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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6 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

    或许是两人离得太近,或许是马车里炭火盆的温度太高。君青蓝忽然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口干舌燥,几乎不能思考。似乎连呼吸都是炙热的,烫的她的脸颊开始生出热度来。

    她探出手去,想要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推开。然而,那人的胸膛却是她难以想象的坚硬。似冷硬的石板,推之不动。君青蓝开始后退,离他太近,叫她无法思考。

    都说红颜祸水,原来这话并不仅仅适用于女子。无论男女,只要拥有如李从尧这样的容颜,都是能叫人色令智昏的祸水啊!

    身边女子的想法和挣扎哪里能逃过李从尧的眼睛,他伸出一只手臂缠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大掌托着她的后背,叫她根本无法闪躲。

    “回答我。”他眸色幽暗,声音也越发沉重了几分。

    “我……。”君青蓝咬了咬唇,抛开脑中的混沌,终于开了口:“端王爷曾答应过卑职,您会帮助卑职替秦家翻案。卑职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您是卑职和秦家唯一的希望。”

    李从尧的气息一凝,君青蓝敏感的觉出,四下里的温度忽然间冷了下来。连炙热的炭火都好似忽然失了力道,叫人牙齿打颤。眼前男子的眼眸眯了眯,狭长凤眸里似有一抹幽寒陡然破碎,叫人瞧的心都酸了。

    “就这些?”他浅浅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喑哑。似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割肉,落在耳朵里叫人怎么听着都不舒服。

    君青蓝吃了一惊,李从尧的声音素来悠扬如琴,哪里如这般?她仰起头,将手指搭在他额头上:“端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可是着了凉?”

    触手的冰冷,叫君青蓝吃了一惊。才要进一步查探,却被李从尧一把推开了。

    那人果断转身,身躯软软落于软榻之上,神色中已然恢复了往日淡漠疏离,甚至更添了几分油泼不进的森冷。君青蓝愕然站着,忽然抱紧了双肩,只觉寒意自脚底升起,迅速携裹了全身。冷的叫她几乎站立不住。

    大约是方才与李从尧离得太近,两人在一起时的温度要高了许多。那人猛然离开便将温暖也给分走了一半,忽然有些不适应。君青蓝暗暗想着,果然还是一个人最舒服。

    “端王爷。”她瞧向李从尧,那人面色苍白如纸,似忽然间失了往日神采。瞧的她心中一颤,这种时候,他可千万不能病呢。

    “您可是真的不舒服?卑职立刻去呼唤容公公为您换些热水来,车里还备着常用的药丸么?在哪里,卑职立刻给您取了来。”

    “不必。”李从尧缓缓合了眼,手臂无力的朝她摆了一摆:“本王倦了,你不要再出声。”

    “……哦。”君青蓝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将自己缩在车角上,真的就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许是昨夜没有睡好,又或是车里的炭火太温暖。功夫不大,便由倦意袭来,君青蓝起先还能拿胳膊支着头颅,功夫不大,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有许多经年不见的恐怖入梦。辗转反侧中,自有记忆以来所失去的一切美好都在梦中纷至沓来。大到家园幻灭

    ,小到掉了一颗牙齿。无一不是那时候最痛彻心扉的事情。

    君青蓝不知,那些早在记忆中模糊的毫无痕迹的事情,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午后尽数想了起来。她的内心里将得到与失去一遍遍重复着,直到遍体鳞伤,痛的没了知觉。

    终于,记忆在李从尧推开他跌落在软榻上时那骤然失去了光华的目光中定格。君青蓝猛然打了个哆嗦,醒了。这才发现自己仍旧伏在马车里的桌案上,脚边炭火盆中的银丝炭烧的火红,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她的肩头披着李从尧的紫貂皮风,而软榻上那人绝世风华的身姿已经不见了。车里,只余她一人。

    君青蓝吃了一惊,猛然坐起。忽觉眼角边有些微的濡湿,抬手拂过,分明是未干的泪痕。她……竟然哭了?为了什么?落齿?家族?亦或是……李从尧的失望?

    她心中大骇,身躯猛然一动,怎会想起李从尧?不经意间小腿踢在了马车中的桌案上,咚一声的闷响,生疼。肩头的紫貂皮风便也在那个瞬间滑落。同一时刻,马车门叫人打开了。

    容含默默伫立于车前,身后有银霜雪舞,寒风呼啸而至:“王爷说,等你醒了就去听涛阁中见他。”

    “……恩?”君青蓝抬头,抛却了对于小腿疼痛的执念,瞧向容含:“下雪了?”

    “恩。”容含淡淡应了一声,微微动了动身子,甩掉落与肩头的积雪。然而,风雪如舞,根本无济于事。几乎眨眼间,他的身躯便被雪花再度敷上一层素白。

    君青蓝眨眨眼:“ 王爷已经回去了?”

    “当然。”容含注视着她,冷漠的眉目中忽然就生出了几分薄怒:“马车早就回了王府。见你睡得熟,王爷怕人扰了你的睡眠,吩咐所有人放轻了手脚,连他自己都小心翼翼自你身边走过,我从未见王爷做任何事情这般的束手束脚。”

    君青蓝抿着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爷下了车以后,将自己的紫貂披风给了你,又吩咐我时刻关注着银霜炭,万不能叫炭火熄灭了,以免你醒来时受了风寒。你还真是奴才的身子,主子的命!”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拾起落在脚边的披风。紫貂皮保暖,仍旧沾染着她的体温,夹杂着李从尧身上淡淡草药是香气。她的心颤了一颤,将披风仔仔细细折好了,托在手中,这才下了马车。

    “走吧,去见王爷。”

    “你这是做什么?”容含皱眉:“王爷说,这披风要你时刻穿着。”

    “这是王爷的珍贵物件,并不是如我这般卑微的奴才能承受的起的恩惠。”她微勾着唇角,声音虽然清冷却极其的坚定。

    定国公说的不错,上下尊卑当谨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永远不要妄想。她与李从尧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从前……但她如今只是个罪臣之女,冒名锦衣卫。于任何人,都是祸端。

    洁身自好,方为上策。

    她托着紫貂披风,迎着风雪朝着听涛阁行去。容含跟在她身后,走了不久,他忽然开口冷冷唤了一声:“君青蓝。”

    君青蓝愕然顿足,回首瞧去

    ,容含的眼底似也沾染了冬日风雪的冷,没有了半分温度。冷如冰锥一般,刺着她。

    “你可知能得一心人有多么的不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什么身份。但王爷既然一心眷顾与你,我便也愿敬你为主子,请你珍惜你的福分。你不知……。”

    他的眸色陡然一暗,似忽然有什么顷刻间破碎:“你不知,这个天下并非有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幸运,能够与自己心仪之人有……平等说话的机会。”

    “有些时候,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听她一声欢笑都是奢望。”他的语声忽然变的飘忽,带着难以言表的痛:“若能得两情相悦,请你珍惜。”

    君青蓝眨眨眼,再不会想到容含居然能同她说了这么些话。这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毫无感情的暗卫么?

    “容含,你有喜欢的人?”

    容含皱眉:“走吧。”

    现在才做出这么一副高冷的样子,是不是晚了些?

    君青蓝眼珠子转了转:“你喜欢的人应该就在你的身边,但是她应该并不知你的心意是吧。”

    容含抿唇,忽然攥紧了手指。

    “你喜欢的人是……。”君青蓝盯着容含,一瞬不瞬:“朝霞郡主?”

    容含当年是李雪忆的侍卫。随同她入宫待选的人尽数被处理,但容含却自愿选择宫刑留下。自此,他熬过了地狱般暗卫的修行和测试,得以重返端王府。他对万事不上心,独独听到李雪忆时总会失态。他说,能在她身边,并不在乎她知不知道自己心意。只要能偶尔瞧她一眼,听到她的笑声,便足矣。

    这是何其疯狂而炙热的爱,却也卑微的跌落到了尘埃里。才能让一个男人彻底放弃了自尊,做到这样的程度。

    “容含,你……真傻。”君青蓝忽然不再觉得容含的性子讨厌。原来,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的痛苦。

    在这整个端王府里,大约容含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吧。

    “你懂什么?”容含皱眉,眼底忽然被怒火点燃。

    当啷一声,长剑出鞘,划过青雷电光一闪,停与君青蓝咽喉前半寸:“我若听到你胡言乱语半句,诋毁了郡主的清誉。我定然不饶你!”

    君青蓝不为所动,微笑开口:“容含,你是个懦夫!”

    容含一愣,眼底愕然。

    “人的出身不能改变,但命运却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恪守身份,不敢泄漏心意,始终以卑微之躯守在她身边,你以为这就会让她幸福么?当初你明明有机会离开端王府,有机会摆脱你侍卫的身份。你连宫刑那般莫大耻辱都能忍受,为何就不能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叫自己站在与她对等的位置上呢?你想要她幸福,就用你的双手亲自给她。可你呢?”

    她将唇角勾了一勾,笑容中添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从没有这么想过,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敢想过。你自以为勇敢,却不过将自己生生给折腾成了奴才,永世不得翻身。你以为这是她想要的么?”

    “容含。”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你错了。你真可怜!

197 张骞不可信

    风雪翻飞如蝶,容含的身躯豁然倒地,手中长剑的分量忽然成了不能承受的分量,将他拉入到地面上不得起身。他双膝跪倒,任由风雪与身侧肆虐。功夫不大,便被素白如鹅毛的雪花覆盖。他却动也不动,任由自己的身躯被一分分掩盖。

    似乎,只有体肤的冷,才能减去他心中的冷。

    他狠狠咬牙,他错了么?错了吗?

    君青蓝不再理会容含,每个人面临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有不同的选择。但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旁人无法插手的事情。

    听涛阁的大门外铺了厚厚的毛毡,直通到李从尧的卧房。虽然落了厚厚一层的雪,走在上面却并不打滑。容喜正抄着手立在廊檐下等待着传唤,一眼瞧见了君青蓝,立刻撑了伞笑嘻嘻迎了上来。

    “哎呀君大人,好好的披风您怎么不穿着?伞也不打一个,一会将自己给冻伤了,又让王爷上火。”

    他眼中的嗔怪不似作伪,君青蓝知道容喜实际上是个热心肠,于是,朝他微笑着说道:“我没有大碍,倒是你能想到在这地上铺上毛毡,真真的周到。”

    “这您可夸错了奴才。”容喜抿唇笑道:“奴才哪里有这么好的脑子?这是王爷吩咐的。王爷说稍后大人定然会来,听涛阁的地面都是青石板铺就,若是落了雪指定能滑得人摔个大跟头,所以才叫奴才们将毛毡从府库里翻找出来铺好,每隔一阵子就扫一扫,确保大人来时不会摔倒。”

    容喜笑的眉眼弯弯,说起李从尧俨然满目的骄傲,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

    君青蓝只笑一笑,无视他眼中的关切,她知道容喜对她的这种关切来自于李从尧对她莫名其妙的态度。

    “容喜,你莫要在这里伺候我了。”君青蓝说道:“我自己可以进去见王爷,你快去府门口瞧瞧容含吧。若是你再去晚了一时半刻,怕是他会将自己给冻死。”

    “是么?”容喜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这个傻弟弟,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奴才告退,奴才这就瞧瞧去。”

    眼看着那人一溜烟的跑了,手中撑着的伞被他跑步时带起的风给吹的偏了,落了一头脸的雪都顾不上。她将唇角勾了一勾,还说容含可怜,但他还有这么个真心实意护着他的哥哥。而她呢?只有自己!

    眼前厚实的棉门帘子叫人掀开了,暖融融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李从尧的身上批了件夹棉的袍子站在门内,眉目平静如初,再不见马车中半分的波涛汹涌。君青蓝也说不上瞧见这样的李从尧,到底是欣慰还是失望。

    “进来吧。”李从尧淡淡说道:“前厅门口放着鞋子,进来时换上。”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放下门帘先进了屋去,君青蓝瞧他恢复了往日对自己的清淡,便稍微安了心。他若总如马车里那般作为,自己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她是需要李从尧的帮助,他也的确是现阶段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为了这点帮助,犯不着……卖身吧。

    她无法将家族的荣誉系在这种不纯洁的关系之上。只怕父兄若是知道她用那样的方法换回了家族荣耀,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幸好,李从尧已经恢复了常态。

    她快步进了屋,现在廊檐下跺了跺脚,又拍落了周身上下的雪花,这才挑帘子进了屋。一进了屋,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李从尧特意吩咐她进门的时候要换鞋子。

    李从尧的卧房中烧着地龙,他的病情本就畏寒,地龙烧的比别处要更旺一些。几乎比春日里还要温暖许多。她才从外面进来,虽然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但夹在鞋子缝隙中的积雪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除去。一接触到屋中的热气,立刻就化成了水。李从尧素来是个爱清洁的性子,沾着水和泥的鞋子行走在房间里,必然会落下大量和着泥水的脚印,脏污不堪。

    君青蓝立刻脱下外间穿的靴子,换上了房门口放着的干净柔软的布鞋。也不知是不是布鞋在这生了火龙的屋子里放的久了,也沾染上了暖意。叫她这刚才冰天雪地中走来的人,异常温暖。

    她轻手轻脚进了里间,李从尧却并未如从前一般坐在书案边看书习字,反倒窝在了窗边的小榻上。他的身上已经披着方才那一件夹棉外袍,腿上严严实实盖着一床妆花缎的棉被。屋中烧着暖烘烘的地龙,根本就感受不到外面冬日的半分冷意,然而,李从尧却依然将自己给严密的捂在了小榻上。这样的装扮,叫君青蓝瞧的出了一身细密的汗,想想都觉得热。

    然而,那人的面庞却依旧如常日里一般莹白似玉,没有半分的红润。瞧上去冷极了,莫非是因为将披风留给了她,受了凉?

    “卑职已经将王爷的披风拿回来了,还请王爷尽快穿上吧。总比夹棉的袄子要暖和些。”

    李从尧侧目,朝着她手中折的整整齐齐的紫貂披风瞧了瞧,终于微颦了眉头:“你来时,没有穿么?”

    “卑职并不觉得寒冷。”

    李从尧抿了抿唇,狭长凤眸里骤然幽深。就在君青蓝以为他又要爆发时,却忽然变回了如往日一般的淡然无波:“放在那边案几上吧,容喜稍后会来收拾。”

    君青蓝微微一愣,瞧他神色始终如常,便渐渐放宽了心。原来方才马车上真的只是意外,便似她在马车中做的那些混乱的梦。一旦醒了,一切都会消失。她将紫貂披风规规矩矩放在案几上,这才再度退回到李从尧面前站定。

    “王爷吩咐容含唤卑职过来,不知有何示下。”

    李从尧将身上的棉袍子紧了紧,缓缓开口:“在应天台,你为何不对张骞说实话?”

    君青蓝心中一惊,关于应天道人的事情她的确对张骞有所隐瞒。但她自问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任何的问题和细节都已经圆满回答。如张骞那样仔细的人都没有能挑出丁点的错漏来。他方才坐的远远的,只一味顾着喝茶,怎么就能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端王爷……。”君青蓝沉吟着开口:“莫非不知道原因?”

    “本王只想听你的答案。”李从尧的手指缓缓敲击着小榻的扶手,神色如常。

    “卑职以为。”君青蓝眸色微闪:“张骞不可信。”

    “哦?”李从尧的手指一顿,敲击木头的嘟嘟声骤然一停,卧房里瞬间静了下来:“说的详细点。”

    “张骞与卑职所见过的京卫中的世家子弟并不相同。他聪明果敢,善于隐忍,不可否认他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家栋梁。然而,卑职始终觉得,他有些奇怪。”

    君青蓝瞧了眼李从尧,那人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似乎对她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却也并没有开口阻止她说下去的打算。

    “卑职能感受出张骞似乎并不十分热衷与他如今的职位,相对于武职和兵权,他应该更感兴趣的是从文。所以,即便他混迹于行伍,却依然保持着他作为文人的优雅礼节和习惯。”

    “本王并不想听你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夸赞一个人。”李从尧打断了她的话头:“本王要听的是重点。”

    “卑职所说的都是重点。”君青蓝说道:“一个人不经意流露出的行为习惯,往往能暴漏出他自身许多的秘密。”

    “卑职曾刻意激怒他,但他全都选择了隐忍。即便怒火中烧,却依旧选择配合卑职,将应天道人的案件推动调查下去。当然,这不是卑职认为他有问题的关键。”

    君青蓝吸了口气说道:“卑职发现,他实际上并不希望应天道人的死因大白天下,甚至在极力阻止卑职查明真相。虽然他做的非常隐晦,但卑职能感受出他的敌意。他应该是恨不能置卑职于死地,但卑职从不记得与他有什么仇怨。”

    她眸色一闪:“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缘由的爱,自然也没有毫无缘由的恨。卑职认为,张骞之所以会那么做,一定有什么卑职并没有了解到的原因。”

    “你凭什么认为张骞要置你于死地,在本王和任何人看来,他都在全力配合你查案。”

    “表面瞧上去的确如此。但是端王爷是否忘记了,他一开始便打算要将卑职以谋逆之罪关入大牢去。若不是端王爷和姜小爷全力阻拦,卑职怕是也不能顺利的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想到这些,君青蓝的心中忽然一暖。她与张骞的身份有如云泥,若是张骞强硬坚持,她早被五城兵马司带回大牢去了,或许会死于兵马集合时的冲撞也说不定。若不是李从尧以自身性命威胁,张骞哪里能那么轻易罢休?这人,到底是对自己有大恩的。

    “虽然张骞在接下来的查探中貌似一直在全力配合,但他分明处处都在不着痕迹的阻挠。他身为堂堂五城兵马司的都尉,哪里需要处处当先,连翻转死尸这样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卑职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便是,他必须要自己不离卑职的左右。以便于随时掌握案件的动向。而且……。”

198 倒霉蛋张骞

    君青蓝将眉峰颦了一颦:“卑职每次的论断基本上都是他第一个出来推翻,且理由幼稚可笑,很容易就能够被推翻,那些言论,并不符合他的学识和身份。卑职以为,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不得已,而他所做的事情实际上连他自己都并不喜欢,才会轻易就向卑职妥协。”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就因为如此,所以你才对张骞心存戒备?”

