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仵作女驸马TXT下载仵作女驸马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 私情是什么

    私情是什么?

    君青蓝的心中忽然一痛,似被锋利的针猛然刺了进去,挑起一波绵绵的痛来。年少时,她最爱站在树下,瞧着阳光里爬在树上为她摘取玉兰花的少年。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就是全世界,异常满足。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娇憨的秦蔚早已随着管州府的那些玉兰花一起,彻底的死于大火和屠戮当中。

    活下来的只有君青蓝!

    她将唇角略勾了勾,笑容中添了几分自己不曾觉察到的凉薄:“君青蓝不知道什么是私情,也从来不需要私情。一切都是为了案情考虑。”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眼底幽寒似在一分分破碎:“是么?”

    “应天教自建立之初便每每游走于京城权贵之中,足见应天道人并不似他表面鼓吹的一般无欲无求。他多方奔走,长袖善舞,无非就是为了名与利。这应该也是他人生奋斗的唯一目标,那么,他自然会为了追逐更大的名利而放弃原先的选择。”

    “而且……。”君青蓝眸色一凝:“地下黑市虽规矩森严,但能与之交易的人非富即贵。王爷难道不认为,这样的行事风格与应天教如出一辙?”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良久方才淡淡说道:“无论应天道人出于何种目的创立应天教,它始终是堂堂正正立于阳光下的名门正派。何需要放弃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日日混迹于黑暗中?”

    “若是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放弃。”

    君青蓝吸了口气:“应天道人为何要并入地下黑市我并不知道,但细想起来也无非就是两种原因。第一,名利。第二,威胁。”

    应天道人走的是仙风道骨的路子,以长生不老为诱饵,笼络了大量京城权贵的心。然而,他表面上正派的形象却也成了一把双刃剑。虽然拥有了许多忠诚的信徒,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却也不好做的太出格。然而,地下黑市则不同。他们原本就处在燕京的阴暗面,他们是坏人,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应天道人与权贵相交多年,熟知他们的弱点和需求。这些都能成为他将他们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有利筹码。从而,获取更大的利益。

    然而,地下黑市在北夏存在的历史远远比应天教还要悠久,原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组织。若君青蓝是应天道人,也不会甘心将自己的基业全部抹杀去给别人当了打手。君青蓝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威胁,再不甘心终究也只得屈服。

    然而,以应天教的实力,什么人能够叫他们甘心屈服,甚至以消亡的形态活成了别人?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她不敢想。

    “若想知道原因么……。”李从尧缓缓开了口:“亲自去问问就知道了。”

    君青蓝侧目;“这怕是不容易吧。”

    “呵。”李从尧淡笑:“不愿意说,就打到愿意!”

    君青蓝吸了口气。果然是李从尧的行事风格,简单粗暴,不需要拐弯抹角。

    “地下黑市渗透燕京多年,若非必要,还是不要动手为好吧。”

    黑市买卖的物品大多见不得光,也正是因为如

    此,所有与他们交易过的人,等于都送了一份把柄在黑市手中。必要的时候这些人会成为黑市有力的保护,伞。对抗黑市,等于要撼动整个燕京上层,若只为了萧婉的案子,怎么想都不划算。

    “你只管放手去做吧。”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有本王做你的后盾,没有什么可怕的。”

    君青蓝再不会想到,李从尧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可不是轻飘飘一句话说说就完了,李从尧分明是赌上了整个端王府。就为了……支持她?!

    “还请王爷三思。”君青蓝沉吟着开了口:“卑职认为,萧婉案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地下黑市也会牵扯到皇宫中某些贵人的利益。若真是正面对抗起来,只怕不容易对付。”

    “唔。”李从尧只微微将眉峰一挑,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朝堂中早就在传说一切都是萧贵妃布的局,无非是为了彻底的将端王府打入尘埃中罢了。”

    “卑职认为,这事与萧贵妃无关。”

    “是么?”

    “萧婉原本就是萧氏族人,她因配天婚而死,再怎么样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即便萧贵妃想要打压端王府,也万万犯不上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手段。依她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只需要向后妃随便透漏一点心思,有的是人上赶着献上自己的族人,来替她分忧。”

    “那么,你认为是谁?”

    君青蓝沉默了,良久方才抬头瞧向李从尧:“卑职暂时还不知道。只隐隐有那么一些感觉,这个人虽然势力地位不及萧贵妃,却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撼动她。甚至,取而代之。”

    李从尧眸色微沉:“这些话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莫要再同旁人提起了。”

    “卑职自当谨记。”

    萧婉的案子查到今天,早就已经可以认定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君青蓝的心里,实际上早就已经对这幕后操控的人有了那么几分模糊的概念。但是,还有很多的事情无法解释,所以她从不曾将那人姓名对外提起。即便是面对李从尧,她也每每三缄其口。

    只因……

    若幕后真凶是那人的话,实在太可怕了!

    “黑市开市的日子,自打中元节后便已经做了更改,不再规定特定的日子。再过两日便是二十三,亦是本月黑市开市的日期。到时本王会叫唐影通知你出发。这两日,你且好好在府中休息,无关紧要的人,便不需要见了。”

    “……哦。”

    养精蓄锐是应该的,但无关紧要的人是谁,君青蓝有点想不通。她瞧了眼身边的男人,那人如玉面颊上半分笑容也无,似乎心情不大好。有些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好。

    无所事事的两日过的飞快,眨眼间便到了十五日的夜晚。天色刚刚擦黑,唐影便轻装出现在了君青蓝面前。那人虽是个暗卫,却素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然而今日,他却满面的郑重,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莫名的便叫君青蓝也感受到了几分沉闷的压抑。今夜,大约会面临一场大战吧!

    李从尧早已经候在府门外,他的身边只带了容喜。容含则护在君青蓝身侧寸步不离,唐影默

    默退在了众人身后。君青蓝的目光在众人面庞上一一扫过,眼底带了几分迟疑。

    “王爷是不是该多带几个人?”

    今日一行,难免要与黑市正面对抗。只有他们五人前往,真真有些势单力薄。

    “无妨。”李从尧淡淡开了口:“今日的主角并不是我们。”

    那还能有谁?

    君青蓝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在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她就亲眼瞧见了答案。

    城门下有许多人,当先一员小将以大叶黄金甲罩身,却将头盔抱在手中。头盔上火红的穗子在夜风里轻轻自他面颊搔过,显的那一张稚嫩的面庞,冠玉一般的美好。

    “姜羽凡?!”

    君青蓝吃了一惊,她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姜羽凡。全副武装,郑重其事,竟去了周身的痞气,倒也显出几分飒飒的凌然气势。尤其他身后紧紧跟着的那一对轻骑兵,各个皆盔甲在身,目若朗星。想要叫人不在意都难。

    “卑职姜羽凡,带领贞容公主府兵五千恭候端王爷!”姜羽凡将头盔扣好,端坐于马上。竟规规矩矩抱拳朝着李从尧行了个军礼。

    “请王爷点兵,示下!”

    “姜大人客气了。”李从尧的眼风并不曾朝着姜羽凡身后的府兵瞧上过半眼:“今夜出征,姜大人才是主帅。本王无非是个从旁协助的散人罢了。”

    “端王爷何需自谦?”众人身后有沉重马蹄声响起,男子洪亮的声音夹杂其中,竟异常的清晰。

    姜羽凡猛然变了脸色,再也顾不得穿着甲胄是否不方便,翻身下了马。道一声爹,拱手肃立与一侧。

    定国公居然来了?

