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长生不老
锦衣的声音听上去绵软无力,却该是一种魅功。将内力掺杂在了声音里,迷惑了所有人的心神,叫他们都无法移动分毫。元宝之所以没有被迷惑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心思最纯洁干净,不会被人魅惑。他大约是发现了异常,才选择唤醒了最近的君青蓝。
君青蓝忍不住瞧向容含,那人分明也是大梦初醒的姿态。这就奇了怪了,容含分明是个净身的宦官,怎的也会被这七情六欲中靡靡之音给迷了心神?
君青蓝回过头,捏了捏元宝的手指,他的心意她收到了。元宝没有说话,唇角却勾了起来。
“既然没有人退出,那么,咱们的祭祖大典正式开始。”锦衣一甩衣袖束手而立,神色再度变的庄严肃穆:“青衣!”
抱着琵琶的美人青衣缓步上前,自高台上的桌案下取了个朱红色漆着金字的牌位出来,恭恭敬敬摆在了桌案正中间。白衣男子身边的另外两个侍女红衣,紫衣则放下了手中的笛和萧。一个高高将一只金盆举过头顶,另一位跪奉毛巾,请暗夜麒麟金盆洗手。
暗夜麒麟净手后,黑市中所有管事下人侍从都齐齐跪了下去。暗夜麒麟缓缓走至桌边,取了桌案上的酒杯祭天地。之后便自锦衣手中接过点燃的高香插在了香炉里。这个过程极其繁琐,黑市中人数次起身又数次跪倒,同他们的主子一起不断的叩首。
君青蓝渐渐瞧的颦了眉头。这个大典瞧着……规模可有些太大了。金盆洗手,三跪九叩,哪里是寻常人能用的起的规模。这分明是……她凝眸瞧向居中放着的牌位,只依稀瞧见牌位上的字是拿金漆写的。至于写的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根瞧不清楚。
她渐渐在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屑。暗夜麒麟,黑暗帝国,你还真将自己给当成皇帝了么?搞出这样的阵势出来,还逼着这么些人一起观礼。须知月满则亏,黑市这样的行事风格,迟早有一日得被剿灭了。
“礼成!”繁琐的仪式之后,终于听到锦衣一声高喝。众人长长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原来,祭祖是这么一件劳心劳力的体力活啊!虽然不用他们跟着跪下叩首,光看着已经累得不行。
“各位贵人对我们暗主的心意奴婢已经收到了。”锦衣笑容可掬的说道:“接下来,奴婢就不再耽误各位的时间。交易大会现在开始!”
她话音落了地便缓缓退了下去,将正中的位置交给了青衣,自己则搀扶着暗夜麒麟下了高台。君青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几人,起先还能瞧清楚他们的去向。然而,随着青衣手中铜铃的响起,人群里忽然就起了真骚动,众人憋了许久的那一根神经便给点燃了。群情涌动中,暗夜麒麟的身躯被掩盖,那人的行踪再也无迹可寻了。
“阿蔚想要买些什么只管说。”元通天在她耳边说道:“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君青蓝扯了扯唇角:“那便多谢掌柜的。”
“容含,你带着元宝先回去。”
“为何。”容含微颦了眉头,抱着剑并不肯挪动分毫。
“因为你的剑足够快。”
这算什么理由?容含瞧了她半晌,竟没有再追问。一把攥住元宝的衣领,将那小小的人儿给扯得离开了地面:“跟我走。”
唐影笑嘻嘻的瞧着,待那二人走的远了,才凑近君青蓝身边挤眉弄眼说道:“咱们是不是要开始了?”
这人的模样实在不能够叫人信任。君青蓝吸口气,她知道李从尧不会害她,所以她愿意试着相信他身边这些心腹。
“听说你的轻功极好?”
“当然。”唐影点头,满面骄傲。
“爬上二楼不叫任何人发现,能做到吗?”
唐影认真想了想:“可以。上去以后呢?”
“想法子找到他们的账册。”君青蓝为敛了眉目:“我要你查一查有没有西番红花的交易记录。”
唐影侧目:“你这要求有些过分。”
暗夜麒麟在每月十五都会命手下开市交易。经年累月下来,黑市的账册估计能堆得成了一座小山。去里面找出一样物品的交易记录,而且还是不知是否存在的物品。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以为,王爷叫你来,定然有他的道理。”
唐影哑了嗓子,唇畔第一次无法再绽开笑容。这人实在太阴险,拿李从尧压人!
“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君青蓝拍拍他的肩头:“你只需要查找最近一年账目即可。西番红花若是真的出现,需求量会非常大,一定会很醒目。”
唐影咬牙:“好。”
君青蓝松开了手:“黑市交易有一个时辰。无论你是否得手,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回到大厅里来,我们可以再想旁的办法。”
唐影点点头,将身躯一矮,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君青蓝这才回到元通天身边,与他一起瞧着大厅里人声鼎沸的交易大会。
“咦,他们呢?”元通天朝君青蓝身侧瞧了一眼,随口问道。
“元宝困了,我让他们带着他回去睡一会。”
“哦。”元通天不疑有他,飞快侧过了目光:“你方才没有瞧见,好大一个犀角。那可是稀罕玩意,居然拍出了二十万两黄金的天价,啧啧。”
元通天目光灼灼,难掩羡慕。君青蓝心中着实惊了一下,居然有犀角么?说起来暗夜麒麟还真不是一般人,这种东西都能弄得来。二十万两算什么?这玩意你就算拿着钱都没有地方买去。她记得李从尧为李雪忆特制的安神香里面就放的有犀角,不知那人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稀罕物件?
“各位贵人今日真是来找了。”青衣声音嘹亮,笑容可掬的说道:“接下来要交易的物品是自南疆寻获的一块纯度极高的朱砂晶石。贵人们都知道,朱砂乃是辟邪圣物,能定心神,安魂智,自来都是佛门七宝之一。这一块晶石乃是自朱砂原矿中开凿而出,晶体完好,色泽晶莹。起拍价格为五千两。”
“元掌柜不入手几件宝贝么?”君青蓝的目光捕捉痕迹朝着四下
里打量,有一搭没一搭同元通天聊着天。
“朱砂这玩意最近城里管控的严格的很,我那到底是个开门生意,犯不上给自己招惹祸端。不过……。”元通天眯了眯眼:“听说经常服食朱砂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真真是可惜了。”
“长生不老?”君青蓝呵呵淡笑:“你若是吃的多了能直接升仙去。老是不会再老了,只是恐怕也生不成。”
“这话怎么说?”元通天眨眨眼:“莫非还能吃死了人么?”
“我说是你会信么?”
元通天吞了吞口水,忽然郑重点了点头:“您说的,我信。”
他可以不相信君青蓝这个少年人,但是,他绝对不敢不相信燕京城第一仵作。
君青蓝没有再开口,神色渐渐有些飘忽。唐影离开有大半个时辰了吧,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元掌柜,我有些累了。”君青蓝缓缓开了口:“我先回包房去歇会,你自己在这里先瞧着吧。”
“去吧,去吧。”元通天正瞧的兴起,并不怎么在意。挥挥手叫君青蓝快走,眼神都不曾朝着她瞧过半分。
君青蓝在人群中缓步而行,瞧着似乎在朝包房的方向走。却在叫价最热烈的时候忽然转了身,朝着楼梯处飞快掠了过去。
此刻,所有人都聚在一层的大厅里面,楼梯处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君青蓝飞快上了楼。瞧一眼天字房外空荡荡的走廊,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天字房的大多房间的房门都是打开的,只有正中的一间房门紧闭。君青蓝闪身进了离那紧闭房门最近的空房间。
天字房果真要比地字房大了许多,以轻纱将整个房间给分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舱房贴着两侧墙壁整齐的摆着两排座椅,居中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几,小几旁边却只有一把椅子。
君青蓝正在思量这是个什么地方,忽然听到屋门外有脚步声响。此处空旷的很,想要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她将心一横,闪身躲进了里间去了。纱帐外面脚步声次第响起,竟络绎不绝来了好些人。君青蓝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其门而出,唯有将气息调匀,尽量放的低缓,不叫人察觉她的存在。所幸,眼前这帐子极厚,能够隔绝外面人的视线。她的存在一时之间并不会暴露。
里间是卧房,卧房的布局与地字房有些相似,都有个通风的大窗。君青蓝将动作放到最轻凑在窗边,探头朝外瞧了一眼,下面是黑漆漆的水。如今已经夜半,河面上的情形根本瞧不清楚。叫人的心中平添出几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出来。
她立刻打消了跳下去的决定,目光朝着两侧瞧去,眼底一亮。大窗的外面打了两掌宽的窗台,窗台上摆着几盆素白的茉莉花。河风卷着茉莉的香气迎面袭来,沁人心脾。君青蓝立刻觉得灵台清明,以手撑着窗台,便打算要跳出去,踩在窗台上走到另一家屋子中去。
“我要的东西可曾寻到?”
屋中,忽然有男子微冷的声音响起。君青蓝忽然就停了手中动作,这个声音……
107 险象环生
这个声音她曾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又似乎……从没有听到过。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忽然就不想走了。竟有一种要冲出去,亲眼瞧瞧说话那人的冲动。
君青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便听到纱帐外面再度有人开了口。
“奴婢已经吩咐了所有堂口加紧寻找,至今却并没有收到好消息。”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声音是锦衣。那……方才说话那人一定是暗夜麒麟无疑。这时候在这里碰到那两个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良久,方才听到暗夜麒麟恩了一声。
“主子。”锦衣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犹豫,轻声说道:“祭祖大典已经结束了,咱们为什么还不回去?下面都是些升斗小民,满目的市侩,瞧着就叫人生厌。您如此尊贵的身份,何苦留在这里与这些人为伍?”
“你可听过一句话?”暗夜麒麟缓缓说道:“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奴婢……。”锦衣的声音顿了一顿:“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百姓无非都是些愚昧的贱民,何必在意?”
“你可知我为何将黑市建立在楼船上?”
“主子曾经说过,这十方红尘便似无边苦海,人人都在苦海中挣扎沉沦。而咱们就是苦海中一艘引路的船,于这苍茫弱水之间给那些无知的贱民指引方向,救拔他们超脱苦海。”
“你说的不错。”暗夜麒麟的声音渐渐缥缈起来:“百姓便是载舟的水,那可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它便能承载你的大船,将你高高托着。用的不好,它便能掀起惊涛骇浪,将大船吞没。到了如今,你还以为那些人不重要么?”
锦衣的气息一凝,良久方才轻声说道:“是奴婢见识浅薄,奴婢这就去吩咐下面的人,要好生伺候。”
“倒也不必特意的吩咐。”暗夜麒麟不在意的说道:“到底不是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人,给些小恩小惠也就是了。你若是太过刻意,反倒会叫他们恃宠生娇。”
锦衣低低道了声是。君青蓝却听得心中惊骇,出了周身的冷汗。暗夜麒麟和锦衣方才的那一番言论,方方面面涉及到了君臣朝政和权御之道。说什么百姓是贱民,他们莫非不是么?
这样的言论……等同谋逆!他们想要干什么?!
她不着痕迹的朝着窗边挪了去,秘密听得多了迟早要将自己也给变成秘密。眼下,无论如何都不是同暗夜麒麟起冲突的时候。若是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保不齐就得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怎么想都不划算。
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她便再也没有心思去听了。
君青蓝才退到了窗口,骤然间一阵眩晕袭来,双腿便陡然失了力气。她心中一凛,不好!
难怪方才会觉得暗夜麒麟的声音忽然缥缈起来,原来并不是他的声音起了变
化,而是自己的身体出了变故。这房间里面有!迷!!香!!!
她飞快朝着四下里打量,身边并未瞧见任何可疑之物。那么,迷香便是放置在外间无疑。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仔细搜查过这个房间,她能够确信,那时候房间里并没有迷香,甚至连个香炉都没有。所以,迷香是在暗夜麒麟和锦衣进来以后放置点燃的,什么时候?
她可是已经被发现了!
头脑中微微的混沌并不影响君青蓝的听力,她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她不敢想象若是这时候成了黑市的阶下囚,会给自己和端王府惹来多大的麻烦。无论如何,都断然不能叫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深深吸口气,狠狠咬向自己唇瓣。然而,迷香的发作已经渐渐将她身体中的力气给消耗光了。即便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始终为从唇瓣处感觉出疼痛。于是,她果断从靴子里拔出了贴肉藏着的匕首,毫不犹豫朝着自己左手掌心处割了下去。这一下用力有点猛,鲜红的血线似蜿蜒的蛇自她蜜色肌肤上爬下。钻心的痛顺利的叫君青蓝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于是,她毫不犹豫攀上了窗口,跳了出去。
陵水河到了夜晚风大的很,凌冽的河风卷着湿润的水汽朝着君青蓝席卷而来。瞬间就吹干了衣衫上湿腻的汗水,生出刺骨的冰寒出来。君青蓝猫着腰,尽力秉着呼吸,将整个身躯都贴在船身上,不敢挪动分毫。
头顶上,弹出了锦衣的头颅。下一刻,便见明亮的烛火自窗口扔了下来。划过一道弧线,带着一点光明坠入到河水中,消失不见。
“咦,怎么没有人?”锦衣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失望。
君青蓝咬了咬牙,原来那两人早就知道自己在房间里面。那么,方才当着她面的那一番谈话是什么目的?
暗夜麒麟没有接话,接替了锦衣的位置,将半个身躯都倚在了窗台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君青蓝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但他俨然并不打算就那样离开。两人便那么一上一下,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蛰伏不动。
君青蓝的额角渐渐渗出汗珠。窗台的缝隙并不大,她必须撑着一口气将整个身躯都贴在船上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平衡。然而,她早就中了迷香,为了叫自己保持清醒又给自己来了一刀。她能感觉得鲜血自掌心处一滴滴的流失,同时流走的还有她的体温和意识。她将手指拳起,拿指甲狠狠刺入到伤口中,想让极致的痛楚不叫自己昏倒。然而,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的做法,她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若是暗夜麒麟还不走,她要么就是力竭昏迷坠入河中,要么就是被人发现抓住。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下场都只能是死。
这个世上没有奇迹,天神永远都只将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君青蓝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她在抓紧时间利用最后的清明来想出一个自救的法子。她瞧一眼手中握着的匕首微颦了眉头,这是她唯一自保的武器。但,跟生命比起来,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将它远
远地扔出去。匕首落入水中定然会有声音,祸水东引,或许能将这些人给弄走。
她正瞧着自己手中的匕首,船上却忽然起了骚动,嘈杂而纷乱。暗夜麒麟终于将视线自窗口收了回去。
“怎么回事?”
“听说有刺客闯入天字房,周管事已经分派人手去抓捕了。但那刺客狡猾的很,始终不曾落网。”
“刺客?”暗夜麒麟的声音中并没有愤怒,反倒带着几分兴味:“有意思。”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走的远了,君青蓝的心中却并未觉出几分轻松。闯入天字房的刺客,不就是唐影?他被人发现了?这可就更糟了。若是她被发现,还能搬出锦衣卫的名头来,或许那些人忌惮锦衣卫不会为难她。但若是唐影被发现了,端王府就再也难逃干系。
无论如何,要救他!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飞快打量眼身侧地形。方才离开的房间里面有迷香,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去。右手边大约有五步远的另一扇窗户并未关上,她可以想办法爬过去。这时候黑市中的人都在尽全力搜捕唐影,房间里面一定不会有人。君青蓝自幼出身书香门第,她的父兄先祖皆崇尚儒术。儒家以六艺见长,对与骑射攻防一道也颇为推崇。故而,君青蓝自幼便于兄长一同习文练武,进入锦衣卫后武功内力的修为便更加重要了。五步的距离对于她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困难。
君青蓝小心翼翼攀着船上的通风口搭上了另一扇的窗户,翻身进了屋。这房间里面没有灯火,果真没有人。君青蓝飞快自衣角处撕了快布条下来,三两下将伤口裹好缠紧。右手将匕首攥紧了,这才小心翼翼朝着门边凑去。屋外,脚步声纷杂喧嚣,看起来唐影掀起来的风浪不小。她在屋中打量一眼,瞧见屋角数着个衣柜。于是,飞快凑了过去,自衣柜中翻出件衣裳出来。拿在手里却皱了皱眉,竟是件女子的襦裙。
君青蓝只犹豫了片刻便将裙子给换上了。她的衣裳太过醒目,无论如何都不是应该在天字房中出现的人。燕京城的人都当她是男子,对她来说,现在最好的伪装便是恢复女装。
她飞快将头发打散,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才要出门,想了想随手自原来的衣裳上再撕了块布下来,当作面巾蒙在了脸上。这才慢悠悠出了门,混迹在黑市的人群里。
与旁人的慌乱不同,她一步步走的缓慢而优雅,似乎对眼前的紧迫半分不见。唯有镇定,才不会叫她露出破绽,也不会引人注目。然而,不知为何,她一路行来,瞧见她的侍从们都停下脚步朝她拱手行礼。君青蓝虽然奇怪,却不动声色。既然他们对自己如此尊重,可见这衣裳的主人身份该是不低的。那么,她不说话也合情合理。
她慢悠悠逐个到房间中查看,始终不曾瞧见唐影的影子。
“青衣姐姐。”
正走着,身后忽然有软绵绵的女子声音传来:“下面的交易会已经结束了么?”
