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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山清水秀,流水潺潺,鸟语花香。

    君青蓝拿手搭了凉棚放在额头上,以缓解刚刚自黑暗中瞧见光明的不适,眼前瞧见的一切叫她惊叹。普宁寺的后山果真美不胜收,尤其是刚刚经过那一条暗无天日的地道后,瞧见这红尘里朝气蓬勃的所在,满心都是喜悦,越发觉得此处成了人间仙境。

    “那边有一条河,你们在河边树下先歇息会。我去找些松蘑来,顺便再瞧瞧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一并采了。”姜羽凡抬手朝着正东不远处指了指。

    “咱们一同去吧,你速来锦衣玉食惯了,哪里知道野地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能吃。”君青蓝微笑着说道。

    “那感情好。”

    二人告别道善,朝着林子里慢悠悠走去。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竟半点不似七月流火的天气。难怪当初圣祖太子会瞧中这么个地方隐居,在燕京这喧嚣的都城,这里无疑便是个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

    “怎么样,我没有介绍错吧。这地方寻常人我可是不会带着来的。”姜羽凡笑嘻嘻说着,满目的骄傲。”

    “嗯。”君青蓝随口应了一声,似漫不经心抬了抬眼说道:“普宁寺里,最近可是有人生病了?”

    “这你都知道?”姜羽凡眨了眨眼:“你该不会瞒着我偷偷来了好几趟吧。”

    君青蓝颇有些无语:“普宁寺是个开放的地方,需要人偷偷的来?”

    “呵呵。”姜羽凡挠挠头:“我只是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我们方才从西堂经过的时候,院子里飘着药味。若是没有人生病,哪里会有药味?”

    “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姜羽凡说道:“我刚来普宁寺那一日的确闻到了药味,后来几日就没有再闻到了。所以,没怎么在意。”

    “那是因为你闻的多了,所以对那气味已经不再敏感。”

    “哦。”姜羽凡点点头:“你特意问这个,莫非生病的人同福来的死有关系?我竟然放过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么?”

    君青蓝默了默,和这人简直没有办法愉快的聊天。然而,眼下这个景况,不聊俨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深深吸口气:“并没有。我只是好奇,高僧大能什么的,不是都有精深佛法护体么?怎么生病了也吃药呢?”

    姜羽凡眨了眨眼睛,俨然被她方才言论惊呆了。少倾,却是一阵仰天大笑:“都说你君青蓝头脑聪明,原来却也是个傻子。”

    君青蓝抿着唇,自动忽略他兴奋的胡言乱语,等待着有用的信息。

    “是后堂庆元老禅师。那老和尚比方丈还要高一辈,年龄可真不小了,听说在普宁寺中佛法最为精湛,往日里便负责引导僧众的修学。最近这些日子天气阴晴不定,引发了他的咳喘。”

    “这就奇怪了。”君青蓝沉吟着说道:“庆元禅师辈分修行那么高,怎么普宁寺的厨房里面都不给他煎药,还要他自己动手呢?”

    西堂的药味非常浓郁。若只是将煎好了药端过来供人服用,断然不会有如此浓烈的药味。唯一的解释便是,药是

    在西堂熬制。

    “这你可冤枉普宁寺了。”姜羽凡笑呵呵说道:“只是因为庆元禅师德高望重且年事已高,故而寺里拨了小沙弥在他身边贴身照顾。为了便于禅师治疗,便在他的禅房外面支了个小炉子,方便他随时服药。”

    “原来如此。”君青蓝点了点头,这么说就解释的通了:“又是咳喘。”

    君青蓝心中有几分感叹。一个月之前,和亲的南疆公主就是因为合欢花引发哮喘,最终导致了死亡。如今,庆元禅师也是咳喘,这病是真真的折磨人。

    “但愿老禅师能早日康复。”君青蓝由衷说道。

    “我看咱们找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回去吧。”

    姜羽凡将自己衣裳下摆用两只手攥着,暂时做成了个布兜。采来的野味都被布兜兜着,已经满满一兜子了。

    君青蓝瞧了瞧点头说道:“走吧。”

    “今天你可算是有口福了。”

    君青蓝只淡淡一笑并未回话。二人慢慢回到小河边的大树下,远远的便能听到道善爽朗的大笑。

    “咦。”姜羽凡奇道:“还有旁的人能找来后山么?快走,咱们去瞧瞧,莫要让老和尚吃了亏。”

    言罢,他便加快了速度。待瞧清楚树下同道善坐在一起的那人,君青蓝的心便忽然荡了一荡。

    李从尧!那高岭之花一般清贵的姿态,除了他再不会有旁人。

    “是端王?”姜羽凡:“他不是发病了么?怎么瞧着不像呢?”

    君青蓝没有说话,清眸却一瞬不瞬打量着李从尧,眼底略带着几分黯然。姜羽凡说的不错,她昨日亲眼瞧见他吐血昏厥,听涛阁彻夜未眠。这种时候,他不是该卧床静养?忽然出现在普宁寺后山是怎么回事?

    瞧他面色如常,虽然仍旧苍白,却已经带了几分光泽,哪里有半点病重的样子?莫非昨天那一幕是装的?就为了叫所有人都以为他病了?但……做戏就得做全套,这会他忽然出现,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两位小友,你们终于来了。”道善微笑着朝君青蓝和姜羽凡招手:“正巧老衲的老朋友来访,今日咱们可都有福气了。”

    “端王爷同老和尚早就相识?”姜羽凡眨巴着眼睛瞧向李从尧:“这可是个稀奇事。老和尚回来顶多一个月,你们什么时候交好,竟连我这老和尚密友都不知道呢。”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无论李从尧昨日病发是真是假,这时候在姜羽凡面前出现都属不智,何况,又暴露了他与道善的关系。道善虽是个出家人,却是险些做了普宁寺方丈的出家人。他的修行,道行和声望,连皇上都心生仰慕,在燕京城里,谁不想同他扯上点关系?李从尧忽然与他走的这么近,这局面只怕并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老衲过去云游四方,曾在边城盘亘,与端王爷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候,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道善捻须而笑:“老衲对那时的生活真真是向往的紧。”

    “那还真是老朋友了。”姜羽凡并不在意,将兜着的野味倒了一地:“我去将咱们从前藏着的树枝拿来,串好了就可以开始烤了。”

    姜羽凡飞快走至树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伸手一抹,便捡了一把削的极细一头尖的木棍子出来。

    “来来来,干活。”

    姜羽凡大叫着捡了只蘑菇,作势便要往木棍上穿。却叫君青蓝一把给夺了去:“你这棍子放在草地里多久了?不脏么?不洗洗怎么能用?”

    姜羽凡将木棍在衣裳下摆上擦了擦,笑着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毛病。”

    “这怎么行。”君青蓝皱了眉:“给我,我去洗洗。那些松蘑野菜也得洗洗才能吃。”

    言罢便抄了木棍在手,又低头去捡拾被姜羽凡给扔在尘埃里的野味。

    “我说。”姜羽凡瞪着眼:“你一个男人,怎么处处跟个娘们一样仔细?你这样,怕是娶不上媳妇的吧。”

    君青蓝白他一眼,自顾低头干活。冷不防瞧见男子玉白修长的指尖探在了眼前,捡起一只蘑菇。

    “王爷?”君青蓝瞧的愣了愣。树下那金尊玉贵的男子什么时候到了眼前?他抢蘑菇做什么?

    “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本王陪你一同去。”

    “……啊?”

    君青蓝愣了,傻愣愣瞧着李从尧。她是不是听错了?

    李从尧要同她一起去洗菜?!

    “快!”她的神色似叫李从尧很是懊恼,皱了眉淡淡说了一个字,便拿着蘑菇走了。

    君青蓝咽了咽口水。山间捡来的蘑菇颜色暗淡,形状粗糙。捏在男人如玉长指之间,越发显得那一只手玉雕般的完美,连半分瑕疵也无。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您只拿了那么两个蘑菇是怎么回事?说好了的一起洗菜呢?

    “我来帮忙。”

    姜羽凡挽起了衣袖,才要往君青蓝身边去凑,却叫道善开口喊住了。

    “羽凡小友莫走,你与老衲先将火生起来吧。”

    “你去吧。”君青蓝学着方才姜羽凡的样子,也将自己衣衫下摆兜了起来,将野味一个个捡拾进去。

    “呵!”姜羽凡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与李从尧渐渐重合,心中似忽然生出了一团火,烧的他口干舌燥。明明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君青蓝将木棍蔬菜一样样仔细的在小河中清洗着。李从尧则坐在岸边一块干净的大石上瞧着她,丁点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

    君青蓝洗着洗着,便从心里生出股无名火出来:“端王爷,此处寒凉,您病体欠安,实在不该随意走动。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光说不练什么的最叫人腻烦!

    这也就罢了,她劳心劳力的在燕京城里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解除端王府的危机?你生了病就好好在家里面躺着,你躺着便能叫很多人舒心。忽然活蹦乱跳的满世界跑,是给谁上眼药呢?

    “本王并未发病。”李从尧淡淡开了口:“除了你们,也并没有人知晓本王此刻离开了端王府。”

    君青蓝吃了一惊,手指便停在了水中不动了,一双清眸瞧向李从尧一瞬不瞬。

    您……这算是在给她解释么?天啊!

092 天降厨神

    “道善,是个清醒的人。”

    君青蓝的眼神叫李从尧有些许的不自在,略垂了眼眸缓缓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君青蓝有条不紊将蔬菜树枝一样样清洗干净,心里将李从尧方才说的话琢磨了半晌。想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

    李从尧这个人真没劲!你若是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行么,总是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叫人自己去猜,还不如不说!

    君青蓝埋首干活,内心里拒绝了再去思考李从尧言语中所传达的意思。

    “听说你最近总在有意无意提点元宝?”静默了半晌,李从尧忽然开了口。

    “这话说的可不对。”君青蓝有一搭没一搭说道:“我就是有意想要教他一些东西,从来没有无意。”

    李从尧默了默,他这一生中大约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毫不避讳谈及自己的意图。

    “为什么?”他静静说道。

    “元宝……。”君青蓝沉吟了片刻说道:“是个奇怪的人。他是福来之子,出身市井,按理该是个老泼皮教养出的小泼皮,上不得台面。然而,我却总能从他身上瞧见些与他出身完全不相符的……”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在心里思考着到底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元宝:“清贵从容。”

    没错,就是这四个字。听上去很可笑的四个字,用在元宝身上却精确的很。

    “所以,我想教他知道一些东西。他是块好材料,这么放任下去有些可惜了。”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那人狭长凤眸半敛着,神色淡漠间喜怒全无。于是,她飞快低下了头去:“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

    “很好。”李从尧打断了她的话:“继续教着吧。”

    “……恩?”

    这话叫君青蓝相当意外。元宝能进入端王府是因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在燕京城多方势力别有用心之下硬塞给了端王府。他的出现,代表了李雪忆的耻辱,也就成了端王府涂抹不去的污点。按理,李从尧该对他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才是。怎么……居然允许她教养元宝?

    君青蓝再度瞧着李从尧,以前怎么不知道,李从尧竟是这么个心胸宽广的圣母?

    “大宛商行的掌柜叫做元通天,你稍后可以去见一见他。”

    “恩?”

    君青蓝又一愣,话题转换的是不是有点快?然而,大宛商行四个字才在她脑子里闪过,她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是当初修葺普宁寺后殿的商行么?”

    李从尧微微点头。

    正是如此,当初福来就是受雇于这个商行,与别的工人一起来到了普宁寺。无论福来人品如何,在寺中干活的时候,总是要与其他工人同吃同住的。说不定便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君青蓝,你在做什么?”姜羽凡插着腰,站在树下一声大吼:“这么久了还没有洗好么?小爷我都快饿死了。”

    “端王殿下,您看……。”

    她当然早就洗完了,然而李从尧总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她自然不好拿着东西抬脚走人。

    “走吧,今

    日本王叫你尝尝从不曾吃到过的风味。”

    瞧着那人远去的颀长身躯,君青蓝眨了眨眼。他……说什么?

    “你们快着些。”姜羽凡拼命招手。

    君青蓝便垂了首,跟在李从尧身后回至树下。火已经生起来了,君青蓝瞧一眼树下三人,想也不想便拿起木棍,将采回来的蔬菜穿好。斜刺里却伸来一只大掌,将她手中之物一把夺了去。

    君青蓝瞧着男人如玉长指灵活穿梭,将数种蔬菜用一根木棍穿好。之后,便见李从尧拍了拍手,树冠上骤然便有了一丝响动,下一刻便见容含如一只大鸟般自他们身后的树冠上一跃而下。

    容含垂着头并没有说话,只将手中抱着的一只小箱子轻轻放在地上,便退回到黑暗中去了。李从尧打开了箱子,自里面取出只深棕色的罐子出来。拔了塞子,用一只大号的毛笔在罐子中蘸了蘸便刷在了穿好的蔬菜串上。他的动作娴熟而轻柔,将罐子中亮晶晶蜜色的液体涂抹的异常均匀。

    君青蓝瞧的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实在无法将此刻眼前这个认真料理食物的男人,和那个高岭之花般圣洁清贵的端王联系在一起。那人,不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么?她今日莫非没有睡醒?

    她微微侧过头去,瞧见了同她一般,嘴巴里能塞下一只鸡蛋的姜羽凡。唯有道善捻须而笑,对眼前情景似乎早已了然于胸。

    “呵呵。”道善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还能再度尝到端王殿下亲自做的食物。老衲真是死而无憾呐。”

    李从尧不为所动,将涂好了亮晶晶液体的蔬菜放在火上合适的位置。再去涂抹下一串。

    “老和尚,你早就知道端王爷擅长此道?”姜羽凡惊愕中回眸瞧着道善。

    “那是自然,今日之约本就是老衲通知的端王。不然你们哪里能有这样的口服?”

    君青蓝眯了眯眼,原来李从尧忽然出现是因为这老和尚?然而,他始终同他们在一起,何时通知的李从尧呢?

    “你从前就吃过端王做的东西么?”

    “是啊。”道善点头说道:“老衲数年前游历天下,到达边城时偶然与端王相识。”

    道善眼中浮出温暖的笑容,想起的往日种种似乎颇叫他怀念:“那时候端王还不是端王,只是普通的勋贵公子,性子也不似如今这么淡漠,活泼的很。”

    君青蓝抿了抿唇,将活泼两个字放在李从尧的身上似乎有点……惨不忍睹。完全不敢想象的画面!

    “边城同燕京不同,气候恶劣,生活条件差的很,粮食作物并不容易生长,然而野兽却多的很。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端王便带着手下时常进山打猎。每每得了猎物便如今日这般烤着吃。”

    道善眯了眯眼:“红彤彤的火上,烤着通体金黄油汪汪的猎物。那个滋味啊……。”

    道善砸了咂嘴,姜羽凡却瞪大了眼:“老和尚,你吃肉?你居然……吃肉?”

    “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道善却合了眼眸不肯再说话了。

    “你别框我,赶紧跟我说说。”姜羽凡似乎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围着道善追问。

    君青蓝的注意力则都放在了李从

    尧身上。他将所有的食物都放在火上之后,又从箱子里取了些小瓶子出来,从里面倒出些奇奇怪怪的粉末来,洒在了蔬菜上。烤蔬菜的香味立刻便飘荡在了天地之间。

    君青蓝用力嗅了嗅,她不是没有吃过烤出来的东西,却从不曾闻到过似眼前这般浓郁的香气。是那些小瓶子里装的粉末的功劳?

    “你若想瞧,便瞧瞧吧。”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多谢。”

    君青蓝也不客气,凑近了箱子,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打开来看。第一个大罐子中明晃晃的液体浓稠的很,闻之有股花朵的甜香,是蜂蜜!李从尧最早涂在蔬菜上的东西是蜂蜜,难怪会有那般诱人的色泽。她又瞧了瞧那些小瓶子,认出其中稀碎雪白的是盐。旁的浅褐色,红色的细粉末就不知是什么了。闻上去的感觉并不叫人愉悦。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喷嚏连天,唇角不由勾了勾,云破月来一般的美好:“那两个是从西域传来的玩意,浅褐色的叫做胡椒,红的是番椒。”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已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崇拜和复杂的眼神。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人不会的么?然而,越是如此,才越叫人惋惜。

    李从尧是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人,道善说他少年时活泼好动。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因为咳血症,他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君青蓝闭了闭眼,老天爷真真是见不得人好。

    “好了么?这也太香了,实在忍不住了呐。”姜羽凡并未嗅出气氛中的沉重,整个心神都被蔬菜的香气给勾走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以了。”

    李从尧才点了头,姜羽凡已经迫不及待自架子上取了串蘑菇来吃。尽管烫的直哈气,却掩饰不住他半眯着眼眸享受的深情。

    君青蓝直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李从尧从河边回来时同她说的那句话。原来,他说要让她尝尝燕京城里从没有出现过的口味指的是这个。他亲自下厨,若非亲眼所见,想都不敢想。

    道济兴致极好,同李从尧畅谈佛法。姜羽凡则只顾着享受美味,君青蓝捏了串蘑菇慢悠悠吃着。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他昨日病的那么凶险,今日却谈笑风生。到底是真的病了么?

