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嫉妒是魔鬼
“丞相那时的确与应天道人有些联系,本宫却不知,这如何就能让你联想到本宫买凶,杀人上去了。”张皇后微勾着唇角,素手仍旧抚摸着小腹,唇畔的笑容里却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应天道人在与臣分别之时,曾给了臣一个卦言,说是潜龙勿用。臣从前始终想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一日瞧见了张骞大人,臣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九城兵马司从来不负责命案,那一日张骞大人却对应天道人的死亡特别关心,这本就叫人奇怪。但他的解释也算合理,可以叫人接受。然而,在接下来的过程当中,我提出的所有疑点他都会全盘否认。当然,你可以认为是他办事严谨,才会对事事关心,但他的目的实际上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亲眼瞧一瞧应天道人和臣。”
君青蓝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张皇后,从始至终那人不发一言,只半垂着头颅,眼底眸光却半分波动也无,淡然而平静。这样的目光叫君青蓝心中颤了一颤,陡然就侧过头去。紧闭的轩窗下,李从尧将厚实的银鼠皮披风裹得极紧,御书房中的地龙烧的火热如春,能轻易的叫人周身都生出薄腻的汗水。那人穿的那么厚实,唯一裸露在外的面庞之上莫说是汗水,甚至连因为燥热而生出的红润也半分不见。
冷而淡。
从与李从尧相识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字便似已经刻入到了他的骨髓当中。君青蓝早瞧惯了他的样子,然而,此刻张皇后的眼神竟与李从尧十足相似。李从尧的淡来自于家族的变故,那是一桩桩惨痛的过往经历堆叠而起的绝望。张皇后……为什么绝望?
“君青蓝,你还没将话说清楚,怎么忽然不说了?”萧贵妃皱着眉,俨然对她方才的表现并不满意。
君青蓝敛了眉目,深深吸口气。无论张皇后因为什么而绝望,她始终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一旦做了就要付出代价,无论因为什么。
“张骞大人素来正直,这在燕京城中并不是秘密。能叫他违背自己的处事原则而来干扰办案的原因只有一个。”君青蓝并没有说明原因是什么,然而在这个时候,还哪里有人能不明白她口中的原因?
“张骞大人的作为恰恰证明了张府与应天道人曾经过交甚密。张丞相不遗余力的帮助应天教发展壮大,作为交换的条件,应天道人亲自策划了数年前那三场配天婚。苏三小姐作为第一代消亡的端王妃年代已经非常久远,那时候应天教刚刚崭露头角,故而,许多事情还需要应天道人亲力亲为。所以,他出现在了素来不信奉应天教的长兴侯府中,他需要亲自确认苏三小姐的长相和居住环境。而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山野道人,他如何能够成功的成为长兴侯府的座上客?我想,一位分量足够的介绍人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位介绍人正是张丞相。这件事情,皇上自然可以同长兴侯询问核实。”
“长兴侯早因思女成狂疯癫,你这要求似乎有些荒谬。
”北夏帝魏颦着眉头,轻声开口。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苏三小姐的坟墓在苏家坟场的最外围,若是没有当初所谓神迹压制,大约苏三并不会被葬入苏家坟场。皇上认为,长兴侯这样对待苏三小姐,会因为思女成狂而疯癫?”
北夏帝眸色一闪:“莫非他……。”
“长兴侯在装疯。”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臣曾深入疯人馆查探,长兴侯无非是以那样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只有留下了性命,才有将来。否则便会如其余那两家一般,整个家族都没落的再没了一丝痕迹。而,能让堂堂一位侯爷惧怕如斯,甚至不惜作践自己才能苟活下去的人,在这普天之下怕也没有几个人吧。”
“臣手中有一幅画,这幅画是当初臣在进入长兴侯卧房时,挂在他房里醒目位置的。回来以后,臣请姜小爷帮忙将这一幅画还原出来,还请皇上过目。”
君青蓝请刘全忠将那一副水墨画展开了站在合适的位置,刚刚好让御书房中所有人都能瞧见水墨画的全貌。
“这幅画中的天女和抚琴男子笔法精致细腻,非常传神。然而在盘龙云海之下的这些墨迹和斜线怎么瞧都与上面的半幅格格不入。任何人瞧见这画都会认为作画之人并没有将这画完成,这些漆黑的墨迹和斜线彻底毁掉了整幅画的意境。”
北夏帝浅抿着唇瓣微微点头,他心中的想法的确如君青蓝所说。眼前这画,分明就没有完成。
“试问皇上,若这画落在您的手中,您会如何处置?”
“毁掉,重新再画一幅。”
“正是如此。”君青蓝朗声说道:“正常人都会将这样才一张残次品处理掉。然而,这幅画却堂而皇之的悬挂于长兴侯卧房中最醒目的位置,足足占了半面墙壁,足见他对与这幅画的珍重。”
眼看着众人都皱了眉,君青蓝才再度开口:“或许所有人都会说长兴侯已经疯了,一个疯子做出来的事情本就叫常人不能理解。然而在臣看来,这一幅画却恰恰是证明长兴侯没有疯的有力证据。因为,上面所绘的正是苏三小姐死亡的真相!”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纷纷侧目瞧向刘全忠手中的画作,看来看去实在瞧不出所以然。
“这里。”君青蓝抬手点向云海之上的美好:“这里所画的天女正是苏三小姐,而这抚琴的男子则是她的夫婿。这个场景正是苏三配天婚后,在天宫生活的情景。然而,在长兴侯心目之中,小六根本不足以与苏三匹配,在他心中只有一人能成为长兴侯府的乘龙快婿。所以,他将这男子的背影画的与那人一般无二。如今,那人也恰好就在御书房中。”
众人心中一颤,忍不住便瞧向了李从尧。轩窗下的李从尧身材颀长挺拔,虽然裹着厚实的冬衣却难掩其潇洒完美的姿态。水墨画中抚琴男子虽只有一个背影,的确与李从尧十分相似。
“长兴侯从不相信配天婚一说,但他仍旧将这个场景画了出来,
只因他想要通过这幅画来向世人展示苏三小姐的冤屈。但他实在无法接受苏三与一个低等下人站在一处,所以私心作祟下才画了端王爷的剪影。而那云海后,遥遥立于二人身后的一团墨迹,请大家仔细看,不也正是一个人影么?”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瞧去,果见最大那一团墨迹玲珑突兀,的确像是人影,而且是个女子身形。
“那人立于云遮雾绕的暗处,偷偷观瞧着苏三小姐。她身旁的这些墨团则是她的手下帮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细长这一条斜线,正是在传说中男女配天婚时系在一起的衣角。长兴侯正是用这样的方法来告诉世人,苏三所谓的配天婚,乃是这云团后的女子一手策划出的悲剧。试问,这样的人怎会是个头脑混沌的疯子?”
君青蓝朝北夏帝拱手说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长兴侯装疯避世。如今萧婉案发,皇上亲自审理。臣相信,有皇上做主,长兴侯定然愿意配合。您只需要找到长兴侯,自然能知道应天道人与丞相府的关系。然而,应天道人却只出手了三次,萧婉的死亡的确与他无关。那么,萧婉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沉默不语。萧婉的死法与那三位女子如出一辙,任何人都会认定是出自一人之手。君青蓝为何就一口咬定是张皇后亲自处死了萧婉?
“端王府被咳血症纠缠,端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鉴于此皇上久不曾为端王爷赐婚。加上应天教忽然消失,这些年再不曾出现过配天婚。然而,贵妃娘娘忽然向皇上举荐了萧婉小姐,皇后娘娘自然要故技重施。但,丞相府却早失去了应天道人的行踪,遍寻不获之下,皇后娘娘只得铤而走险亲自动手了。应天道人心思缜密,他所施展的手段素来没有半分的错漏。皇后娘娘则不同,您大约是第一次亲手杀人,虽然有满腔的愤怒和痛恨,多少应该还是有些紧张的。故而,连萧婉到底是死于毒发还是坠金都不曾瞧出。”
“所谓潜龙无非是表达一种早就埋葬消失的手段。潜龙勿用,指的就是不要故技重施,否则将会一败涂地。”君青蓝瞧向张皇后:“可惜,皇后娘娘却不懂及时收手的道理,终究将自己也送上了不归路。”
张皇后依然抿着唇,半个字也不肯说。眸光中不见喜怒的淡然。
君青蓝暗暗叹口气:“您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去处置萧婉。无论是您宫中的亲信还是丞相府中的那些死尸,都会很乐意替您效劳。而您之所以冒险作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嫉恨!”
“您今生无法与端王爷相守,所以您嫉恨那些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侧的女子。所以,您一定要亲手处置了她们,并要亲眼瞧着她们死在您面前才能甘心。娘娘……。”君青蓝深深吸口气:“爱原本是极其美好之物,可以在人心中开出美丽的花朵。但您,却将它给变成了毒药。腐蚀了自己更腐蚀了她人。”
“娘娘,您本是优雅尊贵的富贵花,却生生将自己变成了魔鬼,您不后悔么?”
212 最重要的人
君青蓝不再开口了。
静谧中,张皇后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美丽的眼眸一瞬不瞬瞧着李从尧。她的目光复杂难辨,或许是爱,或许是狠,或许是不甘愤怒,没有人能瞧得懂。
却独独没有后悔!
“本宫无悔。”张皇后淡淡开了口,声音里半分情绪也无:“这个世上,没有一人能与他比肩。那些庸脂俗粉,她们不配!”
“君青蓝。”张皇后的目光陡然变的尖锐,盯着君青蓝慢慢的仿若淬了毒:“你要感谢萧婉。若不是她忽然出现,如今死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女人尚且不配与他比肩,你一个男人,凭什么?!”
“皇后!”北夏帝一声怒喝,胸膛剧烈起伏着,四下里如风箱扯动,俨然动了怒。
君青蓝跪倒,几乎将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面上。天下间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心中想着别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是整个北夏最尊贵的人。即便他从来不曾在意过张皇后,也绝对不能接受她这般不在意自己!君青蓝知道,她将这事说出来等与打了皇上的脸,皇上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很可能会选择杀人灭口。
但,她从不后悔将案子的真相揭露出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即便你是皇后,即便你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一辈子都与幸福无缘,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用别人的幸福和生命来陪葬。她偷偷瞧向李从尧,那人仍旧端坐着一动不动。这大约,是她目前唯一担心的。
在张皇后的事件当中,李从尧是最无辜的人,却是一切事端的起因。皇上即便能放过所有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造成他奇耻大辱的罪魁祸首。他……为什么就一定要随她一起来?!
“还请皇上息怒。”张皇后的眸色越发的平静:“事到如今,臣妾已不想再做任何的辩驳。的确是臣妾叫人杀了那些女人,因为她们该死。但这事是臣妾一人所为,与丞相府中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还请皇上勿要迁怒与他人,臣妾愿一力承担。”
张皇后缓缓起了身,扶着肚子跪下。她始终淡然,连眼底之中的复杂都已瞧不见了,反倒生出几分释然,便似忽然得到了解脱。杀人偿命,她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全不在意。
因为承认了罪行,所以释然?君青蓝有几分不解,张皇后与她见过的所有罪犯都不一样。在她这一生里见到过定案后吓的屁滚尿流的,有痛哭流涕的,有直接晕过去的,也有丢了魂一句话说不出的。唯独没有如张皇后这般淡然的,便似早就在期待着这样的结果。
张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李从尧骤然间开了口:“您交代给臣以及君青蓝的任务如今已经圆满完成,明日便是初岁日。臣的府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来时已经吩咐下人去请了些同僚过府,不知是否可以告辞?”
这哪里是在请求告辞?分明就是威胁!
了同僚过府,若是长时间没有回去,别人不得问问去了哪里?李从尧奉召入宫并不是什么秘密,还能有谁有本事叫他遇到意外?皇上自然不在乎杀人,但这万众欢腾的年下毫无缘由的杀了开国功臣唯一尚存的子嗣,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你走吧。”北夏帝闭了闭眼,虽有些不甘,到底还是开了口。
“不止是臣,君青蓝要同臣一起走。”李从尧淡淡说道:“在端王府中,她是与臣一般重要的人!”
这一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瞧向了李从尧。萧婉的这一桩案子一旦结案,最危险的人并不是张皇后,无论她的结局如何,都是罪有应得。然而,张皇后的所作所为对于北夏帝来说是奇耻大辱,一旦传了出去,皇家将颜面尽失。所以,为了彻底埋葬这个秘密,所有知道这案子详情的外人……都!的!!死!!!
所以,她并不希望李从尧入宫,但他的思想素来没有人能够阻拦。他来了,并以他强大的气场逼的北夏帝不得不就范。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却选择了救她。
一般重要的人!
这话……叫她再难以忘记。
“还不走?”
君青蓝眼前一暗,是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姿。李从尧抄着手居高临下瞧着他,眉峰紧紧颦着,狭长凤眸里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满。君青蓝愣了,这就……走?
早在张皇后认罪的时候,她就已经跪下……等死。皇上至今不曾开口叫她平身,这要怎么走?
李从尧皱了眉,俨然已经流淌尽了心底里最后一丝耐性,直接伸手将她自地面上扯了起来:“皇上忙的很,不会留你用膳。”
君青蓝目瞪口呆中就被李从尧给直接扯出了御书房,身后却至始至终不曾听到有人开口阻止。李从尧行走的速度极快,一改往日里淡然无波的优雅,行动中分明带着几分急切。直到出来外三宫,瞧见了迎面走来的容喜,他才松开了手。
“上车,快走!”
李从尧的郑重让容喜立刻变了颜色,片刻不敢耽搁,等着李从尧和君青蓝上车后,立刻将马车掉了头飞快走了。
李从尧微合着眼眸靠在车中软枕上,良久方才开口淡淡说道:“容喜,放消息出去,就说……本王受了风寒,病情加重,自今日起闭门修养不见外客。”
容喜在车外答了一声是,再没有过多的言语。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缓缓舒了口气出来。李从尧的胆子是真大,竟直接将她给拉出了宫来。这也行?!就不怕皇上秋后算账么?
“谢谢你。”女子轻启朱唇,语声轻缓低哑。
“你说什么?”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半眯着眼眸瞧着她。
“若是没有王爷,怕是卑职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还记得秦家的冤屈么?”
君青蓝一愣,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若是还记得,便给本王好好留着你这一条命。你若死了,秦家就彻底成了板上钉钉的逆贼。”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卑职……记下了。”
她以为,李从尧豁出性命不要救她出宫,是对她有些不一样的想法。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心是温暖的,带着些许的期待。如今瞧起来,他不过是为了完成当初与她的约定罢了。
这原本就是君青蓝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却不知道心中陡然生出的那一丝酸楚是为了哪般。她用力甩了甩头,莫名其妙!
说起来也怪,皇上竟然真的没有来找君青蓝的麻烦,自李从尧称病闭门之后,端王府中难得的平静。第二日的初岁,紧接着便是春年,君青蓝每一日都同李雪忆和元宝在一起,这几日成了她这六年来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元宝长大了一岁,又得了李从尧找来的能人悉心调教,较之从前越发沉稳了,这是君青蓝最欣慰的事情。到底与常人身份不同,她也希望元宝将来能有一番作为。
当然,凡事不可能皆顺心。在这几日中最叫人讨厌的便是丞相府每日都会有人来邀请,邀请的对象不是李从尧,而是君青蓝。花样也从饮宴变作赏花,再变作诗会,却都无一例外的被李从尧以照顾病重的他为由挡了下来。
君青蓝自然知道此时的丞相府就是龙潭虎穴,万万不可沾惹。即便李从尧不出面,她也断然不会将自己送到仇人府上去。唯一叫她奇怪的是丞相府竟然没有因为张皇后的事情受到牵连。
张丞相依旧是丞相,张骞依旧是九城兵马司的都尉。丞相府依旧如从前一般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萧婉的案子已经了结,莫非……皇上就这样放过了张皇后?萧贵妃怎么能答应!