108男宠与美人
君青蓝身躯僵了一僵,这身衣服是青衣的?!她缓缓侧过头去,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红衣和紫衣。
“青衣姐姐要小心些,你方才一直在下面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刚才有刺客混了进来。”紫衣笑眯眯朝她说道:“主子命令生擒,若瞧见那人,要注意些呢。”
君青蓝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暗夜麒麟是这么仁慈的人?依照黑市往日的行事风格,发现刺客不是该格杀么?生擒是打的什么主意?
“当啷”,清越的铃铛声忽然自高远的大厅处传了上来。众人一愣齐齐变了脸色。
“交易会还没有结束?”红衣皱了眉:“青衣姐姐还在下面。那么,你是谁?”
瞧着陡然变色的两位美人,君青蓝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好巧不巧的,就选了青衣的衣裳来穿?
“原来你就是那个刺客。”紫衣冷笑:“红衣姐姐,一起上!”
两女身形如电,一左一右朝着君青蓝围了上来。
“住手!”君青蓝面色如常,并未将忧虑带入眼睛分毫。声音冷凝一声吼:“交易会早就结束了。”
红衣紫衣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君青蓝伸出手飞快朝着楼下点了点:“下面那个,就是刺客。”
“是么?”两女皆在对方眼中瞧见了震惊,忍不住将身躯凑在走廊边缘,侧首朝着下方大厅正中的高台上瞧了去。君青蓝的速度比他们要快的多,抬手重重朝着二人颈项处砍了下去。红衣紫衣遂不及防之下被她给砍了个正着,身躯软软倒地。
“你是谁?”
身侧有人声乍起:“抓刺客!又有一个刺客,女的!”
君青蓝拿脚背勾起红衣的身躯踢了出去,自己则向着走廊的另一侧,朝着楼下跑去。方才那人声音嘹亮的很,有刺客混入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楼上楼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给君青蓝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将身躯混迹在奔走的人群里,清眸却在四下里搜索着元宝和容含,但愿他们一直在包房里没有出来。
然而,黑市的人便似年糕一般缠人。无论她躲去哪里,那些人总能在瞬息之间出现,紧盯着她不放。慌乱之间,手腕衣袖一紧,叫人一把给攥住了。君青蓝将手腕一抖,却并没有能将袖子给撤回来。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并未穿着往日男子的常服,而是繁复的女子衣裳,衣袖宽大而轻薄,极容易叫人给攥在手中。
君青蓝眸色一凝,将手中匕首立起朝着衣袖斩了下去。人群中才有青雷电光闪了一闪,君青蓝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给攥紧了。下一刻,便被那人一拧再顺势一带,女子纤细的身躯立刻失了重心,朝着地面重重跌了去。不期然撞进铁板样一个冷硬的胸膛,尚不及反应,腰肢便叫人给紧紧揽在了怀里。
“放手!”君青蓝皱眉,扭动着身躯。
“闭嘴!”男人的声音冷冽而淡然,半分情感也无。君青蓝打了个哆嗦,这声音竟似比方才在船外吹来的河风还要冷上几分。
恍惚中,男人将她打横抱起,纵身跃起,重新回至二楼,闪身进入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屋中没有掌灯,黑沉沉的
伸手不见五指。二层的人方才都被她给引去了一层,此刻身边半丝声息也无,反倒越发的叫人不安。
“放手!”君青蓝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冷厉。与此同时,垂在男人腰侧的手指微动,匕首悄无声息朝着男人腰间软肋捅了过去。然而,男人身躯灵活的很,便似身后也长了一双眼。君青蓝才起了个念头,他便忽然放了手,女子身躯失了依托,从高处重重朝着地面上跌去。这样一来,便将方才的攻击给尽数化解了。君青蓝并不愿坐以待毙,深吸一口气便将身躯翻转,双脚先落了地。虽然踉跄了几步,却不至于被摔的太惨。
但,今日的一切却大大出乎了君青蓝的意料。黑暗中的男人虽然放开了她的身躯,她握着匕首的手腕却仍旧被他给攥在手中。她才落了地,尚未站稳,那人便猛然一扯。君青蓝再度跌进他的怀中去了。
她哪里肯就范?屈膝狠狠撞向男人胯下要害处。男人却将双膝并拢,身躯微微一拧,君青蓝这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在了他大腿上。
“嘶。”君青蓝一声闷哼,只觉得这一脚是踢在了铁棍上,震的半条腿都是麻的,脚趾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是我。”男人慢悠悠开了口。
“管你是谁。”君青蓝急于脱身,皱眉说道:“敢拦我,就得死!”
男人气息骤然冷了几分,忽然便扯着君青蓝走到床榻边,不由分说将她推在床上。下一刻男人沉重的身躯便压了上去。
“你干什么?!”君青蓝吃了一惊,再不会想到,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副局面。
男人并不搭言,只将她手中握着的匕首给夺了去,顺势从舱房中的窗口给扔了出去。
“你……。”
“咣。”
君青蓝只觉额角青筋暴起,才要张口呵斥,却听咣当一声巨响。房门叫人一脚给踹开了。
下一刻,她唇瓣上猛然一凉,贴上个柔软冰冷之物,将她的话尽数给堵了回去。男人将身侧薄纱被展开,将二人身躯淹没在了薄纱被下。君青蓝脑子嗡了一声,瞪着眼……傻了。
即便这房间里面再昏暗她也不会不知道贴在她唇瓣上的是另一张唇,那男人的唇。二人此刻近在咫尺,男人身上带着冷意的淡淡涩然药香迎面扑了来。
这是……李从尧?!
“什么人,出来!”
屋中有人一声大喝,模糊的光晕自薄纱被的缝隙中投了过来。君青蓝瞧见了李从尧清晰的眉眼,即便在昏暗之中,也难掩那人如珠似玉般绝代的风华。他此刻已经将唇瓣自她唇上移开,狭长的凤眸里似有惊涛骇浪翻滚,隐隐瞧见几分淡淡的红。
“我……。”
君青蓝才要开口,李从尧却已经掀开了薄纱被坐了起来。然而,薄纱被却还是将君青蓝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人如此无礼敢扰了本王的兴致。”李从尧的声音冷凝如冰,带着几分别样的喑哑,正似被欲念折磨下生出的愤怒嗓音:“这是你们黑市的待客之道么?看来,本王要与你们暗主好好聊一聊了。”
君青蓝心中一颤,她不知道李从尧为什么会来了黑市,但
听这个意思他不仅对黑市相当熟悉,甚至连对暗夜麒麟都非常的熟悉。到了此刻她哪里还能不明白,李从尧并不是忽然对她生出了非分之想,只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制造一个假象,打消黑市中人对她的怀疑。
“端王殿下要同我聊一聊么?”屋门外,暗夜麒麟的声音慢悠悠响了起来:“真巧,我也正想同王爷聊聊天。”
君青蓝攥紧了手指。这个暗夜麒麟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他此刻找了来,只怕今日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了结。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暗夜麒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听上去客客气气,真似要同老友叙旧一般亲厚。然而君青蓝知道,那人的内心当然不会真的客客气气。
他才是整个黑市中最难对付的人。
脚步声渐渐走至窗边:“若是我没有记错,王爷今日该是一人上的船,何时寻到了个红颜知己?”
君青蓝眼前猛然一亮,身上的薄纱被叫人一把给掀开了来。忽然而至的光明将他眼睛刺得生疼,便抬手挡住了眼睛。
“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暗夜麒麟的声音顿了一顿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手怎么还……。”
君青蓝心中一凛,情急之中抬起来的是哪只受伤的手。这可不能叫暗夜麒麟发现!于是,忙不迭将手掌给收了回去,藏在了被子中。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她将身躯软软靠在了床柱上,刻意学着锦衣说话的样子。以柔软无力的嗓音懒洋洋开了口:“奴家真真要被吓死了。”
明亮的灯火下,女子半眯着眼眸媚眼如丝,一点红唇如樱。刻意做出这么一副柔弱无骨的姿态,竟生出难以言表的魅惑妖娆出来。屋中两个男子忽然就看呆了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到底是李从尧的反应更快一些,将身躯一横坐在了床榻上,遮住了暗夜麒麟的视线。
“年轻人血气方刚,一见钟情之下难以自控,叫暗主见笑了。”男人话中的内容似乎很是猥琐,然而那高岭之花般的男人面庞上却瞧不出半分的猥琐来。
暗夜麒麟眯了眯眼。李从尧是在回答他方才的两个问题,这答案当然不是真的。但他现在只能当它是真的。
“久闻王爷这些年清心寡欲修身养性。这么些年也只收了锦衣卫仵作君青蓝这么一个男宠,我还以为王爷不好女色。原来都是误会,早知如此,从前您来时就该早些给您备下美人好生伺候。”
李从尧摆摆手:“君青蓝虽也是个妙人,到底不似女子般身躯柔软如柳。不过,鱼水之欢的事情还是得你情我愿,讲究个机缘。否则便失去了其中味道。”
这话便是不着痕迹的拒绝了暗夜麒麟打算往他身边塞人的打算。
暗夜麒麟微微一笑,并不去在意这个问题。只拿一双眼眸打量着君青蓝:“美人是何时与端王爷相遇相知?方才船上混入了刺客,凶险的很。没有叫姑娘受了惊吓吧。”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飞快摇头:“并没有。”
“咦。”暗夜麒麟忽然向君青蓝伸出手去:“姑娘身上这衣裳,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109 强者交锋
君青蓝只觉凌厉一股劲风朝着自己迎面袭来,暗夜麒麟的手指中分明夹杂着内力,暗含着开碑裂石的力道,朝着她盖在身上的薄被点了去。
“暗主。”
李从尧将身躯一拧,似漫不经心伸出手去在暗夜麒麟手背上一搭。暗夜麒麟的手臂分明颤了一颤,之后手腕一翻自李从尧手边滑出,仍旧奔向君青蓝。李从尧的手腕却似蛇一般灵活,黏在了暗夜麒麟的臂膀上,反手将他手腕扣住。
二人手指相碰,君青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暗夜麒麟忽然就将手指给撤回了。
“暗主也算是见识过人。”李从尧面色如常淡淡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连长相相似之人都有,何况是相似的一件衣裳。”
他将眉峰一挑,似笑非笑:“暗主说,是么?”
暗夜麒麟点点头:“端王爷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若有需要,您随时吩咐。”
李从尧坐着并未动弹:“慢走不送。”
眼看着暗夜麒麟出了门,门口守着的人也都撤了,君青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王爷,您怎么……。”
她一句话尚没有出口,李从尧已经将她受伤的手掌给一把捞了出来。眼看着男人狭长的凤眸里有森寒冷意逼出,激的君青蓝打了个哆嗦。
“怎么弄的?”他说。
“小伤,不必在意。”君青蓝不在意的摆一摆手,手腕却叫那人攥的极紧,动弹不得。
“回答我!”李从尧的语气重了几分,君青蓝在他眼中瞧见了怒火。
此刻的君青蓝迷茫的很,她并不知道李从尧为何会如此在意她手掌上的伤痕。这跟今日要查探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
“方才中了迷香,然而,我并不能够晕倒。”
君青蓝轻描淡写的言语,并没有能够熄灭李从尧的怒火。他的眉峰颦的越发紧蹙,似乎连呼吸都粗重了。
“所以,你就将自己的手掌割成这样?”
君青蓝眨眨眼,这样怎么了?效果很好不是么?
李从尧没有说话,抬手将裹在君青蓝手上的布条给一把扯了下去。布条早就被鲜血给浸透了,牢牢的粘在她的手掌上。被李从尧这么一扯,生生将皮肉给再度分离开来。君青蓝疼的啊一声,险些跳起。
“知道疼了,以后,不可如此!”
李从尧从怀中掏了金疮药出来洒在她的伤口上,再撕了自己一片衣角给她包扎好。
“出门在外只有这个,你将就着用上。等回去以后,立刻叫刘伯去瞧瞧。”
君青蓝盯着自己的手掌感叹。同样是人,这人做什么都如此完美。连简单的包扎伤口,都完美的叫人嫉妒。
“迷药?!”君青蓝眯了眯眼,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便似忽然找到了一条线,将散落在脑中的珠子给一颗颗的穿了起来。
“方才暗夜麒麟使用的迷药无色无味,并且叫中招的人毫无知觉。这不是与我们当初在普宁寺中所中的迷药完全相同么?”
女子的眼中生出难以掩饰的流光溢彩:“我现在得去他房间瞧瞧,应该还能找到线索。”
说着话她便挣扎着起了身,作势便要下床。哪里想到才到了床边,脑中便忽然起了一阵眩晕,身躯软软的朝着床下栽了去。李从尧并未没有叫她摔在床下,手掌一勾,拉住了她腰间的丝绦,将她一把给提了回来。
君青蓝脑中的眩晕更甚,眼前视线已经模糊了,却还是牢牢抓住了李从尧的衣袖。
“王爷,迷药!”
“这事本王会处理。”
“唐影他……。”
“既然本王在此,又岂会让他出事?”
君青蓝点了点头,脑中意识渐渐溃散。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迷药的药效终于发作了。但,她总觉得好像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交代,就这么睡过去怎么都不能甘心。
“王爷。”
李从尧将君青蓝身躯放平,那人一双眼眸已经紧紧闭上了。他便将薄纱被扯了过来给她盖上,却忽然听见她呢喃着再度开了口。
“王爷,我真是男人。今天这打扮不过是权宜之计,您可千万不要相信……。”
女子的声音呢喃着渐渐含混,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李从尧将唇瓣勾了勾,笑容颇有些无奈,毫不犹豫封了君青蓝的睡穴。中了那么厉害的迷药还惦记着这么些事情,不累么?”
他给她盖好被子,手指自她受伤的手掌擦过。眼底眸色猛然间暗了一暗,迫出叫人战栗的幽深出来。可惜,这样的李从尧君青蓝根本就没有瞧见。若是她瞧见了,只怕又要震惊的合不拢嘴。
原来,高岭之花,木雕泥塑般的天神,脸上也会生出如常人一般的情绪么?
可惜,这样的情形君青蓝始终是无法看到了,等她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情。盯着头顶素雅华美的承尘,君青蓝使劲眨了眨眼,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女子清眸一闪,忽然坐了起来。
“呜。”却不曾想到,才动了一下,便重重跌回到了床榻上。左手掌钻心的疼痛,叫她周身生不出半分的力气。
“哎呀,君大人醒了,真是可喜可贺老天有眼呐。”容喜听见动静进了屋,瞧见君青蓝,眼底立刻带了光。
“容公公。”君青蓝才开了口,便见容含朝着她伸出手去。
“大人快好好躺着,千万不要随便动弹。”容喜将她肩头一把按住:“您可不知道您回来的时候伤的有多么重,脸白的简直吓死人了。”
“这个不重要。”君青蓝缓缓摆摆手:“你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容喜微笑着说道:“大人一定是病的糊涂了,这里您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就是揽月阁么?”
揽月阁?果然!
君青蓝立刻泄了气,将四肢摊开平躺在了床榻上。李从尧居然将她给带回了揽月阁?!这是要打算做什么?这里,是她能住的地方?
“大人不必忧心,这只是揽月阁的一处偏殿。正殿自然还是要留给王爷居住的。”
君青蓝眨眨眼。偏殿正殿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揽月阁?燕京城里谁不知道,揽月阁是只提供给端王李从尧夏日纳凉之所。莫说是燕京城,即便是整个端王府里,除了李从尧也就只有容喜才有资格进入。
今……居然叫她住在揽月阁中养伤。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消息传了出去以后,她的名声会糟糕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一辈子……她好好一个女子,就只能老老实实成了李从尧的男宠么?好不甘心啊!