    君青蓝回首瞧去,天幕上下弦月的光辉明亮如水,一人独骑飞快奔来,不是定国公是谁?这是她第二次与定国公正式相见,上次他送了踏雪给自己,明里暗里警告自己不要带坏姜羽凡。

    那一次,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眼角眉梢都是对自己的轻视和厌恶。然而,今天他全副甲胄前来,眸色郑重而谦恭,却比上次更加叫人肃然起敬。

    “见过端王爷。”定国公远远朝李从尧抱拳。

    “国公客气了。”李从尧颔首瞧向定国公,眼底清冷中生出了几分尊重。

    “端王爷久经沙场,想当年在边城时,只消一面旗帜就能叫敌人闻风丧胆。您的经验及能力,那臭小子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今夜出征,自然该有端王爷为帅,调兵遣将才是。”

    “国公是否忘记了将相和?今日这一队轻骑兵乃是皇上赐给大长公主的私兵,自然与姜小爷更为亲厚一些。本王不过是来配合姜小爷行动而已。”

    “这……。”定国公略一沉吟,侧目瞧一眼姜羽凡,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忧郁。

    “爹,孩儿会尽力而为,定然不会给定国公府给娘亲争光!”姜羽凡语声铿锵,意气风发。

    “争光?呵。”定国公淡淡一笑,意味不明的呵,瞬间击垮了姜羽凡的硬气。

    英气勃发的男子佝偻了身子,一张面孔涨的通红:“爹,您是不相信孩儿么?”

182 再入黑市

    定国公淡然摆手:“你能活着回来都已经是托了端王爷的福,说什么光耀门楣。呵。”

    又是一个呵,姜羽凡的面孔已然红的能滴出血来。双眸瞪得豹子一般硕大,被怒火蒸腾的熠熠生辉。

    君青蓝瞧见他胸膛在剧烈起伏,空气里回荡着男人粗重的喘息,风箱一般剧烈。她从没有见过姜羽凡如今日一般愤怒,依照他那神奇的脑回路,这人该不会……做出什么啥事吧。

    姜羽凡喘了半晌,忽然朝着定国公走了过去。君青蓝眯了眯眼,才要凑近了去,手腕却一紧。回头瞧去李从尧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一摇头。

    稍稍一耽搁,姜羽凡已经站在了定国公对面。风箱最剧烈的一声拉动后,忽然失去了声息。姜羽凡毫无征兆跪在了定国公脚边。

    黄金甲的叶片细密紧实,他轰然跪倒时,惊天动地一声响。定国公狠狠颦了眉,居高临下盯着姜羽凡:“你干什么?”

    “爹。”姜羽凡抬着头,眼底透出与他年龄并不相称的坚韧:“请您相信我!”

    四下里骤然安静,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只有夜风习习吹过,夹杂着远远传来的孩童嬉戏时的欢笑。叫人莫名的紧张。姜羽凡将身躯跪的笔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父亲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与父亲对视,没有半点闪躲。即便心有余悸,始终咬牙忍着。

    “呵。”良久,定国公一声低笑,抬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起来吧。你今天,终于像我定国公府的男儿了!”

    “……恩?”姜羽凡呆愣张嘴,盯着自己老爹不知今夕何夕。

    “羽凡吾儿。”定国公正色说道:“今日一去,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定国公府的好男儿!”

    “多谢爹爹!”姜羽凡热泪盈眶,郑重叩首。

    定国公已经走了许久,姜羽凡仍旧维持着叩首的姿态。难为他穿着坚硬的盔甲,居然还能维持着那么标准的叩首姿态。君青蓝觉得眼前这情景真真是叹为观止,可算是涨了见识。

    “你还要跪着么?我们要不先走?”

    “跪什么跪?小爷我还要正事要办。赶紧的走走走。”姜羽凡的身躯飞快自地面上弹起,竟以一种人类所无法想象到的速度翻身上马,带领着府兵,直直冲出城门去了。

    君青蓝眨眨眼,这人……方才的庄重是被鬼上了身么?前后的反差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些?

    “今夜以你为主。”李从尧瞧着她淡淡说道:“想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不需要有半点顾虑。”

    君青蓝瞧他一眼,忽然觉得无语。所以,您一再强调的坚实后盾就是贞容大长公主的府兵和姜羽凡那个傻子么?

    这人素来对姜羽凡似乎就不怎么上心,她就说奇怪怎么地下黑市这么绝密的事情,他会允许姜羽凡在旁边从头听到了尾。原来就是为了叫他来当这个冤大头?!

    “黑市凶险,有北夏兵马震慑,事情总会好办一些。”李从尧似乎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不以为意轻声说着。

    “君大人。”容喜笑嘻嘻凑近了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端王府早就交了兵权。咱们这时候毕竟也没有黑市作乱的确凿证据不是?若是由京畿大营或者光武大营直接出了兵,将来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君青蓝眨眨眼,所以,姜羽凡就成了那个最合适不过的炮灰。

    她半晌无语,惹来李从尧的斜睨:“莫非,你有意见?”

    “并没有。”君青蓝果断摇头:“非常好。”

    天下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一旦涉及到死贫道还是死道友的选择。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道友,所以,姜小爷,今夜祝你好运呐。

    李从尧并未与姜羽凡离得太近,双方人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今夜明月高悬,一泻千里,道路并不难行。一路走来,瞧见村落旁有不少男男女女聚在一处,铺了满地的香烛,焚纸祷告。

    君青蓝忍不住瞧了半晌,总觉得眼前这情景瞧着似乎有那么几分眼熟。

    “今日祭灶。”

    李从尧淡漠如水的声音叫君青蓝猛然惊醒,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可不正是祭灶之日么!一天天浑浑噩噩的,早就忘了尘世中种种美好的节日。从前,每到腊月二十三这一日,母亲都会将准备丰盛的饭食放于灶台上,待到祭灶结束。便与全家一同分享,再为父亲烫上一壶好酒。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就着月色谈天说地,那是何等的畅快?

    “不用伤心。”

    君青蓝手掌忽然一暖,竟叫李从尧将她一只纤纤素手给握在了手心里。

    “等从黑市回去以后,本王陪你祭灶。到时再叫上雪忆和元宝,咱们一起过节。”

    男人的手指分明如夜色一般沁凉似玉,君青蓝却不知为何,竟从那如玉的长指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继而,整个人都开怀了。

    “好。”她郑重点头,忽然对回府多了几分期待。

    姜羽凡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今夜他将定国公府荣辱一力挑与自己肩头,再不似往日一般嬉皮笑脸,一路催促着众人急行军。不到一个时辰便行至了陵水河畔。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盯着黑黝黝宽阔的河面,心中思绪翻滚而出,黑市楼船上次被自己大闹了一场。还以为,自此后黑市将会改头换面,藏于别处。却没想到,他们仍旧立足于陵水河上。这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对陵水河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正想着,忽听河面上一阵锣鼓喧天而起,陡然间光华大盛。眼看着黝黑的河面被无数灯火点亮。一点点的光明似流星般在波涛中荡漾,却并没有散开了去,而是极有秩序的向前。当中那一团,尤其的醒目,竟好似在灯光中能依稀瞧见模糊的人影。

    李从尧忽然敛了周身冷淡的杀意,却将君青蓝的手指攥的更紧。

    “跟紧我!”他说。

    君青蓝被他扯着,自众人身边擦过,在河边浅滩上站定。待到那些流星般的灯火离得近了才看出来,那原来是数条挂着花灯的小船。每一条船上,只有黑衣蒙面的船夫一人。花灯则被固定在插在船中一根直立的竹竿上。

    中那一条大船却与众不同。船尾栽了数名轻纱罩面的妙曼女子,一个个做飞天仙女打扮,低眉顺眼跪坐着。专心致志摆弄着各自的乐器,一路行来,无论波涛是急是缓,她们的乐声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和错乱。始终美妙如仙乐一般。

