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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 我不是废物

    君青蓝不再说话了,静静坐在长条凳上喝水。她将手指贴在杯盏边缘试了试温度,并不烫手,便将杯盏推在元宝面前:“喝水。”

    元宝皱了眉,却并不伸手去接:“从前,都是父亲喂我喝水。”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俨然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合适的地方。他拿眼睛瞧着容含,然而那冷漠的男人却只抱着剑,动也不动。

    “呵。”君青蓝低笑:“你已经六岁了,喝水还得要人喂?你是个残废?”

    元宝小脸一红:“我不是,只是父亲说过,我与旁人不同,不需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来浪费体力。”

    元宝的声音越来越小,面孔却越发的涨红。显然,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非常不妥。

    君青蓝微沉着面孔朝着杯子点一点:“自己喝。”

    元宝咬着嘴唇,似乎对那冒着袅袅烟气的杯盏有着来自内心的恐惧。然而,君青蓝的冷漠叫他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惧,颤巍巍伸出手去将杯盏端起。闭上眼没头没脑咕咚喝了一口。

    “好烫!”元宝飞快咽下口中含着的水,眼底分明有泪花盈盈。可怜巴巴瞧一眼君青蓝,再瞧瞧手中的杯盏。

    “喝完。”君青蓝淡淡说着。

    “烫就等会再喝呗,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姜羽凡表示有些看不下去,作势要去将元宝手中的杯盏拿下。

    “坐下!”君青蓝低声冷喝:“烫一次,吃了亏,下回自然知道该怎么喝水。”

    “元宝。”女子清冷的眼眸盯着锁在桌角上的孩子说道:“我不管以前福来如何的教授你,但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一天,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自己动手去做。除非你肯承认自己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傻子,我可以允许让人来伺候你喝水穿衣。”

    “我不是废物,也不是傻子!”元宝皱了眉:“我自己的事情自然可以自己做,不用人伺候。”

    眼看着他小口小口的自己喝水,君青蓝这才移开了视线。

    “道善禅师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君青蓝瞧着玄空说道。

    “老衲早就来了,瞧见君小友训子便没有进来打扰这一出好戏。”道善微笑着立于门口,手指缓缓捋着胡须:“君小友与这位小朋友,若能忍辱半生,将来定然都非池中之物。不错,不错。”

    君青蓝听的心里面咯噔了一声。忍辱这两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这老和尚是知道了什么?但愿旁人不要留意才好。

    “忍辱?”姜羽凡眨了眨眼,目光在君青蓝与元宝身上一一流连:“我以为你们现在的生活已经非常不错了,原来,过的很屈辱么?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没有那种事情。”君青蓝摆摆手:“大师莫要转移话题,我今天来是专程来找您的。有个问题对于福来的案子非常重要,还请您务必要如实回答。”

    道善只微微勾了唇角,并不与她争辩,眼底却带着洞若观火的了然:“君小友有问题只管说吧。”

    “请您告诉

    我,当初您交给庆元长老的曼陀罗花数量是多少?”

    道善眉峰一挑,侧目瞧了一眼玄空。玄空呼吸一凝,连连摆手:“小僧并没有告知君施主药方,是君施主自己猜出了药方。”

    道善叹口气:“这事怨不得你,在这么一群人面前,只怕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关于曼陀罗的来历还得从度厄老和尚说起。上次,老衲同各位提起了度厄的身世,在他成年以后,非常希望能够与当年救治他母子性命的神医相见。后来有幸见到神医的后人,二人相谈甚欢,那人临去之时赠予他许多珍惜的药材,其中便有曼陀罗花。”

    道善的声音略略一顿说道:“当度厄同老衲来到普宁寺以后,听说庆元病的厉害,便将手中所有的曼陀罗花都拿了出来,老衲尽数转交给了庆元。如今,老衲的手中已经再没有一朵花。”

    “大师可还记得当初您交给庆元长老的曼陀罗花有多少吗?若是能有具体的数量最好。”

    “老衲并没有仔细数过,怕是不能帮上君小友的忙了。但老衲记得,度厄将装有曼陀罗花的袋子和药方交给老衲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里面的花足有三个月的药量,完全可以控制住庆元的病情。然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君青蓝略一沉吟,庆元哮喘病发作至今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而玄空说,曼陀罗花已经就快要耗尽,这与道善所说的出入太大。

    “你这小和尚可有点太不实在了。”姜羽凡呵呵冷笑着说道:“三个月用量的花叫你一个月就用完了,怎么可能?你快说,是不是自己私藏了?”

    “万万没有。”玄空苦着脸连连摆手:“小僧绝对没有私藏,太师叔祖,您一定要相信小僧。”

    小和尚一张面孔通红,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道善,泫然欲泣。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能将原本三个月用量的药在一个多月的时候用的干干净净?”姜羽凡眯着眼说道:“装可怜也没有用,小爷在锦衣卫的昭狱里瞧见比你可怜的人,可多了去了。”

    “小僧没有说谎,太师叔祖,您救救小僧吧。”玄空噗通一声跪倒,扯住道善的袍角,声泪俱下:“小僧不想去昭狱。”

    “佛祖面前不可妄言。”道善瞧着玄空,沉声说道:“你若说自己冤枉,便原原本本将你做的事情说出来。三个月的用量,只用了一个多月总的有个原因。这当中的原因,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玄空略一沉吟,忽然抬了眼:“小僧知道了。太师叔祖给的药方要将曼陀罗花烤干碾碎成粉,吸食,每一剂药的用量都不大。然而,师祖要求服用,便只能将药熬成了汤汁,自然要增加药物的用量。小僧以为,该就是这个道理。”

    君青蓝沉吟了片刻:“小师父请起来吧,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探病可不是查案。遇着与庆元长老相关的事情就多问了几句,你莫要害怕。”

    “施主相信小僧么?”玄空瞧着君青蓝,并不肯动弹。

    “我愿意相信。”

    空这才舒了口气,起身行礼:“多谢施主。”

    姜羽凡默不作声瞧着君青蓝,愿意相信?这和相信可差的远了!也就是这小和尚脑子太单纯,才会相信了她这不走心的鬼话。

    “咱们走吧。”君青蓝牵着元宝的手转身朝院外走去。

    “就走了?”姜羽凡眨了眨眼睛,表示对君青蓝说走就走的行为并不能理解。不是正问着案子呢么?怎么那小和尚一哭一跪就要走了?以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她是这么善良心软的一个人?

    “已经打扰了庆元长老这么久,不走做什么?”君青蓝并不去瞧姜羽凡,淡淡说着。

    “可是……。”姜羽凡挠了挠头,可是福来案子的事情还没有丁点的线索。好不容易出现的曼陀罗花也给用完了,现在就离开,多不甘心?

    然而,那人窈窕的纤长的身姿却连半分停顿也无,几乎眨眼之间已经要走出西院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用?

    “你等等我。”姜羽凡快步追了上去,脑子里面忽然有灵光一闪:“你……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君青蓝只恩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真的?”姜羽凡眼睛一亮:“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牛皮糖一样粘着君青蓝,元宝淡淡瞧他一眼:“义父知道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么?不能自己想?”

    姜羽凡脚下步子一顿,险些被元宝一句话给噎的吐了血。这样毫不留情的在人家心里面捅刀子真的好么?

    “你不是也什么都不知道?”姜羽凡觉得,自己若是不说点什么会崩溃。

    元宝仰脸,朝他甜甜一笑:“我只是个孩子。”

    所以,你跟一个孩子比什么?

    姜羽凡捂着胸口,彻底凌乱在了风中。李从尧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正拿指甲拼命抠着身旁的树皮。

    “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来。”

    李从尧的声音无异于天籁。姜羽凡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李从尧竟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善解人意的叫人心都醉了。

    “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哈哈哈。”

    男人爽朗而豪迈的大笑引来无数人侧目,姜羽凡却丝毫不介意。看吧看吧,小爷心情好。

    元宝默默注视了他片刻,便鄙夷的移开了面孔。这么大一个人,像个傻子!

    “你们先走,我去案发时的小屋瞧一瞧,稍后在端王府中汇合。”

    才出了普宁寺君青蓝忽然就停了脚步,也不待众人应对。牵了踏雪便径自走了。李从尧并不去阻止她,只吩咐人回府去。

    君青蓝离开的时间并不久,比李从尧他们回府晚了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容喜引着她进了听涛阁,屋中除了李从尧只剩下一个姜羽凡,元宝则同容含回清露园去了。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日,可有收获?”李从尧舒展了双臂,任由容喜脱了他穿在外面的大袖衫。

    “有。”君青蓝吸口气:“福来的案子,基本可以了结了。”

122 一个和尚

    李从尧容色一凝,吩咐容喜将他头上赤金飞鹤临仙的发冠去掉。又将头发给散开了,只拿一只玉扣子扣在脑后。

    这才一撩衣摆坐下:“说吧。”

    君青蓝却并没有开口,目光飞快在姜羽凡脸上一扫而过:“现在?”

    李从尧淡淡恩了一声:“姜百户不是外人。”

    姜羽凡的内心今天连连遭受重创。然而李从尧的一句话瞬间就抚平了君青蓝和元宝在他内心里造成的伤害。

    “就是,我可是对本案来说,相当重要的人。”姜羽凡将胸背挺得笔直,瞧着君青蓝,满目骄傲。

    君青蓝认认真真瞧着他:“姜小爷能保证今天听到的每一个字,一旦出了这个房间,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么?”

    女子的眼眸明亮如星,清淡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叫人无法小觑。

    “我……。”姜羽凡被她眸色感染,内心里也渐渐沉重起来:“我可以保证!”

    “好。”君青蓝似松了一口气:“我信你。”

    “卑职将这些日子得到的所有证据加以整理之后,已经可以认定郡主是被人陷害的替罪羔羊。”

    说着话,君青蓝将姜羽凡绘制的几副现场图一一摊开在了桌子上。

    “案发当日的夜晚,卑职,容含和郡主都被迷药迷倒。郡主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给偷偷送至了福来的房间里。彼时福来也中了迷药,并不知道床榻上多了一个人。那人将群主放到福来身边之后,便用郡主的簪子刺伤了福来,之后再将簪子塞进了郡主手中。而福来和郡主都因为中了迷药,对房中一切毫无所觉。这也便是福来的身体上没有半点挣扎搏斗的痕迹,且在睡梦中血液流尽而亡却没有丁点不适的表情的原因。”

    “怎么可能。”姜羽凡撇撇嘴:“你自己也说过,那么细的簪子根本无法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而且,福来的房间里面除了没有打斗痕迹之外,也没有暗道,而房门窗户却是从里面锁死的,且完好无损。大理寺和锦衣卫将那房子搜了个底掉,除了福来和郡主根本没有第三人在场的痕迹。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杀了人该怎么逃走?即便是长了翅膀飞出去,也得有个缝呢。他还能化成了一道烟?”

    “他不需要化成一道烟,只需要正常从门口走出去就行了。”

    “门是上好闩的。大理寺第一个到达现场时,地面上还留着撞断的半截门闩,另外半截还留在门上。说明在他们到来之前门是关好的,那人怎么可能在走出大门后,从门外将大门关好?”

    “会不会是用薄薄的竹片或刀片插在门缝中,将门闩给一点一点的拨过去关上的呢?只要有耐心,这事情实际上并不难。”容喜略一沉吟开了口。

    “没有这种可能。”君青蓝说道:“普宁寺提供给居士以及工人居住的房子,窗户和大门都做了特殊的处理,缝隙特别的狭窄,几乎瞧不见。天下间不可能有那么薄的刀片,即

    便有也一定会被卡进去,根本不能成事。”

    “就是因为这样。”姜羽凡说道:“你方才说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成立。我曾经也检查过屋瓦,并没有松动的痕迹,所以杜绝了那人从屋顶离开的可能。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当时房间里面只有福来和朝霞郡主。”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灯下黑?”君青蓝缓缓说着。

    姜羽凡狠狠皱了眉,并不明白她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灯下黑他当然知道,说的是当你进入一间点着灯的房子,哪里都可以看到,唯独灯下却瞧不见。可这同福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今日再度去了案发的房间。掉在地上的半个门闩已经被大理寺拿走封存,另外半个门闩还在门上。我仔细瞧过那半截门闩,发现门闩的边缘的端口参差不齐,但中间实际上却是相当平滑的。这样的断裂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它并非因大力冲撞所致,而是被人先以木锯割裂到一定的位置之后,才用手掰断,之后加以整理。故意做出表面的参差之后,伪造了现场。所以……。”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当时,大理寺到达现场的时候,福来的房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上锁。”

    门闩早被人动了手脚,众人瞧见关的严严实实的房门自然会认定当时的房门是上了拴的。待到进去以后,瞧见掉落地面的半截门闩,任谁都不会怀疑房门当时根本就没有上锁。再加上凶案现场的惨烈,谁还会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所谓灯下黑,不顾眼前,正是这个道理。

    凶手就是利用了人们的这个心思,制造出这样的假象。叫所有人都对李雪忆杀害福来深信不疑。

    姜羽凡吸了口气:“ 你说这些若是真的,那么凶手的心思头脑就太可怕了些。但我记得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对于开门这一段的记载写的很清楚,说当时房门紧闭并且上了栓。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门给撞开,破门而入的人还因为大力冲撞后的余力险些跌进门内。若是……若是……。”

    君青蓝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若是卷宗上记录的没有错,那么撞开大门,第一个进入房中的人必然与凶手有关联!”

    福来房中的门闩是个早被人破坏后布置出来的假象,然而这看上去精妙的布局却有着致命的弱点。任何人只要伸手去推一推房门,立刻就会发现房门实际上是开着的。那么,凶手若是想要叫人相信房门上了锁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走在第一个,并赶在所有人之前,假意将房门撞开。待到众人进了屋以后,谁还会在意门闩是被人动了手脚?

    “还记得进入房间的第一个人么?”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他的记性从来就不会叫人失望。

    “是……。”姜羽凡的眼中透出几分难以言表的震惊:“是普宁寺的和尚。”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普宁寺有很多和尚。”

    “我并不认识他。”姜羽凡说道:“只在卷宗中瞧见那和尚叫做玄素。”

    “若是玄

    素……。”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淡淡开了口:“便不必去寻他了,他已经死了。”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

    李从尧端坐于窗下的贵妃榻上,狭长凤眸里似有什么一分分破碎的成了灰:“五日前,普宁寺一个打水的小和尚失足掉在河中淹死了。那人就是玄素。”

    天下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若在平常,失足落水淹死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然而,当这人同福来案牵扯在了一起,就完全不同了。

    “是有这么回事。”姜羽凡缓缓说道:“我在大理寺里瞧见过普宁寺上报的案情记录,定的就是失足,毫无疑点。”

    君青蓝颦着眉,为什么京城里最近的案子都会接二连三带走许多的生命。枯井藏尸案是这样,福来案也是如此。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漠视人命实在该死!

    “咱们明日要不要再去普宁寺查查这个玄素去?”姜羽凡说道:“这人同福来一定有关系。不能就让线索从他这里断了。”

    “不用了。”君青蓝摇了摇头:“玄素死后还有没有线索我并不知道,但我大约已经知道杀死福来的人是谁。我想,玄素大抵也是死在了那人的手中了吧。”

    是谁?”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半个身躯都朝着君青蓝凑近了去。

    “我们既然已经知道福来案所谓的密室杀人是被人精心伪造出来的现场,那么便不难看出朝霞郡主是被人栽赃嫁祸。”

    “话是这么说,但案发现场的凶器簪子的确攥在郡主手中。你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来证明福来胸口的伤并不是郡主簪子造成的?”

    “并没有。”

    姜羽凡满怀期待的瞧着君青蓝,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的答案。面色便不由自主的垮了。

    “我并不需要证明福来是否伤在郡主的簪子下,因为簪子造成的伤痕不足以致命。我只需要找出福来为何会因为那么一个小小伤口而血流不止的原因就行了。他是失血过多而亡,并非被簪子刺死!”