“君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容喜完全无视了君青蓝诡异的脸色,抄着拂尘,絮絮叨叨说道:“奴才服侍了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瞧见过他对什么人这样上心。您是不知道,您是被王爷给亲自抱上的揽月阁,进了偏殿以后,他将奴才也给赶了出去,他自己亲手给您换了衣裳后,才命奴才请了刘伯来给您疗伤。这些日子王爷忙的很,但是,只要他有时间,一定会来瞧瞧您醒了没有。啧啧……。”
容喜的赞叹彻底将君青蓝给惊着了。她身躯一颤,只注意到了容喜话中一个重点词汇,旁的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衣服?衣服!
她的衣服是李从尧给换的。天啊!!!
“我……我……。”君青蓝将手指攥紧了,瞪着眼睛瞧着容喜。支吾了半晌却终是说不出一句话出来。她脑子已经空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李从尧瞧见了多少?他可是什么都知道了。这话……要怎么问容喜呢?
“容喜,你出去吧。”
男人悠扬而淡漠的声音里,君青蓝的声音彻底僵硬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够将脖子扭向的门口。高岭之花般清贵,完美的到了极致的男子正一步步朝着她的床榻边走来。
“奴才告退。”容喜笑嘻嘻行礼,忙不迭退出了屋去。他素来是个细心的人,临走时并没有忘记小心翼翼将门窗关好。
容喜关门的时候用的力道并不大,落在君青蓝耳朵里面却叫她一激灵,觉得那声音似乎一下子刺到了心里。瞧了眼李从尧,立刻就低下了头。她不知道在听了容喜那些话以后,她该以怎样一种心情来同李从尧交流。
“你失血过多,加之迷香入体又受了风寒,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去了。先好好修养几日吧。”李从尧淡淡说着。
“恩。”君青蓝拿完好的右手紧紧攥住了被角。她很想问问李从尧是否已经发现了她的女儿身,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君青蓝咬了咬牙,有些事情终归是要面对的,躲避从不是办法。她猛然抬起头来,直面李从尧:“卑职听说那日回府以后,是王爷替卑职换了衣衫。这事可是真的?”
“是。”李从尧只说了一个字,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
“衣衫比命更重要?”李从尧挑眉,打断了君青蓝的话:“你还是君青蓝。”
君青蓝怔了一怔,忽然扯唇而笑,眼中的纠结与矛盾顷刻间荡然无存。李从尧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在他面前,她只是君青蓝,他要的也只有仵作君青蓝,至于那人什么身份来历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既然如此,她何需要再为了这种事情费心劳力?李从尧有求于她,当然不会对她不利,至少此刻不会。不然,那日她早就死在黑市楼船上了。
“王爷。”君青蓝深深吸口气,清眸中终于恢复了清明:“卑职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110 暖男李从尧
“请王爷允许卑职立刻前往海棠苑!”
李从尧并没有立刻回话,微颦着眉头瞧着君青蓝。
两日之前他将她带回王府时,这人分明已经奄奄一息,若非刘伯医术高明,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君青蓝。所以,他特意吩咐刘伯在她的药中加入了大量安神药,叫她睡了整整两日。
病去如抽丝,寻常人昏睡后醒来几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人却……还想着要出门查案?
“你还想要命么?”李从尧半眯着眼眸,声音中半分起伏也无。
“卑职大约已经想到郡主病情日益加重的原因。但卑职需要证据,那些证据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放在海棠苑中。但,它们非常容易被销毁,所以卑职必须尽快前往海棠苑,确认证据是否还存在。”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没有开口。他从不怀疑自己对李雪忆的关爱和在意,更不怀疑自己对端王府声誉的重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天下能还李雪忆和端王府一个公道。所以,当他发现了君青蓝以后,才会一步步胁迫着她陷入到自己的圈套当中。
然而,这个时候,瞧着眼前气若游丝却强打着精神的女子,他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恼怒,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恼怒是为了什么。
“君青蓝。”李从尧闭了闭眼:“你这么急切的想要破案,是真的醉心查案还是……。”
男人陡然睁开了眼,狭长凤眸里似忽然揉进了冰霜,瞧的人心都凉了。
“还是说,你想尽快了结与本王之间的约定?”
“……恩?”君青蓝表示这话她没有听懂。
“罢了。”李从尧却忽然别开了眼,神色中似乎带着几分疲倦朝着君青蓝摆摆手:“你去吧。”
“多谢王爷。”君青蓝大喜过望,似乎整个人都被点亮了,翻身便要下床。
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双脚落了地尚未站稳,便再度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君青蓝四下里打量,思考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化解与地面接触的尴尬。忽然便听到耳边有人低低叹息了一声。下一刻,整个身躯便离了地,叫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王……王爷!”盯着近在咫尺那张绝代风华的容颜,君青蓝的呼吸错乱了。这是……要干什么?!
“在你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情之前,莫非就没有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考虑在内么?”李从尧冷幽幽说道:“匹夫之勇,只能害人害己。”
君青蓝垂下眼眸:“王爷教训的是。”
直到那人大踏步出了揽月阁,瞧见殿门外嘴巴里能塞进个鸡蛋的容喜的时候,君青蓝才猛然惊醒过来。此刻,是愧疚什么匹夫之勇的时候么?李从尧居然……又将她给抱!出!!去!!!了!!!!
瞧着意思,是打算要将她给抱到海棠苑去?开什么玩笑!
“王爷,卑职可以走。”
李从尧脚下步子顿了顿,狭长凤眸里似带了几分戏谑盯着她的面孔:“你确定?”
“我……。”君青蓝说不下去了,
她发觉她似乎并不能够确定。
“王爷,让奴才来吧。”容喜忙不迭凑了上来,伸出了两条手臂,俨然打算要将君青蓝自李从尧怀中接过去。
李从尧没有开口,只眯了眯眼,瞧的容喜打了个哆嗦,忍不住便去瞧了瞧天空。艳阳高照,青天白日,怎么忽然就觉得冷了呢?
“你去拿一床夹纱被出来。”
容喜才回过了神,李从尧已经丢下一句话,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瞧着那金尊玉贵的男人抱着另一个人从揽云阁高高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去,容喜百感交集。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忧虑。
等到他抱着被子追下来的时候,李从尧和君青蓝已经进了马车。容含僵立在马车边,神色如遭雷击。
容喜将被子放进马车里才回身对容含说道:“愣着干什么?”
容含这才如梦初醒,载着容喜朝海棠苑驶去。
“王爷……。”容含垂着头,深色颓然,憋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是抱着她下来的。”
容喜点头,不在意的说道:“我瞧见了。”
“但……。”容含紧紧的咬了咬牙:“他是个男人!”
“那又怎么样?”容喜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咱们从出生那一日就发誓要效忠王爷。王爷是咱们的主子,只要他喜欢,咱们就得尊重。”
容含没有说话,俨然不能接受瞧见的事实。
“容含,我提醒你。”容喜声音冷了几分:“从今日起,她也算是咱们半个主子。你以后要对君大人客气些。”
容含不说话了,君青蓝的面色却彻底黑了。
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容家兄弟两个的谈话自然半死不拉的叫她听得清清楚楚。半个主子是怎么个情况,你们真的误会了啊!
然而,身侧男人正襟危坐,神色淡然瞧都不曾瞧过她一眼。君青蓝默默吞了吞口水。你这样坦然,叫人连理直气壮的质疑都做不到了。好尴尬啊!
“王爷,到了。”
君青蓝从来没有觉得容喜的声音这么动听过,简直如同天籁,彻底将她从别扭和尴尬中解脱了出来。她挣了挣身子才要起身,李从尧却将盖在她身上的夹纱被给一把掀开了,毫不犹豫将她一把抱起。动作太过自然和熟练,君青蓝连拒绝的话都不曾出口,便已经到了马车外面。
瞧着容喜容含低眉顺眼见怪不怪的模样,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终于坦然了。人家都不介意,自己介意什么呢?
李从尧就这样抱着君青蓝进了海棠苑。容喜极有眼色,立刻命人搬了张软椅过来。李从尧瞧了瞧并未没有动弹,容喜便飞奔而出,自马车中取了坐垫出来放在椅子上,李从尧这才将君青蓝轻轻放了下去。
“将所有人叫来。”
“是。”容含走的飞快。他与容喜不同,瞧着王爷对另一个男人这般作为始终觉得别扭。不如离远一点,大家都舒服些。
功夫不大,思琴思棋,张嬷嬷连带着老花匠都被聚在了院子里。
“郡主还在歇息,属下不敢打扰。”容含抱剑立于李从
尧身侧。
“恩。”李从尧微微颔首,侧目瞧向君青蓝:“这里,交给你了。”
“好。”君青蓝心中生出几分感激。她感激与李从尧对她的信任,这份信任值得被珍视。
“我有些话要同郡主单独说,还请王爷能批准属下与郡主单独相见。”
“容含,你随她同去。”
君青蓝暗暗松了口气。李从尧终于不再跟着她了,若是他再要执意抱着自己在海棠苑中登堂入室,她以后在端王府中,只怕就真得挖个坑将自己给深深埋起来了,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与人相见。
容含走在君青蓝身后,将双手搭在她乘坐的木椅上,也不知在哪里按下。君青蓝听到咔吧一声响,木椅便忽然升高了,竟在座椅下生出了两个木轮。一张普通的木椅瞬间就成了小巧的一架木车。容含握着椅子的扶手将木轮车推向后院去了。
“郡主还在睡着?”
“并没有。”容含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属下只是认为,今日的场合并不敢让郡主出面。”
君青蓝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容含。叫所有人都集合到院子里是李从尧的命令,他有几个胆子敢私下里做主张?端王府暗卫传说中的忠诚呢?君青蓝觉得容含的作为瞧着似乎有那么几分怪异,却并不打算深究。
“推我去郡主寝室。”她没有解释。这是命令,若是容含还敢拒绝,她不介意叫他吃些苦头。
李从尧此刻正坐在海棠花树下的石墩上,享用着容含拿海棠花特意泡制的药茶。容含笑眯眯立于他身侧,捏着把扇子,轻轻给他扇风。
无论是李从尧还是容含,都不曾朝院子中站着的下人们瞧上半眼。便似乎在这暗香浮动的院子里面,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旁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李从尧盯着手中的茶盏。艳红色的海棠花本已经被晒的成了干燥的一团毫不起眼,拿热水一烫却在杯中再度展开了芳华。不过稍稍改变了形态,竟然能造成如此惊艳的效果。
李从尧眯了眯眼,这花像极了某个人。往日里瞧着她风尘仆仆,整日与死尸为伍,毫不起眼。而就在那日,在遍地混乱的大船上,她一身青玉色的襦裙翩然而来,趁的那并不白皙的蜜色肌肤玉一般莹润生香。那一幕深深印在他脑海中,这么些日子始终挥之不去。
“王爷,君大人来了。”
“没错,是她。”李从尧将唇角微勾,浅浅抿一口茶水,叫那淡雅的芬芳在口腔中绽开。
容喜愣了愣,来的那个不就是君大人么?是他……是怎么个意思?
“王爷,君大人和容含回来了。”容喜从不轻易叫人瞧出自己的心思,既然李从尧神思不属,他不介意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李从尧神色一凝,将眉峰颦了颦,眼底分明藏着几分恼怒。却立刻半眯了眼眸,淡淡嗯了一声。
木轮车行至李从尧身边。阳光下,木轮车上的清美女子仰着脸,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烁烁生辉,眼眸耀眼过天上的星辰。
“王爷。”她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咱们可以走了。”
111最大嫌疑人
“容喜,备车。”李从尧果断放下茶盏,将君青蓝一把抱起,大踏步出了海棠苑。
君青蓝无语凝噎,瞧一眼被丢在院子里的木轮车。不是有代步工具么?为什么一定要抱着走啊!
“王爷,其实,卑职在清露园应该也能活的很好。”盯着揽云阁的桌案,君青蓝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说吧。”
“……恩。”
李从尧挑眉:“本王替你将所有人支走,由你单独进入了雪忆的房间。莫非你没有什么要同本王说的?”
“……当然。”君青蓝在心中叹口气。这人的思维真真与常人不同,她方才说的话估计根本就没有能进入那人尊贵的耳朵吧。所以,她自己一个人这么纠结就真没有意思了。
她闭了闭眼,将浑身的不在意抛去了九霄云外。她连名字都是假的,要名声有什么用?难得李从尧肯做她的靠山,何乐而不为。
“卑职从郡主房间里带了些东西回来。足以证明我原先的猜测了。”
说着话,她伸手入怀,将藏在怀中的小纸包拿出来展开,摆在桌上。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烧的焦黑,边缘略微发黄的碎块,和一点朱红色的膏子。
李从尧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完全瞧不出。
“那焦黑的碎块是我从郡主香炉中捡出来的玩意。红色的膏子则是郡主的口脂。”君青蓝点着那黑黄的碎块说道:“郡主的安神香是特制的,张嬷嬷又尽心尽责,将安神香中需要的药材打磨的特别精细。我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这么一块不曾烧尽的残留物。”
“相对来说,口脂就比较容易得到了。好在郡主那一盒口脂是新做好的,我偷偷抹了一块,该是不会叫人觉察。”
李从尧盯着她宝贝样呈上来的两样物品没有做声。他日日与李雪忆相处,无论是安神香还是口脂都是他吩咐人自可靠的途径中得来。君青蓝此刻将这两样物品摆在他的面前,这是在告诉他,这两样物品与李雪忆的疯癫有关?他无法想象。
李从尧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和冷厉。他俨然不愿意相信这些玩意里面藏着李雪忆疯癫的真相。君青蓝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卑职发现郡主的安神香味道非常奇特,与卑职从前所接触过的香均不相同。于是,特意询问过张嬷嬷,她曾经告诉奴婢,郡主的安神香里加入了犀角。张嬷嬷说,郡主安神香中所用的犀角,乃是由王爷托人寻来之物。”
“是。”李从尧眸色微闪,并不否认。
“那日卑职在黑市楼船上见到王爷的时候还在奇怪,不知您怎么也会上了船。所有进入黑市的人都必须有熟客的接引,卑职也是托了元通天的关系才能勉强混入到地字房中。而现在瞧见这犀角,卑职忽然就想明白了。”
君青蓝勾唇一笑:“想来,王爷的犀角该是自黑市中购得。犀角昂贵,王爷的身份又尊贵的很。所以,您才
能顺理成章的出现在黑市中,而且是在黑市贵宾天字房中出现。”
“你说的都对。”李从尧眸色微闪:“但,本王不喜欢总听这些与雪忆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从前并未询问过本王关于犀角的问题,否则,本王早就会支会于你。”
李从尧面色微沉,这样被人盘问的感觉并不叫人愉悦。
君青蓝却并不在意,微笑着说道:“卑职曾在一本医书上瞧过这么一句话。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敢问王爷,您为何会给郡主的安神香中添入犀角。”
君青蓝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查来查去,与李雪忆疯癫息息相关的安神香竟与李从尧有着莫大的关系。若是他贼喊捉贼,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从她踏入仵作行的第一天开始,君老爹就同她说过,这个天下,没有一个案子的真相应该被淹没。仵作若是惧怕权贵,这世上就在没有了公道。
所以,她思量了许久,仍旧选择说出真相。
希望,她没有看错李从尧。
“在安神香中加入犀角是刘伯的主意。”李从尧对她眼底之中的戒备和疑惑并不在意,淡淡说道:“我找到的那一块是熟犀角,能通鬼神的犀角乃是生犀,而添加在雪忆安神香中的犀角乃是经过刘伯特殊处理过的熟犀。只会发挥出它无与伦比的安神定惊之效,并不会产生其他不良的后果。”
“……是么?”
