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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6 胡记辣汤

    李从尧和君青蓝都没有再开口,帐子中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因此,便将帐子外面的声音便听得清清楚楚。

    “成了。”刘步仁的声音拔高了,似一口钟,一下子便在营地中荡漾了开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那老头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什么事情能叫他兴奋至此?她挑帘出去,便见刘步仁攥着胡掌柜的手呵呵大笑。

    “出了什么事?”

    “青蓝呐,我跟你说。”刘步仁双眼放着光,扭头瞧向君青蓝说道:“这老头子可是个厉害人物,居然用小小一碗汤便除了那些小兄弟体内的风寒。”

    君青蓝眯了眯眼,将胡掌柜请来是李从尧的意思,虽然御辣汤入腹的确能让人发汗,但靠这个来治病,怎么想都觉得希望不大。没想到的是,居然成功了?

    “神医您实在太抬举小人了。”胡掌柜面色有些赧然:“若不是您帮着改良了辣汤的配方,也达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效果。”

    “将药材放入食物中,以寻常饮食来调理身子。这样的方法我以前可从来不曾想到过。你这法子新奇有效,又避免的药材当中的苦味,厉害就是厉害,谦虚什么?”

    “既然如此,容喜便带胡掌柜去结账吧。”李从尧束手而立,淡淡说着。

    “不必。”胡掌柜却练练摆手:“我们祖上做了一辈子的辣汤,始终都是一样的做法。今日有幸遇见了这位神医,只将里面几位药材稍稍改动,竟达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效果。此事对于小人来说,乃是一辈子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弥足珍贵,哪里还敢要什么银子?”

    君青蓝勾了勾唇角:“到底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

    “小人不要银子,只求一件事情。今日改良的方子,还请各位能允许小人继续使用。这便已经是各位对小人最大的恩赐了。”

    “嗨。”刘步仁挥了挥手:“这是小事一桩,也值得你如此在意?等改日有了机会,我再与你切磋便是。”

    “胡掌柜想要用新的方子自然不成问题,但……。”李从尧的声音微微一沉:“今后此汤的名字便得改一改。御辣汤三字早不容于天地,传出去怕是会给自己凭白的增添祸端。”

    “您说的是。”胡掌柜挠了挠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人并不敢将御辣汤大量推广,可惜了这一道人间美味。若真有人想要尝试,也只对外说这叫辣汤。但……总觉得这名字太随意了些。”

    “这汤既然是自你手中流传于世。”李从尧略一沉吟开口:“自此后便叫做胡记辣汤吧,简单了然。”

    “这怎么使得?”胡掌柜连连摆手:“这方子明明是从几位贵人手中得来,即便是从前也并非由小人祖上发明,怎么敢如此托大?”

    “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李从尧眸色陡然一凝:“胡记辣汤是你一人的功劳。永远,懂么?”

    胡掌柜愣了愣,俨然被李从尧的冷锐给惊着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动,抬

    眼瞧向李从尧。那人玉色肌肤上半分情绪也无,然而眼底却分明破出一抹幽寒,叫人瞧着……莫名发冷。

    她忽然想起,胡掌柜对自己的称呼忽然变成了小人。然而,在小酒馆的时候,他明明还一口一个我。小人……他分明是瞧出了眼前人身份的尊贵,才会将自己放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上。他当初到底也是节度使府上的红人,见识过不少的大人物。

    李从尧那通身的贵气又哪里像是商人?

    但,他们的行踪无论如何不可以外泄。所以,李从尧才会给御辣汤更名为胡记辣汤,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抹杀他们这一行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胡掌柜。”君青蓝微微一笑,温柔和暖。声音也似轻柔的风,能熨帖人心:“你只管将这话记在心里就是。胡记辣汤到底也是只有经过了你的手才能流传于世,用你的名号命名理所应当。旁的事情,你就忘记吧。”

    女子的声音软糯动听,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似夏日里瞧见的雪山泉水,总在不经意之间冷的刺了骨,不敢反抗。

    胡掌柜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小人,记住了。”

    “容喜,送胡掌柜回去吧。”李从尧淡淡吩咐道:“赏银不能少。”

    “是。”容喜笑吟吟答应一声,一把扯住胡掌柜的胳膊:“你就莫要推辞了,我们家公子可不是凭白受人好处的主。听说你那小店小的很,正好拿了这一笔银子扩大店面,也好将胡记辣汤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受惠不是?这才真真是功德一件。”

    “那……那……。”容喜的圆滑,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胡掌柜只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叫人听得不是一般的舒坦。于是也笑嘻嘻说道:“那小人就多谢各位贵人了。”

    眼看着两人离得远了,胡掌柜却忽然停了脚步。眼睛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蓝和李从尧,忽然噗通一下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节度使秦大人是个好人。二位贵人若是方便,还请替秦大人伸冤呐。”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都不曾想到,他会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她此刻这一张面孔与从前没有半点相同。胡掌柜到底是从哪个角度出发,同他们说起这样的话来?

    “你……你这人,说什么浑话!”容喜陡然变色,攥着胡掌柜胳膊的手指分明加大了力道,简直要将他半个身躯都扯离了地面。

    李从尧忽然转了身,君青蓝感受到了他周身幽冷的气息:“此人,交给你吧。”

    她知道,李从尧大约是动了杀机。但他忍下了,将最终决定的权利叫给了她。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容喜,你放开他吧。”

    君青蓝一步步朝二人走近,站与胡掌柜身前一尺处,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嘴巴可以颠倒黑白,但他的眼睛不行,眼睛里面往往藏着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君青蓝盯着胡掌柜的眼睛,此刻,他的眼底深处带着几分颤抖的惧怕,以及破釜沉舟的绝然,

    却独独没有阴谋算计。

    她瞧了一会,便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胡掌柜早已离开秦家,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对秦家这样忠诚?

    “胡掌柜,你可知你方才那句话会给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

    “小人知道。”胡掌柜深深吸口气:“但小人不后悔!秦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虽只是个厨子却也懂得是非黑白。秦大人一家满门忠烈,断然不会作出……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你又因何……。”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才再度开了口:“因何断定,你说了方才的话,我们不会将你送官?”

    “你们不会。”胡掌柜扯了扯唇角,微笑着说道:“这天底下除了小人一家便没有几个人知道御辣汤的由来,您却能将它的来历说的一清二楚,自然是与秦大人交情相当深厚之人。加上您说过曾在节度使府中用过餐,当然不会是秦大人的仇人。小人便想,您在小人店里,旁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碗御辣汤,定然是在缅怀秦大人。既然是秦大人的朋友,又怎会对小人不利?”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没有说话,她在心中盘算着留下胡掌柜性命的利弊。到底还是自己不小心,怎么就一个没有忍住泄漏了喜好?

    “贵人若是想要杀了小人便请动手吧,但小人的心愿还请您能完成。小人日日守在这下河口开个酒馆,便是看中这里离管州府不远,又是个交通要道,说不定便能找到机会请人将秦大人的案子调查清楚呢。”

    这话让君青蓝听的有些感动,她豁出性命不要混入锦衣卫就是为了替秦家翻案。然而,她自己就是秦家人,这么做本无可厚非。但胡掌柜却是个外人,他只是节度使府中一个家生的下人,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胡掌柜。”君青蓝缓缓开了口:“当初,你为何要离开秦家?”

    既然如此忠心,为何会忽然离开?当日秦氏一门包括下人均被牵连,无一生还,独独胡掌柜因离开的早逃过一劫,是偶然还是巧合?

    “这事说起来惭愧。”胡掌柜笑容中带着略微的尴尬:“小人那时候年纪轻,加上秦大人出手大方,攒下了不少银子,便有些轻狂了。那一年便迷上了软红楼里面一个姑娘,自此后不但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秦大人知道以后,便将小人给赶出了秦家。”

    君青蓝皱眉。这么听起来,胡掌柜分明该恨自己父亲才是。如此敬重,毫无道理呢。

    “不瞒您说。”胡掌柜说道:“起先小人恨透了秦大人。后来才知道,他将小人一家赶出府以后,不但替小人还清了软红楼里的外债。还给了小人父母一大笔银子,消除了小人一家的贱籍,让小人一家从此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他叹口气说道:“对于小人来说,秦大人就如同小人再生父母,他的大恩大德小人这一辈子都无以为报。正因为如此……。”

    胡掌柜咬了咬唇:“小人怎么都不能相信,如此大仁大义的秦大人能作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227 刮骨刀

    在这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今天是君青蓝最开心的一天。离开管州府时,她只有不足十二岁,是个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的,只知一味被骄纵着。

    她曾经很享受那样的生活,才会在十二岁的年纪里时常闯祸,实际上对自己家族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想要为秦家翻案,也无非是凭着对父母兄长一腔子的爱,实际上她也偶尔会考虑,这样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她不知真相如何,这么一厢情愿的查下去,若是真相叫她不堪,该要如何应对?

    然而,今日胡掌柜对秦钰的肯定,叫她彻底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父亲果真如她记忆中一般,温柔而善良,深受百姓的爱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之事?

    “一个人的喜好和猜测,并不能够成为公堂上的证据。”

    男人声音悠扬微冷,于她身侧淡淡响起,便似一盆冷水,当场浇下。

    “我自然知道。”君青蓝并不气馁,朝着李从尧掀了掀唇角:“父亲能被百姓这样喜欢,总会感到高兴。”

    李从尧的气息一凝,眼底神色陡然间变的幽冷,似迫出了一抹幽寒。玉色莹润的肌肤在那一刻,一分分变得透明如冰晶,四下里的空气也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冰冷。

    “父王也曾……非常受人爱戴。”

    良久,李从尧才讷讷开了口:“结果呢?”

    先端王及李从尧嫡亲的哥哥先后死于因热毒发作而引发的咳血症。而能向端王府下手的人,还能有谁?普天之下大想来想去,大约也没有几个。

    “爱戴,有些时候便成了刮骨的刀!”

    或许,端王府被世人唾弃,遗忘,便不会被那人惦记,忌惮,如今还能阖家欢乐。然而,这十方软丈红尘里,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人终究要折服于现实。

    君青蓝心中巨震。李从尧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指秦家的案子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没有证据,一切皆做不得真。”李从尧并不解释,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今日修整,待明日启程,直接到管州府去吧。一日的时间,够么?”

    “够。”君青蓝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真相真如李从尧所言,是……那人的授意。她一路追查,待到真相揭晓时,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让更多的人受牵连罢了。

    这一整日,李从尧并没有再同君青蓝说话。君青蓝便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不得出。夜间更是辗转难眠,不能安寝。到了午夜时分,帐篷外面呼啸的风声便越发的清晰起来。

    落在君青蓝的耳朵里面,便似有千军万马纷至沓来,叫人莫名的焦躁。

    “走水!”

    营帐中一声厉喝划破天际,下一刻便听到铜锣的声音直冲云霄。明亮如星的烟花在半空里炸开成了坠落的星辰,喊杀声陡然响起。血腥味蔓延开来。

    “王爷!”

    君青蓝一咕噜起了身,情急中早将李从尧吩咐的新身份给忘的干干净净。她顾不上穿鞋,光着两只脚跑至床榻边。一眼瞧

    去,只看到整洁如新的床铺,空无一人。以手指试探,并无半分温暖。

    君青蓝一惊非同小可,李从尧什么时候离开了大帐,自己居然全不知晓?

    她才要转身出帐去寻找容喜和唐影,便听耳边有细微风声一响。下一刻腰间一紧被人一把抱住了,巨大的惯性将她拖向了地面。君青蓝惊呼一声,发现所有挣扎都是徒劳,那人手指如铁箍一般完全挣脱不开。只得被那人带着倒下。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的后脑落在一只柔软的手掌中,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那人揽入怀中,直直滚入到床铺下去了。

    男子沁凉肌肤上透出淡淡青涩草药味出来,君青蓝深深吸口气,不再挣扎。那人如玉长指抵在她唇上,一张俊彦与她近在咫尺。

    “嘘。”他只轻轻嘘了一声,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君青蓝会意,朝李从尧点一点头,安安静静伏在他身侧。然而李从尧并没有放手,仍旧将君青蓝紧紧揽在怀中。到底男女有别,即便在非常时刻,君青蓝始终觉得有那么几分尴尬,身躯硬挺的僵直,不敢有半分放松。

    二人才藏好,便听到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帐子里。黑暗中,瞧不见任何光景,人的听觉便异常的灵敏。

    来的人不少,行走时脚步声略重,君青蓝便将呼吸放的越发轻了来的这些人不是李从尧的手下!

    唐影带领的暗卫为了行走方便一律都是轻装上阵,脚上穿着的都是以丝麻棉花特制的靴子,暖和轻盈。然而,这些人脚步声沉重而响亮,分明是皮靴落在地面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主上,屋里没有人。”

    瓮声瓮气的一声之后却并没有人答言。屋中有那么片刻的寂静,下一刻便听到皮靴的声音一步步朝着李从尧的床榻走来,立定了,一动不动。

    君青蓝觉得,一颗心此刻犹如鹿撞,几乎要脱嗓而出。李从尧的手腕忽然用力,将她揽的更紧,大掌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一拍。君青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安心了。

    “床铺是冷的,看来早就跑了!”瓮声瓮气的声音继续说道:“属下这就下令追击!”

    “慢。”

    阴霾的男子声线自上而下传了来。君青蓝听得心中一动,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是谁?

    “去瞧瞧外面的小榻。”

    “是。”走路声朝着君青蓝睡着的小榻走去,功夫不大便听人兴奋的喊道:“床榻还是热的,主上果真英明。看来,这两个人没有走远!”

    “何止没有走远。”阴霾男子声音略顿了一顿,似带着几分戏谑:“或许近在咫尺。”

    君青蓝的心,跳的越发快了。这人是谁?如此沉着冷静,怕是不好对付。

    下一刻便觉头上床榻猛然下陷,男人一截子黝黑发凉的靴子便自床榻缝隙中漏了出来。那人分明坐在了床上,君青蓝大气都不敢出的瞧着,四下里忽然安静下来。

    君青蓝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好似过了许多年。时间难熬的很,极致的安静足以叫人崩溃。

    在这万籁俱寂中,忽然听到噌一声清越声响。

    雪亮的剑头毫无征兆刺透了床榻,朝着二人所在之处刺来。冷冽的杀气迎面逼了来,锋利的剑刃到了君青蓝咫尺之畔。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压倒,整个身躯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君青蓝的心在那一刻似忽然停止了跳动。那一剑原本是要刺到她身上的,李从尧扑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剑……

    李从尧怎么能死!

    “王……。”

    她张了嘴,才要说话,李从尧的面孔却忽然朝着她压了下来。男人沁凉的唇瓣毫无征兆紧紧贴在了女子柔软的菱唇上,将君青蓝所有的话语都给堵了回去。两唇相接那一刻,君青蓝惊呆了,明显觉出两句身躯皆是一颤,似乎都有些意外。

    然而,李从尧的唇瓣并没有离开。却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那般紧紧贴着她,叫她不能开口。她从不曾与什么人离的这样近。这一刻,他身上特有的草药香气中似掺了魔力,叫她忽然间就有些眩晕。

    一下子就忘了今夕何夕,连周遭的危险都在那个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君青蓝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与他,还有那紧紧贴在一起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李从尧的唇瓣忽然离开:“人走了。”

    “……恩?哦。”君青蓝的意识也在那一瞬间回笼。将双手都贴向自己面颊,竟然惊人的烫。

    她无比庆幸床下的黑暗,若不然怕是就要叫李从尧瞧见她滴血一般的面颊了。多丢人?

    “出去吧。”

    李从尧松开手臂,先从床下钻出,君青蓝也紧随其后出来。身畔失了男人的体温,她心中莫名觉得有那么几分失落,自己却也不知到底失落个哪般。

    “唐影并未与我汇合,怕是……。”李从尧抿了抿唇:“我们走!”

    他拉着君青蓝出了帐子,君青蓝这才瞧见,帐外造成了一片炼狱火海。营地中的帐篷点着了大半,满地皆是泥泞的鲜血和倒伏的死尸。这些尸体当中,除了端王府的暗卫,皆是些黑衣蒙面人。根本瞧不出是什么来路。

    “快走!”