    “你没有胃口么?”姜羽凡眼巴巴瞅着君青蓝手中的蘑菇:“不想吃的话给我如何?”

    话音才落,李从尧忽然侧过了头来,素来淡漠的凤眸里似忽然染了冰霜。

    “本王做的东西,有毒?”他说。

    “没有,很好吃。”君青蓝三两口将手中蘑菇吃的干干净净,姜羽凡瞧的一脸失望。

    “我跟你说个秘密。”瞧那人情绪低迷,君青蓝朝着姜羽凡勾勾手指。待到姜羽凡将头颅凑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将唇畔贴在离他耳畔一指处再度开了口。

    “端王爷的手法我大约记了个大概,待我将那些个瓶子弄到了手,改日我做给你吃?”

    “真的?”姜羽凡大喜过望,抚掌笑道:“你可不许框我,这话我记下了。”

    “这是将来的事情。”君青蓝半眯着眼眸说道:“现在,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一问你。你可得如实回答呢!”

093破腹取子

    姜羽凡眨了眨眼睛,他当然知道君青蓝的问题从来都不会是简单的问题。然而,瞧着那些勾人馋虫的美味,如何能拒绝。

    “你说。”姜羽凡拍着胸脯说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连续数日在福来家中搜查,可有找到什么有利的物证?”

    这话才问完,姜羽凡脸上立刻就显出几分颓然:“别提了,福来的家里比我的脸都干净。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找到。”

    君青蓝皱了皱眉:“瞧仔细了么?”

    “当然。”姜羽凡指着自己脑袋说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别的地方不中用,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君青蓝抿着唇没有说话,俨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福来家只有一个套间,分内外两进。外间有老旧四方桌一张,配了两把椅子,其中一把瘸了腿拿绳子绑着。桌上摆着个极小的佛龛,里面供着观音大士。东墙下打着个灶台,上面摆着吃饭做饭的用具。里间有一张木架床靠墙放着,再有便是一个衣柜,再没有了。”

    君青蓝皱了眉。

    “对了。”姜羽凡眼睛一亮:“我打开过他的衣柜瞧过,里面福来和元宝的衣裳都叠得整整齐齐放着。但凡有破的地方也都补好了。听说福来是个人见人厌的泼皮,怎么也瞧不出在家里,竟是那么个细致周全的人。”

    君青蓝沉吟着。福来家中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似乎什么都不缺,处处都正常。然而,越是如此便叫她越觉得不正常。

    “度厄禅师到来燕京前两日福来就已经进入普宁寺开始修缮工作。他连着两日不曾回家,家里只有元宝。元宝今年不足七岁,即便能解决自己的温饱,又怎么可能会让家中保持必要的干净整洁?”

    君青蓝认真的观察过元宝,他虽然头脑聪明,思维敏捷,然而动手的能力存在一定的差距。福来往日里大约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以至于他这个年纪这个家境,生活的习惯却怎么都不似相同条件的孩子。所以,福来离开了两天的房间,怎么可能不乱?

    “咦。”姜羽凡沉吟着说道:“叫你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是这个样子。我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君青蓝没有说话。看来,福来的家里已经叫不知什么人给整理过了,所有能叫人感兴趣的东西,都已经消失。她忍不住瞧向李从尧,她让容含带着元宝回家取药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瞒过他。对这事,他又是怎么瞧的?

    李从尧却连头都没有抬,以那修长如玉的指尖捏着胡椒,番椒均匀洒在蔬菜上。君青蓝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不可否认,李从尧无论做什么都是优雅而完美的,时刻都如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然而……您真是来做饭的么?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道法自然,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因缘未到,强求无益。”道善忽然开了口。

    君青蓝

    朝他瞧去,那人忽然将双掌合十了,半垂了眼眸,瞧上去如同世间所有高僧一般神秘莫测。然而,在李从尧将一串野菜递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眼睛瞬间亮了。君青蓝抿了抿唇,都是些奇怪的人!

    “大师云游四方,想来见识过许多奇异的事情吧。”君青蓝貌似无意的开了口。

    “都是些寻常事,老衲以为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君青蓝微笑:“您是得道高僧,眼界胸襟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您以为的寻常事,足够叫我们惊叹。不如您说上一两件,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道善呵呵大笑:“君小友果真同常人不同,说话真真的叫人舒服。罢了,今日吃了你们的好东西,你想听什么,只管说吧。”

    “我常听人说医佛同源,想必圣僧大能都修了一颗救死扶伤的心。大师游历天下却神清气爽,该也是杏林高手。我想请问,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叫人陷入到昏睡当中,醒时却毫无所觉。”

    “那算什么医理?天下间的迷药迷香多的是,随便哪一样都能叫人昏睡。”

    “您说的不错,然而无论是迷药还是迷香,在药效解除之后都会叫人感觉不适。即便用了再高明的配方,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据我所知,有那么一种东西,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叫人中招,且毫无痕迹可寻。”

    “你所言之事……。”道善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说道:“叫老衲想起,在途径天竺之时曾听人提起过一件稀奇事。”

    他将手中野菜缓缓放于地面上说道:“西域天竺蓝毗尼园无忧寺外,有一妇人腹大如箩,倒地哀嚎。只因她足月成产,婴孩却迟迟不肯落地。她的亲眷为她请了许多名医,皆称女子胎位不正且婴体过大,束手无策。亲眷无法,便将她带到无忧寺外长跪,祈求佛祖以佛力加持,叫婴孩早日落地母子平安。”

    姜羽凡听得唏嘘:“我常听人说,人生人吓死人。女人产子便是在鬼门关中走一遭,幸好我们都是男人。”

    君青蓝并没有理会他,清眸一瞬不瞬盯着道善:“佛法有云,前世因今世果。此女被腹中胎儿折磨不得生产,想来该是前世业障所致,有这一难。果报之事,谁能管得了?”

    “小友说的不错。”道善连连点头:“这妇人因生的美,从前生活不够检点。嫁人前曾暗中与人私通以致珠胎暗结,为了能嫁入高贵的门第,狠心堕下胎儿。所以,此刻才会遭此大难。”

    道善低声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继续说道:“她的亲眷在高僧的点化之下,陪同她在无忧寺前大声念诵护诸童子陀罗尼七遍,又大量布施金银财帛等物并发愿此后一心向善再不杀生。自那女子发动到做完那一切,大约过了有六个时辰。妇人终于忍耐不住昏死,眼睛一闭便要一尸两命。”

    “这就奇怪了。”姜羽凡说道:“她做了那么多功德,不就是为了平安产子?怎么还是要一尸两命?你们这些

    个和尚可不能只收钱不办事呐。”

    “阿弥陀佛,羽凡小友请慎言。”道善说道:“老衲一直在说凡事发生必有因果。众生愚钝,在六道轮回中沉沦,能修得人道实属不易。女子堕胎便是将她腹中胎儿修行之功德尽数抹杀。故而,女子发心念经除障,布施财帛,原本就是她命中该受之事。世人常言否极泰来,她昏死又焉知非福?”

    君青蓝眯了眯眼:“莫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大师所说的奇事?”

    “君小友果真通透。”道善微笑着说道:“就在女子即将咽气之时,有一老者自炎炎烈日下赤足前来。他居然手持利刃破开了妇人的肚腹将婴孩取出。又将女子肚腹上的切口以线缝合,一大一小居然都活了下来。而那女子在破腹取子时,竟然不曾觉察出丁点的疼痛。”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姜羽凡觉得不能淡定了:“肚子都叫人给划开了,缝上居然还能活?还……觉察不出疼痛?老和尚,你在框我们吧。”

    姜羽凡脑子里想着破腹取子的血腥忽然吸了口气,只觉肚子疼。

    道善却微笑着合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乃千真万确。妇人成婚是贪图男人钱财,故而她要布施财帛。堕胎药临身便似千刀万剐,故而她要忍受刀刮之苦。然而,她诚心念诵经文,婴灵得以超脱,自然戾气尽去,再不会缠着她了。这一切可不就是因果报应,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孩子生于佛祖当年诞生之地,将来自然也是个有大机缘之人。那历经磨难降生的婴孩便是度厄。”

    众人听得唏嘘,原来度厄的身世竟这般离奇。

    “这么说来,此事便是真的了。”姜羽凡挠挠头:“你若不说出度厄来,我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所以。”李从尧略抬了眼眸,淡淡说道:“那妇人被破开肚腹也觉不出疼痛,该就是那接生之人用了什么特殊的药材吧。”

    君青蓝抬眼瞧着道善,李从尧方才所言也正是她心中所想之事。

    “正是如此。”道善说道:“那人所使用的是一种拿药草熬制出的汤药,叫人服下之后能短时间陷入昏睡,疼痛均不自知。直到药效解除或服下解药才能苏醒。正因为方才君小友问老衲可否知晓能叫人昏睡而没有痕迹的药,老衲才想起这一桩异国奇闻来。”

    “药草熬的汤药?”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怎么西域天竺也服用汤药么?”

    “天竺从前自然没有汤药,只因那郎中是咱们中原之人。”道善说道:“据说,那汤药叫做麻沸散。这名字可不是天竺人能取出来的玩意。”

    君青蓝眼睛一亮:“大师可知道麻沸散的配方?”

    麻沸散能够叫人昏睡,且需要通过口服的方式,醒后也没有异状。听上去似乎与她描述的症状非常吻合。

    “这个么……。”道善摇了摇头:“老衲便不得而知了!”

094又见奇药

    道善捋着胡须说道:“据说那人虽救了人却并不肯同人提起,只说那是他家族传承的秘密。而他之所以自中原远去天竺,是因为麻沸散中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已经在中原绝迹,但在天竺却是盛产。他为了寻找草药,才远涉重洋,机缘巧合下救了两条人命。”

    君青蓝皱了眉,若是没有方子,根本无法验证。道善今日这番话等于是在空谈。

    “那么,大师可知道他去天竺所寻找的那种药材叫什么?或是,长相如何?既然那妇人是度厄的母亲,这事情又如此奇特,作为那妇人的家人,该多少有些记忆。”

    “这个么……。”

    “太师叔祖!太师叔祖!”

    道善才要说话,却远远听到有人正大声呼唤。众人寻声望去,瞧见个青衣的小沙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便要到了近前,君青蓝却忽觉眼前一花,耳边似有风声擦过。定睛瞧去,李从尧已经不见了踪迹。

    君青蓝眯了眯眼,他在躲什么?

    “玄空,你怎么来了?”道善瞧着小和尚,面色却变了变,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太师叔祖,您快同弟子回寺里去吧。庆元师祖忽然发病昏迷,掌门师伯请您立刻过去瞧瞧呢。”

    “庆元那老头,可是又不好好听话服药了么?各位小友……。”道善将双掌合十说道:“实在对不住,我那庆元师侄出了些状况。老衲得亲自瞧瞧去。”

    “大师请便。”君青蓝亦拱手说道:“等我们将此处篝火熄灭后,便随后赶到,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道善点头告辞。君青蓝便捧了把黄土浇在了火堆上,姜羽凡咂咂嘴说道:“正吃的高兴,就这么散场了?”

    “你以为今天真是来吃东西的么?”君青蓝白他一眼。平时大爷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能不能搭把手?

    姜羽凡被她眼神所慑,蹲下身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捧了土浇在黄土上:“说的就是来后山轻松下,不吃东西咱们干嘛来了?”

    君青蓝懒得同他解释。能如这人一般吃得饱睡得着,万事不着急,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也是一种福气。可惜,她并没有这种福气。

    “咦?”姜羽凡的眼睛朝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端王爷呢?”

    “走了。”君青蓝容色清淡只说了两个字。

    “这么快?我居然没有瞧见?怎的也不打个招呼?”

    “打过了,你只顾着瞧玄空,没有注意。”

    “是么?”姜羽凡皱了眉,满腹狐疑。

    君青蓝用黄土压灭了最后一点子火星,站在火堆边又瞧了片刻,确定不会死灰复燃后,才拍了拍手瞧向姜羽凡:“今日见过端王的事情,你最好忘记。”

    “为什么?”

    君青蓝皱了眉。

    “行了,不用解释。”姜羽凡郑重说道:“你这么厉害,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说最好忘了便该忘了,我现在已经忘了。”

    君青蓝这才回过了头:“走吧,咱们也

    去西堂瞧瞧去。”

    同姜羽凡相处就有这么一点好处,他虽然有好奇心,办事却极有分寸。对于不该追问的事情从来不追问。大约,这也是李从尧能坦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然而……他也这么信任道善么?

    道善是个清醒的人,这话是要表达什么?

    君青蓝心里有事,脚下步子也走的飞快。后山离着后殿很近,虽然这一次回去没有密道能走,两人却也并没有花费很长的时间。

    等他们赶到西堂的时候,瞧见了一院子的和尚。从他们身上的袈裟能看出来,来的和尚该都是普宁寺中的管事。众僧聚在院子里,一个个闭着眼睛拨动着佛珠,念诵药师佛心咒。

    君青蓝并未打扰他们,清眸在院子里略一打量便瞧见了玄空,于是轻手轻脚走至他身边。

    “庆元大师怎么样了?”

    玄空方才亲眼瞧见他们同道善在一起,自然知晓这两个身份不同寻常,半点都不敢怠慢。立刻将双手合十了说道:“师祖已经醒了,二位施主可是要进去瞧瞧?待小僧进去通报。”

    “不必。”君青蓝摆了摆手:“我们只在外面瞧一眼就走,不要惊扰了大师的休息。”

    言罢便朝姜羽凡使了个眼色。姜羽凡会意,将身体一倾挡在了玄空身前,阻住了他跟随君青蓝的去路。

    “小和尚,我那天瞧了几本经书,有几个地方始终不大明白。你给我讲讲呗。”姜羽凡笑嘻嘻将胳膊搭在玄空肩上,不肯叫他的身躯挪动半分。

    君青蓝走至庆元的禅房边,屋中传出浓重的药味出来,这样浓郁的药味该是刚刚才将药熬好。屋中,庆元躺在榻上,被塌边的方丈同济和道善将他身躯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我说庆元呐。”道善正在说话:“你这是何苦?你若想要将病根尽除就得按着方子上记载的法子用药才是。你这一天天的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只能害苦了你自己。”

    “人生一世,皆为修行。生老病死自有天定,唯有戒律不可破。”庆元声音嘶哑虚弱,显然病的久了。

    “呵呵。”道善说道:“若要修行,总得留着命在。若是没有了生命,那拿什么普度众生?这岂非是众生之祸?”

    庆元只念一声阿弥陀佛,不肯说话。

    “当初世间混沌,众生愚顽不懂教化。地藏菩萨言,愿以肉身堕入地狱点化世间邪恶,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与地藏菩萨相比,你不过是生病服药这样的小事都不肯配合,岂止又不是着了相?”

    这一次,庆元连声音都没有了。君青蓝听得有几分好奇,病了就该吃药,又不是要你吃肉,怎的就破戒了?

    “玄空?”君青蓝慢悠悠退回到前院,瞧见好脾气解答着姜羽凡各种稀奇古怪问题的小沙弥说道:“庆元禅师为什么不肯服药?”

    “阿弥陀佛。”玄空深深叹口气:“师祖被咳喘之症折磨了数十年,总不得根除。此次太师叔祖归来,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奇特的药方子,还有一种小僧从前从未见到过的奇药,说是对

    咳喘症有奇效。然而,小僧在按照他的方子将药做好后。太师叔祖却怎么都不肯用,只因……。”

    玄空抿了抿唇,似乎对要说的话颇有些为难:“只因那药服用的方法很奇怪。需得将它与熟烟丝十两和匀,放通风处,吹至七、八成干时,再贮于干燥的罐子中备用。每日以旱烟筒或水烟袋,如寻常吸烟之法吸之。”

    “这法子简单。”姜羽凡接口说道:“不用吃不用喝,只需要吸进去就行,可真是丁点痛苦都没有。我从前在我家庄子里避暑的时候,总瞧见那些个佃农下了工,用了饭,就会掏出一袋子烟吸得津津有味。说什么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瞧他们的样子,也的确快活的很。禅师可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烟具?这事只管包在我身上,等回去后我立刻寻了来亲自给禅师送来。”

    “使不得使不得。”玄空俨然被姜羽凡的话给吓着了,一张面孔变得苍白,冲着他连连摆手:“施主有所不知,我佛门弟子是万万不可吸烟的。烟之一物,吸食时会产生大量云雾,使人生出虚妄的幻觉出来。故而,做出诸多不合适的举动,不但有损佛门威仪,还会影响修行。”

    姜羽凡听得瞠目结舌:“还有这一说?”