北夏有个规定,每到正月初一那一日,外命妇要盛装入宫向当朝皇后请安,并领下皇后娘娘赐下的年礼,再在宫中与内命妇们一同饮宴后回到府中,以此来开启一年的新篇章。
然而,这一年的正月初一,外命妇朝拜的地点从长信宫变作了寿康宫,接受外命妇请安的人也由张皇后变作了萧贵妃。虽然皇宫里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娘娘孕事已高,不便过度劳累,当安心养胎,才由萧贵妃暂代皇后行驶统领后宫的权利,并负责外命妇朝拜的一应事物。
然而,燕京城的这些个勋贵世家又有哪个不是心有七窍的鬼灵精?各个都在这事情当中品出了些旁的味道出来。虽然皇后娘娘的确怀了身孕,却也不过三四个月,哪里就到了要闭门养胎的地步?更何况,整个长信宫的宫门紧闭,门口值守的侍卫比往日里多了一倍不止,宫中服侍的宫人却半个不见。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修养,倒不如说是禁足。
虽然没有人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被皇上禁了足。但……萧贵妃统领后宫已经是一个信号,这北夏的后宫要变天了!
213 皇后宣召
旁人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君青蓝哪里能够不清楚?皇上暂时没有处置张皇后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一旦皇子落地,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在这种局面之下,她无疑就成了张丞相府上的眼中钉。
张家宴请,能去?
正月初五,是北夏沐休的最后一日。这一日,天才刚亮,端王府的大门便再度被人给敲响了。目的不变,请君青蓝过府。然而,邀请的人选却由从前的下人管家变成了张骞。
君青蓝怎么都没有想到,丞相府为了她居然能下这样的重本,让张骞亲自来请她!
张骞同旁人可不一样,他天赋高,为人又踏实低调。个人能力及出身都是上乘,又是当朝皇后唯一嫡亲的弟弟。在燕京城中,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如今皇后失势,皇上到底没有公开处置她,皇后依旧是皇后,那么张骞便还是张骞。
让这样的人来邀请,怎么拒绝?
君青蓝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始终找不出拒绝张骞的合适理由。李从尧托病修养,她也假借伺候端王的名义躲了整整数日,这个理由再用就烂了。何况,今天来的是张骞?他的执着君青蓝见识过,若是不达目的,大约他真的能直接住在端王府里,哪都不去。
思量良久,君青蓝选择了妥协。见到张骞时,君青蓝吃了一惊。他就在门房等着,不声不响,不苟言笑。他的目光是沉郁的,没有丁点欢乐的光彩,面颊上的胡须大约也数日不曾打理,凌乱不成章法。
这样的张骞憔悴而忧郁,哪里还是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勋贵世家子?
“君青蓝?”张骞的目光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来的倒是快。”
他语声平静,俨然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了君青蓝会出现,只是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丞相府邀请了君青蓝数次均无功而返,他却从不认为自己也会折戟沉沙。这样的自信从容,大约就是他区别于旁的勋贵子弟最关键的一点。
“张大人亲自相请,君青蓝自然要将旁的事情放下。”如果今天来的不是你,大约我还是会非常忙。
张骞将唇角微勾了一勾,这二人均话里有话,彼此心照不宣。
“咱们走吧。”张骞将身躯侧了侧,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便请君大人与在下共乘一车如何?”
他俨然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要死盯着君青蓝,绝对容不得她有片刻的逃脱。容含才要上前,却叫君青蓝伸手拦住了。
“张大人是个君子,既然能将君青蓝从端王府中请出去,自然也能保证让君青蓝回到端王府中,不是么?”
张骞呼吸一凝,良久却还是微微点了头:“我曾听说你在定国公府大言不惭称呼自己为国之栋梁,这话虽然狂妄却也不假。对国家有用的人,我张骞自然不会叫他受到伤害。”
君青蓝瞧着张骞,眸色渐渐郑重。终究半敛下了眉目,张骞是真君子!
明知自己与张府势同水火,竟为了所谓国家大义,甘心放下与自己的私仇。这样的胸襟境界,叫人钦佩,她……做不到。
“容含,
你骑马跟在车后。在旁人府中作客,不得无礼。”
张骞重情义,她自然也不能差的太多。不得无礼,便是提醒容含不可随意出手。张丞相虽然位高权重,到底是文官出身,阖府上下只有张骞一个武将。若真动起手来,怕是真抵不过历经磨难的容含。但,君青蓝尊重张骞,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希望同张家撕破脸。
就让彼此都保留一些颜面吧。
张骞眸色微动,却终是半个字也不曾说。直到上了马车,他盯着君青蓝瞧了许久才慢悠悠叹了口气:“君青蓝,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我亦不愿。”
“你明明有满腹才华为何要……。”张骞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沉吟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为何要屈居于男人身下,凭白污了自己的清名?”
“咳咳。”君青蓝被自己紊乱的呼吸给狠狠呛着了,蜜色莹润的肌肤因为激动染上薄薄一层嫣红,竟焕发出与往日不同的风姿来。
君青蓝知道,自己脸红是被气的。然而这场景落在张骞眼中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当是说中了她的心事,而娇羞难耐。
“你……你……我……我。”
“不用同我解释。”张骞敛下了眉目:“只要你不忘记自己一心为民的初衷就好。至于……床笫之事,旁人并无权干涉。虽然在燕京勋贵中也不乏圈养娈童男宠的事情,但……终究上不得台面,且始终不如女子名正言顺,若是有机会你还是该重新考虑下去留比较合适。”
君青蓝紧紧抿了唇瓣。算起来她与张骞见面这才是第二次吧,已经熟的可以谈论这么私密的事情了么?话说,什么床笫之事,什么娈童男宠?这跟她有关系么?有关系么?!!!
她深深吸口气,该有的涵养还是要有的。不计较,不生气,和谐最美好。
“多谢提醒,我对如今的生活还算满意。”君青蓝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平稳,不显焦躁。
张骞瞧她一眼,神色也渐渐淡了下来:“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言尽于此,张某不再多言。”
君青蓝眯了眯眼,就……不说了?她似乎很希望张骞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让他开口。他们真的不熟,总谈论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好尴尬啊!
君青蓝没有说话,气氛实在有点诡异。
好在丞相府离着端王府并不算远,功夫不大马车便停下了,君青蓝不用人招呼,便自行下了车。她从来没有如同现在一般,对到达丞相府这样的欢喜,原来,同君子交谈才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啊!
“君青蓝,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张骞立于丞相府高高的台阶之上,郑重瞧着她:“今日请你相见的人并不是我,接下来自会有人将你送去她的身边。至于你的安危并不需要担忧,我能将你接来,便一定能送你回去。”
“多谢。”君青蓝的道谢是真心的。
这个天下从不缺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才是最难得的品质。张骞明知自己与君青蓝是仇敌,却仍旧将她的一己安危系于自己身上。这样的胸襟和气
魄,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执笔,带君青蓝去见你主子吧。”张骞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也不曾瞧过君青蓝。他已经大踏步离开,不曾回头。
君青蓝心中颤了一颤,周身都被不祥的感觉笼罩。当然,这种不祥并不是来自于张骞,而是被他称呼为执笔的女子。
女子正直花信之年,虽只有中人之姿却气质超然,束手而立与角门之内,周身竟都透出一种魏然不侵的凌厉。那个人她见过,那是张皇后身边两位大宫女之首。
她……怎么在这里?
张骞说今日要同她相见的另有其人,莫非是……张皇后?!
这个认知叫君青蓝深深不安,不是说张皇后被禁足在长信宫里养胎么?她忽然回了丞相府,这是在……透露什么?
“君大人有礼。”执笔颔首,朝着君青蓝蹲身行礼,用的是标准的宫礼,谦卑周到:“皇后娘娘等您许久了,请随奴婢走吧。”
“劳烦姑娘带路。”
君青蓝的心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即便是张皇后召见又如何?既然今日注定要走一走鸿门宴,那么便顺其自然吧。君青蓝无愧于天地,还怕直面生死?
“容含。”君青蓝转身瞧向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宦官:“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你不需要离我太近。稍后只需在院外等候,没有传召不可入内。千万不得造次。”
丞相府中步步为营,无论如何都不可在礼数上让他们抓了把柄。容含也是个通透的人,只消君青蓝一声吩咐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低低答一声是,远远跟在了二人身后。
执笔行走的速度极快,一路上也并不曾与君青蓝交谈。穿宅过院,竟渐渐远离了丞相府中轴线,朝着西南角行去。直到走在西南角一处陈旧的院落前才停了脚步。
“这里是丞相府中的家庙,娘娘如今就在里面修行,请君大人自行进去吧。”
君青蓝心中吃了一惊。张皇后不但回了本家,还居住于家庙之中?她到底是皇后身份,虽然不知何故皇上连骨肉亲情都不念及,将她遣离了宫中,却始终不曾对外发布废后的诏书。再怎样她也是当朝皇后,张丞相竟连个像样的院子都不给她么?
君青蓝隐隐觉出,要出大事了。
“君大人既然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进来?”方嬷嬷开了院门出来,远远超君青蓝拱了拱手:“娘娘忙的很,还请君大人莫要耽搁了时辰吧。”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将君青蓝给夹在了中间,大有她不进去便将她架进去的架势。君青蓝暗暗叹口气:“君青蓝拜见皇后娘娘。”
院中敲击木鱼的声音陡然顿了一顿,隐隐听见女子声音淡淡说了一声进来。
方嬷嬷便与执笔退在了院门外,君青蓝瞧她们一眼,心里便咯噔了一声。这两人俨然是不同自己一起去面见张皇后,这院子小的很,一眼就瞧到了边,似乎除了方嬷嬷和执笔外再没有旁的下人伺候。
如今,她们两个都在外面,屋中岂不是只有张皇后一人?
私下召见!张皇后的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214 因爱成仇
君青蓝与张皇后先后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不同,但唯有这一次给她的印象最为深刻。
家庙中陈设简陋,连灯光都似比别处昏暗许多,处处都透着潮湿的霉味儿。张皇后卸去了锦衣华服,只着了极普通一件棉衣,头发只以头巾包裹,连半个钗环也无。
这样的张皇后不施粉黛,不加修饰,反倒比她每次瞧见那高高在上时的皇后娘娘更加的美丽。张皇后本就不是艳丽逼人的容貌,她娴静温雅,华贵而端庄。从前每每将自己置于高位之上,时刻端着统摄六宫的身份,大约她自己也是劳累的。虽然瞧上去富贵迫人,终究少了几分亲切。
如今,退去包裹在周身的那一层假象,回归最初的本源。素衣荆钗,这才是最真实的张皇后。
“君青蓝。”端坐于蒲团上的张皇后缓缓睁开了眼:“本宫从来不喜欢原先那个被强加的身份,多亏了你的帮助,叫本宫终于可以脱离那个身份。你说,本宫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张皇后的声音是平静的,温柔而悠扬,半分火气也无,君青蓝却并没有开口。真正危险的人从来不会叫人感受到她的危险,便似一条蛰伏的蛇,瞧上去如树枝一般毫不起眼,却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一跃而起,给你致命的一击。
君青蓝这一生从来不敢小瞧任何人,张皇后能够成为统帅后宫的皇后,又岂会是个简单人?
“坐吧。”张皇后抬手朝着墙边方桌边的陈旧木椅指了指。
君青蓝也并不客气,道一声谢坐下。张皇后这才从蒲团上慢悠悠起了身,一步步走在君青蓝对面坐下。君青蓝的目光始终焦灼在张皇后身上,总觉得那人素衣之下的身姿瞧上去似乎……总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直到她离得近了,才猛然惊醒。
“你……你的孩子?!”
没有错,张皇后的腰身是窈窕的,初岁前日在御书房与她相见时,她小腹分明已经隆起,如今却是平坦的。君青蓝瞧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肚子不见了?那么……孩子呢?
如今房间里只有她和她,这孩子该不会成了泼向她的一盆脏水吧,残害龙裔,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君青蓝哪里还坐得住,噌一声自座位上弹起,满目的警惕。
“呵。”张皇后朱唇轻启,毫不掩饰唇畔的讥讽:“我以为敢于知无不言连本宫这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君青蓝足以称得上胆大包天,却原来也是这么个没有胆子的怂货。”
女子素手慢悠悠滑过自己平坦的小腹:“你只管坐下吧,本宫腹中的孩子与你没有关系。只因本宫……原本就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
君青蓝彻底的惊着了,这是什么意思?张皇后没有孩子,那……她隆起的小腹是怎么回事?御药房中太医日日请脉的脉案是怎么回事?全国人民都知道皇后娘娘即将产下皇上嫡子,也是迄今为止北夏唯一的皇子,如今一句原本没有就完事了?从前
那些个症状,你可千万不要说是自己吃多了胀气!
“从古至今,皇后在后宫里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为了稳固皇后的位置,也为了震慑后宫,从建国之初圣祖皇帝便颁下过圣旨,每月初一十五皇上必须宿与皇后宫中,其余嫔妃则以位份高低排列,每人每月不可超过一日。然而,这规定到了本朝却形同虚设。”
张皇后将唇角勾了勾,笑容微凉,讥讽更甚:“皇上的确每月会留宿于长信宫两次,但他每次来时都喝的酩酊大醉,一进了宫便只知蒙头大睡,哪里还能做什么?本宫……又哪里来的孩子?呵呵,呵呵。”
张皇后的笑声渐渐凄冷,竟有些控制不住的癫狂。与其说她在嘲笑别人,倒不如说是在嘲笑自己。
君青蓝不敢开口,默默候在一旁,等着张皇后自己清醒。这样的情景,略微有些尴尬。然而,她若这会子转身走了,只能让事情更加尴尬。
“这下好了。”张皇后深深吸口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本宫没有孩子再不是个秘密,也不用再装的这么辛苦。与皇宫相比,本宫更喜欢的反而是这里,然而,那又怎么样?”
张皇后瞧着君青蓝:“本宫是皇后,即便是个摆设却也已经当了许多年的摆设,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即便本宫再喜欢这里,却也早就不属于这里,本宫离开了皇宫,还怎么生活?君青蓝,你告诉本宫,如今,我到底是谁?”
张皇后闭了闭眼:“是皇后?是丞相府小姐?是杀人的恶魔?还是端王妃?”
她缓缓摇头:“不,本宫什么都不是。本宫只是个弃妇。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而这一切,都是拜你君青蓝所赐。你说,可要让本宫如何忘记你呢?”
“皇后娘娘实在太抬举臣了。”君青蓝声音清冷,不卑不亢:“任何人的人生都是由自己创造。半点怨不得旁人,更与臣无关。”
张皇后挑眉,眼底分明生出几分薄怒。
“若不是当初贪图荣华富贵和尊崇的身份,娘娘您便不会入宫。臣相信,凭端王爷的为人,只要娘娘坚持,他定然不会主动去辜负您。当然,您可以说入宫是身不由己,但那始终是您自己的选择。当初您走那一步,还不是为了家族荣耀?您选择了丞相府,抛弃了端王爷,那么日后就不该为了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因为没有人欠您什么,您根本没有责怪任何人的资格。”
“您既然已经成了皇后,便该恪守本分当好六宫的表率。然而,您嫁做人妇心中却还惦记着旁的男人。您身为皇后,却对皇上打破后宫制度视而不见;您身为皇后,却对另一个人男人的婚事横加阻拦;您身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却叫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葬送了那么多无辜女子的性命。皇后娘娘,午夜梦回之时,您就没有从噩梦中惊醒过么?”
“还有。”女子清冷的声音似雪山之巅的泉水叮咚相击,冰冷刺骨直击人心:“您身为人妻,明知子嗣对夫君的重要。便伪造怀孕希望为自己谋求更多的
福利。若是此事没有揭穿,您接下来预备要如何呢?是从宫外抢一个孩子进来么?这除了混淆皇家血统还会造成另一桩人伦的泯灭。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落得如此田地,还觉得自己很无辜么?”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说到底,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是您咎由自取!”