    说着话,君青蓝自怀中掏了个小小的油纸包出来展开,铺在了桌面上。姜羽凡瞧了一眼,胃中便似翻江倒海一般难受,险些呕吐出来。他认出,那纸包里正是君青蓝从福来的胃中取出的丝线样的物体。

    “这是那日我在大理寺冰窖中验尸时从福来胃中得到的东西,关于这玩意的出处,姜小爷和苗少卿都可以证明。”君青蓝朝着纸包里的东西指了指说道;“这是一种稀罕的药材,叫做西番红花。王爷应该记得,卑职曾同您提起过这个东西。”

    “是的。”李从尧点头。

    君青蓝早就怀疑福来有常年服食西番红花的习惯,但在福来的家中并没有找到存留的西番红花。她正是为了寻找西番红花的来源,才会上了黑市楼船,也是在那里洞悉了曼陀罗的秘密。

    “这东西……。”君青蓝凝眸说道:“足以证明福来的死因。”

123 真凶是他?

    “这玩意能瞧出福来的死因?”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这可是什么厉害的毒药?西番红花?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间有这么一种毒药。”

    “这并不是毒药。”君青蓝轻声说道:“而是相当名贵的一种良药,能活血、化瘀、止痛、凉血、解毒。主要用于伤寒发狂,还可以缓解关节酸痛。福来的身上旧伤累累,又不曾得到很好的调养,早就伤了根基引致寒气入体。故而,每到阴天下雨便会疼痛难忍,难以入眠。所以,平日里便将西番红花当作茶叶来煎水喝,并有将花丝嚼碎吞吃入腹的习惯。”

    姜羽凡挠了挠头,听来听去这西番红花都是个好东西,又怎么成了叫福来丧命的罪魁祸首了呢?

    “然而。”君青蓝话锋一转说道:“西番红花的作用虽然广泛,却不可随意使用。只因它本身有破血之效,若是孕妇误食会导致滑胎流产。而本身具有出血症的人更加不能服用,会造成血液无法凝固,血流不止的严重后果。”

    “我明白了。”姜羽凡眼睛一亮:“福来胸前那细小的伤口之所以会造成血流不止的后果,是因为他在受伤之前服用了西番红花?”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点头,姜羽凡的脑子终于灵光了。

    “这凶手可真是丧尽天良。”姜羽凡将双拳攥紧了,冷哼了一声义愤填膺:“居然在刺伤福来以后,还给他灌了那么多的西番红花!”

    君青蓝默默咽了咽口水,收回方才的想法。这人的脑子除了有个好记性之外,剩下的地方怕是填的都是草吧!

    “福来早就因为曼陀罗花发作昏迷不醒,连胸口被人刺伤都毫无所觉,他怎么能喝下那么多西番红花?还要保证在体内充分的消化?”

    “这……这……。”姜羽凡沉吟了半晌,面色有些颓然:“不是你说他失血过多是因为西番红花造成的么?不给他灌进去,他还能自己喝了不成?”

    “他当然是自己喝进去的。”君青蓝说道:“从他胃部残留的花丝来看,他服下西番红花到死亡之前应该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且数量庞大。这一个时辰足够叫他体内的西番红花发挥出充分的药效。若是时间过长,药效会减弱,花丝也会彻底的被胃部消化腐蚀成了糊状。从他胃中自然消化的情况来看,西番红花是福来自行服下的无疑。”

    姜羽凡皱了皱眉:“福来死于戌时,一个时辰前便是在酉时。普宁寺的法会在半个时辰前结束,那时正是南德坊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要是想要查出谁接触过福来只怕有些难度。”

    “这人若想要知道是谁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君青蓝说道:“元宝曾说过福来在跟随元通天前往普宁寺时并没有将家中的存药拿走,那么他案发那日所服用的西番红花自然就是由凶手送来给他服用。他能毫无防备的将那人送来的加大剂量的药全部服下,这人定然是他熟悉且信任的人。或许,正是给他提供西番红花的人。”

    “这可又难了,莫

    非还得将同福来熟悉的人一一排查吗?”

    “这个人要完成这种事情必须要同时满足以下这些条件。第一,他要拥有获得珍稀药材的途径。第二,他必须与福来相熟,甚至获得他全部的信任。第三,那人必须参加了当日普宁寺的法会。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福来曾服用过曼陀罗花的人!”

    “元通天!一定是元通天!”姜羽凡斩钉截铁说道:“他与黑市有联系,什么稀罕的玩意弄不过来?又是他邀请福来前往普宁寺进行修葺工作。福来给他帮忙的事情,他大宛商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所以了解福来行踪作息的只有元通天。”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元通天为什么要那样做?”

    “黑吃黑。”姜羽凡冷笑着说道:“元通天古玩店中出手的玩意大多来历不明,但福来一定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历。他肯定拿此事威胁过元通天,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去买西番红花?定然是元通天在不堪重负之下动了杀机,杀死了福来。”

    “你说的似乎有一些道理。”君青蓝缓缓说道:“那么我想请问你,他如何能深入居士行馆,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将朝霞郡主带走送到福来的房间里。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嫁祸给郡主?元通天只是个生意人,他可以为了求财杀人灭口。但他绝对没有扛上权贵的胆量,这对于他来说弊大于利。聪明的生意人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姜羽凡挠挠头:“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实在想不出了。”

    “元通天并不是杀害福来的凶手。因为在本案中出现的另一个重要物品曼陀罗花,已经在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难道是道善?!”姜羽凡瞪大了眼睛:“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生气。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有的人给抛弃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在普宁寺中与曼陀罗花有关系的人只有度厄,道善和庆元。道善作为中间人,并没有直接触碰过曼陀罗花,却可以证明度厄手中的曼陀罗花都给了庆元。而在燕京城中拥有曼陀罗花的除了普宁寺就只剩下暗夜麒麟。暗夜麒麟是在十五日黑市开市的时候才刚刚到了燕京,并且没有进城,他没有作案的时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我们与福来都中了曼陀罗的花毒,而我们唯一共同接触过的物品只有普宁寺的素斋。这人显然能接触到素斋,还能是谁?”

    姜羽凡没有说话,整个心神都已经被君青蓝牵引着,去思考到底谁有这样的可能。普宁寺的曼陀罗花都在玄空手中保管,他是第一嫌疑人。然而,他天天跟在庆元身边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西院离伙房那么远,他并未没有接触到素斋的机会。姜羽凡狠狠皱着眉,君青蓝方才说的话条理清晰,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就是想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我已经查出了这人的真身。”君青蓝等了半晌,这一次并没有听见姜羽凡接话,于是便

    缓缓开了口:“是庆元。”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再不会想到从君青蓝口中出现的是这么个名字。

    “普宁寺拨给庆元贴身伺候的小沙弥实际上有两个,一个是玄空另一个就是玄素。只因玄素失足落水身亡我们始终都不曾与他见过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始终忽略了玄素的存在。那日在案发现场破门而入的第一人就是玄素,曼陀罗花又掌握在玄空手中。这两个人都同庆元有着莫大的关系。当然……。”

    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说道:“我并不是只凭这个才会认定庆元就是幕后真凶,而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是么?”姜羽凡立刻来了精神:“什么证据?咱们今天一直在一起,你有什么证据我怎么没有瞧见?”

    “玄空说,法会当日因机会难得,庆元强烈要求参加。但他身体状况特殊,便躲在大雄宝殿中听法会,并没有跟旁的信众在一起。在法会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姜小爷可还记得?”

    “法会期间就是听法会,能发生什么事情?”姜羽凡一脸莫名。

    君青蓝抿了抿唇,这人的脑子果真只会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事情,对旁的事情一向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说好的智商呢?

    “玄空说过,法会途中庆元胃口大开,他便取了大雄宝殿中的花生酥来给庆元服用,而他自己则被法会吸引走出了殿外。等他回来时,庆元碟子里的花生酥已经吃完了。”

    “对对对,有这事,我记得。”姜羽凡连连点头:“话说,庆元那么大年纪居然也会喜欢吃这些甜腻之物,想想还真是可笑。”

    君青蓝无语翻白眼,事后诸葛亮,说的就是您吧。

    “你可是怀疑庆元将殿中的糕点动了手脚?”李从尧斜倚在软塌上,淡淡开了口。

    “没错。”君青蓝点头:“但不是怀疑,而是确信。”

    君青蓝沉声说道:“庆元年纪老迈,又身患哮喘痼疾,花生酥这样的食物对他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庆元不可能不知道。即便如此,他却仍旧要求在那个时候进食,就是为了将下了曼陀罗花的花生酥与原有的花生酥对调。大雄宝殿当中,放着包好了要分发往各处去的回礼,盒子的外面贴了标签,想要找到端王府的花生酥并不是难事。而度厄的法会耗时极长,玄空离开时法会刚刚开始,等他回去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在整场法会的时间段内,足够庆元做完所有的事情。”

    “至于如何叫福来服下曼陀罗花就容易的多了,只消混在西番红花药汤中,他自然不会怀疑。”君青蓝略抬了眼眸,轻声说道:“庆元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每天下午酉时他就会休息,一直到第二日早课时起身。在这中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所以即便他离开了普宁寺,也不会有人觉察。他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姜羽凡皱了皱眉,眼底始终带着难以置信和不解:“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124 福来?来福?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她对姜羽凡的不理解并不觉得意外。

    庆元是普宁寺中德高望重的西堂长老,福来则是德化坊中人人喊打的市井泼皮。这两个人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根本就不可能扯上关系。庆元为什么要杀了福来,还嫁祸给李雪忆。

    这事情怎么都叫人想不通。

    “若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要从福来真实的身份说起。”

    “真实身份?”姜羽凡抿了抿唇。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如今,连福来都不是福来了么?

    “福来身上有很多旧伤,年头至少在十年以上,而将他身体彻底摧毁的伤痕来自于六年前。那些伤口深可入骨,又没有经过仔细的调养,彻底损伤了他的脏腑。那些伤痕是非常明显的杖伤,却与寻常杖刑造成的伤痕不同。福来身上的伤痕足有五指宽,从上到下一眼粗细。北夏对刑具的规格有严格的要求,寻常的棍棒只有三指粗细,绝不会超过四指。这事我曾同苗少卿提起过,当时我同他说福来身上的伤痕定是在牢房中遗留下来,请他翻查十年前的卷宗看看可有与福来重合的案件。”

    “我日日出入大理寺,并没有听苗有信提起过十年前旧案的事情,这事该是没有什么进展。”姜羽凡沉吟着说道。

    “没错。”君青蓝点头:“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因为福来身上的杖伤根本就不是寻常牢房中落下的伤痕。而是出自宫中!”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只有皇宫中的庭杖才能有五指宽的规格。她当日就怀疑福来的伤痕来自宫中却并没有同苗有信言明,一来是并未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来则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直到……

    “我现在自然也已经确定,福来与宫中曾经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在六年之前,他就在皇宫中生活。”

    “在宫里生活?”姜羽凡狠狠皱了眉:“他是个男的,长的又不美。怎么能得了皇上的垂青招进后宫?”

    “呵。”君青蓝对这人神奇的脑回路已经彻底的无语了:“能在后宫里生活的只有后妃么?”

    “那倒也不是。”姜羽凡略一思量,眼底忽然浮出几分惊骇:“莫非……福来莫非是……。”

    “是宦官!”

    君青蓝吸了口气:“那日在冰窖中福来身上的衣服碎裂后,我曾在容含的协助下仔细查验过福来的身体,确信他是宦官无疑。”

    “这就奇怪了。”姜羽凡说道:“在北夏并没有将宦官放出宫的先例,何况他还有个六岁大的儿子。一个宦官怎么同人成亲生子?更不可能同朝霞郡主有……。”

    姜羽凡看一眼李从尧,将有染两个字给咽了回去:“宫里并没有宦官离宫安养的记录。”

    “那是因为福来根本就不是领恩离宫安养,而是诈死离宫。若是我没有猜错,所有的事情该是就发生在六年之前,至于福来这个名字或许根本就不是真的。”

    君青蓝提笔在一张白纸上三两笔

    勾勒了个男子身形出来,之后以浓墨在那人背部画了许多纵横交错的墨线。

    “我检查过福来的尸体后,发现他的身上有两处足以致命的伤痕。一处在这里。”她朝着纸上一条墨线指了指:“这一棍的位置在他脊背上,每个人的脊背骨都脆弱的很,若遇外力冲撞很容易断裂。轻则全身瘫痪无知无觉,重则会当场毙命。福来脊背骨上的伤痕很深,足见当时用刑之重。而另一处则在他肋骨处,他左胸的肋骨被打断,且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

    “这么严重?”姜羽凡吸了口气:“折腾成这样都没有死?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活了下来,还出宫活到了现在?”

    “我想……。”君青蓝沉吟着说道:“这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应该就是元宝。”

    元宝今年六岁,而足以叫福来致命的杖伤也来自于六年前。这二者之间不可能是没有联系的巧合。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福来为了将元宝安全的带出宫中,便故意联合什么人做了这一出戏,将自己打成重伤。在宫中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时候,他却带着元宝瞧瞧离开了皇宫。但他没有走远,所谓大隐隐于市,他给自己换了名姓在德化坊中安了家。每日将自己伪装成个无赖泼皮,就是为了将元宝平安的养大。”

    姜羽凡侧目瞧着她,君青蓝的想法是真的很大胆,足以叫他震惊。且不说元宝是不是诈死私逃出宫的宦官,只她一句将元宝带离皇宫就足以将人的三魂七魄给吓走了。后宫里面的男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皇上,他的表兄。剩下的就是一群女人和宦官,至于侍卫太医,你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在后宫里面生出个孩子来。那么,元宝若是出身宫中,他岂不就是……

    这就有些吓人了!

    “事关重大,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妄言。”李从尧淡淡开了口,苍白如玉的面庞上,一张薄唇紧抿。

    “我自然不敢妄言。”君青蓝说道:“福来是宦官之身,他当然不会是元宝的生父,那么关于外界传言中元宝的身世自然是假的。福来同元宝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完全不似父子,你们大约也感觉出元宝的言行举止与市井中同龄的孩童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甚至连一杯水都不会自己喝,这样的习性若是来自于富贵世家不足为奇。但福来只是德化坊中穷苦的泼皮无赖!”

    姜羽凡摩挲着自己下颚:“的确有些奇怪。”

    “当然,我对他们身份的怀疑并不止这些。福来家徒四壁,但无论是他出入赌场一掷千金的行为,还是西番红花的药费,都需要花费巨大的金钱。莫非就没有人想过,他的钱从哪里来?”

    众人沉吟着没有开口。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福来身后有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不但策划了六年前诈死离宫,还在这六年里暗中支持福来。我大胆的猜测,这人就是庆元。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先帝在世时最后的几年醉心佛法,经常会从普宁寺宣召高僧入宫为他讲经。那时常出入内宫的高僧就是庆元。这习惯一直保持了将近十

    五年,直到太后去世。而福来体内的曼陀罗花和庆元又有着莫大的关联,足见他们二人早就相识。而福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前往普宁寺上香,他在普宁寺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同庆元碰面,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要是这么说,我倒想起了六年前发生在宫里的一桩案子。”姜羽凡略抬了眼眸:“六年前的春天,太后已经在弥留之际,那时普宁寺每日都会有人入宫为太后祈福诵经。我母亲作为太后名义上唯一的女儿,便也经常入宫侍疾。那时我年纪小,便经常缠着她带着我一同去。那一日御花园中的海棠花开的如火如荼,张皇后便请了许多外命妇入宫赏花。我便也随着母亲陪同太后一起前往。后来,萧贵妃的白玉镯被一个御厨房的宦官来福给撞碎了,萧贵妃盛怒之下要拿来福问罪。张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审理来福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肩头。”

    姜羽凡叹口气说道:“然而,萧贵妃不依不饶,非要请皇上下旨让她自己处理来福。皇上左右为难之际,太后挺身而出,接下的来福的案子。为了息事宁人,更因为萧贵妃咄咄逼人,太后命人用了重刑。据说当日的御花园中血流成河,来福被活活打死。萧贵妃尤不解恨,非要将来福挫骨扬灰。是庆元长老出面阻止了萧贵妃。他说玉有灵性知道护住,如今玉碎是替她挡了大劫。来福作为挡煞的功臣已然身死,便不该再将他挫骨扬灰,该好生安葬以增加福祉。”

    “萧贵妃无奈之下,便将来福尸身交给了庆元。再之后,庆元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来福尸身火化,骨灰带回普宁寺中安放。说是以佛音来化解他的怨恨和戾气,早入六道轮回。如今想起来,这个来福不就是……福来?”

    当然是福来!

    君青蓝眸色微闪,原来如此。福来,来福,大隐隐于世。你隐藏的还真是好,连起个名字都这么随便么?