    “正是如此。”玄空将双掌合十,垂手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师祖才不肯以正确的方法服药。只吩咐弟子们将太师叔祖寻来的药如同寻常汤药一般煎服,然而……收效甚微。”

    “我从前在南阳郡曾瞧见过人种植烟叶,那种玩意只有轻微的毒性,却不至于叫人生出幻觉出来。小师父是否夸大其词了?”

    “这……。”玄空挠挠头:“小僧从不曾瞧见过烟叶,是否夸大其词小僧并不知道。但,寺中所有长老,师父们都这样说,小僧以为定然有道理。”

    “我有一事相求,还想请小师父帮帮忙。不知是否方便。”君青蓝忽然将话锋一转,瞧着玄空。

    “出家之人本就该为了众生疾苦奔走,施主想要小僧做什么只管说。”

    “我家中有一位长辈也被咳喘之症困扰了多年,每到阴天下雨,换季花开都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不知小师父可能将药方子给我誊写一份出来,我也好如法炮制。若是能挽救他于病魔之中,岂不是功德一件?”

    “这个……。”玄空半晌没有开口。

    “呵呵。”姜羽凡冷笑着说道:“你这个和尚好不实在。方才才说了要帮忙,不过要你一个药方子就支支吾吾,说什么为众生奔走,感情都是骗人的!”

    “并非如此,施主千万不要误会。”玄空急的面红耳赤,朝着两人连连摆手:“方才小僧曾说过,这药方子里有一味药材非常稀罕难得,小僧从前就从未听说过。幸好太师叔祖收藏的有,才得以拿来入药。即便小僧将药方子给了施主,您只怕也是无用的。”

    “哦?”君青蓝眯了眯眼,天下间稀罕难得的药材那么多么?

    “无论能否找到方子里的药材,能将药方子拿回去也算是我尽了孝心。还请小师父成全呐!”

095见鬼的义父

    “我……。”玄空却仍旧不肯答应:“待到小僧进去禀告过太师叔祖和掌门师伯后,再来回话。”

    小和尚走的飞快,几乎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君青蓝眨了眨眼,传说中佛门弟子胆子不都大的很么?做事从来沉稳而淡定,这小和尚怎么跑的这么快?她是个魔鬼么?

    “君青蓝,你非要他的方子做什么?我家里名贵的药材多的事,也认识好些个厉害的郎中。你想要咳喘的方子,回头我叫人多给你写几张就是了。何苦在这里自讨没趣?”

    君青蓝将唇角轻勾:“我要他的,自然有我的道理。”

    女子一双清眸始终盯着玄空离去的方向,眼底却半点迟疑也无,似乎对这事已经了然于胸。姜羽凡瞧她的态度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那小和尚已经拒绝的很明显,说什么请示也无非就是推脱。”所以,你哪里来的自信呢?

    君青蓝只笑而不语。功夫不大便见玄空快步朝二人走来,手中捧着个封好了的纸包。

    “太师叔祖说,叫小僧将这个给您。”

    玄空将手中纸包递给君青蓝。君青蓝伸手接过,但觉触手略略湿滑,也说不出是硬是软。她微微颦了眉,这个触感,同她想象中的药方子可不大一样!

    她三两下打开了纸包,眉峰便给颦紧了。

    “这是!”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是药渣。”玄空颇不自在的再度挠了挠头:“太师叔祖说,药方本为不传之秘。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叫小僧将师祖刚刚用过的这一剂药的药渣子给您。他说,能从这里面瞧出多少来,就看您的造化了。”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将药渣仔仔细细再度包好。朝着玄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小师父。”

    言罢,便朝姜羽凡使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普宁寺。君青蓝走的并不快,姜羽凡不过追了两步就走在了她的身侧。

    “你这么在意这药方,可是君老爹病了?”

    “并不是。”

    姜羽凡眨了眨眼睛:“你调来我手下时我瞧过你的官碟。你们君家如今只剩下你和君老爹两个,再没有旁的亲人长辈。那被咳喘折磨了十多年的长辈,除了君老爹,还能有别人?”

    “自然没有。”君青蓝扬起脸,朝着姜羽凡浅浅一笑:“我诳他们的。”

    “你……。”

    姜羽凡表示整个人彻底的惊呆了,在千年古刹中说谎?!你的胆子是石头做的么?

    此刻,阳光正好。君青蓝站在树下半仰着头颅,阳光自树叶交迭的缝隙中投射而下。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块块细碎斑驳的暖光,照的女子蜜色肌肤莹润如玉。两靥边有小小一朵梨涡绽放,竟叫人瞧的挪不开眼。

    “你对,只要是你说的都对。”姜羽凡已经准备好了的责备临出了口却成了附和:“纵然你要堕入地狱,我也陪着你。风里火里,总归我是要同你在一起闯的。我们始终都是……好兄弟!”

    好兄弟三个字姜羽凡说的略有些迟疑和不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忽然的不甘心是因为什么。

    “呵。”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没事下地狱做什么?我对那里可没有兴趣,喜欢去你自己去好了。”

    “那可不成,你都不去我去做什么?

    ”姜羽凡心大的很。明明上一刻还在痛苦,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尽数给抛去了九霄云外,喜笑颜开凑在君青蓝身边:“咱们现在吃饭去?”

    “我……。”

    “义父。”

    君青蓝才要开口,便被斜刺里忽然而来的一道稚嫩清脆童声给打断了。

    “你……你叫我什么?”她拿一只手指着自己鼻子,眼睛则眨也不眨盯着树下骑在踏雪背上,粉雕玉琢神气活现的娃娃。她是不是听错了?

    “是您将元宝领会府中,是您日夜不眠教导元宝分清善恶。对于元宝来说,您就是元宝的再生父母。”元宝口若悬河说的滔滔不绝,说道最后眼眶都泛了红。

    无论他这一番言论有没有感动别人,俨然就将自己给感动了。姜羽凡瞪着眼瞧着君青蓝,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君青蓝么?

    “说重点!”君青蓝揉了揉额角,头疼!

    “哦。”元宝答应一声,收起脸上悲戚的感动正襟危坐:“王爷说,您以后就是我的义父。”

    所以……这是李从尧的吩咐?君青蓝狠狠皱了眉,他是什么意思!

    “义父。”元宝微笑着朝君青蓝招手:“我替您将踏雪照料的极好,您累了一上午了,咱们一同回府去吧。”

    “急什么?都已经中午了,你们不饿么?走,咱们去珍味斋吃饭去。”

    元宝眨了眨眼睛,纯洁而无辜:“珍味斋是哪里?我……我……我没钱。我如今无家可归,只有跟着义父才能有饭吃。我听容公公说,端王府从来不会收您的银子。是么,义父?”

    君青蓝唇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今天的元宝是撞了邪么?怎么忽然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有那个凭空跑出来的义父,是打算要干什么?!

    她可是个女的!女的!!女的!!!

    “嗨,跟着姜小爷我,哪里还需要你们掏钱?”姜羽凡挺直了胸膛,笑嘻嘻说道:“只管跟着我走,吃什么喝什么管够,保管不叫你们破费。”

    “真的么?”元宝整个人都亮了:“真的管够?”

    姜羽凡满面骄傲:“那是自然!”

    然而,姜羽凡的骄傲仅仅维持到饭菜上桌。待他瞧见元宝点的那一大桌子菜的时候,整个人从内而外都觉得不好了。

    “小二哥。”元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小二,脆生生说道:“我听姜小爷说,咱们珍味斋是燕京城最好的酒楼,是么?”

    “那是自然。”小二脸上挂着微笑,满面荣光:“不是小人夸口,咱们酒楼里啊,但凡您能叫上名字的菜都能做得出来。别的酒楼有的我们都有,别的酒楼没有的我们也有。咱们酒楼的规矩就一条,尝尽天下鲜。”

    “太好了。”元宝抚掌笑道:“您这意思是说,旁人做不出来的菜珍味斋都能做?”

    “正是。”

    姜羽凡挑了挑眉,总觉得听见元宝方才那话以后,心中立刻就生出了一股不详出来。

    “菜不少了!”他说。

    “咦?姜小爷不是说管够?我没觉得够呢。所以,您方才不过还是可怜元宝随口说说哄我开心的么?对不起,是元宝会错了意。小二哥,我方才点的菜都不作数的,姜小爷实际上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粉妆玉琢的娃

    娃哭丧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叫姜羽凡狠狠咽了咽口水,他听到额角青筋爆开的声音。然而,哪能在一个市井小二面前同个孩子争执?于是,姜羽凡的教训便硬生生都给憋回到肚子里去了。唯有笑嘻嘻对元宝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哄你?你想吃什么只管说,我也正想看看,珍味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色出来呢。”

    “我就知道姜小爷最好了。您是说话算话的男子汉!”元宝笑靥如花。

    “那是。”姜羽凡呵呵,却总觉这笑容好酸是怎么回事?

    “咱们燕京城里牛羊肉最是寻常,我方才已经捡着好的点了不少。”元宝瞧向小二再度开了口:“但是,正如我方才说的,牛羊肉做的再好,也无法显示出你们珍味斋的与众不同来。我前些日子在一本古书上瞧见一种特别稀罕的食物,连原料都稀罕的很,不由心生向往,不知咱们酒楼里能做么?”

    “客人您只管说。”

    “是一种手掌。”元宝略想了想说道:“不是人的手掌,而是熊的手掌。据说,熊最爱舔舐自己的熊掌,因它舌头上生着倒刺,舔舐熊掌时会将口中残留的食物营养留在熊掌的缝隙当中。久而久之,熊掌便成了营养极其丰富的一种食材。不知,咱们这里有么?”

    姜羽凡的心在滴血。

    “呵,还真是巧了。”小二眼睛带了光:“前些日子,我们酒楼来了位来自极北雪原的客商。掌柜便自他手中购得了数个熊掌,才刚刚研究出来吃法。”

    “那还等什么?”元宝兴奋的说道:“来一个吧。”

    “好咧。”小二面庞泛起了红润。

    熊掌是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连他都是头回见。那玩意,丁点的一块肉就能买下一整条街来。今日可是遇见活财神了,能不兴奋?

    “元宝。”姜羽凡觉得已经无法再忍耐了:“你要熊掌吃得了么?”

    “是呢。”元宝略一沉吟:“你吃么?”

    姜羽凡点头:“当然吃。”

    他花的钱,他当然要吃!

    “好咧。”元宝扭头瞧向小二:“那就来三个吧。”

    姜羽凡听到自己吐血的声音,然而,瞧着小二乐颠颠跑出了门去。京城勋贵自幼养在骨子里的清高绝对不容许他将小二再给叫回来。于是,姜羽凡狠狠咬了咬牙,瞪向了君青蓝。

    “瞧我做什么?是你说要请客。”

    “元宝。”姜羽凡泄了气,有气无力对元宝说道:“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并没有浪费。”元宝认真说道:“我这一顿吃不完,可以将剩下的食物带回到王府里去。等下一顿热一热再吃,下一顿吃不完就下下顿再吃。我如今只是暂居端王府,寄人篱下总不好一直向人伸手。义父说过,勤俭节约是美德。”

    姜羽凡呵呵,你可真节约!

    他彻底泄了气,全没了往日来到珍味斋的精气神。整个人都蔫的如同泄了气的球。

    “怎么?”元宝眨眨眼:“姜小爷这是……病了?不舒服?要我去帮您请个郎中么?”

    “别闹了。”君青蓝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元宝:“头。”

    君青蓝皱了眉,清眸盯着姜羽凡一瞬不瞬:“你听,今日书场说的是什么?!”

096 端王府的丑闻

    “管他说的什么?”姜羽凡趴在桌子上,哪里还有听书的兴趣?

    “你仔细听。”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厉。

    姜羽凡愣了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君青蓝。深沉冷冽,眉目中带着明显的肃杀之气。这样的君青蓝叫他莫名觉得害怕。那种害怕并不是来自于对这人的敬畏,而是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姜羽凡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只在心底里隐隐觉得,方才那清美女子无意中的一个眼神,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个感觉,叫他很不开心。于是也沉了脸,连开口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元宝素来最会察言观色,立刻紧紧闭了嘴,正襟危坐。

    于是,大堂里说书人的声音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要说这位郡主也真真是个奇人。”说书人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竟然借着患病修养的机会与市井中的无赖泼皮鬼混在一起,以致珠胎暗结。为了掩人耳目,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将孩子抱回府中教养,便把他留在那泼皮身边。只在初一十五到寺庙里上香时,与那奸夫匆匆见上一面,给他些钱财。”

    “可惜啊……。”

    说书人叹口气:“无赖泼皮始终是无赖泼皮,哪里有什么信宜可讲?日子长了,郡主终是对他乏味的很,加上那人胃口越来越大,二人就发生了争执。忍无可忍之下,郡主便在夜深人静之时将那奸夫给杀了。啧啧……。”

    说书人咂咂嘴:“听说,鲜血流了满地。可见,女人若是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可怕的多。瞧起来圣人所言句句属实,天下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呵呵。”

    大堂里一阵唏嘘,就听有人高声嚷嚷道:“丁老头,你说的不就是朝霞郡主和福来么?我那日在普宁寺附近亲眼瞧见大理寺的人要将朝霞郡主给带走呢。”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这事。听说那郡主长的如花似玉,怎的就瞧上福来那么个又老又丑的穷鬼。”

    “穷怎么了,说不定人家有过人之处呢?”

    过人之处四个字那人说的极重,显然意味深长。众人听得一阵哄笑,下面的话渐渐就不能听了。

    “这成何体统!”姜羽凡挑眉:“居然敢公然议论京城勋贵?这事我得去管管。”

    “坐下。”君青蓝缓缓说道:“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敢在大庭广众下议论当朝权贵么?”

    珍味斋能开在朱雀区中已经地位超然,而这里的说书人每每演说的都是当今世上发生的稀奇事。她就在这里听过他评价长乐公主。若是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什么人撑着,他敢么?

    姜羽凡抿了抿唇,立刻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灰溜溜坐下,神色间带着几分颓然:“就这么……任由他们胡说么?”

    君青蓝瞧着他,一瞬不瞬:“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真觉得他们是在胡说?”

    姜羽凡张着嘴,却半晌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你瞧,连你都对此事充满怀疑,何况是些没有见识的百姓?想要为端王府和

    朝霞郡主证明,只有一个方法。”君青蓝眸色一凝:“尽快将案子查清楚!”

    “有点……”姜羽凡迟疑了片刻方才接着说道:“难!”

    福来死状蹊跷,物证又对李雪忆相当不利。案发现场,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可要怎么给她翻案?何况……

    姜羽凡瞧着元宝没有说话。这里还坐着这么明显的一个通奸产物在,哪里推脱的掉?奇怪的很,端王爷怎么就允许将这污点给领回了端王府去?这种时候不是该悄无声息叫他消失了才对么?

    元宝被他瞧的很不自在,挪了挪身子,脖子渐渐蹦的僵直。眼眸一分分挪向了君青蓝,眸色一闪咬了咬唇终于开了口。

    “我……。”元宝的眼神带着几分瑟缩:“我的身世真的……如此不堪么?”

    粉妆玉琢的孩子一双眼睛葡萄般晶莹,蒙着抹之不去的氤氲。一张本就红润的唇瓣,此刻已经成了深红,带着清晰的牙印。而他的身躯是在颤抖的。

    君青蓝吸口气,忽觉不忍。元宝的内心较之一般的孩子要顽强的多。父亲的惨死没有将他压垮,母亲的痴傻也不曾叫他对生活绝望。

    然而,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通奸的产物,而且是自己的母亲亲手将父亲送入了地狱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和乐观。元宝没有在这个时候冲出去同外面的人理论争斗,已经是他最大的涵养。

    君青蓝知道,元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攥在她的手里。元宝正瞧着她,姜羽凡也正瞧着她。她一句话就能够叫元宝卸下心中的重担,然而……她不能,亦不愿。

    “元宝。”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你的问题我并不能够回答,因为我并不了解福来,也不了解朝霞郡主,更不了解你。对于你的出身我没有资格发表言论。但是,我想要告诉你一句话。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绝对可以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你的人生只有靠你自己才能够完成,任谁也不能左右。”

    元宝紧紧抿着唇瓣半晌没有说话,眼底水气却分明更重了几分。

    “我会尽快将你父亲的案子查清楚,请你给我一些时间。在这期间,无论外人如何评价福来你都不要理会。即便福来多么不堪,至少对于你他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真心。他将你教养的很好,这是你一辈子无法报答的恩情。”

    “恩。”元宝轻轻恩了一声,忽然抬了手,将眼底即将凝聚起的泪珠子用力抹了去。之后便抬头直直瞧着君青蓝:“你的话我记下了。我现在不会去同任何人争论,总有一日,我要替我父亲和我娘正名。我要全天下所有诬蔑过他们的人,都来向他们道歉!”