    李从尧寻了一匹马,也不管这匹马的脚程如何,只管让君青蓝立刻骑上去。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后,打马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王爷。”君青蓝一颗心始终不能放下,她清楚记得杀手方才那一剑分明刺中了李从尧:“您的伤如何?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刘伯吧。”

    “无妨。”李从尧说道:“若那剑上沾了血,你以为那人还肯离开?”

    这话说的有道理。那人之所以将剑刺透床铺,就是在试探看床下是否藏了人。若是剑上沾血自然便暴露了两人行踪,还哪里能叫他们两人安安稳稳的出来?”

    “我们如今去哪?其他人怎么办?”

    “城门就快要开了,先想办法进入大梁,我自会给他们留下信号。”

    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君青蓝不敢问李从尧营地伤亡情况如何。前一日大多人都染了风寒,虽然今天以胡记辣汤逼出了一身的汗,但终须调理。拖着病弱气虚的身子,可要怎么同人战斗?

    今夜,只怕凶多吉少!

228 相互扶持

    李从尧将马鞭重重甩了下去,狭长凤眸里的郑重和阴冷是君青蓝从来不曾瞧见过的。李从尧双臂自她肋下穿过,她的脊背与他前心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即便冬日衣衫厚实的很,她似乎还是感受到了身后那人强有力的心跳,迅速而激昂。

    他……也在紧张么?

    如今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里,与众人失散,敌明我暗,前路渺茫。眼下一切,瞧上去都对他们二人不利。

    君青蓝攥紧了手指,只希望能挺到天亮!只要能挨到了天亮,等到大梁城门大开时,在人流如织的城镇中,她和李从尧才能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这时候,丁点不敢放松。

    “离开下河口了。”

    君青蓝蓦然回首,瞧了眼越去越远的码头小镇,端王府的暗卫仍旧一个都不见。

    “莫怕。”李从尧忽然伏低了身子,唇瓣似擦着她耳边飞快说道:“有我。”

    黑暗中的君青蓝渐渐松开了手指,她的心在那一刻莫名的安定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李从尧一句话中居然含有这样大的力量,神魔一般。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种力量叫做信任。

    “前面是陵水河大堤,顺着河道走就能到达大梁。”君青蓝伸出手指朝着隐隐露出一线的漆黑庞然大物点了点。

    李从尧也不说话,只管朝着她所说的方向奔去。寂静的道路上,唯有马蹄踏在路面上铮然声响,震的人心也跟着激荡。

    离着堤坝渐渐近了,却忽然下起了雾。这场雾来的毫无征兆,便似忽然间自地上长了起来,将两人一马给彻底的掩盖了。

    浓稠的犹如实质的白雾阻隔了人的视线,李从尧却仍旧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仍旧奋力打马前行。然而,他们此刻骑的马却并非从燕京带来的战马,俨然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在浓雾中忽然就放慢了脚步,不敢前行。

    “这场雾……。”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清眸朝着四下里飞快瞧了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的在这一望无际的稠白水汽中走着,叫人渐渐有些眩晕。

    “闭气!”

    李从尧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然而,他的声音终究抵不过世事的瞬息万变。一句闭气才出了口尚没有落地,胯下的马却先落了地。君青蓝遂不及防,整个身躯都自马脖子上滑了下去,重重朝着地面跌去。李从尧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双臂一展将君青蓝揽在怀中,两人身躯被马匹骤然倒地后巨大的惯力远远甩了出去。

    男子的闷哼在耳边响起,李从尧被君青蓝当作人肉垫子给压在了身下。他将她保护的极好,即便在骤然的大力冲撞之下也没有收到丁点的伤害。

    君青蓝快速翻身而起,先朝着四下打量。此处空旷无人,伸手不见五指,竟然连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君青蓝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李从尧起身,心中渐渐生出不祥。垂首瞧去,李从尧双目紧阖,竟早已昏厥。

    “公子!”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探出手指检查李从

    尧各处关节,良久方才松了口气,并未有骨头错位或折断的情况。然而,一口气还没有彻底松懈,她的瞳孔却骤然缩紧了。

    她瞧见了红色。

    浓稠,鲜艳的红色自李从尧身下一点点渗出,渐渐与湿润的泥土混杂在一处。血腥气味铺散开来,叫人周身都生出了冷意。

    那是……血?!

    李从尧受伤了!

    这个认知叫君青蓝心中狠狠一颤,立刻将李从尧上身扶起,果然在他后心处瞧见一片濡湿的殷红。

    “你这个……。”君青蓝咬牙,良久方才再度开了口:“骗子!”

    这一路之上,李从尧只有一次受伤的机会,那便是在营地之时,他替她挡下了杀手自床榻上刺来的一剑。那时他说自己并没有受伤,若是杀手剑上染血定然不会离开。她只觉这话很有道理,便深信不疑。

    哪里想到……他居然欺骗了她!

    他不但受了伤,还带着她一路狂奔至此。再之后,还承受了那样沉重的冲击。难怪他此刻昏迷不醒,原来竟遭受了这样的重创!

    君青蓝一颗心紧紧纠在了一处,只觉五味杂陈纷至沓来却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李从尧以性命相救,她可要……如何报答?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君青蓝侧首去寻找方才倒地的马,然而雾气弥漫之中,哪里还能瞧见马匹的踪影?她将李从尧一只胳膊绕过自己脖颈,尝试了许多的法子,却始终无法将他扶起。

    到了此刻君青蓝才知道,这瞧上去异常瘦弱的男子身躯,竟有她想象不到的沉重。想要以一己之力带着李从尧走进大梁城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打进入锦衣卫那一刻起,君青蓝便深深的认识到一件事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逞强好胜。于是,她果断放弃了自己带李从尧进城的打算,转而在李从尧前襟,袖子中摸索。她知道,以李从尧这样尊贵的身份,身边定然带着某些应急的药品。

    事实终究没有叫她失望,李从尧袖袋中的确装着个小小的瓶子。君青蓝确认是金疮药,便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将李从尧的衣裳一层层给解开了,又将他身躯翻转,露出后心处的伤口。伤口瞧着狰狞吓人,却并不在要害,君青蓝这才稍稍放了心。撕了一条衣襟下来,将金疮药倒在上面,小心给李从尧敷上,再简单的包扎。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等待。等到日出以后雾便会散去。即便不散也总比现在的视野开阔,端王府的暗卫发现主子不见定然会锲而不舍的寻找。她等在这里,总能与他们会和。

    这段时间里,便换她来守卫李从尧吧。

    她将自己验尸用的柳叶刀取出来,瞧了半晌便颦了眉。柳叶刀虽然锋利,到底太小了些。若是在等待的过程当中发生了意外,这把刀就如鸡肋一般,除了吓唬人,并没有实质的用处。她再度在李从尧周身上下摸索寻找,找到了他贴身藏着的匕首,再不犹豫一把抓在了手中,一双清眸则瞪大了,仔细关注着四周的情况。

    四下里忽然起了阵风,呼啸的冷

    风将地面上飞沙走石卷起,打的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君青蓝以自己宽大衣袖当做帕子盖在李从尧面颊上,自己则微合了眼眸。

    这样大的风……

    她心中一颤,这样大的风居然还不能将雾气驱散么?

    才起了一个念头,忽然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被一只巨大的网兜罩着托上天空。君青蓝并没有惊慌,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去瞧李从尧。李从尧也在网兜里兜着,因地方狭小,他的身躯被拉成了直立。然而,昏迷的人并没有重心,他的身躯便向着一层软软滑了下去。

    君青蓝将他腰肢揽住,让他倒向自己,头颅搁在自己肩膀上。又撕了片衣角下来,叠成了厚厚的四方块,垫在了李从尧伤口处的网兜绳索处,这才扶着他慢慢躺倒在网兜里。

    “呵呵,好一出主仆情深,真真的叫人感动。”

    男人阴霾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君青蓝却连头都不曾回过,只一心一意关注着李从尧表情变化。见他始终神色如常,体温也并没有升高,才微微放了心,侧首瞧向网兜外。

    浓雾中影影绰绰似有许多黑影靠近,一人身材颀长挺拔,走在最前。君青蓝眯了眼,努力想要瞧清楚那人的样貌,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忽然变得仁慈,包裹在四下里的白雾竟顷刻间消失不见。

    四下里是空旷的原野,大约十丈之外便是陵水河堤坝,而他们身边则围拢了十多个黑衣蒙面人。那些人与方才在营帐中刺杀的杀手同样的打扮,俨然是同一批人马。

    站在网兜前那人分明也是同样的打扮,却奇异的比所有人都要引人注目。也不知是姿态还是身材,那人似乎都比旁人要出众。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样的体态瞧着……很是眼熟。

    连他的声音都很熟悉,熟人么?

    “燕京城中都在说,端王爷得了个心仪的男宠,日日沉浸温柔乡中不愿自拔,如今瞧起来竟然真是如此。既然你们如此情深,我便也不忍将你们分离,今日便在此处,叫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为首男人的声音分明很是愉悦。然而,他音色中的阴霾却始终叫人不能忽略,听之,刺入骨髓的寒冷。

    “你是谁?”

    “对于一个死人,这问题并不重要。”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又凭什么认定我们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人?”

    君青蓝此刻的心早已经如坠冰窟,同伴失散,强敌在前。虽然她与李从尧都易容改扮,却被那人一语道破了身份,俨然人家是有备而来。她对应对之法当然没有主意,但……这种时候怎么都不能在气势上认输。

    拖延时间方是上策!

    说不定等一会便会有人找来。

    “你想拖延时间么?”可惜,黑衣人显然并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冷冷笑道:“可惜,你们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将气息一凝,眼眸陡然变作了腥红,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来呀。”他用力挥了挥收:“杀!一个不留!”

229 将计就计

    男人的气息中似沾染了锋锐的杀气,叫人闻之胆寒,君青蓝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杀意,狠狠皱了眉。莫非今日就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了么?

    “应天教!”

    君青蓝陡然一声大喊后,分明瞧见黑衣男子瞳孔一阵瑟缩,杀气竟被冲淡了几分:“什么应天教?”

    黑衣男子话音方落忽然眯了眯眼,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冷冽的怒意:“老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才不是应天教那种坑蒙拐骗的鼠辈!”

    君青蓝气息微沉,不是应天教!应天道人惨死,应天教遭受重创,与李从尧和她脱不开干系。这些人手段残忍,行踪飘忽,又能以迷阵催生出浓雾,她以为,这些人会是应天教余孽一路尾随他们而来。才会将他们身份来历一语道破,既然痛下杀手。

    若不是的话……他们在燕京还得罪了谁?

    “你们是长乐公主的手下?”

    “老子怎会屈居那阴损妇人手下?”

    也不是么?

    君青蓝的心底里知道,一旦遇见刺客,有那么一个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那便是北夏第一人,当今皇帝。然而……瞧刺客行事手段及做派,并不是大内高手的路数,也不像京城中任何一支京卫。那么,唯一能让她想到的,便是荤素不济,同方方面面都有联系的长乐公主。

    毕竟,当初公主府地下的两大营到了今天还叫她记忆犹新。那些人的去向,自打暗营炸毁后便成了谜。

    若此事与长乐公主也没有关系,君青蓝就有些疑惑了。

    既能够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还能够将他们逼入这样绝境的人,还能有谁?

    “动手!”男子俨然已有些不耐烦。

    “慢!”君青蓝再度开了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自然也该知道端王府的暗卫不容易对付。此刻你若是对我们动手,可有做好穷其一生被人追杀,不死不休的觉悟?”

    “呵。”

    君青蓝的话惹来了男人一阵狂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以为老子这时候能同你费这么多话?即便你刻意拖延时间,也再不会有人来救你!”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既然万无一失,便叫你死个明白吧。”

    男人抬手,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中回荡:“将所有人都带上来吧!”

    君青蓝正在思量着所有人是个什么意思,便听到四下里有沉重锁链声响贴着地面传来。那个声音并不叫人愉悦,便似有人拿着钢刀在铁锅上擦过,刺耳的叫人难以忍耐。

    身后的树林中影影绰绰走出许多人,黑衣人在最后。走在前面的则是端王府中带出的暗卫,他们皆被人以铁链锁了手脚,一个个无精打采,似遭受了重创。

    “你们这群兔崽子,给杂家放尊重些,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在这一群人里,也唯有容喜中气充沛,一路上骂骂咧咧没有半点停歇。

    君青蓝眯了眯眼,没有唐影!是……已经死了还是没有被抓到?他若是还活着,是否还有逃生的机会?

    “你们从燕京

    带出来的人,只要活着的都已经在这里了。今日你们统统都要死在这里,谁还能叫老子生出不死不休的觉悟?哈哈哈。”

    男人仰天大笑。尽管蒙着面,君青蓝却可以想象出他蒙面巾下的面孔,定然极其愉悦。

    “你觉得本王有这个资格么?”

    男人的声音悠扬中带着淡然的幽冷,一字一句似漫不经心。却偏偏渗透了刀剑的锋锐,叫人周身顷刻间就生出了冷意。

    男人的笑声一下子给卡在了喉咙里,瞳孔俨然锁紧了:“谁?”

    不仅仅是他,君青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着了。

    李从尧!他什么时候醒了?

    身侧男子仍旧半靠在网兜上,狭长凤眸微眯着,悠闲自在。玉色面孔上不但瞧不见半点重伤后的颓然,甚至连惊慌也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若你想死,也不需要等着被人追杀,本王此刻就可以满足你。”他说。

    “呵呵。”李从尧苏醒带来的恐惧不过瞬间,男人气息只微微一凝便再度放松下来。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挑衅和不屑:“端王爷的手下都在我手里,你若想做什么之前,就不考虑下手下人的安危?即便这些奴才的生死真的与你无关,那么……。”

    他的笑容越发的轻松:“你也总要顾虑下老子用紫凌草造出来的迷雾幻阵吧!”

    紫凌草?原来是紫凌草!

    君青蓝心中狠狠一颤。难怪方才便觉头晕目眩,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原来那陡然而至的浓雾果真并不是真的雾气,而是燃烧紫凌草升腾出的烟雾。

    紫凌草是一种很奇怪的草。

    别的稻草若是想要充分燃烧需要足够的干燥。然而紫凌草的汁液中含有大量油脂,即便在湿润的时候也能被轻易点燃。点然后所散发出的气体若是被人吸入,会叫人浑身瘫软失去战斗能力,以至昏厥。

    难怪黑衣男人如此闲适,原来他早就成竹在胸。

    “杀你何须本王动手?”李从尧俨然比那黑衣人更加的悠然,神色淡淡的没有半分起伏:“有他们,足够了。”

    “他们?”谁!

    男人眸色一紧,忍不住便朝着四下里瞧了去。除了被绑缚着的那些暗卫,哪里还能瞧见半个救援人影?

    “虚张声势!”他狠狠啐了一口,将眉峰用力一挑:“动手!”

    “恩。”李从尧便也跟着他略微颔首,淡淡说道:便动手吧。”

    “哗啦。”

    天地间回应这二人的并非刀剑入肉的闷响,竟是铁锁抖动的清脆声响。被黑衣人抓来的暗卫有二十多个,方才还无精打采如大病初愈虚弱无力,不过顷刻之间,整个人都似亮了。手指粗的铁锁竟如豆腐渣一般自他们手脚处脱落,青雷电光一闪,那是被他们握在手中,杀人的剑!

    “怎么可能!”

    男人瞪大了眼。李从尧忽然醒了也就罢了,这些被俘虏的伤病员,怎么可能忽然有了战斗能力?竟连那么粗的铁索也断开了?

    “杂家送你一句话。”容喜翘起兰花指,笑嘻嘻遥遥朝着

    他点了一点:“反派,死于话多。唐影,交给你了。”

    “你就不能叫我多神秘一会么?”他身侧一黑衣蒙面人重重叹息一声,一把扯掉罩头的黑色面罩,正是神色飞扬的唐影。

    难怪铁锁完全不起用处,有这么一个自由人在,还不是形同无物?

    “兄弟们,上!”