张皇后的双肩垮了一垮,似有几分动容,下一刻眼底之中的光芒却被愤怒淹没:“君青蓝,你懂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变的尖利,素来的优雅温和半丝不见。素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君青蓝,连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本宫是丞相府中唯一的嫡女,本宫祖上桃李满天下,人人都说张家诗礼传家书香门第。本宫自打记事起就比任何人都努力,本宫要成为燕京城中最优秀的女子,本宫要成为丞相府的骄傲。终于,在本宫十岁那一年被选入宫中伴读,从此本宫更加努力。成了人人艳羡的燕京第一才女。”
她吸了口气,双颊处生出一抹嫣红:“人人都说是本宫天资聪颖,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本宫会在所有人安歇后仍旧挑灯夜读,只有他。”
张皇后将唇角勾了一勾,语声忽然变得温柔:“每当我偷偷读书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他会拿着剑在我不远处练剑。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我们这样过了许多年,本宫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都是与他一同度过的。本宫那时候就在想,若是嫁人就一定要嫁给阿尧,只有这样细心又勇敢的男人才配得上本宫。当本宫知道端王府来提亲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开心么?”
张皇后瞧着君青蓝,连眸色也温柔了下来。整个人都似镀了一层光:“母亲从小教育我,女子当谨言慎行,喜怒不行于色。然而,哪一次我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足足笑了一整日。就在我满心期待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皇上的圣旨。本宫的天在那一刻彻底塌了。本宫也曾哭过,闹过,反抗过。本宫甚至去找了阿尧。”
君青蓝吃了一惊,张皇后接到赐婚圣旨后去找了李从尧?
“本宫希望阿尧可以带我走,带我到边关去,远远的离了燕京城。燕京的美人多的是,皇上还能始终惦记着我么?我谁也信不过,便将书信交给方嬷嬷,叫她务必要亲自交给李从尧。方嬷嬷说一切都办妥了,到了约定的那个日子,我甩开了所有人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可是……。”
张皇后声音颤了一颤,渐渐染上了几分悲凉:“我从日出一直等到了日落,再等到月华初上,他始终都没有出现。到了最后,本宫等来的是我父亲。他说,是李从尧将书信交给了他。”
张皇后的眼眸一分分氤氲了:“君青蓝,你告诉我。你若是我,在那个时候能怎么做?”
她深深吸口气:“李从尧,本宫曾经爱过他,却更狠他!”
张皇后的声音陡然变的尖利:“是他出卖了本宫,将本宫推入这痛苦的深渊里。本宫要报仇,从此以后,本宫要让李从尧加倍的痛苦,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215 最大的杀招
女人的声音彻底失去了甜美和温柔,变得厉鬼一般恐怖。君青蓝束手而立,直视着愤怒而癫狂的张皇后,她的心里却已经没有初来时的紧张,正在一点点变的平静。
“所以,你杀掉了所有接近端王的女子?”
“是。”张皇后淡淡说道:“他让本宫失去了幸福,本宫便要叫他这一生都终身无靠,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那……我呢?”
对这问题君青蓝始终有些疑惑。张皇后对她的敌意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然而,那人却从始至终并不曾真的对她做过什么不利的事情。
关于她被李从尧豢养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了燕京城街知巷闻的事情,可以说她比萧婉出现的时间更早。为什么张皇后却并没有对她出手?
“你算什么?”张皇后瞧她一眼,分明不甚在意:“你是个男子,即便阿尧再喜欢你,你们二人也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你更不可能给他诞下子嗣。你的出现必不会妨碍本宫的复仇计划,本宫又何须在意你?”
原来如此!
君青蓝忽然庆幸自己始终以男儿身的姿态出现,若是张皇后知道她是女人,说不定这会子她早就被人给配了天婚。
“臣不大明白。”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瞧向张皇后:“既然臣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何丞相府又一再要请臣过府?”
“这并不是本宫的意愿。”张皇后的气息渐渐平稳,身影也随之低弱下来:“本宫贵为皇后,却从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这样的日子着实无趣,本宫已经不想再这样度过。”
“君青蓝。”她侧目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疲倦和决然:“你走吧。本宫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就这样?
君青蓝眨眨眼,还以为今天来,会是一场难以应付的鸿门宴,没想到张皇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她离开了,叫她来就是为了听她抱怨那些前尘旧事?
“臣告退。”无论如何,能够离开都是君青蓝最大的心愿。既然张皇后都已经叫她离开,哪里还有留下的必要?
“君青蓝。”就在她即将踏出屋门的时候,张皇后忽然开口。君青蓝回头瞧去,女子眼中分明带着几分瑟缩的期待:“阿尧他……可有爱过我?”
这要怎么回答?君青蓝有些头疼。
“端王从未同臣谈起过这个问题,恕臣不能回答。”君青蓝觉得实话实说,永远都是最正确的答案。
“呵。”张皇后低低一笑,眼中的光彩一星一点的灭了。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终归只抬手朝君青蓝摆了一摆:“你走吧。”
她再也没有开过口,君青蓝便也不曾回过头。因此,她并没有瞧见张皇后眼中绝望凄然的眼神,那个眼神足以叫见者流泪。若是君青蓝瞧见了,或许那个时候就不会离开。或许……就不会发生下面的事情。
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执笔和方嬷嬷均规规矩矩站在家庙外等着,瞧见君青蓝出来便低头行礼,任由她慢慢走了,并不曾开口阻拦。
君青蓝与容含会和,
快步朝着丞相府外走去。然而,两人才转了一个弯,便叫迎面而来的人给拦住了去路。
“君大人留步。”对面那个衣着考究面目谦和的中年男子与君青蓝有过一面之缘,正是上次在雪中相邀的丞相府总管张涛。
张涛朝君青蓝拱着手:“丞相早在大人过府时已经吩咐备下了家宴,请大人同小人过去用饭吧。”
“这个就不必了。”君青蓝说道:“王府中还有许多事情,怕是不便叨扰。”
张涛只管陪着笑脸:“丞相大人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还是请君大人莫要推辞比较好。”
他一句话落了地,忽然有数条身影自一侧的走廊中飞奔而出。眨眼间便将君青蓝与容含围在了当中。容含哪里会惧怕了这样的阵势?将手中剑握紧了,眉目中生出冰冷而锋锐的杀意。
君青蓝敛了眉目:“这是什么意思?”
“请大人不要误会。”张涛依旧微笑着说道:“丞相大人害怕邀请的人数太少大人挑了礼,嫌弃咱们接待不周不肯前去,故而才吩咐小人多带些人来一起请大人过去。无论如何还请大人赏个脸才是,以免失了和气。”
君青蓝在心中叹了口气,张丞相这一关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那就走吧。”
“大人。”容含眯了眯眼:“不必惧怕他们。”
“不过就是吃顿饭。”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有什么可怕?”
容含身手了得,有他在丞相府这些护院侍卫的确不足为惧。然而,此刻的君青蓝并不仅仅代表的是他自己,她的身后还站着李从尧,更何况容含还是李从尧府上的宦官。
若今天真在这里动了手,无论结果如何,这笔账都得记在李从尧头上。君青蓝不会忘记丞相府张家祖上时代经营书院,北夏文官中至少有一半都受过张家的教导和恩惠。若是到时候张丞相与李从尧公然敌对,难保那些不明真相的文人墨客们不会被人利用,以手中的笔当作了刀子,狠狠的刺入人心。
她并不希望李从尧因为自己腹背受敌。
“大人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君青蓝的配合反倒叫张涛有些意外,满面的狐疑:“您真的就什么条件都没有的,要同小人走么?”
“你这人真是奇怪。”君青蓝淡淡说道:“我不去时你嗦嗦说不给面子,如今痛痛快快跟你走了,你反倒不愿意了么?”
“没有的事。”张涛将唇角掀了一掀:“小人听说大人素来足智多谋。如今您……总归会有些担忧。”
君青蓝眯了眯眼,怎么觉得这人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若实在担忧,我便就此告辞了。以免你为难。”
“不为难。”眼看君青蓝要走,张涛彻底急了眼:“小人忽然就不为难了。既然大人这么有诚意,咱们这就去吧。”
他笑容中的尴尬和勉强并没有能逃过君青蓝的眼睛,她暗暗朝容含使了个颜色。跟紧了,见机行事!
张涛转身走在了最前头,浩浩荡荡的侍卫们将君青蓝和容含夹在了中间。被人这般密切监视君青蓝不觉意外,然而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半晌却还不足三尺之地,这就叫人
多少有些尴尬了。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叫她来丞相府火急火燎,每日恨不得三催四请。等来了之后却行动迟缓至此,丞相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盏茶之后,葫芦里的药终于漏了底。
彼时,大队人马才刚刚走过廊桥,便听见身后脚步声铿锵有力纷至沓来。夹杂着女子奋力高呼:“拦住君青蓝,将她拿下!”
这一声后,方才还行动如蜗牛搬家的张涛眼睛忽然就亮了:“拦住他们!”
侍卫们哗啦一声再度将二人给围在了中心,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每人肋下的佩剑都出了鞘。功夫不大,便与后方赶来的另一队侍卫回合。双方人马将君青蓝和容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容含紧抿着唇瓣,将手指紧紧按在了剑把上。只消君青蓝一个命令,便是一场死斗。
“张管家,这是什么意思?”君青蓝狠狠颦着眉。丞相府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的未免太快了些。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呐。”张涛摊了摊手:“小人只是听见有人喊要拦住君大人,便只能照做。”
君青蓝皱眉,你敢说方才带着那么多侍卫到来不是早有预谋?现在想来,方才故意放缓行进速度拖延时间,不就是为了让后面这一拨人赶来,好让你们双方回合形成合围?
说没有预谋,鬼才信!
“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能信。你是个下人,终归也是奉命行事我不与你为难。但我君青蓝好歹是朝廷命官,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们如今对我刀剑相向,总得有个人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君大人这话说的在理,这个解释便由本相给你,你意下如何?”
男人威严沉静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君青蓝的心却狠狠颤了一颤。普天之下能以本相相称的人还能有谁?
张丞相来了!他居然亲自来了!
丞相府的侍卫层层闪开,露出一条整齐的道路出来。张丞相面沉似水自人群后缓缓走出,他的目光是平静的,在平静的深处却分明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快慰。
他在开心什么?
“君青蓝,本相敬重你是个人才,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请你过府饮宴。哪里想到你竟是这么个胆大包天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在本相府中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事情!”
君青蓝皱了皱眉,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如此的犀利,到底给她安排了什么罪责?
“来人,将执笔带上来!”
侍卫们答应一声,功夫不大便瞧见执笔被人给架了上来。女子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目皆是愤恨的泪痕,双眸如同淬了毒的冷嘲热讽,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君青蓝眸色一凝,懂了!
这是给她设了个美人局?要诬陷她毁了执笔的清白么?这手段可真真拙劣的上不得台面,谁不知道她君青蓝是李从尧的男宠。一个男宠会对女子感兴趣?逼不得已时,她的女儿身便是保命的工具。
“君青蓝,你这个恶贼!”执笔悲愤中开了口,竟声声泣血的凄婉:“皇后娘娘待你若上宾,你居然……居然杀了她!”
216 百口莫辩
君青蓝的意识有那么一个瞬间完全变作了空白,极度的震惊叫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执笔说什么?她杀了张皇后?她杀了张皇后!
开什么玩笑!!!
“大人,您要替皇后娘娘报仇啊。娘娘她死的……太惨了。”执笔雷言滂沱,声声泣血。
“来人,拿下!”张丞相皱了眉,手指恶狠狠点向君青蓝,毫不掩饰周身的杀气。
“谁敢!”天地间有青雷电光一闪,容含长剑出鞘,眼眸一点点变作猩红。
君青蓝知道,这样的场合已经将容含藏在心底里的杀意唤醒。杀人的刀,锁魂的剑,一旦出鞘不饮鲜血,必不会回鞘。恶战一触即发。
“慢着。”君青蓝展臂拦在容含身前:“丞相大人,我并没有杀害皇后,请您相信我!”
“大人,是奴婢亲眼瞧见君青蓝杀了皇后娘娘,您莫要被他蒙蔽了!”执笔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利刃般瞧向君青蓝。在她眼底,君青蓝看到了刻入骨髓的仇恨。
她有些纳闷,她与执笔头次见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恨?
“君青蓝,本相不冤枉你,你可敢与本相一同去见见娘娘?”
“可以。”君青蓝点头。
她到底是仵作出身,若张皇后此刻真的已经死亡。她多少应该能够瞧出些线索,若能全身而退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并不想与丞相府兵戎相见。
张丞相吩咐两个侍卫架起了执笔,自己则亲自盯着君青蓝回到了家庙中。才一进了门,便有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张皇后真的死了?这样浓郁的味道,怕是死的不止一个人,她离开不过片刻,能发生多少事情?
在进入房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张皇后仰面朝天倒在佛堂正中的地面上,她的前襟已经被鲜血给浸染的成了模糊的红。最触目惊心的却并不是她胸腹的伤痕,而是她的面庞。她口齿大张,大量的鲜血正从她口中咕咕涌出,俨然舌头已经叫人给割掉了。两只眼睛也成了永远无法合上的黑洞,因为她的双眼被人生生挖了出去。两条蜿蜒的血痕似细小的蛇,自她眼角流淌而下,汇入到散乱的发髻中去了。
此情此景,只觉触目惊心。
张皇后不但死了,还被人割去了舌头,挽去了双眼。死的实在……太凄惨。
她的乳母方嬷嬷死在她的身边,那人手里攥着只素银发钗。发钗尖利的尾端染着血迹,细小的空洞恰与她脖颈上的伤口吻合。
“娘娘!”张皇后的死状叫执笔悲恸难忍,全身都失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您死的太惨了。”
女子身躯如蛇扭动,匍匐至张皇后身边,将她头颅一把抱住恸哭不止:“大人,您要替娘娘报仇。是君青蓝,是君青蓝杀了娘娘!”
执笔陡然抬眼,手指直直戳向君青蓝,声音冷凝而悲愤:“她
嫉妒娘娘曾与端王爷定下婚盟,便趁娘娘不备时杀了她,还挖掉了娘娘的双眼,割掉了她的舌头。她说,要让娘娘死了也永远再见不到端王爷的面,永远也不能再同他说一句话。”
执笔深深吸口气:“奴婢和方嬷嬷拼死相护,终抵不过她的凶残。方嬷嬷自尽殉主,奴婢则装死躲过了他的盘查,这才能向相爷求助。相爷,您一定要杀了这个畜生!”
“君青蓝。”张丞相沉了脸:“杀人偿命,这事情你总得给丞相府和皇上一个交代!”
“我没有做的事情不会承认。”君青蓝朗声说道:“我若真如执笔所言丧心病狂,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皇后,又岂会独独留了她一条性命来揭发自己?”
“这……。”张丞相皱了眉。
“大人。”执笔放开张皇后,直直跪在张丞相面前,郑重磕了个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请您一定要替娘娘做主。奴婢自然可以证明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她抬着头,忽然毫无征兆扯了扯唇,眼底似绽放出一抹流光溢彩,竟在面颊上生出一抹温柔的笑。君青蓝瞧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
“容含,拦住!”
然而,女子的速度却比她的声音要快了许多。她才开了口,执笔的身躯便似箭一般自地面上弹起,重重撞上了一侧的廊柱。谁都不曾想到,奄奄一息弱不禁风的执笔,身体中怎么回忽然就爆发出那么巨大的力量。嘭一声闷响后,便似千朵万朵桃花开,鲜活的一条生命瞬间就成了苍白无力的尸体。
完了!
君青蓝闭了闭眼,今日这事再也不要想解释的清楚。执笔的话漏洞百出,然而她却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所谓以死明志,即便执笔的话再不可信,在这种时候,她说的也只能是事实。
君青蓝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原来,这才是张皇后今日将她请来的真正目的。叫她来,不是为了同她谈话,泄愤,示弱博取同情。张皇后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布局,拖着她一起下地狱。什么不恨她,什么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张皇后杀死了所有与李从尧有关的女人,又岂会放过这个传闻中李从尧最最宠爱之人?
这才是她最厉害的杀招。而且,无解!
“谋害皇后罪大恶极。”张丞相声音冷凝如冰:“将君青蓝拿下,生死不论!”