君青蓝瞧着手中的犀角惨快眯了眯眼,原来犀角里还藏着这么大的学问。但是……
“卑职仔细观察过郡主,也找刘伯调取过郡主的脉案。她的神智和身体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疯癫之态。刘伯曾怀疑过郡主是被毒物蚕食了心智,才会逐渐疯癫。却并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并不曾同王爷提起过此事。”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王爷素来也将郡主保护的非常好,在她身边伺候的下人每半年会更换一次。她的饮食由专门的人负责,并且只能由张嬷嬷一人经手。而且张嬷嬷每一日都同郡主吃相同的饭食,所以卑职抛弃了饭菜中有毒的想法。而郡主的神智损伤并非一日一夜能够完成,需要数年来持续不断的坚持。但,人员,饮食甚至连衣物,王爷都会吩咐人定期更换。王爷所做的这些安排瞧上去,似乎根本没有叫人向郡主下毒的机会。”
李从尧的目光落在君青蓝的面颊上,那人在谈论案情的时候,似乎总这般神采奕奕。她这样的姿态,往往已经成竹在胸。
“所以,卑职便吩咐元宝要经常往海棠苑中去,为的就是暗中观察郡主身边的人事。元宝是个聪明的孩子,几日下来,竟真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无论郡主身边的人事如何频繁的更换,她经年累月下来有两个习惯却是雷打不动从未间断的。”
李从尧眸色一闪,忽
然便侧首瞧向了君青蓝放在桌案上的纸包。
“王爷该也是想到了。”君青蓝也瞧向了纸包:“那两个习惯,第一便是每日夜间定然要点安神香。第二便是涂口脂。”
她将视线移向李从尧:“郡主身体虚弱,气色不好,王爷并不希望郡主的容颜有半分的折损,于是便特意为郡主准备了以海棠花汁制成的口脂。郡主爱极了海棠花,便将口脂视若珍宝,每日晨起后必然要涂抹。我上次在郡主房中瞧见口脂盒子的时候,还剩了有大半盒。而今日瞧见时却是一盒新的口脂,这两次探视相隔不足七日。足见君主对口脂的依赖和喜爱。”
李从尧眸色一凝,眼底忽然破出一抹锐利的冰寒:“你是说……。”
“没错!”君青蓝颔首说道:“有人在郡主的口脂中动了手脚。”
李从尧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卑职一直在想,要让一个人将慢性的毒药吞吃入腹,除了饮食还能有什么方法。在元宝为我描述了郡主日常的习惯后我便想到了口脂。只有这日日涂抹在唇瓣上的玩意,才会如饮食一般叫人不经意间吞入口中。卑职在有所怀疑之后,也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掺在口脂中后,既不会影响口脂的质地,也不会影响它的香味和色泽。”
李从尧将身躯重重靠在椅背上,声音虚浮而无力:“有定论了?”
“是的。”君青蓝声音微沉说道:“是朱砂!”
李从尧凝眉,女子的声音似珠玉相击,清冷悦耳。却听得人浑身都起了冷意。
“朱砂乃是佛门三宝,传闻中能安神助眠,服食后能够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卑职曾听过一个传闻,说因为朱砂的色泽明艳,宫里面有门路的娘娘们便偷偷命人将朱砂粉加入到口脂中。一来是为了调和颜色,二来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服食了朱砂长生不老。所以,郡主特制的口脂中,王爷可是也吩咐人加了朱砂?”
李从尧的面色已经彻底黑了:“朱砂的药效多有记载,莫非朱砂也有问题?”
“关于这事卑职口说无凭,还请王爷自己瞧瞧吧。”说着话,君青蓝扭头瞧向木雕泥塑般缩在墙角的容喜:“麻烦容公公到清露园去,帮我将前些日子叫元宝饲养的小鱼拿来。”
容喜离开了有整整半刻钟。在这中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无论是君青蓝还是李从尧都有满腹的心事。君青蓝知道李从尧对她的言论并不能够尽信,她并不着急。事实胜于雄辩,她等会自然会将事实呈现在他眼前。
“王爷,鱼到了。”
待到容喜将装着小鱼的瓷盆放在桌案上,李从尧的眉头颦的更紧了。君青蓝知道,他眼中的矛盾应该就是近乡情怯的畏惧吧。所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无所惧怕的人吧。所谓无所畏惧,只是未到关心处罢了。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将涂抹着胭脂膏子的纸包拿到了瓷盆边才瞧向了李从尧。
“王爷,您瞧仔细了。”
112 人心向背
君青蓝拔了头上束发的扁银簪子下来,拿簪尾挑了些朱红色的口脂膏子,之后便将簪尾上的口脂探入到瓷盆中,用水涮开后静静退在了一旁。
瓷盆中的小鱼拖着薄纱样的尾巴游的正欢,不断追逐吞噬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口脂膏子。不过眨眼的功夫,小鱼游弋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再过了不到半盏茶,两条小鱼便都翻了肚皮。
“王爷该不会怀疑是我事先在瓷盆中下了毒吧。”
君青蓝微笑着瞧向李从尧,同时将方才挑过口脂膏子的银簪递给他瞧:“您瞧,簪子并没有发黑。”
李从尧的目光从那明亮的簪子上缓缓移向君青蓝。女子束发的簪子被她给握在了手中,此刻齐腰长一头乌发尽数披散下来,滑过蜜色莹润的肌肤,竟叫那人往日里坚韧的目光瞧着带了那么几分别样的柔暖,瞧的人心中一荡。
李从尧立刻别开了眼:“把头发挽起来吧。以后莫要随便在人前散发。”
“哦。”君青蓝并未注意到他眸中异常,三两下挽好了发髻,目光却瞧着桌案上瓷盆中的鱼。
“王爷方才已经亲眼瞧见了,瓷盆中的小鱼死亡是因为吞吃了水中的口脂。此举已经能够证明口脂中有毒。而卑职银簪沾染了有毒的口脂,原本该发黑变乌,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君青蓝缓缓说道:“那是因为口脂中所加入的朱砂原本是没有毒的。甚至可以镇定安神,最适合心火亢盛而造成的夜寐不安,心神不宁,但是,却绝对不可常服。一旦用的过了量,经年累月的在身体里沉积下来以后,会叫人思维迟钝,记忆力严重退化,失眠多梦,食欲不振。甚至能叫人脏器受损,便血而亡。”
君青蓝屈指在瓷盆上弹了一弹,清脆的声音震得水面泛起浅浅涟漪。然而两条小鱼却浮在水面上动也不动。
“鱼的脏器肚腹比人要小得多,吞下那么大块的朱砂口脂,自然会肠穿肚烂身亡。”君青蓝抬起头,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这便是卑职发现的,郡主心智逐渐丧失的原因。”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如玉长指渐渐攥紧了,一拳重重捣在书案上。梨花木的书案咔一声,被他给削去了一块。容喜低垂着头颅动也不动,却将自己的身躯朝着墙面靠的越来越近,恨不能直接挤进墙缝里面去。你们可千万不要看到我!
君青蓝别开了眼,她知道李从尧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好。所以,她没有再开口。这种时候他需要的是时间和安静。
李雪忆原本是个正常人!即便经历了皇宫里面那不堪的一段过往,在端王府中她却仍旧是所有人心目中美丽快乐的郡主。然而,那些稀罕的毒物一点一点蚕食了她本该拥有的幸福。
而且……
朱砂,生犀。无论哪一样都是李从尧极其熟悉的玩意。甚至,若是没有经过他的授意,这两样东西根本法不会进入海棠苑。
他的本意当然不会是为了叫李雪忆智力退化,变得痴傻,而他却无意中成了帮凶。查来查去,原来自己竟是害的妹妹形同稚儿的真凶,这叫他情何以堪。
“卑职以为,有能力完成这些事情的人并不多。”揽云阁中压抑的气氛叫君青蓝很不自在,她需要尽快脱离出来:“王爷心中可有个章法?”
那藏在暗处的敌人是真的厉害。他不但对李从尧极其熟悉,而且能够直接接触到李雪忆的日常起居。这人必然是端王府内部之人,外人没有这个机会。
“雪忆……”李从尧声音略顿了顿:“有几成机会能恢复正常?”
“这个王爷该同刘伯商量,不是么?”她只是个仵作,治病救人解毒这种事情,不归她管吧。
“在整个端王府能够接触到雪忆的基本上都已经被清理。”李从尧眸色微沉,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晦涩:“剩下来的人并不多,而且......”
而且他们都是能够被信任的。至少李从尧并不愿意去怀疑他们。
“王爷曾同卑职提起过,郡主回府以后,存留至今的人只剩下两个。”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她能感觉出李从尧对于如今这个话题的抗拒。她直到如今从发现,表面上冰山一般的高岭之花实际上居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原来,他早年在边关沙场上磨砺出的热血从来都不曾湮灭。冷淡,只是包裹在他身边,以保护端王府孱弱身躯的一层伪装吧。
“王爷认为是哪一个?”君青蓝闭了闭眼,撕破伪装是痛苦的。既然李从尧在犹豫,那么就由她来替他做决定吧。
“容含……”李从尧抿了抿唇,墙角装死的容喜忽然就将身躯给绷直了。君青蓝瞧见他攥着拂尘的手握的更紧,骨节都泛着青白。虽然他瞧上去与往日里一般无二的挺拔,眼风也不曾朝着这里瞧上过半眼,但君青蓝知道,他在紧张。紧张到已经忘记了脸上那无时不在的微笑面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
李从尧沉吟着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没有问题。”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的犹豫,足见对容含的信任。容喜眸色一动,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多谢王爷。”
容喜的声音是颤抖的,连唇角的肌肉都跟着抽搐。手里面朝着的拂尘已经扔在了地上,那轻飘飘的玩意,此刻对他来说几乎有千钧重,以致不能承受。
李从尧朝他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容喜走的很从容,并没有半点留恋和不舍。他再也不担心容含,只因他对李从尧足够的信任。便似,李从尧对他们兄弟的信任。
君青蓝瞧着容喜的背影,忽然觉得羡慕。羡慕他们兄弟之间雄厚的情感,若是……兄长还活着,也会如容喜一般百般的维护着她吧。
“我并不想质疑王爷的想法,但任何的事情都需要有足够依据。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应该感情用事。”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缓缓说着。
人情是人情,案情是案情。即便再深厚的情感都不能成为掩盖真相的阻碍。
“你不必怀疑容含,本王自然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一定不会对雪忆不利。”
“那么便只剩一个可能。”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王爷认为呢?”
李雪忆离开皇宫以后,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只剩下她的乳母张嬷嬷和受了宫刑的容含。若是排除了容含,那便是张嬷嬷了。李从尧却抿唇不语,眼底神色中分明藏着难以言表的沉重。
“卑职以为,张嬷嬷比容含的嫌疑更大。”君青蓝说道;“自打卑职进入端王府以来,容含便日日随着卑职进出。他往日里对海棠苑的关注并不多,也根本接触不到郡主的日常起居。但张嬷嬷不同,她是郡主乳母,得到了郡主足够的信任。而且,她每日都与郡主同吃同睡,至于安神香和郡主的胭脂水粉更是经由她的手来保管。若说,郡主身边真有一人有问题,卑职以为就是她。”
“然而……。”李从尧沉声说道:“太过合情合理的事情,往往都有问题。”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颔首说道:“然而,在一个案子里存在的诸多不可能都被排除了之后。剩下来的那个唯一,无论多么的不合常理,都只能是唯一的真相。”
李从尧颦眉:“本王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张嬷嬷在端王府中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是李从尧还是李雪忆都没有将她给当作下人,而是当作府中的老人长辈来对待,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地位。尤其是李雪忆,在亲人记忆一步步的丧失之后,更是对张嬷嬷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依赖和情感。只怕在她的心里,已经将张嬷嬷给当作了母亲。
在这种境况之下,任何人都不会明白,张嬷嬷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似乎,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任何人都有个价码,有她认为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其实,有很多事情王爷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君青蓝瞧着李从尧说道:“犀角是稀罕物,寻常百姓连见都不曾见过。卑职很好奇犀角的来历,于是曾向姜小爷询问过燕京城犀角的库存情况。”
“他告诉卑职,如今的燕京城中,只有皇宫的御药房中才有少量犀角。别处根本无迹可寻。那么,张嬷嬷是从何处得到了生犀来替换下了王爷所用的熟犀?”
李从尧眉峰颦的越发紧了几分。
“朱砂虽不似犀角一般稀少,却也不容易得到。在燕京除了皇宫和普宁寺之外,也只有少量的药铺出售,且价格昂贵。凭张嬷嬷的月例以及年节的封赏,根本不足以支付那样庞大的开支。”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面色渐渐凝重:“王爷可能确定,张嬷嬷到底为何会如此作为?”
113 奇花初现
君青蓝没有再开口,清眸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他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庸人,自然能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他不愿意去怀疑张嬷嬷,无非是怕伤了李雪忆。
然而,朱砂当中含有极其少量的毒素,原本是不会叫人中毒的。除非经年累月的服用,才会在人体内沉积下来。加上生犀的购置,这是一笔不容忽视的庞大开支。张嬷嬷必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一只出头鸟,凭她自己根本不能成事。
“那日,卑职叫唐影去寻找黑市的账册,便是想要瞧一瞧有没有犀角和朱砂的来往记录。张嬷嬷受人指使毒害郡主,定然不会走光明正大的渠道购买所需物品,何况犀角自来有价而无市。卑职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黑市,一个便是……。”
君青蓝没有说话,只抬了眼睛朝着正东青龙区的方向匆匆瞧了一眼:“这两个地方需要一一排查,相比较而言,只有黑市相对容易接触。可惜卑职不才,没有能坚持到交易会结束,至今也不曾瞧见唐影,不知那日情形如何。若是能得知朱砂的去向,或许能顺腾摸瓜查探出幕后金主。”
“这事……。”李从尧沉吟良久,终于缓缓抬了眼瞧向君青蓝:“你只当不知,万不可对外声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以免打草惊蛇。”
他半敛了眉目:“至于张嬷嬷,本王自有计较。”
“是。”
君青蓝立刻答应了。她虽然对李从尧说嫌疑目标有两个,然而在她心里,李雪忆悲剧的幕后主使者来自皇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在她疯癫之前,险些就成了北夏的国母。凡事都不可能无端端的发生,她的破身而出是个阴谋,之后发生的一切又岂非不是阴谋?这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将你找到的犀角残块留下,本王会叫刘伯好生查探。”李从尧的神态语气已然平静,与往日那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一般无二:“雪忆的病情你暂且搁下吧。尽快将福来的案子查清楚,好叫雪忆脱身。”
“关于这事,卑职也有了一些发现。”君青蓝眼睛一亮,将受伤的手掌扬起,指给李从尧看。
“王爷可还记得,卑职因何会受伤么?”
李从尧眸色一凝:“迷药?”
“没错,就是迷药。”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暗夜麒麟发现了卑职的行踪后,为了悄无声息将我缉拿,在房间里放置了完全没有味道的迷药。卑职忽然觉出晕眩,若非以匕首割伤手掌,只怕早就成了阶下囚。”
君青蓝缓缓收回了手掌:“卑职这段时间一直在回忆那日在南德坊所中迷药时的感觉。除了在入睡前有些微的眩晕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所以卑职那会才会误以为是白天太过劳累,并未过多的在意。而那时迷药发作前的征兆,与在楼船上一模一样。所以,卑职可以断定,暗夜麒麟所使用的迷药与卑职在南德坊中所中的迷药一般无二。”
君青蓝瞧着自己的掌心,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叫卑职想明白
了当初所中的迷药究竟是什么。”
她缓缓抬了眼,眼底带着自信和从容,耀眼过天上的星辰。
“普宁寺的小沙弥玄空说过,庆元老和尚被咳喘之症折磨了数十年,不得根除。幸得道善自西域游历时带回的奇药才得以将病情控制。然而,那药方却神奇的很,需得将它与熟烟丝十两和匀,放通风处,吹至七、八成干时,再贮于干燥的罐子中备用。每日以旱烟筒或水烟袋,如寻常吸烟之法吸之。正是因为如此,庆元始终不肯配合。玄空便将药材以常规煮药之法熬制再供给庆元服用,但收效甚微。”
男人狭长的凤眸盯着君青蓝,半个字都没有。李从尧比任何人的耐性都要好很多,旁人听到君青蓝总说些与案情无关的话题早就按捺不住。他却只静静瞧着她,眼中无半点不耐。
“卑职曾向玄空求取药方,但玄空并不肯泄漏半个字,只给了卑职一副药渣。卑职将药渣送去给刘伯,就在前日,刘伯已经在药渣中发现了那种传自西域的奇药,叫做曼陀罗。”
君青蓝吸口气说道:“曼陀罗花能够定喘,祛风,治哮喘等。而它还有个神奇的功效却不为常人所知,那便是麻醉止痛!任何人只要服下曼陀罗花便会昏睡不醒,而且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的伤害。”
“你的意思是……”李从尧沉吟着说道:“有人在送给你们的素斋中加入了曼陀罗花?”