    船头有四位美人伫立,夜风卷起她们乌发飞扬如丝,宽大的裙摆旗一般飘荡,飘飘如仙。正是锦衣,青衣,红衣,紫衣四位美婢。

    君青蓝瞧的心里面咯噔了一声,这四个不是暗夜麒麟的贴身侍婢么?她们能在这时候出现,莫非暗夜麒麟也……

    “奴婢恭请暗主。”

    河中大船已然靠岸,四婢一声娇喝,齐齐蹲身行礼。君青蓝的心,便也随着船舱外分开的纱帘彻底的拔高了。虽然早就知道接下来会看到的是谁,但当那人真的出现时,还是忍不住将心整个给揪紧了。

    暗夜麒麟!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听闻端王爷及姜大人君大人大驾光临,我这小小方寸之间的寒酸集市,真是蓬荜生辉。”暗夜麒麟伫立于船头之上,银质面具下唇瓣轻轻勾着。虽带着和善的笑容,但在这下弦残月才映衬下,瞧上去总觉得带着那么几分森然的冷意。

    “有劳。”

    李从尧并不与他客气周旋,狭长凤眸中半分情绪也无,淡淡瞧着他神色如常:“不知,我们要如何上船?”

    “自然是与我同船。”暗夜麒麟微笑:“也只有这样华丽的大船,才配得上各位如此高贵的身份。”

    “恩。”李从尧点头:“本王也这么认为。”

    众人:“……。”

    暗夜麒麟表面上的客气,无非是一种虚浮的客套罢了。但凡是有点涵养的人,在听了旁人的吹捧,怎么都要客套几句。然而,李从尧却只管点头承认。这一手可将所有人的思绪都给打乱了,除了叫他上船,似乎做什么都不合适。

    暗夜麒麟吃了个暗亏却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便朝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便有请了。”

    李从尧仍旧攥着君青蓝的手指,并不曾有片刻的分离。二人步态安详,从容上了大船。姜羽凡下了马,才要跟着一起去,却叫容含和唐影拦住了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

    “姜小爷就留在岸边等着吧。”李从尧立于穿上,声音似流水般从容:“随时接应本王。若一个时辰之后还不曾见到本王的信号,便会同埋伏在四周的兵马,一起来拜访黑市吧。”

    今日出城,李从尧身边只跟了姜羽凡带来的五千府兵。哪里还有埋伏的兵马?李从尧面不改色的撒谎,分明是虚张声势,吓唬暗夜麒麟罢了。姜羽凡那人粗中有细,竟也一瞬间就明白了李从尧的用意。

    于是,他笑嘻嘻停下脚步。将胸前护心镜拍的啪啪作响:“王爷只管放心吧。京畿大营和光武大营的兄弟们没有王爷的命令,一定不会随便攻过来。”

    暗夜麒麟唇畔的笑容分明有片刻的僵硬,眸色间便生出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是一次集会,王爷有些太兴师动众了吧!”

183 本王没工夫陪你玩

    “什么都不及命重要。”李从尧只一个侧目,彻底将暗夜麒麟的威胁摒除:“本王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等会还要尽快赶回府里,同青蓝一起祭灶。”

    我忙着呢,哪有功夫陪你玩?

    暗夜麒麟唇角抽动半晌,终究还是硬在唇畔挤出一丝笑容出来:“那,咱们就尽快上船吧。”

    他紧抿了唇瓣,再也不肯说话了。四婢将他围绕,小心伺候。她们的面颊上虽然带着温婉的笑容,肢体却是僵硬的,分明噤若寒蝉。

    君青蓝离着他们极远,也能感受出暗夜麒麟此刻的心情似乎非常不美丽。她并无意去窥探他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只安安静静缩在李从尧身边。那人将她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掌心之中,他身上厚实的大氅被夜风给吹开了,恰好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纤细的身躯与他包裹在一起。

    李从尧性子清冷,加上久病不愈,导致肌体亦如冰霜一般的寒凉。然而此刻在他身边,却只觉温暖如春,将冬日的冷意也给尽数驱散了。君青蓝忍不住朝着他又靠近了几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居然希望就这样窝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

    然而,夜风以及水汽蒸腾出的冷意瞬间叫她清醒。君青蓝吸了口气,立刻站直了身躯,将自己与李从尧拉开一些距离,难耐的想要离开他的大氅。

    “王爷,实在抱歉。卑职……。”

    “别动。”

    “……恩?”

    “只有在本王身边,才能更好才保证你的安全。”

    “哦。”

    君青蓝放弃了离开李从尧,上下尊卑什么的,实在没有性命重要啊!身边女子柔软纤细的身躯安静下来,乖顺如猫。李从尧不着痕迹的收回投在她身上的视线,略显苍白的唇瓣边,扯出一丝浅淡却温暖的笑容。

    “今年还真是奇怪。”君青蓝立于船边,盯着船下淙淙流水,疾驰着奔流而去。汇入到无边的黑暗当中去,心中却浮起了几分怪异。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三了,转眼就到了春年。往年这时候,河水早就结了冰。今年居然还能行船。”

    “说起来,今年似乎比往年要温暖许多。”

    “即便如此,也有违常理呢。”

    君青蓝的家乡管州府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处于陵水河中断的南岸。每到了冬日,便会降下鹅毛般大雪,使整条河道都进入冰封期。幼时同哥哥一起在冰面上嬉戏的情景,叫她终身难忘。

    燕京在管州府的北面,无论是风沙还是气候都比管州府要恶劣一些。冬天也更长更冷,往年早在冬月除,河水就已经结了冰。腊月的天气还能行船,任谁都无法相信。

    李从尧淡淡嗯了一声:“今年的陵水河比往年热闹了许多,自然该有些与众不同。”

    地下黑市选择了陵水河上的楼船作为集会地点,自然看中了它进可攻退可守的优渥地理位置。若是河道结了冰,他们便不得不上岸去寻找旁的集会地点。在燕京,怕是再也没有比陵水河更合适的据点了。

    所以,陵水河冬日能行船,定然与他们有关系。然而

    ,能违背常理,做到这样的程度,可见地下黑市中的确藏着能人。君青蓝朝着被众美婢尽心服侍着的暗夜麒麟瞧了一眼。

    那人深藏不漏,倒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呢。说起来,她始终觉得这人瞧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带着面具,真的只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威严和神秘感么?

    “到了,请端王爷下船吧。”

    船身陡然间一颤,咚一声的闷响,撞上了黑市巨大的楼船。眼看着从大船上探下一块木板,以充作浮梯。暗夜麒麟第一个踏上扶梯,朝着君青蓝和李从尧勾唇微笑。从那个角度看起来,暗夜麒麟便似高高在上的神祗。这样的姿势,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在挑衅。

    李从尧解开了大氅,不由分说披在君青蓝身上,修长手指来回穿梭替她绑好了系带:“走吧。”

    李从尧再度将君青蓝的手指攥住,带着她一同上了大船。君青蓝瞧着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大氅叹口气,那人走的那么快,分明便是不允许她拒绝。这下好,自己穿着端王的大氅出现在地下黑市中,她这端王第一男宠的名号,连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大人物们都得默认了吧。

    容喜容含和唐影紧紧跟在二人身边,寸步不离。楼船大厅里早已经聚满了人,直到瞧见他们君青蓝才猛然觉出哪里不对。上次和元通天一起来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是被蒙起来的。直到进了大厅才允许解开。可是今天……

    她再瞧一眼暗夜麒麟,那人已经在四婢的围绕下,慢悠悠上到二楼的天字房中去了。他居然叫大家这样子上船来,打的什么主意?