    唐影挑眉,一声令下,暗卫们便似下山猛虎,扑向身侧呆若木鸡的黑衣人,哪里还有半点病弱重伤之态?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已经瞧明白了。这就是李从尧布下的局,假意示弱被俘,无非是为了叫他们彻底的放松警惕。所谓骄兵必败,这些人在毫无防备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王爷,您骗得人好苦哟!”君青蓝侧目瞧着李从尧。这人大约装病上了瘾,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真吓人。

    “我可不曾骗你,我的确受了伤。不是么?”

    这话说的好像的确没错。君青蓝眨了眨眼,若是李从尧平安无灾,他怕是早就上前亲自参战了。那会这般安静的同她躺在网兜里?莫非……他伤的真的很重?

    这念头一起,君青蓝的心里便又觉得沉重:“既然您早有安排,为什么要叫自己受伤?”

    “若是不叫那剑上沾点血,如何能叫他们放心大胆的将所有手段施展出来?黔驴技穷时,才是打落水狗最佳时机。”

    君青蓝皱眉:“那……您的伤?”

    李从尧摆摆手:“无碍。”

    李从尧虽然如此轻描淡写,但他的剑伤君青蓝是亲眼瞧见过的。伤口极深,虽不在要害也需要好生的休养。其实,当初受伤的原本该是她,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替她挡去了所有的灾祸。

    “王爷。”君青蓝咬了咬唇:“您可……一定要好好的。”

    女子微红的眼眶尽数落在了李从尧眼中,他的嘴角不可遏制的勾了起来,忽然觉得背后的伤一点都不疼。今天的天气真好,喊杀的声音多么美妙,连那些刺客都变得可爱了。

    正在这时,杀手头子浑身是血的冲在了网兜前。他一双眼睛里如同淬了血,通红可怖。恶狠狠盯着李从尧:“你们敢戏弄老子,老子要你们偿命!”

    冷冽的刀锋呼啸而至,雪亮的刀刃依然被猩红的血浸染,血亮!

    “滚!”李从尧皱眉低喝:“本王心情好,不想杀人。”

    “去死!”男人哪里还能听得进人言,刀风如海啸龙吟,朝着君青蓝直直砍了过去。

    他出手速度极快,君青蓝的功夫本就浅薄,又被困在网兜中无处可避,只得在心中叹口气,缓缓闭了眼。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死在个网兜里,有些……憋屈。

    耳边有铮一声轻响传来。君青蓝睁眼瞧去,只见那明晃晃的刀锋忽然与刀身错开了一条缝隙,竟被李从尧以区区两根如玉长指给夹断了!

    之后,李从尧随手一抖,刀尖不偏不倚,尽数没入到男人咽喉中。那人尸身轰然倒地,停了片刻,才见鲜血自他勃颈处喷涌而出。

    “你……你……。”君青蓝盯着李从尧,眼神如同见了鬼:“你没有……。”

230 该死的人

    紫凌草不是能够叫人骨酥筋软,失去意识么?李从尧方才的表现,哪里像是中了紫凌草的毒?

    “在咳血症发作那几年,我喝了许多的药,刘伯说,我这身子往后怕是没有什么药能够再轻易发挥药效了。”

    一个人若是长期与医药为伍,身体便自然而然会对药草产生排斥,从而降低药物的敏感度,医术上将这一现象称之为药抗。李从尧居然在对付咳血症的过程中练就出了百毒不侵的身子,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恭喜王爷。”君青蓝眨眼想了半晌,似乎只有这么一句话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君青蓝沉默了半晌,才在唇畔勾起一抹笑容,略带了几分讥讽:“所以,实际上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夜这一番局面,整个车队里就只有我最傻么?”

    以退为进,假意示弱,并不是李从尧一人能完成的事情。暗卫之间彼此配合默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早就安排好的。

    君青蓝心底里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愤怒。她被李从尧排除在了自己人之外,而她原本就不是端王府中人。他这样做原本就无可厚非,所以......她会愤怒根本毫无理由。

    但是,她控制不住。所以,此刻的君青蓝拒绝说话,以单手抓了网兜,抄起手中匕首,奋力割了去。

    然而,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瞧上去极不起眼的网兜竟无半分变化,仍旧如方才一般的坚韧。君青蓝来了火气,竟连这小小一个网兜都要来与她作对?

    在那个瞬间,君青蓝平生第一次领会到了冲动是魔鬼的真谛。她将匕首一把扔了,凭着两只手下死力的撕扯着网兜。意外便在那一刻出现,原本空间宽裕足够两个人各自盘踞一方的网兜,忽然开始收缩。越挣越紧,直到君青蓝紧紧贴在了李从尧身上,严丝合缝再无缝隙。

    “怎么回事?”君青蓝皱了眉,觉得今日什么都不顺。

    “这网兜是用特殊材质所造,你越挣扎便会收的越紧,你若是不想就此将我们两个挤死,最好就不要动了吧。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你又知道?

    “为什么不早说?”盯着她傻子一样的折腾很有意思?

    李从尧唇边噙着丝微笑,眼中破了冰雪风霜,漾出别样的温暖。他为人冷淡如高岭之花,尽管容颜俊美,却总叫人觉得高不可攀。然而,此刻这一笑,却忽然沾染了几分红尘烟火气,竟叫人看的,连心底都似能停了跳动。

    “我以为。”李从尧缓缓开了口:“实践出真知,这话非常有道理。”

    君青蓝皱眉,忽然好想打人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李从尧他,就是故意的!

    看人出丑能这么开心,什么恶趣味!

    她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他。不动,不说,不做,总不会再出错了吧!

    “歇息够了么?”李从尧在她耳边轻轻开了口:“天也亮了,咱们进城去吧。”

    君青蓝闭着眼说话:“这网兜戳不破,撕不烂,怎么出去?”

    李从尧微笑:“自然有法子。唐影!”

    李从尧陡然一声轻喝,朝着眨眼间到了眼前的男子吩咐道:“上去,将它解开。”

    解开?解开!

    君青蓝彻底惊呆了,解决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么?哪里需要什么刀削斧砍,只需要将网兜边缘的活结给解开就是了。

    君青蓝觉得,她今天的智商彻底受到了侮辱,这个世界似乎充满了恶意!

    从网兜里出来的时候,通体舒泰,君青蓝却半个字也不想说,也丝毫没有享受自由空气的**。一头扎进了马车里,满面的生无可恋。

    李从尧悄声坐与她身侧,也并不与她搭话。然而,男人眼底的柔暖却经久不灭,俨然心情大好。

    马车才移动了不足三尺,君青蓝却陡然大喊了一声停车,下一刻,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李从尧并未阻止,掀开车帘朝外瞧了去。

    君青蓝下车后并不曾有丝毫的停顿,三两步朝着杀手头目去了。她蹲在他身边瞧了半晌,眸色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头套一把给掀了去。之后,李从尧便瞧见她狠狠颦了眉,眼底似藏着困惑,不得舒展。

    待她回到马车中时,李从尧才缓缓开了口:“可有什么发现?”

    君青蓝便又颦了眉,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我瞧那人身形,举止和声音都熟悉的很,便以为是个熟人。然而当我解开他面罩的时候却发现,这人我根本不认识。”

    君青蓝不明白,分明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怎么就能让她根深蒂固的生出熟悉的感觉来。

    “那是自然。”李从尧开口说道:“这人不过是个影子。”

    “影子?”君青蓝挑眉,表示对这词语很陌生。

    “在燕京乃至整个天下,许多权贵富豪都会挑选出与自己身形样貌差不多的人。经过长期的训练后,让那人在危险场合替自己出面,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样的人,便是影子。”

    这种说法君青蓝从前听说过,然而父亲从来不用影子,她便也不曾瞧见过。

    “那么……他的主人……。”君青蓝沉吟着说道:“莫非还真是与我相识之人?”

    李从尧凤眸一眯,眸色忽然变冷了下来:“方才闯入营帐刺杀我们的人,便是他的主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君青蓝便也想起来在床板下藏着的时候,听那人说话的声音的确熟悉的很。而那杀手头子说话的声音与那人一般无二,她才会认定两人是同一个人,方才也才会去查探他的尸身,就是为了瞧瞧到底是谁想要致他们于死地。

    “那人……又是谁呢?”君青蓝颦了双眉,百思不得其解。

    李从尧抿了抿唇:“是个该死的人!”

    他眼中破出一抹幽寒,冰冷锋锐的杀气一闪而逝,快的君青蓝并没有来得及瞧见。很多年之后她在想,若是那一日叫她瞧出了李从尧的异常,说不定她也就能对那人身份早些有个心理准备。那么,当他身

    份被揭穿的时候,她或许便不会那么痛苦。

    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马车进入大梁之后并没有过多的停留,直接穿城而过,继续朝着管州府驶去。

    在这期间,刘步仁上了李从尧的马车,为他医治背上的剑伤。索性李从尧身体底子强健,并未感染起热,也从未表现出半分的虚弱。马车便不曾停歇,在暮色四合时候,终于到达了管州府。

    从燕京离开时已然是将近二月的天气。李从尧与君青蓝这一路上为了迷惑皇上的视线,行走的速度并不快。等到了管州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了。

    早春的天气,春寒料峭中带着几分暖意。大队人马在城门口静候入城的时候,君青蓝被突然飘进车窗中的淡淡香味吸引,猛然掀开了车帘。

    入目是城门口数颗高大的树木,树冠上早长满了新叶,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钻出一朵朵深粉近紫喇叭状的花朵。那些花大多还是长条形蜷缩着的花蕾,只有两三朵被吹风催开了,傲然绽放与枝头,吐出沁人的香。

    “是桐花。”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笑意直达眼底:“管州府中的桐花最多了。以前每到清明前后,满大街都是这深深浅浅的紫色喇叭花,好看的紧。”

    李从尧抬头朝着桐树瞧了去,这些桐花虽然香气扑鼻,长相却也只得用粗糙来形容,与端王府中那些精心饲养出的花木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居然也能叫她瞧的这么欣喜?

    “我以为你只喜欢玉兰。”

    当日将清露园赐给她就瞧出了她满心的欢喜和向往,那时候他就知道她爱极了玉兰。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命人认真的照料清露园中那些玉兰花树。

    “玉兰在我们南阳郡可不是常常能瞧见的花呢。”君青蓝笑道:“当日父亲从江南买了许多苗木回来种植,统共也就活了我院子里那么几颗。泡桐则不一样,管州府大街小巷到处都种的有。加上它命贱,易活,父亲发现它的好处以后,整个南阳郡便都在种桐木了。”

    “哦?”李从尧挑眉,这么不起眼的玩意还有好处?

    “你别看它看着似乎非常普通,真真是个好东西。”君青蓝瞧着泡桐树说道:“我们南阳郡靠天吃饭,农产丰富,但近几十年也不知为何,有些城镇水源枯竭,又干旱少雨,以至于用于农耕的田地越来越少,渐渐都变成了沙土。百姓们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父亲在世时便为了此时夜不能寐,尝试了许多改变水土的法子,但所有的草木在沙土地上皆不能成活,唯有这些泡桐。泡桐生长后,树根将沙土紧紧抱住,使它们不再轻易流失。于是,南阳郡此后便大力种植泡桐,水土也才一步步得到了改善。这泡桐树,可是我们南阳郡的大功臣呢。”

    “而且,桐花的蜂蜜也是好东西。据说用桐花蜂蜜涂抹面庞能保持容颜不老呢。”

    李从尧呼吸凝了半瞬,忽然便冲着车下容喜招了招手:“你尽快入城,将管州府中所有的桐花蜜尽数买下来!快!”

231 你要对我负责

    君青蓝屏息凝视,实在有些想不通,高岭之花一般的李从尧居然会对容颜这般在意?才听说蜜糖的好处就迫不及待叫人去买,以前可真真没有发现呢。

    “现在并不是桐花盛开的季节,公子若是想要大量采购还是缓些日子吧,现在的桐花蜜糖都是从前的陈密,并不新鲜。”

    李从尧也不反驳,只点点头:“容喜记下了?”

    “是。”容喜颔首,唇畔含着笑容,目光却并不去乱瞟。

    车队顺利入了城。君青蓝自打进入管州府以后忽然就安静了,李从尧再不曾听到她说过半句话。俨然,面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乡,她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管州府作为陪都,昔日北夏都城,规模建设都非旁的城镇可比。虽比不得燕京繁华,却也热闹的很。整个城市分作五大街坊,青木, 赤火,霜金, 玄水, 缃土。

    因管州府地处北夏中部,中部属土,火生土。故而,赤火坊便是故宫所在。即便英宗将都城迁去了燕京,赤火坊依旧不是寻常百姓能够随意出入之地。坊中有一部分禁卫军把守,直属于燕京大营调配。待到皇帝驾临陪都时,他们便是最有力的护卫。

    故而在整个管州府中,最热闹的便是霜金与青木二坊。李从尧命人在青木坊选了个中等规模的客栈住下,先派了一部分人到城中去打探。

    直到这时候,君青蓝仍旧一言不发的呆坐着。李从尧便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眸色中并不是往日冰寒,有淡淡平和与温暖流淌。

    “作为东道主,你不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么?”

    “……恩?”君青蓝愣了愣,渐渐回过了神,终于在唇畔勾起浅淡一丝笑容:“的确很应该。”

    “那么便好好歇息吧,待到你精神恢复之后,带我随处走一走。”李从尧微微别开了眼,似乎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我……想瞧瞧你生活过的地方。”

    走她走过的路,瞧她瞧过的风景,这样的念头才在李从尧心中生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了开来,竟有些期待。

    “我倒并不觉得累,但公子您的伤却需要好生休息将养着。万万不可再出了差错,查案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半刻。”

    “关于案子,你预备从哪里先入手?”李从尧将秦氏族谱打开,翻至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如玉长指在微皱的纸业上缓缓摩挲着:“可要先去拜访秦氏族中长辈?”

    君青蓝略一沉吟,果断摇了摇头:“我父兄惨死之后,我们这一支便已经被宗族除了名。所有人都对我们家中人事闭口不提,生怕再受了牵连。直到我离开管州府的时候,父兄母亲的坟墓始终都不曾有人树立,即便是一个衣冠冢!”

    君青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难掩的悲凉,浅浅闭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这原本就是人之常情,谁都有父母兄长孩子,有需要保护的人,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性命。我没有责怪他们的立场,这种时候,便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我爹的事情他们未必比我知道的多。”

    “我的事情……。”君青蓝的唇角不可遏制的牵了牵,笑容里带着难以言表的悲凉:“我的事情,我自己扛!”

    “你还有我。”君青蓝忽觉手心一暖,两只手掌都被李从尧给紧紧握住了:“你不是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给我记住一句话,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说。

    男人一张俊彦近在咫尺,君青蓝从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然能与李从尧这么接近。那人分明还是拒人千里的高岭之花,瞧上去却与从前并不相同。君青蓝不知道李从尧改变的是什么,但这样的改变叫她心悸。面颊发烫,竟然好似浑身都有些发软。

    “你不愿意?”李从尧皱了眉,狭长凤眸里生出难以言表的愤怒和悲伤:“在营帐里床榻之下,你对我做的事情,莫非都忘记了?”

    她对他做过的事情?君青蓝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那时刺客突袭,你险些开口泄漏行藏。那时……。”

    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中。那时,她瞧见李从尧受伤,震惊之下惊呼出声,他却忽然凑上来,情急中以吻封缄。

    “想起来了?”李从尧叹口气,眼底分明藏着几分委屈:“你做过的事情,莫非不打算负责?我至今,尚未婚配,也并不曾被其他任何的女人这样触碰过。”

    “我……。”君青蓝表示,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原来。”李从尧再度叹气:“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李从尧的叹息便似一把利剑,直直刺入到君青蓝的心中去了,叫她整个人都失了分寸,也顾不得考虑他方才说了什么,急急矢口否认。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斜睨了他一眼:“你并不肯负责。”

    “我负责。”君青蓝急忙开口。:“负责!”