“正是如此。”君青蓝郑重点头:“卑职已经可以断定当时我们所中的迷药就是曼陀罗花。但,这种花稀罕的很。在道善没有回到普宁寺之前,旁人几乎闻所未闻。即便是日日接触的玄空,也只能以西域奇花来称呼它。所以,卑职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是谁能从高手如云的普宁寺偷走曼陀罗,并下入到我们的饮食当中。这人……。”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说道:“这人不但能接触到寺庙中的饮食,更要清楚每一份素斋是送往何处去。”
“为何就不能是玄空或者道善下的药?”李从尧缓缓说道。
“没有这个可能。”君青蓝摇摇头:“凡事的发生都需要动机,普天之下没有毫无缘由的案子。玄空生性单纯,并不似穷凶极恶之人。若是他下的药,万万没有将药渣交给我们的道理,那样无异于自投罗网。至于道善,那不是王爷的朋友么?我想,能与王爷相交的人,一定都是可靠的。”
“最重要的一条则是,他们与郡主都没有任何的交集。”
福来之死最终的目的是要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李雪忆,继而牵连上整个端王府。真凶定然是与端王府来往颇多的人,而道善和玄空都不符合这样的条件。李雪忆八年前出事的时候,道善早就离开了普宁寺不知所踪。至于玄空,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人,能接触到曼陀罗花,又能接触到分发到各府的素斋,在普宁寺中定然位高权重。”君青蓝缓缓说道:“据卑职所知,在普宁寺里掌握着曼陀罗花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玄空,一个是道善。只要将同他
们二人亲密接触过的人一一筛查,该是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太麻烦。”李从尧微颦着眉头:“道善素来行踪飘忽,玄空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和尚,每日早晚课都会与寺中僧众会和,一一排查耗时耗力。”
君青蓝摊了摊手:“可以重点盘查火头僧,他们有直接接触素斋的机会。”
“不。”李从尧沉吟着摇了摇头:“曼陀罗才是重点。你似乎忘记了,普宁寺中还有一个人每天都能接触到曼陀罗。”
“您是说……。”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女子整个身躯都颤抖起来,清眸瞪大了,分明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李从尧的意思君青蓝听得明白,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提到的那人会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你方才说过,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答案即便多么的不可思议都只能是唯一的答案。”李从尧淡淡说道:“毕竟,你怀疑和调查了所有的人,却独独从没有将他当做过嫌疑人。”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何止是她不会将那人当作嫌疑人,只怕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他。
“去查查吧。”李从尧只说了四个字便抿了唇。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是!”
君青蓝皱着眉,若真是那人就真真无法叫人理解了。那人德高望重,功成名就,做出这种下作事情来,图什么呢?
“王爷与他,有旧仇?”
“并没有。”李从尧摇头:“端王府中除了雪忆,旁人都极少与普宁寺接触。本王从未他有过交集。”
“明白了。”君青蓝缓缓低下了头,这可就有点难办了。毫无动机呢!即便是真的,她查出了真相,又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卑职会尽快再前往普宁寺去。在这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办。”君青蓝抬眼瞧着李从尧,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卑职想要瞧瞧福来,卑职要亲自验尸。”
“重要么?”
“重要。”君青蓝郑重点头。
“你该去找姜羽凡。”李从尧声音略顿了一顿,似乎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懊恼。
君青蓝眼睛一亮:“说的是呢。这是皇上指派锦衣卫查办的案子,而且卑职有厂公的口谕,完全可以以锦衣卫的身份,要求大理寺提供便利。”
清美女子微笑着说道:“若是能有姜小爷跟着,那就更方便了。”
李从尧将眉峰不着痕迹挑了挑,终于闷闷恩了一声。君青蓝好奇的瞧了他一眼,这人似乎在生气?管他呢,不重要,反正他经常莫名其妙生气。身体不好的人大约都这么矫情。
君青蓝选择了忽视李从尧情绪的变化,眼眸清亮摩拳擦掌的起了身,俨然打算现在就去找姜羽凡。
然而,女子纤细柔弱的身躯却叫男人一双大掌死死按住。
“你给本王老老实实坐下!”男人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不容置疑。
114第一挡箭牌
君青蓝呼吸一凝,高岭之花般完美的男子容颜近在咫尺。她扭了扭身子,这样的距离叫她很不自在,然而,李从尧的手指力量大的惊人,她被按在椅子上,半分不得动弹。
“三日。”男人狭长凤眸里似暗夜一般幽深:“三日后,随便你想要做什么。”
“容喜。”李从尧骤然直起了身,淡淡说道:“将她送回到偏殿去。”
“可是……。”君青蓝刚要抗议,李从尧却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俨然没有再同她说话的打算。
“君大人。”容喜笑眯眯凑在君青蓝身边:“奴才送您回去歇息吧。”
君青蓝暗暗叹口气:“走吧。”
容喜将木轮椅掉转了方向,朝着偏殿慢悠悠退了去:“大人莫要恼怒,王爷是为了您好。”
君青蓝淡淡恩了一声,清眸中却半分神采也无,俨然已经自动忽略了容喜方才的话。
“您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很。若不得修养,只怕会留下祸根。无论如何,此刻都不适合四处奔走。”
君青蓝手指一缩,是这个原因?李从尧淡漠如尘,拒人于千里,竟会这般将他人生死放在心上?她慢悠悠回过头去,李从尧仍旧端坐在桌案边,手中执着支青玉狼毫却半晌不曾落下一笔,不知在想些什么。君青蓝将唇角微微扯了一扯回过头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日将您带回到揽云阁以后,王爷便吩咐刘伯给您用最好的药。刘伯说过,只要仔细调养,不出三日,大人的身体定然能够恢复。”容喜不管君青蓝愿不愿意听,只管絮絮叨叨低声说着。
三日,原来如此。李从尧命令她三日后才许离开端王府,真的是为了叫她好好养伤?她半敛了眉目,李从尧比谁都希望福来的案子能尽快了结。如今,竟然肯白白浪费三天的时间,只为了叫她彻底康复。这人……到底图的什么?
君青蓝抬了抬手,虚弱无力,尤其是自己一双腿,如今只能靠木轮车行走。眼下的境况的确再经不起折腾。之后三日,她安分的很。也终于以自己的身体亲自体会到了刘伯医术的神奇。他说自己三日后必定痊愈,果然如此。
第三日的清晨,她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门。才下了揽云阁便瞧见容含抱着长剑正冷幽幽瞧着她,眼底的深沉和复杂叫人瞧得心惊。元宝则规规矩矩站在他身侧,瞧见她时,整个人都似瞬间亮了。
“你身子好些了么?”元宝的小身子三两步冲在君青蓝面前,伸出手指朝着她手腕抓去,却在中途改了方向,只轻轻将她衣角牵住。
君青蓝瞧得心中一软,元宝是怕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缓缓点了头,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好了。”
“你要出去?”元宝瞧一眼她身上水色妆花缎安稳的长袍皱了皱眉:“身子才好一些就到处乱跑,怎么得了?”
君青蓝瞧着那人故作深沉的眉目只觉好笑。曲指在他鼻头上重重刮去:“我休息了这么些日子了,不赶紧做事,吃什么喝什么?”
“你要去查案?”元宝的眼睛又亮了:“我也
去,带着我。”
他的手指猛然加了几分力道,扯着君青蓝再不肯松手了。俨然打算撒泼耍浑,若是不带他一起去,她也别想走。
“我出入的地方并不适合孩子。”君青蓝如实回答。
她要到大理寺去给福来验尸,先不说与死尸周旋的恐怖,单只说元宝同福来的关系。那样的地方他可去不得。
“我不是孩子。”元宝仰着脸偏过了头去,躲开了君青蓝的触碰,面色忽然郑重:“我父亲曾经同我说过,这个天下但凡是我能想到的地方都可以去,想要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不就是查案?有什么去不得?”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颤,元宝口中的福来再度叫她震惊。他总在刷新着自己对于福来的认知,他竟能同元宝说出这样的话出来?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这样的言论何其大胆?然而,这样的言论却需要有足够的能力来承载。不然就成了叫人厌恶的狂妄。但是……
元宝是认真的,眼底中并没有半丝的狂妄。福来这样教导他,是什么用意?君青蓝发现,她对福来越发有兴趣了。
“元宝,我要同你说实话。”君青蓝瞧着元宝,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大理寺,我的目的是为了验尸。我要检验的尸体是……。”
“我爹么?”元宝眸色里带着哀痛,却叫他仔仔细细给藏在了眼底。他显然并不希望叫任何人瞧出他的悲伤,于是他拼命仰着头,几乎将整张面孔都朝向了天空。
“那我更要去了。”孩子红润的唇瓣开合,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爹爹死的冤枉,我一定要亲眼瞧着他能够得到公道。”
君青蓝瞧了他半晌,终于垂下了眼眸:“那你就跟着来吧。”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君青蓝盯着元宝一瞬不瞬:“等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你瞧见了什么都不许退缩。因为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好!”元宝郑重点头:“我保证。”
“容含,你带着元宝。今天骑马,我们得赶时间。”
容含皱眉:“为什么是我?”
“或者,我去问问王爷?”
容含狠狠咬牙:“我保证不会摔死他。”
“容含哥哥,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元宝拿水汪汪葡萄样一双大眼瞧着容含,笑容甜美语声清脆,软绵绵的可爱和真诚。这与方才君青蓝面前的元宝俨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插上了尾巴立刻就能成了狐狸。
君青蓝别开了眼,这个元宝,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将来定然是个人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不是谁不谁都能拥有的本事。
福来真真是个神人。
她先去卫所里寻了姜羽凡,那人一听她要去验尸,二话不说牵着马就随着君青蓝走了。
不过姜羽凡的心思俨然没有放在赶路上,眼风总有意无意瞧着被容含护在前心的元宝,眉峰渐渐颦的紧了。
“你特意将我从卫所里叫出来,是要去郊游?”
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多日不见,这人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清奇。
“当然是去查案。”
“带着他?”姜羽凡忍不住再瞧一眼元宝。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焕然一新,与他从前在德化坊中瞧见的元宝根本判若两人。他安安静静坐在容含身前,一双眼眸水汪汪亮晶晶,饶有兴味瞧着大兴市两旁往来穿梭的人群。
姜羽凡撇了撇嘴,真当他是个傻子?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要去郊游。
“咱们好长时间不见了,才见了面就框我,你可有些不地道呢。”
“谁框你?”君青蓝的目光如同瞧着一个大傻子:“我要去大理寺,但我现在仍在沐休,若想要插手福来的案子,难免要将厂公搬出来。这么点子小事情,我以为,还不需要动用厂公这么厉害的人物吧。”
“所以……你才来寻我?”姜羽凡狠狠皱了眉。虽然他非常愿意同君青蓝一起查案,但被人给当作挡箭牌的感觉并不叫人舒爽。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是么?”姜羽凡眼睛瞬间亮了:“什么什么?”
姜羽凡大笑着,牙齿在阳光下瞧起来,晃眼的白。重要这两个字听起来真真叫人浑身都舒坦的很,连周遭喧嚣的人声听起来都似乐曲一般的美妙。
“我要给福来重新验尸。大理寺卿是个头脑极其顽固的人,只怕我搬出厂公来,他也未必会心甘情愿将原本属于大理寺的重要物证拱手让出来。但是,若是有姜小爷出场,就完全不一样了。”
放眼整个燕京,谁能抵得过姜小爷的撒泼耍混?也许你可以不将一个锦衣卫百户放在眼里,但是你绝对不能轻视中鼎世家的定国公府和北夏皇帝唯一健在的长辈。连皇上都要给三分颜面的人,大理寺卿有几个胆子敢惹?
“你明明有厂公给的手谕,为什么一定要将我豁出去?”姜羽凡心底生出一簇怒火。你在利用别人的时候,可不可以稍微修饰和委婉一些,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就不怕伤了彼此的感情。
“咦,你在生气?”君青蓝盯着姜羽凡,眼底分明带着几分疑惑。
姜羽凡冷哼,故意别开了眼。他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还需要问么?
“我原本以为你听了这样的安排会高兴。”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非常喜欢自己如今的身份。所以,为了还天下百姓公道和正义,你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生命。这会子,不过牺牲了丁点的名声,居然……这么生气。”
君青蓝咂咂嘴:“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原来你这话不过是说说来糊弄人的。罢了,你且先回卫所去吧,我拿着厂公的手谕,就算费些功夫,估计到了最后大理寺卿该也不会太为难我。”
“谁说我在糊弄人?”姜羽凡炸了毛:“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我姜羽凡什么时候惧怕过权贵?哪一次不是同你一切将案子办的妥妥帖帖?”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但这一次……。”
115冰窖藏尸
“不就是福来的尸体么?我给你要去。”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莫说福来,什么喜来,缘来,苦来,甜来的。只要你开口,都包在我身上。”
“不需要那么麻烦。”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可不希望燕京城里天天都有死尸需要检验,只福来一个就够了。”
“没问题。”姜羽凡将胸背挺的笔直,声音却忽然顿了一顿。以眼角余光飞快在元宝身上瞟了一瞟:“你方才说要去给福来验尸?”
“没错。”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年纪轻轻这人记性可也太差了。
“你给福来验尸居然带着元宝?!”姜羽凡的声音陡然拔高了,满面震惊:“福来不是他爹?”
“那又如何?”
姜羽凡深深吸口气,原来他们都知道要去给福来验尸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去瞧验尸,还是检验自己的亲爹。那孩子竟也执着的跟着,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缓缓别开了眼。莫说是姜羽凡,即便是她自己,听说元宝要跟着一同去验尸的时候也难以置信。但她还是答应了,她要瞧瞧,这小孩子幼小的身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能量,是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无所畏惧。
这也是她执意要叫上姜羽凡的原因。她和容含自然可以靠着刘全忠手谕顺利进入大理寺,但是元宝不可以。他是福来的儿子,名义上的苦主,又是幼年。他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大理寺后堂停尸房。这种时候便能显示出姜羽凡这个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的好处来了。
以势压人,有些时候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事实与君青蓝料想的相差无几。大理寺卿愤怒的眉眼被姜羽凡蛮不讲理的一声冷哼给彻底的瓦解了。于是,元宝便成了整个北夏历史上最小年龄进入停尸房的人。前无古人,必然也会后无来者。
夏末秋初的天气依旧暑热难当,福来的尸身被存在了冰窖里。大理寺上下瞧见姜羽凡和君青蓝出现就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两个人的共同出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意味着麻烦。没有人喜欢麻烦,惹不起就只能选择躲得起。唯有苗有信好脾气的带着几人下到冰窖中去了。
冰窖门打开的时候,君青蓝瞧着自门缝里喷涌而出的森白气体半敛了眉目。女子清冷眼眸中深沉而严肃,一瞬不瞬瞧着元宝。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若是觉得不适可以留在上面。容含会保护你的安危。”
这里离着福来已经很近,阴与阳相隔的只有那一扇门。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在苗有信将大门打开之后彻底融为了一体。君青蓝静静瞧着元宝,尽管他面孔瞧上去平静的很,但他的双肩分明不可遏制的抖动不已。元宝与他们每个人都不相同。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到来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唯有元宝,带来的是思念。他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对惨死的亲人又岂能释怀?
元宝用力咬着唇瓣,君青蓝瞧的心中一软。将下马时搭在臂弯上的斗篷给元宝系上,手指在他肩头停留,将男童颤抖的具体压下:“你若是……。”
“不。”元宝用力抬头:“我要同你们一起下去。无论发生什么,
有义父在身边,元宝便什么都不怕。”
姜羽凡呵呵:“你这义父还真当的有滋有味呢。”
“闭嘴!”君青蓝皱眉,暗暗恼怒。义父什么的,可以不要这么认真么?
“走吧。”她第一个下到了冰窖中。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的时候,就不要解释!
大理寺的冰窖并不大,方圆不足一丈,却也寒气逼人。才一下来,便一下子将骄阳似火的暑气赶走。舒服了不到片刻,就生出了严冬缩手缩脚的冷。
“大人,还请尽快退出去吧。”容含凝眉开了口。君青蓝大病初愈,若是被冰窖中寒气趁虚而入,王爷那里可要怎么交代?
君青蓝瞧一眼容含,只觉奇怪。那人平常瞧见自己跟看见空气一样。怎么忽然关心起人来?她哪里知道容含此刻的纠结?他亲眼瞧见李从尧将她抱回到揽云阁去,他不是容喜,自然不知君青蓝住的是偏殿。只当二人同床共枕了多日。
尽管他怎么都不能够接受王爷钟情于一个男子的事实,却无力反抗。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眼前这未来的当家主父。为了王爷,他也不能叫君青蓝有半点的闪失。
君青蓝哪里能知道容含心里面这些弯弯绕,瞧他难得能对自己说句软话,于是便也勾了唇角,朝他笑一笑:“我没事,你看顾好元宝便是。”
“我说苗有信。”姜羽凡冻得缩手缩脚,边用力跺着脚边朝苗有信说道:“你们将停尸房设在这里,就不怕给冻死么?”