    “卑职的确认为,有些事情不可以对他提起。但卑职不能否认,张骞是一个君子。”君青蓝沉吟着说道:“他对卑职有敌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每次都能强压下心中的敌意,而顺应事态的发展。而且,卑职相信,那一条出城密道由他来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姜羽凡无心政事,李从尧身份敏感。出城密道事关重大,无论对于谁都是个烫手山芋。君青蓝当初提起让张骞来处理密道的时候,的确存着几分看好戏的试探心理,没想到张骞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应了。

    凭借张骞的头脑,他不会想不到这条密道若是处理不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祸患,但他依旧选择了接受,足见那人的正直勇敢和豁达。

    越是如此君青蓝便越是有些想不通,他怎么就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成见呢?

    “你对张骞的评价倒是不错。”李从尧淡淡说着,语声里似乎带着几分不屑:“本王倒是希望张骞能尽早掌家,或许还能带领张家重现繁华。”

    君青蓝抿了抿唇,张家是皇亲国戚。张骞的嫡姐是当今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羡慕?莫非现在的张家还不够繁华?

    这话,君青蓝不能问,也不愿问。

    “我虽赞叹佩服张骞的人品,但卑职还是不能够信任他。”君青蓝缓缓抬起了头:“卑职始终以为,昨夜咱们私下与应天道人相见的事情,并不应该叫他知道。黑市本就游走于律法边缘,如端王爷这般敏感的身份若是与黑市私下有接触,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面还不知能横生出多少枝节。”

    所以,当姜羽凡说起与周吉见面的事情时,君青蓝才会特意拿话给岔开了,并一再避免黑市的名字出现。

    “你为何要帮助暗夜麒麟毁尸灭迹?”

    李从尧的问题叫君青蓝心中一颤。怂恿张骞将应天教上下的尸体尽数焚毁她的确存着私心,她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小心,却还是叫他给看穿了。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看来以后自己在李从尧面前只管坦白从宽便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藏得住的心思。

    “端王爷莫非瞧不出应天台之事中,谁才是幕后最大的真凶么?”

    李从尧眸色微微一凝:“暗夜麒麟。”

    “没错。”君青蓝眸色渐渐深沉:“至今为止,普天之下除了暗夜麒麟还有人知道他多少的秘密?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何方人士?甚至连长相都无人知晓。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手中掌握着一支足够与各国抗衡的强大势力。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我们所知道的地下黑市并不仅仅只在燕京设有盘口,他的触角已经渗入到了北夏各大城镇。而暗夜麒麟的总舵设在哪里,不得而知。若是在北夏还好,若是在旁的国家呢?地下黑市做的是买卖,这么些年为暗夜麒麟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他若是将这些钱财用在生意上还好,若是用在了其他方面怕是就得成了灾祸。而如今……。”

    君青蓝声音渐渐发沉:“应天台下的出城密道叫卑职不得不怀疑暗夜麒麟的用意。修建这样一条密道,只怕并不是为了进出城门容易那么简单吧。”

    君青蓝虽然没有深入到密道中查探,但从应天台下的地道以及石室的规模便不难看出,那一条出城密道规模之庞大。如此庞大的一条地道,当然不会仅仅为了容纳一人出入?那里足以为一支军队提供出足够进出的空间。毕竟,应天教众足足三百多人一夜间出现,竟无一人觉察。

    若是换成了攻城的敌军呢?

    这种事情,细思极恐!

    “若真如你所说,出城密道为暗夜麒麟所有,他为何要将自己多年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李从尧待她稍稍缓了口气,才慢悠悠问道。

    “这事情……卑职想了许久。”君青蓝沉吟了片刻:“其中的原因也正是卑职要销毁应天道人尸身的原因。”

    李从尧挑眉:“哦?”

    “从如今种种迹象来看,应天道人就是暗夜麒麟布在燕京的眼线。让他以传道的手段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和信任,再大肆修建应天教的暗藏密道,以随时接应后援部队的到来。到时候,那些已经被应天道人蛊惑了心神的世家大族在所谓天道召唤的教义之下,定然会毫不犹豫的为他摇旗呐喊。那时,便是 燕京城的大灾难。然而……这之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应天教忽然撤出了燕京城,应天道人转而成了地下黑市的管事周吉。”

    “其实,地下黑市的行事风格与应天教大同小异,都以控制豪门权贵为目的。无非是手段不同罢了,一个攻心,一个用钱。我想,若不是忽然出了萧婉的事情,以至于让周吉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暗夜麒麟断然不会舍弃整个应天教,以弃车保帅。”

    君青蓝微合了眼眸:“说起来,这个暗夜麒麟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心思细腻又手段阴狠,绝不拖泥带水。周吉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燕京黑市更是名声大噪。就因为周吉的旧身份被我们查出,他就毫不犹豫的将他斩杀,应天教旧人一个不留,甚至连经营数载的地下黑市也一举焚毁。这样的性子……但愿永远不要成为大家的敌人。”

    所谓破釜沉舟,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是。君青蓝从来没有想到,天地间竟然真有如暗夜麒麟这般果决狠辣之人。对敌人狠毒也就罢了,对自己也能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他等于亲手将地下黑市多年来在燕京城中的根基连根拔除了,毫不留恋。这一举,虽然从根本上断绝了让官府再找到地下黑市,却也叫他自己元气大伤。

    损人不利己,这样决绝,怕是再也无一人能够做到。

    “没有人会做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情。”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眼前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夸赞旁的男人。叫他的心中似乎……很有些不大舒服。

    “您说的没错。”君青蓝点头说道:“卑职一直在考虑暗夜麒麟这么做的原因。我们虽然找到了周吉,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能证明他与萧婉的案子有关系,甚至有绝大的机会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但,暗夜麒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除去他只有一个解释,他想要掩盖什么秘密。”

    君青蓝眸色一凝:“这个秘密很可能关乎到他的身家性命甚至整个地下黑市的兴衰。以他谨慎的性子,他自然不可能冒险。所以,他便杀了周吉,以及从前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这样,关于他的秘密便会被彻底的埋葬。为了埋葬这个秘密,他甚至不惜暴漏那一条绝密的暗道,在卑职看来,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君青蓝看着李从尧:“他用出城密道为筹码,希望我们的案子不要牵连到地下黑市。”

    李从尧换了个姿势,叫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所以,你接受了他的筹码?”

    “是的。”君青蓝点头:“卑职认为,无论是端王爷还是卑职,此刻都不具备与地下黑市正面冲突的资本,当然也没有那个必要。我们要调查的是配天婚案,是萧婉的死因,没有必要为自己扛上那么强大的敌人。至于暗夜麒麟到底有什么打算,原本就不是你我该插手的事情。”

    “恩。”李从尧点头:“张骞是个不错的人选。”

    所谓祸水东引,君青蓝将密道的处置权交给了张骞,却并不叫他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事张骞要如何处置,便已经与他们再没有关联了,毕竟,张骞是皇上的大舅子,这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情。

    容喜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忍不住小小同情了一下张骞,你也是倒霉催的,早不来晚不来,非上赶着要趟应天道人这一摊子浑水做什么?这下好,将那烫手山芋捧在手里,看你要怎么办。

    “离皇上给的期限越来越近了。”李从尧靠在小榻的软枕上幽幽说道:“再过几日便到了年下,离着春年大沐休可不远了。这案子,你可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卑职……。”君青蓝说道:“心中已然有些计较。潜龙勿用乃是周吉同卑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卑职相信绝对不会毫无道理。待卑职参透他这话中所透漏出来的消息,相信便离结案不会太远了。”

    “卦象之事玄之又玄,应天道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未必可信。天下间,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自称为龙?萧婉,莫非还能同皇上扯上关系么?”

    “皇上?”君青蓝眼睛一亮,脑子里似忽然有了一道光:“或许……还真有些关系?”

    她才要开口解释,却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大声嚷嚷道:“君大人在么?求您快随奴才回府去吧,我们家六爷疯了!”

199 六爷疯了

    男人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在风雪漫天的恶劣环境之下,居然穿过了空旷的院子清晰的落在了屋中二人的耳朵里。

    君青蓝愣了一愣,谁这么厉害?

    李从尧的院子看着平静,实则凶险。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有多少暗卫守着,屋门外又有容喜眼睁睁看着,是随便什么人能够闯进来的?

    这人却能够清晰无误的将自己的意思半分不拉的传达了进来,是个厉害的角色。这样的人,引得她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瞧瞧了。

    李从尧皱眉,掀起身侧轩窗。手指在窗棂落雪处擦过,随意一弹。

    院墙上有一声闷哼传来,下一刻便听噗通一声,细碎的雪沫飞溅。显然有人自院墙上跌落。尚未等那人起身,便被唐影和容含一把按住了。

    君青蓝自窗中缝隙看去,那人穿一身黑衣,面朝下趴在雪地中,染了半身雪色。然而,胸前腹下却分明有鲜红的血液晕染而出,眨眼之间,素白的雪便成了鲜红的血。

    白雪,红血交相辉映,最终汇于一处成了触目惊心的红雪。

    君青蓝心中一动,原来他并非武艺高超躲过了听涛阁的暗卫,而是凭着坚韧的意志拼死喊了那一嗓子来引起她的注意么?

    “留活口。”李从尧淡淡吩咐道:“压在廊檐下。”

    唐影将手腕一抬,使那人身躯翻转。抬脚一勾再一挑,那人身躯便球一般腾空而起,嘭一声毫无悬念的落在了廊檐下结实的青石板路面上。容含收了剑,默默退在唐影身旁,一动不动。

    君青蓝瞧的下意识闭了闭眼。听那人落下的动静可不小,即便没有被暗卫给捅死,怕是摔那一下也得给摔的半死了,还能问出什么话来?

    “去瞧瞧吧。”

    李从尧起了身。君青蓝这一次倒是乖觉,飞快跑至案几边,将方才折整齐的紫貂披风给取了来,作势要给李从尧披上。哪里想,那人却狠狠颦了眉,绷直了身躯动也不动。

    “端王爷,外面冷。”她说。

    李从尧依旧不理会她,高声唤了容喜进来。容喜只朝屋里瞧了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进了里间,功夫不大在臂弯上托了件银鼠皮袄出来,李从尧这才舒展了双臂,由容喜伺候着他将皮袄给穿好了。

    君青蓝瞧着手中的紫貂披风腹诽,银鼠皮虽然也不错,哪里及得上紫貂?自己好不容易想着伺候一回人,就这么被人嫌弃么?

    李从尧默默自她身边走过,半丝眼风不曾企及过她的身躯,容喜则笑眯眯自她身边走过,刻意落后了李从尧几步。

    “君大人您有所不知呐。”容喜飞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王爷送出去的东西,即便烧了扔了毁了,也断然没有收回来再用的道理。”

    君青蓝木然,这是什么意思?送出去的东西就不要了?这是紫貂披风好么?紫貂啊!万金难求,就这么……不要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过日子了?!

    “那……。”君青蓝走快几步追上容喜:“那我该怎么办?”

    “这披风已经是您的了。”容喜颔首微笑:“怎么处置,自然是大人您的事情。”

    这不是耍无赖么?

    容喜一把挑起了门帘,大雪凝结出的寒气携裹在冬日凌冽的风里,顺着骤然洞开的空间毫不留情迎面扑了来。才从温暖如春的卧房出

    来立刻便迎上这天差地别的温差,君青蓝使劲打了个哆嗦。

    好冷。

    “大人请。”容喜挑着门帘站在门外,似全然不曾感受到屋外刺骨的冷,躬身等候着君青蓝出去。

    君青蓝瞧一眼手中的披风咬了咬牙,直接摊开来穿上了。管他合不合适,穿着不冷就行!

    屋门外,李从尧束手而立,凤眸深如暗夜,却无半分情绪,淡然落于地面上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只一扫便荡开了去,俨然半点都不在意。

    君青蓝走至他身前,朝地上那人只看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冷气:“桂七?!”

    地上那人虽然已经被鲜血和飞溅的雪沫子模糊了面目,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桂七,定国公贴身的长随桂七!

    如果没有记错,他可是定国公是心腹,后来被定国公指派给了姜羽凡。名义上就伺候保护姜羽凡,实际上则是为了监视姜羽凡,不许自己与姜羽凡有过多的接触。

    他怎么会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

    桂七那人冷静胆大,武艺高强。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硬闯端王府?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在哪里发现的这人?”

    “在清露园的屋顶上。”容含说道:“属下一路追着他到了听涛阁。”

    唐影接口说道:“属下曾劝他回头,但他执意不从,定要硬闯听涛阁,属下只得采取些手段。”

    君青蓝侧目:“这人是定国公身边的人,你们不知道么?”

    唐影皱眉:“任何人,不得擅闯听涛阁!”

    就这样,不解释。

    君青蓝声音一滞。端王府的暗卫也是真的猛,连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的贴身长随都不给半点的颜面。也幸好桂七命硬,他要是真死在了端王府,只怕今天还真就不好首场了。

    怎么天底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呢?

    “他来此……该是有急事吧。”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忽然想起方才在屋中听到那语焉不详的一句。

    六爷疯了?姜羽凡出事了?!

    “端王爷?”她悚然一惊,立刻抬眼瞧向李从尧。

    “叫他说话。”李从尧侧目瞧了眼身边女子,目光似不经意在她身上的紫貂披风上扫过,语声忽然不可思议的柔和了几分。

    唐影身躯一动蹲在桂七身边,从身上的药瓶子里倒出粒丹药胡乱塞在了桂七口中。又抓了把雪揉了进去,让他将药丸送了下去,之后便退在一旁候着了。

    君青蓝瞧的稍稍松了口气。

    桂七激战了许久又失血过多,再加上天气寒冷,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一下。君青蓝真担心他就这么过去了。幸好李从尧肯出手相救,端王府里有一个刘步仁在,应该不会有留不住的性命。但,桂七这一趟回去定然元气大伤,不修养个把月,怕是下不来床了。

    说起来,李从尧是真的狠啊!

    违背了他心意的人,他并不急于弄死。反倒是这种棉里抽丝的手段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还说不出他半句不是来。

    唐影的药非常有效,功夫不大便瞧见桂七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咳一声从他口中喷出大口的淤血出来,眼睛便缓缓睁开了。

    “君大人!”他谁也没去瞧,只死死盯着君青蓝,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被点亮了

    :“快。”

    他试图抬起手指去抓君青蓝,然而虚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任何的动作。他的手臂才刚刚离了地面,便颓然的重新落回到地面上去了。

    “是姜小爷出事了么?”君青蓝走近他蹲下,清眸不敢离开他的嘴唇。生怕错过了那人虚弱声音里透漏出的重要信息。

    “六爷,疯了。国公要……。”桂七深深吸口气:“打死他。”

    后面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听了,就这几个字已经足以叫君青蓝震惊。姜羽凡疯了?定国公要打死他?

    这是什么情况?!

    从应天台分手后尚不及两个时辰,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如今的事情千头万绪已经够让人心烦,定国公府这又来添什么乱?

    “救……。”桂七大力的咳嗽,血沫子自他唇角争先恐后的涌出,几乎叫他句不成句。

    然而君青蓝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救六爷。姜羽凡一定出了大事,要不然桂七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向自己这个定国公最讨厌的人求救。

    “端王爷。”她果断起身,瞧向李从尧。

    “唐影,将本王的马车速速备好。”李从尧淡淡说道:“你亲自挑几个可靠的人,护送君青蓝前往定国公府。”

    他缓缓抬头看一眼被大雪给染的成了白茫茫的天空说道:“天黑之前,必须将人给本王全须全尾的送回来,知道么?”