    “走吧,咱们上楼去。”李从尧拉着君青蓝,朝天字房走去。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

    君青蓝不由多看了李从尧几眼。

    “如何?”李从尧的目光自她面庞上滑过:“可是忽然发现了本王的玉树临风?”

    君青蓝侧目,这话是您这严肃高冷的王爷能说出来的么?身边这人,莫不是姜羽凡假扮的?

    “怎么?”李从尧皱眉:“你不认同本王?”

    “咳。”君青蓝低咳一声,掩住心中尴尬。这种问题要怎么回?认不认同似乎都有些……怪怪的。

    “我只是好奇,王爷在黑市中买了多少东西。待遇如此不同?”

    “这些不重要。”

    李从尧进了自己的包房,却并没有关门。保证楼下的声音能够清晰的传上来。容含唐影一左一右守在房间门口,容喜则笑眯眯为二人端茶递水。一忽从包袱中端出碟精致的点心,一忽取出一罐子上等的茶叶。君青蓝冷眼瞧着,恍惚中生出一种今天是出来郊游的错觉。

    出门办事,这么享受真的好么?

    耳边忽听咣一声铜锣爆响,男人浑厚的声音自楼下高台上传了来:“吉时已到,开市!”

    君青蓝侧首朝着楼下瞧了去,见一黑衣老者立于台上侃侃而谈。那人须发银白如雪,一张面孔却红润中透着几分玲珑的水汽,双眸明亮如星。

    她狠狠皱了眉:“周吉?!”

    这个老者正是她上次到来时与他们

    同船之人,也是燕京城地下黑市的主事人。自然也是……

    “应天道人?”李从尧瞧他一眼,淡淡开了口。声音中分明透着几分冷意。

    “……恩?”君青蓝觉出几分不对,目光如炬瞧向李从尧:“王爷从前见过应天道人么?”

    “有过数面之缘。”

    “这应该也不是王爷第一次进入地下黑市。”

    “恩。”

    “王爷数次前来,莫非以前不曾瞧见过管事周吉?”

    “自然见过。”

    “那……。”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王爷为何到了今日才瞧出周吉就是应天道人?”

    “本王来此是为了给雪忆购置犀角和朱砂,并不曾在意过不相干的人。”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清眸中却不肯有半分松懈。俨然对于李从尧的这个解释并不十分满意。

    “应天道人的面容与从前大不相同。”李从尧缓缓说道:“本王见到他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他是个垂垂老者,虽有些仙风道骨却行将就木的衰老。但,如今的周吉面容却似孩童一般,哪里还能认得出?”

    君青蓝侧首再去瞧一眼周吉,的确如李从尧所说一般。周吉面部皮肤很有光泽,脸蛋红扑扑的苹果一般,身材也精壮的很。若非那满头雪白的头发,哪里能瞧出是个老者?

    “君青蓝。”李从尧将眸色一沉,声音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即便不肯信任任何人,也万不该怀疑本王。这个天下若还有人肯真心帮你翻案,那人便是本王。本王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男人面沉死水,如玉晶莹的面色叫他在这个时候瞧起来莫名添了几分冰的寒凉,沁入心脾的冷。

    君青蓝低了头:“卑职记下了。”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觉得李从尧对于配天婚案似乎知道什么,但他并不打算叫自己知道。如他这般的勋贵子弟,那个家里没有写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前的君青蓝绝对不会以言语去试探旁人的隐秘,这两日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呢?

    都说温情是一把剔骨刀,能消磨了人的意志。正是因为李从尧对她一再的纵容,才叫她险些失了分寸。

    君青蓝敛了眉目,正襟危坐。她与端王是合作伙伴,该有的信任和分寸一定要谨记。以后,万万不可再越雷池一步。

    楼下,黑市的交易进行的如火如荼。周吉并没有亲自出场,住持交易会的是个精壮的小伙子。暗夜麒麟自打进了屋也再不曾露过面,时间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君青蓝心中暗暗焦急,她必须尽快确定周吉的身份。

    然而,突破口在哪里?

    半空里再度传来咣一声的脆响,高台上的小伙子朝着四下里拱手微笑:“咱们今日的拍卖会到此结束。接下来,将是今夜集会的第二项任务,也是重头戏。”

    君青蓝眸色一凝,黑市交易并不仅仅是拍卖物品么?上次只顾着逃出去,并没有见识到黑市的第二项任务。会是什么?

    “你要注意。”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184彻底消失

    “王爷的想法,与卑职不谋而合。”君青蓝莞尔一笑,侧过了头去。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眼风扫向身侧女子。

    灯火下,那人蜜色的肌肤如同镀了一层光,珠玉一般的莹润。一双眼眸耀眼过夜色里最亮的星辰,那一抹光亮来源于自信。她与李从尧以前见到的任何女子都不相同。她坚韧,固执,勇敢,不达目的即便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世人言,女子是水做的柔物,这句话放在她的身上一点都不合适。她从不会轻声细语求人,也不会小鸟依人般娇羞。她的天空一向由她自己纤细的双肩撑起。正因为如此,往往叫人忽略了她实际上也拥有一张国色天香的好颜色,她也是应该叫人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的柔弱女子。

    大约就是她的与众不同,才叫他在燕京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记住了她。李从尧从前只想做她头上的一片天,让她依附在自己身侧,从而成为他手中最有利的一把刀。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居然想要挤进那人纤细双肩撑起的狭窄天空。即便容不下两人,他也会悄悄将她头顶的天空扩大,不着痕迹的挤进去,与她比肩站在一处。

    这样的女子,不属于任何人,值得被所有人尊重。所以,他只模棱两可的提了一个建议。他知道,君青蓝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事实,也并没有叫他失望。

    “敢问各位,是否今日在此处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可以被满足?”

    女子清冷的声音陡然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洪亮而幽远。船舱大厅较之一般的房屋要高了许多,加之地域宽广。特殊的构造使得这里的地形有如山冈一般,任何的声音都能给放大了,持久不散。

    加之君青蓝所在的位置,是众人所无法企及的二楼天字房。她的声音刚刚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万众瞩目之下,清美女子长身玉立,双手轻轻搭在栏杆上。浅抿着唇瓣不苟言笑,一双眼眸明亮清澈,一瞬不瞬注视着下方的高台。

    “那是谁?”

    “居然有人能进了天字房?”

    天字房出现的客人,立刻引起了轰动。君青蓝便在议论纷纷中直立如松,只将唇角微勾了一勾,注视着下方人头攒动。李从尧瞧她一眼,不着痕迹退后数步。此刻是她的舞台,任何人都不该抢了她的光环。

    “在下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复,莫非传闻中黑市能满足客人所有要求,是假的?”

    “客人多虑了。”高台上的男子极快回过了神,含笑朝着君青蓝抱拳说道:“我们地下黑市自打成立以来,能得到各位的厚爱依仗的就是信宜。无论客人您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们自当尽心竭力为您达成。之事,在价钱方面……。”

    “只要你们能替我找到我要的东西,钱不是问题。”

    “原来是寻物?”男子暗暗送了口气,唇畔的笑容便也随和了许多:“不是在下夸大,只要是客人的需要,我们地下黑市还从未在寻物一事上遭过挫败

    。只要客人所言的物件,的确存在与天地间。”

    “这个你只管放心。”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要请你们寻找的这个东西自然是存在与天地间,也好找的很。”

    男子颔首,朝她示意:“那便请贵人您示下吧。”

    “我要找一个人。”君青蓝将眼眸眯了眯,眼风中夹杂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冷意,飞快在周吉身上扫过。终是化作婀娜的笑:“这个人就是应天道人!”