    “好的,你这话我记下了。”李从尧半合了眼眸,似又恢复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淡:“你没有反悔的机会。我累了,叫容喜进来替我换药吧。”

    “……哦。”

    直到出了门,君青蓝的意识始终没有恢复。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君大人这就出来了?”容喜本就在门外候着,瞧她推门出来,满目都是笑容。先做了个揖,方才继续说道:“以后,奴才这条小命,就全交给大人您处置了。您有什么大小事情,都尽管吩咐,奴才定然尽心竭力完成。”

    “不敢不敢。”君青蓝连连摆手:“你我同为公子身边伺候的下人,我哪里敢指使容公公呢。”

    容喜却勾唇一笑,眼底笑容高深莫测:“普天之下也只有您才有这个资格。奴才来时,公子吩咐奴才烧好了热水,就送在隔壁房间里,请大人尽管放心去沐浴更衣。待膳食备好后,奴才再去请您。”

    君青蓝道一声多谢,总觉得今日所有人瞧上去似乎都有些奇怪。李从尧莫名的柔弱,容喜则谦恭的过分。到底是哪里不妥呢?

    隔壁

    房间的一应布局与李从尧的房间相差无几,都是这客栈里最好的房舍。他们这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容喜便将整个客栈都给包下来了,最好的房间分别留给了君青蓝和李从尧。

    房间里的屏风后,果真备好了热腾腾一大桶的水。君青蓝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便轻解衣带将整个身躯都泡在了热水里。瞧着紧紧包裹着胸口的白布,想了想便也给解开了,随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这一路舟车劳顿,昨晚又那般紧张,被温暖的热水这么一泡,立刻便觉出了乏累,君青蓝迷迷糊糊的便合上了眼。睡梦里是残阳如血的傍晚,官差鲜红的衣裳印红了人的双眸。她被人按倒在巷子口,眼睁睁瞧着父母兄长和府中的下人被一个个自府中带出,上了枷锁脚镣,再给赶回到府中去了。父亲似乎在同人争辩,被坚硬的板子重重打在了身上。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才要仔细瞧瞧父亲伤的重不重,眼前却忽然变作炙热的滔天烈焰,火舌将浓沉的夜幕照亮。灼热的气浪,逼得人连呼吸都不能。

    “不!”

    她惊呼出声,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仍旧泡在浴桶中,也不知泡了多久,桶中的水已然变得有些冷。这怎么行?

    她迅速起身,去拿搭在桶岩上的布巾,才将布巾抓在了手中,便听到咣当一声巨响。

    “君青蓝!”脚步声纷至沓来。

    男人的声音尚未落地,颀长的身躯已然越过屏风,来到了她的面前。

    彼时君青蓝正站在木桶中,手里才攥着布巾。闻声回头,便与李从尧一双眼眸对了个正着。

    二人均是一愣,男人狭长的凤眸自她面颊缓缓向下滑去。君青蓝心中一颤,猛然想起自己泡澡时解开了束胸的布条。这时候……

    “出去!”君青蓝惊怒之下转身。

    “出去!”李从尧亦转了身:“一个不许留!”

    君青蓝便听到脚步声急促仓皇的纷纷出了门,来的不止李从尧么?方才被多少人瞧见了?君青蓝只觉整张面颊都烧的通红。她这一生里,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感到窘迫。

    “他们已经出去了。”李从尧缓缓说道。

    “我……。”君青蓝咬牙切齿:“我是叫你出去!”

    “恩。我在屏风后等你,你穿好了衣服便出来吧。”说着话,李从尧竟真的走到屋中桌椅边坐下了。

    君青蓝只觉无语,出去指的是让你走,离开这个房间。莫非……这么简单的意思,您领会不到么?

    然而,那人的脾性怕是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君青蓝只得匆匆擦拭了身上的水珠,将衣裳胡乱穿在身上。搭在衣架上的白布想了想,还是给紧紧缠好了。

    “我方才听到你的尖叫,以为有刺客混入才赶来相救,并非有意冒犯。”他说。

    君青蓝手指一缩,完全不知这时候该如何回话。

    “若你觉得吃亏,我倒也有个法子。”李从尧郑重说道:“我既然瞧了你的身子。这一次,便换我对你负责吧。”

232 如坐针毡

    君青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有跌出屏风去。话题的展开似乎有点……诡异啊!

    “坐。”李从尧修长均匀的手指骨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君青蓝浅浅抿着唇瓣在他对面坐下,一时间不知该将话题从哪里打开才好。李从尧的眼睛却又一分分滑到了她的前胸,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抱臂。才要出声谴责,却见李从尧先颦了眉,眼底分明有那么几分不满。

    “你到底是个女子,总束缚的这么紧,怕是对身体无益。”李从尧沉吟着说道:“回头,我会让刘伯开些药给你调理一下。你总有一日要恢复女儿身,不能让你与寻常女子差距太大。”

    “多谢公子。”

    君青蓝才道了一声谢,忽然觉得李从尧这话似乎很有些问题。给她调理什么?不能与寻常女子差距太大……这是在嫌弃她胸小么?

    “我……。”

    君青蓝才开了口,便被李从尧挥手打断了:“晚膳已经备好了,我吩咐容喜将你我的膳食送到我房里去了,你若是想要就在这里吃也行。”

    君青蓝眨了眨眼,她的待遇怎么忽然就提高了这么多?但,一点都不觉得欣喜是怎么回事?

    “容喜。”李从尧瞧她一眼,便起身朝外吩咐道:“将膳食拿来这里。”

    言罢便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的头发。她一头乌发如瀑,自然垂落于腰间,因方才出来的匆忙,并不及擦拭,湿漉漉的水珠子自发间淌下,几乎打湿了巴掌大一块地毯。

    李从尧眸色一分分暗淡下来,连面色都微沉了,一步步走到君青蓝面前,揽住君青蓝的头发,又将她原本攥在手中的布巾给一把夺了去。

    “公子!”

    君青蓝一惊,才要起身,却被李从尧给重重按了下去:“别动!”

    之后,那人便拿着布巾为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他的神色是冷冽的,动作却轻柔的难以想象。

    “现在才刚刚入春,早晚尚冷的很,不将头发擦干就到处走,极容易沾染了凉寒过了病气。”

    君青蓝眨了眨眼,这又怎么样?

    “你终究是要对我负责的人,总该好好留着你的命。”

    君青蓝无力反驳,但……让这么尊贵的人给她擦头发,总觉得……如坐针毡。

    “我……我自己来。”她挣扎着要去夺李从尧手中的布巾。

    “别动!”李从尧皱眉:“你若能擦的干,何至于要我动手?”

    容喜恰在此刻进屋,瞧见屋中情形立刻低了头,轻手轻脚将晚膳摆好,君青蓝则半垂着头颅,眼风都不敢乱扫一下。她生怕瞧见容喜眼中的讥笑,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幸好李从尧在擦拭她头发的时候,加入了部分的内力,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待到他自身后离开,君青蓝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用膳。”李从尧坐在她身侧,朝容喜递个眼神。

    容喜会意,笑吟吟开始布菜。君青蓝瞧了一眼,桌上的饭

    菜都是管州府当地的普通蔬菜,并不似端王府中精致,却也色香味俱全。昨夜折腾了一整夜,今天又忙着赶路,猛然闻见了饭菜香味,立刻就觉饥肠辘辘。

    瞧她吃的风卷残云一般,李从尧并不觉难看,自己只端了一碗碧粳米熬得软烂的粥在手中,间或吃上一口。眼眸却仍旧焦灼在君青蓝身上,一瞬不瞬。

    “以后沐浴时,万万不可再睡觉,知道么?”

    “恩。”

    “明日你打算要先带我到哪里去?”

    “去找黄源。”君青蓝头也不抬,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

    说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自己不是答应了要带李从尧先在管州府好好走一走么?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黄源?

    “我说错了。”她匆忙咽下口中的鱼汤:“管州府的玄水坊在整个州府的最边缘,也是州府中最老的街坊,据说已经历经千年,历朝历代都不曾损毁。故而,玄水坊中保留了许多不同朝代的建筑,极具特色。等明日,我先带公子到那里瞧瞧去。”

    “黄源住在玄水坊中么?”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那倒没有。”君青蓝摇头:“郡守府建在青木坊中,黄源因为要经常出入府衙验尸,故而他的家也在青木坊。”

    “那便在青木坊中走走吧。”

    “……恩?”君青蓝抬首,心中多少有些困惑?

    “你我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久留,还是将案子速速解决了,方为上策。”李从尧瞧着君青蓝缓缓说着。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说了一声好。

    “我今夜想要去节度使府邸旧址瞧一瞧,你可要一起?”

    “要!”君青蓝想也不想点头。

    “那就吃快些吧,一个时辰后就要宵禁了。”

    “这就好。”

    一听要回家看看,君青蓝立刻就丢下了碗筷,连容喜递上来的手巾都顾不得接,直接抬手在嘴上胡乱蹭了两把便起了身:“咱们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上了停在客栈门口的两盛小轿。

    管州府的夜晚没有燕京明亮,只靠着轿子前两盏马灯照出昏黄一片光晕出来。轿子的帘子用的是厚实的棉布,马灯的光亮透不进来。君青蓝也没有心情探出头去观瞧街景,默默坐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六年来,她做梦都盼着有一日能重新踏上管州府的土地。如今,梦想实现了,她幻想了无数次的悸动似乎并没有出现,反倒有些复杂难辨。

    族谱虽然并不是什么宝物,却也是宗族中一个重要物品。能够接触到族谱的人必然是在宗族中地位不同凡响的人物。如今,除了父亲,族长以及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君青蓝想不出还有谁能接触到秦氏族谱。

    那么,能修改族谱的还有谁?

    若是……若是让她找出陷害父兄的人就是族中的亲朋……该如何面对?

    轿子悠悠荡荡上下颠簸,走了许久终

    于停了下来。君青蓝陡然坐直了身躯,到了!

    时隔六年,她终于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家。

    管州府的总体格局参照了阴阳五行的理论,青木坊位于管州府正东所在,亦是管州府中最繁华的地带,城中达官显贵巨富商贾大多居于此处。如今,夜色已浓,君青蓝自青木坊偏西的客栈中行来所瞧见的昏暗,到了此刻皆已被璀璨的灯河取代。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是青木坊的中心地带。建筑高耸别致,雕梁画栋。每家每户的廊檐下都挂了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灯笼。一到了夜间,这些灯笼便都被点燃了,将管州府的夜色装点的分外妖娆。

    然而,在这别样美丽的夜色之下,却有硕大一处破败灰暗的院落横亘其间,生生将管州府的繁华给割裂成了水火不容的两块,怎么瞧都觉格格不入的刺眼。

    “这里……。”君青蓝探出手指,月色里略微有些颤抖,连带着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这里,就是南阳节度使府邸。”

    让她牵挂了整整六年的地方,就是这里,那一片废墟之上!

    君青蓝曾设想过再度瞧见故园时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却独独没有想到,再度相见除了比她离开时更加的破败,竟无半点的变化。她实在不明白,堂堂南阳郡郡守,怎么能容许这片有碍观瞻的废墟一直存在?不怕有损管州府的形象么?

    到底是陪都!

    “进去瞧瞧。”

    月光下,高岭之花般的男子忽然伸出了手去,毫不犹豫一把将君青蓝颤抖的手指握住了。有力的臂膀拖曳着女子纤细的身躯一路前行,直直踏上了废墟中的地面。

    君青蓝身躯一颤,不过一瞬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深深吸口气,侧首瞧向了李从尧。

    月色里她浅浅一笑,端方而温雅:“公子,这里就是我的家。”

    李从尧将眉峰狠狠颦了一颦:“这里并不是。”

    君青蓝眨了眨眼,并未听懂他话中意味,李从尧却已经放开她手指朝前走了去。君青蓝便也不再多想,快步走至他身边,与他比肩而行。

    “这里从前是前厅。”君青蓝用脚一步步仔细丈量着废墟中的地面:“小的时候,总见爹爹在这里接待那些永远接待不完的客人。从前,这里曾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女子身躯缓缓前行:“这里曾有一条回廊,回廊前有个荷塘,里面种了粉白两色的莲花,还养了许多红彤彤的鱼。我以前总在这里等着哥哥下学之后,陪我一同喂鱼,带我划船到荷塘里去采莲蓬。”

    在君青蓝的描述中,李从尧的眼前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那是全盛时期的南阳郡节度使府,规模庞大,一应器物清雅中带着不经意的华贵。秦氏祖上到底是帝师出身,对吃穿用度极其讲究,这种讲究甚至细致到府中一草一木的分布。

    一切皆讲求风骨。

    然而,所有的辉煌终究彻底的毁灭于无情的烈焰之中,再也难觅其半分踪迹了。

    “你……。”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可有瞧出起火的原因?”

233 月下祭奠

    “原因?”君青蓝愣了愣。

    起火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虽然她并不曾亲身体验过烈火焚身的痛苦,但她那时的内心却比被真的烈火炙烤时还要疼痛。

    这一回,大约是她第一次故地重游。前后两次皆五内俱焚,哪里还有心情去研究旁的事情?

    “秦府占地极广,府内又开凿了内河,与护城河相连,各处院落中也挖了不少的池塘,怎么可能一夕之间燃起那么大的火?”

    李从尧的话便似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君青蓝的内心立刻激荡了起来。从前瞧起来极不起眼的一些细节,现在忽然就成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疑点。

    她艰难侧过了头去,瞧向眼前焦黑的地面。秦府往日的辉煌已经半分不见,但她的脑海中还能清晰的回忆出院中一草一木。母亲爱花爱水,父亲便特意为她引了护城河水入府,又取用这些活水开凿出了数个池塘出来。

    秦府曾经是管州府最美丽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总有鲜花盛放。在这里,藏着她最欢乐的童年。

    “的确……。”她讷讷开了口:“的确不可能起火!”

    莫说是将整个秦家焚烧殆尽的烈焰,即便是小小的走水,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可能。秦府中处处有水,步步有花,任何的火苗都能被立刻给扑灭了,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场火一定有问题。

    “我们再朝前走走。”

    君青蓝半垂了头颅,眼眸再不似方才总四下游走,眼中的悲凉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只余往日一般的清明。只有时刻保持清醒,才不会叫她错漏任何有用的细节。

    李从尧也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女子纤细的身躯忽然停步,月色中屹立不动。

    “怎么?”李从尧挑眉。

    “这里……。”君青蓝侧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这里,便是我从前住的院子。”

    女子手指在脚下地面处指了指:“这里有一颗秋海棠,是我同哥哥一起种下的。”

    她小心挪动着脚步,丈量着地面的尺寸:“这里种了棵大榕树,每到夏天,紫色的榕树花便像铃铛一般垂下。哥哥在榕树上绑了个秋千给我,这里便也是整座院子中我最喜欢的地方。而那里……。”

    她遥遥朝着远中某处指去:“种了大片的玉兰。玉兰,便成了我院子里最多的花。”

    李从尧眯了眯眼。难怪当初让君青蓝住在清露园时她会那般喜欢,原来竟是这么个原因。

    “莫非……。”君青蓝面上神色一僵,忽然变得凝重。

    飞快在周边的废墟上转了数圈,面色变的越发难看。

    “我院子中的树木是家中最多的,树龄大多也最老。所以我怀疑……。”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晦涩:“怀疑,这里就是起火点。”

    这话便似一把刀子,狠狠刺入到了君青蓝的内心深处,再不断的翻绞。虽然起火时她并不在府中,但她仍旧不能够接受,是她院子中的火毁掉了整个家族。

    “你确定?”李从尧眉峰

    只微微一动,瞧着君青蓝。

    “恩。”

    君青蓝虽略有些沉吟,到底还是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

    “我院子里老树多。因为小的时候曾经不慎失足落水,父亲便命人将我院子周围的水源尽数给填了,然后又重新种了花。我的院子是唯一远离水源之处。而且……。”

    她缓缓蹲下身去,抓起地面上粗糙的黑灰:“我仔细比对过地面上的土壤。这里的土壤比别处的色泽要浅一些。虽然区别极其细微,但……若有心观瞧,还是不难看出。”

    “起火的原因……”

    “应该是遭了雷击。”

    李从尧站着没动,目光却瞧着身侧五尺之处一株参差的焦黑树干。那树干边缘并不齐整。远远瞧去虽也如废墟中别处一般黝黑,但,树干最内侧的那一圈却分明还透着些微的白色,俨然并没有烧透。而且,这株树干焦黑的程度并不均匀,正南的那一侧有拳头大一块深深凹陷下去,似铁器一般的明亮。

    这一切都是雷击后起火的症状。然而……即便是被天火引燃,也断然不至于烧毁了整个秦府。

    “府里,一定事先被人放了助火之物。”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到底是什么助火物如今不得而知。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岁月泯灭,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秦家这一把火不同寻常。

    “明日咱们去拜访下黄仵作。”君青蓝沉声说道:“当日他走遍了整个秦家,定然知道许多如今再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君青蓝还要开口,却见李从尧忽然将手指竖起在唇瓣边,狭长凤眸里也在那个瞬间陡然变的冷凝如冰。下一刻便见他将手指轻轻一挥,耳边似有细微风声擦过。夜风将君青蓝衣袂卷起,微微荡漾。

    黑暗中陡然有一声闷哼传来,下一刻便见有硕大一物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二人眼前的地面上。

    黑灰便似一层薄薄的雾,自地面升腾而起,却在荡开的瞬间被李从尧衣袖一挥,给远远扇了出去。君青蓝就在他身边,自然不曾被黑灰沾染,然而,地面上那人就有些倒霉了,本就被唐影摔的不轻,又被从天而降的黑灰浇了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公子,这人怎么处置?”唐影抬了脚,重重踏在那人身躯上,叫他动弹不得。笑吟吟瞧向了李从尧。

    若不是初来管州府人头不熟,加上不可过早暴露目标,这人怕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了。

    君青蓝瞧向地面上那人。他原本穿了身月白衣衫,此刻却已经成了一片斑驳的灰。他倒在地上没有言语,也不知是否昏了过去。从这个角度瞧过去,只能瞧出那人身材颀长而匀称,个子应该不低。

    “不必留着。”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干净些。”

    “好咧。”唐影舔了舔唇,才要结果了那人性命,却忽然听到君青蓝喊了一声慢。

    二人侧目瞧去,君青蓝走到那人身侧,俯身自他攥紧的手指中扯出破碎的一块黄纸出来。瞧那材质,该是麻纸,形状似半个铜钱。这是……纸钱?