    “所以,那时候来福根本就没有死,庆元也并没有真的将他火化。而是假借火化的机会放走了来福。在他养好了伤以后,就变成了德化坊中的福来。”

    “大抵该就是如此。”君青蓝点了点头,难得姜羽凡的脑子能清醒一次,必须得捧场。

    姜羽凡吸了口气:“这事情简直比年下瞧见的大戏还要精彩,一波三折,峰回路转。从这案子发生到现在,但凡你在查案的时候我基本都在现场。为何你能发现这么多的事情,我就什么都没有发觉?”

    这种毫无价值的问题,君青蓝表示拒绝回答。

    “从目前发现的事情来看,庆元应该对元宝的身世非常了解。而太后也很有可能是知情的,若是没有她从中帮助,当日福来早就被萧贵妃给打死了,自然也不会出现后面诈死离宫的事情。那时的太后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冒着生命的危险参与到福来的事情当中,当然不会是为了福来。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元宝,目的便是要将元宝顺利送出宫。所以,她一定知道元宝的出身!”

    “皇上表兄居然有个儿子?”姜羽凡唏嘘着说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

125 宫廷辛密

    姜羽凡微微颦了颦眉头:“皇上表兄登基八年以来,一无所出。元宝若真是他的儿子,那可是咱们北夏唯一的皇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何要大费周章逃出宫去?且这么些年以来,跟宫里没有丝毫的联系。她的母亲又是谁?太医署中似乎并没有任何一个妃子怀孕的记录。”

    “当初若是庆元将福来救出了宫,他作为福来和元宝的恩人,受到福来的信任是应该的。他们二人的关系按理该特别好才是,又怎么会以西番红花将他给杀了?”

    “这个问题么……。”君青蓝眸色微闪,耀若星辰的眸子朝着洞开的轩窗瞧了去。外面松涛阵阵,一片浓淡适宜的绿。

    这样的绿色叫人看的整个人都是舒爽的,然而,君青蓝的眉峰却是紧紧颦着的。她的目光似已穿透了眼前层层叠叠的绿,不知道瞧向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去问一问庆元就什么都清楚了。”

    所有基于人证物证基础上的猜测,终归都不如证人证词来的有效。

    “你说的是。”姜羽凡点点头:“等明日,你带上所有的证据。我今天回去以后,也将今天你说的东西好好整理再重新画个详细的现场图出来。明天咱们一起会会庆元去。”

    “那么今日便到此结束吧。容喜。”李从尧侧首朝着容喜瞧去:“送姜小爷出去。”

    “我……。”姜羽凡俨然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然而,听涛阁中这两个,却没有一个要开口留他。他即便脸皮再厚,李从尧亲自开了口送客,哪里还好意思赖着不走。

    “那我先回去了。”姜羽凡不错神的盯着君青蓝:“你可记好了,咱们明日再去趟普宁寺。不见不散呐。”

    “我记下了,姜小爷请回吧。”君青蓝说道:“今日您所听到的事情,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也请守口如瓶。尤其是关于元宝的事情!”

    无论元宝是不是皇子,都不是该由他们提起的事情。这事情若是从他们几人口中露出了风声去,只会招来杀身之祸,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明白。”姜羽凡郑重点头:“我有分寸!”

    眼瞧着容喜引着姜羽凡越去越远,李从尧这才瞧了君青蓝一眼,淡淡开了口:“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你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了。”

    “端王爷怎知我方才并没有将话说完?”

    君青蓝饶有兴趣瞧着李从尧,然而那高岭之花般清贵的男子却浅抿着唇瓣,俨然不打算再开口了。

    君青蓝悻悻然别开了眼,怎么可能有那人不知道的事情?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神,他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洞悉一切的睿智。所以,但凡他开口便总能切中要害,一语中的。但,你若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简直势比登天,聪明的就不要自讨没趣。

    “方才的确有些事情我没有说,那些话并不适合被姜羽凡听到。”君青蓝抬起眼眸,一瞬不瞬瞧着李从尧:“我想,王爷一定知道我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与什么有关。”

    关于李雪忆!

    福来的案子当中,虽然没有李

    雪忆的直接参与,却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庆元除了杀掉福来之外,还大费周章的将李雪忆给放在了福来身边。他做这些事情绝对大有深意!

    然而,君青蓝方才对于李雪忆却只字未提,这是她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错误。

    君青蓝不知道的是,李从尧对她的了解,并不比她对李从尧了解的少。所以,他配合她,姜羽凡在的时候关于李雪忆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在姜羽凡走后,他却已经不想再等了。

    “从卑职掌握的证据来看,元宝来自宫中已经确凿无疑。但,他的生母却是个迷。卑职以为,至今为止知道元宝身世的有四个人。太后,福来,庆元还有一个就是郡主。”

    李从尧眉梢微动,容色却依旧清淡无波。然而,他细微的动作却始终逃不过君青蓝的眼睛。

    “卑职敢这么说自然有卑职的理由。庆元能将元宝安全的带出皇宫,又悄无声息保护了福来这么多年,足见他是个聪明人。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上郡主。”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目不转睛盯着李从尧:“王爷莫非没有发现,福来案中涉及到的相关人物都同六年前的那桩旧案有关么?如今,太后已经过世,福来也死了,郡主日益疯癫且身陷福来命案不得脱身。即便是唯一活着的庆元,也因为哮喘病发,日夜忍受折磨,眼看着大限将至。只要庆元病故,元宝的秘密将会被彻底埋葬在地下。”

    “雪忆入宫在八年前,元宝出生与六年前。自打回府以后,她的脑子和记忆便已经出现了问题。如何能与元宝扯上关系?”

    “卑职在走访过程之中还发现了个重要的线索,却并没有写在卷宗之中。郡主每隔三个月的初一便会到普宁寺上香,无一不例外,她上香那一日定会在寺中逗留许久。据说是王爷托了寺中的高僧为郡主定期诊治?”

    “有这回事。”李从尧微微点了点头。

    “但,每次为郡主诊治的人都是庆元是不是就有些巧合了?而且,每隔三个月的初一,福来也定然会前往普宁寺,这又怎么解释?卑职有理由怀疑,郡主同庆元和福来早就相识。”

    李从尧抿唇不语,君青蓝却起了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显然有几分不安。良久,她停下了脚步,眼底神色渐渐坚定。

    “卑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卑职认为……。”君青蓝郑重瞧着李从尧,耀若星辰的眸子里深沉而晦涩:“卑职认为,郡主根本就没有疯。”

    李从尧狠狠眯了眼,藏在袖中的手指分明缩了一下。男人狭长凤眸中的淡然正在一分分破碎成灰,却揉进了漫天的冰雪,刀剑一般的锐利。

    君青蓝知道,那是杀气。但她并不畏惧,直直迎着他的杀气束手而立,一动不动。

    “郡主装疯是为了自保,正如福来隐藏于集市之中,而庆元这六年来再也没有进过宫。天下间的事情可以有巧合,但巧合多了就是必然!”

    “西番红花价格昂贵,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并不是福来能承担的起的物件。元宝说过,每当福来的药用完了或者没钱了的时

    候,总会莫名其妙的拿回很多银子来。福来的解释是在赌场里赢了钱,然而十赌九输,这样的话王爷觉得能信?”

    李从尧紧紧颦着眉。

    “卑职认为,是郡主与福来约好初一相见。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将见面的地点放在了庆元的禅房之中。然而,自打庆元重病,这个约定就被打破。不得已之下,福来接下元通天修葺寺庙的工作,郡主也因为法会到了普宁寺。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那个机会见面,却出了后来的事情。”

    “若真如你所说,庆元并没有理由杀害福来,更没有理由嫁祸雪忆!”

    李从尧话音方落,忽听到窗外有幽幽女子叹息传来:“这问题,还是由我来给兄长解释吧。”

    这嗓音将君青蓝和李从尧都给惊了一下,这是……李雪忆?

    二人侧目瞧去,门口正缓缓走来的那人不是李雪忆是谁?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呆呆瞧着李雪忆。她与李从尧有着非常近似的容貌,然而往日里目光中的呆滞将她容色折损的厉害。如今,她眼中的痴傻尽去,眼波流转之间,柔情似水。

    这样的李雪忆,惊为天人。

    “雪忆见过兄长,见过君大人。”

    君青蓝猛然惊醒,立刻拱手低头。她险些忘了,自己此刻是个男子,一个男人这样盯着女人来瞧实在不妥。

    “王爷,奴才……。”容喜急匆匆跑了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能拦住郡主,所以……。”

    “与容公公无关。”李雪忆微勾着唇角:“是我想来听听兄长同君大人都在说些什么,才让容含拖住了容喜。”

    “起来吧。”李从尧微颦着眉头:“带容含去刑堂,罚杖刑十五,叫他不要忘记自己如今的任务。”

    “多谢王爷。”

    容喜悄悄擦了把汗退出了房门。王爷议事的时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容含为了帮助郡主,今日可是犯了大错。幸好王爷仁慈,只赏了他十五军棍。对于他们兄弟两个来说,能留在端王府比什么都强。

    “容含。”容喜居高临下瞧着跪在院子门口的容含:“跟我去刑堂吧。”

    “容含谢恩。”容含将头颅紧紧贴在地面上:“容含无意冒犯哥哥,还请哥哥原谅。”

    “你啊。”容喜重重叹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她是天上的云彩,你只是地底的污泥。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从没有忘。”容含低声说道:“我只想叫她幸福,安全。”

    容喜气息一凝:“走吧。”

    院子外面发生的事情屋中的人并不知晓,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一瞬不瞬盯着李雪忆,瞧见她眼中的清明却不知是喜是忧。这样的李雪忆,他已经许久不曾瞧见了。

    君青蓝则半垂着头颅,人家兄妹似乎要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样的场合叫她觉得尴尬:“卑职,先行告退。”

    “你留下。”李从尧淡淡说道:“端王府中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听的。”

126 大智若愚

    李从尧的话让君青蓝深深震惊了!

    端王府中对她没有秘密?她算什么?李从尧想表达的是什么?

    李雪忆却并没有对李从尧的话表示处多少的震惊,只微微一笑,似乎早就了然于胸:“兄长请君大人留下,您只管留下就是。端王府以后还得多仰仗大人呢。”

    君青蓝几乎将一颗头都埋在了胸口,连连说着不敢。这话就更让人不安了。

    “你!”李从尧盯着李雪忆:“你给本王说清楚,你搞的是什么把戏!”

    “这些年雪忆装疯卖傻,辛苦兄长了。”李雪忆朝着李从尧福了福身子:“但,雪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不如此,只怕不止是雪忆,连咱们整个端王府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法?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出来,你以为凭端王府还护不了你周全么?”李从尧的声音里分明带着怒意。

    “雪忆不能冒险!”

    李雪忆深深吸了口气:“兄长可知道当日雪忆入宫小住,为何会……。”

    李从尧皱了皱眉。八年前那件事情对于端王府所有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屈辱。

    “当日给雪忆验身的嬷嬷是太后指派的。她进屋之后我就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知道。再后来就因为雪忆不是完璧之身被赶出了宫。”

    李雪忆的声音低柔而优雅,平静如水,但君青蓝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李雪忆一直都知道是谁毁了她的人生,但她选择了不声张,就这么忍了整整八年。这样大的耻辱,她是如何叫自己做到如此平静如水?

    李从尧紧抿着唇,软榻的扶手却传出咔嚓一声脆响。君青蓝抬头瞧去,李从尧正缓缓将手指从扶手处移开,而那里破碎的木屑似烟尘一般振荡了开来。

    “兄长莫要生气,雪忆会选择如此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女子半抬着头颅,含笑看着李从尧:“雪忆实际上从来都不想入宫,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算是正中下怀。”

    李从尧眉峰紧颦,怒其不争。

    “实际上在验身前一日,太后曾经宣召过雪忆。”李雪忆轻声说道:“那一日她多番试探,却始终只有一个目的。她希望父亲能在日后护她一世周全,并保她母族不受伤害。”

    敦素太后并不是当今皇上的生母。皇上在冷宫里出生没多久,他的生母就死了。北宫虽然冷寂,却得以叫他逃脱了残酷的皇权倾轧。待到先帝的几个儿子相继折腾死了自己之后,他忽然就捡了个大便宜。皇上登基以后,便封先帝皇后为太后。

    然而,敦素太后心里明白着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同皇上并没有感情,对她的母族更没有感情。她想保自己家族长盛不衰,必须得有个强有力的后盾。于是,她便将心思放在了端王府头上。

    巧的是皇上也瞧上了端王府的势力。相较于太后许诺的荣华富贵,自然没有当朝皇后,一国之母的诱惑力大。所以,端王府选择了皇上,李雪忆就是

    在那样的局面下入了宫。

    太后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眼看争取无望,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瞧着皇上得到端王府这么大的助力,彻底脱离她的掌控。于是,她派人向李雪忆出手,毁了这幢政治联姻。

    “那一日雪忆想了很多。”李雪忆瞧着李从尧柔声说道:“太后与皇上不和,端王府却不该成为他们争权夺势之下的牺牲品。这场战争,若是太后赢了,将会使成为皇后母族的端王府彻底陷入到尴尬的境地当中。若是皇上赢了,他也定然不会坐视端王府一家独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那时端王府将会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终究难逃倾覆的下场。与其如此,不如避其锋芒,隐藏实力,或许还能平稳安康的生存。”

    “所以,雪忆斗胆同太后做了一个约定。”李雪忆微微笑着,容色温柔娴静,眼底却是坚韧的:“雪忆放弃入宫为后,端王府两不相帮,太后则需要从中翰旋端王府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必要的时候,端王府自然也会保证太后的安危。”

    所以,这就是当年李雪忆破身出宫的真相。所谓不贞,不过是夜幕下两个女人之间的交易。消息来自太后宫中,至于李雪忆是否冤枉又有谁会真的在意?李雪忆不可为后,不知中了多少人的下怀。所以,大家心照不宣的推波助澜,让这事情成了真。

    君青蓝瞧着李雪忆,眼前女子纤细柔弱无骨,似乎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了。然而,她所做的事情,却连十个男子也及不上。这样的女人,叫她由衷的钦佩。

    她比谁都清醒,睿智,善于隐忍。她摒除了自己的私欲,放弃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位,只为了天下大势的均衡;为了家人的安康,甚至不惜牺牲旁人珍若生命的名声。

    君青蓝扪心自问,若是将她给换做了李雪忆,她一定无法做到如她的境地。如李雪忆这样的人,才该是最合适的国母。可惜了!

    事情发展到今日的局面,也不知是谁的遗憾。

    “雪忆非常清楚,皇族之中没有长久的信义。太后的承诺不一定能维持很长的时间,雪忆的存在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定然欲除之而后快。但雪忆不能死,雪忆必须好好活着,才能成为当日宫中约定的人证震慑太后。但,若雪忆是个丧失了当日所有记忆的疯子,便不会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所以,这几年,辛苦兄长了。”

    李从尧眸色微冷,呼吸较之往常要粗重许多。良久,却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这些年,也辛苦你了。我要替端王府谢谢你。”

    历代端王手握兵权,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尤其李从尧的父亲,锋芒太露功高震主,所以,两代端王先后早逝。按理,皇上早就可以随便寻个由头将端王府灭门。但是,他没有,当中又岂知不是因为对李雪忆的愧疚?

    毕竟,她是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李从尧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牺牲避让才得以让端王府保全。却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踩踏着李雪忆。这样的真相,叫人如何接受?

    “兄长何需如此?端王府能躲过大劫,皆是因为兄长的运筹帷幄。”

    “二位且稍后自谦。”君青蓝挑了挑眉,终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两人诡异的对话:“卑职有一事不明,还请郡主示下。”

    “卑职从前搜查海棠苑,已经找到了足够证据。均足以证明郡主的神智损伤与张嬷嬷脱不开关系。张嬷嬷可是得了您的授意?”