    “是!”唐影郑重应了一声,转身没入到了风雪之中。

    君青蓝长长舒了口气。直觉中李从尧似乎也并不希望自己与姜羽凡过多的接触,但当自己向他求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多谢。”她郑重朝着李从尧鞠了个躬,亦回转了身子。毫不犹豫的踏入到了风雪之中。

    地面上桂七咳嗽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连呼吸声都似听不到了。

    “王爷。”容喜在李从尧身边站了半晌,正前方君青蓝的影子已经瞧不见半分。连方才落在地面上的鞋印子都已经被大雪给覆盖的没了半丝的痕迹。

    然而,眼前的主子却丁点没有要回屋去的打算。这可不是好事情。

    “王爷,您……怎么不同君大人一起去?”既然这么在意,干什么却总是放手呢?

    “她……。”李从尧抿了抿唇,低低开口:“与别人不同。她不希望任何人束缚了她的羽翼。”

    “奴才可是听说,那定国公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君大人此去,是在他手上抢人,您就不怕……。”

    “本王让她去,自然便该相信她的能力。”李从尧瞧一眼地上的桂七撇了撇嘴:“将这人抬去给刘伯,救回一口气后就扔回到定国公府去吧。”

    言罢,他果断转身,回屋去了。

    “是。”容喜弓着身子,直到棉门帘子停止了摆动方才直起身躯。他默默瞧一眼地上的桂七叹口气:“你也是个人物,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好端端的,非要拿姜小爷的事情来同王爷抢人。”

    他砸了砸嘴,眼底带着几分怜悯:“也难怪王爷要让你长长记性了。”

    容喜侧过了头去,盯着廊檐外的雪片子越来越大,几乎聚成了一块块的棉花砣子。于是,他狠狠皱了眉:“这雪眼看着是不会停了。这燕京城可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大的雪了,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端出来呢!”

200 抢手的君青蓝

    唐影是个办事牢靠的人,早在才下雪的时候便将李从尧马车的四个轮子拿麻绳给缠了起来,又将马车给仔仔细细检查做了加固,这才赶出来载上了君青蓝。

    虽然外面风大雪大,君青蓝的马车却稳当的很,并不曾因为冰雪而打滑侧翻。马车后,容含一马当先带领着唐影挑选出来的六名暗卫紧紧跟着。

    浩浩荡荡的队伍才出了端王府所在的巷子口,马车便狠狠颠簸了一下,之后便听到唐影一声高喝:“王府办差,行人闪避!”

    “怎么了?”君青蓝心中一颤,立刻挑起车帘查看,生怕风大雪大影响了视线,方才颠簸的那般剧烈,千万不要撞了人才好。

    “无事。”唐影勒马,并未回身飞快说道:“有人拦路。”

    君青蓝眯了眯眼,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一股脑的都凑到端王府来了?

    先是桂七硬闯端王府示警,这会子又出来个拦路的?身后这一条巷子只通端王府一家,能在这里拦路,目的性已经相当明显了。

    “小人张涛见过端王爷。”马车外,男子高声嚷嚷着说道:“我家主人命小人请君大人过府赏花去,还请端王爷行个方便。”

    君青蓝从马车帘子的缝隙中瞧了去,离着不远处的地面上站着个人。周身上下连同眉毛头发都被大雪给染成了素白,然而那人却将胸背挺得笔直,半点没有要躲避风雪的意思。一双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动也不动。

    “让开。”唐影皱了眉:“王府里有紧急事件要处理,莫要拦路。”

    “小人自然不敢拦路。”张涛似是丝毫不曾感受到唐影的威胁,依旧笑眯眯说道:“只想同王爷讨个口谕,好去请君大人过府。”

    唐影抿唇,才要吩咐身后暗卫动手,君青蓝却喊了一声:“慢着。”

    唐影回头瞧去,君青蓝已经彻底打开了车窗,将整个头颅都探了出来。唐影在心中叹口气,有些人啊实在的过分,也真是叫人忧伤。

    “我就是君青蓝,贵主人是哪一位?”

    张涛似吃了一惊,忙不迭抬眼朝着君青蓝打量了去。却也不过匆匆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

    “见过君大人,小人的主人便是张丞相。”

    国丈府张家?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张家的人除了个见过一面的张骞她还认识谁?请她过府赏的哪门子花?这话听着就不对头。

    “我此刻有要事在身,怕是不方便去面见张大人。”君青蓝轻声说道:“还请你回府后如实禀告,待改日得空,我再登门致歉吧。”

    “唐影,走。”

    言罢,她果断关上车窗,也不去瞧张涛的反应,直接吩咐唐影速速离开。这张涛瞧上去也是个牛皮糖般难缠的主,坚韧的很。但,相信他再难缠,也抵不过唐影精心挑选出来的暗卫。

    马车直奔定国公府而去,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生出什么波折。因着天气的关系,街道上并无往来的行人,马车的速度竟比往日更快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什么人提前授意了,端王府的马车才刚刚挺稳,便瞧见定国公府的角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后最先窜出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长相勇武如雄狮的黑犬。黑犬一身皮毛油亮,虽落了满身的雪花,只微微抖一抖身子,周身的雪花便簌簌坠落,不沾染半点。

    黑犬目标明确的很,才自角门里冲出来,便一纵身朝着马车扑了去。唐影皱眉,手指微微一动,便按向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黑犬似有感应,眼看着便要冲至马车前忽然止步,无奈雪地湿滑它方才又跑的太快,身子一时刹不住在地面上脱出长长一条印记,还是朝着马车撞了去。

    “汪。”黑犬开口,声音浑厚而洪亮。

    “肉包?!”

    君青蓝眉峰一挑,猛然推开车门,才朝唐影使了个颜色,黑色如电的身子便猛然窜上了车,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缎子般的狗毛沾染了雪片的湿润,腻在了君青蓝的衣襟上,冰冷濡湿。

    “肉包下去。”君青蓝挑眉,这可是李从尧的马车!弄脏了,凭那人的小心眼,人命狗命怕是都不能留下。

    肉包抬眼,大眼睛里湿漉漉似含着两汪亮晶晶的泪。低低呜咽着,一口咬住君青蓝的衣袖,不由分说便死命朝着马车外面拖。肉包体型硕大,全力拖曳的力道,并非人力能够抗拒。

    君青蓝险些叫它给扯了个跟头,却并不怪它,稳住身形,紧跟着它下了车。她同肉包也算是接触了多次,深知这家伙虽然瞧上去勇武的很,实际上就是个怂货。没事的时候比谁都凶,遇见事比谁跑的都快。

    难得见它今天急了眼,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肉包才下了车,便拖着君青蓝往角门里面扯。君青蓝朝唐影打个手势,命暗卫在自己身后跟随,给肉包让一条道出来。肉包一狗当先进了角门,君青蓝的另一只胳膊立刻便落入到涂满蔻丹的一双柔荑中。

    “八小姐?”

    能瞧见姜盈君青蓝并不觉得意外,有肉包的地方必然有姜盈。然而,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姜盈。她一张面孔似沾染了冰雪的白,连面颊上涂着的淡淡胭脂都失去了鲜艳的色泽。一张嘴唇乌的发紫,杏核大眼里往日的灵气半分不见,只余恐惧和绝望。

    “你怎么了?”君青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只觉触手一片冰凉。于是狠狠颦了眉头:“你在风口里站了多久?怎的也不知穿的厚一些?”

    姜盈只穿了寻常一身袄裙,也不知是走的太急还是怎的,只批了件薄薄的斗篷。君青蓝拿手指按了按,斗篷是夹层的,里面根本没有蓄着棉花。这样的装扮在秋日里尚且过得去,如今这冰天雪地的不是作死么?

    也不知她在雪地里站了多久,鹿皮小靴子的鞋头上都已经浸染的成了一片雪白,化在脚边一大滩的雪水。秋香色如意妆花缎的马面裙整个湿了一半。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有心将身上紫貂披风给她披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李从尧的横眉冷对来,果断撤了手。

    “唐影?去弄个手炉!”

    唐影眨眼:“你说……什么?”

    君青蓝皱眉:“手炉,快!”

    唐影讷讷张嘴:“我?”

    他是个暗卫好么?暗卫啊!为

    什么弄手炉这种事情要他来做?

    君青蓝瞪眼:“不是你去,难道还要我去么?”

    唐影识趣的闭嘴,果断转身,算你狠!

    君青蓝不再理会唐影,将姜盈的手掌再度握紧了:“这么冷的天,以后可不能就这么出来,过了病气可怎么得了?你身边跟着的人呢?”

    “君哥哥。”哪里想到姜盈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反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可算来了。”

    少女的隐忍似乎到了极限,才说了一句话骤然哇一声便哭了出来。憋屈了许久的眼泪似绝地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君青蓝慌了。

    她虽是个女子,却过早学会了忍耐,从没有如姜盈这般放肆的痛哭过。瞧见那么些晶莹的泪珠子源源不断的滚落,一下子便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侧首,悄然瞧向容含,那人却只管抬头望天,别看我,我也没法子。她又去看别人,所有暗卫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齐刷刷退在了门口望着向捧着手炉正赶过来的唐影。

    君青蓝瞧见唐影终于舒了口气,将暖融融的手炉接过来塞给姜盈。顺势抬手在她眼角擦了擦:“别哭了,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莫要误了正事。”

    “你说的对。”

    她这一句管用的很,姜盈立刻止住了悲伤。用一只手拿着手炉,另一只手则攥紧了君青蓝:“君哥哥,你快跟我走。”

    君青蓝顺着她的力道出了门房,踏上厚实的积雪向定国公府深处走去:“可是姜羽凡出了事?”

    “正是呢。”姜盈的眉峰颦紧了:“大伯父要将六哥往死里打,连长公主都拦不住。祖母带着我娘和府中几位伯母婶子都来了,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长公主没了法子,便叫我偷偷寻了桂七去找君哥哥。她说,君哥哥到了定然有法子能救下六哥。”

    君青蓝听得脚步微顿:“桂七是你找去的?从那时候你就在门房等着我了么?”

    桂七一个多时辰前就到了端王府,她一路赶来又耽搁了不少时候。姜盈就穿着这么薄的衣服在风口站了那么久?

    “回去以后赶紧让你的丫鬟婆子煮些热姜茶喝,再泡个热水澡。实在不行就请郎中抓些风寒药备着吧。”

    姜盈的脸忽然红了:“君哥哥,你就莫要挂念我了。眼下六哥才要紧,我……。”

    她咬了咬嘴唇,眉目中添了几分羞涩:“我一直在门房等你固然是想第一个见到你,但……实际上我是不敢回去。”

    君青蓝挑眉:“怎么说?”

    “你是不知道,大伯父那时候就像凶神恶煞,吓死人了。我从没有见他那么凶过,那一棍子下去……。”

    姜盈狠狠打了个哆嗦:“我实在不敢看,才特意躲了出去。”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听你这意思,姜小爷这一次该是造了大难。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能让定国公动了那么大肝火?”

    “六哥他……。”

    眼看着姜盈一双大眼中陡然便生出了恐惧,连牙齿都打了颤:“六哥他……中邪了!”

201 雪中惊魂

    中邪?!发疯?!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头,一路行来,众人对姜羽凡的描述始终逃不开这两个字。她实在无法想象,刚刚分手不到两个时辰的人怎么忽然就发了疯。凭姜羽凡那神奇的脑回路,全天下人都发了疯也轮不到他好么?

    “回府以后,他做了什么?”

    “他……。”姜盈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他弄了一具死尸回来,然后……然后……。”

    少女刚刚恢复些红晕的面颊陡然间再度失去了血色,连嘴唇都颤抖起来。眼底的恐惧和颤抖的身躯,无不在叫嚣着它的主人有多么的不愿意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君青蓝伸手揽过姜盈的肩头轻轻拍着:“我已经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要想救你六哥,你必须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她的声音本清冷无波,却刻意放缓了语速,听起来竟也带着几分别样的温柔。奇迹般的叫姜盈平静了下来。姜盈身躯一软,顺势靠在君青蓝肩头。拿双臂环过她的腰身,将她给抱住了。

    这样的姿势多多少少叫君青蓝有些不适,但顾忌到姜盈此刻的状态,她只得隐忍着没有发作。反倒是她身后的唐影和容含瞧的眉眼倒立,若非君青蓝三令五申,几乎就要提着刀冲上来将两个人给分开了。

    “不用怕,想清楚了慢慢告诉我。”君青蓝在姜盈耳边轻轻说着。

    “昨夜六哥办差不在府里,吩咐了人带话过来说今日返家。于是,大长公主便下了帖子给姜家各府,说让今日到定国公府来聚一聚。”姜盈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那时候刚刚开始下雪,许是寒气催开了院子里的红梅。大长公主和祖母便吩咐将点心热茶都搬去了红蕊阁的赏梅亭里去了。我们这些个女眷,连带着各位叔伯都在红蕊阁里陪着祖母和长公主赏梅观雪。正热闹着,有人回话说是六哥回来了。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来回话,大伯父就恼了。吩咐了人去压六哥过来给祖母请安,结果……。”

    姜盈声音顿了一顿方才继续开口:“结果那小厮去了许久不曾回还,大伯父就气冲冲亲自去了六哥的院子。祖母和大长公主怕出事,就悄悄跟了上去,我也跟着去了。哪里想到,六哥将院门给关了,还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给赶了出来,谁都不许进。大伯父敲了许久,他始终不肯开。于是,大伯父就命人强制打开了院门。只见……只见……。”

    姜盈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目中的恐惧:“只见院子里满地的鲜血,六哥手里提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在疯狂的砍着平放在院中桌案上的……一个女人!”

    姜羽凡锁着门在院子里砍人?还是平放在桌案上的女人?君青蓝皱了眉,这怎么可能?

    “你且等一等。”君青蓝瞧着姜盈,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柔缓:“姜羽凡虽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实际上相当的善良。他怎会平白无故的带了个人回到自己院子里去杀?你莫要慌,人在慌

    乱的时候难免会说错话。你最早说他弄了一具死尸回府,后来又说他在拿菜刀砍杀放在桌案上的女人。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所砍杀的那个就是他带回府中的死尸是么?”

    姜盈点点头。

    君青蓝眸色一凝:“女尸?”

    “恩。”姜盈小心应了一声。

    君青蓝心里咯噔了一声,在这么个当口,能叫姜羽凡这么在意还能秘密带回到府中去的女尸还能有谁?

    萧婉?!千万不要啊!

    “你说瞧他不停的砍杀尸体,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君青蓝急了,萧婉是能随便乱动的人?那可是配天婚案唯一的证据所在,可千万不能叫姜羽凡这混小子给毁了!

    “我……我没敢看的太仔细,只瞧见满院子的鲜血。六哥自己也成了个血葫芦一样,当真吓人的紧。”

    完了!君青蓝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姜羽凡你这是要闹哪样!好歹给大家留一些呐。

    “还……还有能看的地方么?”

    “我不知道。”姜盈摇头:“大伯父破开门以后就命人将六哥拿下。但六哥手里拿着刀子,大家又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上前。最终,大家趁他将两只手都放在女尸肚子里面不停的掏东西的时候,上去将他给按住了。”

    姜盈拍拍胸口,似很有些后怕:“我从没有见过六哥像那时候一样厉害,四个家丁都拿他没有办法。直到上去了六个人才将他给按住了,他那时候一只攥着拳头,手里面也不知握着从女尸肚子里掏出来的什么东西,抵死不肯松手。”

    姜盈叹口气:“大伯父用了很多的法子,始终不能叫六哥把手松开。大伯父便给彻底的激怒了,也不管六哥院子里有多么不像样子,直接命人将他按倒了,结结实实一顿打。”

    姜盈咬了咬唇:“即便如此,六哥就是不肯讨饶。连祖母和大长公主的话也不肯听,既不肯认错,也不肯将手里攥着的东西交出去。大伯父气不过,就亲自抢了刑杖下死力的去打六哥。每一板子下去都能见了红,实在……太吓人了。”

    君青蓝皱眉:“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桂七去找你的时候,大伯父刚刚抢了板子。之后我就跑来这里等着你,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说着话,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再度氤氲出两汪水汽:“大伯父那么凶,六哥……六哥只怕……凶多吉少了呢。”

    “快走,带我去找姜羽凡。”

    君青蓝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姜羽凡粗中有细,众人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京城纨绔,但他实际上心里有数的很。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有一本账。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将萧婉的尸体拉回家里,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东西并不能够同旁人提起,所以,他才会宁死也不向定国公讨饶服软。

    君青蓝走的极快,也不管姜盈能不能跟上,只管拖着她往前走。肉包速度

    最快,始终跑在最前方引路。二人穿宅过巷进了后院,远远就瞧见姜羽凡的院子前被侍卫给围满了。定国公就坐在门楼下一只朱漆的长条凳上横眉冷对堵着门,俨然不肯放任何人进去。

    院子里哭声骂声震天,听起来苍老的很,该是姜羽凡的祖母何老太君。定国公面沉似水不为所动,院子外面,姜家的女眷们和郎中一个个愁眉不展,瑟缩着身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个不知所措。

    君青蓝眨了眨眼,这该是打完了。听院子里的动静,姜羽凡这一回的罪遭的可不小,也不知能不能挺得过去。定国公到了此刻还不肯消气么?瞧这个架势,不许探望也不许医治,竟是要将姜羽凡往死里逼的节奏?