    君青蓝伸出手去,缓缓拂过元宝的头发:“你还是太过在意旁人的眼光。人生一世只为自己活着就是了,若是为了旁人而活,实在太累了!”

    这道理君青蓝很早就懂。然而,自打五年前,她就再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活了。她的肩头,背负着数十条的生命。她必须要替他们活下去,她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珍味斋的大堂依旧热闹非凡,雅间里却早

    没了先前的欢愉。小二规规矩矩的上了菜便叫君青蓝打发走了。元宝点的菜实在太多,琳琅满目的摆了整整一桌子,三只黑色的熊掌尤其醒目。然而,这个时候,旁的人都早已经失去了最初到来时的兴奋。只有君青蓝吃的狼吞虎咽。

    姜羽凡瞧的唏嘘,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吃的进去?

    他才要说话,君青蓝却已经抹了抹嘴:“姜小爷,麻烦您稍后将元宝送回端王府去。”

    “你呢?”

    “我要去大宛商行。”

    “大宛商行的元掌柜经常找我父亲帮忙。”

    “是么?”君青蓝瞧着元宝,心中颇有些吃惊:“据我所知大宛商行出售各种杂货,多以房屋建造材料为主。元通天经常找福来做什么?”

    元宝撇撇嘴:“我和父亲也是要吃饭的。父亲还要让我读书习字,哪个不得花钱?”

    君青蓝扯了扯唇,笑容略微尴尬:“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也低估了福来。”

    在外界的传闻中,福来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她的心中对他便也始终保留着同样的认知。故而,冷不丁听到元通天经常请福来帮忙的时候。她的大脑一时间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福来也会去做工的事实。

    “我接受了你的道歉。”元宝慢条斯理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又于我有恩,我不同你计较这些,以后注意便是了。”

    君青蓝呵呵。成人之美是这样子用的么?你一个小人在哪里学的这些老气横秋的强调?

    “我不知道元掌柜总叫我父亲做什么。但是,每次他离开以后,父亲都会将自己给关在屋里,修补一些看上去很破旧的物件。等到他们焕然一新时,元掌柜就会高高兴兴的来。那几日,我们家里都会有肉吃。”

    这话叫人听得心酸,姜羽凡吸了吸鼻子:“小家伙,以后想吃肉就来找我。我保证管够。”

    “呵呵。”元宝朝他扯了扯唇:“我看还是算了吧。您先将这一顿的饭钱付了就行。”

    姜羽凡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忽然想起面前这一桌价值不菲,怕是回家不好交代了。哪里还能再说出半个字来?

    君青蓝则眨了眨眼,神色中分明带着几分震惊,却极快恢复了正常。

    “多谢你给我提供的信息。”君青蓝微笑着对元宝说道:“我现在要赶去大宛商行,姜小爷会将你送回府里。你莫要再惹他了,他今天已经在你手里吃了大亏。”

    “我不用他送。”元宝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能回去。”

    “胡闹!”君青蓝皱了眉:“你如今在燕京城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没有个可靠的人护送能行?你就不怕赌坊的人找到你了?”

    “自然有可靠的人送我。”元宝眨了眨眼:“送我来的人,当然能送我回去。”

    这么一说君青蓝忽然想起,元宝出现的时机可真是太蹊跷了。莫非是有什么人授意?

    “谁?”

    元宝笑嘻嘻起了身,抬手推开雅间的房门冲着外面一声高喊:“容公公,咱们回吧。”

097 人吓人,吓死人

    君青蓝心中不可遏制的颤了一颤,是……李从尧?将元宝送来这里的是李从尧?!

    所以,蓄意刁难姜羽凡的也是李从尧?

    “小元宝,不用喊那么大声,杂家的耳朵都快叫你给震聋了。”隔壁雅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容喜笑嘻嘻现了身。

    “容公公。”元宝欢笑着自椅子上弹了起来,飞身扑进容喜怀中:“元宝方才的表现您都听见了吧,满不满意?”

    “你这猴崽子,真是皮得很。”容喜微笑着抬指在元宝鼻尖上点了一点,眼底带着不难以掩饰的宠溺:“不过么,确实有些叫人欣喜的小聪明。”

    “真的么?”元宝笑容灿烂,水汪汪一双大眼成了弯弯两枚月牙。顺势将整个身躯都挂在容喜手臂上,左摇右晃:“公公您说,我表现的这么好,是不是该给些奖励?是不是是不是?”

    “元宝,你快松手。”容喜呲了呲牙:“你这么晃荡,杂家可受不了。”

    “你快说么。”元宝乖乖松开了手,拿水汪汪一双大眼一瞬不瞬盯着容喜,眼底渐渐生出几分氤氲出来。

    他本就长的玉雪可爱,眼睛又大又圆似两颗黑黝黝的葡萄。又刻意做出这么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出来,容喜瞧的一颗心都快化了。立刻抬手遮了眼,连连叹息。

    “你这小泼猴,快莫要用那种眼神瞧着杂家。你的功劳杂家都记下了,回头自会禀告王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感情好,咱们走吧。莫要耽搁了义父的大事。”元宝立刻收了面上笑容,将双手都背在身后,身躯站的笔直。满面严肃,义正言辞。

    容喜瞧的叹口气,却不忍对元宝有半句的责备。只侧首瞧着君青蓝:“君大人,姜小爷,奴才先行告退。”

    容喜牵着元宝,两人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小二,回头将我们的饭菜打包送到端王府去,可千万莫要忘了。”

    屋门外,元宝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了起来。君青蓝面颊上的清冷彻底破了功,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

    她以前真是低估了元宝,瞧他方才唱念做打,不但骗了姜羽凡许多好东西,还不忘了再敲了元宝一笔。这样的作为,那哪里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若是沾上条尾巴,分明就是只狐狸。

    “你这鬼精鬼精的小东西,简直比狐狸还要狡猾。以后就跟着杂家,杂家保证在王府里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容喜喜气洋洋的声音远远飘了来,君青蓝不由点了点头。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君青蓝。”姜羽凡直到这时候才凑了上去:“元宝真是福来的儿子么?”

    君青蓝神色一滞,她忽然发现,面对元宝的时候,她想起福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她将元宝带回清露园,正是想要从他的身上寻找出福来被杀的线索出来。她从前不过将他当作一个有些小聪明的市井小泼皮,他的聪明来自于自保,那不过是一种对于生存极度渴望时而激发出的潜能。

    然而,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元宝的头脑和对世事的判断能力早已经超越了他那个年龄孩子的极限。这样的孩子,哪里能瞧出丁点福来的影子?

    然而……

    “你想多了。”君青蓝淡淡说道:“他不是福来的儿子,又是谁的?你并不知道福来对他有多

    么疼惜。”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回答姜羽凡,又何尝不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要到大宛商行去,你若想来就跟上。”

    君青蓝走的极快,到了珍味斋门口却隐隐瞧见端王府平平无奇的青顶马车正慢悠悠拐了个弯,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睛,李从尧居然……亲自来了?!

    那是李从尧的马车,她再不会认错。虽然那车瞧上去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它却是用上好的水沉香打造而成。只因沉香实在有些年头,故而瞧着黑漆漆的并不出彩。那马车是李从尧专属的座驾,旁人并没有资格享用。更没有用来接元宝回府的可能。

    联系之前种种,君青蓝的嘴角再度不可遏制的抽了抽。就说元宝今天这么勇敢,居然敢挑战姜羽凡。果然是得了李从尧的授意!

    话说李从尧特意特意指使一个孩子来为难姜羽凡,自己还要在门外守着真的有意思么?

    问题的答案君青蓝并不愿意深究,也没有时间多想。一路上催促着踏雪前行,拐去了大兴市。大宛商行就在大兴市的街尾,门头瞧上去可不小。虽然来往的客人瞧着不多,店面的装潢用料却并不一般。这多少让君青蓝有些意外,原来元通天这么有钱么?

    能与福来交好,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角色呢。

    “我想起来了!”姜羽凡冷不丁一声吼,吓了君青蓝一跳。

    “你做什么?”她侧首瞧着姜羽凡,人吓人吓死人,你没有听说过吗?

    “这大宛商行在整个燕京城里可是古玩店中的翘楚,它要是称第二,再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是么?”君青蓝越发吃惊,大宛商行这么不简单么?

    “你早听我说要来大宛商行,那会子瞧你对元通天的名字陌生的很。怎么忽然就对大宛商行这么了解?”

    “方才不是……。”姜羽凡抿了抿唇:“有些头晕,所以没怎么在意么。”

    姜羽凡略略别开了眼,不想叫君青蓝瞧出自己的心思。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气的快要发疯了,以至于丧失了理智。

    “我曾听我爹提起过这商行一次,说这铺子修补器物的手艺相当一流。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稀罕古董,也不在话下。那一次,我娘将常带着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给碰在石桌上磕的成了两半。据说那是原先她从宫里面带出来的老物件了,怎么也舍不得丢。我爹便拿了那镯子去询问了好些的首饰铺和古玩店,没有一家敢应城。最后竟叫大宛商行给修补好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家里修补好的古玩玉器多的很呢。”

    君青蓝点了点头,所以这便是普宁寺会请大宛商行修葺寺庙的原因吧。普宁寺建寺数百年,又有好些圣祖帝以及历代皇帝赐下的珍贵物件。若没有相当高超的手艺,真就不敢接他们的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大宛商行硕大的大堂被隔成了数个区域,珠宝玉器,字画,把件各自成区。瞧上去琳琅满目,光华缭绕却秩序井然。君青蓝并瞧不出那些物件是否上了年头,只觉瞧上去用料手工都不错,应该价值不菲。这么有名的店铺,怎么就开在了街角这么偏僻的地方?

    “二位客官。”青衣的伙计笑眯眯迎了上去,一眼瞧见姜羽凡眼睛立刻亮了:“这不是定国公府上的六爷么?小人见过姜小爷。”

    “你认得我?”姜羽凡点着自己鼻子,眼中生出几分惊异。

    “贵府曾在小店修补过物品。咱们这小店有规定,但凡是打过交道的贵客,都必须要牢牢记住。一旦您再度光临,务必要第一时间识别出来。”

    姜羽凡呵呵笑道:“你们掌柜可真有心思,也难怪你们的生意这么好。”

    伙计笑容可掬说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您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自然该上心。”

    “你方才说对每个客人都要牢记,怎么个记法?君青蓝忽然开了口:“只靠嘴巴说一说,只怕很容易就忘记了吧。时间长短,人员流动,都有可能造成口传记忆的缺失。你们又凭什么能保证不忘记每一个客人?”

    “就是,就是。”姜羽凡附和着点头:“你说你记得我,我可不记得你呢。你可莫要信口开河哄我开心呐。”

    “自然不会,小人当然会将姜小爷这样的贵客牢牢记在心里。”

    姜羽凡眯了眯眼:“你猜,我会不会信?”

    伙计抬手瞧瞧擦了把汗:“我们掌柜自然有我们掌柜的方法。但……到底是小店的秘密,还请两位贵客,莫要为难小人才是。”

    “你来。”姜羽凡朝伙计勾了勾手指,待到他走近了,便将胳膊肘搭在了他肩头:“要我说,你们大宛商行的功夫还是没有下够。你只知道我是定国公府的老六,怎么就不知道小爷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伙计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瞧他的样子,似乎除了定国公府,对于姜羽凡真的不大了解。

    “给你看个东西。”姜羽凡将藏在怀中的锦衣卫腰牌拿了出来,送在了伙计眼前。

    “锦……锦……。”

    “嘘。”姜羽凡将手指按在了伙计唇瓣上,自动无视了他满面的惊恐。慢悠悠将唇畔凑在了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这可是个秘密,不要声张。小爷我今日是来公干的,你是想要配合还是反抗?”

    “小人……小人该死。”伙计早吓得体如筛糠,噗通一声便跪在了他眼前:“请大人放过小人吧。”

    姜羽凡皱了眉:“起来,我又没有说要抓你。嚷嚷什么?”

    伙计的脸上却早就不见了方才的精明,只一味磕头,痛哭流涕。姜羽凡深深叹口气,说好的保密呢?这么大的声音,街口都能听到了吧!

    君青蓝斜斜瞥了他一眼,姜羽凡面容便有些许尴尬:“是他胆子太小。”

    君青蓝别开了眼,低头瞧着地上的伙计:“我们的来意只怕你承受不起,去叫能主事的人来吧。”

    伙计连连称是,一骨碌起了身,朝着后堂跑去了。功夫不大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男子中气充沛的笑声传了来:“不知两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真是失敬的很呐。”

    君青蓝抬头望去,随着伙计一同来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瘦高男子。那人的衣袖和裤脚都用带子扎的极紧,瞧上去干练的很。他一双眼睛不大,瞧着却精明的很。才在姜羽凡和君青蓝身上打量了一个圈,便深深弯下了腰去,一躬到底。

    “小人元通天见过二位大人。”

    行完了礼,他便直起了腰身,微笑着瞧向二人,眼底却半点惧色也无:“说起来,小人与贵司中的千户张灿张大人还是过命的交情呢。不知张大人近来可好?”

098 千山花鸟瓶

    君青蓝认真瞧着元通天,那人面孔上带着笑,眼底的谦卑和善却分明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威胁。

    这是打算……以势压人?

    “元掌柜确定同张千户关系匪浅?”

    “那是自然。”元通天微笑着说道:“前两日,小人还有幸同张大人一起喝酒。”

    “呵。”姜羽凡淡淡笑道:“元掌柜怕是对我们锦衣卫不大了解。张灿是南镇抚司的千户,而我们却在北司任职。”

    旁的话不用再多说了。在北夏,东厂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元通天面上笑容渐渐僵硬了,眼底终于渐渐浮出了尴尬出来。

    “小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着大家同为北夏子民,自然该为了北夏,为了皇上尽忠才是。”

    君青蓝莞尔,并不在意元通天牵强的解释。今日来原本也没有打算要让他难堪,给个下马威也就是了。

    “敢问元掌柜,现在能同我们这些,同为皇上效力的北司锦衣卫说说话了么?咦?”姜羽凡缓缓摩挲着自己下颚说道:“我原先竟然不知道卫所衙门还能同商户掌柜来往这般密切,等改日咱们得到厂公面前好好请教请教去呢。”

    元通天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出来:“外面大堂太吵,两位大人随小人进里面说话吧。”

    元通天的眼神已经彻底的谦卑下来。姜羽凡这才满意的恩了一声,同君青蓝一起随着元通天离开了大堂。元通天将两人安置在了花厅里,忙不迭吩咐手下仆从上茶上点心。

    姜羽凡和君青蓝也并不开口阻止,淡定瞧着他忙里忙外。直到元通天忐忑的来至二人身边坐好了,姜羽凡才缓缓道了声辛苦。

    元通天立刻扯唇微笑:“同二位大人为国分忧比起来,小人一点都不辛苦。”

    姜羽凡眯了眯眼,他喜欢同这些识时务的人打交道。和他们打交道向来不需要费劲,大家都会非常愉悦。

    “听说元掌柜和福来非常熟悉?”

    君青蓝浅浅抿了口茶开口问着。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听上去似乎是在询问。实际上却大有深意。听谁说,怎么听说,半个字也没有提,却直接用了非常两个字。这样的问话叫元通天无法反驳。

    “的确是认识。”元通天斟酌了半晌,也只能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

    “据我所知,福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泼皮。在整个燕京城里,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好话。元掌柜却是个耳聪目明的生意人,怎会同他那样的人相识?”

    “这事么……。”元通天沉吟了片刻:“说来话长。”

    “话长?”

    君青蓝颦了颦眉。她实际上并不是对元通天的话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纯的不大喜欢听很长的话。她现在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和耐心来听人讲故事。

    “其实也不是很长。”然而,她的神情却叫惊弓之鸟般的元通天狠狠打了个哆嗦。只能将话三句并作两句匆匆忙忙说出来:“早些年小人捡漏收了些破损的古玩。正巧店里的修补师傅得了重病回乡去了,小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福来毛遂自荐说他可以修补。小人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福来的手艺竟然好的很。小人那一次赚了不少的钱,从那以后,他便成了我们铺子里秘密的大师傅。”

    姜羽凡挑了挑眉:“秘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人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元通天咬了咬牙说道:“福来如今已经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一切都是福来的意思,他愿意帮我来修补东西,但是我要对此事保密。若是有一日有外人知道他在帮我做事,他就会终止与我之间所有的合作。正因为这样,这一次修葺普宁寺的任务,小人才会通知了福来,叫他跟着我们一起去。哪里想到……。”

    元通天重重叹了口气:“哪里想到他居然再没有能够回来。”

    自打进了屋,君青蓝的眼睛便一瞬不瞬盯着元通天。见他眉目中生出的愁绪不似作伪,便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了。

    “福来在你这里修补的物件都有什么?”