    “并不是。”

    李雪忆重重叹了口气:“张嬷嬷的确在安神香和口脂中动了手脚,我早就知晓且在刘伯的帮助下早已经找到了应对之法。她的手段根本伤不了我,我假意中招也不过是为了不想打草惊蛇。”

    李雪忆略抬了眼眸,眼底分明带了几分晦涩:“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张嬷嬷是太后早就安插在端王府的眼线。”

    她侧目瞧着君青蓝说道:“我听说君大人已经查清楚了来福的案子,知道我的事情大约也快要真相大白了。正巧容含经过,我便请他拿下了张嬷嬷,并前来与各位相见。君大人方才的推测雪忆都听到了。但恕我直言,我并不相信庆元长老是杀害来福的凶手。即便是真的,他也一定有苦衷。”

    李从尧皱眉:“证据确凿。”

    “兄长勿恼,且听我说。雪忆与庆元长老相识是在六年前那个海棠花会上。”李雪忆声音略顿了一顿,眸色变得迷离悠长。

    “那日花会原本是皇后主办,太后却执意出席,并且给雪忆下了请柬。也是在那个时候,雪忆才知道张嬷嬷是太后的眼线。头两年我装疯的事情并没有避讳张嬷嬷,她该是早就将这事告知了太后。所以,那日我入宫以后,便被太后直接唤去了她休息的偏殿。在那里……。”

    李雪忆的目光里分明添了几分惊骇,显然对于六年前所见到的事情仍旧心存恐惧。

    “在那里雪忆见到了我入宫时曾服侍过我的一个宫女,那宫女叫做堇色,是老实本分,胆小木讷,在后宫里根本不起眼。当年,我名声尽毁被软禁在宫中的时候,人人皆避我如蛇蝎,只有堇色如从前一般,小心侍奉,一日三餐不曾亏待。故而,我始终记得她,但在回府之后就再也不曾同她见过面。谁知两年后再见,她竟然……竟然要立刻产子!”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堇色?这人莫非就是元宝的生母?否则,李雪忆不会在如此重要的关头提起个毫无存在感的宫女。

    “兄长和君大人该是已经猜到了,元宝便是堇色所出。说起来,这也算是堇色的劫数。在我出宫以后,她便被调往太后长寿宫中当值。因不善于钻营,始终只是个洒扫宫女。那日可巧,皇上与萧贵妃口角,在前来给太后请安时烦闷之下喝醉了酒,不知怎的就与堇色成其好事。然而,这事隐秘的很,没有旁人知晓,故而也不曾记在彤史当中。即便是皇上在醒来之后,也早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李雪忆重重叹了口气:“谁知堇色却因为这事珠胎暗结。皇上的第一子,多么尊崇的事情,却成了堇色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127 为母则刚

    李雪忆的声音略顿了一顿,眼底的怜悯难以掩饰。

    君青蓝听的只觉沉重。后宫中萧贵妃一家独大,但凡有后妃怀孕无一不例外均被她强制堕掉。皇上宠爱萧贵妃,竟对此事视而不见。在这般境况之下,一个不曾被彤史记载的宫女身怀有孕,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存在并没有引起萧贵妃的注意,竟叫腹中胎儿平安成长。但对她来说,却绝对不是好事。

    “堇色是幸运的。”李雪忆说道:“因她地位低下,长相又不出众,所以怀孕许久都不曾被人发觉。直到腹大如箩再遮掩不住才被太后发现。堇色将事实和盘托出,本等着一死,却不成想得到了所有人的帮助。太后宫中上下一心,都帮她遮掩这事,直到临产那一日,他们将雪忆宣入了宫中。”

    后宫由萧贵妃把持,元宝在宫里定然没有活路。若想叫他平安长大,必须将他送出宫,远离萧贵妃的视线。所以,太后选中了李雪忆。也只有钟鼎世家的端王府,才能保这孩子的安康。

    “太后以雪忆装疯作为要挟,让我将新生儿带出宫。端王府在那时候已经渐渐呈现颓势,若是能保下皇上唯一的血脉将是大功一件,所以,雪忆答应了。之后的事情,便如君大人所猜测到的一般。来福诈死,在庆元禅师协助下带着元宝离宫。至于堇色……。”

    李雪忆声音略顿了一顿,神色黯然:“在元宝落地之后就服毒自尽了。”

    堇色是个勇敢伟大的母亲,天下间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如她一般慷慨赴死。但,为了元宝的身份不泄露,为了叫所有帮助他的人放心,她毫不犹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出宫以后,雪忆多番思量,将元宝直接带回王府并不合适。端王府目标太大,不如就让来福直接抚养元宝。我们约定好,每隔三个月的初一到庆元禅师那里见面,我会将生活所需的银两交给他。这六年来,从没有出过意外。而这一次……。”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变了。庆元杀了来福,嫁祸给李雪忆。这三人的秘密被彻底打破,元宝也不得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太后对皇上始终心存戒备,按理断然做不出保护元宝的事情。”

    君青蓝缓缓说着。太后的儿子们死的干干净净,家族也被皇上弹压的无法喘息。她得知堇色有孕,依照常理推断该除之而后快,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他平安出生。

    “太后已然过世,她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知晓。”李雪忆缓缓摇了摇头:“或许是久病时幡然悔悟,又或许是为了奇货可居。”

    毕竟手中握有皇上唯一血脉,能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君青蓝略一沉吟,眸色陡然变得幽深:“这事,有多少人知晓?”

    “只有太后,来福,庆元长老和我。”

    “如今,太后,福来都死了。庆元病重,该不久于人世。知晓此事的只剩下郡主一个。但,若依当初福来案的布局来看,郡主杀了福来自然难逃王法处置。那么,当日接应元宝出宫的所有当事人将会彻底消失。这事情再不

    会有人知晓,元宝永远都只是个市井泼皮的儿子。”

    “所以。”君青蓝深深吸口气,清眸中生出了几分惧意:“卑职认为,元宝的身份已经泄漏了!”

    “什么!”

    李雪忆勃然变色,连李从尧都狠狠颦了眉头。

    “有人不希望元宝的身份大白天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将此事彻底埋葬!”

    “这人,必然出自后宫。”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这事该是从很早就已经开始布局,请问郡主。您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张嬷嬷对您房中的安神香和口脂动了手脚?”

    “大约在四年前。”

    “四年?”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太后于五年前过世,又怎会在四年前吩咐她的心腹张嬷嬷向郡主下手?至于太后的母族,在太后过世后早就已经被皇上压制再也翻不了身,渐渐没落了。根本没有能力吩咐张嬷嬷什么。所以……。”

    君青蓝仰着头,眼底眸光坚韧:“卑职可以确信,是宫中有人发现了元宝的秘密,试图让这秘密彻底消失。所以,才会指使张嬷嬷下手,让郡主彻底变成个真正的疯子。大约他还是不能放心,所以才想将当日涉世的所有人一俱铲除,便用了什么手段,胁迫庆元出了手。”

    “那人……。”李从尧颦了颦眉:“是萧贵妃一脉!”

    这个天下,唯一不希望皇上能生出旁的子嗣来的,只有贵妃萧素儿。皇上身边这位昔日的掌灯宫女,才是真真心狠手辣的人物。

    “萧贵妃,该不会已经知道元宝的身份了吧。”李雪忆隐隐不安。

    那女人比蛇蝎还要狠毒,又极其有耐心。被她惦记上的人,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即便过了个十年八年。只要她不放弃,总能想办法弄死你。

    “应该没有。”李从尧说道:“若她已经知晓,凭借她的手段根本不需要搞出这么多的花样。直接派人打杀,皇上亦不会怪罪。”

    萧素儿手段狠辣却是个没脑子的主。大约是因为皇上实在太宠爱她,所以她没有动脑子的必要吧。凭她发现后妃有孕,能直接杀上门,按着人灌下堕胎药的强势霸道来看,福来案中这些复杂隐秘的手段,的确不是她能够玩得出来的。

    “明日本王会亲自去一趟普宁寺。”李从尧说道:“有些事情既然只有庆元知道,本王就去会会他便是。”

    “张嬷嬷……。”李雪忆瞧向李从尧,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忧虑。

    李从尧颦眉:“押后审理。本王如今不想瞧见她!”

    “至于元宝。”李从尧声音略略一顿说道:“如从前一般对待。”

    不给他任何的特殊待遇,这对元宝来说,无疑是最好的一种保护。

    “继续叫他住在清露园中吧。”李从尧瞧着君青蓝:“你将他教的很好。至于你……。”

    “雪忆自然还会如从前一般,是个什么都记不得的傻子。”

    “……恩。”

    李从尧的神色有那么片刻的沉郁,到底还是只淡淡恩了一

    声。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傻子。李从尧很想改变这个局面,然而事实却无力改变。

    这一日的密谈似乎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改变。李雪忆仍旧是浑浑噩噩,记忆缺失的疯子。元宝仍旧爬高上低,展现出时而彪悍野蛮时而大气儒雅的两面作风。

    唯有君青蓝沉寂了一整日,她在等待着来自李从尧的消息。这日一早,他便前往普宁寺去面见庆元,福来案将会迎来最终的结果。那么,她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刑部库房,去查探十年前的旧案卷宗。

    对于即将完成的心愿,她是忐忑而期待的。近乡情怯,她害怕自己瞧见的东西与想象中背道而驰。到时,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然而,直到华灯初上,李从尧却始终没有回来。君青蓝心中渐渐不安,直到掌灯后,却迎来了姜羽凡。

    他给君青蓝带来了个叫人震惊的消息。庆元长老圆寂了!

    就在今天早上早课前,玄空如从前一般请庆元起身。然而,久久叩门不得回应。玄空无奈下请示了方丈破门而入,才发现,庆元早已经在房中坐化。死状安详,似乎他已经找到了早就期盼的大解脱。

    李从尧到时,正赶上普宁寺上下为庆元念经超度。他二话不说,立刻打马进宫去了。

    这一日,皇上没有上朝。李从尧也始终没有从宫中出来。

    “我昨天离开以后,可是有发生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端王爷怎会急急忙忙入了宫?”姜羽凡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并没有什么。”君青蓝沉声说道:“就如你所知一般,端王爷无非是想的普宁寺向庆元查证。”

    “这么说起来,庆元死的可有些不同寻常了。”

    死的时机太巧,难免叫人怀疑。

    “不好说。”君青蓝缓缓说道:“庆元禅师饱受哮喘折磨,早就已经药石无灵,无非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呵。”姜羽凡冷笑着说道:“那人手中占满了鲜血,死后却得到全寺上下的尊崇。也太便宜他了。”

    “他手中有没有沾上鲜血都是我们的推测。一切的定论还得由大理寺和镇抚司来出具。”

    君青蓝没有想到,定论那么快就下来了。

    大理寺和镇抚司联名签署的结案书是随着李从尧一起来到了君青蓝的面前。

    结案书上说,福来因与玄素的私怨被玄素杀死。玄素逃走时正巧碰到神志不清半夜游荡的朝霞郡主李雪忆。他害怕自己事迹败露便打晕了李雪忆将她放在福来身边,并伪造好了现场,又弄断了门闩逃走。

    第二日案发后,他第一个到达现场,叫所有人都深信福来房中没有第三者。至于他为什么会失足落水,该是老天有眼惩恶扬善,又或者是福来的灵魂寻仇。反正他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结案书将前因后果写的清楚明白,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的破绽。君青蓝却知道,处处都是破绽。

    君青蓝挑眉,瞧向李从尧:“这是什么意思?”

128 刑部旧案

    福来的案子牵扯到许多宫廷辛密,君青蓝知道很多细节不会被纰漏。结案书与事实大约会有许多出入,但……她想不明白。为何这样错漏百出的结案书,是由李从尧带来。

    这样的行为岂不意味着,默许?!

    李从尧非常认可这个结果?

    李从尧半垂着眼眸,将结案书自君青蓝手中接过扔在桌面上:“你瞧见的就是这案子唯一的结果。”

    他瞧一眼君青蓝:“这是本王与皇上一致的决定。”

    君青蓝眯了眯眼,还扯上了皇上?那元宝岂不是很危险?

    “本王并未同他提起元宝。”李从尧气息微冷,淡淡说道:“只问他为何要在凶案中牵扯雪忆。毕竟,庆元到底也顶着国师的头衔。他做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这人才是真的狠!

    庆元的目的已经不得而知,死无对证。也正因为死无对证,所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福来到底是个阉人,而他与李雪忆的纠葛满天飞,源头出自珍味斋。珍味斋原本就是皇上布在市井中的眼线,这种时候当然要找他兴师问罪。

    君青蓝从来不怀疑李从尧编故事的能力,而他早年在沙场中锻造出的冷冽杀伐也绝对不是养尊处优的皇上能够承受。所以,自知理亏的皇上自然要息事宁人。

    李雪忆不能死,端王府不能倒,北夏国师和皇家寺院的名声当然也不能丑。所以,那落水死了的玄素,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替罪羔羊。

    一切推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谁叫他当日第一个到了案发现场?

    李从尧在这时候回府,一定争取到了极大的好处。不然,那狐狸一样狡猾的人,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这事是皇上的授意?”

    君青蓝心里多少有些担忧。若是皇上的授意,他定然已经知道了元宝的存在,而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元宝在此刻回了宫,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助力,必然死路一条。

    “并不是。”李从尧缓缓说道:“他只是担心国子监的贡生会同他讨论,阉人与良家女子如何通奸的论题。”

    君青蓝呵呵,难怪皇上会就范。原来李从尧的后手是国子监。那一群酸腐的儒生瞧着并不起眼,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利,但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叫人讨厌。你若是不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就会整日里围着你不停的嗡嗡嗡。还各个都不怕死。

    “那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会是谁?”

    作为北夏国师的庆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用的起的。他这一辈子为北夏尽忠职守,甚至为了保留皇室唯一的血脉,不惜说了人生中第一个弥天大谎。他当初能救助元宝,就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再将他给推出去。

    这人才是真正造成福来死亡的幕后真凶,而他一定来自宫中,且手握大权。萧贵妃已经被排除,皇上又不知晓,还能是谁?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她隐隐觉出。这藏在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如今庆元,玄素,福来相继死去。他却不曾露出丁点

    的端倪。

    这人才是高人!

    君青蓝相信,他若是愿意,一定可以将端王府和她彻底的倾覆。但他没有,他停手了。为什么?

    “本王会小心提防宫里,福来的事情到底为止,元宝以你义子的身份留在端王府才算合情合理。改日,本王会替你做个主,举行个仪式,正式让元宝拜你为义父。”

    “这使不得吧。”君青蓝艰难扯了扯唇角。这见鬼的义父,你是认真的么?

    “他……毕竟是皇子。”

    “你想让他早点死?”

    “不想。”君青蓝发自内心的摇头。

    “那么,这身份最合适。”

    君青蓝:“……。”动不动就拿人命来威胁,您这手段就不能磊落一些?

    “你不是想查阅刑部的旧案卷宗?”

    “是的。”君青蓝眼睛一亮,立刻有了精神,将义父的事情顷刻间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咱们现在走吧。”李从尧掸一掸衣襟起了身:“刑部侍郎曾欠本王一个人情,今夜轮到他值守。他会将所有侍卫调离库房,但只有今夜。等明日换值后,无论是否能成事,你都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旧案卷宗了。”

    “快走快走。”君青蓝飞快起了身:“不要再说话了。”

    她在的飞快,却叫李从尧一把揪住了脖领子:“干什么去?”

    “带踏雪。”

    “你以为刑部侍郎会放锦衣卫仵作君青蓝进入刑部库房翻阅卷宗?”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大约……不能吧。”

    您说的这么热闹,都是在糊弄人么?

    “随我来,一起上车吧。”

    这大约是那人第一次心甘情愿乖乖的与他同乘一车。瞧她急急忙忙,迫不及待的样子,李从尧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弯了一弯。君青蓝恰在那时侧目过来,正与他眸色相撞。那人笑容一僵,之后从容垂下唇角,如从前一般淡漠。

    君青蓝慌忙别开了眼,无奈撇撇嘴。那人方才是在笑么?真是奇怪了,明明是他盯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笑,为什么尴尬的人会是她啊!