    “见过定国公。”君青蓝放开姜盈,走至定国公面前行礼。

    “你?!”定国公先是动了重怒,又在风雪里待了许久,整张面孔都成了青紫色,瞧上去有几分恐怖。一眼瞧见君青蓝,眉目都几乎立了起来,比庙里的金刚还要恐怖。

    君青蓝却动也不动,仍旧谦和有度的朝他行李:“卑职有要事求见姜百户,还请国公爷行个方便。”

    “你给我滚!”定国公怒喝道:“若不是你这个阴邪的妖人引逗,吾儿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那些荒唐事来?”

    “来人。”定国公轰然起身:“将这个妖人给我打出去!”

    侍卫们答应一声才要上前,唐影和容含却已经先行动了。两人一左一右立于君青蓝身侧,六名暗卫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手指紧紧按在腰间的软剑搭扣上。

    李从尧的暗卫与燕京城那些勋贵世家不同,各个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过的,早就尝过了刀尖滚血的滋味,又在暗卫营中结果过最严苛的训练。即便不动手,浸入骨髓的杀气也都不容小觑。

    定国公的侍卫虽也训练有素,到底在燕京城的温柔乡安乐窝里舒服习惯了,骤然被这么八个人盯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竟然不敢上前。

    定国公瞧的真切,只觉怒从心头起:“君青蓝你这个妖人,不但蛊惑了吾儿,还祸害端王爷至此。你带着这么多人到我府中,还想着逞凶杀人么?若是容你继续在世上逍遥,还不知要毁了多少良家子弟。我今日即便豁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天行道,宰了你这个妖人!”

    说着话,他自身边侍卫手中抽出剑来,不由分说便朝着君青蓝砍了去。

    容含眼眸一眯,挥剑迎上。却听到君青蓝冷冷吩咐了一声退下。

    她一步步上前,迎着定国公雪亮的剑锋,一动不动站着。女子清眸如水,沉静没有半分杂质,却凛然无惧。定国公先是被容含挡了路,再被君青蓝直面而来,这一剑虽高高举了起来,却再也落不下去了。

    “定国公若是觉得君青蓝该死,只管将这一剑砍下来便是了。”女子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缓缓说着:“但请您做好了承担此事后果的准备!”

202 君青蓝是国之栋梁

    “我君青蓝,可不是想杀就能杀的。”

    女子的声音清冷悦耳,似银铃相击,又似浸透了雪山之巅的泉水,锋芒未露却沁骨冰凉,叫人不能小觑。

    定国公仿若受了蛊惑:“杀了又如何?”

    他身份尊贵,原本根本没有必要同君青蓝搭话,那一剑砍了也就砍了。但如今却不由自主被她牵着鼻子走,剑在他手中擒着,虽然始终不肯撤去,但到底也不曾落下。

    “君青蓝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领皇家俸禄为君分忧的臣子。卑职自打进入锦衣卫,自问一向兢兢业业,并不曾有愧于这一身剑袖飞鱼服!”

    她声音清脆,字字铿锵。

    “君青蓝入职以来,破获凶杀大案三十余起,其中死案六起。数十人因此免于含冤入狱,得以平反昭雪。甚至,使我北夏国土免于战火侵扰。我想这些案子国公爷多多少少也有耳闻,不需要卑职一一赘述。”

    定国公沉默了。

    君青蓝在这几年是个传奇,她所破获的那些个奇案在燕京城街头巷尾,又有哪一个不是津津乐道?定国公与普通百姓不同,钟鼎世家大族,他深知官场之间的盘根错节,以及诸国间貌似和平下的波涛暗涌。

    若说士兵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君青蓝便是以另一种方式来保护着北夏的繁荣和安定。而这种兵不血刃的法子甚至比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还要凶险的多。

    “我,君青蓝。”君青蓝眸色微沉,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就是北夏的国之栋梁!”

    我就是国之栋梁!

    这话说的简直猖狂至极,偏偏却无人能够反驳。君青蓝就是国之栋梁,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这话从她自己嘴巴里面说出来,怎么听着都叫人不大舒服。

    “国公爷觉得,这样的君青蓝,该杀么?能杀么?”

    定国公的臂膀彻底软了,手中的剑再也举不动。缓缓垂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滚!”定国公狠狠说道:“离开定国公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那可不成。”君青蓝勾唇微笑,素雪中似一朵迎风傲放的红梅般夺目:“卑职来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曾做完,怎么能走?既然国公爷放下了手中的剑,便是等于承认了君青蓝方才所说的话,你也认为卑职就是国之栋梁,不是么?”

    定国公以前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说好听些叫做坚韧勇敢不退缩,说不好听的就是不要脸,牛皮糖一样粘着人半刻都不得放松。然而,他是一个要脸的人,跟君青蓝这么一比,自然就落在了下风。

    “请定国公回答。”

    定国公紧抿了唇瓣,终究抵不过那人的步步紧逼,只得几不可闻的淡淡说了一个:“恩。”

    “那么,便请您听好卑职接下来要同您说的话。”

    君青蓝脸上的嬉笑骤然间消失,眸色深沉而厚重:“卑职之所以成长为今天的模样,是因为卑职有一位全天下最出色的领导人。正是在他不遗余力的教导和数度出生入死的帮助

    之下,才有了卑职今天的成就。若说君青蓝是国之栋梁,他便是北夏当之无愧的宝藏,他就是北镇抚司百户姜羽凡!”

    君青蓝的话说的很真诚。

    燕京城的京卫大多出自勋贵世家,君老爹虽然托关系将她给弄了进去,但她的身后并没有强有力的后台。所以,在初入锦衣卫的时候,她曾经非常艰难。若不是姜羽凡一直明里暗里的帮助,绝不会有她今天的成就。

    她身上的荣誉,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姜羽凡的。

    “国公爷重文而轻武,在您心目中,姜大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国公府的异类和耻辱。您却不知道,这么些年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守护北夏大好河山的那些壮举,丝毫不比您在朝堂上为皇上出谋划策要逊色。定国公府荣宠之至,皇上对您一门颇为厚待,公国爷莫非就真的以为是你们祖宗基业庇佑么?你错了!”

    她唇畔勾起一丝清冷的笑,略带了几分讥讽:“那是姜大人,姜小爷,您最瞧不上的儿子用性命拼来的!”

    君青蓝所侦办的案子大多棘手的很,经常会与燕京城各种权贵打交道,一不小心就将人给得罪了。每一次都靠着姜羽凡从中翰旋,撒泼打诨的将大事化小,她才能将所有的事情办的清楚漂亮。

    姜羽凡做的那些事情表面上瞧着轻松,又有哪一桩不是在拿性命相博?便似昨夜在陵水河边守了一夜震慑暗夜麒麟,那可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你们这些所谓钟鼎世家的老爷们。”君青蓝冷笑着说道:“日日高床暖枕的享受着,天天批判那些看似不求上进与你们志向不同的子孙。可你们都忘记了,你们的锦衣玉食正是他们牺牲了一切换来的!”

    “定国公。”君青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不妨告诉你,我与姜小爷正领了皇命在办一桩关系到北夏安定的秘密案子。他比你们定国公府里哪一个人都重要。”

    “可笑的是,他没有死在外面那些明枪暗箭当中,竟死在了你!北夏定国公,他亲生父亲的手上。”

    “呵呵。”君青蓝淡笑:“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定国公的肩头忽然垮了,眼底中似灌了铅,竟比大雪后灰蒙蒙的天空还要沉重:“你说的……都是真的?”

    君青蓝却只抄手站着:“您说呢?”

    她缓缓闭了口,浅抿了唇瓣,一步步走过定国公,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姜羽凡的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残留了满地触目惊心的红雪。君青蓝瞧见雪地上的桂七时,以为那已经是人世中最凄惨的一幕。如今瞧着姜羽凡院中的血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间炼狱。

    她深深吸口气,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定国公能对亲生儿子下这样重的手?但愿,院子里那些血迹并不仅仅是姜羽凡的,要不然……他还真是凶多吉少。

    “郎中呢?还不进去给姜小爷医治?都傻了么?”

    女子清冷的声音冰锥一般的寒冷锋利,郎中们似醍醐灌顶,猛然惊醒了过来,却并没有一个人敢动弹,都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定国公。

    “还不去?”君青蓝冷声喝道:“姜小爷是皇上力保之人,若是在你们手里有个闪失,你们谁能赔得起?”

    这句话管用的很,郎中们再不犹豫,也顾不得对定国公的惧怕。忙不迭的冲进院子里去了。那一头,终于听到院子里女眷们惊天动地的恸哭,何老太君中气充沛的喝骂声再度响了起来,君青蓝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老太太还有力气骂人,姜羽凡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君青蓝一步步走入院中,远远瞧一眼定国公。那人的肩膀忽然佝偻了,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似一尊石雕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这时候,在他心里大约正在天人交战吧。自己最瞧不上的儿子居然再也动不得,得多么的不适应呢。

    君青蓝不理会他,走向停在院子里蒙着白布的传说中那一具女尸。瞧见她的时候,君青蓝的心开始滴血了。

    女尸身上那个……还能叫做白布么?

    斑驳的血迹将那原本最洁净的颜色沾染的污浊不堪,隐约能瞧见下面覆盖着的人形。君青蓝心中颤了颤,希望……不要太糟糕。

    “君哥哥。”姜盈忽然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臂膀:“很可怕,不要去。”

    “无妨。”君青蓝微笑着瞧向她:“你忘记我原本就是做这个的了么?”

    姜盈面色一白,君青蓝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去瞧瞧你六哥吧,等他醒了若是瞧不见这么些人关心他,会气的半死。”

    “恩。”姜盈俨然是真的怕了白布下的女尸,再不犹豫进屋去了。

    君青蓝稳了稳心神,将血迹斑斑的白布给一把揭开了来。

    天!

    君青蓝忽然想骂人,杀千刀的姜羽凡,看看你干了些什么事!

    白布下那个不出所料就是萧婉,却绝对跟君青蓝哪一次瞧见的萧婉都不一样。她的肚腹被利刃给尽数破开了。从前心到小腹划开了又长又深的大口子。这还不算完,她被人破开肚腹以后,俨然有人在她身体中寻找什么东西。肚子里那点子肠子肚子被搅和的乱七八糟,在模糊的血肉边缘挂着黄黄白白不明的液体。

    君青蓝只觉头重脚轻,浑身都似脱了力道。这个是萧婉!冲冠后宫的萧贵妃嫡亲的表妹萧婉!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女犯,姜羽凡居然将她的尸体给折腾成这个样子。

    他这是在干什么?!

    君青蓝忽然后悔救了姜羽凡,现在将郎中都撤走,让定国公再打他一顿还来得及么?

    她狠狠叹口气,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啊!如今案子还没有查清,萧婉却成了这么个样子。这可要怎么跟皇上交代?

    君青蓝忽然觉得脖子疼,这大约该是她入行以来,办的最凶险的案子了吧!

    姜羽凡,要被你害死了!

    “君哥哥,六哥醒了。”

    廊檐下,姜盈喜滋滋脆生生喊了一句。

    “醒了?”君青蓝狠狠咬牙,快步朝着屋中走去:“醒的真是太好了!”

203 姜羽凡你个害人精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勋贵公子。

    姜羽凡的卧房里此刻聚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透着阵阵的脂粉香。外间整整齐齐站着的是各院各府的大小丫鬟们,里间或站或坐的是小姐夫人们。最里头,离着姜羽凡最近,在他床头坐着的是何老太君和贞容大长公主。

    这一屋子,便是北夏最繁华的春色盛景。

    君青蓝不敢细看,进屋的时候,听见的俱是深深浅浅的呜咽和责备。她低着头走的极快,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是个男子,贸然闯进这么多女子聚集之地已然是越矩,哪里还敢与她们有什么更多交集?

    瞧见君青蓝进来,姜家那些未出阁的小姐都借故躲了出去,只有各房的几位掌家夫人坐在何老太君和大长公主的下首,一个个抬眼都瞧着君青蓝。那些人目光灼灼,俨然对君青蓝的兴趣大过了姜羽凡,从头到脚将她瞧的仔细明白。

    君青蓝立于屋子正中忽然就走不动了,被这么多女人同时观瞧的滋味实际上并不好受。她觉得,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与定国公说话来的轻松自在。

    “君哥哥。”姜盈娉娉婷婷上前,抬手便去挽她臂膀:“这些都是我们家里的婶娘和嫂嫂,都是极和善的人,你莫要怕。”

    “姜盈!”人群里忽然有严厉一道女声传了来:“你给我出去!”

    姜盈水润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添了几分柔弱的瑟缩。却并未就此放开君青蓝,只微微吐了吐舌头唤了一声:“娘。”

    君青蓝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站在大长公主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穿着规规矩矩一身织锦妆花的袄裙,眉目中与姜盈很是相似,却比她稳重的多。这个该就是姜家三房的夫人柳氏,姜盈的母亲。

    此刻,柳夫人面目微寒,眼底带着几分薄怒,瞧着姜盈冷声说道:“你的几个姐妹都在外面,你不去盯着她们,在这里做什么?”

    “姐姐妹妹们都是有分寸的人,哪里需要我盯着?”姜盈笑嘻嘻说道:“倒是君哥哥初来乍到难免人生地不熟,我得多帮帮他才是。”

    “你!”柳夫人皱了眉:“你这成何体统!”

    姜盈终归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君青蓝这个“男人”拉拉扯扯,的确不妥。君青蓝明白柳夫人的心意,垂首瞧着姜盈低声说道:“我在这里同你六哥有重要的话说,你先出去吧。若是没有吩咐,不要让旁人进来。”

    “好。”姜盈乖乖松了手,眼底带着几分不舍:“你若是需要我,只管叫我就是。我不走远,你一叫我我就听到了。”

    君青蓝微笑:“去吧。”

    她默默盯着姜盈的背影瞧了一会。小丫头离开的时候步履轻松自在,俨然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苛责而显现出丁点的郁闷介怀。她心中生出羡慕的滋味,每次瞧见姜盈皆是如此,旁人说她娇憨跋扈,目中无人不守规矩,却不知她如此只因她性格太过纯真烂漫,对谁都不设防,也从不藏什么心眼。喜欢的人就往死了对你好,讨厌的人连一句话都懒得同你说。

    也只有被长辈保护的极好的人,才能给养成如此这般的性子。姜盈的人生是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的。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她一般不知天高地厚。然而现在……她再也没有跋扈任性的资格了。

    “君大人!”

    何老太君骤然开了口,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严厉和不满。

    君青蓝心中一颤,只顾着羡慕姜盈,不由的多瞧了她一会,

    这下好,只怕屋中这些个女人都要误会了。她一个男人盯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瞧的呆了眼,实在好说不好听,也难怪何老太君会生气。

    “老夫人。”君青蓝拱手施礼:“今日来的仓促,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老夫人莫要见怪。”

    何老太君瞧她收回了落在孙女身上的目光便也缓缓松了口气,朝君青蓝缓缓点了点头便瞧向了大长公主:“六小子既然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便带着几个媳妇们都回去了,你在这里多看顾他一会吧,等会我叫铃兰将我屋里的雪参送一株过来。你需要什么,尽管找我要去。府里面要是没有,就去外面买,不要稀罕银子。”

    “母亲只管放心。”大长公主含笑说道:“您今日也折腾了许久,早些回去歇着吧。羽凡这里媳妇自会照顾,你只送一株雪参就行了,旁的物件只管自留着用,媳妇那里缺了什么少不得找您讨去。方才媳妇已经命人进宫递了帖子,等明日路好走了,就会太医过府。羽凡这不过是些皮外伤,您不必忧心。”

    “能有太医过来,那真是感情好。”

    “可说呢。”大长公主颔首说道:“总归是皇上仁慈,也是托了母亲的福。您常吃的养荣丸不是也该再添些了么?羽凡这不过是借了您的光。若只为了他这么一点子小伤,哪里有资格去劳师动众?”

    何老太君脸上终于生出了几分笑容:“总算你还是个办事妥帖周全的,凡事交给你真真的不用再操心了。”

    她朝着身侧摊开了手臂,丫鬟们上前小心翼翼扶了她起身。何老太君一走,旁的媳妇子也都同大长公主一一道别离开了。

    君青蓝始终半垂着眼眸,静候着姜家的女人们一个个散了,屋中的脂粉香气仍旧馥郁,却已经安静了下来。大长公主半晌没有示下,君青蓝便始终佝偻着身子没有动弹。

    她一点不傻,她知道何老太君这会子离开可不是因为累了,她是在给君青蓝和大长公主腾地方,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们那些深宅妇人能够参与的。

    君青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屋中一架小小的自鸣钟当的响了一声,才听到大长公主叹了口气。

    “你这混小子,明明醒着装什么睡?成日里泼猴转世一般,装睡也装不像!”

    她这话才落了地,便听到床榻上传来嘻嘻一声笑。下一刻便是姜羽凡的惨叫和抽气:“啊,疼,疼死我了。”

    “还知道疼?”大长公主冷了脸:“我看还是你爹打的轻,不然能去做那大死?”