    “这可多了去了。”元通天略一沉吟说道:“最近经他手修补出来的物件有千山花鸟插瓶,九转玲珑玉杯,孔雀开屏的赤金凤冠等等。这么些年以来,他在我们大宛商行进进出出,我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的宝贝是经过他的手重见天日。”

    他话音才落,大厅中便响起叮一声脆响。是姜羽凡不经意间将手中捏着的茶杯盖子给掉在了地上,顷刻间跌的粉碎。姜羽凡惊得起了身:“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元通天立刻说道:“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器物,我立刻吩咐人收拾干净了,给姜小爷换一盏新茶来。”

    姜羽凡并没有理会元通天的忙碌,反而侧首瞧向君青蓝。二人目光交错一碰,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凝重。

    千山花鸟插瓶,孔雀开屏赤金凤冠,九转玲珑玉杯,他们听说过!

    这三样可是燕京城地下黑市中炒的最热的三件古玩,据说每一样都拍出了天价,造就了古玩一行的新传奇。原来,这三件古玩竟是来自于大宛商行,而且是……福来修补完成的珍品?!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

    旁的且不说,只说这三样奇珍,任何一个卖出去都足够让福来和元宝衣食无忧,所得钱财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

    然而,他却并未将这些物件私藏,只认认真真修补好再交回给元通天。领回属于他的为数不多的手工钱。这样的人,面对金银财帛豪不动心,实在与外界传说中日日混迹赌坊,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泼皮无赖相差甚远。哪里像是一个人?

    这两个全然不同的福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两位大人,小人对您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的都说了,小人的衷心可表日月,你们可一定要相信小人。小人同福来的死真的没有关系啊。”

    “千山花鸟插瓶……。”姜羽凡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在……在哪里呢?”

    元通天的额角再度渗出了汗水,竟比方才瞧着还要紧张。

    “对了。”姜羽凡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在前朝的疑案卷宗里瞧见过一次。千山花鸟插瓶乃是前萧国皇帝宠后叶丽仪最心爱的物件。据说是萧后主为搏美人一笑,亲自题字作画后亲手在官窑中烧制而成的花瓶。在萧国灭国之后,萧后主与叶皇后自杀殉国,千山花鸟插瓶从此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叫你给找到了。你快同我说说,是在哪里找到的?”

    姜羽凡的好奇让元通天再度尴尬了。额角汗如雨下,

    竟似怎么也擦不干。

    “我听说……。”君青蓝淡淡开了口:“在你们古玩行当里,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给分成了三大类。一类寻货,一类修补,一类负责出货。环环相扣,彼此间有特殊隐秘的联络手段,旁人却不得而知。”

    “你说的可是盗墓?”姜羽凡瞪了眼:“原来这瓶子是……。”

    “我可没说过。”君青蓝打断了姜羽凡的话头,瞧向元通天说道:“方才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我想,元掌柜生意做的这么大,当然是奉公守法的好子民。所有物件都是正当的来路。不是么?”

    元通天擦了把汗,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朝君青蓝拱手说道:“正是。”

    君青蓝没有开口。他知道元通天是在向她示好。再怎么说起来,挖坟掘墓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盗墓,在北夏若是被官府知晓,吃官司下狱,财产充公怎么都是少不了的。君青蓝方才一句话,等于是在给他承诺,这事情不会再追究。对元通天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你确定这些物件都是福来修补好的么?”

    “当然。”元通天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记错。那些物件手工复杂精巧,除了他,天下间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那么完美的复原出来。”

    这话叫君青蓝越发的狐疑起来,福来的手艺居然这么好么?他的履历中为何没有丁点的记载?这可就……太奇怪了!

    “你对福来从前的经历可有过了解?”

    “呵呵。”元通天笑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问过往。小人知道的只有这些,旁的事情,怕是帮不上大人了。”

    君青蓝略略点了点头:“你可知福来从前得罪过什么人么?他在同你进驻普宁寺的那几日里,可又同谁发生过冲突?”

    “福来得罪的人还少么?”元通天摇着头说道:“说起来这事小人也不大明白。福来这么好的手艺和诚信,随随便便能赚的盆满钵满。为何却日日食不果腹,甘愿同赌坊里那些人混在一起,经常被人给打个半死。他宁愿住在德化坊那破旧的小房子里面,也不愿意搬进小人给他准备的大宅。”

    “这人还真是个怪人。”姜羽凡皱了眉说道,心中对福来的好奇盛况空前:“君青蓝,等会子我能去瞧瞧小元宝么?”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再度瞧向元通天说道:“在普宁寺中,你们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并没有。”元通天说道:“他的身份在我们大宛商行是保密的,除了小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所以,小人给了他一个单独的房间居住,他平日里也不用出门。待小人遇到了修补不了的大难题,才会请他出马。他出门时天天都带着幕离,从不曾叫人瞧见过他的面目。”

    君青蓝略略颦了眉头:“你说的这些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且不是你第一次提起。你再好好想想,你与他相处了那么久。莫非,就真的不曾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女子清冷的眸光盯着元通天,但她并不焦急。君青蓝相信,元通天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不会叫自己失望。

    元通天并没有立刻回话,半垂着眼眸沉吟了片刻。

    “哦对了!”元通天气息一凝,忽然仰起头来:“小人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099入驻商行

    元通天将眉峰紧颦了,神色间带着几分迟疑。似犹豫了半晌方才说道:“小人觉得,福来似乎惹下一笔桃花债。这一次在普宁寺做工的时候,他日日心不在焉。”

    姜羽凡心中颤了一颤,桃花债三个字岂不正应验了他死于李雪忆手中?他侧首瞧向君青蓝,物证尚没能解释清楚,查来查去怎的又查出个证人出来,这可要如何是好?

    “你怎能断定福来心神不宁是因为女子之祸?”君青蓝神色如常:“毕竟,这世上能叫人烦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正是。”姜羽凡点头说道:“我听说他这些日子欠了赌坊不少钱,自然会吃不饱睡不着。”

    “小人起先也以为是这个原因。故而,这次找他出来上工的时候给他许下的工钱比往日要多了许多。然而……。”元通天声音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在法会那一日,小人同福来也去了广场。法会开始时,福来的关注点并未放在度厄禅师身上,反倒始终朝着碧纱橱张望。”

    君青蓝瞧着他:“这能说明什么?”

    “碧纱橱里面坐着的可都是咱们燕京城里的贵女们,据说有好些美若天仙的小姐。他朝那里频频观望还能说明什么?自然是对碧纱橱中那位小姐生出了非分之想,所以才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而且,他当时的眼神非常怪异,叫人瞧着……不寒而栗。”

    君青蓝眯了眯眼:“请你说的详细一些,所谓的不寒而栗是怎样一种状态。”

    元通天沉吟了片刻:“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小人也说不清那到底算一种什么样的深色,有些开心,又有些痛苦,又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总之,小人能断定他对碧纱橱中的女子颇为在意。”

    “你能记得他当时关注的是哪个碧纱橱么?”

    “能。”元通天点头:“他往那里瞧了许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等改日小人可以到普宁寺指给大人瞧。”

    “不必那么麻烦。”君青蓝将当初让姜羽凡画的现场图拿了出来在桌面上铺开,朝元通天招招手说道:“你过来瞧瞧。”

    “就在这里。”元通天的手指朝着画上某处直直点了过去。

    瞧着他坚定不移指着的那处,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畔。姜羽凡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叫君青蓝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将目光落在图纸上,久久沉默不曾言语。

    “在法会开始之后,福来曾经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小人见他许久不曾回转,便一路找了去。见他正慌慌张张自尚未修缮完成的后殿里跑出来。那时候,他面颊上带着伤。瞧上去便似被妇人抓挠而致,且那时他衣冠不整。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支吾着不肯回答,只一味催促着叫小人快走。”

    “哦?”君青蓝眸色一闪抬起了头:“你所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或者有旁的什么人瞧见?”

    “并没有。”元通天摇摇头:“那时候,普宁寺中所有人都聚在广场上。整个寺庙里,连个小沙弥都瞧不见,哪里还有

    旁的人?福来从法会上离开时,脸上并没有伤痕。所以,小人认为他在离开这一段时间里一定没有做什么好事。而他的灾祸也定然同女人有关。”

    “我知道了。”君青蓝将桌案上的图纸缓缓卷了起来,目光在他房间里微微打量一番,随口问道:“福来的死,对你这商行的影响大么?”

    “怎么不大?”元通天叹口气:“才这么几日,我这里已经积了好多的货。都不知该怎么给客人们交代。”

    “我给你推荐个人。”君青蓝瞧着元通天微笑着说道:“我不敢保证这人的技艺能够超过福来。但至少,他若是愿意出手相助,整个燕京城里,不会有任何一人比他手艺好。”

    “真的?”元通天大喜过望:“还请大人快将那位大师傅的姓名地址赐给小人,小人立刻备足了厚礼亲自上门请他出山。他若是不肯,小人就长跪不起了。”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想,他一定会愿意的。”君青蓝冷不丁侧过了头去,清澈眼眸如水一眨不眨盯着姜羽凡。红润唇畔轻启,缓缓说道:“是么?”

    姜羽凡被她瞧的狠狠打了个哆嗦,莫名便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冷意:“你瞧着我做什么?”

    “等你的答案。”君青蓝淡淡说着。

    姜羽凡狠狠吞了吞口水。从她忽然提起要给元通天推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觉出了那么几分不大舒爽的味道。如今,果然得到了证实。

    “大人莫要取笑小人了。”尚未等姜羽凡开口,元通天先叹了口气:“您二位都尊贵的很,小人哪里敢高攀?”

    “你是瞧不上他的手艺么?”君青蓝朝着元通天笑道:“方才哪一张普宁寺法会图纸,你觉得如何?”

    元通天眼睛立刻亮了:“那图纸绘画技艺高超,笔触细腻,几乎与当时盛况一般无二。手艺自然无可挑剔。”

    “那画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君青蓝朝姜羽凡指了指。

    元通天吸口气,张大嘴巴,半晌都没有能说出半个字出来。他是个出色的商人,自然能嗅出方才画作中所蕴藏的商业价值。然而,他却怎么都不能够将那样细腻磅礴的画卷,与传说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姜小爷联系在一起。

    “元掌柜以为,以这样的手笔可有资格进入大宛商行?”

    “自然……可是……。”元通天支吾了半晌,却终是没有能够将一句话给说清楚了。

    姜羽凡的本事自然叫人震惊,然而,他有几个胆子叫姜羽凡进入商行替他效力?

    “你一点都不用介意,姜小爷乐此不疲。是么?”

    “当然。”姜羽凡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然而瞧着眼前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庞,他忽然说不出反对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元掌柜回去以后将需要修补的物件清单列出来一份,姜小爷明日得空的时候便会来帮忙。”

    眼看着那人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屋中两个男人都紧紧抿了唇瓣。四目

    相对时,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无奈。姜羽凡立刻转了身,三两步追上君青蓝,一把扯了她衣袖。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的声音里少有的带了几分怒意。

    “自然是为了查案。”

    “我怎么瞧不出去帮忙修补古玩字画能查案?”

    踏雪脚程极快,此刻二人已经离开商行极远。大兴市上人流如织,热闹而纷乱。他们两人的出现,在这十方红尘里不曾掀起丁点的波澜。君青蓝略略扯了扯缰绳,将踏雪的速度放慢。侧首瞧着姜羽凡。

    那人将眉头紧紧颦了,眼眸中往日的神采飞扬已经半丝不见,只余难以掩饰的愤怒和疑惑。

    “福来是个整日混迹赌坊,声名狼藉的泼皮无赖,是么?”

    “当然。”姜羽凡点点头,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他不明白君青蓝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你莫非不好奇,那样的人怎么忽然就成了技艺高超的大师傅?连修葺寺庙这样艰巨的任务,都得由他出手。”

    “我……好奇。”姜羽凡的回答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大宛商行交给福来的物品中不乏珍品,但大多已在世间绝迹。来源成谜,但绝对不干净。你莫非不认为,或许福来的死会同这个有关系?”

    姜羽凡整个人立刻亮了:“你是说福来发现了元通天的秘密,之后两人分赃不均,就被元通天给杀人灭口了么?原来,这就是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的原因。因为凶手与福来原本就是熟人,福来根本就不曾防备元通天。我终于知道这案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我……。”

    “你不用说了。”姜羽凡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欢快,神采飞扬的笑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假借修补古玩的名义,打入到元通天的商行内部去。以便查探出有用的消息出来。对吧。”

    君青蓝瞧着他满目的自信,吞了吞口水,艰难扯了扯唇角:“或许……是吧。”

    这人难得恢复了活力,这种时候实在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她的确想要让姜羽凡接近元通天,但,她却从没有怀疑过元通天就是杀害福来的凶手。案发现场的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且房间中并未没有机关暗道,元通天若是杀了人,怎么能从里面全身而退?

    何况,更没法解释李雪忆以及端王府众人集体中了迷药这件事情。元通天或许在地下黑市里有些手段和地位,然而,他还不具备能对端王府下手的能力。

    可是,这话君青蓝并不打算同姜羽凡说。只怕说了,他也是不明白的。

    “就这么定了。”姜羽凡拍着自己胸脯说道:“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明日一早我就跟卫所里告个假。这些日子我就常驻在大宛商行了。务必要将案子查的清楚明白。”

    君青蓝呵呵:“祝你马到成功。”

    “咦?”姜羽凡嘻嘻笑着抬眼朝四下里打量,猛然正色:“那个……可是端王府的马车?”

100想法

    君青蓝听得起了一身冷汗,她来大宛商行时间可不算短了。端王府的马车还在?

    她立刻顺着姜羽凡目光瞧了去,立刻瞧见黑漆漆马车窗口处露出的元宝圆嘟嘟一张小脸。

    “义父。”男童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君青蓝吸口气,冷不防将一口气都给吸进气嗓子里去了,忍不住的咳嗽。都多久了,居然还在?!女子清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瞪着马车,恨不能瞪破了车板,用目光将车里坐着那人给戳出几个窟窿出来。

    话说,高岭之花神仙般清贵的端王爷,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义父,元宝来接您回家?您出来的可有点太久了,这么久瞧不见您,人家浑身都不自在呢。”

    元宝这一嗓门出奇的大,震得君青蓝耳朵里面嗡嗡的响。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成了半条街瞩目的焦点。

    “咦,那个就是君青蓝?”

    “果真长的眉清目秀招人稀罕,难怪能叫端王爷给亲自接到端王府去住。”

    “听说端王爷这两日又犯了咳血症,据说都是因为同他夜夜笙歌才……。”

    百姓们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叫君青蓝眉峰狠狠挑了挑,恶狠狠瞪着元宝。说话可不可以清楚一些?瞧不见她就浑身不再在?你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元宝么?

    “义父,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元宝笑嘻嘻朝着君青蓝招手。

    在他探出手指的那个瞬间,窗纱飘起的缝隙中,有男子莹白如玉的一线肌肤一闪而过。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侧首瞧向姜羽凡。

    “抱歉,咱们改日再见吧。”

    “君青蓝,你真的……。”姜羽凡却仿若中了邪,面上表情诡异而纠结。也说不出是震惊,是痛苦,是好奇,瞧上去竟隐约有几分可怕。

    “你怎么了?不舒服?”

    姜羽凡却并未等她将话说完,冷不丁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你与端王爷真的已经……已经到了那种程度?”

    君青蓝皱眉,才要问问那种程度是什么意思。姜羽凡却闷哼了一声,忽然撤回了手去。同一时间,踏雪骤然扬起了前提,一声长嘶,朝着长街尽头没头没脑冲了下去。

    “义父。”元宝咂着嘴喊道:“您等等我呢,原来您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王爷呐。”

    可惜,踏雪跑的太快,这话君青蓝听不到了。要不然,她定会毫不犹豫将元宝从车中扯出来狠狠揍一顿。叫他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姜小爷,回见呐。”

    元宝欢快朝着姜羽凡挥挥手,便缩回到马车里去了。

    姜羽凡默默瞧着一车一马去的远了,却动也不动。良久,方才低头瞧了眼紧紧握着的手背。那一处有一指长一条红痕,已经高高肿起来半指高。瞧上去狰狞吓人,实际上却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只觉得冷的刺骨。然而,那一处分明柔软的很,里面哪里有什么东西?