    君青蓝眯了眯眼,仔细瞧向地面上的人。忽然就惊呼了一声:“墨白?!”

    地面上那人是陈墨白!竟然是陈墨白?!

    李从尧狠狠皱了眉,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对唐影没有直接杀了那人这么介意。

    君青蓝抱起陈墨白的身躯,将他的头颅放于自己膝盖上,抬袖子三两下擦干净了他面颊上的黑灰。月色里,那人微合着双眸,静谧安详。

    “墨白,醒醒!”

    她用力摇晃了数次,终见陈墨白缓缓睁开了眼睛。男人的眼眸温润而明亮,瞧见她的那个瞬间忽然弯了一弯,似一弯月牙。而在那月牙之中驻进了光芒万丈的暖阳。

    “你也回来了?”

    君青蓝愣了愣,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面颊。她并不曾洗去面颊上的易容,此刻顶着的是个陌生男人的脸。陈墨白居然……认出了她?

    李从尧忽然上前,一把攥住君青蓝手腕,不由分说将她自地面上大力扯了起来。这一下突如其来,谁都不曾防备,眼看着陈墨白身子一颤,头颅却并没有磕在地面上。

    “抱歉。”李从尧面沉死水,淡漠无痕:“你认错人了。”

    言罢并不肯有片刻停留,扯着君青蓝就走。

    “我这一生绝对不会认错阿蔚。”陈墨白寸步不让,朗声说道。

    李从尧皱眉,竟真的没有再走。他居高临下瞧着仍旧匍匐在地面上的陈墨白:“我们今日一行原本就是个秘密,怎么就能碰到你?”

    陈墨白并不急答话,先缓缓起了身,随意将身上黑灰打了一打,潇洒俊逸,谪仙般清贵:“我早就回了管州府。既然回来了,便该来祭奠下义父义母,今日已经是第七日。”

    所以,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比你回来的早,更比你有心。

    李从尧眯了眯眼,狭长凤眸里分明迫出一抹幽寒:“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秦家到底是谋逆之罪的罪臣,他们今日查探都是趁着夜色悄然行事。陈墨白居然一连七日祭奠,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还好。”陈墨白微笑着颔首:“墨白区区残生,哪里抵得过当日与义父义母的情意。”

    “阿蔚。”他瞧向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如今在原先的旧宅中落脚,你若有要事,知道该去何处寻我。”

    君青蓝点头:“知道。”

    “那我便先告辞了。”

    男人颀长身躯逶迤而行。分明是脏污的衣衫,行走间却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安详,叫人挪不开眼,君青蓝呆呆瞧着他的背影。曾经,也是在同样一个地方,她曾无数次瞧见过那人的背影,每一次都觉得不舍,却从不曾如今日这般复杂。

    他伤好以后就悄悄离开了端王府,不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却不曾想,他竟然也回来了管州府。故地重游,他和她却早不是当初那无忧无虑的孩童。他们到底……错过了。

    “唐影,回府。”李从尧忽然转身,朝着废墟外大踏步走去:“我困了!”

234 明月与沟渠

    月色下的废墟里,顷刻间便只剩下君青蓝一个人。一切变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君青蓝愣了半晌,始终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身边的人就一个都不见了?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遥远的夜色里,有男人悠扬却淡漠的声音远远传了来:“你还不走,是要留下用膳?”

    “……恩?”

    君青蓝身躯颤了一颤,总觉得四下里的温度骤然间就冷了几分,莫名的……叫人恐惧。她侧过头去,依稀能瞧见三丈外昏黄灯光里男人模糊的颀长身影,于是,三两步追了上去。然而,那人却并没有等她,始终保持着与她三丈的距离前行,无论君青蓝怎样努力,始终无法追上他。

    二人便以这样的姿态上了轿子。再之后,君青蓝就没有再瞧见李从尧了,只有容喜笑吟吟站在客栈门口的风灯下,恭恭敬敬等着她。

    “大人。”他微笑着说道:“公子叫奴才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君青蓝愣了一愣。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么?有话不能当面说,还得叫人给传达?

    “公子说,巧合往往是为了掩盖真相。”

    君青蓝眨了眨眼,巧合?李从尧指的是在废墟中瞧见陈墨白的事情么?

    “墨白其实……。”

    “大人并不需要同奴才解释。”容喜微笑着说道:“公子这一生过的不易,希望您莫要将他唯一的温暖再给推入到冰窟中去。”

    君青蓝抿了抿唇,思量着容喜后面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见那人朝自己深深施了一礼:“这话是奴才同您说的,还请您千万要记在心里。莫要叫好端端的明月照进了沟渠。”

    瞧着那人果断转身而去,君青蓝觉得整个人都郁闷了。今天端王府这些个人都是中了邪么?怎么一个两个都阴阳怪气的!

    君青蓝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辗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按理,这是她自打出行以来睡得最久的一次,却半点不觉得轻松,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人也有些恹恹的。但,想到今日要去拜访仵作黄源,便强撑着精神开门出去。

    容喜早为她备好了早膳,君青蓝勉强吃了几口,便同李从尧说可以启程了。

    要前往黄源的宅院,必须经过郡守府。李从尧选的这个客栈位置巧妙的很,刚好处于秦家以及郡守府的中间,离着哪里都不算太远。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天高云淡,阳光温暖而明亮,李从尧索性抛却了轿子车马,要直接走着去。

    君青蓝便在他身边不远不近跟着。今日他并没有再刻意同她保持距离,二人却也都不曾开口,默默融入到了管州府喧嚣的集市当中。一别六年,这里与从前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君青蓝却依旧瞧的饶有兴趣。

    渐渐行至郡守府门前,君青蓝朝着西侧一条小小巷道指了指:“黄源的宅院就在那条巷子里。”

    “不急着立刻去。”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郡守府:“在这里且停一会。”

    言罢,他便站在了郡守府门口。在北夏,任何的州郡官

    职最高的人就是郡守。然而,管州府因为陪都的特殊地位以及秦家祖上的功勋,特设了一个节度使,硬是压过了郡守一头。

    在英宗登基后,早已经撤销了各地节度使的封号,秦家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北夏节度使。然而节度使的历史终究在秦钰身上永远划上了句号。

    自那时起,黄忠便真真正正成了整个南阳郡巅峰第一人。然而,他与所有的达官显贵都不相同,他和善亲民,没有架子。遇到阴天下雨,自然灾害,他总会第一个到现场,组织赈灾。夏日洪水暴涨的时候,你也总能在陵水大堤上瞧见他的身影。

    因此,在南阳郡,他的声望半点不比秦钰差,也是个叫人爱戴的官。

    按理,从前有秦钰压着,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做人无可厚非。然而秦家已经消失了整整六年,他却仍旧一如既往,这就相当的难得了。

    正因为黄忠为人低调谦和,他的衙门便也不似别处一般,在门口站满了霸道蛮横的官差。衙门口只有两个官差值守,每人都笑眯眯瞧着也很是慈眉善目的亲切。以至于衙门口两侧都摆着满当当的摊位,他们时不时还能同摊主聊上几句。

    李从尧慢悠悠在摊位前走过,渐渐拐进西边的巷道中去了。

    “那夜的刺杀,与黄忠无关。”他说。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他坚持要在郡守府门前停留片刻,就是为了确认下河口码头的刺杀是否黄忠指使?然而,他在那里也无非走了一走,瞧了一瞧。居然就笃定了黄忠与这事情没有关系?

    李从尧并不解释,才进了西巷,走了没有几步便微颦了眉头。如玉长指朝着斜刺不远处指去:“那里,可是黄源的住所?”

    这是李从尧第一次来到管州府,从前他也从不曾听说过仵作黄源。然而,他今日的表现怎么瞧着都不似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君青蓝顺着他手指瞧去,西巷寂静而空旷的街道之上有一户人家门前,竟停了数辆马车,熙熙攘攘晃动的人影几乎遮挡了那人宅院的门庭。那里,正是黄源的宅院所在。

    西巷中住着的,大多都是管州府中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故而,这一条街道素来安静,并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随意来往。黄源门前的盛况君青蓝从来都不曾看到过,难免叫人在心底里生出几分好奇出来。

    君青蓝眨眨眼瞧向李从尧:“您怎么知道黄源住在那里。”

    “他是非常之人。”李从尧淡淡说道:“非常之人,自然得有非常之事。”

    就因为这个?君青蓝表示不大理解。

    “阿蔚。”她正思量着李从尧今日难得的犀利是为了什么,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如今,在这天下能这么称呼她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墨白?”君青蓝挑眉:“你怎么也在?”

    昨夜去府中祭奠碰见了陈墨白,今天来拜访黄源又碰到了他,这样的巧合难免叫人觉得不真实。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莫非真如李从尧所说,天下间的巧合大多别有用心?陈墨白对她又有什么真相需要掩盖?

    陈墨白

    先朝着李从尧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这才同君青蓝说道:“当日离开管州府时走的匆忙,关于义父义母的许多身后事并不曾仔细的了解。我先后拜访过了族中几位长老,今日便想着再来找黄老了解下当时的情形。不想,竟再度碰到了你们。”

    “你同族中长老见过了面?”君青蓝听的有些意动。她如今的身份与族中人相见并不合适,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同家族中其他人口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黄源同你谈了些什么?”李从尧尚不待陈墨白开口,便抢先问道。

    这么一来,君青蓝的注意力便立刻被黄源吸引了,将族中长老给彻底抛去了脑后。

    陈墨白未曾开口先将唇角勾了一勾,他眼底眸光温和晴朗,一瞬不瞬瞧向李从尧。李从尧并不避让,也直直瞧着他。君青蓝总觉得这二人的目光中都似藏了惊涛骇浪,细看却分明与平常一般无二。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是抱歉的很。”陈墨白微笑着说道:“怕是我无法为二位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到黄老。”

    他的目光朝着黄源门口的人群瞧了去,笑容中大有深意:“至于其中缘由,还是由你们自己去探索吧。毕竟……。”

    他瞧向君青蓝:“我的话应该并没有旁人所言值得信赖,不是么?”

    眼看着那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君青蓝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李从尧不在意的侧过了头去,朝着黄源宅院斜对面一家酒铺瞧了去:“容喜,你去探探消息。”

    容喜离开的时间不长,功夫不大便自酒铺中慢悠悠晃了出来。怀里抱着硕大一个酒坛子,几乎连他的脸都给遮住了,行走有些艰难。唐影瞧的眼睛一亮,迎着他快步走了去,不由分说抢了他手中酒坛子,推入到人堆中去了。

    “公子。”容喜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分明对方才那么大一坛子酒仍旧心有余悸。

    “黄仵作进来生了重病,不但久不在衙门走动,进来甚至连门都不大出。郡守在城中到处张贴告示为他求医,然而收效甚微,那些堵在他门口的人,都是各府推荐来的名医。”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

    黄源病了?瞧这么大的阵仗,病的可不轻吧。他是秦家案子当中的关键人物,可万万不能让他在此刻有任何的闪失。

    “既然是名医,为何都被挡在了门口?”

    “公子您可真真是火眼金睛。”容喜笑道:“居然一眼就瞧出那些人不被黄仵作待见呢。还不是因为他病体日见沉重,而这些所谓的名医根本就无所作为?黄仵作不胜其扰,便将他们统统给拦下了,这些日子,并不曾有人能够进入黄府。”

    “你去通知刘伯速速来一趟。”

    “好咧。”容喜笑嘻嘻才要走,却叫君青蓝伸手给拦下了。

    “黄老对郎中已经彻底失望,这会子任何的郎中怕是都无法叫他动心。”

    李从尧瞧着她:“你有法子?”

    君青蓝促黠一笑,眼底明亮如星:“当然!”

235 以势压人

    君青蓝微微笑着,万众瞩目之中,缓缓自袖带中取了一本包了金边的小本子出来扬了一扬。

    “这个,就是我的法宝!”她说。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她手中的物件他是认得的,那是忠言薄,锦衣卫日日随身携带之物,上面通常会记录着他们发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上交给朝廷。

    君青蓝的忠言薄中记录着的,是她自进入锦衣卫以来侦察案件中的诸多线索和心得。

    这时候,她拿这个出来是……

    眼看着女子纤细的身躯去了远了,也不知同门房说了些什么,竟真的将忠言薄给递了进去。功夫不大,便听咣当一声响,黄源府上的大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我家主人请方才递送小册子的公子进内详谈。”

    君青蓝微笑着道一声多谢,便转身朝着李从尧和容喜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阳光下,女子衣袂翻飞如蝶,清眸耀眼过天上星辰。站在众多名医之中,神采飞扬,叫人过目难忘。

    李从尧微勾了唇角,眼底分明带着几分了然:“咱们也跟上去吧。”

    众目睽睽下,三人昂首阔步自正门长驱直入。眼看着大门在身后咣当一声紧闭,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不解的眼神。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怎么样,超然于众人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美妙?”

    “那当然。”容喜笑眯眯颔首说道:“奴才这辈子从来不曾这么骄傲过。大人,您是怎么做到的?您那忠言薄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可是夹了张巨额的银票或者绝世药方子?”

    君青蓝呵呵笑着摇头:“黄老可不是那么粗鄙的人。”

    她将声音放轻了几分:“黄老这一生久经风雨,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如他这般的年岁和阅历,金银财帛早就成了身外之物,至于药方子这些日子怕是也见识了不少。这些东西可不能打动他。”

    “那……。”容喜怔了怔:“奴才就有些想不通,您到底用什么法子,让他肯开了大门迎接咱们。”

    “所谓投其所好,这句话适用于天下任何人。”君青蓝缓缓说道:“黄老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他这一生最喜欢的就是在各种奇案之中探索,对于他来说,验尸查案是工作更是喜好。我这忠言薄中记录着这些年遇到过的所有棘手案件的详细过程,对于久不曾接触案子的黄老来说,自然会爱不释手,难得遇见个同行,当然得请进来详谈一番。”

    “原来如此。”容喜用力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钦佩。

    李从尧冷眼瞧着二人,唇角不可遏制的牵了一牵。分明是颠倒众生的微笑,落在君青蓝的眼中只觉异常的讥讽,这样的讥讽,叫她心虚。

    “那个,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讷讷说道:“我所用的忠言薄是锦衣卫通用之物,上面落有北镇抚司锦衣卫的金印。这样的名头来历,可不是管州府中的小仵作能够拒绝的人。”

    容喜:“……。”

    所以,这个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您方才眉飞色舞的那一番投其所好的言论,说的真就一点都不亏心么?