“噗”。
容含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众人只见雪亮一带银河自天而降。下一刻便瞧见血雨惊鸿,离着君青蓝最近的侍卫已经成了死尸。
君青蓝不再阻拦,今日之事不见血已经无法收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让自己死在丞相府。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容含,要活着。”君青蓝神色冷凝,只飞快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不说了。
验尸用的柳叶刀被她抄在了手里,环伺四周片刻不敢放松。君青蓝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的刀竟然用在了验尸以外的地方。
张丞相已经悄悄退在了小院外,冷眼瞧着院中狭小方寸之间的战场。他唇齿间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切如愿只差最后一步。
容含手中剑速度极快,对于从鬼人营中爬出来的人来说,快就是道理,快就是一切,所有花哨的招式都没有用处。所以,容含出手很实在,每一下都必然见血。
然而,院子里的侍卫实在太多。才杀了一层,立刻便有另一层补上,又要分神看顾着君青蓝,难免施展不开。今天的侍卫有些奇怪,他们不但作战勇猛,而且好似根本就不怕死。
君青蓝分明瞧见,五条黑影鱼一般自人流的缝隙中飞驰而过,眨眼到了容含身边。他们手中的兵器与所有人都不同,是下端打磨的锋利明亮,光可鉴人的百炼飞爪。
在那五人凑近之时,旁的侍卫忽然间就退了下来,给他们空出了极大的场地。五人将手中飞爪舞的风雨不透,直奔容含的头颅及四肢。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五人分明是专门冲着容含来的。他们配合默契,自成阵型。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丞相府能训练出的侍卫!
“容含,小心!”
她才开口,方才自容含身边退下的侍卫毫无征兆朝她围拢了来。君青蓝与容含不同,她自幼虽习了些功夫,却很是粗浅。方才能够自保,无非是凭借着对人体经络穴位的精准把握。然而,柳叶刀到底太小,她又是力亏的女子,在大量侍卫围攻的时候,极快就落了下风。
容含皱眉,长剑一挑朝迎面撞来之人肋下刺去,竟对那人的飞爪不闪不避。那人吓了一跳,略一迟疑间便叫容含突围出了包围圈。一个起落,将长剑一撩便将围着君青蓝的几人放倒。
然而,那五人却对容含紧追不舍。与他不过前后脚瞬息而至,如影随形。容含怕飞爪伤到君青蓝,便将她一把推离了身边。这样的打法使君青蓝和容含都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功夫不大便听噗一声,锋利的飞爪刺入到容含臂膀之中,扯下血淋淋一块皮肉。容含只闷哼一声,竟似感受不到疼痛,仍旧将长剑挥舞的风雨不透。
然而,这片刻的耽搁终究有些微的分神。君青蓝已经被三人同时围住,三把剑从不同的方向刺来,这是绝对躲不开的杀招。
君青蓝心中一颤,今日大约是……走不出去了吧。她收了手,缓缓闭上了眼。死么,就那么一瞬间,应该不会特别痛苦。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的耳边只有金属相击时发出的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那声音震得君青蓝耳膜生疼,惊愕中睁眼瞧去。有男子结实颀长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正以手中的剑将刺来的三柄剑同时隔开了。
“住手!”男人一声大喝,直冲云霄。
四下里的侍卫们齐齐愣住了,一个个如木雕泥塑般站着,竟听话的很,不再有一人上前。连那五人也住了手,提着飞爪瞧向挡在君青蓝身前的男人。
“张骞?怎么是你?”君青蓝深深的震惊了。
217 君子之风
君青蓝以为她今天必死无疑,完没有想到居然能这么一个人会不顾生死挡在自己身前,而这个人竟是一心要将自己除掉的张丞相的亲生子张骞。
此情此景,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丞相府的侍卫们傻了。老子和儿子,哪个都是主子。一个要杀,一个要留,得罪了谁似乎都不合适,这要怎么办?于是,所有人都纷纷侧首去瞧向了张丞相。
“张骞,你在干什么?”张丞相沉了脸,极致的愤怒自胸中升腾。他以为今日一局万无一失,哪里想到搅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赶紧给我退下!”
“请爹爹住手。”张骞拱手行礼:“您让侍卫们退下,孩儿自然也会退下。”
“你……。”张丞相身躯一颤,眼睛便瞪大了:“你可知你维护的是什么人?”
他抬起了手,恶狠狠指向君青蓝:“就是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你的姐姐,当朝皇后娘娘。这样的人,能放她走?”
张骞的脚下明显趔趄了一下,猛然回头瞧向君青蓝,眼底带着震惊和悲凉,那样的眼神叫君青蓝只觉心惊,他居然不知道张皇后死了?那是悲痛却更是愤怒以及失望。若不是亲眼所见,君青蓝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复杂到这样的程度。
她朝张骞郑重摇头。她没有杀张皇后,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张骞吸了口气,狠狠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坚决。
“父亲。”他瞧向张丞相:“君青蓝没有杀害皇后娘娘的理由,他更不是那般不明智的人,这事情当中一定藏着蹊跷。即便此事真的与她有关,也该交由大理寺审定调查后再做定论,今日就将她斩杀与此处,怎么都于理不合。”
“你懂什么?”张丞相皱着眉,毫不掩饰周身的愤怒:“你立刻给我走开。君青蓝今天必须得死!”
张骞抿了抿唇:“临来之时,儿子曾对君青蓝说过,我接了他过来,自然会护他周全,平平安安送他回去。我们张家书香门第,父亲从小教导我,君子当重信守诺。恕儿子不能从命!若是父亲执意要为难君青蓝,那么……。”
“那么,你想如何?”
张骞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的坚决:“那么就请父亲将儿子一同斩杀了吧。”
“你!”张丞相俨然被张骞一句话给气着了,面孔涨的通红,好悬没有喷出一口老血来,伸出的手指,颤抖着不能自已。
君青蓝默默瞧着张骞,虽身边处处险象环生,她却不得不对张骞心生赞叹。所谓圣人君子,她以为只是存在与书中的影像,如今见了张骞才知道,原来当今天下真的还有傲骨天成的君子大丈夫。
张骞,绝对值得人尊重!
“张相不必忧虑,今日之事自有朕做主。”
男人悠扬的声音缓慢自院外传了来,下一刻便听到太监阴柔的嗓音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君青蓝心中一颤,居然连……皇上都来了么?今天是不是太热闹了些?
众人跪倒行礼,看不到的角落里,张丞相长长舒了口气。
君青蓝垂着首,瞧见鹿皮皂靴迈着整齐的步伐自她身边走过,飞鱼服下的海水云纹似惊涛骇浪,将她包裹在了当中。不仅皇上来了,连锦衣卫也出动了么?
“张骞。”北夏帝并未叫任何人起身,立于伞盖之下,居高临下盯着院中的北夏子民:“若诛杀君青蓝是朕的意思,你当如何?”
张骞惊愕中抬头:“臣……臣……。”
他能怎么办?忤逆君心便是死罪,很可能会株连全族,他自然不愿累及父母。但数年来刻入骨髓的信义叫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放弃君青蓝的话。此刻的张骞,便似一条被人架在火上烤的鱼,里外全是焦躁。
“刘全忠,你去亲手将张骞扶起来,好生送到张相身边去吧。”
刘全忠答应一声,慢悠悠走向张骞,伸手便抄住了他的胳膊。
“皇上!”张骞却扭动身躯,挣脱了他的束缚。将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面上:“君青蓝是国之栋梁,留着她的性命必然能造福于百姓,皇后娘娘的案子还请您明察!”
“竖子,你莫要不知好歹!”张丞相觉得周身的火气都被这不听话的儿子给点燃了,恨不能上去狠狠踹他两脚。
“呵,你倒仁义。”北夏帝一声淡笑,目光便略过了张骞瞧向君青蓝:“那么,君青蓝你就愿意亲眼瞧着张骞为了你送死么?”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张大人,您是个君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您已经信守了承诺,旁的事情就不要管了,走吧。”
“那不行。”张骞皱眉说道:“我定要亲自送你回去!”
“君青蓝。”北夏帝仍不理会张骞,一字一句慢悠悠说道:“张皇后贤淑端庄,入宫多年深得朕心。今日不过奉旨回府省亲一日,竟被你这样残忍杀害。从此,朕失了爱妻,北夏没了国母,张丞相没了女儿。君青蓝,你说,你可要朕如何宽恕你?”
君青蓝紧紧咬着唇瓣没有开口。北夏帝的话将她彻底推入了冰窟,原来……今日这一局最厉害的杀招不是张丞相,而是皇上!丞相府侍卫诛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生出变故。但,有皇上出面一切都不一样了。
早就瞧着围攻容含那五人不一般,原来,他们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北夏帝到底是对张皇后杀人之事心生芥蒂,为了皇家颜面,一定要杀了她才能安心呐。
君青蓝垂首磕头:“若皇上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
她当然无话可说,再多的言语终究打不过皇权。
“很好。”北夏帝微微点头,俨然对君青蓝的知情拾趣很是欣赏:“君青蓝,弑杀皇后证据确凿,着就地正法。念在他有功于朝廷,赏个全尸吧。”
君青蓝俯首帖耳跪在地面上,唇畔却渐渐生出一抹讥讽的笑,每一次都是这样!
父兄一辈子为了北夏鞠躬尽瘁,就因为族谱上一个错误的纪年被满门抄斩,天大的功劳,终究抵不过皇上一颗要你死的心。她为了能顺利进入北夏的政治核心,兢兢业业办案,挽救了多少无辜性命?到底也是因为查案,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丑事,就要用自己的性命陪葬。
她第一次觉得寒冷。无关于天气,只觉得在那个瞬间冷到了骨子里,仿佛在这个天地间,再没有半分的温暖。她不怕死,但这样死实在憋屈的很。大约当年父兄在身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值么?
张骞的执拗终究抵不过皇权和武力,只消一个手刀,他便叫人给砍晕了抬走。容含也被人给死死按住了压在她的身边,看着那人周身血染的花衣,君青蓝终于笑出了声。
“容含,对不住。要你陪我这样死。”
“呵呵。”容含没有回应,只有一声低笑。这一声笑却比任何言语还要犀利,激的北夏帝狠狠眯了眼。
“动手!”他将自己抬起的大掌用力朝下挥去。
张丞相终于能彻底松了口气,他缓缓闭上了眼。事情终于结束了,张家的不堪将再不会有人记得。真……好。
一个好字才在心中打了个转,耳边便传来噗噗几声闷响。当啷当啷的清越声响次第传来,似有金属坠地铮鸣不止。下一刻,便听到悠扬淡漠的男子声音自屋顶上慢悠悠传来来。
“皇上若想要杀人,也该先将刀剑打磨的锋利一些。这般软绵绵的豆腐一样,实在不堪大用。”
下一刻,便见数个黑衣人自天而降。半空里盘旋着的弯刀则似长了眼睛一般,乖巧的回到了他们手中。李从尧的身躯也夹在这些人之中,神祗一般自屋顶飞跃而下。
“皇上要杀臣的人,是否也该给臣一个交代?”
“李从尧!”北夏帝咬了咬牙,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眼底的恨意险些就没能忍住。却在眨眼之间,换做了一副温和的笑颜:“端王,你未经宣召便带兵携刃见驾,该当何罪?”
“皇上怕是误会了。”李从尧淡淡说道:“臣对皇上没有半点污泥之心。只是听说丞相在府中设宴招待君青蓝,恰巧皇上也在,便觉得机会难得,想要送皇上一份大礼。”
“什么礼?”北夏帝皱着眉,能信你才出了鬼!
“皇上瞧见臣带来的这些侍卫了么?您觉得同您的侍卫相比,谁更胜一筹?”
北夏帝浅抿着唇瓣并不回答。这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李从尧的侍卫面前,宫中的暗卫简直不堪一击。敌人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人知道。直到兵器被削断才觉出敌情。若真的动起手来,吃亏的是谁,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君青蓝心中一颤。为了保住端王府,李从尧蛰伏了这么些年。今天为了救她……却将自己底牌漏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李从尧微笑着,点向身边带来的暗卫:“这就是臣今日送你的大礼!”
218自我放逐
“呵。”北夏帝冷笑:“朕的身边,从来不乏能人。”
“您说的是。”李从尧点头:“所以,臣给您的并不仅仅是这几个训练好的人,而是这个。”
他将自己掌心缓缓摊开了来。阳光下,男人玉白的掌心里有熠熠生辉的青铜光芒一闪,似还夹杂着耀眼的红光。
“那……那是……。”北夏帝忽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都似在颤抖。
“是神武军虎符。”李从尧声音清淡,波澜不惊。
然而,这话说完。莫说是北夏帝,连张丞相和君青蓝都狠狠变了脸色。
神武军虎符,他们都听说过!
北夏之所以能够在纷乱的年代,打败了所有的军队一举夺得了天下,就是因为北夏拥有一支战无不胜的神武军。建国以后,北夏圣祖皇帝为了防止神武军在渐渐安逸的生活中磨灭的战斗的能力,便将神武军虎符一分为二,一半为皇帝掌管,另一半则交给了端王府。
端王府执虎符专司训练,关于训练之事皇帝不可过问。传说中,神武军拥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这么些年却从没有人瞧见过他们的踪迹。
因为只有在极度危险的战事时,端王府和皇帝才可以共同请出虎符。只有两块虎符合二为一,才能调动神武军。对于北夏帝来说,完整的神武军虎符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否则,那将永远成为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横亘在心中的一根刺。
叫他寝食难安。
如今,李从尧居然献出了神武军虎符,他怎么能不激动?从此以后,他便拥有了北夏最神秘的一支军队。实权在手,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北夏帝虽然激动,却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了基本的理智。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冷冷瞧着李从尧:“有什么条件?”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是交托给他这样重要的东西?李从尧怎么可能没有要求?
“臣只有一个要求,而且对于皇上来说非常容易便能够做到。”
李从尧缓步上前,直到立于君青蓝身侧,以自己的身躯,挡住北夏帝投向她的目光。
“臣的咳血之症已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在最后这一段时光里,臣希望可以有君青蓝为伴,别无它求。”
北夏帝皱眉:“君青蓝杀了朕的皇后!”
“皇后已死,皇上将来还会有许多的皇后,不是么?”李从尧并未给北夏帝留下太多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着说道:“臣时日无多,只希望有君青蓝相伴可以远远离开燕京,一起游历我北夏大好河山。臣这一生实在有些累,想歇歇了。”
“你说……。”北夏帝眯了眯眼,眼底陡然生出的狂热竟掩饰不住:“你说你要离开燕京?”
“是的。”李从尧点头:“臣会离开燕京,臣与君青蓝都不会再出现在皇上的视线范围之内。相对于一个已经死亡,随时都可以找到替代品的女人,臣以为,神武军虎符该更加重要一些。”
李从尧将唇角微勾了一勾:“臣的身体不好,还请皇上考虑的快一些。若是……臣一不小心死了,
只怕这虎符的下落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了。”
“或者。”李从尧的目光朝着身边的黑衣人扫过:“皇上可以试试看,您的侍卫能不能在神武军暗卫的手中抢下虎符。”
“臣……。”
李从尧还要说些什么,却冷不防被一口冷风灌入口中,扯动了心扉一阵急促的低咳。这一咳竟一发不可收拾,半晌都没有能止住。眼看着他玉色晶莹的肌肤渐渐爬上嫣红,直到将整张脸都憋的通红。
“王爷!”
君青蓝才开口,便听噗一声。鲜红的血如泉涌,自李从尧口中喷出。而男人的身躯便似断了线了风筝,软绵绵朝着地面上倒了去。君青蓝心中一颤,再也顾不得礼数,将双臂展开迎了上去,稳稳将李从尧接在怀里,抱住倒下。
他们身边的神武军暗卫则在同一时间行动,如同一道人墙将君青蓝和李从尧给护在了中心里。严丝合缝,风雨不透。
“皇上。”李从尧微合着眼眸,细弱游丝:“臣的时间……不多了。”
“朕,准了。”北夏帝骤然开口。
他是真的怕李从尧忽然间就断了气,没有神武军大统领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要想抢走虎符,这一点,李从尧说的并不夸张。自打神武军建立之初,便只听任虎符,若是没有虎符即便你是天王老子也不管用。北夏帝并不敢与圣祖皇帝建国时颁下的圣旨对抗。
他,输不起。
“多谢皇上。”李从尧微勾了唇角:“请您下旨吧。”
北夏帝咬了咬牙:“传朕旨意,放君青蓝随端王离开,任何人不得阻拦!”