“当然不怕。”苗有信微笑着说道:“我们预备的有棉衣。”
说着话他走至冰窖一侧,将那里放着的铁箱子打开,自里面取出几件大氅出来。姜羽凡立刻冲上去抢了一件披在了身上,之后挑了最厚实一件朝君青蓝招招手。
“这个厚,你快来穿上。”
“多谢。”君青蓝瞧一眼大氅眼眸眯了眯。
早就听说大理寺在夏日里贮藏的尸身能够整月不腐,她当时便猜着大理寺中一定挖了冰窖,所以才提前预备了披风给元宝,却不曾想到大理寺居然会在冰窖中备下大氅。
“也不知谁这么细心,想的如此周到。”君青蓝微笑着自姜羽凡手中接过大氅。
苗有信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我娘子阿茹的主意,我觉得极好,就同大人提起过。”
“尊夫人可真是冰雪聪明。”姜羽凡听得满眼羡慕:“能娶到这样的娘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苗有信呵呵挠着头,眼底神色却分明对他这话受用的很。
君青蓝给元宝穿上件厚实的棉衣,回首瞧着苗有信,状似无意的说道:“苗大哥回家后,经常会同嫂夫人讨论案情?”
“绝对没有。”苗有信连连摆手:“那一次完全是阿茹自己猜出来的,我半个字都没有同她说过。”
苗有信生性忠厚,是托了祖上的荫德才能进了大理寺,他的性子实际上根本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在六扇门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同案件无关的人谈论案情,以免什么人别有用心,阻碍了司法的公正。君青蓝去过苗有信的家,他对阿茹情深义重,没有什么秘密,这
对于大理寺出身的苗有信来说,实际上并算不得完美的好事。君青蓝是在提醒他,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以免惹祸上身。
“苗少卿紧张什么呢?”姜羽凡嘻嘻哈哈打圆场:“青蓝是在同你开玩笑。不是么?”
姜羽凡拿胳膊肘不着痕迹捅一捅君青蓝,君青蓝立刻点头:“正是。”
苗有信这么个实在人,娶了阿茹这么聪明通透的娘子,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不知变通,遇事喜欢钻牛角尖。有阿茹从旁提点,该是能少走不少弯路。
“你们都离我远一些,我要开始验尸了。”
君青蓝戴好了薄皮的手套,一步步走到福来身边。那人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但自打进了大理寺便一直保存在冰窖中,尸体并没有半点的损毁。君青蓝探指按了一按,福来肌理体肤坚硬如铁,已经彻底冻成了冰人。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如纸,连唇瓣亦如是,瞧不出半点的血色。前心针尖大的的伤口只剩了芝麻大一个黑点,不仔细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了。
“义父。”元宝手指紧紧攥着,比谁都紧张:“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君青蓝将唇角抽了一抽:“这种事情光用眼睛看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么快就能有结论,真把她给当神仙了么?
她将肩上的褡裢放在福来尸体旁边的冰块上,从里面掏出装着验尸工具的布包出来打开。瞧了一眼,取了把剪子出来,将福来冻的成了冰的衣服给剪开了。露出整个上肢出来。
“姜小爷,麻烦您过来一下。”君青蓝的手指朝着福来身上深浅不一的旧伤痕迹指了指:“请您将他身上所有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记下来,出去以后把它画出来给我。”
姜羽凡朝着福来身上瞧了一眼便吸了口气,若非亲眼瞧见,他怎么都不能够相信,天下间居然能有人的身上会落下那么多的伤痕。
“这些伤……”姜羽凡声音凝了一凝:“像是……。”
“鞭伤。”君青蓝淡淡说道:“是揉了铁砂的牛皮鞭,而且很多伤痕是在旧伤未愈时再度被抽裂了开来。后期应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养护,才会溃烂不成型。”
姜羽凡嘶了一声,他出身权贵,又常年在锦衣卫行走,也算是见惯了各种阴私手段。然而,如福来这样的狰狞的伤痕却还是叫他瞧的毛骨悚然。福来生前,到底得罪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仇人。这得多大仇才能将人给打成这样,他居然也能活得下来?
“元宝,若是不舒服就先去旁边歇一会吧。”
苗有信的声音叫君青蓝眸色一凝,侧过头去才发现元宝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来。那孩子葡萄样的清澈的眼眸死死盯在福来身上,一瞬不瞬。他的面色却同福来一样,苍白的没了丁点的血色。
“父亲从不肯在我面前更衣。我……。”他缓缓说着:“我竟从来不知道,他受过这么多的伤。”
“我带这孩子去一旁休息下。”苗有信牵起福来冰凉的小手瞧着君青蓝。眼前的一切对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忍。
“不。”元宝却抬起头来,坚定的甩开了苗有信的手:“我不走!”
116再验尸
元宝的身量并不高,尚不及苗有信的腰间。但那小小身躯中瞬间迸发出的力量却任谁也无法忽视,他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宣告着决心。
“你这孩子!”苗有信皱眉:“这里可不是该叫你来的地方。你再待下去,今天晚上要做噩梦,会在梦里面被恶鬼给抓走。”
“少糊弄我,我可不是小孩子。”元宝冷哼一声,高傲的仰着头。
苗有信被噎的心疼:“你!。”
“让他在这里吧。”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他以后要面临的事情远远会比今日瞧见的要可怕的多,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一种成长。”
“元宝。”她低下头,瞧着元宝水汪汪的眼睛,眸色渐渐凝重:“既然你决定在这里我便成全你。但是有件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作为自己的决定,无论你稍后看到了什么都不可以退缩。任何人都要为自己作出的决定来负责。”
“我明白。”元宝郑重点头:“我始终会与义父共进退。我绝对不会让义父在再我面前出现任何意外。”
君青蓝嘴角抽了一抽,明明是非常励志的时刻。为什么话从你的最里面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有,你们那一脸感动的神情是什么情况?
君青蓝果断回过头去,同这些脑子有问题的男人说话,还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叫人顺心。
“苗大哥来搭把手,帮我将福来的尸体翻过来。”
君青蓝招手交过苗有信,两人合力将福来身躯翻转。姜羽凡瞧的深深吸了口气。他原本以为福来胸膛上的伤痕已经狰狞的叫人恐怖,但,当他瞧见了福来的后背才知道,什么叫做惨不忍睹。
尽管福来的肌肤因为过低的温度给冻的成了冰,使那些经年的旧伤痕展现不出纵横交错的溃烂皮肤。但是,却掩盖不住背部伤痕数量之多。
“福来从前到底是做什么的?燕京城的赌坊也太穷凶极恶了些吧。”姜羽凡摇头说道。
“但,他的致命伤始终只有一处。”苗有信说道:“无论他身上原有的伤痕多么触目惊心,始终与他的身亡并没有多大关系。”
“这可不一定呢。”君青蓝眸色一凝说道:“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焉知他身上这些旧伤就不是促成他死亡的导火索?毕竟同他前心的致命伤比起来,这些伤痕看起来才更有杀伤力,不是么?”
姜羽凡听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苗有信却皱着眉头说道:“虽然你说的话句句听着似乎都很有道理,但那与事实并不相符。办案凭的是证据,并不是无端的猜测。”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将目光重新落回到福来身上:“所以,我正在寻找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说着话,她自冰面上的刀具里挑了把刀身极薄的小刀出来。姜羽凡好奇的凑了上去,见她手中的那把刀只有手掌大小,刀身薄如蝉翼,形似柳叶。
姜羽凡瞧的哈哈大笑:“你忽然拿出这么一把小刀出来是要修指甲么?”
君青蓝并不与他争辩,将柳叶刀按在福来身上试了试便抬起
手来,侧首瞧向容含:“容含,我需要你的帮助。”
容含与所有人都不相同,他对君青蓝验尸没有丁点的兴趣。自打进了冰窖以后,便抱着自己的长剑坐在角落冰冷的地面上。连眼风都不曾朝着这边扫过。
君青蓝很清楚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在此时此刻,她要做的事情,只有容含能够办到。然而,容含素来不肯正眼瞧她。想要请这尊大神出手,还得想些办法才行。
“你要做的事情关乎到整个案子的关键,或许福来死亡的真相便在此一举。或许……。”
“你说能立刻将案子了结了?”容含冷不丁开了口,下了君青蓝一跳,半晌没有再言语。
“……是吧。”那人眼底忽然生出的光亮,叫人瞧着有点害怕。
“案子了结了,是不是就能洗脱了郡主的冤屈?”
“那是自然。”
“要我做什么?”
容含的速度快的惊人,君青蓝只眨了眨眼,那人已经自遥远的墙角来到了眼前。君青蓝眯了眯眼,为了说服容含她在心中准备了长篇大论,哪知才开了个头他立刻就同意了。这么痛快,怎么叫人有点不踏实?
“快说。”容含皱眉催促着。
君青蓝点了点福来说道:“先将他翻过来。”
“我来帮忙。”
苗有信才开了口,容含已经将长剑自福来腰肢下穿过。手腕唯一用力,剑身弹起,福来的身躯便被长剑给挑了起来,在半空里翻了个,噗通一声跌回到冰面上。荡起白森森的冰渣子出来。苗有信伸出去的手上来不及收回,抓了满手的冰渣子。惊得手指都缩紧了。
“然后?”容含谁都不搭理,冰冷的眼眸盯着君青蓝淡淡说道。
“拿着这个。”君青蓝将柳叶刀塞进他手中,清眸则在福来身体上瞧了瞧。
片刻后,她将手指指向福来身体上某处,向下斜斜画了一条线:“沿着这个位置,切开。”
众人:“……。”
她说切开?!这是要剖尸么?
苗有信和姜羽凡的目光交错一碰,皆从对方眼中瞧见的惊恐。他们与君青蓝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同她一起办的案子也不在少数。这人时不时解剖尸体的情景历历在目,瞧一次便叫人终生难忘了。
实在……不想再看到。
“我们……。”
二人才张了嘴,容含便将柳叶刀刺入到福来身体中去了。手臂一沉,噗一声响,福来的胸腹上便给划开整齐一条大口子来。
“还有哪里?”容含瞧着君青蓝,他划了这么一刀立刻就明白了君青蓝叫他来的用意。
福来的身体已经被冻硬了,冰块一般的坚固。必须由他借助内力才能将他的尸体破开。
“可以了,就这样。”君青蓝朝他点头表示感谢,目光则瞧向了元宝。那孩子将唇瓣咬的死死的,分明在忍耐。
在北夏实际上并没有人希望自己故去的亲人尸体被开膛破肚,在他们心目中那是不敬先人的大罪过。福
来当然也不例外。然而,他并没有阻止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半句。这孩子隐忍的功夫也着实叫人刮目相看呢。
“你们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先去旁边歇息。”君青蓝转眼瞧向姜羽凡和苗有信。
“不用不用。”
二人连连摆手,原来福来的尸体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恐怖。他的身体已经冻硬了,又流干了浑身的血液。所以,尽管被破开了肚腹,却并不似旁人一般鲜血横流,血肉外翻。他的伤口瞧上去只有细细一条线,便似被墨线画上去的一般。并不难叫人接受。
“既然如此,姜小爷你可一定要将所有瞧见的事务都记清楚。”
“没问题。”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他此刻是轻松惬意的,原来剖尸也不是那么恐怖呢。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瞬间将他的惬意击得粉碎。
君青蓝将手指在福来肚腹上的口子处按了按,寻到一个位置,忽然将手臂自破口中伸了进去。男人苍白的肚子上,忽然生出只细弱的手臂,那样的景象叫人瞧的心里面立刻起了层腻味。
然而,君青蓝完全不理会众人渐渐变的难看的面色。用另一只手将福来肚腹扒开,不叫僵硬的皮肉遮挡她的视线。另一只手则朝着空中胡乱挥舞了一下。
“姜小爷,将灯火凑近些。”
她始终低着头瞧着福来,待到觉出头顶暖暖光晕的时候,便将眉峰都舒展开了。另一只手再度探入到福来肚腹之中。这时间便耗的有些长了。众人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自福来身体中传来,那是君青蓝在福来体重翻江倒海。
然而,这样的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面,便似君青蓝也在他们的肚腹中翻江倒海一般。酸腐的气息直冲着脑门冲了去,为了面子却谁也不敢真的吐出来。那样的感觉难受的想死。
“君青蓝,你到底在找什么?”姜羽凡觉得神经都快崩溃了,强忍着呕吐的不适,声音嘶哑的问道。
“我怀疑福来血流不止并非自然造成的现象,应该是生前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我需要知道他吃了什么。”
姜羽凡皱着眉,所以呢?
“找到了!”‘君青蓝眼睛一亮,将唇角勾了勾。忽然将手腕一勾再一带,另一只手中攥着的柳叶刀手起刀落。
下一刻,众人便瞧见她修长的指尖捏着只红彤彤的玩意出现在明亮的灯火中。
“这是……。”
姜羽凡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忍不住了,飞快跑到角落中呕吐起来。君青蓝的手一直在福来的肚子里面套来套去,忽然拿出来的那一块肉能是从哪里来的?
姜羽凡十分后悔来了这一趟,居然叫他瞧见这么惊悚的一幕。你验尸就验尸,怎么还能从人肚子里面往外掏东西呢?太……恶心了吧!
“呵。”君青蓝瞧他一眼撇撇嘴:“这就吐了?你这肚量可真有些浅。咦……。”
她忽然将眸色一凝:“你在那里,那……。”
她缓缓将目光移至自己头顶:“你在这里,谁在掌灯?”
117 福来的尊严
暗黄温暖的灯光之下,容含紧抿着唇瓣,手中紧紧攥着火把站在她身后,纹丝不动。
“莫要乱瞧,专心查案。”
男人的声音冰冷,半分情感也无。君青蓝听得吸了口气,容含转性了?怎的这么配合她,忽然变得听话瞧着总叫人心中不安呐。
容含皱眉:“瞧我做什么,快!”
男人拿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剑把在冰面上用力磕了磕,君青蓝这才低下了头,果然,还是这样的容含瞧着顺眼的多。
“吐完了?吐完了就赶紧过来。”
君青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话她是冲着姜羽凡说的。
“别叫我,我已经死了。”姜羽凡蹲在地上,捂着耳朵装死。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瞧着他,半个字也没有。姜羽凡的手指却渐渐僵硬,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为什么总是我?”
君青蓝拿手指点一点脑袋:“因为你的记性好。”
姜羽凡抿了抿唇,君青蓝这话是在夸他吧,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欣喜是怎么回事?
“快点。”
君青蓝不再说话了,低头瞧着方才从福来肚腹中掏出来的玩意。内脏藏在福来的腹中,隔着厚厚的肚皮和脂肪,并没有冻得如同他的体肤一般坚硬。君青蓝用力捏了捏,顺手自容含手里接过柳叶刀。在那鲜红的内脏上,飞快划下了一刀。
“这是胃。”君青蓝边将福来的胃拨开,边慢条斯理说道:“所有人进食过后,口中的食物都会在胃中停留,待消化完成后再进入肠子。无论是谁动手杀了福来,他都不可能动也不动,任人宰割。他只要稍加反抗,身体上必然会留下搏斗的痕迹。”
君青蓝侧首瞧去,姜羽凡已经再度凑了过来。这才满意的垂下眼眸,继续开了口。
“然而,福来并不曾有过半分的反抗,却失血过多而亡。所以,我怀疑他在受伤时已经昏迷或是死亡。福来生前除了赌博并没有过多的爱好,但普宁寺内外禁止赌博。我差问过与他同时做工的几个伙计,他们都能证明福来在晚饭后就会回到房中睡觉。故而,在晚间他胃中食物消化的速度会非常缓慢。剖开他的胃,定然能瞧出他那一日夜间用过什么。”
说着话,君青蓝已经彻底将福来的胃破开了。破开胃壁后的内里还是柔软的,带着肉眼可见的黏液。
人的胃如同一个口袋,里面装这些尚不及消化的糊成一团的食物残差。黄黄白白,黏糊糊的视觉实在不够美妙。待到君青蓝将手指探入到不知名的粘稠物中时,忽然觉得身边明亮了许多。侧目瞧去,姜羽凡和苗有信都已经不见了踪迹。远远的听见元宝呜呜嚷着:“你们怕自己躲起来就是了,为什么把我也带走?”