    君青蓝偷眼瞧着李从尧,自打她将最后那句话说完,高岭之花般男子笑容中的讥讽忽然就不见了。君青蓝瞧的有些郁闷,你就非得将人的面子撕开扯破了,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晒着就开心了?

    这人真是!

    “莫要开心太早。”李从尧的打击自然不仅仅局限于眼神上,他眸色一沉淡淡开口:“你这做法,未必妥当。”

    “呵呵,真是有趣的年轻人。”

    前方院落中有略显老迈的男人声音传了来,虽略微有些底气不足却分明很是愉悦。众人抬眼瞧去,院中阳光交汇之处摆着张太师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腿上盖着夹纱被,正坐在太师椅上晒暖。

    他的目光中含着笑,在迎面走来的三人面目上一一扫过,最终在李从尧面颊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分明生出几分犹豫和惊异来。李从尧并不闪避,任由他打量。

    君青蓝在心中叹了口气,李从尧如今的面容已经成了瞧过一眼就能忘记的普通姿色,却还是叫黄源这样眼神锐利的老人给注意到了。只怪那人气质卓绝,即便是这样普通的容貌还是难以将他气度风姿折损半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咳咳。”她低咳一声,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气氛。

    黄源眼神一颤,终于自李从尧身上移开了:“三位请坐吧。”

    他尽量将自己的目光自李从尧面庞上移开,瞧向了君青蓝:“这位小兄弟便是老夫的同行么?”

    君青蓝微笑:“的确办过些小案子,自然无法同黄老相比。”

    黄源微微一笑,显然并不曾对君青蓝明显却拙劣的吹捧而上心:“老夫听说在燕京锦衣卫中有一位出类拔萃的仵作叫做君青蓝,小兄弟可认得?”

    “认得,同他一起办过许多案子。”君青蓝点头,面不改色继续胡诌:“晚辈这忠言薄上的记录,大多都是跟在他身边的见闻。”

    黄源瞧了君青蓝半晌,老眼中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夫还以为……可惜……。”

    老人重重的叹息叫人听着忧伤,他的叹息里有生不逢时的遗憾。这位年迈的老人,竟然将那从不曾见过面的年轻仵作引为平生知己。君青蓝被他的赏识而感动,但她并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君青蓝。

    在这种时候,君青蓝的身份代表着的是一种麻烦。

    “晚辈素来对天下奇案很有兴趣,路过管州府时听说了黄老的事迹,忍不住心生向往,才会执意前来拜访。”

    “老夫年龄大了,老夫脑子里面的这些东西早就叫人瞧不上了,怕是要叫你失望。”

    “晚辈奉命而来,上面指定要办的就是这件事情,自然不会对您老失望。”

    黄源眸色一凝,直直瞧向了君青蓝:“你既

    然是为了公事而来,还请先到郡守府中领了路引再来吧。老夫……。”

    “呵。”君青蓝笑容微冷,并不等黄源将话说完:“锦衣卫办事素来不同常理,黄老大约也有耳闻。”

    黄源忽然闭了口,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有些事情,不该知道的人是不需要知道的。”君青蓝在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刘承风往日言行举止,将架子端的十足:“以免给大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么?”

    黄源终于叹了口气,半垂了眼眸,周身的精气神也在那个瞬间迅速的熄灭了,便似即将油尽的枯灯,整个人都灰败了。这样的状态叫人瞧着心惊,君青蓝决定速战速决。

    “我今日来只为了向黄老了解一件事情,还请您将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样,能为我们大家多节省些时间。”

    “你问吧。”

    “六年前,南阳节度使秦大人一家的案子,您老可是全程参与其中?”

    君青蓝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黄源,片刻都不敢松懈。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往往能将人的内心出卖。在提起秦家时,她分明瞧见老人的眼睛颤了一颤,目光有片刻的游历。

    他在心虚?!

    这案子,果真有问题!

    “无论前辈看在晚辈求知若渴的面子上,还是瞧着晚辈的身份,还请您据实相告。”

    黄源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试探:“秦大人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今上面怎的忽然想起要重新审理?”

    “黄仵作。”李从尧冷不丁淡淡开了口:“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是一种负担。”

    他的声音淡然无波,听上去没有半分威胁的意味,却仿若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入到了黄源的心里,叫他周身都生出了冷意。

    “这位……大人是……。”他试探着开口。

    “老头。”容喜微笑着开口:“杂家有必要提醒你,咱们听了你往日的事迹。尊重你才称你一声黄老,若是……呵呵。”

    容喜翘起兰花指,掩口轻笑:“杂家怕是会有些为难。”

    黄源身躯一颤,狠狠咽了咽口水。君青蓝瞧的心中暗笑,黄源该是对他们公干的身份确认无疑了,李从尧的气势即便是个瞎子也能感受的出,那不是个简单人。而容喜恰在此时暴漏出自己宦官的身份,还不是因为整个东厂最大的头目正是个宦官?

    宦官在东厂的地位不容小觑,即便没有实衔,权力也往往能凌驾于众多官员之上。秦家的案子,有手持镇抚司金印忠言薄的锦衣卫,有气势惊人的高官,还有盛气凌人的宦官。

    这样的阵仗,他们来办的案子还能小?黄源哪里还敢怠慢。

    “当日,秦大人一家的尸首,的确是老夫亲自去查验的。秦家的下人我只粗略瞧了几个,但秦大人夫妻以及子女的尸首老夫却仔细的勘察过,几位大人说想知道什么,便只管问吧。”

236 良心的拷问

    “你在验尸时,可有发现生还者。”

    六年来,这问题始终萦绕在君青蓝的心头。虽然她很清楚,在那样的情景之下该不会有人逃生,但是……她始终不愿意放弃希望。

    “没有。”黄源果断摇头:“这案子虽然发生在六年前,但现场实在是太惨烈,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莫说是人,即便是护院的狗都已经被烧的焦黑。”

    君青蓝闭了闭眼,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就有数了。然而,在得到了确认之后,她的心中还是会难受。无一生还!秦家上下,连同下人在内,共有二百余口。一夜之间,无一生还!!

    “当时,由黄老您亲自检验的尸体都有谁?”君青蓝声音微涩,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深深吸了口气,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有秦大人及夫人,以及秦大人一双儿女。”

    “请您详细的说一说您的发现吧。”

    “他们的死状大同小异。”黄源略一沉吟说道:“尸体被发现时已然严重炭化,肌体当中没有半丝水分,肚腹僵硬焦黑。死亡时四肢呈现不自然蜷缩状态,显然生前很是痛苦。”

    君青蓝取过自己的忠言薄,试图将黄源所说的话记录下来。然而,她手指忽然就不听使唤了,颤抖着竟连跟毛笔都握不住。李从尧毫无征兆凑近,将毛笔自她手中夺下。

    君青蓝侧首瞧去,身侧男人已经将忠言薄也给拿在了手中:“你只管问,我来记。”

    “好。”君青蓝感激的瞧了一眼李从尧。

    她六年来侦办的案件大多是凶杀案,每每在案发现场瞧见苦主多会伤心剧烈而崩溃。她也曾在心中腹诽他们太过脆弱,直到事情放到了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即便再冷静的人也无法直面亲人的生死,那是一种彻心彻肺的痛。

    “黄老,您方才所说的死状的确可以初步断定为烈火焚身而亡。但,太过明显的表面之下往往掩藏着不易觉察的真相,以您往日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仅仅查看到表面的死状就停止调查。”

    君青蓝吸口气说道:“我方才就已经说过,请您知无不言。为了节省咱们彼此的时间,还请您配合一些吧。”

    黄源的目光分明微微缩了一缩,却良久都不曾开口。

    “黄源,你还记得秦昭么?”

    李从尧的声音叫院中两人的身躯都颤了一颤。秦昭这名字,他们谁都不可能忘记,那是南阳节度使秦钰的嫡长子,也是君青蓝的兄长。

    “听说,秦昭尊师重道,谦虚好学,曾是你引以为傲唯一的亲传弟子,不是么?”

    君青蓝眸色一凝瞧向了黄源。秦昭与黄源的关系是一个秘密。秦昭是世家子,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有大好的前途。只因秦钰不愿他过早涉足官场,想叫他多些历练,才让他进入郡守府做了个普通的捕快。

    然而,这个天下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你将他放在了哪里,他总能发现值得

    自己学习的地方。秦昭被黄源高超的技艺吸引,不惜放下世家子的身段,虚心向黄源求教学习。黄源亦被这年轻人的任性和聪颖所吸引,二人一拍即合。但,碍于秦昭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以免给两人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秘密对于秦家人来说却根本不是个秘密。身为秦昭最疼爱的妹妹,君青蓝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不但知道哥哥同黄源一起破了许多案子,还知道哥哥对黄源的学识人品真心倾慕,推崇备至。

    这秘密是她讲给李从尧的,这时候却叫他冷不丁给说了出来。是想要攻心?

    毫无疑问,秦昭的名字起到了作用。眼看着黄源挺直的脊背呈现出了几分不自然的佝偻。

    “秦昭的尸体是你亲自检验的吧。”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淡淡说道:“不知,瞧着昔日弟子和知己以那样的方式躺在自己面前,你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不要……再说了!”黄源深深吸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老人的身躯在那个瞬间便似飓风摧残下的树叶,瑟瑟发抖,似乎顷刻间就能终结了生命。

    君青蓝瞧的担心,生怕黄源再这么抖下去,一个不小心真的过去了,那今日这一趟便得不偿失了。然而,瞧着身侧男子坚定的目光,她便将到嘴的担忧悄悄咽了下去。

    “秦氏一门是钦犯。”

    良久,黄源似才终于顺过了这一口气,但他眼底之中却分明还藏着几分激动:“只因秦大人位高权重,他的案子牵连甚广,才不曾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将他们尽数收监。但,无论是否收监,他们终究不得善终。”

    黄源叹口气:“依北夏律历,如他们这般的钦犯,即便身死也不得安葬。尸体会被扔入悬崖山涧,或万人坑中。死后不得立碑,不得设坟,暴尸荒野,以儆效尤。然而……。”

    黄源深深吸口气:“秦大人是个好官,秦昭更是个好孩子。我实在不忍心瞧着……便偷偷捡了他们父母兄妹的尸身埋在了乱葬岗中。虽然乱葬岗依旧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底也算将他们入土为安了。”

    他抬起昏黄的老眼,在君青蓝和李从尧身上慢悠悠扫过:“二位是京中的贵人。我不知你们因何忽然提起秦大人的案子,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但我对我所做之事并不后悔。这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六年,如今说出来我便也无所畏惧。我命不久矣,你们若觉得这条命留着不重要,便只管拿去吧。”

    “但!”黄源的声音渐渐凝重,眼底也一分分坚韧起来:“你们若要说我麻木不仁,不在意秦大人和秦昭的生死,我不能答应!”

    君青蓝的手指在那个瞬间猛然收紧了,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原来父母兄长的尸身被黄源安葬了么?是不是说,若她能够替父亲翻案,终有一日还能够将他们好好的安葬。

    “你快说,你将他们葬在了哪里?”君青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什么比父母兄长的下落更重要。

    “想要让我告诉你们这些……。”黄源眯着眼,眼底精光闪烁,慢悠悠说道:“你们须得同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追问秦大人的案子?”

    “这并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李从尧不愠不火,依旧如往昔一般的淡然无波:“你只需要知道,你能在自己府中来回答我们问题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黄源怔忪了片刻,缓缓低下了头。他将自己的目光掩藏在凌乱的白发之下,没有人能瞧出他的情绪。良久,他抬起头,未曾开口却先自口中溢出一串低咳。

    低低的咳嗽便似开闸的洪水,一旦打开了缺口便再也遏制不住。黄源的面色便在那持续不断的咳嗽声中一分分变得灰败,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周身的力气,也在那个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能相信黄源真的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黄老……”

    黄源的样子瞧着实在不妥,君青蓝才起身便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阿柳,去把我的药拿来。”

    黄源声音才落了地,便瞧见方才带领他们进来的小厮快步走了来。黄源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只咬牙说了一个药字。

    “老爷,新配的药丸子已经都吃完了,您屋里还备了从前的药。小人这就去取来。”

    “不必。”黄源摆手:“送我回房。”

    小厮力气大的很,听黄源这么说,便连同夹纱被一起将他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二位。”黄源气息奄奄瞧向君青蓝与李从尧:“若是二位不急,待老夫吃完药,再来招待二位吧。”

    “您自便。”

    眼看着小厮将黄源抱进了屋中,君青蓝的眉峰便狠狠颦在了一起。她当然听出方才的谈话中黄源始终语焉不详,但提起秦昭的时候他的意志分明有些松动。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他始终不愿想起的事情,心情激动之下引至病发。他肯让自己在此处等着,说明在他心中始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愿意将这秘密告诉自己。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在心底盘算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够叫人这么激动。她只知秦家的谋逆案并不是瞧上去那么简单,原来,竟然连死因都藏着那么多秘密么?

    “不必紧张。”李从尧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陪你一同等着。”

    君青蓝的心便在那个瞬间渐渐安静下来。焦急是没有用的,只有冷静的等待,才能发现旁人所不能发现的真相。

    谁都不曾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君青蓝朝着屋中瞧了去,始终不见人出入。太阳已经爬至了天中,午时渐进,正是春日里最温暖的时候。然而,毫无希望的等待,终究叫人在心底里生出几分燥热。

    “两位客人。”

    就在君青蓝焦躁不安的时候,阿柳终于露了面。恭恭敬敬朝二人拱手说道:“我家主人,请你们进来说话。”

237 身陷囹圄

    黄源的房间并不是君青蓝第一次来。即便过了六年,她对这老人的房间还是很有印象。他的房间不大,却比寻常人的房间要明亮的多,时刻都保持着空气的清新。而且,在他的房间里面总摆着些奇奇怪怪的,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那时候,她只觉得那些玩意新奇有趣。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黄源房中放着的物品都是些验尸的工具。那些验尸的工具,每一样都被他擦的光可鉴人。在透过窗楞的日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黄源一生不曾婚配,他大约就将这些工具给当作了一生的挚爱和孩子般在照顾。

    然而,今日才一踏入黄源的房间,君青蓝就狠狠皱了眉。他房间的构造明明没有改变,而那明亮温暖的阳光却已经消失了。他的窗户上挂上了厚实的窗帘,拉的严丝合缝,半点光线也无法射入。屋中点着灯火,照的一切都昏黄不清。往日里那些被他收拾妥当摆在桌案上的验尸工具也已经失去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那是一种浓重的霉湿混杂着人年纪老迈行将就木时形成的一种特殊气味。

    “公子,不然您先出去?”君青蓝侧首瞧着李从尧,这样的坏境应该不是他喜欢的。

    “不必。”李从尧淡淡说道:“我陪着你。”

    君青蓝唇角勾了一勾,不明白李从尧如此简单的语言怎么就能叫她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好。”她说。

    这种时候,似乎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唯有这一个字便已经能够将她心意表达清楚。

    君青蓝一步步走进了里间,黄源就端坐在里间靠墙放着的书案后,他背对着门口,头颅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老。”君青蓝礼貌的轻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黄源半丝回应。

    君青蓝再上前几步,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那人却已经没有反应。君青蓝皱了皱眉,李从尧却扯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有点不大对劲。”

    “没关系。”君青蓝朝李从尧笑一笑,走至黄源身后,拱手再度唤道:“黄老!”

    眼看着老人端坐的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向一侧歪了下去,噗通一声坠落于地面之上。

    “黄老!”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快步上前将黄源身躯翻转。这才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丁点声音。而那人面孔连带嘴唇都已经成了青紫色,喉咙中的声音如同风箱扯动。

    “这是……。”

    “哮喘?”李从尧狠狠皱了眉:“他呼吸不畅,若是不尽快帮他将气管扩张使空气能自由进出,只怕,他会顷刻毙命!”

