽住君青蓝肩头笑嘻嘻说道:“太好了!青蓝,你不必当驸马了!”
015 冲动是魔鬼
“呵呵。”君青蓝将肩头一垮,姜羽凡的手臂便滑落了下去:“真是要谢谢你。”
她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却也真情实意。
“你居然一点都不好奇?”姜羽凡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失望:“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你挡下了这事,你好歹也该表示出几分感激和惊诧,才不枉费我今日这一番布局呐。”
君青蓝点头:“我的确很感激。”
姜羽凡定定瞧了她半晌,终于撇了撇嘴:“我瞧着一点都不像,你分明早就知道了。这事我倒有几分好奇,皇上至今都未曾公开表示过打消将你招为驸马的念头,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知道的时间并不比你早。”君青蓝一抬头,瞧见姜羽凡目光灼灼只管瞧着她,大有不给我交代清楚今日你哪里也别想去的势头,只得停了手中的筷子缓缓叹了口气:“瞧见那一副画了么?”
女子素白纤细的指尖在半空里点了点。姜羽凡顺着她指尖瞧去,是绘与屋中那硕大一副松鹤延年的壁画,不由皱了眉:“瞧见了,这与你当不当驸马又有什么关系?”
“这幅画占了整整一面墙,无论松树还是仙鹤都比寻常画作大了许多,却并没有因为画幅的巨大而影响了画作本身的美感。无论从何处瞧,这一幅画都是当之无愧的杰作。可是,这样完美的画作却有个不可忽视的弱点。”
“是么?”姜羽凡吃了一惊,忍不住起身离坐贴着壁画瞧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瞧出到底有什么弱点。
“你瞧头鹤的双眼。”君青蓝说道:“这副画,旁的地
方都画的细致周到,甚至连羽毛中每一个转圜线条都处理的妥当细致,瞧着便似真的仙鹤腾飞一般。但,那一双眼睛却只有漆黑两团墨点,你不觉得这样的处理手法与整幅画作风格完全不同么?”
君青蓝缓缓收了手指:“然而,方才在你询问我案情细节的时候,仙鹤的眼睛分明炯炯有神。能在一瞬间改变了画作的形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仙鹤的眼睛原本就是个机关。该是在成画之后叫人将双目给挖空了去,又以旁的材料重新装点。必要的时候可以将机关打开,叫人站在壁画后观瞧屋中情形,成事之后再将双目移回。毕竟,那一双眼睛的绘画手法实在太过拙劣,这岂不是画作中致命的弱点?”
姜羽凡将目光落在了仙鹤双眸之上,却并没有伸手去触碰那漆黑两团墨迹以求验证。只缓缓将唇角勾了一勾,眼底浮起几分钦佩:“君青蓝就是君青蓝,这么隐蔽的事情居然也能叫你瞧出来。若是换做了我,只怕想破了脑袋也定然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你可莫要夸我,我到底是个仵作。”君青蓝连连摆手。所以,细致入微的观察事物是她吃饭看家最基本的技能,与高明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不重要。”姜羽凡挥挥手:“不影响我对你的崇拜。既然你这么厉害……。”
他呵呵干笑了两声朝着君青蓝凑近了去:“可能猜出方才隔壁之人是谁?”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话,抬眼瞧着姜羽凡。那人将眉峰高高挑着,一双眼睛弯的几乎成了月牙,叫人瞧着……很有一拳捣上去的冲动。君青蓝吸了口气,冲动是魔鬼,人家是领导,
打不得!打不得!
“快说快说。”姜羽凡咧着嘴,双眸与眉峰齐飞,喜形于色。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叫嚣,你猜不出来吧!快求求我!
君青蓝飞快别开了眼,这样一副嘴脸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头,您莫要告诉我。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呵。”姜羽凡出了一口长气,笑容立刻垮了。他哪里能不明白,君青蓝分明早就猜出隔间人的身份。自然也知道那人身份不宜张扬,所以半个字都不肯说,只推说不想知道。
“天下间的事情只要过了你君青蓝的眼,就没有能瞒得住的么?”姜羽凡哭丧着脸,恹恹说着。
然而,这般沮丧却也不过一瞬,几乎在眨眼之间,姜羽凡便再度恢复了神采飞扬,一拳重重捣在了桌案上:“我决定了!”
君青蓝正夹了一只翡翠煎饺要往碟子里放,姜羽凡这一拳突如其来又用了极重的力道,半空里嘭一声巨响,连杯盘碗碟都给震的一蹦。君青蓝便也给吓了一跳,手中夹着的煎饺当一声掉在了桌案上。
“你……。”君青蓝才要开口,却见姜羽凡骤然欺身向前,单手撑在她椅背上,将她死死逼在了椅子上不得动弹。而那人一张脸正渐渐凑近了,眉目越来越清晰,几乎鼻息相闻。
君青蓝愕然,不由吞了吞口水将身子扭一扭。这样的姿势叫她很不自在,唯有尽力将头颅朝后仰去:“你要做什么?”
“君青蓝。”姜羽凡维持着自己的动作,满目郑重:“小爷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