    方才握着君青蓝的就是这一只手,他一句话尚没有说完。便忽然觉得冷冰冰的一股劲气朝着他撞了过来,他想

    过相抗,却不过起了个念头就放弃了。只因那劲气撞在他身上的时候带来的是病一般的寒冷,只一个瞬间便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困难了。而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忽然就得了生机。

    姜羽凡拧着眉头,方才车里只有一个元宝。那么,朝他出手的人是谁?

    同样受到如坠冰窟般待遇的当然不止姜羽凡,还有一个便是君青蓝。此刻,她正屏息凝视,正襟危坐。清眸半垂着,不与马车里任何一个人接触。

    李从尧的马车很宽敞,同时装了三个人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元宝自打她上了车便趴在车中案几上假寐。君青蓝才不会相信他真的睡着了, 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在喜气洋洋,忽然就没了声息。怎么可能?

    李从尧则端坐于软塌之上,手中握着书卷,自在悠闲看书。似乎对车里忽然多了个人一点都不在意。

    车里没有人说话,君青蓝便也不说话。于是,静谧中便显得书页翻过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君青蓝听得吞了吞口水,忽然就觉得口渴。眼前的气氛,实在叫人不舒服。话说李从尧就跟着她这么转悠了大半日?图什么呢。

    车上三人谁都不曾开口,这奇异和谐的气氛便随着他们一起进了端王府。直到马车慢悠悠停下了,李从尧却始终不曾动弹。

    “元宝。”君青蓝吸口气开了口:“困了就随我回清露园睡去。”

    “好。”元宝脆生生应着,一骨碌起了身。

    君青蓝似笑非笑瞧着他,你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一些?原来你也会紧张的么?方才戏弄姜羽凡和她的时候,怎么没瞧出你有丁点的紧张。

    “我还……。”元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真的好困呢。”

    “走吧。”君青蓝挑起车帘,微笑着瞧向李从尧:“卑职先行告退。”

    “唐影,送他回去。”李从尧合上书本,毫无征兆开了口。

    “好咧。”唐影笑嘻嘻瞧着车上:“小子,咱们走吧。”

    车上除了李从尧,还有两个人。他方才语焉不详的只说了一个你,却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言语中的对象是元宝。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眼睁睁瞧着元宝一蹦三跳的同唐影去了远了。

    然而,李从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了吩咐将元宝送回去之外,便再没有开口。马车里的气氛瞬间恢复了尴尬。

    “那个……。”君青蓝有些不自在眨眨眼:“卑职去将踏雪送回去。”

    “下车。”

    “……恩?”

    君青蓝尚不及回话,李从尧却忽然起了身,快步下了马车。半眯着狭长凤眸淡淡瞧着她。瞧她半晌没有动弹,男人眼底淡漠中渐渐生出了几分冷意。

    “本王尚不及元宝和踏雪么?”

    “……恩?”这话听得君青蓝越发迷茫。

    “或者,姜羽凡更重要?”

    君青蓝没有开口,她实在不明白,李从尧这样的对话是个什么节奏。

    “本王身体欠安,莫非不需要叫人护送回去?”

    “哦。”

    君青蓝朝着车外飞快瞧了一眼,眼前是揽云阁一眼望

    不到边的台阶,心中终于明白了李从尧的意图。原来,这人是想叫自己同他一起到揽云阁去么?直说就不行么?这么拐弯抹角的听得人心累。

    “王爷请。”君青蓝蹦下了车,恭恭敬敬朝李从尧做了个请的收拾。

    “王爷您慢着些。”

    “王爷,您小心台阶。”

    “王爷,您小心风。”

    君青蓝佝偻着身子,一路上絮絮叨叨轻声细语。将容喜往日神态学了个十成十,有过之而无不及。高龄之花般淡漠的男人唇角渐渐出现一丝皲裂。终于……

    “够了。”李从尧停步。

    “什么?”

    “闭嘴!”

    “哦。”

    君青蓝乖乖闭了嘴,心底里却在感叹着当人家的奴才可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小心翼翼尽心周到的服侍了,怎么瞧着那人一点都不顺心,似乎还越来越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揽云阁寝殿之外,容喜笑容可掬弓着身子:“王爷,您吩咐的东西,奴才已经都准备好了。”

    “恩。”李从尧只淡淡恩了一声,再没有旁的字。

    容喜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君青蓝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殿,君青蓝却忽然停了脚步:“端王爷身子才刚刚见好受不得冷,怎么能叫他住在揽云阁里?这里风大的很,对他病情可没什么好处。”

    “王爷的吩咐,小人自然不敢违抗。”

    君青蓝皱了眉,李从尧真是个怪人!再瞧那人已经在殿中落了座,眉目中的冰冷却分明散了去,唇角边竟似还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君青蓝瞧的心惊,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格?怎的忽然就高兴了?

    “王爷打算要在哪里用膳?”

    “你快些吃,等会将你这几日调查的结果报上来。”

    “……恩?”君青蓝眨眨眼,他这话似乎有点听不大明白。

    容喜却已经笑眯眯走在她身侧:“君大人,快请用膳吧。”

    “我不饿。”君青蓝缓缓说着。

    今天上午元宝才在珍味斋狠狠敲了姜羽凡一笔,她顺带着沾了光。之后就在大宛商行同元通天见了面,今天的活动量并不大,到了这时候腹中还是很有底的。

    “并没有为您准备更多的东西,只有一碗长生粥。”容喜笑着说道:“您今日在珍味斋中所用的吃食大多都是油腻荤腥之物,用了重油重盐。若不用些清肠胃的东西调理一下,只怕明日就会三焦火旺,身体欠安了。”

    君青蓝瞧一眼桌上的碗碟中果然只有一碗粥,却是熬得通体碧绿的颜色,也不知用的什么。瞧上去却清爽的很。便坐下用了一碗。知道李从尧在里间等着她,于是她特意加快的速度。只眨眼的功夫便将粥给喝的见了底,抹了抹嘴就进屋去见李从尧了。

    “可有查清楚福来真正的死因?”李从尧斜倚在贵妃榻上,神色如常淡淡说着。

    “有些想法,但……”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便扬起了头来,眼底分明有凝重神色闪过。

101暗夜麒麟

    君青蓝抬着头,清眸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但,所有能证明我想法的证据,已经都消失了。”

    李从尧只将眉梢挑了一挑,并没有开口说话。君青蓝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福来身体上的新伤只有一处,乃是上宽下窄不足三寸的小孔。烛台,发簪,锥子等都能造成这样的伤痕。然而,现场与那伤口相符合的凶器只有郡主的发簪。我仔细瞧过郡主的发簪,尖端锐利沾着血迹。血痕的长度的确与福来伤口吻合,但卑职并不认为那是造成福来伤口之物。郡主的发簪,尾端除了干涸的鲜血并没有沾染旁的东西,若是她真以发簪刺伤了福来,发簪上必然会沾染破开皮肉之后的细小碎屑。且郡主发簪为赤金打造,金本为柔软之物,在大力刺入人体之后,受到外力的冲撞一定会完全变形,可郡主的发簪形状完好。所以,卑职认为是有人故意拿郡主的发簪沾染了福来的鲜血后,布置出来的假象。”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但,这事你并未同任何人提起。”

    “是。”君青蓝点头:“我爹曾同我说过,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任何的线索都不可以随意提起。以免消息泄露之后,影响了最终的结果。”

    “为何要告诉我?”

    “端王爷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福来的案子与端王府息息相关,在这件案子当中,君青蓝以为李从尧与她不分彼此。他有资格知道全部的信息,毕竟他们是互惠互利的伙伴。

    “继续说。”

    君青蓝瞧了一眼李从尧,那人忽然在唇畔添了几分笑意,连声音中都似透出了几分愉悦。君青蓝半垂了眼眸,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凶手布置出那样的假象目的是为了嫁祸给端王府,但那假象之中原本有个致命的弱点。”君青蓝沉吟着说道:“福来为失血过多而亡。但他前胸的伤口只有三寸长,且伤口极小,按理那样的伤口根本无法叫人毙命。”

    “起先我以为,是有人在他伤口中沾染了某些让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殊药物。但我搜查了整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后来在与元宝的交谈之中,我发现福来生前身体非常差,患有严重的寒湿之症。一旦遇到阴天下雨便会浑身疼痛,难以忍耐。然而,每到那个时候,他总能寻到一种珍贵的药材来缓解疼痛。”

    “元宝不过是个稚儿,他的话并不能成为证供。你必须得有足够有利的证据,才能证明你方才的言论。”

    “卑职明白。”君青蓝点头说道:“但他的话却叫我想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西域番红花。”

    李从尧缓缓抬了眼,狭长凤眸中似有幽冷光芒一闪,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他在等待答案。

    “西域番红花产量稀少,得之不易,并不是咱们北夏盛产之物。据说那花只在秋季花开,开花时需摘下柱头,阴干即成。每一朵花里,也只有那么细细的几根花蕊能用,故而万金难求,在燕京城有价无市,除了皇宫也只有地下黑市中偶然得见。番红花

    能够活血化瘀、凉血解毒、解郁安神。通常只需要用一两根细细的花丝,以水煎服便能镇静、祛痰、解痉。然而,因为番红花具有强烈的活血功效,若是怀孕的妇人用了则会造成胎衣滑落血流不止的后果。卑职以为,福来正是因为经年服用西域番红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极其容易血流不止。可是……。”

    君青蓝眉目中生出几分失望:“可是,卑职并没有在福来家中发现番红花。在福来家中的佛龛后有个小小的暗格,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并没有旁人知晓。福来通常都将西域番红花放在暗格里。但,那日卑职带领元宝前往德化坊寻找的时候,藏在暗格里的药盒已经不翼而飞。”

    “你前往德化坊那日可是去见刘全忠那日?”李从尧微颦着眉头,眼底毫不掩饰对于刘全忠的厌恶。

    “正是。”君青蓝点头:“厂公的命令卑职并不敢违抗,便吩咐了容含带着元宝前去寻药。容含绝对值得信任,定然不会做出私藏药物的事情出来。”

    “福来死亡以后,在他家中进出过的人有许多。你以为谁最值得怀疑?”

    “卑职不知道。”君青蓝仔细想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赌坊的人只为求财,并不会对不起眼又破旧的佛龛感兴趣。再有便是大理寺和锦衣卫,卑职曾经探过姜小爷的口风,瞧他的样子并不似知晓西域番红花的事情。若是连锦衣卫都不知道佛龛中内有乾坤,旁人更不可能知晓。知道这事的人除了卑职便只剩下元宝和福来,这二人都不可能将药物转移。”

    元宝不知道西域番红花的价值,自然不会去触碰那个玩意。至于福来,早就是个死鬼,他要是还能在死后去拿走西域番红花,那就是在吓人了。

    李从尧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还有一人。”

    君青蓝瞧他神色,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为福来提供药材的人!”

    “有方向么?”

    “凭福来的身份,同宫里有什么牵扯大约是不可能。那便只剩下一个途径。”

    地下黑市!那个脱离燕京城官府掌控之下,独立存在,神秘而叫人生畏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叫福来得到西域番红花的去处。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眉峰渐渐颦紧了。他从没有想到,一个市井泼皮的死亡竟然能同地下黑市扯上关系。他不知道黑市自何时出现,只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它的传闻。据说,地下黑市势力极大,在整个北夏好似都有它的分支。官府也曾打击过黑市几次,却每每无功而返,反倒叫地下黑市越挫越勇,渐渐发展壮大。

    没有人知道黑市的领袖是谁,只知那人自称暗夜麒麟。暗夜麒麟是个聪明人,自打他接手了地下黑市的大当家,便从不与官府对抗,甚至在北夏出现灾害的时候,很会捐款捐物。每年也会给北夏上交数额庞大的税银。故而,这么多年发展下来,黑市隐隐已经发展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黑暗帝国。

    “听说黑市只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开市交易一次,后天便是十五。卑职打算……。”

    “不可。”李从尧抬手打断了君青蓝的话头:“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事与黑市有关之前,不可贸然前往黑暗据点。太危险!”

    “无妨。”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卑职如今不过是个赋闲在家的闲人,这在燕京并不是秘密。而且卑职已经找到了能够带领卑职进入黑市的接引人。卑职只想探知西域番红花的来历和去处,并不会横生枝节。黑市的人寻常也定然不会同公门中人起冲突。”

    “元通天可靠么?”

    君青蓝瞧了一眼李从尧,天下间当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他。她今日也不过才见了元通天一面,地下黑市的事情也听他不经意间提起过一句。李从尧始终在大宛商行外面守着,居然什么都知道。莫非,他早就调查过元通天的身份?

    “明日你在府中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后天本王陪你一同前往黑市去。”

    “这可不行。”君青蓝郑重摇头:“卑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即便在黑市中出了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关系。但王爷您身份贵重,先不说会不会遇见危险。若是叫皇上知道您同黑市有牵连,只怕……对整个端王府不利。”

    李从尧狠狠颦了眉,却并没有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叫容含陪你一同去,唐影也去。”

    “好。”这一次君青蓝并未没有拒绝。

    对于黑市一行她说的大义凛然,心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把握。听说那里面的人各个杀人都是一把好手,若真起了冲突,就她这粗手笨脚的功夫只怕难以自保。能让容含唐影两大暗卫跟着,也多些底气。

    “但后日必须叫他们听我的,万不可泄漏了真实身份。免得叫些许小人攀扯上端王府。”

    “可以。”李从尧点头:“你退下吧。”

    “还有一事得请王爷留意。”君青蓝躬身说道:“珍味斋中正在大肆宣讲郡主及福来的事情。还请王爷想办法做些应对。毕竟……。”

    君青蓝皱着眉,眼底郑重而深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千夫所指,众口一词。即便没有的事情也得给传成了真的。

    “本王知道了。”李从尧半敛了眉目:“这事本王会处理。”

    那人言罢便将眼眸微合了,俨然没有再攀谈的意思。君青蓝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揽月阁,一个人回了清露园。元宝今日跟着马车跑了整整一日,大约是累得很了,待她回去的时候,已经睡得熟了。

    这一夜,宁静无声。君青蓝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了身。王府中的下人都换了素色的衣裳,一个个比之往日更加的沉默。却时常瞧见他们手指翻飞扎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纸人出来。

    君青蓝这才想起今日已经是七月十四,明日黑市开市居然是在七月半。莫名便给这事添了几分叫人不安的诡异。但愿明日之事,一切顺利!

    “快抓住她!”

    忽然有一声女子尖利的呼和响起,一下子划破了端王府的宁静。

102牡丹国色

    今日的端王府较之往日更加的宁静。李从尧一早便交代了所有人,不许放君青蓝出门。她早已经四处奔波的忙碌习惯了,忽然不许出门,只觉无所事事得无聊。

    于是,便学着勋贵世家的公子们,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漫无目的的在花园子里闲逛。冷不防便听见斜刺里一道尖利而急切的女子声音传了来,毫不留情将端王府的宁静撕碎,落在耳朵里面难受的很。

    她颦眉望去,影影绰绰有数条身影自花园子一侧的小径上朝着她这边飞快逼近了来。最前面一人跑的极快,根本瞧不清样貌,只觉花红柳绿的一团,迎面便朝着君青蓝撞了来。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将身躯一侧,探出手臂顺势一捞再一带。那来势汹汹的的女子便叫她牢牢抓住,拧着膀子按到了。

    “君大人快住手!”张嬷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喊到:“不要伤了郡主!”

    “郡主?!”

    君青蓝吃了一惊,立刻松开了手。被她反剪了手臂,死死按在地上的人不是李雪忆是谁?君青蓝手指才松动了半分,李雪忆身子一拧便挣脱了她的钳制。

    “别叫她跑了。”张嬷嬷一声大喝。

    君青蓝便再度将李雪忆的臂膀给反扣住了。李雪忆被她阻了去路,却并不肯就此罢休,口中低低呜咽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身躯却在死命的挣扎。

    “多谢君大人。”张嬷嬷终于赶到了近前,跑的发髻都松散了。头上一只绒花也斜斜歪在了一边却根本顾不上伸手去扶一扶,赶紧朝着君青蓝拱了拱手:“还请大人将郡主放开吧。”

    言罢,她朝着身后的思琴思棋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上前,一边一个将李雪忆给牢牢架在了中间。此刻的李雪忆深深震撼着君青蓝。她的容貌与李从尧有五六分的相似,眉目中却并没有李从尧的冷冽淡漠,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和温柔。那样的李雪忆便似名花照月,倾国而倾城。但是,此刻的她柳眉倒竖,眼底的温柔半分不见,只余难以掩饰的狠厉和绝望。发髻散乱如同一蓬乱草贴在面颊之上,哪里还像个尊贵的郡主?

    张嬷嬷并不打算与君青蓝交谈,随着思琴思棋转了身便要返回海棠苑去。

    “张嬷嬷慢走。”君青蓝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郡主这是怎么了?”