    应天道人四个字便似在油锅中倒进了一瓢冷水,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高台上男子的面色却瞬间变的灰败,忍不住侧首瞧了一眼身后的周吉。

    虽然他的动作极快,幅度也不大。却还是没有能逃过君青蓝的眼睛。君青蓝瞧的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这么说起来,周吉果真就是应天道人?!

    “贵人您是不是……说错了?”过了好半晌,男子才讷讷开了口。他的面颊上虽然仍旧挂着热情周到的笑容,却分明带着几分尴尬:“您要找的是个人。”

    “错了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神色中似带着几分困扰:“莫非人不是存在于天地间的玩意?”

    “自然存在,但我们黑市替客人寻找的素来只有物件,东西。至于人么……。”

    “我要找的的确是个东西呢。”君青蓝扯唇笑道:“还是说,在你的心里,应天道人不是个东西?”

    男子狠狠闭上了口。这话可要怎么回答?无论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怎么合适?地下黑市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男子能成了交易集会的话语人,足见在黑市中是见惯了风雨的圆滑人物。

    然而,君青蓝不过几句话,便叫他哑口无言,彻底的没了声音。四下寂静无声,男子站与高台之上,一言不发。从前只觉万众瞩目豪气万千,如今他才觉得这分明是一种煎熬。当气势不再,笑傲就成了笑话。男子面上的笑容一分分僵硬,终是再也忍耐不住,将整个头颅都扭向了周吉。

    君青蓝手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看着,含笑不语。她一点都不着急,她在等。人的自信来自于后盾,地下黑市便是这些人最坚实的后盾。当你发现这个后盾不靠谱的时候,自信便会一分分塌陷。信念的崩塌是恐怖的,它会让一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的崩溃。

    当一个人彻底崩溃的时候,他的心理防线便也彻底的不存在了。那时候,便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往往知无不言。君青蓝要等的就是那么一个时候,到了那时才是她出手的时候。

    “这位贵人。”周吉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你若是执意捣乱,就莫要怪我们不懂规矩。”

    “我在捣乱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毫不掩饰眉目中的诧异:“哦,我明白了。”

    君青蓝将腰下挂着的荷包取下,托在掌心里颠了颠:“定金是么?就在这里。周管事只管放心,事情完成后,一定不会少了你们的酬劳。”

    周吉面色一黑:“我说的,并不是银子。”

    “那还能是什么?”君青蓝的眉头颦的越发紧了:“我要找的就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东西,银子也一分不少的准备好了。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到底是你们地下黑市店大欺客,还是你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四下里再度静默,这一次连周吉都感到了尴尬。君青蓝似乎真的从来没有刁难过任何人,她每个问题都好心的为旁人预留了很多的选项。然而,他们却偏偏无法回答。

    周吉瞧瞧抬眼朝着天字客房瞧了去,除了巧笑倩兮站在栏杆边的那一抹纤细身躯,再瞧不见任何人。黑市一条规矩,永远不能对你的客人说不。即便是客人提出的要求多么难以完成,都要尽力叫他满意。也正因为如此,地下黑市一日日发展壮大,到了今天的地步。

    但,君青蓝的要求,实在没有法子完成呐!周吉希望在这个时候,二楼那人能出面,这已经不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然而,事实终究叫他失望,除了君青蓝,他谁都看不到。

    于是,周吉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腊月的天气里,后背的衣衫居然湿透了,紧紧贴在了身上。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是那么难以完成。”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应天道人的行踪我已经知晓,只需要请他出来,借一步说话便是。”

    “怎么回事?”

    大厅中,议论再起。

    “应天道人三年前不是已经羽化升仙了么?怎么还能借一步说话?”

    “可不是,据说好多人都瞧见他飞升,连他道观里的人都跟着一起成了神仙。”

    周吉心中一颤,喉结便滚动了数下。额角的汗水终于自腮边垂落,顺着雪白的鬓发汇入到衣领中去了。冰冷粘腻。

    “据我所知,应天道人就在……。”

    女子半眯着眼眸,清冷目光如炬,直直瞧向了周吉。那个瞬间,周吉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慢了几拍。

    君青蓝却只莞尔一笑,淡粉如樱的唇瓣轻启,缓缓说道:“就在这个船上。”

    周吉的心豁然落地,幸好她并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然,可要怎么收场?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知道应天道人的去向。”君青蓝淡笑着说道:“周管事,你是帮我请他出来,还是叫我自己请呢?若是我自己请的话……。”

    周吉的拳头豁然攥紧了,便听到女子沁如冰雪般声音略带着几分戏谑说道:“若是我自己将他请出来,怕是你们黑市就赚不到这笔银子了。”

    听她这么说,周吉悄然松了口气。原来,她在意的只有银子。但……瞧她方才做派,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周吉忽然有些拿不准,这些年他也算是阅人无数。然而,眼前这女子却叫他看不透。

    “何止赚不到银子。”

    万籁俱寂中,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声音中染了霜雪的冰寒,森冷锋利。

    “只怕今夜燕京的地下黑市将彻底消失!”

185 祝你新年快乐

    君青蓝方才的嬉笑言行,已经使黑市众人的内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若说他们心里还存在着几分侥幸的话,李从尧这一句话,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你们不是没有自救的机会。”君青蓝莞尔,大棒和甜枣永远是最好的搭配。

    “我今日要见的只有应天道人,只要他肯出来一叙,应天教旁的人,可以不追究。”

    人在绝望中,哪怕只瞧见丁点的希望都会不择手段的牢牢抓住。君青蓝的话音才落了地,立刻瞧见楼船上越来越多的目光都瞧向了周吉。

    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君青蓝微勾了唇角,居高临下瞧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承认?

    船舱中,李从尧侧首瞧向了后窗。夜已深,自狭小的窗中只能瞧见丝绒一般浓稠的黑。他手指轻轻一弹,一点寒光直奔着窗外去了。同一时刻,自洞开的另一扇窗中,有一抹白光飞驰而过。眨眼间,两道光同时失去了踪迹。

    “呵呵。”男子的笑声自隔壁舱中传来,温雅中带着成竹于胸的了然:“本主待端王爷为上宾,你这样作为未免叫人伤心。”

    屋门轻响,环佩叮咚,馥郁芬芳。一众美人羞出,各个如画中仙。颀长挺拔的男子立于美人之后,面具下的眸子里漾着笑容。此情此景,叫人忘怀。只觉男的俊女的俏,一时间竟叫人浑然忘记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暗主!”

    楼船中陡然有雷鸣般人语齐齐响起,黑市众人跪倒行礼。

    “起吧。”暗夜麒麟微笑着抬手,目光却在君青蓝与李从尧身上流连:“红衣,紫衣。你们去将楼下的客人好生安置,莫要因为一些小事,惊扰了大家。”

    两位美婢才答应了一声,却听到君青蓝掩唇低笑:“你们黑市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急着要将旁人都赶走么?还是说,公开的场合不好下手,才想着要将人都带走,暗地里一个个解决了?必要的时候也能成为威胁我们的工具?”

    她这话说完,哪里还有人肯离开?能成为暗夜麒麟的座上客,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一楼的客人,又有哪一个是愚笨之辈?早就从方才的情形中瞧出几分诡异。在这种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远远比分散要安全的多。

    红衣紫衣不敢硬来,说了许多好话,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离开大厅。二婢无法,只得尴尬的站着,抬头瞧向暗夜麒麟。

    那人却良久不曾言语,眼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君大人始终还是这般伶牙俐齿的叫人……无奈。”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她从一出现,便站在地下黑市的对立面上。暗夜麒麟不是该将她给当作痛恨的敌人么?那人眼中的笑容是怎么回事?笑也就罢了,竟还带着几分……宠溺。

    这就吓人了!