侍卫们齐声的呐喊中,李从尧将手中虎符大力扔了出去,终于缓缓闭了眼。
“走。”
这是他同君青蓝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一个字。再之后,男人的肌肤陡然变得冰一般透明,身体的温度也在那一刻尽数失去了,君青蓝明明知道怀中抱着的是个人,却较之冰块还要寒冷。
“容含,过来帮忙!”君青蓝的声音颤抖着一声大喝。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慌乱,手脚都颤抖了。容含身躯如风驰电掣般自人群中穿过,一把将地上的李从尧背在身上,快速朝着门口奔去。
君青蓝片刻不敢耽搁,紧紧跟在容含身后出了丞相府。台阶之下站着唐影,唐影身后是李从尧专用的马车,再之后便是浩浩荡荡数量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
君青蓝瞧的一愣,不及询问唐影已经迎了上来:“快请王爷上车!”
唐影与容含合力将李从尧放在了马车里,君青蓝用棉被将他冰冷的身躯裹紧压实,这才回首吩咐道:“速速回府去!”
“这可不成。”唐影却站着没有动弹:“王爷吩咐过,接上君大人就得立刻出城。”
“出城?”君青蓝皱眉:“现在?”
“王爷是这么吩咐的。”
“不行!”君青蓝果断摇头:“王爷病情凶险,必须立刻找刘伯医治,这时候怎么能出城去?”
“找我么?”刘步仁从
后面一辆马车里弹出了头颅,笑吟吟朝着君青蓝摆摆手:“我就在这里。”
君青蓝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登车。”唐影冷声下令:“立刻出城,星夜兼程远离燕京!”
浩浩荡荡的车队果真不曾回转端王府,一路马不停蹄自北城门出去,一口气跑出了数里。君青蓝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李从尧俨然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并不能相信北夏帝,所以片刻不停留的带着君青蓝离开燕京。然而,如今他病入膏肓始终昏迷,是远走他乡的时候?
“君大人,郡主在前边的亭子里等您。”
马车外传来唐影的声音,君青蓝精神一震。方才走的匆忙,又一心只念着李从尧的咳血症,根本顾不得其他,李雪忆竟然不在车队里么?
她掀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车队已经到了城门外十里长亭处。亭子中站着三个人,两坐一站。站着的是容喜,坐着那两个正是李雪忆和元宝。
君青蓝立刻下了车,三两步朝着三人跑去。
“卑职见过郡主。”
君青蓝才要行礼便叫李雪忆一把给扯住了:“非常之时,你就莫要再这么客气了。”
她微笑着端详君青蓝,以手掌轻轻排着君青蓝的手背:“我兄长,以后就要劳烦君大人照顾了。将哥哥交给君大人,我很放心。”
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这是……什么情况?如今大家正在逃亡,这般情况之下忽然说起来这种话,怎么都有点……不合时宜吧!
“我哥哥那人瞧上去冷淡,实际上他的内心里比谁都火热。他喜欢的人,定会不遗余力的保护周全。所以,你可千万莫要怕他。”
“请等一等。”君青蓝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这个话题略微叫人有点……崩溃。
“时间紧迫,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还请郡主尽快上车,咱们到了下个城镇再说吧。”
李雪忆微笑着摇头:“我可不走,我只是来送送你们。”
“你说……什么?”君青蓝彻底惊着了。
神武军虎符是端王府最后的保命符,他交了虎符便等于交出了自己的性命,自此以后皇上对端王府将再也无所顾忌。这时候,保命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燕京。到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重新生活。
李从尧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在出发前往丞相府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车队。赶在皇上醒过神动手之前,举家离开燕京。
李雪忆……怎么能不走?
“你不能留下。”君青蓝果断说道:“燕京太危险,你必须随我们一同离开!”
“这可不成。”李雪忆含笑说道:“我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奉谁的命令?”君青蓝侧目,您堂堂的朝霞郡主。在端王府中说一不二,还有谁能命令的了你?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是我!”男人优雅而淡漠的声音,骤然自众人身后传了来。
君青蓝听得身躯一颤,猛然回过了头去。
219 义母再见
冬日里光秃秃的大道上,男人颀长挺拔的身躯立于身旁,他的肌肤比之女子还要细腻洁白,如珠似玉,竟连半个毛孔也不见。那人完美如天上神仙,圣洁如高岭之花。
李从尧!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你……没事?!
他神清气爽,目光清明,当然没有事!君青蓝的头脑中有一瞬间的混沌,刚才奄奄一息吐血昏迷是……怎么回事?
“是本王命雪忆留下。舟车劳顿,颠沛流离并没有在端王府中安稳的生活适合她。”他说。
“正是如此。”李雪忆微笑着说道:“雪忆留下比离开更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哥哥。”李雪忆柔声说道:“助你得偿所愿。”
她这话似大有深意,李从尧目光闪了一闪,郑重点了点头:“会的。”
“我!”李从尧余生渐渐郑重:“我虽希望你留在燕京,却更注重你自己的意愿。你最终还是决定不同我一起离开么?”
“不离开。”李雪忆勾唇微笑:“这里更加适合我,何况……。”
她微微低头,瞧着身侧的元宝,唇齿间笑容更甚:“还有元宝陪着我,我并不会孤单。”
“元宝也不走?”君青蓝再度颦了眉。
元宝的身份至关重要,之所以要他生活在端王府中,是因为李从尧的力量和头脑能够很好的保护他。如今连李从尧都被迫离京,元宝若是出了危险……
那样的局面君青蓝不敢想象。
“我不走。”元宝将胸膛挺得高高的:“王府里不能没有个男人。我留下,守护王妃,保护我娘,等着你们回来。”
君青蓝瞧着他,沉声说道:“元宝,你知道你留下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很危险。”元宝满面郑重:“但我是男人,保护女人保护家园,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情!”
君青蓝很想反驳,却发现千言万语根本无从开口。不到一年的时间,元宝已经从最初那个混迹市井撒泼打诨,耍小聪明的小混混,变作了一个聪明勇敢有担当的小小男子汉。
这样的蜕变叫人欣慰,却也心酸。
“元宝。”她缓缓探出手去,拂过元宝细软的头发:“端王府和郡主,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义父。你同我说过男子汉要有担当,现在就是发挥我作用的时候了。”元宝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除去那个义父,君青蓝觉得这小子说的话还是叫人听着挺舒服的,但现在似乎并不是纠正这称呼的时候。
“义父。”元宝眨着眼睛,轻轻扯住君青蓝的衣袖:“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他的欲言又止和眼底的纠结让君青蓝觉得好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叫什么难解的问题给纠结成了这个模样?
“就是……如果有一天你和……。”元宝咽了咽口水,抬眼偷偷朝着李从尧瞄了去:“如果有一天,你和端王大婚,我该怎么称呼他?义母似乎……怎么都不大合适。”
“这……。”君青蓝的脸黑了,毫不犹豫抬手在他额头重重探了个爆栗:“你小小年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元宝哎呦一声捂着额头,满目的委屈:“这个不怨我,我翻遍了史书典籍。真的不曾瞧见有两个男人大婚的先例。”
“这不是你现阶段该考虑的事情!”
君青蓝有些抓狂,这天简直没法聊了。她匆匆向李雪忆告辞,逃也似的回到了马车上,这种棘手的问题就交给李雪忆吧,她实在没有法子解释。
凉亭里,李雪忆掩唇而笑,似非常愉悦。李从尧不知同元宝说了些什么,那小子面孔上的愁云惨淡立刻就散了,容光焕发生龙活虎。
君青蓝在心中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歪了?正郁闷着忽然听到车窗处有轻微敲击声传来。君青蓝自窗口朝外看去,容含抱着剑立于车下,他眉头紧锁,却半晌不曾开口。
君青蓝顺着他目光望去,分明一瞬不瞬盯着凉亭,想起从前种种,君青蓝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
“容含,你留下吧。”
容含眸色一凝,猛然抬头。
君青蓝勾唇笑道:“王爷离京带了许多暗卫,并不差你一个。相反,燕京才最危险,郡主身边也需要一个妥帖的人来保护,我以为你最合适。”
“王爷……。”容含半敛了眉目:“王爷命我贴身保护你。”
“王爷命你贴身保护我,是否表示自此后你要听我的话?”
“是。”容含毫不犹豫回答。
“很好。”君青蓝点头:“我现在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保护好朝霞郡主,能做到么?”
容含惊愕中抬头,眼底的冰冷分明在一分分破碎,似藏着淡淡一丝感激:“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朝着凉亭中掠去,再不犹豫。
夕阳将人影拉的斜长,凉亭里三条身影屹立不动,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即将开启燕京城新的传奇。
直到再瞧不见那三人,君青蓝才收回了眼眸,缓缓坐定了:“王爷。”
她郑重瞧向李从尧:“卑职知道,神武军虎符是端王府最后的保障。您如今将虎符交给了皇上,为什么还要将郡主留在京里?皇上找不到你我,郡主岂不是很危险?”
“将雪忆留在燕京,才能让所有的人放心。”李从尧靠在软枕上缓缓开了口:“便如所有镇守边关的大将,他们的私宅和家眷必然在京城中是一样的道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些时候皇上鞭长莫及,的确无法控制边关守将。加上他们手握重兵,若是哗变造反将会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所以,历代皇帝都要求将领要将家眷安置在京城中。明面上说是为了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实际上那些人就是人质。
若是你敢造反,便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
如今,李从尧与君青蓝逃离燕京,却将李雪忆留下,这也在向皇上表明一个态度,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对北夏始终忠诚无比。
“而且。”李从尧眸色一闪:“你可万万莫要小瞧了雪忆。她能忍辱负重装疯近十年连本王都不曾瞧出来,便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更何况还有元宝。”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同元宝比起来虎符算什么?元宝才是真正的保命符!”
元宝是北夏皇族唯一的子嗣,没有之一。北夏帝日日为传承伤脑筋,若是知道世界上有元宝这么一个人存在,还不得乐疯了?
君青蓝皱眉:“所以,您让元宝跟着郡主,实际上是有私心的吧。”
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便会有感情,到时候何愁元宝不会拼死护着李雪忆?
“呵。”李从尧淡淡笑道:“当年福来选择雪忆成为元宝的母亲,不也是大有深意?将他们二人放在一处,是最好的选择。”
君青蓝将李从尧的话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与燕京的生活比起来,她与李从尧的处境才最危险。皇上若真想要除掉他们,随时可以动手。他们早远离了京城,即使死在了外面也绝对不会将脏水泼到皇上身上。毕竟,这个天下并不大太平。
“卑职始终觉得……。”君青蓝讷讷说道:“您并不该将虎符交给皇上。卑职的价值并不能够与虎符相比。”
“若是没有一个分量相当的东西,我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你离京前往管州府?”
“……管州府?”
君青蓝吃了一惊。这极熟悉的三个字曾叫她魂牵梦萦,却成了一辈子都不敢触碰的伤疤。李从尧曾说过,等萧婉的案子结束了,就带她会管州府,查清节度使秦家的案子。她曾以为,这不过是一句戏言,却哪里想到他居然做到了!
以这样决然的方式!
“这个天下并不仅仅只有张骞才懂得重诺守信。我答应的事情也已经做到了,不是么?”
当然做到了!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王爷,您的恩情……叫卑职无以报答。”君青蓝心中微颤,她从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但这会子她觉得没有一个字能表达出此刻的心情。
李从尧瞧着她:“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我都已经抛却端王的身份,你又何故总守着锦衣卫那芝麻绿豆大的官职?”
“……恩?”
君青蓝愣了一愣,这才留意到李从尧同她说话时,一直使用的称呼都是我。我!如寻常人一般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不再是那高高在上冰冷的本王。他在同她传达一个意思,她与他是平等的。
“王爷,我……。”
李从尧半敛着眉目:“若不习惯,便逼着自己习惯。”
君青蓝抿抿唇,低头答了声是,她若是再纠结,就真有些不识抬举了。
“你也无需过度担心。”李从尧缓缓说道:“神武军虎符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玩意。即便皇上此刻将两块虎符都得到了手,也始终无法使用。因为……。”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狭长凤眸里迫出一抹幽深,唇畔笑容微冷大有深意:“因为,那两块虎符根本就无法合在一起!”
220 人心险恶
“你说什么?”君青蓝狠狠吃了一惊:“虎符莫非……是假的?”
拿一块假的虎符来欺骗皇上,端王,您的胆子是有多大?!
“你以为皇上会连虎符的真假都分辨不出?”李从尧瞧向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诧异,在他的认知当中,君青蓝的智商似乎不应该这么低。
“那……为何……。”君青蓝表示,完全不能够理解李从尧的意思。
“世人只知圣祖皇帝将虎符分作两块,这无非是圣祖皇帝混淆视听的障眼法罢了。神武军虎符实际上分作了三块,那最后一块最不起眼看似可有可无,却是能将两块虎符合二为一的关键。而那最后一块,圣祖皇帝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除了他自己和那拥有虎符的人,天下无人知晓。这便是圣祖皇帝的睿智啊!”
李从尧深深的感叹。
虎符力量的强大叫人觊觎,所以圣祖帝将虎符一分为二,以免拥有虎符的人拥兵自重,也彻底断送了北夏最后的力量。但,他同样害怕虎符的拥有者互相残杀,以非常的手段强行占有了两块虎符,所以,他又选择了第三个人,而这人是个秘密,他在暗处偷偷制约着另外两人。这三者缺一不可,若是少了一个,神武虎符就是块完全没有用处的破铜烂铁。
“那第三人虽是个秘密,却恰巧让我知道了他的下落。”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所以,我并不介意将虎符送给北夏帝。他拿着并无用处,而我却的确需要一个出城的机会。”
君青蓝张大了嘴,表示叹为观止。原来一块虎符里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但是……听这个意思,李从尧早就打算借着送出虎符的机会来带着她离开燕京。当然,他也怕北夏帝发现了虎符中的秘密秋后算账,所以,他才会一早就备好了所有的东西,接到她以后,马不停蹄的就出了城。
这样环环相扣的行事风格,叫君青蓝忍不住怀疑,李从尧实际上早就计划好了。北夏帝,张丞相,甚至连她都被李从尧给利用了。
“王爷。”君青蓝讷讷开了口:“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情?”
“……差不多吧。”李从尧略一沉吟,淡淡开了口。
君青蓝眨眼,差不多是……差多少?
“那,您可是也知道今天皇后娘娘会……您为什么不阻止?!”君青蓝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火气。三条人命啊!就这么漠视了?
“旁人的性命,与我何干?”李从尧容色清淡,连眼皮都没有抬。
君青蓝呼吸一凝,这么决然么?到底是曾经爱过的人!
“她一心求死,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李从尧眸色微闪,瞧一眼君青蓝,满面嫌恶。
“她假孕之事已然遮掩不住,你以为她凭什么还能活着?如此行径即便不死也该打入冷宫不得翻身。你以为,她凭什么能回归丞相府?你莫非真以为当今皇上,是那般仁慈懦弱可欺之人?”
君青蓝听得心里咯噔了一声,脑中忽然便有灵光
一闪:“莫非……莫非……。”
“张皇后,无非是皇上手中一颗棋子!”李从尧的声音陡然间冷凝如冰。
那人面庞上素来没有多少情绪,始终淡淡的无关悲喜。然而,君青蓝此刻却从他眼底瞧见了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是对北夏帝行径的厌恶,更是对张皇后懦弱而毒辣,损人不利己的自私的厌恶。
君青蓝不知道张皇后假孕的事情是怎样让皇上知晓的,想来也无非是在残酷的后宫斗争中败下阵来之后的下场,这件事情,足以叫她粉身碎骨。但张皇后还活着,甚至在活着的时候还与她“相谈甚欢”。
为什么?