    “药呢?我去找阿柳!”

    “来不及了。”

    眼看着黄源的气息一点点微弱,连指尖都变作了青色。李从尧眯了眯眼,将君青蓝藏于荷包中的柳叶刀取了出来。不由分说,重重刺入了黄源咽喉处。眼看着鲜红的血线似细小的蛇,自他脖颈蜿蜒而下。空气,便也自那被迫打开的缺口中源源不断灌了进去。

    黄源的胸膛一阵剧烈起伏,竟缓缓睁开了眼眸。

    “你…

    …你……。”他目光直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是……谁!”

    他眸色复杂中分明带着几分惊骇,却还藏着几分欣慰和恐惧。他忽然伸出了手,紧紧将君青蓝手指攥住。他的力道非常大,抓的君青蓝手指生疼,他手指在轻轻颤抖,便似抓着一样宝贝,怎么都不肯松开。

    那样复杂难辨的神色叫君青蓝心中一动,他忽然这么激动。莫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黄老。”君青蓝微微低头,以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是秦蔚。秦昭的妹妹,秦大人的女儿。”

    “真的……是你。”黄源唇角牵了牵,艰难露出一抹微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好,目光中分明生出了几分释然。

    “你听我说……。”

    黄源深深吸口气,将嘴唇凑近君青蓝,才说了半句话便听屋门咣当一声叫人给打开了,下一刻便有男子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二人回首,阿柳捂着嘴,瞪大眼睛站在他们的身后:“你们,你们杀了我家老爷?!”

    君青蓝皱眉,黄源不是好端端活这么?你哪知眼睛看到他死了?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见阿柳转身朝外跑去:“来人啊,杀人了!”

    “你听着……。”君青蓝本打算去追赶阿柳,黄源却依旧攥着她的手腕不得挣脱。

    而被阿柳方才那么一闹腾,黄源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便也彻底的散了。他的眼神再度涣散,脖颈间流淌出的血液也将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带离了身体。

    “你听我说……。”黄源气若游丝:“无……无……字……。”

    “抓住他们!”

    黄源的声音彻底淹没在嘈杂是人生里,君青蓝回首瞧去时。黄源的小屋里已经冲进来了许多人,最前面的是郡守黄忠以及他手下的衙差。在他们身后,是那些守在府门外不得进入的各地名医。

    “你们干什么?”容喜挑眉,甩一甩手中拂尘挡在李从尧与君青蓝身前。

    “大人,就是他们!”阿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他们杀了我家老爷!”

    “你胡说什么。”君青蓝皱眉:“黄老分明活的好好……。”

    君青蓝低头瞧一眼黄源,这才发现怀中的老人已经彻底咽了气。临死前,他的眼眸是睁着的,俨然有满腹心事不得舒展。

    黄源……死了!

    “来人,拿下!”黄忠挥一挥手,衙差们一哄而上,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屋中三人。一个个横眉立目。

    君青蓝缓缓闭了口,她没有办法解释。

    黄源死在她怀中,浑身是血。而造成他脖颈间伤痕的柳叶刀还插在他的脖子上。此情此景,不容辩驳,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黄源就是她杀的。

    “谁敢上前!”容喜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眼底中陡然升出凌冽的杀气出来。

    黄忠冷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恶贼,本官也断然容不得你们杀人潜逃。我全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容喜。”李从尧狭长凤眸在黄忠面上只一扫便淡淡开了口:“退下。”

    “是!”容喜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也只得乖乖退在了李从尧身后。

    “素来听闻黄郡守爱民如子,明察秋毫,我相信你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今日便随你回去,但也请你记住一条。黄老死因蹊跷,你若想叫他九泉瞑目的话,还请查明真相。”

    黄忠吞了吞口水,仔细打量着李从尧。

    眼前这人面容普通,衣着普通,分明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为何那淡然一句话竟叫他生出周身的冷意,半点不敢怠慢?黄忠在脑海中仔细思量了半晌,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气质卓绝的人。

    但……瞧李从尧的做派,他却也不敢怠慢。

    “本官也请你记住一句话,本官同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带走!”

    君青蓝最后瞧了一眼黄源,老人睁开的双眼便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到了她的心中。就这样死去他应该是不甘的,他分明还有许多话要同自己说,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君青蓝抬手,将黄源的眼皮合上。这才将他尸身平放与地面,走在李从尧身侧,随着郡守府的衙差走了。

    天下间的牢房大同小异,脏污,潮湿而黑暗。君青蓝和李从尧并没有关在一起,却分隔的并不远。君青蓝静静坐在牢房中的稻草上,脑中仔仔细细将与黄源见面时的情形回忆了数遍,试图能找出他死亡的真相。然而,一无所获。

    自打将他们丢进了监牢黄忠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他似乎将黄源的案子给忘记了,一连数日都不曾传唤他们过堂。君青蓝亦许久不曾瞧见李从尧,那人素来爱干净,不知在这脏污的牢房里他要怎么过。

    牢房中不知时日,君青蓝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了多久,只觉得这段日子过的相当漫长。在这一日刚刚吃过了午饭,牢房中忽然有了动静。

    往日里死气沉沉,一个个凶神恶煞样的牢差们忽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全都朝着牢房门口去了。君青蓝在心里盘算着,这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还是说黄忠终于想起了他们,要开审了?

    功夫不大,便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她的牢房走来了。有男子清朗而高亢的声音响起:“快给小爷我说说你们最近抓到的人犯都干了什么好事?”

    君青蓝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很耳熟?

    正思量着,忽听汪一声大喝炸雷一般在空旷的牢房中响起。下一刻便瞧见一条黑影快如闪电,眨眼间自牢房木门的缝隙中擦身而过,直直扑向了君青蓝。

    君青蓝尚未反应过来,纤细的身躯便被那硕大的狗给扑倒了。狗两只前爪锋利如刃,一边一个紧紧按在了君青蓝双侧的肩头。狗嘴中温热的气息瞬间便喷了君青蓝满脸。

    下一刻,大狗张开了嘴,在众人惊呼声中探出了鲜红的狗舌,在君青蓝面颊上重重舔了一下。

    大狗的唾液温热粘腻,君青蓝只觉得一阵恶心。在那狗头再度落下的时候将双手撑在了狗的脖子上,把那硕大的狗头给远远推开了。

    “肉包,给我滚起来!”她说。

238我就喜欢君哥哥

    昏暗的牢房中,体型硕大的黑色大犬在女子清冷的呵斥声中垂了脑袋。口中低呜着,黑而亮的大眼蒙着氤氲的水汽,眼看着下一刻便要流出眼泪来。

    君青蓝皱了眉:“起来!”

    好歹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狗,总做出这么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姿态,像什么样子!

    君青蓝手指微微用力,将肉包肥硕的身子推在一边,肉包并没有走远,就地卧在了她的身侧。潮湿阴冷的牢房里,因为多了这么一个火热的肉包子而显得异常温暖。肉包俨然不甘寂寞,不停的拿硕大头颅在君青蓝身上蹭来蹭去。

    指端擦过肉包油亮的皮毛,感受到几分难以想象的柔软,君青蓝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肉包当然不会是自己从燕京跑了出来,它都来了,旁的人还会远么?

    “君……。”

    果然,她才起了一个念头,便听到嘹亮而高亢的男子声音里忽然添了几分惊喜。君青蓝一个眼刀过去,姜羽凡立刻闭了嘴。下一刻便见他忽然正色,趾高气扬扭过了头去,朝着跟在身侧的牢头颐指气使开了口。

    “小爷我要亲自审案,你们这些闲杂人等给我离得远一些!”

    “这……。”牢头瞧一眼君青蓝,神色中难掩为难:“怕是不妥吧。”

    “不妥?”姜羽凡冷哼:“我们锦衣卫办差,还从来没有听到什么人敢说不妥。”

    “肉包。”脆嫩的女子声音似欢快的黄雀,笑嘻嘻说道:“你去教教这位大人,什么叫做不妥。”

    肉包唔一声自君青蓝身边弹起,黑色的身躯似一道闪电,直奔着牢头去了。牢头吓的嗷一嗓子,再也顾不得同姜羽凡争辩,跑的比肉包还快。肉包只装模作样追了几步便卧在通往君青蓝牢房的必经之路上,一动不动了。

    “君哥哥!你可想死我了。”

    瞧着朝阳般明艳的少女朝着自己飞扑了过来,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今日,到底来了多少人?

    “八小姐,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你……。”姜盈苹果样的一张圆脸蛋紧紧贴在了牢房的木门上,若不是木条的缝隙太窄,她俨然打算要将整张脸都挤进来。以至于明艳的面颊都变了形,她却全然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盯着君青蓝。

    “你真是君哥哥?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君青蓝:“……。”

    她无非是易容,到底还是个人样子。倒是姜盈,把自己整张脸都给挤成了包子,她们两个比,谁更像鬼?

    “君青蓝。”姜羽凡抱着膀子盯着君青蓝摇头叹息:“我发现你没有小爷完全不行呐,瞧瞧,怎么把自己给折腾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君青蓝皱眉:“有话进来说。”

    门里门外这么隔着,总感觉怪怪的。

    姜羽凡早从牢头身上拿了钥匙,开了门,自己先踏入了牢房中。

    “啧啧。”姜羽凡撇着嘴:“这里的坏境也太差了,这么脏……可惜了小爷新作的这双靴子。”

    瞧他满面的嫌恶,君青蓝狠狠撇了嘴:

    “你是个女人么?这么在意穿着?”

    “我是个女人也不在意。”姜盈接口说道:“六哥你比女人还要女人。”

    姜盈跑的飞快,直直扑进君青蓝怀中:“不管君哥哥你变成什么样子,始终还是姜盈最喜欢的人。”

    君青蓝将身躯朝后略微扬了扬,让自己与姜盈拉开些距离:“我已经许久不曾沐浴更衣,八小姐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被一个女人这么下死力抱着,好尴尬啊!

    “怕什么。”姜盈不在意的撇撇嘴:“君哥哥就算一年没有沐浴更衣,也比旁的臭男人香多了。我就喜欢君哥哥,管你变成什么。”

    君青蓝皱了皱眉。姜盈对君青蓝与旁人的确不同,或许她真的对君青蓝有些旁的意思,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叫人苦恼。君青蓝唯有侧过头,求救般瞧向姜羽凡。

    “小八你让开些,我找青蓝还有正事呢。”

    姜盈难得肯听话,真就放开了君青蓝的胳膊。却并不肯离她太远,仍在她身侧站着。

    “君青蓝,我发现你真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得有人惨死。这回好,将你自己都给折腾到大牢里来了,怎么样?刺激不?”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你怎么会找到我?”

    都已经快四月的天气了,姜羽凡不该回镇抚司公干去了么?怎么能千山万水的跑到管州府来?现在的锦衣卫都这么闲了?

    “你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姜羽凡瞪了眼:“我可得找你好好算账!”

    君青蓝瞧着他:“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配天婚的案子审理的时候,你一定要叫上我。你倒好,趁着我伤重不能出门,悄悄就将案子给结了。结了就结了吧,我怎么听说你还惹了大祸?等小爷能出门的时候,你和端王爷都跑的没了踪影。你这么笨,小爷哪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自然得来保护你。这不,小爷来的就是巧,估计这回救你性命就靠小爷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盈狠狠白了他一眼:“分明是肉包的功劳!”

    “我跟你说君哥哥。”姜盈笑眯眯瞧着君青蓝:“这事说起来也巧得很。我们原本并不是特意为了来寻你,不过刚刚好路过南阳郡。前日在下河口码头的时候,肉包忽然开始发狂,扯着我们就往大梁跑。六哥说,肉包如此异常一定有问题,于是,就跟着它来了。不成想一进了管州府,就听说了那个仵作黄源的命案。”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原本呢是不在意这个事情的。然而,肉包一路循着气味找到了郡守府的监牢,在门口不停的狂吠,我和六哥压抑不住好奇就跟着它一同进来了。才一进门就听到了你的声音,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肉包忽然兴奋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说。”姜盈笑道:“肉包可不是大大的功劳么?若不是它鼻子灵,你这样子从我对面走过去,我也断然不会认出你就是君哥哥呢。”

    君青蓝眨眨眼,这么说还真是巧了:“京城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出动锦衣卫亲自跑一趟。还带着八小姐?”

    锦衣卫办差尚且说的过去,姜盈可是姜家的宝贝疙瘩。姜家弄容许姜羽凡带着姜盈出来胡闹?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无非是南疆打算再送一位公主入北夏和亲,这次为了保障万无一失,皇上便将迎亲的事情交给了锦衣卫。而南疆公主到底是个女子,随行的队伍当中有个熟悉北夏的贵女自然会更加叫人安心。”

    “可不是呢。”姜盈笑嘻嘻说道:“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就想尽一切办法替自己挣来了这么个机会咯。”

    君青蓝眯了眯眼,南疆又要与北夏联姻?这次出动这样大的阵仗,联姻之事怕不是南疆单方面的意思吧。此时,又恰好处在张皇后死亡,中宫空虚的节骨眼上,只怕……这一场联姻别有目的。

    然而,这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看来能在此处碰到姜羽凡,的确只是凑巧。

    “求你一件事情,莫要将我与王爷的身份泄漏出去。”

    “你说什么?”姜羽凡瞪大了眼:“王爷……王爷也……。”

    “就在这牢房里。”

    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忽然觉得不会说话了。他实在无法想象,那般清雅高贵,高岭之花般的男子居然会甘心住在这种混乱的地方,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姜盈。”姜羽凡将钥匙递给姜盈:“你快去将端王爷放出来!”

    “我才不去。”姜盈白了姜羽凡一眼:“我要陪君哥哥。”

    姜羽凡皱眉:“你这臭丫头!”

    “不用急着去。”君青蓝打断了姜羽凡的怒吼:“他既然肯住在这里,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即便八小姐这时候去了,只怕也认不出哪个是王爷。”

    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肉包能够在气味混杂的牢房中找出她来,是因为对她足够的熟悉。然而,李从尧那生人勿进的性子连狗都怕,肉包从来不曾与他亲近。如今,他易容成了那么一副样子,姜盈哪里能认得出?

    “那怕什么?你认得不就行了?我将你们一同带出去便是。”

    君青蓝侧目:“你可知我们因何被关进大牢?”

    “不是说死了个人?你们刚刚好在现场,又有目击证人?”姜羽凡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

    “死的那人有些麻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语重心长说道:“是郡守本家的叔伯,而且是管州府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仵作。”

    “郡守的……亲戚?”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你还真是会……惹祸呢!”

    君青蓝摊了摊手,她也并不希望摊上这样的事情,她比谁都希望黄源能活的好好的。

    “不妨事。”姜羽凡略一沉吟说道:“凭你的本事,自然能将这案子给查得水落石出。反正南疆公主不急着出嫁,我陪你将案子查明,给郡守一个交代便是了。”

    君青蓝淡笑:“你莫要忘了,我可是所有人认定的凶手。”

    “怕什么呢。”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将你和王爷的身份亮明了,谁还敢将你们关起来?”

239非常手段

    君青蓝斜睨了姜羽凡一眼。许久不见,这人还是如从前一般,空有一腔的热情,就是不长脑!

    “我和王爷若是身份没有妨碍,还需要易容?”

    姜羽凡气息一凝,狠狠抓了抓头发:“那……可要如何是好?”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如今,想要叫我们出去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你快说。”姜羽凡眼睛一亮:“即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哪里有那么严重。”君青蓝摆摆手说道:“我们如今身陷囹圄是因为被人指控杀了黄源,郡守至今却始终不肯公开审理,怕是其中大有文章,说不定这案子到了最后会直接定案。你立刻去找黄源身边一个叫做阿柳的长随,想办法带他来见我。”

    “好的。”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君青蓝瞧他成竹在胸,不由眯了眯眼:“你这次出来是为了迎亲,贸然在中途耽搁行程,还要插手地方事务,接引使莫非没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姜羽凡笑嘻嘻说道:“这次出行的接引使是我爹!你是不知道,自打上次他打我的时候,你一番义正言辞的辩驳之后,他对我客气多了。想我姜羽凡居然也能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可都是你的功劳。知恩图报,我姜羽凡可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爹若是知道我在为了你的事情奔走,一定不会有意见。何况,当中还涉及到端王爷。”

    这话说完,君青蓝便微颦了眉头。皇上居然派定国公亲自迎娶南疆公主,足见对于这次联姻的重视。然而,定国公是皇上的心腹,她与李从尧好不容易才瞒住的行踪,若是被定国公知道了……是福是祸?