    李从尧不动声色间,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将眸色一沉,手中端着的茶盏猛然就搁在了桌案上,叮一声的响。这一声原本细微的很,然而精神高度紧张的君青蓝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忍不住转身瞧向了李从尧。

    这位爷……是又有哪里不满意了?

    所谓对视,一旦失去了其中一方

    的目光,便不再有任何的意义,立刻就能失了其中的味道。暗夜麒麟眸色一沉,也随着君青蓝一起,瞧向了李从尧。

    “端王爷可是还在为方才的事情介怀?”暗夜麒麟微笑着开了口:“本主将端王爷当作朋友,自然不好瞧着您去做有违道义的事情而无动于衷。自然得挽救您于水火。”

    “锦衣。”他唯一侧首,瞧向身侧月白衣衫冷若冰霜的婢女:“去将你方才截下来的东西给端王爷送回去吧。”

    “不必。”李从尧淡淡说道:“你若是喜欢只管留着,本王并不缺那点东西。”

    众人正思量着这二人口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冷不防李从尧忽然一甩手。又一点寒光自舱中飞射而出,嘶一声直冲上了天际,啪一声响。

    暗夜麒麟面色微变,尚不及应对,便听到远方骤然起了一声闷雷。下一刻便似有青雷电光自天上来,整个楼船都震动了起来。

    舱房的窗户并不大,没有人瞧见李从尧方才丢出去的是什么,也没有瞧见楼船外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严冬的季节根本不可能有电闪雷鸣。

    那么,方才的动静是……

    “端王爷如此行径,未免欺人太甚!”暗夜麒麟黑了脸。

    李从尧眸色如常,不辨喜怒:“来而不往非礼也。”

    “暗夜麒麟。”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笑容里却分明带着几分难耐的冷厉锋芒:“你对锦衣卫的红衣大炮可还满意?”

    “什么?居然是红衣大炮?!”

    “这可怎么得了?”

    “锦衣卫居然也来了么?”

    “听说那玩意只要小小的一颗,能要了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暗夜麒麟尚不及应对,下方的客人却已经起了骚动。暗夜麒麟朝锦衣青衣使了个眼色,亲眼瞧着二婢与红衣紫衣汇合,没入到了下方的客人中后,才抬眼瞧向了君青蓝。

    “听说红衣大炮是刘公公最新研制出的杀人利器,至今在北夏也不过两门。一门送去了边城,一门立于皇宫内城,君大人哪里来的红衣大炮?”

    君青蓝嘻嘻笑道:“你也说了,红衣大炮是我们督公研制的玩意。锦衣卫拿来用一用过分么?何况,暗主怎么不告诉大家,与我们一同前来,如今守在河岸边等信号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落了地,四下里陡然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瞧向了暗夜麒麟。那人却只魏颦着眉头不肯说话。

    “是姜羽凡姜小爷。”君青蓝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良的人。别人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她毫无怨言的代劳了。

    “各位知道姜小爷的身份么?”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瞧着的是楼下:“他是锦衣卫百户,督公手下得力干将。最重要的则是,他是贞容大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亲表弟。”

    “呵呵。”君青蓝莞尔笑道:“暗主以为,凭借这样的身份。调取皇城红衣大炮来用,不够么?”

    暗夜麒麟紧抿了唇瓣。眼前清美女子巧笑嫣然,美丽端方。却也只有他知道,那笑容中分明藏着刀锋。她身后舱中的男子,则连半丝眼风也不曾飘

    来。只悠然品茗,俨然乐在其中。

    暗夜麒麟宽大袍袖下的手指一根根锁紧了,悄然抵在了胸口。被刀锋翻绞着心脏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狠狠颦了眉头:“你不敢开炮,你也在船上!”

    “这你可错了。”君青蓝缓缓摇头:“我不需要敢,姜小爷敢就行了。”

    暗夜麒麟面色渐渐发青,便听到女子清冷软糯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近日来是为了应天道人。他所犯下的罪过,左右都是死。至于怎么个死法,有什么分别呢?我并不在意,端王爷在意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李从尧浅浅抿了口茶:“重于泰山的机会并不多。”

    他缓缓抬了眼,淡然无波瞧着暗夜麒麟:“本王下一枚烟花出手,只怕后果便不会如方才那般乐观了。”

    “罢了。”暗夜麒麟吸了口气,半垂了头颅:“周管事,你亲自来伺候端王爷吧。”

    周吉震惊了,仰着头颅半晌没有动弹。雪白的须发在他胸前荡了一荡,便似他此刻的心,忽然就没了方向。

    “暗主……说什么?”他不能相信,艰难开口。

    “本主为了楼下的客人,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但是……。”暗夜麒麟并不理会周吉,侧身瞧向君青蓝将气息一凝,周身陡然爆发出凌冽的肃杀之意:“有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二位若始终咄咄逼人,地下黑市只怕要让二位彻底改观。”

    君青蓝微笑:“多谢暗主的配合。”

    暗夜麒麟眸色如刃,盯着她一瞬不瞬:“你的态度呢?”

    黑市中的客人已然被君青蓝和李从尧一唱一和挑起了满腔的怒火和恐惧,他们对地下黑市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还得由君青蓝出面。

    君青蓝一双素手仍旧轻轻扶着栏杆,含笑的眼眸瞧着下方。直到周吉被四位婢女包围了,挟持着上了楼,送至李从尧的舱中时,才将唇线松了一松。

    “真是对不住,跟各位开了个玩笑。”君青蓝声音清朗而明亮,脆生生一声轻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所以,开了个玩笑是怎么个意思?

    “方才姜小爷只是在岸边放了些特制的烟花,以庆祝今日的祭灶之喜。”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红衣大炮。君青蓝在这里提前预祝大家伙,春年快乐。”

    四下无言。

    快乐么?那是必须的。劫后余生的认知,叫人前所未有的舒爽。然而,愤怒却更甚。这样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各位若是对今日这玩笑不大满意,大可以同暗主说。暗主。”君青蓝抬手,在暗夜麒麟肩头轻轻拍了拍,似老朋友间偶偶低语:“你这玩笑,看来大家伙是不大喜欢呢。下一次,就莫要找我来配合了。”

    暗夜麒麟艰难扯了扯唇,笑容微苦晦涩。这哑巴亏他只能默默吞了,谁叫他今日始终处于下风?

    “请恕在下先行告辞。”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笑容明媚灿若春花:“还请暗主看好你的人和你自己,千万莫要靠近这件舱房三尺之内。我要审案!”

186 应天道人是大坏蛋

    清美女子巧笑倩兮,声音温润而优雅不疾不徐。内容却叫诡异的叫人惊叹。

    审案?!在这里?!

    所以,周吉真的是应天道人?所以,应天道人是个坏人?

    太可怕了!

    “锦衣,安排旁的贵人们下船,莫要打扰了君大人问案。端王爷和君大人也只管放心,若是周管事真的有什么过错,我们地下黑市一定不会包庇姑息,定然全力配合。”

    暗夜麒麟昂首开口,字字铿锵。君青蓝挑眉瞧他一眼,他这一句可等于是将周吉彻底往死路上推了。只怕从前众人对周吉应天道人的身份还将信将疑,他这么一说分明就是默认了这个言论。表面上落了下风,实则以退为进,以高风亮节的姿态示弱,重新赢得了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

    她侧目瞧向李从尧,那人神色始终淡淡的,瞧不出半丝喜怒。这片刻的功夫,竟又叫容喜重新换了一盏茶。他居然并不反对?