君青蓝早知她将张皇后的丑事公布与众之后,北夏帝根本不可能放过她。但在御书房中,他被李从尧软硬兼施的无法施展手段,所以,他利用了张皇后。他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张皇后将君青蓝引至自己身边,然后以自己的死布局,将君青蓝一同拖入深渊。对于北夏帝来说,君青蓝死了,皇族颜面得以保全。对于张皇后,拉着李从尧的爱人一起死,她求之不得。
这两个人一拍即合,便出现了白日里那一幕。这样一来,所有的不合理就都成了顺理成章。
“张丞相……也肯?”到底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真的就不觉得痛心?
“呵。”李从尧冷笑:“亲情算什么?对有些人来说,利益大过一切。”
张丞相就是那样的人。不然当初怎会抛弃了与端王府的婚约,毅然将女儿送入皇宫?
“说起这事……。”君青蓝目光一凝,忽然郑重瞧向了李从尧:“我与张皇后分别之前,她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这问题只有你能够回答,你爱过她么?”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半晌不曾开口。君青蓝在心底里暗暗叹息,看起来,张皇后果真是痴心错付了。李从尧还真是……忽然觉得这人很不齿是怎么回事?
“端王府那时已经遭到了皇上的忌惮。”就在君青蓝暗暗质疑李从尧人品的时候,他却毫无征兆开了口。
“所以,端王府需要与文臣联姻。纵观整个燕京,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从尧声音极轻,半眯着眼眸,眼前似乎将往日里经历过的画卷一点一点展开了。
“那时的她聪明,勇敢而努力,与别的勋贵子弟完全不同。而在上书房那样的地方,鱼龙混杂,实际上并不适合深夜独处。所以,我便在她身边习武,护她周全,实际上不过希望她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
李从尧吸了口气:“有些事情一旦做的久了,也就成了习惯。当父王告诉我要我同她定亲时,我觉得也还算不错。但后来丞相府悔婚,听说她闹得很厉害,终究却还是同意了。我以为,她那样高的心气,或许入宫更加的适合她,就没有阻拦。再之后,她越走越远,我都瞧在眼里。但当初她与我到底也有过婚约,我只能提醒,并未横加干涉,可惜终究还是叫她铸成了大错。”
君青蓝挑眉:“你为什么不阻拦?张皇后说,在她大婚之前,
曾让方嬷嬷给你送过一封书信,相约一同出逃。她等了你整整一日,出现的却是张丞相,是你将书信给了张丞相。你以为张皇后为什么忽然就从一个温柔端庄的淑女变得那般狠毒?因为她恨!”
“书信?”李从尧皱眉,狭长凤眸里分明带着几分困惑:“我从未收到过任何的书信。”
君青蓝张着嘴,后面的话一下子就给咽了回去。李从尧与张皇后的说法截然不同,张皇后自然不会说谎。但,李从尧亦从不说谎。他那样的人自有傲骨,根本不屑于去做那种下作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方嬷嬷!”君青蓝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是方嬷嬷动了手脚!”
李从尧略一沉吟:“应该就是如此。”
事关重大,张皇后谁都不能信任,才将书信交给了从小将她带到大的乳母。哪里想到最终出卖自己的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方嬷嬷并没有将书信交给李从尧,而是直接拿给了张丞相。张丞相将计就计,让张皇后在极度的绝望之下,心甘情愿入了宫。哪里想到,张皇后的性格却也因为这件事情彻底的改变,从而,使整个张家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君青蓝轻轻叹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若是当初张家没有悔婚,现在也许将是完全不同的一幅天地。
“王爷。”君青蓝瞧着李从尧:“若是当初您拿到了书信,会怎么做?”
“世间哪有如果?”李从尧淡淡说道:“事实便是事实,容不得改变。”
李从尧素来比谁都清醒,他一早就明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后悔。
“张丞相……。”君青蓝抿了抿唇:“为了家族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甘心与皇上配合亲眼瞧着自己女儿惨死。但,他应该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怕皇上最后,仍旧不会给张家一个好脸色了。”
“张家的未来……。”李从尧眸色一凝,缓缓说道:“尽在张骞身上。但愿他,始终如一。”
整个丞相府也唯有张骞还遵循着张家祖上的教诲,保留着张府世代相传的君子之风。若说张家真的还有希望,也唯有落在张骞身上。提起张骞连君青蓝都不得不赞叹,希望他以后的日子不要太难过。
“方嬷嬷已经自尽身亡。她最终还是因张皇后而死,也算是还了张皇后一个公道吧。”
君青蓝有些唏嘘。张皇后可以自尽,但她绝对不可能自挖双目,自己割了自己的舌头。那时,执笔在外面堵截她,能做出那些事情的只有方嬷嬷。这大约该是皇上的授意,张皇后死的越凄惨,君青蓝才能死的更痛快。这样背主求荣的人,到底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可叹张皇后如花容颜,大好的人生就因为错看了那么一个人,最终枯萎了。
“咦。”君青蓝瞧着李从尧,忽然眯了眯眼:“王爷,您不是咳血症发昏迷了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还如此神清气爽?”
221 权宜之计
李从尧面不改色:“那无非是权宜之计。”
君青蓝眯了眯眼,权宜之计是什么意思?女子清美的眼眸宝石般熠熠生辉,较之天上的星辰更加耀眼,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俨然有一种不得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执着和坚韧。
李从尧轻轻叹口气:“我以前的确染上了咳血症,我的……。”
他将眉峰微颦了:“我的父兄也的确都死于咳血症发作。但,当刘伯出现以后,我的咳血症就已经慢慢痊愈了。到那时我才知道,所谓顽症死疾,根本就是**!”
男人狭长凤眸里有淡淡一抹恨意一闪而过。君青蓝却将他瞬间的表情变化瞧的清清楚楚,心中忍不住一颤。莫非……
莫非端王府所谓的咳血症实际上是……慢性中毒?
李从尧深深吸了口气:“刘伯早年受过父王的恩惠,当听闻端王府被咳血症困扰的时候便打定了主意来亲眼瞧瞧。可惜,父兄终究时运不济,并没有能撑到刘伯到来。”
“是……。”君青蓝声音轻颤:“是中毒么?”
李从尧气息一凝:“……恩。虽然我体内余毒早已经清理干净,为了权宜之计,并未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命不久矣的端王在燕京更加的受欢迎。”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并没有去询问是谁下的毒。端王府在燕京城位高权重,历代端王又颇受人尊重,还能有谁有胆量有本事给端王府下毒?而且对象那样明显,只针对府中男丁!
放眼整个燕京,甚至北夏的朝廷,有这个资格的,还能有谁?
“但……。”君青蓝眼中的忧虑并未退去:“但那时,你分明周身冰冷刺骨,半点血色也无,余毒真的都清理干净了么?”
病可以是装出来的,但李从尧每次病发时的状态可是千真万确。似乎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有目共睹的事情,如何做得了假?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你现在来摸一摸我的手掌。”
君青蓝闻言伸出了手去,肌肤相接时她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李从尧苍白的肌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透明,能清楚的瞧见肌肤下青白的血管。而那一只手被握着,哪里还有人体温暖的触感,分明是在掌心里握了冷到刺骨的一块冰。
“这……这……。”君青蓝瞪大了眼,完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感受。
李从尧收回手去:“这无非是我练就的一种功法。”
他将眉峰颦了颦,方才再度开了口:“咳血症乃是一种热毒,不易清除。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清理皆会伤及根本,即便将毒素尽数清理,都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从此亦将缠绵病榻,终生不得安康。”
君青蓝皱着眉,世间居然有如此凶险恶毒的毒药?难怪北夏帝从不担心端王府发现中毒的事实,因为他们即便发现了也无计可施。终究命不长久。
“刘伯常年于四方游历见多识广。他说在这天下间有一个地方常年被冰雪
覆盖,经年累月积累出酷暑难融的万年玄冰。采玄冰铸成冰室,毒发时将人于冰上,以内力相催护住心脉。便可在极寒之地,慢慢将体内热度拔除。”
李从尧声音顿了顿:“我在冰室中住了整整五年,终于撑了过去,竟也因祸得福,悟出了一套新的功法。”
说着话,他将手掌摊开。莹白如玉的掌心里陡然便凝气白茫茫一团雾气。雾气由最初的稀薄逐渐变得厚重坚实,成了清透的冰,眨眼间在掌心里开出了一朵冰莲。李从尧微微一笑,将手掌轻轻握成圈,再摊开时掌心的冰莲却化作一把寸许长晶莹剔透的匕首。
李从尧手指微微一抖,冰气凝结的匕首便化作了一捧牛毛细针,自他掌心飞出。君青蓝只来得及看到淡淡光晕闪过,下一刻,那些细针便没入到马车的缝隙中去了,半分不见。
她正自出神,李从尧的手掌却已经递到了她的眼前。那人如玉长指中分明捏着一朵怒放的玉兰花,冰做的玉兰花。
“这个,送你。”
君青蓝将玉兰花自他手中接过,只觉入骨的凉。尚不及细看,那一朵花却化作了蒙蒙的水雾,一下子就失去了踪迹。君青蓝半晌没有能回过神来,眼前瞧见的一切叹为观止。她当然不会愚蠢的认为李从尧方才是在变戏法。
若真是戏法,也是一种能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的可怕戏法。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日日被痛苦和死亡折磨的边缘挣扎,他竟然还能在那般恶劣的坏境中修炼出这样精妙的功法来?
李从尧是个天才,无人能及!
也难怪端王府那些从鬼人营出来,历经了生死的暗卫们能对他那般折服。这样的人,值得天下人的折服。
“王爷……。”
“嘘。”李从尧探指,轻轻按与女子柔软的唇瓣之上:“这是秘密,我只说与你听。自此后,我的性命便交托于你了。”
君青蓝:“……。”
原本能得到一个人如此信任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以性命交托这样的话怎么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这问题,却没有什么再探究的机会。
燕京城离着管州府路途遥远,接下来的日子里君青蓝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氏族谱当中。管州府秦氏建族数百年,世家大族钟鼎世家,族谱已经积累起厚厚的一大摞,君青蓝却几乎已经可以将族谱从前到后完整的背诵出来。
然而,无论她瞧的如何仔细,始终无法揣摩出为何独独在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那一页采用了废帝高宗纪年。哪怕是在近邻三月初九日的四月十二的记录,书写时所用的纪年都是英宗皇帝的乾元纪年。
这是为什么?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疏忽,这样的疏忽足以灭族。君青蓝相信,秦氏族人,万万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毕竟,秦氏自打高宗被废以后,虽然成了封疆大吏,权势财富一时间如日中天,却也背负了满身的骂名,日子过的举步维艰,并不十分舒爽。试问,如
此谨小慎微的家族,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致命大错?
“可有新的发现?”李从尧自树林中跺出,缓缓靠近君青蓝身边的篝火坐下。
君青蓝轻轻叹口气,将族谱合上:“并没有。”
她并不掩饰眼中愁绪。离着管州府越来越近,她曾幻想过无数次重回故地,替父兄洗清冤屈。然而,如今却一筹莫展,半点线索也无。这样的状态下,即便到了管州府,又能有什么作为?毕竟,无论是她还是李从尧,都不大适合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马蹄声自密林中响起,混杂着木制车轮压过路面的响动,渐渐去的远了。
君青蓝只微微抬眼朝着林中一扫,并未瞧出什么大概。唇角却略微勾了一勾:“又出去一队人马么?今日怎么到了这么晚才出发?怕是要连夜赶路了。”
“恩。”李从尧淡淡应着:“虽然这两日并未再发现新的密探,却不能掉以轻心。山雨欲来时往往风满楼,欲是平静愈是不同寻常。连夜赶路,才更符合我们这些逃亡之人的特点,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君青蓝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这几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您带在身边的人就少了。人手不足,难免会多些危险。”
君青蓝的担心不无道理。
自打离开燕京以后,李从尧为了故布疑阵,混淆自己真正的行踪,隔三差五会将带来的人马拨出去一部分,往不同的方向前行,让敌人始终摸不清他真正的意图,从而保证平安的到达管州府。
算算日子,皇上这会子应该早就发现虎符中的秘密,怕是早就恨不能将李从尧和君青蓝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所以,他定然会不断的派出密探来寻找二人行踪,然后动手。毕竟二人此刻远离朝堂,山高皇帝远,死了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将这笔账算在皇上头上。
现在实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机会。
这种时候,故布疑阵,隐藏行踪是应该的。但,留在身边的人手也绝对不能少,谁知道皇上会派多少人来阻截?
“呵。”李从尧将君青蓝的担忧瞧了个满眼,不在意的掀一掀唇角:“若是自己的命还需要旁人来保护才能留得住,我实在不配在这天地间存活这么多年。”
君青蓝抿了抿唇。李从尧这话说的极嚣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连造成咳血症假象的剧毒都没能将他如何,这人大约是旁人折腾不死的。
但是,他们二人以这样的身份,可要如何去查案?
“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替我担忧,而是好好想想秦家的案子该从哪里着手。”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六年以来,她接手的案子不下百件,即便连萧婉那种匪夷所思的案子都能叫她查的清楚明白。然而,萧家的案子却叫她始终束手无策。实在,找不出半点不合理之处。
她再度埋首到族谱之中,找到涉案的那一页缓缓摩挲着。这特殊的纪年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222 新的身份
“就快到管州府了吧。”李从尧冷不丁的开了口。
“……恩?”君青蓝愣了一愣,半眯了眼眸朝四下里略一打量:“是啊,明日咱们就能到大梁城了。过了大梁,若是车马脚程快的话,大半日的时间一定能进管州府。”
“那便早点歇着吧。”李从尧将君青蓝的族谱抢过合上:“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得养足了精神。”
君青蓝起身,活动了下坐得僵硬的手脚:“晚上的篝火不要熄灭了,若是可以的话让各个帐子里都添个炭盆吧。南阳郡虽然不如燕京寒冷,但这里离着陵水河极近,湿气重的很。莫要让寒气入体,出门在外染了风寒很麻烦的。”
李从尧吩咐容喜将君青蓝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色未明,李从尧便起了身,又让人将君青蓝请到了他的帐篷中。刘步仁早就在帐子中候着了,瞧着他面前桌案上摆着的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君青蓝便皱了皱眉。
“管州府离大梁近。”李从尧缓缓开了口:“你从前该是经常同秦钰大人来往于大梁,说不定会有许多人认得你。虽然那时候你年龄小,但为安全起见,从今日起,你我都需易容改装而行。”
君青蓝点头:“还是王爷想的周全。”
刘步仁提着药箱子,笑眯眯走至君青蓝身边,双眼都放着光。君青蓝本能的皱了皱眉,总觉刘步仁这样子叫人瞧着……非常不放心。
“你得忍着些。”刘步仁笑嘻嘻说道:“我保准能给你一个前所未有的体验。”
君青蓝抿了抿唇,这人笑的这么……欠打。能拒绝么?李从尧不动声色立于二人身侧,瞧那人高岭之花般冷峻的神色,君青蓝便将拒绝的话乖觉的吞了回去。
刘步仁请君青蓝坐下,自己开了药箱,又取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君青蓝侧目瞧了一眼,里面装着的是些颜色各异不知名的药膏子。闻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叫人不愉快的特殊气味。
便闭上了眼:“来吧。”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勇敢。
冰凉的药膏子涂在脸上并没有粘腻的感觉。君青蓝才要觉得放心,面颊处却忽然起了一阵麻痒,下一刻却又变作了隐隐的刺痛。
“你可得忍着些。”刘步仁一边忙活着一边絮絮叨叨开了口:“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有毁容的危险。”
君青蓝微微颦眉,现在后悔来得及么?
“皱眉也不行!”刘步仁的指头拂过君青蓝的眉头:“任何的表情,都会影响药效的发挥。”
这是在易容?君青蓝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生死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全凭人家做主。面颊上麻痒刺痛的感觉越发的明显,君青蓝半分不敢动弹只能强忍着。毁容什么的,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这样的感觉,很是难耐。
手心里陡然间塞了个沁凉滑腻的东西。君青蓝捏了捏,如玉一般的触感来自于人体的肌肤,这是……人的……手指?!