    刑部侍郎说到做到,刑部衙门的侍卫果真都离着库房很远。君青蓝如入无人之境,盯着室内码的整整齐齐的书卷,她使劲攥了攥拳。掌心里一片冰冷的粘腻,她在紧张。

    为了这一刻,她努力了整整五年。如今得偿所愿,反倒有些紧张。

    “这架子上都是五年前的旧案。”李从尧摒退了容喜,自己亲自执了油灯,朝着面前书架指了指。

    油灯昏黄的光晕中,陈旧书架上的灰尘似忽然有了鲜活的生命。无数细小的颗粒在灯光的照耀下斑驳飞舞。君青蓝屏息凝视,盯着眼前摞的比她还高的卷宗,却始终不肯伸手。

    “你若是不想再看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为什么不看!”君青蓝吸口气,探手将离自己最近的几摞卷宗拿了下来。

    她翻阅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起初颤抖的手指也渐渐平

    稳下来。终于,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一本卷宗上再不动了。

    李从尧朝她目光所及瞧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管州府三个字,唇角便微微勾了一勾。君青蓝才要伸手去拿,李从尧却比她快得多。先一步将管州府的卷宗给抄在了手中,慢悠悠翻开了。

    君青蓝皱了眉,有心要抢却不敢开口。唯有将唇瓣紧紧抿了,目不转睛盯着李从尧,一动不动。

    “五年前,管州府发生了件大案,震惊了整个北夏,险些叫朝野动荡。”

    男人狭长的凤眸落在卷宗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发黄的书卷上缓缓擦过,慢悠悠说着:“南阳节度使秦钰谋反作乱证据确凿,秦府上下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因秦钰身份尊贵,声名显赫,郡守黄忠不敢与秦府冲突太过,只命人封府,将秦府上下软禁在府中不得自由进出。只待钦差圣旨送到后,再将秦钰满门压入死牢问斩。然而……。”

    君青蓝整个身躯都僵硬了,脸上半分表情也无,木雕泥塑般听着李从尧娓娓道来。男人的声音悠扬如琴,淡漠如仙,原本是极动听的。如君青蓝从前无数次听到过的一般叫人心醉。然而,此刻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肩头上似忽然被压上了千钧重担,再也别想动弹半分。

    “然而就在钦差到达的前一夜。秦钰为了毁灭证据,亲自放火烧了节度使府,并将阖府上下全部烧死。一个都没有能逃出来。”

    李从尧叹口气:“可悲可叹,百年大族秦氏,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是!不是这样!”君青蓝忽然皱了眉,一声大喝:“事实并非如此!”

    李从尧闭口,静静瞧着眼前女子。这人什么时候看着都冷静自持,而她的眼眸就似两团早就熄灭的火焰,无论遇见多大的风浪,也不曾被点燃过。然而,此刻的君青蓝便似一条炸了毛的困兽,两只眼睛里似鲜血一般赤红。冲着他亮起了爪牙,似乎眨眼间便能将他吞噬。

    “本王只是在说五年前那幢旧案。”李从尧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君大人何故如此激动?”

    君青蓝用力闭了闭眼。眼前这人是个魔鬼,她不能再瞧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能瞧进人的心里去,在他眼前,她觉得所有的秘密都会分崩离析,无所遁形。

    这叫她感到了危险,本能的想要逃离。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陡然将她手腕一把攥住。他带来的人,怎么能容许她就这样逃离?

    “秦钰与他夫人鹣鲽情深,虽然位高权重,平生却只迎娶了一位夫人,并无妾室。他的夫人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听说,他的小女儿秦蔚自幼天赋异禀,不爱红装爱武装。最厌烦针黹女红琴棋书画,却偏偏对排兵布阵,奇闻杂记非常感兴趣。秦钰不以女儿为耻,反倒引以为荣。总在同僚面前宣称,他的女儿将来定然有一番大作为。”

    君青蓝身躯轻颤,仍旧倔强的闭着眼睛,不去看李从尧。

    “君青蓝。”李从尧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是燕京城最出色的仵作。也称得上博闻强记,敢问,你可认得节度使家的小姐秦蔚吗?”

129 前尘忆梦

    君青蓝屏息凝视,不肯开口。

    “虽然当年秦府满门死的凄惨,却有一人得以逃脱。”李从尧淡淡说道:“秦府有位老管家因年事已高重病缠身,秦钰便赠予他大量金银许他回家容养。据说,那位老管家有个孙女,恰巧与小姐秦蔚同日出生。但在惨案发生后不久,老管家的孙女忽然在集市上走失,至今仍下落不明。君青蓝,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君青蓝吸口气,讷讷开了口:“我不知道。”

    李从尧勾唇一笑:“据说,当年火灾之后。黄忠带领府兵亲自查验尸身,秦府上下连同主仆在内百余口的尸身一个不少。皇上感念秦府先祖的丰功伟绩以及死状的惨烈,便下旨免了诛九族的大罪,放了秦氏旁亲。尔后将节度使府所有尸身合葬,此案就此了结。”

    “然而。”李从尧话锋一转:“本月十五在地下黑市的楼船上,本王遇到一人自称阿蔚。那人年龄与秦蔚相仿,又刻意男扮女装,掩人耳目。天下之事总有因果,不如请君大人告诉本王,此阿蔚可是彼阿蔚?”

    君青蓝闭了闭眼,当日情急下以阿蔚称呼自己,她怎能想到李从尧也上了船?这名字竟还叫他一直记在了心里,最要命的是,他还瞧见了自己女装的姿态。他的头脑思维原本就非常人可比,怕是他早就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吧。

    “王爷。”君青蓝缓缓睁开了眼,一瞬不瞬瞧着李从尧:“卑职想知道,若是此阿蔚就是彼阿蔚,王爷当如何?”

    “这取决于她自己的态度。”

    君青蓝暗暗咬牙,这人咬死了不肯松口,想要探出他的口风,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就是秦蔚。”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五年前我女扮男装逃出管州府,一心混入锦衣卫,就是为了能够进入刑部查阅当年的旧案卷宗,替秦家翻案。我坚信,我爹娘,一定不会谋反!”

    李从尧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眼中带着早知如此的了然。他并没有开口,俨然在耐心等待着君青蓝自己交代。

    “我至今还能活下来只是个意外。五年前那一日我没有在府中,而是……。”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说道:“约了友人出门踏青。待到日薄西山回府时,就瞧见郡守府的府兵将整个节度使府给围住了。我爹爹站在门前同郡守理论,被人不由分说按住上了绳索。我想冲出去,却叫人捂住了口鼻拖进了巷子里。”

    “那天晚上,我住在义伯家里,夜不能寐,只想等天亮了进城去打探消息。哪知第二日却等来了噩耗。义伯同我说,秦家的案子已经了结了,不会有人再来抓我。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义伯将他的女儿小凤偷偷送去了秦家。而小凤已经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

    君青蓝吸了口气:“在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不相信父亲会谋反,更不相信他会杀了所有人,亲手放火烧了节度使府。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我要让秦家堂堂正正重新屹立在北夏的土地上。”

    君青蓝狠狠抿了唇,眼底已经

    渐渐氤氲,但她瞪着眼,倔强的不肯叫泪水滑落。她的眼泪,只能留在沉冤昭雪那一日,为父母兄长上坟的时候才能流。现在,它们只能藏在心里!

    眼泪,只会叫人变得脆弱。

    然而,往事便似一道结痂的伤口。你不去触碰的时候,它便不疼不痒的藏着。然而,一旦你揭开了结痂的那一层薄皮,鲜血和疼痛便会将人活活吞噬。君青蓝抬手紧紧捂着胸口,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些个逃亡的夜晚。灭门的悲痛,谋逆的屈辱,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接踵而至成了不可湮没的心魔,一日日的折磨着她,叫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就死了。

    她的呼吸渐渐粗重,细微的动作也扯得胸口生疼,撕开裹在身上的那一层硬壳,她原来这般的脆弱。她的身体瘫软了,双腿似也失了力道,软软向着地面倒去。

    然而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如从前一般,跌落在满地的尘埃里独自哀嚎。一双沉稳而有力的臂膀牢牢架在了她的腋下,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透过迷雾般氤氲的眸色,男人的容颜模糊不清。然而他颀长的身躯笔直而坚韧,即便站在灰尘遍地的黑暗里,也难掩那人光芒万丈无与伦比的气度和风姿。

    “我帮你。”他说。

    男人的力气似透过了指尖传递到君青蓝的身上,她的双腿忽然恢复了力气,甩开他的手,自己起身。

    “为什么?”她抬手,擦尽眸中泪水,冷冷注视着他。

    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李从尧更不是个心存怜悯的人,他要出手帮忙?总得有个理由!

    “本王非常敬重秦大人,本王亦不相信他会背叛北夏。”

    君青蓝皱了皱眉,仔细甄别着李从尧话中的真假。

    管州府节度使秦家可是个了不起的名门望族。秦氏先祖学富五车,曾经是北夏唯一的帝师,先后教导了一位太子和一位皇帝。那时,北夏的都城还在管州府。圣祖皇帝敬重秦氏先祖的为人和才学,将最最钟爱的太子托付给他。可惜,太子身体底子太弱,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圣祖帝并未再立新的太子,反倒将帝位传给了太子的长子,史称高宗,并让秦氏先祖继续教导年幼的高宗。

    高宗的出现在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北夏朝堂中群臣颇有微词。秦氏先祖却一声不响只一心教育高宗成人。然而,那一年北夏大旱,整个南阳郡几乎颗粒无收,民怨沸腾。圣祖皇帝心力交瘁之下病倒,不久薨逝。

    变故,便在那时忽然出现了。

    圣祖帝薨逝后,各地藩王进京奔丧。时为高宗亲叔叔的英宗忽然发难,以清君侧,诛妖邪的旗号要求勤王。

    高宗根基尚浅,毫无反抗的能力。唯有死守皇宫内城,阻止叛军进入。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日晚间,秦氏先祖竟然打开了皇宫内城的大门,迎接英宗入宫。义军长驱直入,将高祖逼至圣祖帝生前的寝宫内对峙起来。

    当夜子时,圣祖寝宫起火,火势惊人无法靠近。待到第二日大火

    熄灭之后,义军在废墟中发现了高宗和他贴身太监烧的焦黑的尸体。至此,义军大胜,英宗登基,并下旨将都城迁至燕京。

    从此以后,秦氏一族飞黄腾达,成了盘踞一方的南阳节度使,奉旨镇守整个南阳郡。

    君青蓝眯了眯眼。秦氏的发迹历来叫人诟病,认为他们是卖主求荣得来的富贵。李从尧说敬重秦氏先祖?这话能信?

    “端王爷的话似乎并不能叫人信服。”

    “世人对老节度使颇多误解,但本王明白他的用意。”李从尧说道:“北夏初立时,国库空虚,藩王争斗不断,加上自然灾害,百姓的生活艰难困苦。然而,高宗年纪轻,心存仁厚魄力不足。他只知命官府开仓放粮,对当下形势却全无对策。那时,最适合领导北夏的是手腕强硬,睿智而果敢的君主。故而,英宗比高宗更适合当皇帝。老节度使显然早就看破了这个局面,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满身的骂名,迎接英宗入宫。为的,不过是给北夏一个长治久安。”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同全天下人比起来,老节度使的风骨胆识无人能及。何况后来,历代节度使致力办学,不问出身,一视同仁,为天下培养出多少人才?这样的丰功伟绩,谁人能及?”

    君青蓝眸光微闪,秦家虽然地位尊崇,却总被所谓清高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所以,他的父亲历来教育自己的子孙,行事要低调有分寸,就是怕给秦家再添了污点。

    然而,如今从李从尧口中听到的是另外一番的言论。这样的话,她曾听父兄提起过。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听着,却已经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她感激李从尧,感激他对秦家的理解和尊重。在当今这个纷纷扰扰的乱世,这样的尊重弥足珍贵。

    “谢谢。”她半垂了眼眸,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出她内心的感激,却也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份卷宗本王早已经瞧过,并没有什么破绽。你若是真的想要感谢本王,就尽力将这案子给查清楚吧。也算不枉本王暗中相助。”

    君青蓝没有说话,将目光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上。她将卷宗展开,一字一句仔细瞧着。

    秦家的谋逆罪实际上是一场因文字书写不当引发的祸端。郡守黄忠接到他人举报,在秦家族谱中查出了高宗泰和年间的纪年。高宗早在宫廷斗争的失败中被废,秦家族谱中却公然出现废帝年号,不是谋反是什么?

    加上老节度使帝师的身份,那个大义灭亲,弃暗投明的智者,瞬间就成了忍辱负重,企图颠覆朝政的废帝眼线。

    卷宗上,将当时案件查探的细节一一记录在案,并附上了秦家族谱。君青蓝将族谱翻开停在不前不后的一页上,上面以朱红色的圈子,明明白白圈着一行字。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秦氏第三代孙秦伯仲出生。

    “你可能确定,这的确是你们秦家的族谱?”

    君青蓝的手指在发黄的册页上缓缓划过,良久终于叹口气说道:“我能确定!”

130木兰凝香

    君青蓝将族谱轻轻合上,翻转了过来。掀开最后一页的封底,凑在了烛火边。

    “王爷请看。”

    烛火的光明穿透封底,被吸纳掉了大多数的光线,只留下淡淡一圈的光晕透出,却并不影响李从尧瞧见封底正中一片完整的海水云纹上,有一条跳跃的鲤鱼。而将灯火移开,海水和鲤鱼则消失不见,只剩下陈旧藏蓝色起了毛的牛皮封底。

    君青蓝的手指在方才出现印记的地方缓缓擦过:“海阔凭鱼跃,这是我们秦家的家徽。在秦家所有重要的物件上,都有这样的家徽暗纹,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书册不假,内里可以造假。”

    “没有可能。”君青蓝说道:“族谱上的每一页纸中都镶着这样的暗纹。”

    她将方才写着泰和三十六年的纸张拿出,对着灯火照去,果然瞧见了海水鲤鱼的暗纹。

    君青蓝没有再开口,这就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族谱是真的,当中每一页的纸张也是真的,记录也没有错漏,为何偏偏在这一页中独独出现了一次泰和纪年,而旁的记录却都没有差错?

    “你们秦家,一定有内贼。”李从尧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任何人家的族谱都是相当私密的东西,一般都在宗庙中供养。只有添丁进口,红白喜事才会取出更改记录,而外人根本就没有接触族谱的机会。而且泰和三十六年的字样出现在一个极其隐秘的位置,即便是能接触到族谱的人也不会轻易发现。族谱不是别的东西,谁没事会将它拿来翻来覆去的瞧?

    然而,黄忠不但知道了族谱中的秘密,且一来就翻到了那一页,显然有备而来。告密那人,定然对族谱相当熟悉,除了秦氏族人,再不做他想。

    “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君青蓝摇摇头:“前朝纪年,等同谋逆。这事一旦事发,便是诛九族的大罪,秦氏一个都跑不了,天下间没有这样的傻子。”

    “但最后,死的不是只有节度使一家?”

    君青蓝没有说话,事实的确如此。皇上最初判的的确是诛九族,是秦钰一门的惨死叫他动了恻隐之心,赦免了旁支的罪责。但这不过是偶然,谁也不能将宝压在偶然上。

    除非……

    “或许有人早就策划了一切,节度使府必然要毁于烈火。”

    李从尧的话就是君青蓝心中所想。若是有人早就想好了一切,利用皇帝对秦氏先祖的感激来让自己逃脱罪责,那么他的确可以先举报,再放火烧了节度使府。到了最后,秦家旁的人的确丝毫无损,这是事实。

    “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君青蓝说道:“即便那人对秦家足够熟悉,也不可能摸准皇上的心思。想要扳倒我父兄,却用谋逆这样的方式,实在太冒险。”

    “举报的人找到了么?”

    “没有。”君青蓝摇头:“那人只留给郡守府一封信,从来不曾现身。到如今,到底是男是女都无人知晓。”

    “你父兄可有什么仇家?”

    “也没有。”君青蓝坚定地说道:“父亲自来教导我与哥

    哥要体恤百姓,不可欺负弱小。而且,秦家每年皆从自己府库中抽银子开办公学,允许所有人前来读书习字。在整个管州府,无论父兄走到哪里,总是很受百姓爱戴的。”

    君青蓝说的事情天下尽人皆知,秦钰同北夏所有的世家大族都不一样。他们从不高高在上,甚至同底层的百姓同吃同住,曾经是北夏人人传诵的好官。

    这样的人会谋逆,当年可是震惊了全天下。

    “这样说起来,此事证据确凿。似乎没有丁点翻案的可能。”

    君青蓝吸了口气:“事情瞧上去,的确如此。但我相信,就凭那举报之人销声匿迹,这事情当中一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李从尧没有说话,从君青蓝手中接过了族谱,一页页翻看着。他的速度比君青蓝要慢的多,漫漫长夜便这样在指尖流逝。耳边咣咣传出四更鼓响,君青蓝狠狠皱了眉。

    “四更了!”

    “恩。”李从尧缓缓起了身,将面前的秦氏族谱卷一卷直接塞进了宽大的袍袖中:“走吧。”

    君青蓝瞪大了眼,浑身都僵硬了。盯着李从尧的袖口,俨然已经痴了。他……拿走了族谱?

    李从尧瞧她一眼:“借用。”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那不是偷?您是怎么把借用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或许。”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你觉得它并不重要?”