    “你且忍耐几日,我立刻带那个长随来见你。”

    姜盈才来,哪里肯就这么离开?无奈姜羽凡生拉硬扯,终于将她给带离了牢房。肉包却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时被姜盈留在了君青蓝的身边。这么一来,君青蓝的待遇直线上升。

    毕竟,肉包的长相相当能够吓唬人。再加上它是皇上御赐给姜盈的爱犬,哪里有人敢惹?每每瞧着胡吃海塞的黑舌犬,君青蓝心中就无限的感叹。她实在想不要有一天,自己的饮食起居居然要托一只狗的福。

    好在,这样的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第三日,姜羽凡就再度回到了牢房里。

    君青蓝朝着他身侧瞧了瞧,来的只有他自己。瞧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君青蓝心中便隐隐有那么几分不祥。

    “阿柳……。”姜羽凡支吾着开了口:“死了。”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从姜羽凡的神情当中,她能意识到阿柳应该遭遇了不测。然而,当得到确定答复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

    “你赶紧跟我说一说,还能有谁证明你们的清白?”姜羽凡有些激动,坐立难安。

    “阿柳死了以后,我专门去调取了这案子的卷宗。说是黄源死的时候,只有你,王爷和容喜在场,而他就死在你的怀中,死时浑身是血,勃颈处有你惯用的柳叶刀。这种场面,几乎……。”

    “几乎无可辩驳。”君青蓝说道:“若是叫我瞧见了现场,也会认定在场的三

    人就是杀人凶手。”

    “你怎么还能将话说的这么轻松?”姜羽凡皱着眉:“你不肯以非常手段离开牢房,总得告诉我该怎么替你们洗清冤屈才好。这个局面,要怎么办?”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姜小爷。”

    女子清冷的眼眸中渐渐生出几分冷冽和坚定:“你去告诉郡守,我和王爷都是你先期派往管州府查探的锦衣卫,在找黄源调查的时候发现了意外,真凶另有其人。唯有我们,才能将真凶找到。”

    “好……恩?”姜羽凡一愣:“若是这么说,不是在以势压人?你不是不肯不明不白离开大牢么?”

    “我从没有说过不肯离开大牢。”君青蓝缓缓说道:“我只是说,不能暴露我与王爷的身份。”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若是从前她的确可以不着急。只要黄忠过堂,她有的是法子替自己脱罪。然而,黄忠避而不见,唯一的目击证人阿柳又死于非命。她不知道阿柳的死因,但他死的时机这么巧,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看来,是有人想要置她和李从尧于死地。那人是谁?这么做是冲着黄源,还是他们两个?这些都只能她自己去查明。

    而最令她担心的是,这一局是冲着六年前秦家的案子来的。她才刚到管州府,刚刚开始调查旧案就出了这种事情。叫她怎么还能够在大牢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所以,这种颠倒黑白,欺负人的事情就得我去干?”姜羽凡眨眨眼,似乎在君青蓝面前,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扬眉吐气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是非常困难的大事。”君青蓝正色说道:“唯有姜小爷您才能够办得到!”

    “呵。”姜羽凡撇撇嘴:“你就只管吹捧吧,好在小爷我不傻。”

    君青蓝会心一笑:“还请姜小爷记住,是我与王爷发现了意外。发现二字万万不能有差错。”

    发现与发生只有一字的差别,意思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发生,很有可能你便是直接参与者。至于发现,只是碰巧看到而已。至于案子在何时发生,那便不得而知了。

    “真嗦!”

    姜羽凡表面瞧上去似乎八百个不愿意,做起事情来却利索的很,一转身的功夫,便成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豪门公子,锦衣卫百户的可怕嘴脸。

    前后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衙差们便开了牢门,恭恭敬敬请了君青蓝和李从尧容喜离开。

    久违的阳光让君青蓝狠狠眯了眯眼。若不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哪里能体会到阳光的可贵?

    待到她适应了光线才惊觉,牢房门口除了姜羽凡之外还有定国公。这顽固的老头子,居然亲自来接他们?

    “端……。”

    姜羽凡才开了口,便见李从尧一个箭步上了前。如玉长指毫无征兆便握住了定国公的手:“多谢国公相救,卑职定然全心全意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

    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正对李从尧忽然口齿伶俐的拍马屁而震惊的时候。便瞧见定国公忽然笑了。

    “孺子可教。”他说:“你们两个立刻随我回驿站去吧,速速将你们调查到的事情禀报于我。知

    道么?”

    “是。”李从尧微微颔首,退在了君青蓝身后。

    定国公瞧一眼阳光下沉默的清美女子抿了抿唇,眼底神色颇为复杂。也不知是赞赏,责备,屈辱还是愤怒。总之,在那一眼之后他便回过了头去,一言不发的走了。

    君青蓝便紧紧跟在姜羽凡身后出了郡守府衙门。回头瞧一眼朱红色庄严的公堂,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是定国公保了我们出来?”

    “你怎么知道?”姜羽凡瞪大了眼,满目好奇。

    君青蓝苦笑,到底是一桩杀人案,若是没有足够的身份,怕还真压不住黄忠。

    “你是不知道那个黄忠,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软硬不吃。若不是我爹出面,今天这事情还真就不大好办了呢。”

    所以,他们的身份果真还是没有能够瞒住定国公。知道了便知道了吧,能从黄忠的手上抢人,除了定国公怕是真没有旁人能够做到。

    “君大人。”容喜冷不丁笑嘻嘻凑了上来:“公子说,他在客栈中等您。”

    君青蓝眨眨眼道一声好。李从尧同她一样,在牢房中关了好几日,他那高岭之花一般的做派,哪里能忍受的住牢房中的脏污?不得立刻回去梳洗沐浴?

    君青蓝表示理解。

    “公子还说,您同定国公汇报完了,也请立刻回客栈来。”

    “……恩?”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不得抓紧了时间赶紧调查去?这么着急的要她也立刻回客栈去,这就有些不理解了。

    “公子说,你只能说好。”

    “……我知道了。”

    君青蓝遥遥瞧一眼李从尧,那人已经转了身,上了定国公为他准备的马。这人真是霸道惯了,还容不得人提意见了?真是!

    然而,能不答应么?当然不能!君青蓝便也不让自己自讨没趣。

    整个管州府的驿站中都住着燕京的迎亲队伍,定国公住的是驿站中最好的房间。待到君青蓝进入驿站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大开着,正端坐于正中主位之上。俨然容不得君青蓝从他眼皮子地下溜走。

    “你一路带着端王爷来管州府所为何事?”定国公开口没有过场,直奔主题。

    君青蓝挑眉:“难道就不能是王爷带着我前来?”

    定国公皱眉:“好好说话!”

    “国公的确误会了卑职。我身份卑微,王爷才是主子。王爷吩咐卑职去哪,卑职自然得去。这种事情,哪里轮得着卑职做主?”

    定国公的眉头依旧未曾舒展。显然在心中盘算着君青蓝话中有几分真假。李从尧以神武军虎符换了君青蓝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定国公哪里能不知道?他当然知道君青蓝在李从尧心目中的地位。

    若说李从尧的事情旁人做不了主还说得过去。但,君青蓝能不能做李从尧的主,这事情真就……不大好说。

    他亲眼所见,那骄傲不可一世,金尊玉贵的男子居然肯放下身段陪她一同坐牢。

    定国公叹口气,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你们与黄源相见,到底为了什么?”

240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君青蓝。”定国公眸色微沉,面色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担忧:“黄源在管州府颇受爱戴,他的死必然得有人负责。端王爷为了你已经……。”

    “已经失去了许多。”

    这话他说的有几分艰难。俨然定国公到如今仍旧对两个男子之间的暧昧不能释怀。

    “还请你,莫要再害他!”

    君青蓝眨眨眼。这话说的,仿佛她就是那红颜祸水,灭世的妖姬一般。似乎,她还没有那样的姿色。

    “国公您不必吓我,人命关天,卑职自然不会怠慢。”

    “那么,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吧。”定国公声音陡然一冷:“切记,勿私藏!”

    “黄老这些日子痼疾发作却始终不得根治,这在管州府中并不是秘密。”君青蓝缓缓说道:“我们到达的时候,黄老家的府门外早就排起了长龙,许多名医皆被拒之门外,卑职便以随身携带的忠言薄当了敲门砖,最终成功与黄老相见。”

    “你说什么?”姜羽凡瞪大了眼:“你把忠言薄当敲门砖?忠言薄还能治病救人?”

    “当然不会。”君青蓝轻轻摇头:“卑职的忠言薄中记录了这么些年所有经办的案子。黄老便是因为忠言薄才知道了卑职与他是同行,大约是生出了惜才之心,才准许我们入内。”

    “你为什么要去见黄源?”定国公依旧面沉似水,步步紧逼不肯放松。

    “黄老是整个南阳郡德高望重的仵作,卑职自然心生向往,想要与他切磋请教。这个想法,应该不为过吧。”

    定国公沉吟着没有立刻开口,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俨然在思量着她话中的真假。然而,君青蓝的说辞合情合理,一时间叫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半垂了眼眸:“ 你继续说吧。”

    “卑职见到黄老的时候,发现他面色蜡黄,甲贝发青,气血缺失,精神不济,的确病的不轻。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黄老忽然发病,长随阿柳便请黄老入内服药。过了片刻,阿柳说黄老请我与王爷入内,待到我们进入房间时发现……。”

    君青蓝眉峰不由自主颦了一颦,直到了现在她始终都对当时瞧见的情形不能释怀。黄源的确有病,却分明入内服了药,为何她与李从尧再度见到他的时候,却成了将死之态。阿柳在这事情当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然而,有些事情却并不能让旁人知道。

    “待我们进入了房间才发现黄老已经奄奄一息,嘴唇肌肤尽皆成了青紫,呼吸不畅,俨然成了濒死之状。为了尽快使他呼吸通常,不至于暴毙,我们只得兵行险着,以柳叶刀将他喉部破开了一个小洞,使得空气能够顺利进入冲开黏连的气管。之后,只要尽快得到合理的救治,黄老自然能够康复。然而……。”

    君青蓝叹口气:“然而,就在我们想要对黄老进行进一步救治的时候。阿柳忽然毫无征兆闯入,他陡然的惊呼使得

    黄老心跳骤然加速,颈间出血迅速,最终……失去了救治的时机。”

    “这话听着不大对劲呢。”姜羽凡说道:“你说阿柳进去的时候,黄源还是清醒的。他怎么就一口咬定当时黄源已死?而就在片刻之间,门口守着的所有郎中和黄郡守就都到了?”

    “我亦瞧过卷宗。”定国公说道:“上面明明白白写的很清楚,黄源是因为喉管被利器割裂,造成颈间大出血,最终失血过多身亡。当时的房间中只有你与端王爷,致死的柳叶刀亦是你随身所带之物,作为燕京有名的仵作,你绝对拥有将人一刀致命的本事。而在案发时你所穿的血衣也成了有利的物证被存于郡守府的证物房中。你出手杀人,似乎无可辩驳。”

    君青蓝点头:“表面瞧上去的确如此。然而,此事当中却也存在了许多疑点。”

    “第一。”女子清美的眼眸明亮如星,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我与黄老无冤无仇,并没有杀害他的理由。第二,柳叶刀下刀的位置并不在要害,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那样的开口位置并不会将人致死,而只是为了行方便之事,破解他暂时无法呼吸的困局。第三……。”

    君青蓝眯了眯眼:“所有人……都到的太巧了!”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与李从尧入府的时候,黄源分明将所有郎中都拒之门外,期间,也并没有下令允许任何人再度进入,那些人怎么就忽然之间全部出现了,统统成了目击证人。黄忠却也刚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这个时机怎么能叫人不怀疑?

    “动机应该就是你面见黄源真实的目的。”定国公沉声说道:“你方才那一番话真真假假莫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实话告诉我,你找黄源究竟为了什么?他与你们面谈的时候,竟然还要遣散府中所有的下人!”

    “就是在切磋验尸的技艺。”君青蓝淡淡说道:“至于黄老为何要遣散府中下人卑职不得而知。大约他生性淡泊,不喜人多,又或者他将验尸的技艺当作了秘密,并不希望不相干的人听到。总之,无论因为什么,这都不是本案的重点。毕竟,在黄老进入房间服药之前他始终都是健康的。而我若真的想要杀他,大可以在院子里直接动手,那里地势开阔,得了手也容易脱身。怎么都犯不着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屋里时才作出那么愚蠢的事情,还刚刚好叫人发现。不是么?”

    君青蓝不是个愚蠢的人,李从尧更不是!定国公在脑子里盘算了半晌,始终都找不出黄源能与李从尧或者君青蓝有交集的地方。正如君青蓝所说,他们若想杀人,定然会悄无声息,不留痕迹。那两个人,一个是手段高超的仵作,一个是久经沙场的王爷,身边还带了那么些厉害的暗卫。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需要自己动手?

    更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

    “要是这么说起来。”姜羽凡摩挲着自己下颚:“那个阿柳才是问题的关键!可惜……。”

    可惜阿柳死了。死无对证,

    一切的疑点最终都只能成了猜测!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她最讨厌的事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京城的时候,张皇后身边那个大宫女便是以自杀来栽赃给她,使他谋害皇后的罪名无可辩驳。在这里,又出现了相同的手段!

    然而,张皇后的案子受诸多元素的制约她无法申辩,只能吞下苦果。黄源则不同!她若是无法将这案子给好好解决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调查秦家的事情。

    “阿柳的死因,你们知道么?”

    “是中毒。”姜羽凡说道:“说是自杀殉主。黄郡守感念他的忠义,给他赐名为黄柳,记在了黄源名下,权当他是黄源的义子了。如今,两人都葬在了黄家的坟场中。”

    君青蓝颦眉:“这么快?”

    若是没有记错,南阳郡遇到白事时,需要停灵七日方可下葬。如今,距离黄源死亡,满打满算也就五日。就……下葬了?

    “黄郡守说,因黄源是横死,并非喜丧。现在正值举国欢庆之时,万不能因为这事情触了霉头,所以才匆匆将黄源下葬。”

    “举国欢庆?”君青蓝一愣。

    她离开燕京不到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萧贵妃有喜了,可不是举国欢庆的事情么?”

    姜羽凡的话彻底将君青蓝给惊着了。萧贵妃比皇上年长了大约十岁,如今早到了徐娘半老的年岁。青春时始终不得有孕,没想到在这样的年纪居然梦熊有兆。皇上有后,又是最心爱的妃子,对于北夏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也难怪他们出逃了这么些日子,并不曾见到大内的密探追捕。原来,皇上的注意力已经彻底的转移到了萧贵妃的肚子上。

    然而,这事这对于大龄的萧贵妃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孕妇年龄大,生产时会比旁人更加艰辛,加上萧贵妃身处后宫,素来思虑重,怕是这孩子多半也会先天不足,将来不好生养。

    然而,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她与李从尧因为这事情,倒是难得得到个喘息的机会。

    “这还……真是件大好事。”这话,君青蓝说的发自肺腑。

    “但是。”她将话锋一转:“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柳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死的也太过巧合,下葬的又如此仓促,难免不叫人怀疑,这么做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实。”

    “你……。”姜羽凡眯了眯眼:“怕不是,又想去挖坟吧!”

    定国公气息一凝,便见君青蓝亦眯了眼:“你不想知道真相?你能容许真相掩埋在黄土下,就此让死者枉死,不能瞑目?为了天下的公义,牺牲你我的名誉,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羽凡连连摆手,面颊上却忽然浮出一丝嫣红,便似小酌微醺,猛然就焕发出光彩出来:“我是说……。”

    他整个人都似被点亮了,情绪陡然高涨:“太刺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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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