心中一惊便飞快
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李从尧近在咫尺的一张放大的如画容颜,那人正执着的将左手塞进了君青蓝的掌心里。
“难受的话,就握着。”他说:“随便使用多大的力气都可以。”
君青蓝心中一震,这是……什么意思?李从尧居然让她用他的手指来发泄易容带来的不适?她怎么敢!
“唔!”
才一分神,刘步仁便换了另一种药膏涂抹在了她早已面目全非的面颊上,极致的疼痛毫无征兆袭来。这种痛,便似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将她的肌理皮肤一寸寸的破开,拉扯,再斩断。这样的疼痛是君青蓝始料未及的,遂不及防下便将李从尧的手指握紧了。指端处有隐隐温暖传来,游走于她的经脉中,以强势而霸道的姿态驱散着她身体中的疼痛。
君青蓝不知道这样的疼痛蔓延了多久,她觉得,这样的痛苦好似已经煎熬了她有半辈子了。所以,当听到刘步仁说好了的时候,简直如盟大赦,宛若重获新生。
“这一张脸……。”李从尧扔在她咫尺之畔,侧首端详了她半晌。方才淡淡开了口:“尚可。”
君青蓝却听得心里面咯噔了一声。王爷,您不知道您不会说谎么?那人狭长凤眸里分明带着几分嫌弃,能叫这样淡然的人嫌弃,她得成了什么样子?
“给我镜子。”她果断向刘步仁伸出手去。
铜镜里,一个平淡的女子正瞪着眼睛瞧着君青蓝。除了平淡,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容貌。镜中女子分明与自己从前拥有相同的轮廓,眉目,却完全成了丁点都不相像的另一张面孔。
这样的一张面颊,叫人瞧过一眼立刻就能忘记了。混迹在人群里,绝对不会让人有**再看第二眼。
“怎么样,对自己的脸还满意么?”刘步仁瞧的眉飞色舞,满目的兴奋:“我这药膏子可跟旁人的不同。人的骨骼不可改变,但肌肉纹理甚至经络都可以移动变位。我便是用药将你的肌肉走向调整了方向,使你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易容术最是稳妥,绝对不会有人再瞧出你就是燕京仵作君青蓝。除非用我特制的解药洗脸,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将你的脸变回去。”
君青蓝将铜镜放下:“多谢。”
这两个字她说的真心实意。君青蓝虽然女扮男装,也将男子身形举止模仿的惟妙惟肖。但骗骗那些不熟悉她的人还是可以,若是回到管州府。碰到那些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旧相识,分分钟就得漏了馅。
她并没有忘记,在北夏,秦蔚早就已经是个死人。若是此刻忽然活生生出现,将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刘步仁以这样神奇的手法替她改变了容貌,一句多谢并不过分。
“不客气,不客气。”刘步仁慢悠悠收起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若不是你,我也不能知道,我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
所以……君青蓝呼吸一凝。所以,刘步仁给她易容是第一次么?莫非,你就没有想过失败了要怎么办?心里
忽然觉得很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王爷莫非不需要易容?”君青蓝用力吸了口气。不生气,不生气!一切以大局为重!他也无非是在执行李从尧的命令。
“当然需要。”刘步仁瞧一眼君青蓝:“王爷的容貌如此醒目,若是不遮掩一些,如何方便行事?”
“那……。”君青蓝皱眉:“你干什么急着将东西都收起来?”
她有理由相信,刘步仁是因为年龄大了,所以记性越来越差。
“给王爷易容,自然得用更好的材料。”刘步仁微笑着说道:“这些用蛇蝎蟾蜍那些毒虫做出来的药膏子,怎么能拿来给王爷用?”
边说着,他边打开了药箱子的底层,从里面取出了晶莹剔透一只西域琉璃 彩瓶出来。瓶中装着的,是青草一般碧色的药膏。才一打开瓶口,便有异香迎面扑了来,叫人精神一震,立刻去了周身的疲态。
“这可是我半辈子的珍藏。”刘步仁拖着琉璃瓶,满目的骄傲:“我这一生积攒的所有珍惜药材都用在了这里,统共也就得了这么一点。这一瓶子,堪称无价之宝!”
君青蓝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她闭了闭眼,尽量压制住心中的火气,让自己和颜悦色一些:“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就不能早些拿出来?!”
同样是人,差距是不是有些大?
“咦?”刘步仁好奇的瞧着她:“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是我半辈子的珍藏,来之不易,又只有这么一点。哪里能给你用?”
君青蓝深呼吸,你溜须拍马还能再明显一些么?!
“莫要在意。”李从尧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管州府中百姓对你的面貌颇为熟悉,自然需要改变的彻底一些。我初来乍到,只需稍是改变即可。你我使用之物的药效,自然不同。”
君青蓝这才觉得心中那口气顺了过来,忍不住瞥了刘步仁一眼。这才是人话好么?
刘步仁并不搭言,侧过了头,专心致志为李从尧易容。君青蓝便也瞧向了李从尧,眼看着他玉色莹润的肌肤渐渐变做了姜黄,如画的眉目一分分变得普通起来。
君青蓝瞧的直觉赞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想象不到天下间还有如此这般的神技。
“好了。”
刘步仁这一次用的时间并不久,只片刻功夫便停了手。李从尧已然变作了一个容颜普通的富贵公子,再不似从前一般醒目。
李从尧朝着铜镜里略一端详便起了身:“从今日起,本王便是自边城而来的药材商人李公子。你是我的长随,记住了么?”
君青蓝点头应允。李从尧此生,除了燕京便只在边城生活过,若想叫自己改变的彻底,口音自然需要掩饰。边城的口音便成了不二之选。
“咱们今日可要进大梁城去?”
君青蓝才开了口,便听到容喜在外面着急忙慌的大喊了一声:“公子,不好了!”
223 地上悬河
君青蓝吃了一惊,容喜的心性她还是了解的。那人性格沉稳,素来都以一张笑脸迎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他的微笑之中。
然而,此刻他的声音却已经变了强调,若不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哪会如此?
李从尧自然不敢耽搁,轻声唤道:“进来。”
容喜只抬眼微一打量便朝着李从尧躬身行礼:“公子,今日一早,营地里好些兄弟们都染了风寒。体虚倦怠,怕是……要耽搁行程了。”
“这里离着陵水河近的很,怕是沾染了河中湿气,引至风邪入体。”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现在天气冷,若是真染了风寒得立刻控制住,以免引起大面积的爆发。”
他们为了掩饰行踪,从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的停留。一旦有多人感染风寒,必然得停下修整。时间倒是其次,若是暴漏了行藏,可不是说着玩的。
“刘伯,你去瞧瞧吧。”
“行嘞。”刘步仁麻利的收拾好了药箱子,随着容喜出去了。
屋中一时间只剩下君青蓝和李从尧,瞧着完全陌生的一张面孔,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今日怕是不能启程了,咱们出去走走吧。”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好。”
君青蓝许久不曾回到南阳郡。家乡的人事早在记忆中成了结痂的伤疤,不敢触碰。若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南阳郡我是第一次来,并不熟悉,今日便全凭你做主吧。”
“好。”君青蓝并没有多想,捡了件厚实的披风来给李从尧披上:“这里不比燕京,地广人稀。冷起来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得穿的厚实些。”
“恩。”李从尧点头:“听你的。”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树林。此处离着大梁城还有一些距离,加之天气尚未回暖,往来行人并不多,两人也不说话,只慢悠悠朝前走着。微冷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润的水气,夹杂着泥沙的淡淡腥气,君青蓝知道离着陵水河不远了。
“前面是下河口码头。来往于大梁的货物一般都会在此处中转,再通过河道运送到各处去。六年前我离开时,下河口已经形成了规模,挺热闹。咱们要去看看么?”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我说过,今天一切但凭你做主。你若想去我就同你一起去。”
“那就……。”君青蓝瞧一瞧李从尧,他如今与从前是截然不同的样貌。自己的长相就更加的普通,即便走在人群中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果断开了口:“那便去瞧瞧。”
此刻早已红日高悬,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却也并不似年下那般的阴冷。走在阳光下,还能感受到几分暖融融的早春之意。君青蓝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也随着暖阳渐渐舒展开来。
下河口码头就建在陵水河边,这一段河水直接与大梁河道相连,水流湍急,河面宽广的很。红日之下,磅礴一条大河蜿蜒自眼前经过。陵水河与天下所有的江
河都不相同,河中含有大量的泥沙,以至于整条河都成了泥沙般昏黄的颜色。大梁城外陵水河的地貌最为奇特,因河中泥沙含量过重,长年累月的积攒沉淀下来,河水竟已高过了城中地面。成了罕见的地上悬河奇观。
所以,大梁沿岸皆需要铸造极高的堤坝,才能阻止陵水河的倒灌,而下河口这里,便是千里长堤的起点。站在这里,能清晰的瞧见河水似千军万马呐喊咆哮着经过,不留情面的拍打着堤坝,发出噼啪轰鸣之声,闷雷一般,直震人心。
“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出入大梁办差,我总喜欢央着他带我一同前往,这小河口总来,每次来的时候,我都会在堤坝上来瞧一瞧陵水河。那时候小不懂事,总觉得这河水好看的紧,站在这里瞧一瞧所有的烦恼就都消失了,所以便以为这是一条神河,拥有神奇的魔力。”
想起幼年的事情,君青蓝眼中便似也沾染了几分温润的阳光,明亮和暖。
李从尧立于她身侧,不错神的瞧着她。大约是离得近,竟似被她温暖的笑容感染,狭长凤眸中浅淡的冰霜一点点化开了,扬着融融的暖意。
“无非是陵水波澜壮阔的浩瀚,叫人心胸开阔罢了。”他低低说道:“原来,你也有这般……纯真的时候。”
到了嘴边的可爱,终是被李从尧给换做了另一个词。然而,那个词却被李从尧给留在了心底里,渐渐烫红了面颊。
“咦?”君青蓝蓦然回首,清眸朝着河堤下四处观瞧:“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李从尧愕然,这里除了河水荡起的水雾沾染的潮湿味,还有别的味道?
“是香味。”君青蓝使劲吸了吸鼻子,眼睛立刻亮了:“是御辣汤!快走!”
这话说完,她周身都似欢快了起来,一把扯了李从尧的手指,不由分说朝着河堤下跑了去。下了河堤,她倒是不忙了,高昂着头四下里闻着,走走停停,似乎全没有方向。
李从尧也不开口,任由她拉着,随她没头苍蝇般东走西走。
“就是那!”君青蓝声音都变的轻快了,拉着李从尧跑向路边一个小酒馆。
码头本就不是个什么高贵地方,出入之人大多都是苦力。下河口街道上这一家酒馆只有一间门面,门外挑着个胡记的幌子,被河风吹的啪啪作响。整家店瞧上去灰扑扑的,一点都不鲜亮,里头也乱糟糟的,很是喧嚣。
这样的地方,实在与李从尧的身份无法相称。然而,李从尧的眉峰却只微微挑了一挑,便毫不犹豫的同君青蓝进了门。
酒馆虽然不大,里面的人却着实不少。大堂里八张桌子皆坐满了人,都是码头上的苦力。一个个端着粗瓷大碗豪饮。酒馆里的炭盆烧的红彤彤,门口又挂着厚实的填充着棉花的门帘子,进了屋一点不觉得冷。
君青蓝将披风略微解开了一些,抬眼朝四下里瞧了半晌,始终不曾找到空桌子。长长叹了口气,多少有些失望。
“两位客官来的不巧。”掌柜笑吟吟迎了上来:“今日小店不得空
,不如您稍后再来?”
“你是……。”君青蓝瞧了那掌柜一眼,心底里忽然颤了一颤。这人……她居然是认识的。
“你是胡伯?”君青蓝的眼睛忽然就氤氲了,鼻腔中充斥的酸味叫她几乎不能言语。
“咦?”掌柜一愣:“客官认得我?”
何止是认得,简直太过熟悉!
这位胡姓的掌柜曾在节度使府中度过了许多个春秋,是节度使府上的大厨子。他并不是南阳郡人,据说来自西域,擅长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美食,而那些美食曾是君青蓝的最爱。加上她自小就喜欢那些不同寻常的新鲜事物,便总喜欢缠着胡大厨,请他讲那些西域的风土人情。
故而,君青蓝曾与这胡大厨熟悉的很。虽然在她十岁那一年,胡大厨不知何故离开了节度使府,但君青蓝还是会时常想起他。
再不曾想到,居然能在这里与他再度重逢。却早已人事巨变。
胡掌柜端详了君青蓝半晌,他自然从不认得如此平凡普通的一张面孔,于是和善的笑着说道:“恕我眼拙的很,竟认不出客官了。还请您稍稍提醒一下?”
君青蓝狠狠闭了闭眼,情绪外露可真真要不得。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我随着我家公子南来北往的贩运货物,有一年恰巧经过管州府。在那时节度使秦大人的府上,有幸品尝过您的手艺,从此再难忘怀。”
“原来如此。”胡掌柜哈哈笑道:“那可真是有缘的很。既然是故人,那今日怎么也得留二位歇息片刻,若是不嫌弃,二位到雅间用饭如何?”
君青蓝点头:“那便叨扰了。”
所谓雅间与大堂也不过隔了一道门帘子,是个占地不大的小屋子。屋中只摆了一张桌子,满打满算这一张桌子顶多也只能坐下八个人。
“这里原本是我同伙计们吃饭的地方,二位请吧。”
胡掌柜亲自擦抹了桌案,请君青蓝和李从尧坐下,却并没有询问君青蓝想要吃些什么。反倒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二人身侧,将声音压低了轻轻说道:“您既然能同秦大人同桌吃饭,那便不是外人。我瞧着两位面生,大约不经常到南阳郡来,还是提醒二位,以后千万不要随意同人提起秦大人,以免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秦家因谋反灭门,在燕京实在算不得光彩。这样的罪名哪里有人敢沾惹?一个弄不好若是叫人给当了同党杀了,岂不是有理说不清?
这道理君青蓝明白,胡掌柜这完全是拿他们给当了自己人,才会好心提醒。
“多谢掌柜。”
“何必这么客气,出门在外照应着些是应该的。不知二位想吃些什么?”胡掌柜笑着说道:“这里可不比管州府,客人要点些家常的菜色才好,太讲究的东西可找不到材料呢。”
君青蓝将唇角掀了掀,微笑着说道:“别的我都不要,只想喝一碗热腾腾的御辣汤。”
胡掌柜愣了,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您说……什么?”
224 无心插柳
“御辣汤。”君青蓝眨了眨眼。
印象中,御辣汤似乎并不是稀罕之物。为何如今提起,他居然这么震惊?
“客人千里迢迢来到下河口,就只要一碗御辣汤?”胡掌柜只觉不可思议:“小店虽然食材不够丰富,却也绝对不至于连招待贵客的拿手菜也做不出呐。”
“您莫要误会。”君青蓝摆手说道:“我家公子这些年吃过的好东西也不算少,却独独对当年在管州府中喝过的御辣汤念念不忘。今日有缘难得能再遇见胡掌柜,自然要叨扰一番。”
“原来是这么回事。”胡掌柜笑道:“您来的也巧,刚做好了一锅辣汤。但这玩意都是我们小店的伙计随便吃吃的东西,实在没有想过拿来待客。客人若是想要,我这就给您盛去。”
胡掌柜脚下生风的走了,君青蓝则替代了容喜,将小屋中的桌椅擦拭干净,请李从尧坐下。
李从尧难得的乖觉,瞧着她忙完了,才坐于他身侧,便慢悠悠开了口:“我对御辣汤念念不忘么?这种事情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咳咳。”君青蓝掩唇低咳,掩饰眸中尴尬:“您只管尝一尝,尝过后指定会念念不忘。”
李从尧挑眉:“是么?”