    “母亲。”姜羽凡柔声说道:“您这可冤枉我了,儿子是在替皇上秘密办差呢。您也知道,儿子这身份直属于皇上,有好些事情不能向家里面交代。”

    “你……真的不是在胡闹?”大长公主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然不是。”姜羽凡坚定的说道:“我胆子这么小,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怎么敢将我爹气成那样?”

    大长公主声音停滞了片刻才终于长长输出口气来:“你好好的没有中邪才是最要紧的。你可不知道,方才那样子真真是……吓死人了。”

    “儿子保证,再不会有下次。”姜羽凡哄小孩一般尖着嗓子说话,终于听到大长公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是君青蓝?”

    君青蓝立刻站直了身躯道一声是。

    “这几日羽凡就是跟着你在办差?”

    “卑职不敢,是卑职跟着姜大人在办差。”

    大长公主的目光锐利如刀,一瞬不瞬盯着君青

    蓝,君青蓝便也动也不动任由她盯着。皇宫里出身的那些个人,看人各个都毒的很,你越是扭捏事情越多,索性敞开来任由他们看去,还显得坦荡些。

    “母亲。”姜羽凡将头颅搁在大长公主腿上,娇声说道:“儿子有很重要的话同他说。他离得那么远,儿子身上没有力气,说话有些费劲呢。”

    “你去搬吧椅子,过来坐吧。”

    大长公主历经两朝,是当今皇上存留在世间唯一的长辈,足见,她是个坚韧且聪明的女人。然而,再坚韧的人也有软肋。对于大长公主来说,姜羽凡这个幼子就是拿捏她七寸的软肋。

    于是,他一开口,大长公主立刻就放弃了继续敲打君青蓝的打算。

    君青蓝道一声谢,自行搬了窗下一张椅子放在床榻边三尺处规规矩矩坐着,却只敢坐了椅子一点边缘,还要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这样的姿势实际上比站着还要累人些。

    大长公主瞧了一会,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世上对你传闻颇多,今日见着也还算个人物。”大长公主轻声说道:“不枉费我儿废了这么大力气,将你给引来。”

    “娘,您知道?”

    姜羽凡惊着了。

    锦衣卫在整个北夏天下无孔不入,专司侦察。姜羽凡知道,虽然他自己也是锦衣卫,但在暗处实际上也同样有人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萧婉的案子是绝密,查探到如今,更是拥有许多不能叫旁人知晓的秘密。

    他有许多话要同君青蓝说,可是无论定国公府还是端王府都不是清净之地。于是,他兵行险着,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方法来将君青蓝引到自己身边来。相信,再精明的密探也不会盯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烂屁股去研究吧。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相当的谨慎,却哪里想到根本没有逃过大长公主的双眼。

    大长公主抿唇笑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那点子小心思我会不知道?”

    “也罢了,你特意将她引来,定然是有重要的话说,我在这里总会妨碍着你们,我这就出去,先料理了院子里那玩意,再回来瞧你。”

    “那可不行。”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姜羽凡立刻就急了眼,忘记了身上的伤,挣扎着便要起身。这么一动,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哎呦一声便趴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大长公主皱眉:“这么大人了,做什么事情还是冒冒失失!院子里那破烂玩意不处理了,难不成还留着过年么?”

    “母亲,您听我说,院子里那个真不能随便处理。”姜羽凡咬了咬唇,眼底带着几分犹豫:“那个……是……案子里……重要的证据。千万丢不得,回头……还得还给人家本家去呢。”

    “呵。”大长公主不在意说道:“你将人都给折腾成那个样子了,还给人家本家,人家能愿意?还不得给你急了眼?”

    姜羽凡摊摊手:“我这不是没法子么?”

    大长公主叹口气:“也罢了,我摊上你这么个货也只得认栽。你且说说,那是谁家的人?我回头找个能干嘴严实的皮匠将人给好好缝了,再多花些银子送到她本家去。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完了。”

    姜羽凡挠挠头:“全仰仗母亲了。”

    “别跟我玩这些虚的,赶紧的说是谁家的人?”

    姜羽凡将气息一凝,良久方才讷讷说道:“是萧婉。”

    大长公主吸了口冷气傻了眼:“你说……谁?”

204 要命的少爷

    “萧婉呐。”姜羽凡眨眨眼,声音略大了几分。他说的挺清楚呢,怎么还没听清?

    大长公主忽然沉默了,眼眸里添了几分郑重,却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蓝。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轻声开口:“没错,正是萧婉。”

    大长公主唇色白了一白,深深吸口气骤然转身:“金嬷嬷,去院子里瞧瞧,各府的人是不是都走完了。务必保证,一个人都不许留下!”

    廊檐下,神色肃穆的金嬷嬷答了一声是才要离开,却被大长公主给叫住了。这位北夏当朝最尊贵的女子站在寒风肆孽的廊檐下一动不动,雪片比方才小了一些,却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打算。幕天席地的素白掩盖了方才院子里触目惊心的狼藉,连墙角下的女尸都几乎给盖在了皑皑白雪之下,只依稀能瞧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大长公主盯着墙角瞧的出了神,眼底却有淡淡幽冷光芒闪过,似波谲云诡暗夜下的深海。金嬷嬷瞧的惊心,自打公主离开了皇宫,已经许久不曾瞧见她有过这样的神情。

    这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金嬷嬷半垂着眼眸站于她身侧,半个字也不敢说。今年的冬天来的晚,才刚刚叫人感受到一丝的气息,怎么忽然就这么冷了?

    “金嬷嬷。”良久,大长公主缓缓开了口:“去梅园里挑些合眼的花枝出来,剪了给各府送去。告诉她们瑞雪丰年,一团和气。”

    金嬷嬷眸色一闪,低低道一声是。

    “三房那边……。”大长公主略微沉吟了片刻才再度开了口:“多送几枝过去。另外,告诉柳氏,本宫新得了几匹缎子,正适合姜盈,让盈姐儿过来公主府住几日吧。”

    金嬷嬷渐渐去的远了,大长公主却并没有回到屋里去。她临出去时,将屋中门窗尽数都给打开了。君青蓝透过雕花的格窗,正看见廊檐下厚重大红色遍地金的斗篷一动不动戳着,大长公主就站在那里,并不曾挪动过分毫。

    君青蓝缓缓叹口气:“姜小爷,您有个好母亲。”

    姜羽凡皱了眉:“这大冷的天,怎么就把门窗都给打开了?君青蓝,你快去关上,屋里才拢起来的热气就要给跑光了。”

    “不能关。”君青蓝眸色微凝:“打开天窗,才能说亮话。”

    萧婉可不是普通人!

    她的身后是萧贵妃,萧贵妃的身后是皇上。姜羽凡以这样的手段破开了萧婉的尸体,放在任何苦主的身上只怕都不能答应,何况是素来不大好说话的萧贵妃?这事情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面,往小了说是姜羽凡胆大人傻着急破案。往大了说就是藐视贵妃,藐视皇上!

    所以,大长公主后悔了。

    她后悔让姜盈去请了君青蓝,更后悔让今日在场的女眷们都来探望了姜羽凡。若是早知姜羽凡带回的女尸就萧婉,她只会让这件事情悄悄的消失,万不会弄到如此大张旗鼓的场地。

    所以,她叫心腹金嬷嬷盯着所有女眷立刻离开定国公府,又让金嬷嬷给各府都送去盛开的梅花。这哪里是送花那么简单?瑞雪丰年,一团和气,所以今日

    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把姜盈接来与她同住,则是为了看住姜盈。大长公主不能确认姜盈对萧婉的事情知道多少,所以她要把姜盈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到风声过去后,再送她回去。她打开屋门,才能显出定国公府的坦荡。

    自打刘全忠建立了东厂之后,锦衣卫便似跗骨之蛆无孔不入,越是小心翼翼关闭门户,越是会引起那些密探的兴趣。反倒是将门窗尽开,随便叫人观瞧,会叫人失了窥探的兴趣。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姜羽凡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些弯弯绕,他的父母家族替他挡去了所有的明枪暗箭,他的命是真的好。

    “有点冷。”姜羽凡缓了半晌,终还是选择遵从内心说了句实话。

    他才挨了打,伤的不轻。为了敷药方便,只穿了薄薄一条中裤。也难怪会觉得冷。

    “你莫要动,我替你盖着些。”

    他床榻里侧靠墙放着叠好的被子,君青蓝走过去,抖开一条被子替他盖好。

    “这个不急。”姜羽凡一把扯住君青蓝手腕:“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君青蓝垂首,立刻瞧见自己手腕上添了触目惊心一块血痕,于是狠狠颦了眉。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受伤,那么手腕上的血迹还能从哪里来?

    姜羽凡的手指仍旧攥着她,大量的鲜血将他的手指变作了可怖的腥红。

    君青蓝挑眉:“你验尸的时候莫非直接上了手?”

    “不用手还能用什么?”

    “那是尸体!”

    君青蓝眸色一凝,那不但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死了许久的尸体。

    她不敢耽搁,甩开姜羽凡出了门。大长公主仍旧抄着手站在廊檐下,长久以来刻入骨髓的教养,让她即便心事重重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仪态,站的笔直而优雅。

    “大长公主。”君青蓝朝她躬身说道:“麻烦您命人送些糯米酒过来,再拿糯米熬了浓浓的粥送来。越快越好。”

    大长公主俨然对她的话颇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询问,只大声吩咐了下人立刻去准备。君青蓝则回转了屋中,把姜羽凡房里的铜盆给取了来。待到下人送了糯米酒来时,尽数将酒倒入到了铜盆里。之后便端到了姜羽凡面前。

    “手拿来,泡进去。”

    “这是做什么?”姜羽凡不明所以,才一迟疑便叫君青蓝扯着他的手一把给按在了铜盆里。

    君青蓝拿柔软的丝巾沾着糯米酒,一点点小心翼翼擦洗清理着姜羽凡手指上的血迹。直到他一只手恢复了往日的白皙才住了手。

    “另一只手。”

    这一次,姜羽凡送上的却是个紧握的拳头。

    君青蓝皱眉:“把手张开,这要怎么洗?”

    姜羽凡却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都带了笑,眸光里分明满是骄傲和自豪。君青蓝将他神色瞧在眼中,只觉得这种时候的这个笑容,叫人看着……真的好想打他!

    “你听话!”语声里,不由添了几分火气。

    “好。”

    姜羽凡竟也

    乖巧的很,将拳头翻了个个,掌心缓缓摊开了。君青蓝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握着拳头,原来在他手心里攥着个被血给模糊的瞧不出形状的玩意。

    “这可是我找到的好东西。”姜羽凡挑眉,眼底满是期待。看我多厉害?快来夸奖我!

    君青蓝自他掌心里捏起那玩意,只觉触手坚硬,也没仔细瞧是个什么,直接扔进糯米酒中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

    姜羽凡抗议,君青蓝却根本不理会他。将他另一只手也给一把按进了酒中。

    “君青蓝,我跟你说。”姜羽凡正色说道:“我方才给你那个可是个重要物证,说不定萧婉案告破的关键就在那里。你可别不当回事。”

    君青蓝只管盯着他的手指,头都不抬:“先把你的手洗干净了再说。”

    姜羽凡撇嘴:“我怎么发现你今天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好端端的总盯着我的手做什么?我不肯洗手,还不是怕手里的东西被人给发现了么?”

    “萧婉是一具死尸!”

    “我又不傻。”

    “你可知尸体上会产生尸毒?”

    姜羽凡张着嘴哑了嗓子。

    “萧婉已经死了许久,虽然天气寒冷却也难保她的尸体没有发生腐坏,从而产生尸毒。你没有任何的防护,直接以双手触碰尸体并抛尸,极容易沾染尸毒。若是等到毒发,必死无疑。”

    “这么厉害!”姜羽凡眨眨眼,俨然给吓着了。

    君青蓝瞧着他,暗暗叹口气,真是个要命的少爷!

    “你也不用怕,尸毒虽然厉害,糯米却是它的克星。我拿糯米酒将你接触过尸体的部位仔细擦洗过,等会子丫鬟们送来了糯米粥你喝上一大碗。应该不会有事。”

    “还好有你。”姜羽凡长长舒了口气:“不然我这一趟可亏大了。我说你为什么每次验尸都要带个皮手套,从前还以为是你爱干净,原来是为了避免沾染尸毒呐。话说,验尸真不是个好玩的差事。”

    君青蓝斜了他一眼,仔细检查了他的双手上再也没了半分的污垢,才松了口气。

    “除了手,可还有旁的地方接触过尸体?”

    “没有。”姜羽凡果断摇头:“我保证。”

    “你也真是胡闹。”君青蓝沉了脸:“原本验尸之事就不是你擅长的事情,你好端端的怎么就突发奇想剖了萧婉的尸身?还有你那手法……。”

    那哪里是在验尸?分明就是在砍猪肉。只怕猪肉摊子上的肉都比他切的齐整。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为了帮你?”姜羽凡说道:“你从前不是常说尸体是最诚实的证人么?从前你也总破开尸体的肚腹,往往能从其中找到重要证据。我就想着,说不定萧婉的尸体中也藏着证据。”

    “你还别说。”姜羽凡的眼眸忽然亮了:“还真叫我找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君青蓝心中一颤,忽然扭头瞧向方才叫她随手丢在糯米酒中的东西。

    “那是……。”君青蓝声音微涩:“从萧婉肚腹中找到的?”

205 宫中之物

    “当然。”姜羽凡点头,满目骄傲:“这是我在萧婉的胃中发现的。她那身体里面到处都黏糊糊的叫人恶心,唯有这个物件保存的还算完整。我就想着,这玩意定然重要的很,便把它给取出来了。”

    姜羽凡还在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丰功伟绩,君青蓝的注意力却已经被那一盆脏污的糯米酒给吸引去了。她果断离开姜羽凡,将丢进盆里的硬物捞出来,就着酒水仔仔细细清洗着。

    随着那物件渐渐的清晰,她的眸色也越来越凝重。掌心里是金灿灿一枚戒指,上面镶了指肚大一颗珍珠。珍珠被胃液侵蚀,已经失去了原本玉润的色泽,但,黄金却是不可消融的。

    无论从哪里来看,这枚戒指都价值连城。

    “你……。”君青蓝缓缓抬了眼,眸色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复杂:“你可是知道这戒指的来历?”

    “那是自然。”姜羽凡眼底都带了光:“这戒指来自宫中。”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何以见得?”

    “在咱们北夏,金器乃是贵族专用之物。这只戒指做工精巧,锻造复杂,一瞧就不是凡品。更何况戒指上还镶了那么大一颗珍珠?北夏远海,从不曾盛产珍珠。但凡莲子米般的一颗都价值不菲,这样大的珍珠只能是宫中的贡品。若是民间谁敢私藏,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而且……。”

    姜羽凡眨眨眼,神色中颇有几分神秘:“我还知道个许多人不知道的秘密。在后宫里,首饰锻造技艺最高超的人是司珍房的常司珍,但凡她经手的首饰各个巧夺天工。后宫与民间不同,不许任何人在锻造出的物件上留下自己的私章,只许烙大内制造的火印。但,常司珍有个习惯,会在她制造的首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留下小小一片柳叶标记。你仔细瞧那枚戒指,珍珠背面的凹槽上便有极小一片柳叶。”

    君青蓝依言,将戒指掉转了方向观瞧。果然在姜羽凡所言的位置瞧见极不起眼的一片柳叶。这枚戒指整个的设计便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精雕细琢的花瓣是戒指的空托,托着正中心那一颗珍珠。珍珠半埋进花托里,只露出半张脸,便似莲蓬一般。而那小小一片柳叶尚不及粒芝麻大,就藏在花蒂下。这样的位置,若不是有心,任谁也发现不了其中藏着的秘密。

    这样一枚戒指,连君青蓝都不得不叹服设计制作的巧妙。怎么会……藏在了萧婉的胃里?

    “这戒指上大内制造的火印可以被萧婉的胃液腐蚀,但那柳叶怎么都不会消失。就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我不但知道了这戒指来自后宫,而且知道它出自常司珍的手。”

    姜羽凡抿了抿唇:“这玩意能在萧婉的肚子里面找到,一定藏着什么故事,说不定就与她的死因有关。你只管拿着戒指去问常司珍,指定能找到真凶。”

    君青蓝没有说话,眼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样的神色,叫姜羽凡瞧的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心悸。

    “你怎么了?”

    “无妨。”君青蓝闭了闭眼:“如今知道这事情的还有谁?”