    “重要!”语言比大脑要快了许多,君青蓝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说实话。

    “那便走吧。”

    李从尧不再说话了,抄着手缓慢而优雅的出了库房。君青蓝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等她上了马车的时候,李从尧已经端坐与案几后,继续翻看着族谱。

    “这一页是怎么回事?”

    君青蓝才坐定,李从尧便开了口。男人如玉长指落在发黄的书卷上,越发显得白的晃眼。

    君青蓝侧目瞧去,他指着的是族谱中最后一页。乾平五年六月初三日,秦氏第十六代长孙秦钰,收归义子陈墨白入秦府,时为第十七代排行第三子。而那一行字,却叫一条粗重的墨线给整个划掉了。

    君青蓝的眸子缩了一缩,连呼吸都似乱了。清眸在陈墨白三个字上流连,似陷入漩涡中,无法自拔。

    李从尧狠狠皱了眉,将手中族谱一把合上。他用的力气大了些,发出啪一声响,君青蓝身躯一颤,眼底立刻恢复了清明。

    “解释。”李从尧颦着眉,屈指在族谱上用力敲了敲,荡起灰扑扑一片纸灰。

    君青蓝吸了口气,不就走了个神?至于上这么大火?她毫不怀疑,李从尧方才是将族谱给当作了她的脑袋在敲。

    “墨白是我爹收的义子,就是这样。”

    “一个外姓人能随随便便上了族谱?”李从尧淡淡说道:“还是说你们秦氏在族谱方面特别随意?”

    君青蓝挑眉,说话忽然这么刻薄做什么?

    “墨白是个孤儿,在我家和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他聪敏好学,脾气又好。秦家上下都很喜欢他,父亲便想收

    他为义子。但……。”

    君青蓝的声音略略迟疑,少倾才继续说道:“但他拒绝了,所以父亲打算将他归在我舅舅名下。将他记入族谱只是权宜之举,实际上也是为了抬举他的身份。算是从秦家过继出去,待他并入到舅舅家时,他的名字就已经被划掉了。我并不认为这事与秦家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狭长而黝黑的凤眸中分明凝聚着风暴。

    “但凡违背常理之事都该被关注。”李从尧缓缓说着,容色清淡:“你做仵作这么久,不知道?”

    “墨白,不会有问题。”

    “当局者迷。”

    “他是你们家里除了你之外,唯一逃脱的人,不是么?”

    李从尧声音淡淡的,似乎半分火气也无。却似刀剑一般锐利,君青蓝渐渐就被他驳的哑口无言。

    “你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去抬举一个人,除非这个人对秦家非常重要。不愿意做义子,却仍旧要与秦家扯上关系。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便只能是为了你。”

    李从尧的目光似朗朗明月,一下子就照进了君青蓝的心里,将她埋藏许久以为早就淡忘了的记忆,一点点给挖掘了出来。

    “好吧。”君青蓝半垂了眼眸:“既然王爷这么执着,我便将墨白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在我七岁那一年,管州府附近一个村子发生了厉害的瘟疫。全村人几乎都在那场瘟疫中丧命。我爹在前去处理疫情的时候碰到了墨白。那时候他被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下面,身上爬满了苍蝇蛆虫,却顽强的活着。我爹瞧他可怜,将他从死尸中刨了出来,洗干净了叫郎中一检查,发现他居然是健康的,并没有被瘟疫感染。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呐,随行的郎中们纷纷惊叹这孩子的命大。大约是因为是爹将他救了出来,他对我爹特别的依恋,便似一条尾巴,总默默跟在我爹的身后。我爹瞧他可怜又乖巧,又无亲无故,便将他给带回了府中。”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墨白刚刚来的时候,只是我哥哥身边一个做粗活的小厮,连名字都不会写。但他特别好学上进,每当哥哥读书习字和爹爹考教他功课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偷偷听着,直到他十一岁悄悄参加乡试并一举中了秀才。从那时候起,我爹便免了他的杂役,让他同哥哥和我一起入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墨白的才华渐渐崭露头角,终究成了父亲身边得力的助手。”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了。恍惚中似乎有回到了当年玉兰花盛开时,芬芳馥郁的院子里。她攀着树枝,摘了最高一朵玉兰花才施施然坐下。哈哈笑着瞧向树下的陈墨白。

    而陈墨白则如任何时候一般,微笑的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很亮,似乎能将阳光都吸了进去,永远光彩夺目而且温暖。他的人,也似阳光一般的柔暖,他总跟在她身后,温声提醒她小心,却从不阻止她决意要做的事情,只在危险的时候出手力挽狂澜。

    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陈墨白的存在。那人已经成了她整个少女时期不可分隔的重要回忆!

131传说中的未婚夫

    君青蓝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她从树上下来时,陈墨白将她手中攥着的玉兰花接过去,轻轻别在了她的鬓间。

    他说:“原来玉兰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因为你才是天下间最美的花。”

    他的声音温柔如三月和暖的风,不急不躁熨贴人心,他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照亮了她的心。从此以后,她学会了做梦,学会了在没人的时候傻笑。

    即便是后来五年的逃亡生活叫她忘记了许多少女时期的美好。然而,陈墨白指尖残留的淡淡玉兰花香,却顽固的印在她的脑中,成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女子面颊上浮起淡淡红晕,似被上好的胭脂晕染,叫那蜜色的肌肤瞬间生出了无限的光彩,清冷的君青蓝在那个瞬间忽然鲜活了。

    李从尧狠狠颦了眉,莫名觉得她面颊上的红晕叫人瞧的心烦。

    “所以,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这话李从尧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不情愿提起未婚夫这三个字。

    他早在卷宗上瞧见过南阳节度使家的小姐秦蔚有个未婚夫,两家似乎已经商定了婚盟,不过因为秦蔚年纪还小,暂时不曾下更贴过大礼。后来秦府出事,这桩婚事便这样中途夭折了。那人在谋逆案中着墨不多,毕竟,未曾正式拜过堂还算不得夫妻,秦家的案子牵扯不到他的头上去。

    李从尧原先对这人并不在意,却不知为何在听到君青蓝提起陈墨白时,忽然就想起了这件过往。

    “是。”君青蓝半垂了眼眸:“我们家里人都很喜欢墨白,爹娘有意收他为义子,让他以节度使公子的身份入仕,将来也好为国效力。可是……。”

    君青蓝咬了咬唇,面色越发的涨红,似乎接下来的话非常羞于启齿。但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瞧着李从尧。

    那人平淡如水的眼神似乎带着魔力,只要瞧着,便能叫她整个身心都安定下来。

    “墨白拒绝了做我爹的儿子,反而向我爹提亲,说想要一辈子保护我。我爹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他的出身不足以与我匹配,于是爹爹就想了个法子。”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摊开的族谱说道:“爹爹先将他收归自己名下,让他成为秦家族谱上记名的正式子弟后,再以世家子的身份过继给我舅舅,之后由舅舅和舅母出面提亲,这样便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了。谁知……还不曾提亲,我家就获了罪。”

    李从尧瞧一眼族谱,神色如常:“黄忠查抄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府中?”

    “那阵子我娘身子不好,总是咳嗽,吃了许多药总反反复复不见好。墨白说在城外的山上发现了大片的忍冬,忍冬对止咳护嗓极其有效。我便央着他带我去找忍冬,我们那日吃罢了午饭就出城上山去了。在山上的时候,我只顾着寻找忍冬没有仔细看脚下,也不知绊着了什么,滚下了山坡,墨白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我。我又崴了脚不能走太快,墨白便背着我出了山,因此耽误了时间。所幸,墨白采了些忍冬。然而,当我们赶回府中时却……。”

    君青蓝闭了闭眼,从骨子里拒绝去回忆那一天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你与陈墨白出门的日子选的很巧。你父亲当初将陈墨白

    的名字记录在族谱上时,他该就成了唯一见过秦氏族谱的外人。并且,族谱放在何处,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王爷是在怀疑墨白就是举报人?那是不可能的。”

    君青蓝摇摇头说道:“这五年来,我每一日都会将当年的事情在脑子中反复的回忆,墨白他并没有这样做的机会。他就住在节度使府中,且从来不曾有过落单的机会。不是同我爹议事,就在在同哥哥讨论学艺,要么便是同我在一起。况且,谋逆是灭九族的大罪,即便是府中的下人都要被砍头,何况是地位如斯重要的他?任何人都不会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李从尧说道:“陈墨白已经是记在你舅舅名下的儿子,同秦府不再有丁点的关系。”

    “然而,舅父一族仍旧是秦家九族之内。”

    “但,他们并没有获罪,不是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都活着,而且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影响。”

    君青蓝抿了抿唇:“我还是不能认同墨白有问题。若真是他,那就太可怕了。他当时也不过才十五岁。”

    当初皇上之所以会赦免了秦氏其余族人的性命,是因为秦府满门的惨死。陈墨白一个十五岁毫无根基的孤儿,怎么能算准秦府那一夜会灭了门?更得算准皇上会因为这事撤回了圣旨。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真的,陈墨白就不是个人了!

    陈墨白将卷宗一把合上:“这事情毕竟年代久远,若是想要查明真相,便得回到事发地才行。”

    “是啊。”君青蓝将眉峰挑了一挑。

    燕京城当然不会有管州府旧案的任何线索,唯有旧地重游才有可能发现当初很多她不曾发现的事情。毕竟无论年龄心智还是见识,她都与当初惊弓之鸟一般的那个少女不一样了。

    可是……重返管州府……似乎有些遥不可及。

    “这事,本王会想办法。”

    君青蓝抬头大喜过望:“多谢王爷。”

    “你需耐心等待。”

    在如今的燕京城,无论是君青蓝还是端王府都已经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想要合情合理的前往管州府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卑职明白。”君青蓝眸色微闪:“五年都等过了,卑职不在乎多等几个五年。”

    有人说,若是将你余生的精力都致力于一件事情,那么,你一定会成功。君青蓝有这样的觉悟。刚从管州府离开的时候,她的前途一片渺茫。如今,她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已经重新瞧见了作为重要物证的族谱。有希望,不怕等。

    李从尧瞧她一眼:“并不会如你想象中那么艰难。”

    若是穷其一生才能想到法子到管州府去,他也太没有本事了。

    “族谱先放在本王这里。”李从尧将秦氏族谱放进手边的小抽屉中:“待到合适的时机,会交还给你。”

    “卑职自然信得过王爷。”这种时候,族谱由李从尧保管,要比她更合适。

    君青蓝与李从尧在王府门口分了手,马车调头带着李从尧入宫上朝去了。君青蓝盯着徐徐初升的太阳吸了口气,

    凉悠悠的风自街角吹过,卷起她腮边细碎的发丝撩拨着面颊,带着些微的痒。她拂了拂发丝,手指自眼角划过。这才觉出眼睛有些干涩的发疼。

    方才想起那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她哭过么?已经不记得了,也并不重要。她专注的瞧着艳红如火的太阳。

    又是新的一天,真好。

    “义父,你终于回来了。”

    元宝的小身子骤然自角门钻了出来,阳光下,男童面颊上细腻的汗水似铺了一层珠光,亮晶晶的耀眼。君青蓝猛然想起他的身世,有几分感慨。她曾经以为,她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然而同元宝的遭遇比起来,她不知道要幸运了多少。

    “快跟我在。”元宝一把攥住君青蓝的手指,死命往府中拉扯。

    “急什么?”君青蓝不动声色揉了揉额角:“天才刚刚亮,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你不想睡,莫非就不知道,还有别的人想睡么?

    “睡什么睡?”元宝眨眨眼:“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有多么热闹?若不是我警醒,你今天就等着哭鼻子吧。”

    “哦?”君青蓝颦了颦眉:“出了什么事?”

    “昨天……。”

    “君大人!”

    元宝才开了口,忽听街角有人急促的高声叫嚷着。二人侧目瞧去,街角停了辆乌油油的马车,马车前站了个人正冲着君青蓝招手。

    君青蓝仔细瞧了瞧,那人面生的很,从前并没有见过。他身上灰扑扑的衣裳用的就是最寻常不过的粗麻布,马车也就是街面上马车行里随处可见的普通车架。那车她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在街角停着,居然是在专门等她?

    “君大人,小的是专门挑货到普宁寺去的脚夫。”那人不等君青蓝询问,率先开了口:“玄空小师父说,忽然想起些与庆元长老有关的重要事情要同您说,特意托了小人来接您过去。”

    君青蓝眯了眯眼,又打量一眼马车:“玄空?”

    “正是呢。”脚夫说道:“玄空小师父说了,事关机密,并不能在寺中与您相见。叫小人将您送去指定的地方去,还请君大人快上车吧。”

    君青蓝只略一沉吟便勾了勾唇角:“那便走吧。元宝……。”

    哪里想到那孩子油滑的很,她才叫了他一声,他居然一溜烟的跑过去上了车。

    “元宝!”君青蓝挑眉:“下来!”

    “既然已经上了车就不要下来了吧。”马车中忽然窜出另一个人出来,那人一身紧身的黑衣勾勒出精壮的身段,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与脚夫的谦卑决然不同的强势。

    那人一只手提着马鞭,另一手却将元宝的脖颈一把圈住。似乎热情而亲切,眼底却分明冷凝如冰:“不如一起去?”

    君青蓝呼吸一凝。早就知道脚夫有问题,却不曾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大胆,敢在端王府跟前来劫人!

    “君大人,既然小少爷都上车了,您还犹豫什么?”脚夫笑容可掬朝君青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青蓝轻轻叹口气:“那就走吧。”

    脚夫欢天喜地在前面引路,并不曾注意到君青蓝扯断了腰间挂着的荷包,悄无声息扔在了地面上。

132 密会赏春园

    火红的太阳终于挣脱云遮雾绕的牵绊浮与天空,傲视天下。清晨攒下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剔透的珍宝,显得弥足珍贵。

    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样的天气任谁瞧见都会生出满心的欢喜。

    然而,赏春园中则完全不同。

    这里是长乐公主避暑的园子,挖了大面积的沟渠,里面注满了水。池水与护城河相连,并不似旁人府上的一潭死水毫无生气。赏春园的池水是活的,虽然流淌的缓慢,却经久不息。

    也正因为如此,池面上常年都会蒙着层白森森的雾气。微风将那微凉的雾气吹拂,覆盖了院子里繁花似锦,叫一切景物瞧上去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景致在整个燕京城都称得上数一数二。

    然而,陡然响起的呼啸鞭声夹杂着破空的厉响一下子便将赏春园的静谧撕裂了。宫人们低垂着头颅,一个个噤若寒蝉半分不敢动弹。更不敢朝主屋瞧上半眼。

    鞭声劈啪作响,一下下抽出斑驳的血肉,却偏偏听不到丁点的人声。竟连呼痛的呻吟也半声不闻。

    长乐公主瞪着眼,手中紧紧捏着根闪亮的鞭子站着。鞭梢密布着细小的钢针,一鞭下去,皮肉翻飞,惨不忍睹。钢针入肉再生生拔出,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场生死轮回。在人在痛苦中辗转,求生不能。

    倒在地上的男子已疼的昏死过去,身上原本雪白的中衣被铁鞭撕扯成破碎的血红。头发沾染了血肉,粘腻杂乱的覆盖在面颊上,将他面容覆盖。只余惨败如纸的脖颈裸露,却半晌瞧不见喉结滚动。

    而那原本华美的地毯上,被遍地脏污的血迹沾染,早瞧不出丁点的花纹。

    长乐公主重重喘息,面孔扭曲如地狱中可怖的修罗。将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啐了一口:“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话,兀自不解恨。抬手朝那昏死的男人又狠狠抽了两鞭。

    蓦地,轻微的咯吱声在屋中响起。长乐公主微颦了眉头,默不作声盯着屋角罗汉床缓缓移到了一侧,露出地面上黝黑的一个大洞出来。

    长乐公主只瞧了一眼便回过了头。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屋中陡然的变化而生出丁点的惊慌。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显然,对于这事早就习以为常。

    啪一声,铁鞭再度呼啸而至。然而这一鞭却被一只大掌轻轻松松化解了。

    “放手!”长乐公主挑眉,瞪着暗影中全身包裹在蓝色华缎锦衣中的男子:“本公主的鞭子,也是你这奴才能抓的?”

    蓝衣男子深深垂着头颅,蓬乱的长发遮了他整张面孔。依稀能瞧见头发缝隙中透出眼眸的光亮,眼神却是呆滞的。那人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滚!”