    “君大人,周管事已经给您送到了。”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朝青衣点点头。地下黑市的行事风格还真是绝然,若是那人没有了利用价值,立刻就被抛弃了。周吉的身边那三人,正是暗夜麒麟的近身侍婢。君青蓝虽然并不曾瞧见她们出手,但着四婢在地下黑市中能够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身份,绝对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暗夜麒麟让这三人一起来押送周吉,那人又如何能跑得了?

    君青蓝笑看着周吉,轻声问道:“周管事,你后悔么?”

    他放弃了如日中天的应天教,成了地下黑市京城地区的总管事,瞧上去似乎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下人罢了。如今,大难当头,他便被自己的主子毫不犹豫的推了出来。不后悔么?

    周吉面色平静,眼底却如暗夜下的陵水河般遍布着不可见的杀机。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内里越是凶险。他静静瞧了君青蓝半晌,却只淡淡呵了一声,半个字也无。

    君青蓝朝他抬手,请他进了自己舱房。三婢识趣的很,并没有跟进去,只默默退后,在李从尧舱房外三尺处候着。君青蓝瞧的满意,进屋时却并没有关门。

    楼船的舱房门薄的犹如一层纸,这种玩意只防君子不妨小人。与其关上叫人觊觎,不如大大方方敞开了,想听你就光明正大的来听吧。

    “周管事?”李从尧微微抬眼,狭长微凉眼风不经意在周吉面上扫过:“还是该称呼应天道人更合适?”

    “人生天地间,名姓不过是个代号,又有什么分别?”

    周吉神色淡淡的,似乎真的不在意。君青蓝认认真真打量着周吉,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与这人照面。上次相见,只觉这人架子大的很,高傲而残忍。此刻相见,他眼中阴冷的戾气已经半分不见,只余了无生趣的淡然。加之须发皆在窗口吹进的河风中飘荡不止,雪白如丝的须发纠缠在一起,如柔顺的一匹丝绸。他如少年人一般红润的肤色,那般不在意的迎风站着,忽然

    就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君青蓝相信,这个时候在眼前站着的人,已经不再是地下黑市楼船上的一个管事,而是燕京城声名显赫的应天道人。

    “坐吧。”李从尧微微抬手,朝桌案对面的凳子点了点。应天道人有几分犹豫,却也不过短短数息,便真的坐在李从尧对面。目光如炬,盯着眼前那病弱苍白的男子一瞬不瞬。

    然而,李从尧却也不过说了那么两句话,之后便再也不曾开口。只埋首于桌案上的半卷书册里,明亮的琉璃灯洒下的光辉自他头顶垂下。将他肌肤照的玉一般莹润的白,长睫在面颊上投下的暗影浓重如扇,纹丝不动。

    周吉心中一颤。李从尧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他自以为早见惯了风浪,练就的定力气场非凡。然而,跟眼前这男子相比,他的那点子修为根本不值一提。他忽然感觉害怕,这人真的只有二十多岁?这样的城府,叫人胆寒!

    “端王爷。”周吉忍不住开口:“你特意将我叫来,不是有话要说?”

    李从尧缓缓翻过一页书:“本王,从没有想过同你说话。”

    那么……方才大动干戈的是干什么?

    “是我想同周管事聊聊。”

    君青蓝含笑立于周吉身边,容喜通透的很,立刻搬了一张绣墩过来。还特意在上面放了个织锦软垫,君青蓝感激的瞧他一眼,顺势坐下。

    “阿蔚?不对。”周吉微颦了眉头:“锦衣卫总旗君青蓝?你这般面相,哪里是屈居人下的命格?我早该想到!”

    “周管事对面相命格如此精通,果真是应天道人无疑了。”君青蓝微笑着开口,并不给周吉辩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这样再好不过,相信我们今天的谈话会非常愉快。不然的话,搞不好应天道人就要真的飞升成仙去了。”

    周吉瞧她一眼,淡淡哼一声。威胁的手段用的多了,也就失去了它原本恐怖的意味。

    “今天特意请周管事相见,我只想同你确定一件事情而已。”君青蓝缓缓竖起一根手指,眸色陡然变得犀利:“配天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么回事。”周吉神色如常:“他们各个郎有情妾有意,却碍于世俗礼法不得相守。老夫只是帮助他们圆了心愿,让他们到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罢了。”

    “神仙眷侣?”君青蓝唇角掀了掀,笑容微冷而充满讽刺:“莫非,周管事真的相信人死了就能成仙,都天上去开始另一段人生?”

    周吉眸色凝了一凝,却坚定点头:“自然是。”

    “那你怎么还不死?”

    女子清冷的声音中无半分锋锐,低沉婉转。却叫周吉听得浑身一颤,脊背都冷了几分。他深知,眼前这几个人是惹不得的。他们若是说叫你死,你指定瞧不见明天的太阳。他好不怀疑,君青蓝的心里的确存着要弄死他的打算。

    “不好回答么?”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你日日在人前鼓吹,入了

    你的应天教后,一旦死亡便会飞升成仙。为此,折损了多少无辜性命。虽然那些人的死并不是你亲自动手,但你这一双手早就占满了鲜血。”

    君青蓝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背着这么些的人命,你莫非就真的不怕么?就这些个过往,只怕周管事要将无间地狱的各种苦楚都得尝个遍吧。”

    周吉与旁人不同,他创立的应天教从默默无闻短时间内跃居成了燕京第一教派,说明他是下了一些功夫的。他的一些教义和理论,在古书上的确都有记载。这样的人即便心底里并不在意神鬼之事,实际上骨子里对这些个玩意还是很有研究的。

    所以,因果报应之事,他定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君青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藏身在地下黑市如此隐蔽的地方,怎么还能叫我们堪破了你的身份。甚至还促成了今日这一番相见?会不会是……。”

    君青蓝压低了声音:“冤魂索命,天道报应?”

    简简单单八个字,叫君青蓝清楚的瞧见应天道人打了个哆嗦。原来他的内心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刚硬,原来他也会怕么?

    “是谁?”他忽然抬头,眼底之中分明有骤然的光亮乍现,整张脸都涨的红了:“是谁出卖了我?”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就有些奇怪了。

    她以为周吉见惯了风浪,早就锻造的心智费比常人的兼任。她想要击溃他的内心防线需要狠费一些功夫,怎么……不过三言两语他居然表现的这般疯狂?

    莫非,她方才哪句话一不小心切中的事实?但……出卖这两个字,是在这种时候用的么?

    “你以为是谁?”李从尧终于将视线从书本上挪开,狭长凤眸在灯火下瞧起来,晦暗不明的深沉。仿若早洞悉了一切,又仿佛他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很多。”

    周吉忽然抬手,宽大的袖子悄然自脸颊滑过。君青蓝分明瞧见他额角有一层细腻的东西闪着珠光,那是汗水未干时腻出的水渍。

    这是在……紧张么?