    “除了

    我只有你。”姜羽凡扯唇笑道:“我可不傻,萧婉的案子本就是秘案,这玩意又与宫里面扯上了关系,我哪里还敢叫旁的人知道了?你不是说过,在所有的案情没有明朗之前,任何的证据都不可以对外公开么?所以我发现了这个之后,就紧紧攥在了手里,谁要也不给。”

    他咬了咬牙:“我爹下死力的打我,我也没有交给他。”

    姜羽凡狠狠吸了口冷气:“说起来,他下手可真狠。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你说我够不够意思?算不算得上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君青蓝瞟了他一眼,很想呵呵了事。然而瞧那人疼的龇牙咧嘴还要挤眉弄眼冲她欢笑的样子,便怎么也无法说出奚落的话来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

    “这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姜羽凡正色道:“我从前经常见你给人开膛破肚寻找证据,但这一次许久不见动静。我思量着,你是不是因为萧贵妃压着有所顾忌,才一直没有剖尸。所以我决定帮你。”

    他挣了挣身子,尽力让自己上半身扬了起来:“你背后没有人撑着怕萧贵妃,我不怕。我身后有整个定国公府,再不济还有我娘。即便皇上真的怪罪,也顶多说我纨绔不懂教化,只知一味胡闹。反正我姜羽凡被人这么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妨事。我运气也算好,真就叫我找到了这戒指。当时我就想着给你送去,谁知道就惊动了我爹。”

    他呲牙笑道:“你以为是我娘让姜盈去寻得你么?那是我给我娘的授意,你到底没有叫我失望呢。怎么样?我爹那老顽固被你气的够呛吧?我在屋里都听着呢,解气的很。”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定国公是老顽固?这话若是被定国公听见,只怕还得按到了他再打一顿。

    “这戒指……。”君青蓝心中一涩,似有千言万语涌过,心中却分明半个字也说不出。唯有半垂了眼眸,遮住眼中情绪:“这戒指,我要拿走。”

    “可以,这原本就是给你的。”姜羽凡略一迟疑:“但你要老老实实回我一句话。”

    “你说。”

    “这戒指可是大有用处?”

    君青蓝瞧着他,郑重点头:“这是重要的物证!”

    “那感情好。”姜羽凡笑道:“不枉费我挨了这么一顿打。你还不承认我是英雄?”

    君青蓝点头:“你的确是个英雄。”

    姜羽凡突发奇想的剖开了萧婉的尸体,却真的有所收获。君青蓝不知要感叹他运气太好,还是这人太傻。为了助她早日结案,竟然能做到这样的田地。

    “你的伤得尽快好起来,该吃药吃药,该涂药涂药,片刻都不得马虎。”君青蓝朝他认真说着。

    “可不是得尽快好起来么?马上就是春年了,燕京城有的热闹瞧呢。小爷我要是一直倦在床上,分分钟就得死了去。”

    君青蓝侧目,满嘴毫无顾忌的胡说八道果真是姜羽凡的风格。也只有他才会这么荤素不济,身体底子也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同她说这么多话。若是换做了旁人,怕早就疼

    的死去活来的叫人伺候着了。

    “有没有热闹我不知道,我只怕你错过了配天婚案最后的结论。”

    “那有什……你说什么?”姜羽凡忽然直了眼睛:“你说……配天婚案最后的结论?莫非……莫非你已经将这案子给解开了?”

    君青蓝略一沉吟,郑重点头:“差不多。”

    姜羽凡张着嘴,忽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明日我会请端王爷替我将请求审案的折子递给皇上。等皇上批复之后,这案子就可以了结了。我估摸着,这事不会过了春年。怎么也得在年下将事情做个了结。”

    “这……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才不能让我爹打我这么重呢。来人来人,桂七呢,快将我的药拿来。小爷我要吃药!”

    姜羽凡一阵子的鬼哭狼嚎,惊动了外面的大长公主。整个院子瞬间再度闹得人仰马翻。

    君青蓝摇了摇头,姜羽凡这人不知如何评价。大约就是精力过剩,只要他有一口气在,总能弄的惊天动地。不过瞧他这么精神,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缓缓退在了人群后,同大长公主说了告辞,便转身出去了。身后传来姜羽凡一声吼:“审案之前你一定要通知小爷,小爷就算叫人抬也要抬着去听审。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姜羽凡语声凄厉,君青蓝却听得不觉莞尔。这人……还真是没有挫折能够摧垮,心性永远都乐观坚韧的叫人羡慕。

    她一步步走在雪地里,一脚落下去几乎没了脚面。这常雪真是又大又急,才多大会的功夫已经下的这么厚了么?索性,雪已经停了。君青蓝紧一紧紫貂的披风,放缓了步子在雪地中行走。

    天地间素白一片,一场雪遮掩了天上地下所有的污垢,只余纯白美好在人间。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行走其上咯吱吱的响。她总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打小她就爱在雪地里疯玩。然而,这么些年却早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心性。

    难得她如今忽然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只觉一身轻松。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忽然就觉得心情愉悦,唇角不可遏制的微翘,不觉生出了玩心。特意捡着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落足,每一脚都要完整印下整个脚印才好。

    “你兴致倒是好。”

    男人低悦却淡漠的声音陡然自身侧响起,君青蓝吓了一跳。这个声音是……抬眼望去。

    李从尧,果然!

    身侧一丈处有颗三人高的松树,松树下站着两人。正是李从尧和定国公。君青蓝眯了眯眼,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走吧。”男人朝他伸出手去,唇瓣轻启,只说了两个字。

    君青蓝有些恍惚,这个意思莫非……他是来接自己回府?怎么可能!

    她许久没有反应俨然惹的那人不快:“你走后,风大雪急,车马难行。”

    君青蓝眨眨眼,所以呢?

    但见男人眸色陡然一深,唇线却柔和了几分。

    “我来接你。”他说。

206 雪中行,雪中情

    李从尧是淡漠的。

    虽然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容颜,但略显苍白的面色,却叫他瞧起来总如高岭之花般高高在上难以亲近。那样的人,似从不曾被十方软丈红尘中的污浊之气沾染,清浊孤傲;似也不能融与这红尘俗世,顷刻间便会飞入云霄,消失于天地之间。

    然而,此刻他简简单单四个字,容颜未变,君青蓝却忽然觉得,他的周身多了几分生气。原来,他也是这天地间有血有肉的人!

    “不走?”李从尧浅浅颦了眉,神色中似乎添了几分难以抒怀的郁结。

    “走。”君青蓝不明白,瞧见他颦眉那一刻,心底里为何就莫名奇妙痛了一下。似乎非常不忍。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痛?

    “恩。”李从尧的唇角不可遏制的翘起,飞快侧过了头去,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谁都不曾瞧见。

    他朝定国公点点头却并未抬脚,直到君青蓝走到近前才开始迈步。

    “君青蓝。”定国公却毫无征兆开了口。

    这一声,将二人脚步齐齐止了。两人均侧首瞧向了定国公。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定国公一张面孔泛着些微的青紫。她当然知道定国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这样的面色只有一种解释,他始终在雪地里站着。

    他始终在雪地里站着!没有离开,守在姜羽凡的院子外面,与院中的贞容大长公主遥遥相对。两人在不同的方位,共同守护者姜羽凡的秘密。在这二人的监视之下,任何无关的人都不要想越雷池一步。

    定国公不喜欢姜羽凡?骗鬼呢!

    “国公有何吩咐?”君青蓝不由对那人肃然起敬。

    “那逆子如何了?”

    定国公大约是个内敛的人,他不习惯将自己的情绪外露。虽然心中对姜羽凡是在意的,却仍旧要做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似乎生怕叫人窥探出了他的心思。

    君青蓝莞尔,天下的父亲似乎都差不多。她的父亲南阳节度使秦素也如定国公一般,每次同她说话都沉着一张脸,却总被自己气的跳脚,继而妥协。这样的父亲,叫她怀念。

    “姜小爷身体底子好的很,并无大碍。休养些日子也就行了。”

    定国公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君青蓝等了半晌,他却只挥了挥手叫她离开。

    李从尧早就等的不耐,一把扯了君青蓝的手腕:“你不要急着走,看着我的脚印。踏进去,以免湿了鞋袜。”

    “好。”君青蓝潜意识中似乎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尤其是当着定国公的面。然而,瞧见那人如画容颜,脑子中便似受了蛊惑忽然就迷糊了,只知附和。

    李从尧迅速回过了头去,牵着她一步步走在了雪中。他的速度极慢,每一步落下时都似经过了深思熟虑,抬脚后便会落下个极深的清晰脚印。君青蓝的脚原本就比李从尧小了许多,踏在他的足印中时,果真是再沾染不到半分冰雪。

    这样走了许久,君青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李从尧似乎忽然间变了。他从前哪里是个会在意旁人的人?她今日出门的急,只穿了双寻常的短靴。一脚踩在雪里,连小腿都给埋了,鞋袜立刻能湿

    了半截。这么一来,则完全不必再有任何的顾虑。李从尧用这样看似笨拙的法子,替她开辟出了一条便捷的道路出来。

    他的指尖一如既往的沁凉,君青蓝却觉出几分难以言表的温暖。

    “谢谢。”她微勾了唇角,连声音都放柔了,轻声说着。

    李从尧的身躯顿了顿,良久方才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君青蓝正有些悻然,以为自己想多了,却冷不丁瞧见那人而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便似叫人拿上好的胭脂给晕染开了般,粉嫩可爱。

    她浅抿了唇瓣,笑容却自唇畔绽放出一抹流光溢彩,一下子浮进了眼里。似整个人都温暖了。

    二人如此这般走出定国公府,李从尧忽然止步,转身静静瞧着她:“今日雪下的太大,怕是马车不好行进。”

    “这里离着端王府不远,不如走回去吧。”

    李从尧点头:“只得如此。”

    容喜正在马车旁候着,冷的缩手缩脚。瞧见李从尧出来,才要迎上去伺候他上车,听见李从尧答应了君青蓝要走回去,立刻悄无声息退了回去,唇角却忽然勾起,眼底笑容中带着几分诡异。君青蓝却只顾盯着李从尧的脚印,并不曾瞧见。

    容喜悄声吩咐车夫赶上马车在二人身后远远跟着,并不敢超越到两人前面去。

    “咦?”

    君青蓝才走了几步,忽然颦了颦眉,疑惑中开了口:“巷子里的雪怎么……好像有人清扫过?”

    可不是有人清扫过么?

    定国公府中的积雪能达到小腿肚,然而巷子中的雪却只有薄薄一层,连鞋面都不曾沾染。这若不是被人清扫过,难不成还是老天爷特意为之?

    李从尧神色如常:“或许是。雪大误事,官府着人清扫,不足为奇。”

    “是么?”君青蓝眸色微闪,表示不能相信。

    她来燕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一年瞧见过官府命人扫雪?

    那会是谁?

    “无论是谁还是该感谢他。”君青蓝微笑着说道:“雪大路滑,的确会凭添出很多祸事出来,这么一来可真真算得上大功一件呐。”

    李从尧的神色如常,仍旧只淡淡一个恩。

    对于造福百姓的功臣的疑惑,在君青蓝到达端王府的时候便彻底的解开了。因为,被清理干净的道路,刚刚好便是从定国公府开始到端王府结束。有这么巧的事?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这人莫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同她走回来?要不然那么巧提起雪大难以行车?又那么巧有人清扫了一路上的积雪?

    他分明早就打算好了一切,却非引逗着自己主动将走回来的话说出口。

    这人!

    “今日你受了寒气。”李从尧垂首瞧向君青蓝,完全无视她探究狐疑的目光,面不改色正气凛然:“直接回清露园去吧。我早就吩咐了人替你准备好了热水,又叫思棋备了些药材加在水里。你好好泡一泡,以免过了病气。”

    “多谢端王爷。”君青蓝抱拳行礼:“卑职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端王爷务必要答应。”

    李从尧眯了眯眼:“将你对本王称呼中那个端

    字去掉,本王就答应你。”

    “……恩?”

    君青蓝愣了愣,在心中细想了想。去掉称呼中的端?端王爷……王爷。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他称呼前加上他的封号,完全是为了区分他与京城中其他的王爷。大家似乎也都如此称呼。

    但,既然他开了口,那便是命令。作为门客,那里敢不遵从?

    “卑职遵命,还请王爷务必要答应才是。”

    李从尧的唇角又勾了勾:“你说吧。”

    “请王爷立刻向皇上上书,要求正式审理配天婚案。”

    这话从君青蓝口中说出来,李从尧一点都不觉的奇怪。他点点头:“好。”

    君青蓝大喜过望,再道个谢便回清露园去了。李从尧却半晌都没有动弹,苍茫天地间,他紧紧抿着唇,盯着那人远去道路上留下的浅浅脚印,半个字也不肯说。

    “奴才恭喜王爷得偿所愿。”容喜笑眯眯凑上来,满面的喜气。

    李从尧淡淡瞧他一眼:“何喜之有?”

    “君大人肯听话改了王爷的称呼,自此后就是咱们王府里的自己人了。”

    君青蓝将一个称呼想的太简单。她从不曾注意到,端王府中所有人在称呼李从尧时素来都只有王爷两个字。一个端字,便是外人与自己人最本质的区别。

    “恩。”李从尧的眉目中并没有多少喜悦,眉目清淡的应着。

    “但是奴才不大明白。”容喜忽然转了话锋:“王爷怎么就能容许君大人真的去架前御审?奴才相信凭君大人的本事,定然已经将这案子查探的清楚明白。万一,她将事情说开了,岂不是……岂不是……。”

    “没有万一。”李从尧淡淡说道:“这事原本就该有个了解,已经……拖得太久了。”

    他缓缓吸口气略抬了头颅,狭长凤眸瞧着雪后高远的天空。眸色却是虚的,也不知到底在瞧着什么。

    “总该给她们一些交代。这也算是本王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毕竟……。”他浅抿了唇瓣,似乎很不远提及后面的话题:“毕竟,她们在名义上都是本王的王妃。”

    “但是……。”

    “此事不必再提。”容喜才开了口便叫李从尧给打断了:“无论她要做什么,本王都会支持。”

    “是。”容喜眸色闪了闪,到底还是不能甘心:“王爷再怎么样也该跟君大人探探口风才是。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跟着她上了公堂,万一她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出来,咱们岂不是会很被动?”

    “……不必。”李从尧沉吟了片刻:“本王相信,她不会叫本王失望。”

    从那一日后,君青蓝再没有见到李从尧。每次前往听涛阁求见,想要探一探口风,都被容喜给拦了下来,得到的回应是王爷身子不适,需要休养。

    君青蓝虽然焦急,却也只能等着。

    时间飞逝,眨眼到了腊月二十九,再过一日便是守岁日。皇上下旨百官沐休,北夏停朝。

    君青蓝正思量着,案子终究还是拖到了年后,却忽然得到了李从尧从宫中带来的一道密旨。

    今日午时入宫,配天婚案……正式开审!

208 她不是本王的奴才

    腊月二十九的燕京城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

    眼看着便到了春年,人人都在为了迎接未来的一年而忙碌。喜悦的忙碌。

    马车中的碳炉烧的有些热,君青蓝将车窗微微打开了个缝隙,任由外面的冷风灌进来,顿时觉得舒爽。前些日子的积雪早就在之后接连的火热艳阳照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清爽和干净。

    车马的喧嚣混杂在舒爽的空气里自马车缝隙中传了来。君青蓝侧目朝外瞧了去,整个大兴市人头攒动,几乎将整条宽阔的街道都围的水泄不通。

    “真热闹。”

    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明白为什么李从尧提前一个时辰便要她出门。只因,今天的路况实在有些糟糕。王府硕大的马车夹在购置年货的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羡慕么?”男人狭长的凤眸朝着车窗外随意一瞥:“等从宫里出来以后,本王同你一起来逛逛。”

    “……恩?”君青蓝愣了一愣。配天婚案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案子!只怕到时候……不见了血是收不了场的,她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

    “明日,本王与你一同守岁。”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狭长凤眸里似有什么在一点点破碎:“本王与你,一同守岁!”

    君青蓝心中一颤。李从尧从不是个嗦的人,这一次却将同样的话说了两次。这是一种承诺,他以一种最不经意的方式在告诉君青蓝。他就是她的后盾,在他的面前,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好。”君青蓝唇角微勾,发现除了这个字,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人与人在一起,有些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一个字便足够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容喜。”身侧女子的反应俨然叫李从尧很是满意,他的唇角急不可见的勾了一勾,轻声吩咐道:“你们赶着马车从另一条路绕过去,在大兴市口等着我们。”

    “我们?”君青蓝愕然:“要去哪?”

    “我们下车,走过去。顺便瞧一瞧可有你喜欢的东西。”

    君青蓝眨眨眼:“皇上不是要求午时进宫么?”