“闭嘴。”苗有信沉声说道:“那情景是个孩子能看的么?再说话就劈晕了你。”
元宝的声音立刻消失,便显得姜羽凡呕吐的声音惊天动地。
君青蓝听的撇了撇嘴,瞧一眼举着火把站在身侧的容含。只有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眼底连半分情绪也无
“还是端王府的人可靠。”君青蓝由衷赞叹。
她也知道眼下自己干的事情超越了人类忍耐的极限,他们呕吐逃避原本就是正常的。但,容含的淡定却叫人吃惊。
“这同当年战场上的厮杀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容含声音淡淡的,君青蓝却越发的震惊。容含原先竟是上过战场的么?他与李从尧年龄相仿,从前该是李从尧近身的随扈侍卫吧。端王府早在数年之前便没落了,当年陪着李从尧一起在边城沙场上舔过血的人怕是只剩下容含一个了,他们之间该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容含又到底犯了多么大的罪过,居然甘心忍受宫刑?
如容含这般的身份经历,即便被李雪忆事件连累赶出了端王府,李从尧也定然会给他安排好后路。不说加官进爵,进入京卫绝对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他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宦官。
都是怪人!
君青蓝将目光自容含身上移开,再度瞧向手中攥着的福来的胃。他胃里的食物残渣都已经给掏出来了,然而她并没有就此罢手。修长的手指贴着他的胃壁四下里摸索游走,一寸寸小心的试探着。
容含瞧的皱了皱眉。瞧那人对那恶心玩意的执着就不明白,王爷到底为什么就高看了她一眼?
“找到了!”
耳边陡然传来女子一声惊呼,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容含凝眸瞧去,她终于将手指取了出来。薄皮手套上已经被福来胃中的黏液给糊的亮晶晶,挂着些意味不明的玩意。瞧着似乎并未没有什么值得叫人高兴的玩意。
“你找到什么了?”姜羽凡离得她八丈远,虽然对她找到的东西好奇的不得了。却死都不肯往她身边凑,只伸长了脖子,两只眼睛眨也不眨朝着这边观望。
“就是这个。”
君青蓝拿另一只手的手指拨弄着手套上沾着的物件。那是头发丝一样细长的一条线一般的玩意,却短的很,只有指甲盖大小。君青蓝将手套脱下卷起。将那细长如丝的东西给卷在了里面。
之后便将福来的胃塞回到他的腹中,取了针线打算缝合他的肚腹。无奈那人身体太过坚硬,只能以手指在他身体伤口上抹了一把。眼看着在冷气的作用下,他肚腹的伤口渐渐贴合在了一处,只余白白一条浅线。
“福来,如今条件所限,我无法将你伤口缝合。不过,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君青蓝微笑着朝那直挺挺躺着的尸体说道:“因为你知道,我马上就能为你洗脱冤屈。”
“怎么,你查出福来死亡的原因了?”
姜羽凡瞧见她收拾好了现场便立刻凑近了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方才找到的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极其重要的证据。”
君青蓝抓起福来的衣裳,原本打算着给他盖上。然而,衣裳被冻得焦脆,让她方才那剪子一通乱剪,早就成了碎片。君青蓝试了半晌,终究于事无补。
“苗大人,等来日方便了,麻烦您寻件合适的衣裳拿来给福来穿上吧。这样赤条条的离开的确有些可怜。”
苗有信点头说了一声好。元宝便
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却并没有开口。
“我大约已经找出他死亡的真相了,如果可以还请寻一具棺木过来。好叫他早日入土为安。”
“有。”苗有信说道:“他的案子没有结案才会一直停尸在大理寺。当初将他尸身抬入冰窖的时候是装了棺材的。就在那里。”苗有信抬手朝着冰窖背光处指了指。君青蓝凝眸瞧去,果然瞧见黑漆漆一团木色。
“都来帮个忙,把他抬到棺材中吧。”君青蓝缓缓说着,率先按住福来一只肩膀。
姜羽凡挽起了袖子,凑至他跟前:“你走开,这么细的胳膊腿哪里用得着你?我们来就行。”
说着话,他将双手自福来腋下穿过,抱住了他两只膀子。苗有信和容含一人攥住了福来一条腿,三人合力将福来抬起,朝着背光处的棺木走了过去。
意外却在谁都不曾想到的瞬间发生。
福来的生活并不富足,他身上所穿的衣裳料子极其低劣。而他本身在冰窖中冰冻时间过长,身上的衣服早就冻的纸一般脆薄。在众人大力拉扯之下,脆薄如纸的裤子忽然间就碎了。
众人眼睁睁瞧着福来的裤子如同被撕碎了的纸片,混杂着冰屑,迅速坠了地。福来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尴尬。姜羽凡扯了扯唇说道:“咱们走快些,莫要叫他在这光天化日下暴露的太久了。”
三人从要加快脚步,君青蓝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慢着!”
女子清眸如水,一瞬不瞬盯着福来,半晌没有动弹。
姜羽凡呵呵笑道:“青蓝,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嗜好么?”
“他身上穿着的那是什么?”君青蓝弹出一根手指,朝着福来腰下指去。
姜羽凡瞄了一眼:“兜裆布你没有见过?你还真希望他一丝不挂么?”
君青蓝抿了抿唇,瞧向姜羽凡:“你不觉得他的兜裆布有些奇怪?你会用这样的兜裆布?”
“你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可叫我怎么回答。”姜羽凡半垂了头颅,似一脸娇羞:“弄的人家多不好意思。”
君青蓝挑眉:“少废话。”
“不用。”姜羽凡斩钉截铁说道,脸上连半分羞涩都没有了。
君青蓝吸口气,神色间似乎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激动:“你们将他放下,容含留下帮忙,其他人请暂时回避。”
在验尸这个领域,君青蓝拥有绝对的至尊地位。她说的话是没有人反驳的。待到她话音落了地,身边就只剩下容含了。
“麻烦你将他的兜裆布打开。”君青蓝平静的说着。
容含皱眉:“为什么是我?”他冷冷瞧着君青蓝,将唇瓣紧紧抿着。眼神如同瞧着个变态。
“因为这事只有你能办。若是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将会彻底恢复郡主的名誉。”
“哧。”君青蓝话音刚落,容含便将福来的兜裆布给彻底的撕开了。
“这......”两人被眼前瞧见的真相,彻底惊呆了。
118 东施效颦
“我要立刻禀告王爷。”容含起身便要离开。
“不是时候。”君青蓝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这事现在还应该是个秘密,关键的时候才能公布于众。还请你尽快将他的衣裳整理好吧。”
容含皱着眉,沉吟了片刻,便将自己来时穿着的长袍给脱了下来,裹在了福来身上。君青蓝想了想,将自己的棉衣也脱了,给福来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瞧,除了头颅,再看不到半点裸露的肌肤。
“好了,将他抬过去吧。”君青蓝远远退开了去,瞧着众人将福来尸体安放在了棺材中。
元宝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跪在棺木旁冷硬的地面上,半晌没有动弹。君青蓝远远瞧着,并不上前安慰。
这是福来横死之后,元宝与他的第一次相见。那孩子瞧上去活泼的很,实际上将什么都放在了心里。他从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悲伤和柔弱。即便瞧见了福来,也坚持到了他入棺的最后一刻,才隐隐的崩溃。
君青蓝知道,在元宝的心里是藏着尊严的。他的脆弱不该成为被人围观和怜悯的资本。于是,她不上前,也阻止旁人上前。众人站在冰窖的门口,默默陪着他一起哀悼。
功夫不大元宝就起了身,走至君青蓝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眸些微的泛着红。眼角却是干的,俨然已经整理过了。
“够了?”君青蓝瞧着他低声问道。
“嗯。”元宝缓缓开了口:“还不是时候,我父亲仍旧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话听上去似乎语焉不详,却已经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了。等到案子彻底了结那一日,才是他真正祭奠父亲的时候。
君青蓝抬手,手指在他细软头发上擦过:“好。”
元宝身躯一颤,大眼睛里面水盈盈亮晶晶。他知道,他的意思,君青蓝已经听懂了。对于旁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却给了元宝难以言表的安慰和温暖。他半垂着头颅,走至君青蓝身边,牵起她的手低声说道:“义父,咱们走吧。”
“义父?”尚未等到君青蓝答话,元宝却忽然抬了头:“你太过分了!”
“……恩?”君青蓝一愣,不明白元宝忽然间这个腔调说话是什么情况。
“赶紧出去!”元宝的手指加大了力道,不由分说拖着君青蓝便朝冰窖外走去。
他人小原本力量也单薄的很,这会子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出来。君青蓝竟被他给带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而元宝却俨然不打算停歇,仍旧拖着她执着的往外面走。
“元宝,你做什么?”君青蓝努力稳住身形,忽然被一个孩子扯得东倒西歪可有些太难看了。于是,她紧绷着面孔说道:“放手。”
“不放。”元宝却颦着眉:“等你出去以后,我再同你说话。”
他眼中的坚定将君青蓝所有的疑惑都给暂时压在了心底。若不是亲
眼瞧见,她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她竟然有被一个孩子支配的一天。
“现在已经到了外面了。”冰窖外面刺目的阳光叫君青蓝觉得不适,抬手遮挡了直刺入眼中的光线。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元宝。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元宝却并没有放开牵着君青蓝的那一只手,反倒用两只手将她整个手掌包裹住。良久,他才放开了手,唇齿边挂着满足而温暖的笑容。
“好了,你的手终于暖和了。”
手?他方才坚定而严肃,强硬的拉着自己从冰窖里面出来,是为了她的手?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你方才将棉衣给了我父亲却并没有再找一件来穿上,我想你应该很冷吧。手指几乎没有丁点的温度。你才大病了一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元宝将双手背在身后,紧紧皱着眉头,神色冷峻而严厉:“你明明是个病人,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实在不智。你要知道,若是你再病了,莫说是立刻结案,连查案都不可能。你的脑子呢?”
君青蓝:“……。”
虽然他这话说的听上去很有道理,但这样的姿态神色怎么瞧着都叫人觉得怪异。似曾相识。
“你……。”君青蓝伸出根手指,朝着元宝额头重重点了下去:“好端端的,学别人做什么?”
他那冰冷而淡漠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极了李从尧。李从尧长着张高龄之花般完美的面孔,无论做什么都是美的。而元宝只是个不足六岁的孩子,刻意作出这么一副老城冷酷的样子来。
很可笑啊!这不是东施效颦么?
“你严肃点。”元宝将头颅侧在一旁,躲开君青蓝的触碰:“我是认真的。”
“你小小年纪就执意要跟随我到冰窖里面去验尸,完全没有想过这是否是你这年纪该做的事情。你这么鲁莽,冲动,拿什么脸来教训我?”
君青蓝屈指重重敲在元宝的头上,趁他呆愣的功夫,彻底揉乱了他的头发。
“你干什么?”元宝怒极,索性不再躲避,叉腰瞪着君青蓝:“人都是有尊严的!”
君青蓝拍了拍手,瞧着那顶着一头乱草的男童,心情大好。转过身去,彻底无视了他的存在。并不是所有的人做出淡漠冷酷的深情,都是李从尧。
“姜小爷。”她瞧着姜羽凡说道:“方才在冰窖中瞧见的东西都记清楚了吧?回去以后麻烦你尽快画一份复原图出来。我有急用。”
姜羽凡将眉峰一挑:“想要我画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呢,我的脑子有时候不大清醒,需要开导一下。”
君青蓝侧目:“你想如何?”
姜羽凡立刻将眉眼弯弯,面上笑容亲切而和善,抬肘搭在君青蓝肩头上:“你方才避开了我们解开了福来的兜裆布瞧见什么了?为什么不叫我们也瞧瞧?可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证据。”
君青
蓝呵呵:“他有的你都有,并没有什么特别。原来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我……。”
姜羽凡听出她话中意思大有深意,才要解释却忽觉肋下一阵钝痛,唔一声蹲下了身去。二人眼前,元宝正缓缓摇着手腕,眼底之中带着几分警惕和不屑。
“离我义父远一点。”他说。
“你!”姜羽凡气急,抬手便要去打元宝。
然而,元宝滑溜的很,身子便似一条游鱼,呲溜一声转在君青蓝身后。之后,他努力垫着脚,飞快朝君青蓝轻声说道:“一切都是王爷的吩咐。”
君青蓝抿唇无语。李从尧特意指派个元宝天天针对姜羽凡是个什么情况,燕京城这些个大人物都这么闲么?
“咱们走吧。”她略略垂了眼眸,带着元宝离开了姜羽凡的身边。
这家伙是个鬼灵精,他才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提起李从尧,分明是借着李从尧的名头叫自己出头保护他。都说生子肖父,早就隐隐觉得福来元宝这一对父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今……
不知方才发现的事情被他知道以后,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出来。
她不再理会任何人,牵着元宝往大理寺外走去。
姜羽凡和苗有信哪里肯就这样放他离开?二人加快了脚步,叫自己与他齐头并进。
苗有信沉吟着开了口:“我瞧你从冰窖出来以后若有所思,可是已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算是有些发现。”
“可以结案了么?”姜羽凡眼底生出几分喜色。
“还不行。”君青蓝缓缓摇摇头:“这案子想要结案,还缺少一个重要的证据。所以……。”
她脚下步子略略一顿,瞧一眼明媚的日色说道:“所以,我现在要去另一个地方。或许,会有很大收获。”
“去哪?”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我同你一起去。”
君青蓝停步,侧目瞧向姜羽凡:“你现在不是该回去画现场图么?”
“急什么呢?”姜羽凡说道:“不是还有更重要的证据么?我和你一起去,才能将现场图画的更多,更详细不是?”
君青蓝静静瞧了他半晌才将唇角扯一扯:“也行,你跟着吧。但是……。”
她忽然将眸色一凝:“不许再欺负元宝!”
姜羽凡撇撇嘴:“我这么大的人,没事欺负个孩子做什么?你完全是多虑了。”
君青蓝并不与他争辩,拱手同苗有信告辞。
众人出了大理寺,君青蓝原本想让容含送元宝回去。然而那两个就像约好了一般,谁都不肯离开。君青蓝无奈之下,只得带领着大队人马开拔。
待到君青蓝吩咐所有人停下的时候,姜羽凡已经被眼前瞧见的去处彻底的惊呆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119谁是真凶
空旷的街道上,九级台阶的尽头,朱红色肃穆的山门,在诉说着北夏数百年的荣荣辱兴衰。天下间所有的寺庙,都不及眼前这一个地位的万分之一。
普宁寺,姜羽凡眯了眯,君青蓝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你该不会说……。”姜羽凡艰难的侧过头去,瞧着高高在上的普宁寺咽了咽口水:“凶手在普宁寺里?”
“是谁?”眼底的不适和难以置信不过转瞬之间。下一刻,姜羽凡的眼睛忽然亮了,满目的兴奋:“快跟我说说,谁是真凶?真没想到普宁寺这群和尚表面上看上去一个个道貌岸然,居然也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出来。杀人嫁祸,这可太刺激了些。”
君青蓝瞧他一眼:“我从没说过真凶是普宁寺的和尚。”
姜羽凡眨了眨眼:“那你来这里……。”
“只想来验证一些想法。”
说罢,她不再理会姜羽凡,侧过头去瞧向硕大的普宁寺投下的暗影。那暗影便似蹲在黑暗中的一只巨兽,即便是再毒辣的阳光也无法刺穿它坚硬厚实盔甲一般的皮毛。他静悄悄睥睨天下,似乎不起眼,却任谁也无法将它忽视。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一跃而起,将你一口吞噬。
这样的地方,叫人望而生畏。那是一种自心底里生出的敬畏,毫无缘由,却藏在心里挥之不去。
“我们走吧。”君青蓝半敛了眉目,缓缓踏上了台阶。
这是她第三次前来普宁寺,每一次的感受和境遇都不一样。在君青蓝的心目当中,这一座辉煌的皇家寺院完全就是个不祥之地。承载了太多痛苦和不幸的回忆。
希望这一次到来之后,再也不会因为查案来跟这些比达官显贵还难缠的和尚们打交道。
“咱们去哪?”姜羽凡走在了最前面,在这些人当中,与普宁寺上下最熟悉的便是他这个皇亲国戚纨绔子。
“西院。”
“要去找道善老和尚么?”姜羽凡微笑着说道:“也没错,那老头子可是普宁寺的活宝贝。想要知道些什么,找他准没有错。”
“不找道善。”君青蓝眸色一凝,唇角边笑意微凉:“要找的是庆元。”
“庆元?”姜羽凡眨了眨眼:“庆元长老病的那么厉害,早就已经闭门谢客。莫说外人,即便是普宁寺的和尚,寻常也莫要想瞧见他。他能知道什么?”