端王府虽然没落,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从尧的膳食素来由容喜一手打理,无一不精致。他对饮食实际上颇为挑剔,并不是什么都肯入口。
功夫不大便听到脚步声自屋外传了来,胡掌柜的托盘中放着两只小脸盆样的硕大粗瓷碗,热气腾腾。奇异的香味自袅袅暖烟中升腾,君青蓝眼睛一亮,俨然已食指大动。
胡掌柜将两只碗分别放在李从尧与君青蓝面前,又放了四碟子小菜这才微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我自己腌制的一些酱菜,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来给两位客人尝尝。”
李从尧朝着桌上瞧了一眼。叫君青蓝推崇备至的御辣汤居然就是一种深褐色浓稠的汤,汤面上依稀能瞧见些黄花菜,小小的肉片以及他叫不出名字的一些玩意。虽热气腾腾的叫人瞧着很是温暖,但实在称不上精致,与他往日里入口的东西相比相差甚远。那四碟子酱菜就更不是什么稀罕物了,都是些萝卜,芥菜之类常见的菜蔬。
于是,他仍旧优雅的端坐于桌边,并未伸手下箸。眸色中没有半分欢喜也没有嫌弃,淡淡的,无半分情绪。
胡掌柜等了半晌,并不见屋中两人有什么动作,眼底便渐渐生出几分尴尬:“真是对不住,下河口这地方偏僻的很,来往的又都是些粗人,实在没有什么精细的食物。前些日子倒是想着上些新菜,便粗粗拟了个单子,还在推敲。我这就将菜单子给二位拿来,您且瞧瞧有什么可口的菜色,同我说一声便是。”
说着话,胡掌柜走至墙角的放着的立柜处。自里面的抽屉里取了薄薄一张纸出来,递与君青蓝。
“无妨。”君青蓝伸手接过,微笑着说道:“掌柜只管去招待旁的客人吧,我们不需要伺候。”
胡掌柜道一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君青蓝便将菜单子随意放在桌案上,自己拿了只调羹起来放入了辣汤里。先满满舀了一勺子,却并不急着吃,深深吸了口气,满面都是满足和惬意。
“就是这个味道,真真是久违了。”一勺子辣汤下了肚,君青蓝的神色就变了。清眸中似忽然生出了五味杂陈的人生百态,幼年时幸福的生活纷至沓来,潮水般涌入心中。
屋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君青蓝闭了闭眼,将心中复杂强压了下去,抬眼瞧去,李从尧仍旧端坐着,没有半分变化。
“咦。”君青蓝奇道:“您为何不吃?我记得今晨起身后,您似乎还不曾用膳,不饿么?”
李从尧只浅浅摇了摇头。
君青蓝瞧一眼桌案上的食物,眼底忽然就生出一抹了然:“公子可是在嫌弃这些吃食粗陋?其实您完全不必要有这样的忧虑。”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小菜暂且不说,这御辣汤可真真是个好东西呢。要说起它来,可是大有来头。”
“哦?”李从尧声音微扬,凤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公子可知御辣汤中的御是什么意思?”
李从尧眉峰一挑:“你所说的御,莫非是指……。”
瞧他欲言又止,君青蓝便知他已经猜到了。缓缓点头说道:“御辣汤之所以沾了一个御字,正是因为它来自于宫廷。早年,圣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路过南阳郡,饥肠辘辘时偶然喝到了一碗辣汤,一时间被其中的美味震惊,从此后念念不忘。等到天下大定,圣祖皇帝便将当年熬制辣汤的厨子请入宫中,那时他才知道那厨子原本是个前朝的御医,一生都在致力于将饮食与药物结合的研究,而辣汤便是他那时研究出来的玩意。圣祖帝听后大喜,因圣祖太子自由体弱多病,便下旨命那厨子研究出适用太子的饮食来。经过他数次的尝试,终于改良了辣汤,圣祖皇帝便给辣汤赐名叫做御辣汤。这玩意,曾经可是只有宫中才能享受的美味。”
对这话李从尧多少有些意外:“竟还有此事?”
御辣汤的由来如此惊人,作为北夏亲王的他怎会毫无耳闻?莫说在宫中,即便是市井,似乎也从不曾听过御辣汤三个字。
李从尧的语声才落了地,君青蓝的眸色就暗了一暗。
“御辣汤之所以被人遗忘,还不是因为泰和之祸?御辣汤是圣祖帝专门为太子研制的美食,自然也深受废帝喜爱。后来英宗入朝,自然得有一番新的气象,御辣汤就此在宫中彻底绝迹。然而,我的祖上曾与太子关系密切,便也能时常喝到御辣汤,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御辣汤的配方,自此后,这辣汤就成了我们家中独有的食物了。”
李从尧瞧着御辣汤挑了挑眉,虽然君青蓝将这辣汤形容的绝无仅有的好。但……这个卖相始终还是叫他,无法下口。
“你可莫要小瞧了这一碗不起眼的汤。”君青蓝垂首瞧着碗中深褐浓稠的辣汤说道:“这里面添加了许多药材,又辅以美味的食材,以牛骨汤熬制数个时辰才能完成,颇费功夫。”
她介绍的如此卖力,李从尧便浅浅尝了一口。但觉入口时有一股特殊的辛辣气味直冲着鼻腔去了,才要颦眉,后味却变做一种不可思议的香醇。同一时间,鼻窍通畅。
“这个味道……。”
“如何?”君青蓝笑道:“还不错吧。”
李从尧并不说话,将碗中辣汤喝了大半,玉色肌
肤上便生出薄薄一抹嫣红,似被上好的胭脂晕染,熠熠生辉。
君青蓝比他的速度快了许多,一大碗的辣汤顷刻间就见了底。
“在这种天气能喝上一碗御辣汤,出了一身的汗,舒服。”
“你说……。”李从尧半眯了眼眸,语声略略一顿说道:“这御辣汤中添加了许多药材?”
“当然。”君青蓝不明所以点头。
“解表化湿,生热生津。”李从尧忽然起了身:“去找店家,立刻将所有的御辣汤送入营地中去。”
君青蓝略有困惑:“这是为何?”
李从尧并不解释,只淡淡说了治病两个字,君青蓝却听的心中一动。下河口与燕京气候大不相同,露宿野外时难免会被河道湿气沾染。营地中大多人都多多少少感染了风寒。这时候,若是能出一身的大汗,症状自然减轻。御辣汤可不正中下怀?
“这就去。”
君青蓝起身,急急朝着屋外走去。走的速度略微快了些,小屋的帘子又厚实的很,并不曾注意到胡掌柜恰也从外间迎面走了来。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处,哗啦一声脆响,胡掌柜手中端着的盘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盘中的菜汤一滴不拉尽数泼在了君青蓝衣襟上。
“哎呀。”胡掌柜吓了一跳:“真是对不住。”
说着话,便去寻了布巾来给君青蓝擦拭。
“无妨,我自己来。”君青蓝将布巾自他手中接过,却并不急着擦拭:“今日你店里的辣汤都买于我吧,速速装好了,我一会去给你结账。”
“府上还有许多人么?”
“商队里还有许多的兄弟,今日都略感风寒,正需要一碗辣汤来发汗。”
“这可不巧了,今日熬的辣汤并不多。不如请客人给我留个地址,再将其余兄弟的症状仔细说给我听听。我重新熬制一锅辣汤,亲自给您送去如何?”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忽然开了口:“眼见为实,就请掌柜同我们一起到营地里亲眼瞧一瞧,直接熬汤便是。”
君青蓝心中明白,李从尧是担心胡掌柜不可信,怕暴漏了他们的行踪,便也极力的邀请。胡掌柜是个热心肠,满口答应着去收拾些必要的东西。约了稍后在店门口会面。
君青蓝这才腾出功夫拿了布巾来擦拭沾在衣襟上的菜汤。她今日穿了件细葛布的棉袍子,布料挺括的很,颜色不深却极其吸水。一碗菜汤泼了上去,顷刻间就被吸了个饱,如同在前襟处晕染出一副泼墨山水。
君青蓝叹一声倒霉,将布巾打湿了慢慢擦拭。沾了水的细葛布料子有些细微的收缩,起了密密一层的褶皱,菜汤的颜色却只略微淡了一些,并不见有什么用处。
“不必擦了。”李从尧淡淡说道:“脏了,换一件就是。”
端王府还在乎一件棉布袍子?
君青蓝的手指却猛然间一顿,抬起头时,李从尧瞧见了她满目的惊骇。
“你……。”
李从尧才开了口,便瞧见君青蓝一把丢了手中布巾,将他的手指抓紧了。女子细瘦的手指分明在轻轻颤抖。
“公子。”她声音不稳,俨然有些激动:“咱们快回去!”
225唯一的机会
“好。”李从尧没有半分反驳,默不作声跟在君青蓝身后出了小屋。
胡掌柜背了个褡裢早就在店门口候着了,瞧见二人出门多少有些意外:“客人这么快就吃好了?”
“想起些事情,咱们快些走吧。”
君青蓝不敢耽搁,不似方才带着李从尧散步,一路走的飞快。直到进了林中营地,将胡掌柜直接交给了刘步仁,她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李从尧坐于她帐中太师椅上,瞧着她直奔着书案过去了。取了秦氏族谱出来,翻至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那一日摊在了桌面上,先是那手指仔细摩挲了半晌,再将纸业举起,就着帐子里投射进的光线仔细瞧了良久,便低头瞧向被菜汤浸染的棉袍子,若有所思。
“你是否可以为我解释下你的行为了?”李从尧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了口。
“……恩?”君青蓝猛然惊醒,似到了此刻才发现李从尧的存在:“王……公子还在?”
“在等你。”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他将这话咬的极重,似大有深意。君青蓝却并未听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抬手指向了自己脏污的衣襟。
“公子请仔细瞧瞧我的衣襟。”她郑重说道:“您可有发现,被菜汤打湿后又重新干涸的地方会发硬,起皱,与旁的地方并不相同。”
李从尧点头:“的确如此。”
君青蓝将桌案上的族谱拿了过来,走至李从尧身旁。手指落在了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那几个字上。
“我们这样来瞧族谱并没有半分异常。但是,当我将这一页纸举高了放在强光之下时,却有了一些不同的发现。公子请看。”
“这……。”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居然……。”
自打离开了燕京,容喜需要打理整个车队。李从尧便命令君青蓝贴身伺候,每日晚间,她就在李从尧帐中的小榻上安歇。两人始终用的是同一个帐子,李从尧的帐篷很宽敞,开了个小小的窗口。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自窗口投入。飞舞的光斑里,那薄薄一页书纸被照耀的半透明,带着淡淡金光。
“这个地方的纸张有些微的褶皱,纸业并不平整。在阳光下,我们能够很明显的看到,这行字的墨迹比周边字迹的墨迹要深一些。”
李从尧将族谱自她手中接过,离开了阳光,君青蓝方才所说的异状便尽数不见了。只有将手指放在纸页上慢慢的摸索,才依稀能觉出些微的凹凸出来。但那折皱的痕迹并不明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秦氏的族谱已存世许久。泰和三十六年便是英宗乾元三十六年,距今已数百年。纸张发黄,变硬,甚至因保存不当造成湿水返潮折皱,都是极正常的事情。”
“您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说道:“但,墨迹的不同却怎么都不正常。若说纸张受潮以至出现轻微的褶皱,那么字迹受到水浸后该
变得模糊黯淡才是,万不可能比别处更加清晰。”
李从尧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想说什么?”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我……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有人以某种特殊的液体消除了书页上原有的字迹,然后再模仿旁边的字体,以错误的纪年重新书写在了族谱上?”
李从尧没有答话,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女子清眸在这个瞬间,耀眼过天上星辰,眼底似燃起了一团火。她所说的话听上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可能性小到完全可以叫人忽略。
君青蓝是个优秀的仵作,她素来冷静沉着。然而,人都有私心,一旦碰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难免会失了分寸。君青蓝不可能不知道族谱造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心中俨然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说法。
“凡事,需要证据。”李从尧知道,他的肯定能够叫君青蓝开心,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人一旦陷入到了私心之中,难免会迷失了方向。这种时候,君青蓝的身边需要一盏指路明灯,时刻替她掌控好前进的方向。即便会让她失望,伤心,愤怒,但,李从尧不后悔。他绝不会让君青蓝的人生中出现任何的闪失和偏差。
李从尧眼底的冷和淡彻底击碎了君青蓝心中刚刚升腾出的兴奋。她瞧着手中族谱抿了抿唇,终于仰起头来,盯着李从尧郑重说道:“我会找出证据!一定!”
“那么,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恩?”君青蓝愣了一愣。
您不是不相信么?忽然这么问,叫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呢!
“族谱的事情毫无线索可寻,这种时候任何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即便再荒谬也要找出证明它荒谬的证据来。你既然有想法,我们便按着你的思路来,无论正确与否,至少心中没有遗憾。”
“多谢。”君青蓝吸了口气:“多谢你肯支持我。”
离开管州府的六年,是君青蓝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没有方向,浑浑噩噩,每日咬牙忍耐着。只有李从尧给了她希望,是他的出现,让她牢牢抓住了替家族翻案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缓缓闭上了眼,将从前在管州府中熟悉的人和事慢慢在脑中铺陈开来。心中忽然一动便睁开了眼,整个人都似带了光。
“我父亲虽然是节度使,却从不骄纵我与哥哥。哥哥在考取功名之后,便去了府衙中当了文书,时常会同郡守一同走访各个案件,因此也结识了管州府中不少的能人异士。我记得,在我十岁时,曾有个案子轰动了整个管州府。”
君青蓝半抬了眼眸,瞧向李从尧:“那一年,出了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杀人的手段极其的变态残忍,每次杀人之后都会摘取人体一个内脏,每次皆不相同。现场往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郡守调查了许久,始终一无所获,只因现场不曾留下任何证据。然而,实际上,所有人都对凶手的身份心
知肚明。因为,他每次都会在案发现场被发现。若是出现一次是偶然,次次都会出现便一定有问题。”
君青蓝声音略顿说道:“他是一个贩卖字画为生的落魄书生。尽管所有人都怀疑他与凶杀案有关,却并未能够将他绳之以法。只因,没有半分证据能够证明他便是杀人凶手。虽然他总在凶杀现场出现,但他周身上下干净的很,没有沾染丁点的血迹。以现场的凶残程度来看,凶手不被血迹沾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最后,又是如何找到了证据?”
“郡守身边有一个老仵作,是他远方的亲戚,叫做黄源,大家都称呼他为源伯。源伯的手段厉害的很,他留意到每次发现那书生时,他衣裳前后皆会以笔墨画着一副别致的画,便隐隐觉得不大正常。后来,他造出了一种奇异的液体,将那种液体滴在了书生衣裳的笔墨画上,功夫不大他身上的笔墨居然一点点的剥落消失不见,之后便露出了他衣服上沾染的大量血迹。那书生便也因此才能被抓获伏法。”
“杀人剖尸原本是耸人听闻的事情,然而书生在杀人后却从不离开现场,反倒以山水墨画来掩盖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再从容的观瞧破案的经过,可见这人的内心极其不正常。但也不可否认他实际上也算的是一个风雅之人。那案子后来被百姓们津津乐道谈论了许久,都称他为书画杀手。所以,我在想……。”
君青蓝垂首,眼眸再度瞧向了桌案上的族谱。李从尧瞧着她缓缓开了口:“你想找黄源么?”
“恩。”君青蓝点头:“这一页的纸张明显与别处不同。若真是以源伯手中那种特殊的液体消去了字迹,我想他一定能瞧得出来。而他并不是商人,当然不会将那种用于办案之物公然售卖。那么,谁曾在他手中取用过这样的液体便可以成为了重要的线索。”
君青蓝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悸动:“只要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秦家说不定很快便能洗脱冤屈。”
“你的想法很好。”李从尧说道:“但你是否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君青蓝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瞧向李从尧。
“当日上奏朝廷,并查办秦家的人就是黄忠!”
南阳郡郡守黄忠,原本应该是整个南阳郡最有权势的人。然而,在英宗时南阳郡出了位节度使,直接凌驾于郡守之上。自那一日开始,所谓的郡守便略微有些尴尬。虽然黄忠瞧上去与秦钰似乎关系不错,但谁知道内心到底如何?当日剿灭秦家时,他的确相当积极。
黄源正是黄忠的亲戚,从他手中借东西来替秦家翻案,似乎的确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去接近黄源?”
在所有人心目当中,此时此刻,秦蔚都已经是个死人。她若是好端端的以本来面目站在黄源面前,还不得将人给吓死?
“我……。”君青蓝语声略略一顿:“我自然会想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