    李从尧撇撇嘴:“人多拥堵,叫他们等着。”

    简单,粗暴。果真是李从尧的风格。

    君青蓝知道,李从尧的命令素来容不得人违抗,唯有乖乖下车,与他一同混迹在了集市中的人群里。春年的气氛早已经渗透了街头巷尾,君青蓝原本沉重的内心在大兴市的欢乐中顷刻间消失的荡然无存。

    眼看着她阴郁的眸色一点点变作明快,李从尧唇角的笑容便加深了几分。这一路,两人谁都不曾说话,却仿若经历了千山万水。一条集市,便似体会了百味人生。

    大兴市的尽头,容喜早站在马车前候着。待二人重新登了车,便风驰电掣般朝着皇城去了。

    “记住你此刻的心情。”静默中,李从尧忽然开了口:“春年就要到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影响了你的心情。”

    君青蓝眸色一闪。李从尧早瞧出了她内心的沉重,特意绕道大

    兴市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瞧一瞧人世中的热闹繁华,好让她彻底放松。人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她是一个仵作,更是在配天婚案中枉死那几位女子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清醒而冷静,才能为她们讨回公道。

    “王爷。”君青蓝瞧着李从尧:“如果可以……请您立刻称病回府去吧。”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眸光闪烁,俨然满腹心事。

    “你在担心本王?”李从尧瞧着她,声音虽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分明添了几分愉悦:“连你都不怕的事情,本王又有何所惧?”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渐渐拧眉:“卑职办案,不会徇私。”

    “我亦不希望你徇私。”

    二人的对话到此结束,直到进了御书房,都不再有人再说过半个字。直到瞧见御书房里的皇上和萧贵妃,君青蓝才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李从尧就算想走也是不可能的了。

    “君青蓝,你说已经将萧婉的案子查清楚了,是真的么?”

    第一个开口的是萧贵妃。大约是因为马上就要过年,萧贵妃今日穿的极其隆重。身上桃粉色百蝶穿花妆花缎的衣裳俨然是新做的,滚着细细的金边,熠熠生辉。她就坐在北夏帝的身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龙案后。只能瞧见搁在龙案上涂着鲜红蔻丹的两只手指紧紧攥着,足见她此刻的兴奋和紧张。

    君青蓝瞧一眼北夏帝。按理,一个贵妃抢在皇上面前开口怎么都不合规矩。然而,北夏帝却连半个字都不曾说,俨然对这样的局面早习以为常。君青蓝心中一颤,皇上对萧贵妃的宠爱简直无法估量。今日这案子只怕……无法善了了!

    “卑职的确已经查探清楚,这案子可以了结了。”

    “你快说是谁?是谁要害本宫,害萧家!”萧贵妃的声音陡然变的尖利,小指上的赤金护甲在桌案上抓出刺耳的声响,叫人听得毛骨悚然。

    “卑职以为并没有人陷害贵妃娘娘,此事也从不曾针对萧家。”

    萧贵妃狠狠颦了眉:“你查清楚了么?”

    “皇上。”君青蓝朝北夏帝行礼:“此案的关键人物尚不齐全,还请您下旨召皇后娘娘前来听审。”

    “叫她来做什么?”萧贵妃皱了眉:“她又不会审案!”

    “还请宣召皇后娘娘前来。”君青蓝并不解释,只弓着身子重复这一句话。

    “刘全忠,去请皇后过来吧。”北夏帝瞧一眼远远坐与下首病恹恹的李从尧,缓缓开了口。

    刘全忠才出了门,便听到皇后娘娘驾到的呼声。

    萧贵妃冷笑:“皇后来的好快,莫不是日日都在御书房外面监视着么?”

    “臣妾见过皇上。”张皇后不急不怒,盈盈向北夏帝行了礼:“臣妾瞧着近日天气反复,便命小厨房煮了些固体培根的药膳出来。尝着今日的山药粥不错便想着来给皇上送些,可巧正赶上刘公公去传召,臣妾便进来了。”

    她这一番话滴水不漏,萧贵妃品了半晌也挑不出她话语中的错处来,冷冷哼了一声别开了眼。北夏帝却起了身,亲自扶了

    皇后起来。

    “你身子重了,以后送饭送水的粗活吩咐个宫人过来便是,不需亲自劳动。”

    张皇后微笑:“多走走不妨事。”

    “皇后快坐吧。”北夏帝引着张皇后坐下,这才回到龙案之后。

    君青蓝眯了眯眼。北夏帝对张皇后素来漠不关心,今日却这般的亲近。母凭子贵一说,真真的半分不假。萧贵妃再得宠,在子嗣的事情上终究还是吃了大亏。

    “君青蓝,你要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可以开始了吧?”北夏帝瞧一眼君青蓝,声音中带着几分难掩的冷凝。

    “可以了。”

    君青蓝缓缓直起了身,目光在在场所有人面庞上一一扫过。北夏帝,萧贵妃,张皇后,李从尧。这些人一个个非富即贵,今日之后,却也不知风云要如何变幻。

    “外界对于萧婉小姐的死因猜测定性为应天教的配天婚。卑职查探过萧婉以及与她同时出现的男尸,二人尸体中均有中毒后的反应,卑职也已经查清他们尸身中含有鸩毒毒素。他二人尸体表面亦无任何打斗的痕迹,瞧上去该是在自愿的情况下自行服下毒药,以致毒发。”

    “呵。”张皇后淡笑:“这么听起来,配天婚一说基本可以坐实了。”

    “胡扯。”萧贵妃怒喝道:“我这族妹谨慎守礼,才不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在整个北夏的历史上,敢对皇后出言不逊的后妃,也只有萧贵妃一个。张皇后浅抿着唇瓣,眼眸似笑非笑瞧向北夏帝,那人却只管面无表情的正襟危坐,似乎根本不曾瞧见萧贵妃的无力。张皇后便缓缓别开了眼,眼底中飞快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望。

    “君青蓝,你怎么查的案子?”萧贵妃尖利的护甲闪着刺眼的光,直直指向了君青蓝的鼻尖:“枉本宫如此信任你,让你来负责这案子,这就是你给本宫的答案?”

    “娘娘请稍安勿躁,臣的话并未说完。”君青蓝不卑不亢,缓缓说道:“娘娘若想要将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听的清楚明白,也请尽量不要打断臣。以免臣在慌乱下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以致影响了整个案情的发展。”

    “你!”萧贵妃怒目圆睁,想想那人还有利用价值,便生生吞下了这口气。

    张皇后以手帕掩唇而笑:“君大人真真的好气节,果真是端王调教出的好奴才。”

    奴才两个字分明暗含讥讽,君青蓝却仿若并未听出来,只莞尔笑道:“多谢娘娘夸奖。”

    “她不是本王的奴才。”轩窗下的李从尧貌似不经意的开了口:“她是对本王相当重要的人。所以……。”

    男人将眉峰一挑,清淡眸子里忽然生出些许幽寒。叫人瞧着,竟比那日的大雪还叫人觉得寒冷。

    “所以,若是皇上和娘娘愿意给端王府留些颜面,请不要折辱君青蓝。”他说。

    众人侧目,这算什么?亲口承认了君青蓝就是端王府的男宠么?在御书房这样的地方说起这个,是不是有点太……

    “咳。”皇上掩唇低咳:“莫要再横生枝节了。君青蓝,将你结论,速速说来!”

208 后宫有点乱

    “是。”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臣方才说过,萧婉小姐的死法瞧上去的确是配天婚,但臣亦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在卑职提起这些疑点时,有一件事情要先同贵妃娘娘确认一下,请问萧婉小姐往日为人如何?平时有什么喜好,都与什么人交好?”

    “说起我这表妹。”萧贵妃狠狠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人。虽然性情温柔,长的也不错,可惜却有个不争气的爹。入仕多年,始终还是个不入流的升斗芝麻小官。燕京这些人各个眼高于顶,不是个东西。本宫知道,他们表面上对我那舅舅客客气气,实际上不过是瞧着本宫的面子罢了,内心里根本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君青蓝暗暗点头,都说萧贵妃嚣张跋扈却不曾想到,她对自己家族的现状竟了解的这般透彻。这人能从小小一个掌灯宫女,以年长皇上许多岁的中人之姿成为冲冠后宫的贵妃,的确是个聪明人。

    “也正因为如此。”萧贵妃说道:“萧婉始终被那些所谓的勋贵排挤,并没有什么朋友。她往日并不怎么出门,除了奉召入宫来陪伴本宫,就终日在府里做些女红。”

    “那么,以贵妃娘娘岁萧婉的了解。她若是选择夫婿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她是皇上御赐的端王妃,她的神仙伴侣自然是端王,你这问题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这是臣自然是知道的,臣说的是一种假设的状态。没有赐婚这事,娘娘以为萧婉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为夫婿?这问题非常重要,还请娘娘莫要儿戏。”

    萧贵妃颦了颦眉,明显有些微的不痛快。眼珠子转了转却还是开了口:“本宫的表妹可是尊贵的很,她的夫婿自然得是相貌出众,才高八斗富甲一方的人中龙凤。”

    “多谢娘娘。”君青蓝吸了口气:“臣发现的第一个疑点,便与此事有关。与萧婉死在一处的男子容颜俊美,身材高大,衣着华丽价值不菲,瞧上去似乎的确能够与她匹配。但是,经过臣四下查探得知,那人不过是京城外一个不入流的乞丐。卑微的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敢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萧婉小姐的眼。并甘愿放弃端王这样各方面都卓越的夫婿,而选择与他自杀殉情?”

    萧贵妃侧目:“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莫说是乞丐,即便是普通的贩夫走卒又哪里能与本宫的表妹匹配?”

    “凡事都说不准。”张皇后冷不丁开了口:“各花入各眼,谁瞧着谁喜欢这种事情旁人可理解不了。说不定那人就恰好中了萧婉的意呢?不是说他长的俊美么?而普天下又有谁不知端王身子不好。”

    君青蓝飞快瞧一眼李从尧。张皇后这话轻飘飘的可毒的很,不但讥讽了萧婉行为不检点,还顺带踩了李从尧一脚。说他行将就木,连个乞丐都比不过。

    然而,那人只优雅端坐于轩窗下连眉峰都不曾动弹过一下,分明对张皇后的说辞半点都不在意。

    “呵。”萧贵妃冷笑:“皇后怎知那乞

    丐比端王强?莫非你瞧见过?”

    “都闭嘴。”皇上冷哼:“朕才说过,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君青蓝。你们是不记得?若是再没有记性就都出去。”

    他这一声管用的很,两个女人都闭了口。萧贵妃绷着面颊,满目都是愤怒。张皇后则略垂了粉颈,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优雅端方。

    君青蓝并不去理会后宫里这些暗潮汹涌,待御书房中终于安静下来,才再度开了口。

    “乞丐的身份是臣发现的第一个疑点,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推翻配天婚的证据。正如皇后娘娘所言,不排除萧婉看中乞丐容貌,与其暗通款曲的可能。”

    萧贵妃瞪了眼才要反驳,猛然想起皇上方才的言语,便愤愤然闭了口。

    君青蓝继续说道:“臣发现,乞丐与萧婉的死状并不相同。鸩毒发作极快,入喉既死,中毒者几乎感受不到痛苦。故而乞丐死态安详,没有半点挣扎,且有人精心擦拭过他口鼻中因毒发流淌出的黑血。而萧婉的死状却极其痛苦,并与乞丐情况完全不同,她并没有七窍流血的症状。这便是臣发现的第二个疑点。”

    同时死亡,同时被发现,甚至中了同样毒药的两个人,却拥有着全然不同的两种死法,怎么想都叫人不解。这一次,萧贵妃和张皇后都没有开口。她们俨然已经被君青蓝话语中的内容牵引,忍不住猜度着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这二人若是相约服毒自尽,万万不会出现如此截然不同的死状。更何况,乞丐已死,谁会为他擦拭毒血?当然,我们可以解释为萧婉与乞丐并非同时死亡。乞丐先死,萧婉为了保持他俊美容颜而替他擦拭了面颊后,才自尽与他的身旁。但是,臣发现了足以推翻这个结论的另一个证据。”

    “那便是乞丐身上的衣裳。”

    说着话,君青蓝将随身褡裢中装着的巴掌大一块布片取了出来。

    “皇上可认得这是什么布料?”

    北夏帝示意刘全忠将布料呈上,瞧了半晌却不明所以,倒是萧贵妃一语道破了玄机:“这不是天云锦么?”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正是天云锦。”君青蓝说道:“相信皇上与娘娘都知道天云锦的珍贵,臣便不再赘述。那乞丐死时,身上穿着的正是一件天云锦制作的中衣。据臣所知,天云锦稀缺,如今也只在皇宫里才存了那么几匹布料,民间不得私藏。一个乞丐哪里能有资格穿戴那样的衣物?这衣裳的来历大有文章。故而,乞丐身上中衣的布料定然来自于宫中。皇上只需要查找国库的记录,自然能知道天云锦的去处。足以制作一件中衣的布料用量不少,想来查找起来该是不麻烦。”

    “据臣妾所知,普天之下奇人异事多的是。有些人就爱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许君大人口中的乞丐原本就是个富贵之人,不过爱做些与身份不符的事情而被人给误认成了乞丐。他所穿的衣裳,不刚刚好证明自己身份么?君大人又如何能断定,他的衣裳为旁人故布疑阵而替

    他穿戴之物?”

    “皇后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君青蓝颔首说道:“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任何的可能性都有可能是现实。臣正是不想草率的下定论,所以才会去调查了另一件事情。”

    女子清眸如水缓缓瞧向了李从尧:“那便是这些年所有端王妃死亡之事。”

    北夏帝皱眉:“何故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皇上且听臣将话说完,便会知晓这事情是否有提起的必要。经过臣的查探发现,端王府中除了萧婉,先后还有三位端王妃自尽。而她们的死亡拥有诸多相似之处。第一,死于同端王爷定亲后,成亲前。第二,皆死于配天婚。第三,配天婚的对象皆是与女方身份不匹配的底层贱民。第四,女方死后皆家道中落,府中关键人物下落不明。这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便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吧。”

    北夏帝亦瞧向了李从尧:“若非君青蓝提起,朕竟然不知端王这些年过的如此痛苦么?”

    “皆是过往,不必介怀。”李从尧语声清淡冷冽,无喜无悲。

    北夏帝叹口气,眼中带着悲凉:“朕始终欠你一桩好姻缘。”

    李从尧忽然抬了眼眸,狭长凤眸盯着北夏帝,正色说道:“臣相信,这事情皇上一定能够做到。”

    北夏帝听得心中一凛,立刻闭了口。总觉他那话听起来怎么感觉似乎……中了圈套?但细想想,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强烈的不适让他瞧向了君青蓝:“你继续吧。”

    在这种时候,居然是这不起眼的小仵作瞧上去最顺眼!

    “臣正是发觉这四位女子的死因有蹊跷,才斗胆着顺着这一条线继续差了下去。卑职先后去了长兴侯府和苏家的坟场,得了一些重要的线索。与苏三小姐合葬的男子叫做小六,是苏家外门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厮,往日里与苏三小姐并无交集,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二人的死因乃是鸩毒发作,与萧婉不同。他们皆是毒药入喉即死。身体并无丝毫挣扎痕迹。”

    北夏帝微颦着眉头:“朕并未觉出长兴侯苏家女的死亡与萧婉有什么关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虽说诸多的巧合会叫人生疑,却也不是不可能。”

    “皇上说的是。”君青蓝颔首说道:“所以臣并不能凭一些毫无证据且年代久远的疑点来给萧婉的案子下定论。毕竟当初那几位端王妃,除了变成疯人馆的长兴侯府外,其余的两家已经再无痕迹可寻。但,萧婉之死若说是配天婚,始终有一件事情解释不通。”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众位可还记得,配天婚的由来?”

    她声音略顿了顿才再度开口说道:“那是应天教所特有的一种仪式。在十多年前,应天教在燕京城如日中天,信众遍地。配天婚发生概率极高,臣了解到苏三死亡之前就与应天道人私下有过接触。如果因为这个能勉强成为她与小六配天婚的证据,那么,萧婉之死就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209死因

    女子清眸明亮如星,束手直立与富丽堂皇的御书房里。在整个北夏最尊贵的几人注视之下,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那就是应天教!”

    “应天教才是配天婚的关键。其余三位端王妃死亡时皆为应天教盛行期间,然而三年之前,应天教已然在燕京销声匿迹。试问,萧婉如何能完成配天婚?”

    众人皱了眉没有言语。这么说起来,忽然就觉得所谓的配天婚有些儿戏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桩案子当中涉及到了应天教,臣便对应天教也展开了一场调查,最后发现当年应天道人白日飞升的传闻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应天道人尚在人间。不仅如此,他座下所有应天教弟子一个不少,都在他的身边,这件事情,定国公府姜小爷可以作证。臣已经掌握了应天道人的行踪,并与他进行了一场密谈,他对前三位王妃的死亡供认不讳,声称是收了她们的银钱来完成她们的心愿。但,他对萧婉的死坚决否认,说自打隐姓埋名之后,与从前相熟的人再无交集,更不认得萧婉,所以配天婚一说乃是无稽之谈。”

    “婉儿,我的婉儿。”萧贵妃忽然抽泣一声,拿手帕按着眼角呜咽着说道:“原来,你死的这么惨。”

    “素儿。”身侧女子的悲鸣叫北夏帝狠狠皱了眉,他探出手臂将萧贵妃揽入怀中。以一双大掌代替了萧贵妃手中的帕子,不断擦拭着她的眼泪:“你放心,朕一定会还给萧家一个公道。”

    “也无非都是些一面之词,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证据。君青蓝,你这次办案的手法未免太温柔了些,难免叫人失望呢。”张皇后的目光微微抬了一抬,不经意的自上方那一对男女面上略过,无半分动容。

    “皇后!”北夏帝冷声开口:“你忘记了朕的吩咐!”