君青蓝并不解释,只微微一笑:“并不需要他知道什么,我们就是去探病。”
姜羽凡眨了眨眼,眼瞧着眼前人离着自己越来越远。
去探病?鬼才能相信!
普宁寺的西院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寺院任何地方都不同。君青蓝深深嗅着空气中漂浮着的苦涩药味微颦了眉头。看来庆元的固执占了上风,他始终还是不肯以正确的方法来服药。
他如此固执己见,是真的为了遵守教义,为了信仰不惜牺牲性命。还是……他原本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玄空?”君青蓝一眼瞧见了屋檐下正在水桶中清洗着药壶的小和尚。天气热,那小和尚只穿了件灰扑扑细葛布的僧袍。两只袖子挽的极高,忙的一头汗水却连擦也顾不得擦上一下。
“阿弥陀佛。”玄空瞧见他们显然吃了一惊,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朝他们合十行礼。
“几位施主这次来是专程来找小僧?还是
……。”
“自然是想来瞧瞧庆元长老。”君青蓝从善如流,温和说道:“不知今日能不能有幸与禅师相见?”
“师祖早已闭门谢客,只怕……。”玄空眉目中显出些许为难,后面的话并没有打算出口,只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君青蓝。
眼前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聪明人,他的意思即便不说,他们也一定懂。
然而,他并不了解君青蓝。
君青蓝从来就没有将自己当成过聪明人。于是,玄空立刻看到那清美女子蜜色莹润的肌肤上生出浅浅一丝笑容出来,细碎的白牙在阳光下一闪,险些晃了他的眼。
“我有重要的事情呢,今日非得见他不可。还请小师父给通报一声吧。”她说。
玄空半垂着头颅:“并非小僧不通情理,实在是师祖的身体无法允许会见,这也是主持师叔的法旨。施主们若真是有要紧的事情,可以先去请主持师叔的法旨,小僧自然不敢阻拦。”
玄空的声音谦逊,态度和蔼的无可挑剔,然而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他的意思很清楚,若想见庆元,除非有主持方丈出面。
“青蓝。”姜羽凡凑在君青蓝身边说道:“咱们回去吧。主持可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君青蓝只当没有听见,仍旧笑眯眯瞧着玄空:“我自然知道长老身体欠安又德高望重,若是没有获得允许,哪里敢来求见禅师?”
玄空一愣:“你们真有主持的法旨?”
“那倒没有。”
“哦。”悬空显然松了口气。
“是道善禅师命令我们前来与庆元长老相见。”
主持方丈她自然是请不动的。若说这个普宁寺中还能有一个人说话比主持都管用,那就只剩下道善了。
玄空吸了口气,两只眼睛都瞪大了,这怎么可能?姜羽凡吸了口气,两只眼睛都瞪大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可能。”玄空坚定摇头:“太师叔祖就在屋中下棋。小僧并未听他提起过还要命人前来。”
姜羽凡将唇角一扯瞧着君青蓝。这就尴尬了,谎言直接被戳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
“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君青蓝面不改色,并没有因为谎言被识破而生出半分的慌乱出来。依旧淡定而从容:“不信,你去问问道善禅师?”
君青蓝的坚定动摇了玄空的意志,他渐渐有些拿不准她话中的真假。
“禅师命我们前来定然有重要的事情,你可莫要再犹豫了。万一误了大事,只怕谁都担当不起呢。”
这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玄空再不犹豫,扭头朝着禅房走去。
姜羽凡呵了一声,朝君青蓝竖起根大拇指。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谎,天底下除了你怕是也没谁了。
君青蓝淡定转身,瞧着元宝说道:“凡事都有两面,用在对的场合,这个就叫做策略。懂么?”
“懂!”元宝重重点头,满目的崇拜。义父威武,义父果然最厉害。
姜羽凡咂咂嘴,忽然觉得牙疼。这么教育孩子,真的没有问题?
那一头,君青蓝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玄空,一瞬不瞬。眼看着他踏上了台阶,将房门推开,忽然就动了身。姜羽凡从没有见她跑的这么快过,便似一阵风,从眼前一闪就过
去了。
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玄空伸手推开了房门。之后,君青蓝就到了。一把推开了玄空,强势闯入了房中。
“君青蓝见过庆元长老,今日来此实属无奈。若有惊扰之处,还请禅师担待。”
女子晴朗的声音自禅房中传来,在所有人心中炸开了花。还以为她叫玄空通报了之后会有多么高明的手段,原来就是直接登堂入室,强制登门?
这么简单粗暴,真的合适么?
“施主,你怎可如此?!”玄空小和尚忙不迭追了进去:“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的声音是痛心疾首的,俨然内心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姜羽凡瞧一瞧与他一样没能反应过来的容含和元宝,大家都在犹豫这时候的去留。忽然觉得好尴尬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没有做亏心事!
但,众人意料中的暴风骤雨却并没有出现。屋中,一片宁静,半点声音也无。
“咱们进去吧。”元宝飞快说道:“义父需要我们帮忙。”
姜羽凡皱眉,帮忙就帮忙,你挽袖子做什么?还想要打架么?普宁寺护院的武僧厉害着呢,跟他们动手,不是找死?
“我想……。”
他才开了口便瞧见玄空已经出了门,站在台阶上朝着院中众人合十一礼。躬身说道:“各位施主请进来吧。”
众人:“……。”
这是见了什么鬼?玄空居然不再赶人,还要请他们进去?
“走。”元宝一心记挂着君青蓝,扯着容含率先朝着禅房中走去。姜羽凡立刻跟上了。
“端王爷,您也在?”
姜羽凡彻底的惊着了。他再也不会想到,普宁寺中最清净的西院今天竟然这么热闹。庆元长老的房间里不但有道善,还有李从尧。他们进去的时候,李从尧正和庆元下棋。道善和君青蓝则站在一旁观瞧。
屋中一片祥和,哪里能瞧出半点被不速之客登堂入室的慌乱?
李从尧并未说话,只朝姜羽凡略点了点头。狭长幽深的凤眸始终焦灼在桌面上的棋盘上。此刻正轮到庆元落子,却是半晌不见动静。
屋中静的针落可闻,姜羽凡只觉憋闷,也走至棋盘前观瞧。不知李从尧和庆元下了多久,棋盘上黑白色的棋子交战正酣。庆元的黑子正被李从尧的白子给逼在了一个角落中进退不得。
庆元久病,身子虚弱的很。后背靠这个软枕,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撑在了桌子上。许是思考的太久了,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出来。
李从尧忽然抬手,如玉长指毫无征兆搁在了棋盘上,抬手将棋盘拨乱了。黑子白子毫无规律推叠在一起,失去了生气。
“施主这是为何?”庆元皱了眉。
众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任谁也想不到他竟忽然由此一手。
“未解之事才更加值得回味。”李从尧淡淡说着。庆元梅峰依旧紧颦,不得舒展。
“哈哈。”道善却忽然抚掌大笑:“世间之事大多遗憾,世人只追求完美,却疏知残缺才是真正的美。只有放下,才能得大自在。李小友才真真是个高人。”
李从尧神色如常:“大师过奖。”
“君青蓝。”他侧首朝着站在身侧女子瞧去:“你这会才来,可太慢了些。”
120 人生如棋
君青蓝默不作声,半眯着眼眸瞧着李从尧。他说这话俨然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普宁寺,但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同他说过这个。
男人动也不动,任由她打量。他如珠似玉的面庞之上,一双眼眸尤其的黑。较之暗夜更加深沉,比寒渊还要幽深。似一眼望不到底,根本瞧不出他丁点的心思。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是我的错,有些事情耽搁了。”
“原来你早就同端王爷约好了么?”姜羽凡眨眨眼睛说道:“我就说你怎么突发奇想要到普宁寺来,原来是来瞧下棋的。”
君青蓝莞尔不去解释,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真相。这样的误会非常好,至少能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她没有被谢客的广元撵出去。
“君小友,你进来也瞧了半晌了。对方才那一局棋有何高见?”
道善一句话,叫君青蓝瞬间成了焦点,连庆元都抬眼瞧向了她。君青蓝不慌不忙,只将唇角微微一勾,缓缓开了口。
“这屋中,哪里还有棋局?”
道善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容爽朗而嘹亮:“君小友说的是,本来无一物,庸人自扰之。小施主们早就已经放下了,倒是老和尚我仍旧牵挂着那一局棋,反倒着了相。如今燕京的这些小友们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姜羽凡挠挠头,表示这话完全听不懂。原本想要问一问,瞧一瞧屋子里的人各个高深莫测,连元宝都抿着唇一脸严肃,便将好奇的心思给彻底压了下去,不敢开口了。
庆元的精气神已经在方才的棋局中完全耗尽了,此刻缓缓合上了眼眸,将身躯自桌案上抽离整个压向了靠枕。他的呼吸粗重,与旁人不同,似什么人在奋力拉动着风箱。
“庆元长老的病情还是没有缓解么?”君青蓝将眉峰一挑,瞧向了庆元。
庆元俨然没有力气说话,只缓缓摇了头。倒是一旁的玄空开了腔:“师祖身子本就虚弱,近来天气又始终燥热难当,无疑火上浇油。施主不如同小僧出去说话吧,好叫师祖好生休息。”
君青蓝瞧一眼庆元。那老和尚的年纪比道善还要大上许多,早就已经是风烛残年。因为久病,一张面孔蜡黄没有半点血色,颌下的胡须也掉的干干净净,显出面上难掩的沟壑。这样的庆元,早已经瞧不见当年面容饱满时的慈眉善目,便于世间大多将死的老人一般,油尽灯枯。
“好。”君青蓝点点头,别开了眼。
道善也起了身,朝着李从尧说道:“不如李小友也随老衲到别处喝茶去?”
眼看着众人都要离开,玄空长长舒了口气。将双手合十由衷念一声阿弥陀佛,引着众人出门。
君青蓝走在最后,经过庆元时忽然将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清美的眼眸注视着将睡未睡的老和尚微勾了唇角:“长老,我是个俗人,一直有个问题不明,希望长老开解。我想请问,好死和赖活着到底哪个更好。”
庆元身躯一颤,忽然就睁开了眼睛。明明是奄奄一息的老人,此刻眼底却分明有精光一轮,一瞬不瞬盯在君青蓝身上。
君青蓝执着的很,抱拳行礼,动也不动:“还请长老开解。”
玄空刚要上前却被道善拦住了去路:“莫要打扰师侄讲学。”
庆元的身躯又一颤,似是叹了一口气,缓缓垂了眼眸,眼底那瞬间的光亮熄灭了,再也瞧不见。
“众生有六道轮回,周而往复皆是机缘。能投人道已然是莫大的机缘,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皆为业障使然。若业障未得消除便私自结束生命,只怕业障会更加深重。还请施主珍惜生命才是。”
“长老说的很对。”君青蓝点头说道:“但人生在世实在凄苦的很,不如一死一了百了。至于来世已然与我无关,何必要在乎?”
庆元的呼吸一凝,忽然间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细碎低咳自他口中溢出,竟延绵不绝。君青蓝知道,庆元是哮喘病发了,但她没有躲避,只静静站着观瞧。她曾瞧见过李从尧病发时的咳嗽,两人都病的厉害,但症状却决然不同。李从尧发病时是猛烈的,咳嗽的如同暴风骤雨,往往吐血昏迷,叫人心惊胆战。
然而庆元却是疾风细雨,瞧上去似乎并不激烈却没有尽头。渐渐的将一张面孔都憋的红了,气息也孱弱起来,竟似马上就要断气了一般。
“麻烦施主让一让,叫小僧立刻给师祖用药。”玄空丢下众人奔了过来。
然而,道善却比他速度快了许多。几乎眨眼之间便到了庆元身边,手指也不知在他身上哪里按了下去。之后便将掌心摊开贴在庆元前心,缓缓给他渡气。庆元的身躯倒向床榻,呼吸却渐渐平稳了。
李从尧收回目光,淡淡开了口:“都出去吧,莫要打扰两位老禅师。”
玄空瞧了半晌,并没有他能够插手的地方,便垂了头颅领着众人出了禅房。他反手将房门关上,又站直身躯立于禅房门口,门神一般,俨然不打算叫任何人再靠近禅房。
“小和尚。”姜羽凡呵呵笑道:“我们可还没打算走呢,这就是你们普宁寺待客之道?”
玄空面色一红:“小僧……。”
“里面不是有道善老和尚么?这里又是你们普宁寺的地盘,谁还能进去将你师祖抢走了?”
玄空挠一挠头,面色渐渐红了,这会子也发现自己似乎太小家子气了一些。于是,一张面孔顷刻间涨的通红:“对不起,是小僧招呼不周。请各位施主先屈尊到小僧房间里歇歇脚,等着太师叔祖吧。”
如同玄空这样的小沙弥原本是没有单独禅房的,但因为他要近身伺候庆元,于是,寺里专门将庆元房间的小库房收拾出来,叫他暂住。
这房间小的很,只能放下一张竹床,和一张桌子。再有便是靠墙摆着的一只箱子,放着玄空换洗的衣物。这屋子常年被当作库房使用,透着股潮湿的霉味,连地面青砖的缝隙里都生出了苔藓。
玄空面色微红,让几位客人坐下:“小僧房间简陋,还请各位施主见谅。”
“挺好挺好。”君青蓝微笑着率先坐在了长条凳上,招手叫玄空过来坐下:“庆元长老的病情,始终这么严重么?”
玄空重重叹了口气:“药已经用了不少,太师叔祖给的神药也几乎就要用完了。却总不见好转。”
长老可是还坚持只用汤药?”
“是的。谁劝说都没有用处。他只说这是他命中该受的业障,强求无益,一切随缘。”
“长老所用的药物往日都是谁在保管?怎么这么快就要用完了?可有找到替代的药物?”
“太师叔祖将药方子和那奇药给了小僧以后,便始终由小僧一人保管。除了小僧和师祖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触到。然而,这药用起来实在太快了。太师叔祖当日明明给了那么多,才过了半个月不到,竟然所剩无几。但愿佛祖保佑。”
玄空抬手擦了擦眼睛,不肯叫眼中的泪水流下来。即便如此,他对庆元的感情也根本掩饰不住。
君青蓝并没有立刻说话,待到玄空的情绪平复之后方才继续问道:“长老往日除了吃药,还能吃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就该尽力多满足他的愿望才是。”
“自打生病以后,师祖的胃口并不好,都是些清粥和软烂的小菜,每日里也总用不多。这几日,每天几乎才吃一顿饭。”
玄空皱着眉,心中郁结沉闷。
“这怎么行。”君青蓝摇了摇头:“病人身体本就孱弱,这时候才更应该注意营养才是。即便长老自己不说,寺里不也应给他些特殊的待遇才是么?清粥小菜吃多了,没病的人都能吃出病来。”
“并非寺中苛待师祖,是他自己实在没有胃口。即便送了旁的膳食过来,他往往瞧一眼就叫人端走了。”
君青蓝皱了眉:“就没有个例外么?这么说起来,庆元长老可真是可怜。”
“要说例外也只有一次。”玄空略一沉吟说道:“那一日度厄禅师**会,师叔祖的精神特别好,也叫小僧扶着他前往大雄宝殿去听法会。那日为了答谢参会的贵人们,伙房特意做了许多的花生酥。师叔祖瞧见了竟然食指大动,忽然有了胃口。于是,小僧就去伙房给他取了些花生酥来。师叔祖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在那以后,就再不曾瞧见他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侧目瞧向李从尧。那人狭长凤眸中亦如她一般,意味深长。她缓缓回过头去,不动声色。
“原来老禅师也如京师里的女眷们一般,喜欢些甜腻可口的食物。你给他拿了多少,竟然能一口气吃完了。你亲眼瞧着他吃完了么?”
“那倒是没有。”玄空摇摇头:“度厄禅师的法会实在精彩的很,小僧忍不住被他吸引,便走到殿外,听了好大一会子的法会。直到师叔祖呼唤小僧,小僧才回过神来。那时候,他身边装糕点的碟子已经空了。”
玄空笑着说道:“当时大雄宝殿里面只有师祖,不是他吃的还能是谁?”
“看来,那日长老的胃口是真的好。”
君青蓝莞尔一笑便不再开口了。姜羽凡等了半晌,终不见她再有旁的动静。在心里面将她方才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似乎与福来的案子丁点关系都没有。于是皱了眉,瞧着君青蓝说道:
“你不是来查案子呢么?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走?”
“差不多已经查完了。”君青蓝唇角微勾,神色间轻松而愉悦:“现在,我只等一个人。只消问他一句话,我们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