    张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抬手将鬓边乱发别在耳后:“还不是又犯了癔症么?往日王爷将海棠苑上锁并不是禁锢郡主,只是为了保护她。咱们海棠苑里面除了花匠那个聋老头便都是些女子,郡主一旦发起狂来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控制,这也是王爷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如今海棠苑中门大开,险些叫郡主跑丢了。”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是她打开了海棠苑,这决定居然是错的么?

    “郡主最近可曾按时服药?”

    “自然一顿都没有断过。”张嬷嬷说道:“昨日瞧着还好好的,谁知今天一早起来就……。”

    张嬷嬷声音哽咽着,只低低到了一声造孽,旁的话却再说不出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去通知王爷?”

    李从尧一定不会放

    任李雪忆这样子疯跑,定然在海棠苑周围布置了暗卫保护,怎的这时候一个都没有瞧见?

    “王爷不在府里。”张嬷嬷说道:“他今日一早便去祭拜端王府的先祖们了。”

    君青蓝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半,看起来暗卫都被他给带出去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么个时候?

    “我同你一起瞧瞧去。”

    君青蓝并没有给张嬷嬷回话的机会,自己率先大踏步的进了海棠苑。屋中,李雪忆被思琴思棋给紧紧按在椅子上。瞧见张嬷嬷进来,两个小丫鬟眼中一亮,便似瞧见了救星一般。

    张嬷嬷快步走到香炉边,将早就备好的安神香抓了一大把扔在了香炉里点燃。这才走至妆台边,取了个小小的药瓶子出来。倒了两粒药丸硬给李雪忆塞进了口中。

    安神香燃烧的极快,顷刻间便在屋中蒸腾起袅袅的烟气出来。眼看着李雪忆的狂躁一分分消散了。

    “郡主啊。”张嬷嬷瞧着李雪忆,眼底生出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心疼。上前扯着她的手臂说道:“瞧瞧您一大早的将自己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叫奴婢好好给您梳洗一番吧。”

    说着话,她拉着李雪忆走到了妆台边,径自拿了梳子过来,一下一下仔细的给她梳理着满头蓬乱的长发。思琴思棋则手脚麻利的打了热水进来,将帕子沾湿了给李雪忆擦拭着手脸。

    张嬷嬷将李雪忆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下,便停了手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自己主子。良久却还是不满意的砸了咂嘴。

    “您瞧瞧您的脸色,可有些白的过分了。等王爷回来瞧见您这样子,不定得多么心疼呢。女孩子家家,还是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边说着她便打开了李雪忆的妆奁,捡了里面装着的胭脂膏子出来。拿柔软细长的小刷子沾了些口脂小心翼翼涂抹在李雪忆的唇畔上,再将胭脂晕开了给她拍在面颊上。

    君青蓝静静瞧着没有说话。从前瞧见李雪忆的时候,她并不曾上妆,便似月中仙子一般的清贵纯美,如春水一般的美好而柔软。今日浅浅的梳妆后,竟忽然变得艳丽无双,似牡丹吐艳。这世上竟能有人在妆前妆后的气质上差距这么大?但无论是哪样一种气质,都是举世无双的美好。

    “郡主真美。”思琴瞧的痴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雪忆再也挪不开。

    世间美人无数,然而李雪忆的美与别的女人的不同。她的美丽无法隐藏,却叫女人都生不出嫉妒。君青蓝暗暗叹了口气,端王府的这一对兄妹真真的可悲可叹。原本都该是风华绝代肆意飞扬的人物,如今却都只能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面一天天的数着日子过。

    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呢。

    “郡主本就生的美。”张嬷嬷端详着李雪忆,俨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就该这么好好拾掇拾掇,这么一来能把燕京城里所有的美人都给比下去了。”

    “叫我说是这胭脂选的妙。”思棋说道:“这颜色那么艳丽,也只有郡主那雪白的肤色才能与它相得益彰。”

    张嬷嬷忽然低咳了一声,目光便自李雪忆面庞上移开了些:“咱们

    郡主本就是国色天香的好颜色,哪里还需要胭脂来衬着?”

    两个丫鬟笑着齐声应和:“嬷嬷说的是。”

    李雪忆只呆呆坐着,三个女人的热议似乎与她丁点关系也无。眼底平静无波没有焦距,渐渐便微合了。

    “郡主可是困了?”张嬷嬷柔声说道:“奴婢服侍您先睡一会吧,待醒了再用膳不迟。”

    “我们去吧。”思琴上前了一步,拉着思棋扶着李雪忆起了身。

    君青蓝默默瞧着她们扶着李雪忆进了里间,放下了珠帘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别开了眼。

    “我怎么觉得今日用的安神香与上次的不同?”

    “……恩?”张嬷嬷正在收拾妆台,听她这么一说吓了一跳,手中握着的口脂瓶子便咕噜噜落了地,啪一声摔的粉碎。

    张嬷嬷惊呼一声,忙不迭去捡拾瓶子碎片。

    “嬷嬷歇着,让我来吧。”君青蓝比她速度快的多,蹲下身子将瓶子的碎片一一捡起,又拿帕子将地上的口脂一点点擦干净了。

    张嬷嬷始终在她身边站着,似乎也想要来帮忙,却不及君青蓝速度快,竟没有伸手的余地。只一个劲搓着手说道:“这怎么使得?”

    “不妨事。”君青蓝将收拾好的碎片和口脂收在小簸箕里面拍了拍手说道:“可惜了。正好我等会要到商行去一趟,待瞧着与这口脂相似的颜色给郡主带回来一瓶吧。”

    “不用。”张嬷嬷立刻说道:“郡主的胭脂水粉都是王爷特殊定制回来的,别处随便做出来的东西哪里能与郡主匹配?”

    李从尧那人素来疑心重,给李雪忆用的东西当然得过了他的眼目才能放心。这道理并不难明白,君青蓝想了想便不再坚持。

    “这口脂已经不能用了,我替嬷嬷拿出去扔掉吧。”

    “不不。”张嬷嬷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君青蓝手中的簸箕给一把夺了去。君青蓝瞧她面色中似带着几分紧张,不觉有几分奇怪。

    张嬷嬷扯唇微笑,再度抬手理了理头发:“这种粗活哪里需要劳烦大人,待会奴婢自会处理。大人有什么需要忙的便尽管去吧,奴婢不敢误了大人的大事。”

    “……哦。”君青蓝瞧了张嬷嬷两眼,并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

    才走了两步便听张嬷嬷在他身后说道:“郡主所用的安神香也是王爷请人依据郡主的病情特制的,从来没有什么不同。大人只怕是记错了。”

    君青蓝脚下步子顿了顿,安神香的事情她方才不过随口一问,自己都已经忘了。张嬷嬷却特意追出来回了这么一句,李雪忆今日的发病叫人这么紧张么?

    “嬷嬷请回吧,郡主身边更需要人伺候。”

    “奴婢告退。”

    君青蓝瞧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一个李雪忆弄得整个海棠苑风声鹤唳,这么大年龄的老嬷嬷,守着李雪忆过了半辈子,也真真是辛苦了。

    她抬头瞧一眼天色,已经快要正午了,想起今夜的重要任务。立刻吩咐唐影和容含赶了马车,直奔着大宛商行去了。

103黑白无常

    七月半,中元节。相传这一日鬼门大开,逝去的亡灵会离开地府来到尘世探望阳间的亲人。早在六月底,人们就在为了这一日做准备。等到正日子,燕京绕城而过的玉带河中尽是星星点点的河灯。

    玉带河乃是陵水河的一条分支。在流经燕京的时候被圣祖帝给开发利用的成了护城河。再以护城河为源头引流入城开辟了数条分支出来,自此成了燕京城里最重要的水源之一。

    河水经过改造分流,早就失去了自然中的凶险,变得平静而温和。但,等你到了它的源头陵水则会完全不一样。君青蓝此刻正站在陵水河畔,瞧着夜色里宽广的河面微颦着眉头。

    月正当空,明亮而皎洁。匹练一般覆于河面之上,使那原本凶险异常的陵水河失去了往日的神威,平添出几分异样的温柔。君青蓝浅抿着唇瓣神色严峻,对于自然,她有一种本能的敬畏。水火无情,她从不敢小瞧了眼前看似平静的河水。她知道,这不起眼的玩意,顷刻间就能将一条人命吞噬,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

    “君大人。”元通天苦着脸瞧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今天这日子不大吉利,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尚未等君青蓝答话,唐影容含一左一右将元通天的去路给封死了。

    唐影笑嘻嘻盯着他瞧:“更深露重元掌柜一个人打算去哪?不怕冲撞了哪路的孤魂野鬼,给自己惹了一身的晦气么?”

    容含半个字也无,绷着脸抱紧了手中的刀。然而,沉默的容含瞧着却比唐影要可怕的多。元通天狠狠吞了吞口水,迅速将眼睛别开了,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两个人能顷刻间叫他也成了孤魂野鬼。

    “小人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元通天艰难扯了扯唇瓣,笑容在风中僵硬的颤抖着:“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误会。”

    “元掌柜这说的是哪里话?”君青蓝这会子才缓缓开了口:“咱们今夜自打一同出了城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我自然也跑不了你。这种时候还是该同仇敌忾,共同进退才是。”

    元通天声音一滞,嗓子里被河边的冷风瞬间给灌满了。冷的他打了个哆嗦,半个字都说不出。

    “元掌柜要记住,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大人小人。我们三个都只是你的小伙计。”

    “是是是。”元通天一迭声的答应着,心里却比吞了黄连还苦。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他说却是有钱能使鬼迷心。他今天是昏了头了才会为了那一点点的银子将这三个人给带来了这里。

    “大人等会子可一定要小心呢。”元通天说道:“黑市中的人心黑手狠眼睛毒,各位贵人等会一定要瞧我眼色行事。不然,咱们今天或许就走不出黑市去了。”

    “我看最不小心的还是元掌柜吧。”唐影一把揽过元通天的肩头,满面亲切自来熟的说道:“你一口一个大人,是有多怕别人听不出这里面有猫腻?你呀,只管称呼我小影,叫他小含。总将贵人挂在嘴边,只怕还没等到了黑市,咱们就得叫人给咔嚓了。”

    “是小人的疏忽

    。”元通天连连点头,眼眸瞧向君青蓝,略带着几分为难:“不知该如何称呼大……您?”

    “小君?小青?小蓝?”唐影抿唇笑道:“这些名字可真不够威武,听着总似女子一般柔弱。”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你便称呼我阿蔚吧。”

    秦蔚!

    这是她原本的名字,她都快忘记了到底有多久不曾用过这个名字。这两个字早在五年前便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原本再不该提起,然而,此刻这名字却比君青蓝要合适的多。

    五年的时间足够叫人忘记管州府鲜衣怒马,肆意飞扬的秦蔚。然而,仵作君青蓝这名字却早已闻名北夏。

    “阿蔚。”元通天低颂了一声,点头说道:“小人记下了。”

    “是我,这里可没有小人。”

    元通天呼吸一凝,低低道一声好。

    几人才沉默了片刻,夜空里忽然有清脆婉转的铃声破空传了来。铃声清越,夜风相合,叫听着的人内心中忽然去了烦忧,生出安宁来。渐渐的,铃声进了,隐隐能听到女子低吟浅唱。

    “来了。”元通天面色一凝,呼吸都慢了半拍。

    君青蓝凝眉,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一时远在天涯,一时却似又近在咫尺。女子吟唱的声音并不悠扬婉转,却低沉而肃穆,竟在反复唱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梵音佛唱袅袅,空灵而幽远。君青蓝将眉峰一挑,这是……黑市?弄错了吧。

    “快跪下。”元通天压低了声音飞快说道:“灵使到了。”

    唐影将唇角一瞥:“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配叫我们跪?”

    “跪!”君青蓝语声里添了几分冷意,率先跪在了元通天脚边。

    唐影和容含目光交错一碰,也只得乖乖低头跪下。元通天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然而,他一口气还没有喘匀,身旁马车里忽然传出扑通扑通极大的动静出来。下一刻,便见小小一条身躯自马车上飞快跳了下来。猴子一般灵活,三两步跑在众人身边,挨着君青蓝直直跪了下去。

    “元宝?!”君青蓝侧目,狠狠皱了眉:“你怎会在此?”

    “我听说你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情,就先躲在马车坐榻的夹缝里了。”元宝仰着脸,大而圆的两只眼睛黑葡萄般水汪汪瞧着君青蓝:“我好不容易有了个义父,我不想再失去你。”

    君青蓝的内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忽然就柔软了几分。面颊上却仍旧冷冰冰的没有半分表情:“胡闹!你快回车上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呵呵。”元宝朝她眨眨眼:“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现身么?因为……来不及了。”

    可不是来不及了么?他话音还没有落,众人便已经瞧见了数条白影在半空里飞了来。眨眼的功夫,那些白影已经到了眼前。君青蓝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

    那是四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女子们一头无法披散随着夜风飘荡,头上戴着高高的一只白管。一张面孔给

    涂的雪白,嘴唇却红的惊人。若非她们姿色过人,这样出现定然会叫人疑心瞧见了地府中勾魂的白无常。

    她们手中各持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银铃,边摇着边齐声念诵经文。而在她们肩头,扛着黑顶黑杆黑帐子的,乌黑的一只肩舆。待到她们站定了以后,并未将肩舆放下。就那么稳稳抬着,微合这眼眸念诵经书。

    元通天将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面上,口中恭恭敬敬说道:“大宛商行元通天,恭请灵使。”

    语声落,便见肩舆四周黑色的帐子忽然飘了起来。乌黑一条人影自肩舆上飞身而下,元通天紧紧闭着口,态度越发的虔诚。

    这黑衣人却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一头花白的头发也不曾梳理。同那几个女子一般随意披在背上,头上的高冠却换做了乌黑的。君青蓝在心中暗想,这可齐了,黑无常也到了。

    “元通天,你今天可带了不少人来呢。”老者开了口,声音嗡嗡的,震的人耳膜疼。

    君青蓝抿了抿唇,这人好深厚的内力。这算什么?震慑?他们的身份可是露馅了?

    “这几个都是我商行里得力的助手。所以今日才打算要带着他们来长长见识。”元通天垂首答道。

    “呵。”老者不在意的说道:“还带着个孩子?元通天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调教起来了?”

    元通天不敢犹豫,轻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就需要些特殊的人物。”

    元通天的回答并没有叫人疑心之处,老者这才满意的恩了一声:“都起来吧。”

    “咦。”元通天起了身,才瞧了那老者一眼就狠狠吸了口冷气:“怎么是周管事?竟劳烦您亲自来接我么?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周吉不在意的摆摆手:“今天日子不是特殊么?一年就这么一次,附近堂口所有的主事人都得到场。咱们正好一路。”

    君青蓝眸色微闪,一年一次的特殊日子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这黑市看起来竟然神秘的很。

    周吉走至陵水河边,骤然间仰天一声长啸,忽然瞧见一点昏黄的灯光在河面上出现。那一点灯火并不十分明亮,然而,在如今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瞧着却异常的明亮。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岸边飞驰而来。

    君青蓝知道,那大约是挂在船头的风灯。周吉一声长啸后便有小船出现,这样的小船通常只用来摆渡,稍后定然会与大船回合。所以……黑市的交易场是在船上?!

    周吉回首,精明的目光将君青蓝几人一一打量,眼底分明带着警惕。

    “哇,要坐船呐。”元宝忽然抚掌一声大喝,眼底难掩兴奋。

    周吉将他的表现瞧在眼里,面上凝重渐渐散去,浮出几分不屑,回过了头去。

    他第一个上了船,转身朝着岸上众人说道:“十五月圆,宝物重现。请客人们登船呐!”

    元通天带领着众人上传,那几个白衣女子却留在岸边并未动弹。小船掉了头,夜色里便似离弦之箭朝着河心飞驰而去。

104 初探黑市

    “客人请蒙上眼睛吧。”周吉立于船头,抬手朝着小船上某处点了点,眼睛却直勾勾瞧着容含。

    月色明亮如洗,容含容色冷冽,报剑而立。从始至终,那人的背脊都挺得笔直,从不曾折弯过半分。在这一船的人里,显得异常醒目。

    君青蓝二话不说,弯腰捡起船头箱子里的黑布条,一把按下了容含的头颅,牢牢给他绑在了眼睛上。

    “这等小事,叫奴才来做就是。”君青蓝笑眯眯瞧着周吉,手脚利索的给元宝也系好了布巾。

    周吉目光锐利如鹰,在君青蓝面庞上停留了半晌,终于缓缓别开了眼:“速度快。”

    眼下本就是在深夜,周吉选用的布巾遮光性极好。君青蓝的眼前立刻失去了光明,但她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地下黑市属于见不得光的夜晚,然而这个天下又有多少事情能够见得光明?与真正的黑夜比起来,虚假的光明则是最该叫人恐惧的玩意。

    君青蓝默默坐着,听着耳边流水淙淙,船桨破开水面的声音在暗夜里尤为清晰,却也单调而沉闷。已经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吧,小船仍旧没有半分要停歇的势头。也不知传说中神秘的地下黑市到底藏在什么样的地方。

    君青蓝正在心中盘算着路程,忽觉身边一暖,有个柔软的小身子靠了过来。下一刻,她的手掌便叫一双小手给包裹了起来。

    “元宝?”