    长乐公主怒喝,将手中鞭子绷直了就往怀里带。然而,任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鞭子却连动都不曾动过半寸。那人手中握着布满钢针的鞭子,便似握着柔软的丝缎,任由钢针根根入肉刺的掌心鲜血淋漓,却好

    似并感觉不出疼痛。死死握着不肯放手。

    长乐公主挑眉,再度挥动了手臂。

    “公主请放手吧,何苦累坏了自己?”阴柔的声音自幽深的地道中传了来。

    长乐公主陡然变了面色,才将手中鞭子略略一松,便瞧见从地道里飞快闪进两个人来。一言不发,默默拖走地上的血人,木雕泥塑般没有半丝的情感。

    “鬼奴,退下。”

    男人的身躯在明亮的室内渐渐清晰。蓝衣人丢下鞭子,悄无声息退回到地洞中去了。

    长乐公主瞧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他正施施然坐在她房中软榻上,淡紫色软烟罗的袍子四下里铺陈开来,似一朵绽放的花。

    长乐公主吸了口气,淡淡说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语气中的愤怒清晰可辩,毫不掩饰。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还在生气?”

    “哼!”

    长乐公主冷哼一声并未言语,也不再去瞧那风姿绰约的男人。只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玉白指尖上艳红的蔻丹。

    男子将面色一沉,眼底分明浮起淡淡阴冷和不耐:“公主还请莫要任性。”

    “我问你。”长乐公主抬头,直视着那人眼眸:“皇上下旨将我禁足,又驳回了叫君青蓝进府的旨意。你为什么半个字都不说?”

    “君青蓝留着还有大用,他与你以往选的那些人并不一样。”

    “大用?”长乐公主冷笑:“我听说你那日将她给招进了私宅,迷会了许久,相谈甚欢。你的私宅连本公主都不曾去过。莫不是你自己瞧上了那小白脸?”

    男人紧颦了眉心,阴郁的眸子里陡然如刀剑一般锐利。长乐公主瞧的身躯一颤,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男人缓缓收回目光,长乐公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就在刚才,那人瞧她一眼,她便觉得忽然被万斤巨石给压住了身躯,再也动弹不得,憋闷的气都喘不过来。直到他将视线移开,才觉身心舒泰。

    即便他这些年不再如从前一般管事,却还是如从前一般的恐怖。

    “你如今是公主,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懂么?”

    长乐公主垂了首,不敢再是他争辩。低低开了口,近似哀求:“等到她没有用处了,你要将她交给我来处置?行么?”

    男人微勾了唇角,笑容微凉:“公主的命令,奴才自然不敢违抗。”

    长乐公主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微笑,顷刻间妖娆不可方物。步履如蛇,向着软榻上男子凑近了去。

    屋外,一道黑影急急奔来,眼看着即将奔至屋门前。却叫斜刺里冲出的金嬷嬷给拦住了去路:“周公公哪里去?”

    金嬷嬷的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能让周德富听的清清楚楚。周德富一眼瞧见廊檐下抄着手的金嬷嬷深深吸了口气,立刻停了脚步:“嬷嬷,奴才有急事要求见长公主!”

    金嬷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抬手朝着廊檐下随意点了点:“你可瞧见院子里点了什么灯?”

    周德富闻言向屋角下的风灯看去,不由变了面色:“黄灯?多谢嬷嬷救命之恩。”

    这本是在青天白日里,四处艳阳高照。屋角下一盏孤灯发出的光亮原本并不起眼,却叫周德富瞧的如临大敌,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长乐公主府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赏春园若是点起黄灯,任何人不得进入公主寝殿。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想要去探究原因。因为,曾经无意中闯入的人,等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成了死人。

    今日若不是金嬷嬷在这里拦着……周德富白胖的脸蛋上冷汗涔涔。他不敢再想下去,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下子叫他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和感激。朝着金嬷嬷郑重鞠了个躬。

    金嬷嬷端端正正站着,受了他的礼:“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叫周公公都慌了手脚,如此莽撞?”

    “暗营里刚刚死了个人,奴才来请公主示下。”

    金嬷嬷微颦了眉头:“哪个营?这么不小心!”

    “白营。”周德富的声音和态度都带着说不出的恭敬。这种恭敬并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救命之恩,而是因为金嬷嬷在公主府中身份与所有人都不相同。特殊到,她明明是个奴婢,却似乎连长乐公主都对她相当敬畏。

    周德富不知道这种特殊是因为什么,他也从没有想过去探究。既然主子都对她敬畏,何况他一个下人?

    “呵。”金嬷嬷淡笑,将绷紧的唇线略松了几分。不在意的说道:“区区白营的人,死了便死了,随便丢了就是了。也需劳公主费心?”

    周德富咽了咽口水:“这次死的是……那个人的随从。”

    金嬷嬷闻言立刻颦紧了双眉。良久,脸上闪过一丝狠戾:“谁让你们去招惹那个人!”

    她的声音阴冷而尖利,似一把锐利的匕首,一下子狠狠捅进了周德富的心窝里。

    周德富一张面孔顷刻变得雪白,身躯颤一颤,眼底也生出了恐惧,连声音都颤抖了。

    “是奴才疏忽了,都是奴才的错。黑营一个家伙不知死活的想要染指那个人,他的那长随也是死心眼,硬要拼死护着,让黑营的人揍的不清。待奴才得了信赶去的时候,他的长随已经断了气。”

    金嬷嬷半晌没有说话,沉吟良久才开了口:“那个人可有什么反应?”

    “他倒是什么都没说。”

    “还好。”金嬷嬷似松了口气,瞧一眼幽幽亮着的黄灯回过了头:“此刻不便打扰公主,你速去暗阁,当着那个人的面处决了黑营所有参与的人。将肇事者尸体挂在城楼上暴晒十日,务必要将面子给足了他。再把他的长随好好葬了吧。等稍后,这件事我会亲自禀告公主。”

    周德富道一声是,速速下去办事了。

    待周德富走得看不见了,金嬷嬷才缓缓转过身。精明而阴郁的双眸盯着长乐公主的寝殿一瞬不瞬,唇角边却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笑容,诡异而阴冷。只可惜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样的笑注定没有一个人能看的到。

133 人有三急

    君青蓝疲惫的靠在马车里,昨天忙了整整一日,一夜不曾合眼,谁能想到,在端王府门居然能飞来横祸。

    若是只有她自己也就罢了,总能想法子脱身。而且,那些人既然能恭恭敬敬请她上车,大约是不会要她性命的。

    但元宝不同!

    且不论他对请她前去之人有没有用处,单只说他的身份,就容不得半点的闪失呐!

    “元宝。”君青蓝皱眉瞧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孩子:“找机会,逃。”

    “那可不成。”元宝果断摇头:“你是我义父,我早就说过,再不会叫我任何一个亲人在我面前消失。我是男子汉,自然得说话算话。我要保护你!”

    君青蓝呵呵:“你确定不是要我保护你?”

    “互相保护没有错吧。”

    君青蓝无语中,这辈子碰到元宝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按理,被一个人这么心心念念惦记着要保护,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可是……为什么生不出半点的欢喜?

    君青蓝别开了眼,仔细听着马车的动静。她能感受到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显然已经出了城。这是要去哪?

    车上押送他们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就是方才自称脚夫的男人。这两个人的眼睛异于常人的明亮,太阳穴也是往外突出的,君青蓝可以断定,他们都是武功精湛的高手。

    想要在这两人眼前逃走,大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么?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叫人惦记?

    她抬手朝着车厢弹了去,只觉触手冰冷,叩之有铮鸣的铁声传出。原来,这不起眼的马车竟然在木板中夹了钢板。想要破开马车逃生,大约是不可能了。

    “这是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道。”君青蓝收回手指,瞧着元宝说道:“你一早在门房等我,是要同我说什么?”

    “张嬷嬷想要自尽,正好被我发现。我将她救下来了,此刻将她交给容含看着,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元宝嘻嘻笑着说道,满面的骄傲。你看我多棒,快来表扬我!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颤,哪里有心思再同他闲扯?张嬷嬷居然想要自尽?!

    她的自尽叫君青蓝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杀人灭口。自杀还是他杀?端王府中莫非还藏着旁的细作?

    最要紧的,容含这会子在海棠苑看着张嬷嬷。那……谁来救她?她方才上车之间故意丢在地上的荷包就是在预警。她知道容含总在暗中不远处跟着她,瞧见了断裂的荷包哪里还能不明白出了事?一定会追来。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元宝,你要记住一句话。”君青蓝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匹夫之勇是最最愚蠢的。”

    元宝:“恩?”他表示完全听不懂君青蓝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打不过,就跑。必要的时候假意服软,不是怂。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留着性命,才能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明白么?”

    元宝讷讷点头:“好像……明白。”

    “就这样吧。”君青蓝揉着元

    宝细软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稍后会找机会叫他们停车,咱们一起跑。”

    “好!”

    “停车!”君青蓝陡然一声大喝,直冲云霄。

    马车正奔驰在崇山峻岭之中,她陡然一嗓子将车夫给吓了一跳。急急一扯缰绳,骏马嘶鸣声中将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连带着整个马车都险些朝后栽了过去。

    元宝惊呼一声,小身子朝着车厢狠狠撞了去。君青蓝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揽住抱在怀里。

    “喊什么?”马车外,脚夫一把掀开了帘子。同方才在端王府外的客气不同,这会子那人整张面孔都是狰狞的:“老实点。”

    “这位小哥,人有三急你没有听说过么?”

    脚夫皱眉:“等到了地方……。”

    “这种事情能等?”君青蓝呵呵笑道:“童子尿,童子便,你若是不介意我也是不介意留在车上的。只不过我瞧着这车似乎造出来颇费了些功夫,就不知到时你们主子会不会介意。”

    脚夫抿唇不语,锐利如鹰的眸子盯着君青蓝和元宝一瞬不瞬。元宝陡然哎呦叫了一声,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我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我要拉出来了。”

    君青蓝无奈耸肩:“拉吧,这两个大叔不介意。”

    “别!”脚夫一声大喝:“赶紧下来,真麻烦。”

    君青蓝才动了动身子,耳边陡然传来“嗤”一声轻响。一股奇异的香气迎面扑了来。君青蓝心中一颤,再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便一把扯过了身旁的元宝,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待到香气散尽,才听到脚步声凑近了来。车夫打开车门,笑容可掬站在车下,超君青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请下车。”

    君青蓝靠在马车上没有动弹,只将唇角勾一勾,扯出浅浅一抹微笑出来:“你们主子通常都这么请人?”

    这两人的皮肤非常白,虽不及女子的白皙,却比寻常男子要白了许多。这样的人该是长久居于暗处,并不常在阳光下活动。

    杀手?暗卫?

    他们虏走了自己,却连脸都懒得遮上,这是笃定了自己永远不会自他们手中逃脱,还是……他们的主子强大到自己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车夫朝君青蓝拱了拱手:“非常时期,还请大人见谅。”

    车夫将唇角勾了勾:“主子说过,君大人足智多谋狡猾的很。小人只得用醉人香来招待您,还希望大人手脚乏力之下,肯乖乖的配合我们。”

    方才那奇异的香气正是醉人香,一种霸道的迷药。虽然不会叫人昏迷,却能叫人浑身乏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君青蓝微笑:“醉人香这种玩意,不是采花贼惯用的手段?你们主子莫不是瞧上了我的美貌?”

    脚夫瞪眼:“你胡说什么?”

    车夫却好脾气的笑了笑:“大人不用多做试探,我们的主子是谁,稍后您自会见到。您不是内急么?小人亲自伺候您下车痛快去。大家都是男人,不需要介怀。”

    说着话,他伸手便来抓君

    青蓝的双肩。

    “慢着。”君青蓝将身躯一侧,急声说道:“要出恭的是这孩子,不是我。你们带他去就行了。”

    元宝吃了一惊:“义父不一起去?”

    一起去?怎么去?!

    君青蓝默默眨了眨眼,她中了醉人香,除了头脑哪里都动弹不得。莫非还真要一个大男人给她宽衣解带去方便么?

    “元宝。”女子一双清眸注视着元宝,一瞬不瞬:“记得我方才的话。”

    一个无声的跑自她唇边绽放,却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君青蓝知道,元宝一定看得懂。

    “你呢?”元宝扯着君青蓝的衣袖不肯放手。

    君青蓝微笑:“我自然在车上等你。”

    元宝绝对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中,只有他安全了,她才能够安心。今日一切对元宝来说是一场硬仗,但君青蓝只能期盼元宝自行解决。这在他今后的人生中,只不过是诸多磨难当中的一个极小的磨难罢了。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迟早会死的很惨。

    “还去不去,嗦什么?”脚夫等的不耐烦,冷声催促。

    “当然去。”元宝撇撇嘴瞧着脚夫:“方才叫你们一吓,把小爷的屎尿都给吓回去了。不得让我缓解下情绪,重新找找感觉?”

    车夫微笑瞧着元宝:“找到了么?若是时间太久只怕……。”

    “找到了找到了,走走,快点。小爷憋不住了!”

    车夫挑眉瞧向脚夫说道:“你带他去,我在这里守着。”

    “真晦气!”脚夫轻啐一口,上前将元宝抱起夹在腋下。

    元宝表面上吱哇乱叫,眼睛却始终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君青蓝。那是男子汉瞬间的成长和蜕变,也是告别和牵挂。她一定懂!

    脚夫夹着他进了道边的树林,君青蓝的模样已经瞧不见了。元宝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现在,就要靠他自己了!

    脚夫将胳膊一松,元宝的小身子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疼的哎呀一声大叫,手指顺势在地上一抹再一抓,之后藏于背后。

    “赶紧的,老子可没有耐心等你太久。”脚夫恶狠狠抱着膀子盯着元宝。

    “你倒是帮小爷把裤子脱了呀。”元宝憋着嘴,委屈巴巴盯着他瞧:“小爷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倒霉。”脚夫凑近元宝,弯腰低头解开了他的裤带。

    元宝哼哼着,在嘴里不住催促着他快些。脚夫索性将他腰带整个抽了出来,挂在了元宝脖子上。

    “你速度快些,别耍花样。”脚夫将整张面孔都凑近了元宝,凶神恶煞般威胁着他。

    彼时,他们两人的面孔离得很近。脚夫锐利如刀的眼眸已经凑到了元宝眼前,几乎能感受到他鼻孔中喷出的气。

    “好说,好说。”元宝连连点头,作势蹲下。却在忽然之间腾身而起,同一时间小手朝着脚夫面颊杨了去。手中抓着的一把黄土尽数撒进了脚夫的眼睛。

    “啊!”脚夫吃痛,捂着眼睛后退:“你这小兔崽子,看老子不宰了你!”

134 墨羽箭

    元宝并没有就此停歇,将脖颈上挂着的腰带取下,直接绕过脚夫的双脚,往回一带。脚夫庞大的身躯噗通一声便仰面倒在了地上。

    “你这兔崽子!”脚夫闭着眼睛,挥舞着两只大手要去抓元宝。

    元宝早在赌坊的追截中身经百战,练就出如鱼一般滑溜的步法,对付一个睁不开眼急躁的想死的脚夫还算得心应手。他左躲右闪,却并未走远。反倒凑近了脚夫,骤然在身后扯出了他别在腰间的剑。

    明亮锋利的剑对于元宝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他双臂不由往下坠了坠,要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握住了剑身。

    就在此时,脚夫已经起了身。元宝遂不及防下,叫那人一把扯住了领子,身躯再度落在那人控制之下。

    “看你还往哪里跑!”

    脚夫的眼睛仍旧不能睁开,急怒之下整张面孔都变的扭曲。咬牙切齿面对着元宝:“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就不是个爷们。”

    窒息在那一刻陡然袭来。元宝的脖颈被他给紧紧掐住了。那一双手似两块铁板,将元宝身体中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压的干干净净。

    神智便也在空气的消失中渐渐消失。

    元宝咬了咬牙,我不能死,义父还等着我去救!

    他瞧一眼手中握着的剑,忽然就下了决心。将手中剑扬起,朝着脚夫的肚子,狠狠刺了进去。鲜血如泉喷涌,溅在元宝前襟。夏末轻薄的衣衫,瞬间便被鲜血濡湿,粘腻中带着几分温热。

    脚夫一声惨叫,松开了对元宝的钳制。元宝小小的身躯自半空跌落,坐在地上愣了几秒。他到底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即便叫嚣的有多么凶狠。也始终改变不了他还是个孩子。这样大的孩子哪怕见到鲜血只怕就能给吓哭了,何况方才是他亲手将剑刺入了脚夫的肚腹。

    元宝的身躯在颤抖,双手忽然就失去了力气。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他杀了人……怎么办?