    “抱歉的紧。”张皇后微勾了唇角:“臣妾瞧着贵妃方才情绪激动忍不住开了口,便也有些忘情,臣妾会注意。”

    北夏帝皱了眉,明知道张皇后抛给了自己一个软钉子,却偏偏没有立场反驳。先开口的的确是萧贵妃,他既然没有苛责萧贵妃,自然也没有处置皇后的可能。虽然张皇后是众所周知的摆设,但她始终是皇后。在人前的颜面还是要留的。

    “皇后娘娘的担心不无道理。”关键时刻,还是君青蓝将所有人拉出了尴尬的泥沼。

    “臣也认为应天道人的言论不足为信,所以才想着将来请他出庭作证。然而,就在臣与他见面那一日的数个时辰之后,应天道人死了。他的尸体出现在了燕京城的应天台上。这件事相当轰动,相信皇上也该有所耳闻,而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人正是九城兵马司都尉张骞张大人。”

    君青蓝偷眼瞧向张皇后,那人神色从容盯着指尖上赤金点翠的护甲,似百无聊赖,竟对张家最引以为傲的弟弟全不在意?

    “你所言之事,张骞已经向朕上了折子。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君青蓝眯了眯眼,皇上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只说张骞上了折子,却根本不告诉她张骞写了些什么。只让她自己来说说看,若是她的言论与张骞全然

    不同,只怕……又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

    “臣以为,是杀人灭口。”少说少错。

    “哦?”北夏帝挑眉:“你与张骞倒是不谋而合,你且说说看,如何个仇杀法?”

    君青蓝吃了一惊,万没有想到,张骞竟也说是仇杀。但,他们二人所说到绝对不会是一种仇杀。

    “臣以为,应天道人的死亡与配天婚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臣与姜小爷奉命秘密调查此案,我们虽然行事缜密,天下却绝对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婉死于京郊的庄子里,当日瞧见她尸体之人不在少数,而后来瞧见臣与端王爷抵达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事情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的耳朵当中。臣与应天道人见面之事,定然已经被那人知晓。那人定然也惧怕应天道人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先下手为强,将他杀死。又故布疑阵,做出些匪夷所思的假象出来企图混淆视听。”

    “在那个时候,臣便已经隐隐感到,造成配天婚案的真凶是个手眼通天的人,至少他对查案的进度了如指掌,否则,应天道人的死亡时间便不会选择的那样巧。臣才与他见过面,他立刻就死了,这样的时机,实在不得不叫人多想。”

    萧贵妃咬了咬牙:“查出来是谁了么?本宫定不会叫他好过!”

    “从应天台回去以后,臣的心中对那人的身份的确有了一些想法,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直到前些日子那场大雪忽降之时……。”说到这里,君青蓝的声音忽然顿了一顿,噗通一声跪倒:“臣斗胆请皇上和贵妃娘娘饶恕臣的一项行动,这行动或许有些鲁莽,却是侦破此案最关键的一环。若是现在要臣来选择,臣依旧会这么做。”

    萧贵妃凝眉:“你做了什么?居然要向本宫请罪?”

    “你且说说。”北夏帝淡然开了口:“朕自有思量。”

    这话说的可真真跟没说没什么两样!所谓自有思量,人家一个不高兴,就得叫她脑袋搬了家。但是,她能不说么?答案很明显,不能。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姜羽凡,这一回你人情可欠的有些大了。

    “臣并未奏请皇上便私下做了主张,为萧婉小姐剖腹验尸。”

    “你说什么?”萧贵妃瞪了眼,语声尖利如忍,长长的护甲颤抖着指向君青蓝:“你居然……居然……居然……。”

    “本王以为,贵妃娘娘最关心的是萧婉的死因,只要得到了真相采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原来,所谓姐妹情深终究抵不过自己的颜面么?”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语声虽一如既往的淡然无波。却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萧贵妃声音顿了顿:“本宫的表妹乃是云英未嫁的千金之躯。岂可被你这……你这低贱的男子凭白的……。”

    “萧婉既然已经与本王下了定,便再也与你们萧家没有关系。本王如今尚不曾开口,娘娘又凭的什么立场来开口?”

    李从尧这话说完,御书房中忽然就静了几分。谁都知道萧婉并未过门,但,皇上的确已经下了旨,名义上萧婉的确是李从尧的未来王妃。大家明知他说着话是为

    了救君青蓝而顺口胡诌,偏偏却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呵呵。”张皇后的眼眸自指端稍稍移开半寸,似笑非笑瞧着李从尧:“本宫竟然不知,端王是这么一个多情之人呢。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君青蓝似乎与你关系匪浅。你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怕他伤心?”

    “与皇后娘娘何干?”

    简简单单几个字将张皇后给噎着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她的眼眸越发眯的紧了,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叫人瞧着意味不明的……危险。

    “君青蓝,你如此行径也是为了替萧婉讨回公道。既然端王都不打算追究你的过失,朕便也恕你无罪。你且将验尸结果详细说来吧。”

    “是。”君青蓝飞快瞧了眼李从尧,那人已经再度闭上眼假寐去了。她在心里叹口气,真有个性呢,连个谢谢都不给人家机会来表达。

    她深深吸口气,瞧向了北夏帝和萧贵妃,正色说道:“臣在萧婉的腹中发现了一件重要的证据。正是这个东西,让臣发现了她的真正死因,也让臣将害死她的幕后真凶找了出来。这件证据臣已经带了来,请皇上过目。”

    她将那一枚镶着珍珠的戒指取出交给刘全忠,刘全忠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时,萧贵妃的身体明显缩了一缩,立刻拿帕子捂住了口鼻。俨然,对于从死人肚子里掏出的东西非常嫌恶,根本就不肯仔细去瞧。

    北夏帝也只匆匆瞧了一眼,便命刘全忠将那戒指给盖上了。

    “这一枚戒指,如何成了你破案的关键?”

    “臣方才说过,萧婉瞧上去与毒发身亡非常相似。臣以银针刺吼,她喉咙中的确残留着鸩毒毒液,使银针变色。但她的死状与乞丐全然不同,她死时面目狰狞痛苦,且口鼻之中并无黑血流淌。臣曾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种毒药在死亡时是这样的姿态,直到发现了她腹中的这个玩意。”

    君青蓝抬手,朝着托盘指了指:“那一枚戒指乃是纯金打造。金子的分量很重,若被人吞食会叫人肠穿肚烂而亡。萧婉真正的死因乃是因为吞金。而她面上的狰狞,正是因为金子坠破了肠胃。这样的死法,相当痛苦。”

    “你这可就有些难以叫人信服了。”张皇后慢悠悠开了口:“你自己方才说过,鸩毒乃是封喉的毒药。既然萧婉已经服用的鸩毒,凭它发作速度之快,又何须再吞一枚金戒指自尽?”

    北夏帝并未因为张皇后这一次开口而对她喝止,俨然,他也认为张皇后说的很有道理。

    “那是因为萧婉早就已经将戒指吞下。而企图将她毒死的人并不知道她腹中藏着戒指,仍旧强行给她灌下了毒药。但,在毒药发作之前,萧婉已经因为金子的坠涨身亡,这便是她喉咙中藏着毒药,却不符合毒发身亡的任何征兆的原因。臣后来以银针探入到萧婉的肚腹当中,银针果然没有变色,足见毒药只到达了她的喉咙,并没有进入她的肚腹。”

    “至于当日下令毒杀萧婉的真凶是谁。”君青蓝勾唇微微一笑,再抬起眼时,已经变的冷凝如冰:“就是你!”

210 真凶是皇后?

    静谧的御书房里,君青蓝直立如松,蜜色莹润的肌肤上严峻不苟言笑,手指直直指向北夏帝右下方,一动不动。

    “皇后娘娘,就是你!”

    这一声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山雨欲来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寂静无声却压抑的叫人几欲疯狂。似在空气里洒满了火药,遇见丁点的火星子顷刻间就能炸了。

    “呵呵。”

    女子低悦的笑声于寂静里突兀而起,舒畅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讥讽:“君青蓝,即便你想要扶她人上位,也不需要使出攀诬本宫这种下作手段,你的说辞实在有些荒诞。”

    君青蓝眯了眯眼,张皇后的反应实在有点迅速的叫她难以想象。

    在君青蓝的想象当中,张皇后会否认她的结果,她定然有千万种理由来替自己辩解。却不曾想,她一开口却将祸水直接引去了萧贵妃身上。所有人都知道,君青蓝能插手萧婉的案子是因为萧贵妃力荐。那么这时候她忽然直指张皇后是凶手,的确很有理由让人怀疑,她是被萧贵妃收买,刻意刁难。

    “君青蓝,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北夏帝微颦了眉头,语声里分明带着几分怒意。

    “君青蓝,是谁教你这样胡乱说话?”萧贵妃俨然也很有些沉不住气。

    张皇后的话俨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萧贵妃虽然素来与张皇后不和,却也绝对不愿意平白无故的背上这个名头。

    “臣有这样的结论,自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请皇上仔细瞧瞧臣方才递上的物证。”

    君青蓝收回了手指,朝上拱手说道:“那一枚戒指乃是宫中司珍房所出的珍品,其上所镶嵌的珍珠足以证明。虽然戒指在萧婉腹中日久有一定程度的损毁,但在戒指托的花瓣处能清晰的瞧见一片柳叶标记。司珍房常司珍名讳唤做常如柳,早已习惯了在她亲手打造的物件上留下柳叶标记,旁人效仿不来。常司珍年事已高,但因手艺精湛故而始终不曾离宫,近些年她已经很少再亲手打造饰品。正因为如此,经她手打造出的这一枚珍珠戒指一定能够查明去处。”

    “不必查了。”张皇后缓缓说道:“那枚戒指是本宫生辰之时,皇上赐予本宫的礼物,正是由常司珍亲手打造。”

    她话音才落,北夏帝的眉峰便颦的更紧了,瞧向张皇后的眼神分明便有几分狐疑。

    “本宫往日里并不喜欢戴那些繁杂的饰物,故而那枚戒指多存放于库房之中。上月方嬷嬷盘点库房时说戒指遗失,久寻不获。本宫只处置了负责看守库房的宫人,这事便不曾放在心上。至于这戒指怎会出现在萧婉腹中,本宫不得而知。”

    萧贵妃冷笑:“你这戒指丢的可真是时候。”

    “的确是有些巧。”张皇后微微颔首说道:“上月长信宫中有个送了慎行司受刑不过自尽而死的宫女,这事在慎行司中有记载,皇上只需要叫人递上来瞧瞧就知道臣妾并没有说谎。”

    北夏帝沉吟着并没有说话,目光却分明瞧向了君青蓝。

    臣以为没有那个必要,皇后娘娘说那宫女已经死亡便定然已经死亡。而臣之所有断定皇后娘娘便是杀害萧婉的凶手,自然是有证据的。我们可以将与萧婉身亡相关的所有事物一一列举。鸩毒,珍珠戒指,天云锦的中衣,这些东西都与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空穴来风必有出处,相信到了现在,所有人都不难推断出,萧婉的死定然与皇宫有关系。”

    “臣大胆的推测,萧婉死前那一刻,是皇后娘娘带了亲信偷偷出宫。先是命人毒杀了乞丐,又亲自为萧婉灌下毒酒,萧婉不从,挣扎中将戒指自皇后娘娘手中取下。无奈对方人多,终究反抗不得。萧婉知道自己必死,却始终不能甘心,便将戒指偷偷吞下,希望有机会能凭借这个来替自己伸冤。而娘娘并不知道萧婉已经吞金,见萧婉被压制后便立刻给她灌下了毒药。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萧婉早就因为金子的坠胀死亡。娘娘不明真相,只当她是毒发身亡,不及细看下便命人匆匆伪造了配天婚的假象。再之后,应该是发现了戒指丢失却不知丢在何处,为以防万一便将当日随您一共出宫办事的宫女杀死灭口。毕竟,每日因获罪死在慎行司的宫人如过江之鲫,又有谁会在意?”

    “你编故事的能力很强。”

    君青蓝的话语咄咄逼人,张皇后却始终沉着如斯,眼眸中半点慌乱也无:“只凭本宫一枚遗失的戒指以及死亡的宫女,便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真是难为你了。本宫与萧婉素不相识,何故要对她痛下杀手?何况,本宫身处后宫,行动哪如寻常百姓一般自由?”

    “臣听说,皇后娘娘大婚之前,皇上曾许诺丞相大人,给了娘娘您特权,许您时常回府省亲探望。不是么?”

    “是有这么回事。”张皇后点头:“但本宫身为后宫之首,就该成为后宫的表率。又岂会利用手中的特权时时离宫?”

    “若是臣记得不错,萧婉死亡前后那些日子,娘娘似乎经常出宫。”

    “这事情朕知道。”北夏帝接口说道:“皇后有了身孕却心中郁结,时时不得安稳,朕便招丞相夫人时常来宫中陪伴。然而,张夫人跌伤了腿,朕便叫皇后离宫到丞相府中去住些日子。既能与母亲相聚,又能缓解了张夫人来回奔波之苦。”

    君青蓝点头:“臣在觉得皇后娘娘有嫌疑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了这件事情,也从替张夫人诊治的郎中那得知张夫人摔的不轻,足有半个月不能下床。正因为如此,臣才不得不感叹,皇后娘娘是真的厉害。”

    “实际上,不仅仅是萧婉。甚至连其他三位端王妃都是死于皇后娘娘手中。臣也是血肉之躯而且并不是疯子,臣始终觉得能看到每一天的太阳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情,所以绝不会斗胆攀诬皇后娘娘。至于为何臣会有这样的定论,还请皇上允许臣来讲一个非常久远的故事。”

    北夏帝瞧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张皇后。女子一双素手莹白如玉,并不似萧贵妃喜欢那些浓艳之物。她的指甲洁白干净,正轻轻按在隆起的小腹上。此刻的她瞧上去并没有后宫里一人之下的咄咄逼人,反倒如民间寻常妇人一般温柔娴静

    君青蓝对她的指控,她起先还在反驳。这会子反倒半个字都不说了,竟似全不在意。北夏帝的心中忽然就颤了一颤,只觉瞧见这样的她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皇上。”萧贵妃皱眉开口:“您就叫君青蓝将话说清楚吧。无论如何,这事情总该有个定论。”

    北夏帝只觉心烦意乱,拿手指按着额角微合了眼眸:“说吧说吧,若是你有半个字的假话,朕定然不能饶了你!”

    “是。”

    君青蓝躬身施礼,却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无声对他说了一个走,那人却坐着动也不动。君青蓝心底里再焦急,也终究无计可施。

    “这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先帝仍旧健在。有一年,他选拔了一批世家子弟入宫成为伴读,与皇子公主们为伴,一起在上书房中学文习武。端王爷和皇后娘娘那时都还年幼,却因天资聪颖都成了中选之人入宫伴读。岁月如梭,数年伴读生涯叫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随着年龄增长,青春少艾的男女之间,难免会有些无法言明的悸动。加之两家门当户对,便有意撮合他们,各自托了媒人为他们定下婚盟。哪知风云突变,先帝重病驾崩。再后来,皇上登基,待到天下安定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两人的婚事也因此被一再搁置。再后来皇后娘娘便入了宫,这件事情便彻底的结束了。”

    北夏帝皱眉:“何故提起此事?!”

    北夏帝对张皇后并没有感情,他们之间无非是一场你情我愿双方都有好处的政治婚姻。这些年,他冷落张皇后却从不亏待张家,说到底还是因为张氏始终是他的皇后,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但,他也清楚张氏与李从尧以前有过婚盟。强占臣妻这种事情,说出来怎么都不好听,何况是当着李从尧的面将这件事情捅了出来?北夏帝紧紧抿着唇,目光中陡然添了几分阴冷,俨然对君青蓝动了杀机。

    “臣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件事情,只因这事便是造成配天婚案的关键和因由。”

    君青蓝将胸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直面北夏帝的杀气和警告。

    “臣听说,当年张丞相与端王府解除婚约之时,皇后娘娘曾以死相抗。此事足以证明,皇后娘娘对端王爷感情非常深厚,也能瞧出娘娘性情之刚烈。听说但凡她钟爱之物若是被旁人瞧上,便宁愿亲手毁了也不愿过了旁人之手。之后,皇上为了补偿端王府,曾先后为端王爷赐下过数次姻缘。皇后娘娘虽然已经嫁做她人妇,但在她的心目当中,早就当端王是她私有之物,即便不得与她相守,却也绝对容不得旁人染指。所以,每当她听说有人会嫁给端王爷之时,便借用应天道人的手将她们除掉。并以配天婚的幌子蒙骗过了所有人。”

    “应天教之所有会在燕京城中发展的如日中天,可与丞相府脱不开关系。当年,应天教的第一个信徒正是张丞相,也正是因为丞相大人的极力推荐,应天教才在短短一年之间收获了大量非富即贵的信徒。”

    君青蓝瞧向张皇后:“这件事情,皇后娘娘不能否认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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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