    “是我。”元宝轻轻说道:“义父,你怕么?我来保护你。”

    君青蓝莞尔:“怕的是你吧。”

    元宝声音顿了顿,原本豪迈的气场忽然变得虚弱,声音细弱蚊蝇小声哼哼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君青蓝笑而不答。元宝的手指冰冷,卧的她极紧,指甲几乎要刺入到她的肉里。是个人都能瞧出他在紧张,而且非常紧张。

    “元宝,你怕什么?”君青蓝轻声说着,声音轻柔似涓涓细流,能渗入到人心。

    “我......”元宝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你可是怕黑?怕前途渺茫?怕毫无头绪的未来?”

    元宝默不作声,君青蓝却听到他呼吸粗重如风箱拉动。

    “你这是在杞人忧天。”君青蓝缓缓说道:“你要知道,黑暗从来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潜藏在黑暗里叫人看不透的人心。所以,你在这个世上唯一要敬畏和提防的只有人。”

    元宝想了半晌,细声细气说道:“可是,人心多复杂。”

    “所以,你不要被他人的心牵着走。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可以掌控人心所向,到了那个时候你还需要担心未来么?你就是创造未来的人。我们自己的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旁人不允许,就想尽一切办法叫他允许。”

    元宝点着头,再没有开口。然而,只小小少年的眉头是紧紧颦着的,俨然已经有了满腹了心事。

    良久,他抬起头来:“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我会努力让自己变的有能力。”

    周吉蓦然回首瞧着暗夜中那一大一小眯了眯眼。他在这条船上来来回回许多年了,这样的两个人却是第一次瞧见,他们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那孩子有六岁么?居然同他讲这么晦涩难懂的道理?最可怕的却还是那孩子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他可知道自己方才那话中包含了多大的分量?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果真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孩子。

    周吉想了想便垂下了眼眸,真有本事的人谁会天天将自己有本事挂在嘴上?今日这一幕估计是元通天那厮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事先设计好的一出戏吧,燕京城里的这些个俗人啊,真真的可笑。

    小船慢悠悠在河面上飘荡着,暗夜中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君青蓝忽然觉得身躯一震,耳边有咣当一声闷响。该是小船与什么东西相撞发出的声响。

    “客人们请抓紧手中竹竿小心下船。”

    周吉话音才落,君青蓝便觉得手边有细长一根略微湿润的竹竿探了过来。她伸手握住,另一只手往身侧一划,不意外的摸到了元宝。手指一翻便将元宝的衣带给攥住了。

    “跟紧我。”她说。

    众人步履蹒跚而行,周吉不断提示着众人抬腿落脚转身。君青蓝能觉出自己正在慢慢往上走,脚下的路面踩上去咚咚作响左右摇晃,该是正踩在一块木板上。走了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周吉吩咐众人轻轻跳下去。君青蓝依言而行,觉出离地后已经踩在了实地上。周吉又带着众人超前走去,君青蓝在心中默默数到了五十便听他喊了一声停。

    “客人们可以解下眼上的布条了。”周吉笑眯眯说着。

    君青蓝才解开布条便立刻伸手捂住了元宝的眼睛,过了一会才松开。

    “若是觉得眼睛痛,就再闭一会。”

    君青蓝自己也才将眼睛给睁开了,眼前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才从黑暗中来,极致的光明带给人的并不是愉悦。君青蓝半眯着眼眸,飞快朝四下里打量着。眼前是占地极广的一个大厅,分成了上下两层。她们所在的最下面这一层的里侧搭了硕大一个平台,上面摆着桌案。黑绒的桌布上拿金线绣着只麒麟,麒麟脚下祥云缭绕,俨然正踏云而来。桌案上只放了成人拳头大一只铃铛,再无他物。

    暗夜麒麟!

    外界传说地下黑市的主人是暗夜麒麟,看起来果真不差。

    “元掌柜还是老规矩。”周吉说道:“地字七号房,您是自己去还是……。”

    “周管事只管去忙,我自己过去便是。”

    周吉与他告别,转身离去。元通天则朝着君青蓝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跟着自己走。地字七号是最西头第七个小间,屋门口挂着个元字。

    “元掌柜你混的不错么。”唐影伸手揽过元通天肩头,拿另一只手指着屋门上的元字说道:“居然都混上专属房间了呢。”

    唐影眼中毫不掩饰的明晃晃的羡慕,瞧的元通天心慌。朝四下里瞧了一眼,忙不迭开了门:“咱们进去说。”

    待到众人进了屋,元通天立刻将房门咣一声关上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房间方方正正的地方却并不大。除了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便再也多余的地方去摆旁的物件了。好在后墙上有一扇窗。君青蓝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清冽的空气夹杂着湿润迎面扑了过来。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波涛。

    这是一艘大船?

    原来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下黑市是藏在陵水河上的一艘船,难怪连锦衣卫那种无孔不入的手段都无法查到它丁点蛛丝马迹。方才登上小船后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该是到了河心了吧。不知暗夜麒麟到底是谁,但凭他这样的手段心思的确值得人佩服。

    所有访客在登上大船的时候,都有相应的接引使带领由小船登陆。陵水河那么大,你若想要在暗夜里宽广的河面上知晓自己身在何处相当于白日做梦。黑市完全不需要担心交易过程中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每日死在河水中的亡灵不知凡几,多死几个人又有谁会知道?何况,前来黑市的人哪个不是偷偷摸摸,乔装改扮?这里实在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不二选择。

    “这里是地字房,那么一定就该有天字房了。”元宝瞧了眼房间便撇了嘴:“这里实在太小,黑市那么大的名气,怎的这么抠。”

    “话可不能这么说。”元通天说道:“在黑市,素来是以身份来分配房间。”

    “哦。”元宝眨着眼睛,瞧着元通天的时候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惋惜:“这么说起来元掌柜也不怎么招人待见么。”

    元通天低咳一声掩住眸中尴尬:“黑市的包间可是有限的。你们若是没有跟着我,此刻就只能在大厅里面站着。”

    “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没有能混上天字号的大房间?”

    “元宝,闭嘴。”君青蓝一声轻喝,瞧向元通天拱拱手:“我们自然是要感谢元掌柜的,若是没有你我们连船都上不了。哪里有资格在大厅里站一站?”

    “船?”元通天却瞪了眼:“这是一艘船?”

    君青蓝皱了眉头:“你出入黑市这么久,不知道这是在一艘船上?”

    “我……。”元通天挠了挠头:“黑市规矩多的很,我每次都在房间里待着从不曾随意走动过。也没有打开过窗户。”

    “呵呵。”唐影笑道:“那你可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啊。”

    元通天决定闭口,他若是再同这些人谈论下去,一定会被气死。

    “我出去瞧瞧。”君青蓝站在窗口,微微探出了头去。地字号房间的空间应该都不怎么大,窗户下面打了窄窄一条窗台,若是仔细一些倒是个合适的踏脚处。她缓缓抬头瞧去,离着窗口三尺的距离便是天字号的房间。不知被安排在那里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你要出去?”元通天将她的做派瞧在眼里,忽然就炸了毛。话音未落,便飞快走到了君青蓝身边,将窗户砰一声重重关上了。

    “想都别想!”

105 好好说话不行么

    君青蓝没有说话,清眸打量着眼前的元通天。

    他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个成功的生意人。这样的人有一个共同点,极其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无论你何时瞧着他们,他们面庞上都只有温和而亲切的笑意。然而,此刻的元通天将整张脸都绷紧了,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在害怕?

    “千万不要出去。”元通天吸口气说道:“黑市的规矩多,任何人不可逾越,越雷池一步就只能死。”

    君青蓝眨了眨眼:“天字房是用来做什么的?”

    “天字房?”元通天愣了一愣。常年混迹燕京,锦衣卫的威名早有耳闻。元通天深知,对这些人说话一定要小心。君青蓝忽然问起天字房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心念电转,在心里面暗暗盘算着,他忽然这么问是打的什么主意。

    “元掌柜。”唐影笑嘻嘻揽着他肩头:“我们可是你带上船的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统统都得算在你的头上。这楼船上的人事你若是不给我们讲清楚,惹出事情来,咱们脸上都不好看吧。”

    元通天盯着唐影,那人娃娃脸上堆满了笑,热情无害。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细密的冷汗自额角溢出。

    “唰”,清越一声脆响,容含将手中长剑一把抽了出来。乌油油的剑身光可鉴人,能照出人清晰的眉眼。容含半垂着眼眸擦拭剑锋,他的动作很是轻柔,眼底往日里的冷冽死寂隐隐淡了几分,显出几分别样的温柔。

    “哇,好漂亮的剑。”元宝一声赞叹,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却分明在瞧着元通天:“这剑看着好快,杀人是不是也很快?”

    “当然快。”唐影微笑着说道:“小含可是咱们这些人里手最快剑客,我曾亲眼瞧见他一剑削下一颗人头。那颗头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好几个圈之后,一腔子热血如泉一般喷了出来。”

    元宝张大嘴,满目震惊:“这么厉害!”

    元通天双腿一软,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他本就惧怕锦衣卫,但对于地下黑市和暗夜麒麟的恐惧叫他并不敢轻易将楼船的秘密吐露。正纠结难当的时候,对于容含剑法的讨论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元通天的心神彻底的崩溃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他不敢再同除了君青蓝以外的人做任何的眼神交流,他毫不怀疑惹怒了这些人,他们也会叫他的人头在地上滚一滚。

    “我只问你天字房里都是些什么人。”君青蓝瞧着元通天,颇有些无奈。这么简单一个问题,跟死了一回一样,至于么?

    “楼上天字房是黑市中各位管事休息之处,唯有两个贵宾房据说是提供给身份及其尊贵的客人。但我与他们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从没有见到有外人进入过天字房。”

    “这么说起来,天字房中都是他们的自己人。地字房里都是外人。你说,”君青蓝眨了眨眼凑近元通天:“黑市上要交易的货品,是不是都存在了天字房?”

    元通天听得一哆嗦,头都大了:“这……这我可……不知道。”

    他的眼睛瞪的铜铃一般,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即便害怕也不敢错开了半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打库房的主意,到时候死的可不仅是他们啊!

    “我听说,黑市中高手如云。谁要是敢打那些宝贝的主意,直接就能叫人给戳成了血窟窿。”元通天郑重的说着,语重心长:“真的。”

    “你见过暗夜麒麟么?”元通天方才说的话君青蓝自动忽略了,清眸耀眼过天上星辰。眼底含着几分悠悠笑意,瞧着元通天。

    “谁?”元通天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这十来岁的少年面前根本就不够用。

    “黑市的主人,暗夜麒麟。”

    君青蓝的笑容中渐渐添了几分冷意。这样大规模的组织居然不曾受到官府的绞杀,这传说中的暗夜麒麟该是个不好惹的吧。

    “没有。”元通天老老实实摇头:“他很少亲自来参加交易,我来了这么多次,从没有瞧见过他。不过……。”

    元通天眸色一闪,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忧郁。

    容含冷笑,将手中剑推回到剑鞘中:“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么?”

    “并没有。”元通天正襟危坐:“暗夜麒麟今天晚上一定会到场。因为今天是中元节。”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中元节?!一个生活在黑暗里,从了不与光明为伍的人,竟会因为中元节现身人前?中元节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当啷当啷。”

    君青蓝正要开口细问,忽听外间铜铃响了起来。下一刻便听到清越的人生高喊:“暗主到!”

    暗主?暗夜麒麟!

    “走,瞧瞧去。”君青蓝起了身,第一个出了小间。

    大厅里却已经是人山人海,君青蓝眯了眯眼,从不曾想到参加黑市交易的人居然能有这么多。一队人马自舱外走来,众人自动分列两排给他们让道。君青蓝凝眸望去,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同周吉一般无二的黑色长袍,将从头到脚都给遮住了。黑衣人袍角上拿银色丝线绣出大片祥云,行走间便似踩在云朵上一般。虽是厚重的色泽,瞧上去竟隐隐有那么几分仙气飘飘。

    在他们身后,跟着四个姿容秀美的白衣少女。少女们手中捧着箫笛箜篌琵琶,一个个神色肃穆而庄严。她们身上的衣裳与寻常人往日穿戴都不相同,轻袍缓带,裙裾飞扬,宛如自壁画中走出的飞天仙女。行走间,少女们或轻启朱唇,或玉指轻弹,绝妙而空灵的乐声流泻而出。这哪里还是声色犬马的地下黑市?分明便是美不胜收的瑶池仙宫,叫所有人都看呆了眼,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四人身后,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缓缓走来。众人起先瞧见黑衣人,觉得如神仙般潇洒,再见了白衣少女更是能勾了人的魂魄。便想着接下来出现的那人定然有过之无不及,还不知会有哪样醉人的风姿出来。

    然而,当瞧见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时,所有人都失望了。

    他的脸上戴着块银质的面具,面具打造的极其精致却并不精美。那是一只麒麟的面孔,栩栩如生

    。连神色间不怒自威的肌理纹路都雕刻的一般无二,毫无疑问这是相当出色的一件工艺品。但,这样的工艺品扣在了人的脸上,便瞧不出半分的美感了。加上他身上那件白衣实在太过普通,普通的叫人瞧一眼便不想再去瞧第二眼。于是,众人唏嘘着将目光再度放在那四个妖娆美丽的少女身上。

    君青蓝眯了眯眼,清眸却盯着那白衣男子。麒麟面具?那人就是……暗夜麒麟!君青蓝并不认为大庭广众之下遮着面容是为了凸显神秘感,在她看来,这是心虚的表现。只有一个人心里面藏着秘密的时候,才会不希望叫人看破自己的真面目。便如她用君青蓝来伪装自己。暗夜麒麟选择的面具。

    那人走在众人后面,脚步缓慢而优雅。明明是一身简单而普通好不出彩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却恍惚中叫人瞧着似皇袍一般的尊贵。君青蓝眯了眯眼,心底里生出几分怪异的熟悉出来。这样的姿态和身形……似乎在哪里瞧见过。竟隐隐叫她有那么几分悸动。她抬手按向胸口,心中难以言表的刺痛是怎么回事?

    “暗主!”

    白衣男子才走上高台,黑市中的人便噗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众人吃了一惊,这才惊醒过来。原来那不起眼的男人就是叫人微风丧胆的暗夜麒麟。

    于是,众人也立刻拱了手,表现出几分谦恭出来。

    “起吧。”暗夜麒麟微微抬了手,侧目瞧向身边捧着箜篌的女子说道:“锦衣,可以开始了。”

    “是。”锦衣朝她福了福身子便缓缓行至高台边缘,未曾开口先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她方才神色肃穆时,分明如仙女般冰清玉洁不可侵犯,这时一个笑却分明魅惑妖娆,颠倒众生。好一个绝代佳人!

    “各位贵人晚上好,奴婢锦衣这厢有礼了。”她略一颔首说道:“今日盛会恰逢中元节,感谢贵人们能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如约前来。但凡今日到场的贵人,都是我们黑市的家人。暗主吩咐过,今夜不分彼此,定会给各位贵人最大的优惠。但,在咱们交易开始之前,还请贵人们同我们一起来举行祭祖大典,以告慰先灵。”

    锦衣的目光在下方黑压压人群中随意一扫,微笑着说道:“若是各位觉得对今日的安排不满,现在便可以提出来。奴婢会安排人立刻送您回去。但……。”

    她话锋一转,眼底温柔的眼波里似忽然揉了一把碎冰,冷冽而尖锐:“若是在大典开始后您再有什么异议的话,只怕就不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了。”

    “奴婢给各位五息的时间,你们好好考虑清楚。”锦衣半垂了眼眸,慢悠悠数着数。

    她的声音悠扬动听,便似箜篌一般的撩人心神。叫所有听着的人都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呵呵。”元宝忽然扯着君青蓝手指,低笑着说道:“这小姐姐的声音真好听,数个数都像唱歌一样。等我将来有了钱,也要请这么几个好看的姐姐,天天给我数数听。”

    孩子脆生生的童音落在耳朵里,叫君青蓝的身躯猛然一震,眼底陡然清明。拿胳膊飞快撞向容含和唐影:“小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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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313/ 第一时间欣赏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叶无双所写的《仵作女驸马》为转载作品,仵作女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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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