    脚夫疼的嗷嗷叫着满地打滚,却并不敢伸手去触碰小腹上插着的剑:“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元宝猛然惊醒。他是来保护义父的,这些人要杀了义父!

    如今就是个你死我亡的局面,他若死了,义父怎么办?元宝咬了咬牙起身,将手上的鲜血在衣摆上擦了擦,静静盯着匍匐在地面上的脚夫。容含和王府里的暗卫都说过,你若是想叫一个人死的快一些,就将插在他身上的刀剑拔出来。那么,你立刻就能看到什么叫做血流成河。

    他屏息凝视,便似一条蓄势待发的蛇,一动不动。只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一击致命。

    终于,叫元宝瞧出了破绽。他眯了眯眼,猛然向前蹿了出去。握着剑把,死命往怀中一带,之后扭头就跑。他不敢回头去看,他不知道自己拔了剑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他不想面对的。

    他只知道,他得活着,他得快一些。义父需要他!

    元宝手中托着长剑,这沉重冰冷的玩意完全拖慢了他的速度。但是,他倔强的不肯丢,坚持要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对与他来说,这把剑如今就是他的勇气和希望。

    他蹒跚着才走出几步,冷不防从道边冲出条人影朝着他迎面扑了来。

    “啊!”元宝吓了一跳,才叫了一声便叫那人一把捂住了口鼻。手中的剑在那人面前便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叫人三两下夺了去扔在地上。而他自己则被那人拖到了草丛中去了。

    君青蓝的境况并不比元宝轻松。自打他同脚夫离开之后,她便一言不发的靠在马车上,瞧上去悠然自得。

    人质太过于闲适的表情总叫人莫名的难以安心,车夫瞧了她片刻便忍不住开了口:“君大人最好不要动什么不必要的心思,中了醉人香的人根本就逃不掉。”

    “谁跟你说我要逃?”君青蓝静静瞧着车夫:“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将我请去。你主子是京中的权贵吧。”

    车夫面色一僵,即刻将唇角勾一勾:“怎么可能?咱们早就已经离开了燕京。”

    “呵,你的障眼法用的并不高明。”她可瞧不到人心,然而车夫的笑容早就已经将他出卖。那么尴尬和牵强,还不是叫人说中了心事?

    车夫呼吸一凝:“大人不必乱猜,稍后您自会与我主子相见。”

    “那我们来换个话题。”君青蓝换了个姿势,叫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你猜,我这么配合的同你一起走,是为了什么?”

    这一句话果真成功的再度吸引了车夫的注意力,那人的神色马上凝重起来:“你留了什么后手?”

    君青蓝却只含笑不语。

    车夫骤然起身,咬牙朝着树丛中张望,深色中难掩焦急:“怎么回事,这么久!”

    “要不你去瞧瞧?我不介意自己等着。”

    “你!”车夫扭头,眼底有冷厉光芒浮起:“你同那臭小子耍什么花招?我劝你们最好老实一些,免的遭受皮肉之苦。”

    “我能耍什么花招?我现在连捏死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君青蓝施施然说道:“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你们的醉人香没有信心?”

    车夫皱了眉,眸色涌动,显然心事重重。良久却忽然上了车,一把抓起了马鞭。

    “你做什么?”

    “我家主子只吩咐请君大人过去,既然如此,无关紧要的人便不需要再等了。自有人会料理。”说着话,车夫扬起马鞭,狠狠朝着马背抽了下去。

    君青蓝闭了闭眼。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一定出了变故。元宝,你一定要平平安安逃回去!

    然而,车夫抽下的那一鞭子却迟迟没有声音传出。反倒有哆一声闷响自车门处传来,下一刻便听到车夫的怒喝。

    “什么人?出来!”

    君青蓝凝眸望去,车门上牢牢钉着只弓箭。箭尾漆黑如墨,带着不可思议的金属版的光泽,在风中摇曳不止

    。箭头整个没入到木板中已经瞧不见了。

    这是……墨羽箭?

    君青蓝心中一颤,呼吸便慢了半拍。传说中,当年的北夏有一只所向睥睨的军队,叫做墨羽军,惯使墨羽箭。然而,这支传奇的队伍却随着端王府的没落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如今,墨羽箭出现。就表示……李从尧来了?

    正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如鼓点渐渐清晰。一骑如尘,快似闪电。挟裹着凌厉的肃杀之气霍呼而至。

    那人逆着光,弯弓搭箭。雪亮的箭头朝着车夫咽喉射来。车夫吃了一惊,翻身下车。虽避开了墨羽箭,身后马车中却是空门大开。

    就在这个瞬间,李从尧催马而至。阳光中,朝着君青蓝伸出手去。阳光给他的面颊镀上了曾淡淡的金,他苍白的面色在那个时候瞧起来竟透出了些微薄薄的血色,忽然有了生气。

    君青蓝整颗心都在那个瞬间被点燃了,毫不犹豫将手掌放在他掌心上。李从尧手臂微微用力,君青蓝的身躯便叫他扯得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他身前。

    “抓紧了,咱们走!”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勃颈处,微凉带着些微麻痒。他的双臂从自己腋下穿过,隔着薄薄的衣料,君青蓝能清晰觉出他手臂上坚实的肌肉。所有的一切,都叫人心安。

    “好。”这种时候,除了这一个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君青蓝第一次尝到被人保护的滋味,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不需要。但,这样的滋味实际上,相当不错。

    车夫伫立不动,冷眼瞧着二人之间的一切。直到李从尧掉转了马头时,才悄无声息贴了上来。

    半空里有青雷电光一闪,森冷的气息便朝着李从尧逼近了来。没有人瞧见车夫什么时候出了手,也没有人瞧见他怎么出的手。等瞧见的时候,剑已经到了眼前。

    君青蓝瞧的心中大骇。她从没有想到,这车夫的功夫和身法居然如此诡异。这样的身手早已经超越了她认知当中的高手,他根本不是人,就似暗夜中陡然出现的幽灵,叫人防不胜防。

    李从尧面色如常,面颊上没有半分慌乱,甚至连气息都一如往昔的平稳。只微微侧一侧头,任森冷的剑锋自脸侧划过。剑气逼至君青蓝,君青蓝心中一凛,被剑气逼的牙齿咯咯作响。李从尧抬手在剑锋上一弹。便将剑给彻底弹开了。

    “抓稳。”李从尧的唇瓣贴着她耳边飞快说道:“若是掉下去,本王未必能救你第二次!”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却叫君青蓝听的心中一暖。李从尧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生死存亡时候却还在嘱咐她抓紧缰绳,这得给了她多大的面子啊!

    李从尧并没有拿任何的兵刃,只将手中马鞭扬起,信手一甩。马鞭便似一条灵蛇,忽然就有了千钧的力道,直奔车夫面门而去。

    车夫竟然不闪不避,将手中长剑一抖,迎着鞭风,直直刺向李从尧胸口。君青蓝瞧的心惊,这哪里是在打架?分明是在玩命!

135落入虎口

    这样下去只有一个后果,车夫必然被李从尧马鞭所伤,而李从尧也定然躲不开他全力刺来的一剑。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淡淡咦了一声,放弃了攻向车夫的一鞭。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车夫显然连自己性命都全不顾忌,只一心一意要将眼前人斩杀。李从尧却要护着马上的君青蓝。

    车夫冷冷瞧着李从尧,并不急于再次出手,他在等待最有利的机会。

    然而,变故却在瞬间出现。一群蓝衣人骤然自道边林中冲出。这些人同车夫衣着的寒酸低调不同,他们的衣裳相当华丽,每人左臂上都绣着只狰狞的金蟒。

    蓝衣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局。李从尧分明对这些人颇有些忌惮,出手再不似方才一般行云流水,处处掣肘,这可给了车夫绝佳的喘息机会。

    “怎么就你一人?”君青蓝心急如焚。

    “他们太慢。”

    李从尧只说了四个字,君青蓝便咬了咬牙。唐影他们应该是跟着的,可是暗卫的马哪里及得上李从尧的宝马纤云渡?所以,他远远甩开了众人来救她,却将自己也给陷入了险境中。

    蓝衣人与车夫的联手将李从尧逼至了下风。他有顾忌,但旁的人却根本不留手。蓦地,破空一道历响朝着君青蓝激射而去,君青蓝此刻全副的心神都在李从尧身上,哪里顾上别的?

    眼看着便要被飞镖打中,李从尧却忽然垂了首,将马鞭一抖,打落了飞镖。

    高手相争,胜负就在一瞬间。片刻的分神,后果却是致命的。就在李从尧替君青蓝打落飞镖的瞬间,车夫悄无声息欺身而上。噗一声闷响,剑便自李从尧肩胛穿过。

    鲜血如泉,眨眼间将李从尧衣衫浸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斑驳的红。

    “你!”

    君青蓝心中一颤瞧向李从尧。那人却只紧紧抿着唇,狭长凤眸中似有什么在一分分破碎成了惊心的幽暗。

    车夫大笑着停了手:“君大人是想眼睁睁瞧着端王殿下去死么?”

    君青蓝听出他话中有话,再去瞧李从尧时,他伤口淌出的血竟已经渐渐变作了黑色。

    “解药呢?”君青蓝声音发颤,却冷冽刺骨。

    车夫的剑上居然淬了毒,真阴险!

    “解药自然有。”车夫扯唇笑道:“想要的话,总的付出些代价才行。”

    车夫叹口气:“小人这毒药歹毒的很,若是不在规定时间内用药的话,中毒人的皮肉会一点一点的烂掉,死的有些凄惨呢。”

    “莫听他胡说。”李从尧皱眉:“本王好的很。”

    车夫微笑着说道:“时间紧迫的很,君大人可得考虑清楚啊。”

    君青蓝只觉手腕一紧,被李从尧给紧紧攥住了。抬头瞧去,李从尧眸色冷凝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气。

    “你若敢用你的命来与本王交换,本王绝不饶你!”

    君青蓝呆呆瞧着李从尧,他不是一直将自己当作一颗棋子?替他办事的棋子?需要这么在乎一颗棋子的生死?

    久,她垂下眼眸,唇畔扯出淡淡冷笑:“端王爷怕是误会了,我的命这么金贵,怎会舍得与你交换?我怕的是你受了伤,会连累了我呢。”

    谁也不曾想到,她经忽然出手,将李从尧一把给推在了马下。李从尧的半边身子已经在渐渐的麻木,并没有能够从地面上起身。狭长凤眸狠狠瞪着君青蓝,眸色冷冽如刀,恨不能狠狠捅向君青蓝。

    “解药呢?”君青蓝瞧向车夫:“你们可不要想着做什么手脚,端王爷到底是皇上的亲信。何况……你们真的以为他会孤身前来?”

    车夫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伸手入怀,将个粗瓷的瓶子掏出来扔在了李从尧的脚边:“吃下去以后,六个时辰内不可运功,只能静养。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呵,还真是歹毒的很。”

    为了阻止李从尧的追赶,竟然对他用了这样的毒药。若不是立场不对,君青蓝真想抚掌称赞他一声太妙了。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只能冷言相向。

    “多谢君大人夸奖,请君大人上车吧。”车夫微笑着朝君青蓝伸出了手去。

    “我哪里有力气?”君青蓝冷冷斜睨了他一眼:“过来,好生伺候着。”

    醉人香的药效难以想象的霸道,失去了李从尧的支撑,她能维持着端坐马上的姿势已经废了好大的功夫。还想要叫她自己下马,再上车,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车夫朝蓝衣人使个眼色,一起驾着君青蓝回到了马车上。

    “找到元宝!”

    这是君青蓝同李从尧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并不担心李从尧,唐影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即便解药不能用,端王府里还有刘伯。李从尧一定不会有问题,但是……元宝就不一定了。

    他和脚夫一起去林中方便,过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也没听到动静。一定出事了!然而,元宝一定不能出事!

    君青蓝的猜测,最终都得到了印证。马车自西德门出了城后,兜了个圈子又从东德门入了城。

    当长乐公主府的匾额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君青蓝的眉峰终究抑制不住挑了一挑。今天这一出居然是长乐公主的安排?她手下居然养了这么些厉害的人物?

    车夫与蓝衣人的行事风格瞧着并不是一路,目标却出奇的一致。她从前是不是太过小瞧了那位皇上从前的乳母?

    她没有说话,也不曾反抗。自打进了长乐公主府,车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只留了个蓝衣人将她直接送去了赏春园中。这院子给君青蓝的印象特别深刻,她上次来时从着院子旁经过,当时院子大门上了锁。春芹说是因为园子年久失修,才特意上了锁。

    今天怎么就开了?果真半点没有年久失修的样子。

    长乐公主的视线自打进了屋便在君青蓝周身流连,不曾挪开过半分。

    “公主!”蓝衣人垂首,朝她行礼:“主子吩咐奴才将您要的人护送了来。”

    长乐公主瞧他一眼,眉峰急不可见颦了一颦,竟似隐约带着那么几分忌惮。良久方才嗯了一声,朝他挥挥手:“你退下吧。”

    “主子还吩咐奴

    才带句话给您。”蓝衣人弓着身子:“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莫要引火上身。”

    “大胆!”长乐公主狠狠颦了眉,声音中立刻添了几分尖利和阴冷。

    “奴才是在替主子传话,奴才告退。”蓝衣人似乎并不惧怕长乐公主的怒气,平静而缓慢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朝他拱了拱手,退出房门去了。

    君青蓝冷眼瞧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真是越发的有趣了。长乐公主分明是主子,怎么瞧着似乎还要听命于蓝衣人的主子?这位主子无论是谁,可真真是个神人了呢。

    “凭你也敢看本公主的笑话?!”长乐公主将一腔怒火都洒向了君青蓝。拿眼睛恶狠狠剜着她。

    “卑职自然不敢。”君青蓝垂首,乖巧而柔顺:“卑职如今是公主的阶下囚,自然任凭公主处置。”

    长乐公主咬牙:“本公主恨不能叫你死!”

    君青蓝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并未带出丝毫的波动,将唇角掀一掀微笑着说道:“公主千方百计想要招卑职为驸马,卑职曾经以为是这张脸颇受您喜爱呢。”

    长乐公主没有开口,只瞪着双狰狞的眼眸盯着她。良久方才冷冷笑道:“有资格进入本公主赏春园的人,你是姿色最差的一个,实在有愧春色无边的美称。”

    赏春园?原来是这么个由来。

    长乐公主将她看中的男宠都给当作了春日里美丽的风景,尽数给聚在了赏春园中供她一人欣赏。这里,应该是历代驸马居住的园子吧。听说所有做过长乐公主驸马的人都没能活过一个月,却始终没有人瞧见过那些人的尸体下落何方。赏春园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难怪常年上锁。

    她如今将自己给弄了来,是也打算叫自己随着赏春园的秘密一直埋葬么?

    “君青蓝!”长乐公主陡然欺身向前,一把攥住君青蓝下颚,将她头颅抬起。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若是没有这颗头脑,以为本公主能看上你么?”女人尖利的赤金护甲在她蜜色肌肤上慢悠悠滑过,冰冷护甲的触感并不叫人愉悦。君青蓝屏住呼吸盯着长乐公主,这人……要干什么?

    长乐公主的眸色渐渐变得狠戾,咬牙说道:“从没有人敢拒绝本公主!”

    尖利的护甲陡然用力,君青蓝面庞上顷刻间添了一道尖细的血痕。从眼角蜿蜒至下颚,似一道诡异的血泪。

    “本公主曾经不止一次在期待,你君青蓝跪伏在本公主脚下求饶是什么样一副场景。今天你可能叫我如愿?”

    长乐公主眼底忽然一亮,似点燃了一团鬼火。冷幽幽盯着君青蓝,叫人浑身发冷。

    “呵呵。”君青蓝微勾了唇角:“卑职即便求饶,公主就能放卑职离开么?”

    方才那车夫瞧着并不像公主府的下人,蓝衣人更加不可能是公主府的下人。长乐公主这位皇上昔日的乳母除了皇上的宠信之外,手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利。她凭什么能趋势这么厉害的人物?

    君青蓝知道她早已经无意中瞧见了些不该瞧见的东西,长乐公主岂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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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