    李从尧却已经再度埋首到书卷中去了,似乎方才那随口一问根本与他无关。这人的心性总能叫君青蓝折服。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话也不多。但每每一句话便能切中要害,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便似如今,周吉的心理防线在他方才这一句话出口时,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你藏的这么隐秘,连月月前来的那些贵人们都不曾识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就能将你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君青蓝决定顺着李从尧起的这个好头继续走下去,彻底击碎他的坚持。

    周吉抿唇不语,君青蓝抿唇而笑:“当然是经人指点,至于这人是谁么……。”

    周吉忽然抬了头,目光殷切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俨然对那人是谁,充满了好奇。

    “真是抱歉。”君青蓝摊了摊手:“这人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

187 来愉快的聊天吧

    热切的气氛,忽然变做了冷寂。无论是君青蓝还是李从尧,似乎都对周吉忽然失去了兴趣,竟没有一个人再同他说话。

    前倨后恭的巨大差距,叫人不安。起先,为了逼迫周吉承认应天道人的身份,君青蓝和李从尧无所不用其极。显然相当的迫切。这种迫切,足以叫人感到骄傲。

    然而,他们忽然的安静和不在意,立刻就将人的骄傲给击了个粉碎。

    这一场心理战,周吉无疑是落败的一方。因为,他自己很清楚,他已经被暗夜麒麟抛弃了。

    “配天婚,大多都是那些两情相悦却不被礼法所容的男女,自愿前往应天教求来的。无论是我还是门下弟子,从没有人强迫他们,我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君青蓝斜斜瞧他一眼。周吉的面色已经彻底灰败,眼底中从前的光亮已然半丝不见。只余下灰暗和绝望。

    “并不全是吧。”君青蓝莞尔,声音淡然中带着几分幽幽的冷:“凡事都有意外,总会出现那么几幢特殊情况。”

    “没有!”周吉想也不想,斩钉截铁说道:“没有特殊情况。”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生怕错过了她面孔上每一分表情变化。然而,那人眼底却只有毫不在意的淡然和闲适。周吉心中忽然恍惚,她来不是为了配天婚么?

    为何,听见自己全盘否认了她的言论。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周管事你也莫要紧张,配天婚实在太过沉重,我们来聊些轻松的事情吧。”君青蓝将身体彻底放松了,真似与人闲话家长一般,满目都是期待的兴味。

    “跟地下黑市相比,应天教可是如日中天名声显赫的大教派。你怎会匆匆结束应天教,选择加入黑市成了旁人手下一条狗?”

    周吉将眉峰挑了挑,俨然对于一条狗很有些介意。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似乎没有说错。无论是管事还是小厮,不都是仰人鼻息的看门狗?无非身份高低不同罢了。”

    周吉呼吸凝了半瞬,虽然知道君青蓝这话阴损的很,他却偏偏找不到任何一个字来反驳。暗夜麒麟需要他时,将他待若上宾。出了事便毫不犹豫将他丢弃,任他自生自灭。这不是狗是什么?

    他缓缓将唇角勾了一勾,笑容中有些凉薄和讥讽。可悲可叹,他半辈子钻营,自以为通透,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你瞧见过暗夜麒麟的面孔么?是老是少?长的好看么?”

    “……恩?”周吉一愣,呆呆瞧着君青蓝。你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叫人难以接受。

    但,那人眼中的殷切却叫人不忍拒绝。

    “我……。”周吉讷讷开口:“并没有瞧见过他的容貌。”

    “咦?”君青蓝奇道:“这就奇了怪了。案例地下黑市家大业大,却终究见不得光。暗夜麒麟害怕自己容颜被世人知晓引来杀身之祸,见到我们这些外人以面具遮挡容貌不足为奇。周

    管事却是地下黑市的重要人物,以你这样的身份,居然也不曾瞧见过他的容颜?”

    “的确不曾。”周吉心中颤了一颤,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大约是在一年之前,在他的大力发展之下,燕京地下黑市如日中天。他因此颇为得意,在那一年的春年,暗夜麒麟亲自设宴款待他。他在进入暗夜麒麟的房间时,被突然而至的一阵劲风给轰出了门外。那个时候,他分明瞧见暗夜麒麟的银质麒麟面具就摆在桌案上,他的贴身侍婢都在屋中。是自己大摇大摆的闯入,他遂不及防下并未将面具戴好,才会以掌风将自己推出门外。

    现在想来,暗夜麒麟分明从来都不曾信任过自己,在他心里,只怕永远都只将自己给当作了一个外人。或许……就像君青蓝所言,他只是个稍微高级一些的看门狗罢了。

    周吉忽然觉得不舒服,半个字也不想说。

    “我有一件事好奇的很。”君青蓝说道:“听说应天教当年在燕京城发展的如火如荼,规模庞大。可惜,我那时还是个不入流的黄口稚儿,并不曾见识过应天教的辉煌,不然请周管事来介绍一二?”

    “这个么……。”周吉的颓然的目光陡然一亮,灰败的面庞浮起一丝奇异的光:“的确是有些规模,也称得上吃喝不愁。”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故意东拉西扯,谈话内容凌乱漫无边际,却将周吉的心一忽抛上天际,一会沉入低谷。寻常人,在这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下,早就已经崩溃,知无不言了。

    她忽然提起了周吉最引以为傲的应天教,果然击中了他的心坎,他也分明因为应天教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光彩,然而……他明明兴奋,却仍旧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这人的城府,真真不容小觑。然而君青蓝并不气馁,今天若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只怕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你这话我可不能相信。”君青蓝缓缓摇头:“若真的规模庞大,受万民敬仰,谁会将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拱手送给了别人?”

    周吉紧紧抿着唇瓣。

    “除非是本身出了问题。”君青蓝盯着周吉,一瞬不瞬:“所以才需要借助另外的力量将自己改头换面,完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呵。”君青蓝淡淡笑道:“能够改变的这么彻底,能叫我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该是犯了什么足以致死的大错,才不得不放弃原本拥有的一切,依附更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说到底,不过是懦夫的行径。”

    “你胡说!我才不是懦夫!”周吉陡然间一声吼,面孔涨的通红。

    “是么?”君青蓝微笑着注视着他:“不是懦夫,那是什么?莫非不是你自愿将原本拥有的一切拱手送人?”

    周吉咬牙,不肯开口。也不肯叫自己再与君青蓝对视。

    “敢做不敢当?呵。”

    女子淡淡一个呵便似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周吉脸上。那一笑,终

    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周吉可以做出来的不在意,一瞬间崩塌的干干净净。

    “我若是敢做不敢当,完全可以只身一人自燕京全身而退,改头换面重新来过,又岂会带着应天教所有弟子藏身于这暗无天日的船上?”

    “哦?”君青蓝眸色微闪:“这么说起来,周管事当初的确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会让整个应天教在天下间消失,不是么?”

    周吉气息一凝,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然而,在这个时候,想要继续强作镇定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瞧见李从尧的目光已经自书本上抬起,淡然的狭长凤眸中无喜无悲,状似无意的朝着他瞟了一瞟。

    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叫他整个人都从从心底里生出了难以言表的冷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居然感到了恐惧。想他这一生也算经历的无数的风浪,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居然会对面前这年轻的男人心生恐惧?

    他有些不能接受。

    但,周吉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通常都能比任何人瞧清楚眼前的形势,然后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你说的有一些道理,却也并不完全正确。”周吉半垂了眼眸,这样的角度叫他无法与李从尧对视。这叫他舒服多了。

    “应天教创教以来,不断替人分忧解难,的确积累了大量财富。但是树大招风,正因为如此,便引来了江湖豪客的觊觎。我只是个修道之人,哪里惹的起他们?无奈之下,只得寻求帮助。”

    周吉吸了口气:“应天教全盛时规模庞大,教中弟子近万。也唯有地下黑市这样的地方才能够提供足够的便利,吸纳应天教所有弟子。自然,我也可以利用这些年与权贵打交道积累下的经验,投其所好,使地下黑市的发展如日中天。”

    君青蓝眸色微闪。周吉当然不可能同她讲实话,但他这番话也未必就都是假的。唯有真假掺半,才显得真实,叫人不由自主的相信。

    “你与暗夜麒麟如何相识?”

    “算是机缘巧合。”周吉说道:“京郊有个大户请我们去府中除祟,等到了那里我才发现他家的祸事乃是**。应天教众弟子大多武功并不出众,险些全军覆没。正在紧要关头,是暗夜麒麟救了我们。自此,便有了些联系。”

    这话听着倒不想假的。

    “什么样的江湖豪客,居然能逼的你舍教出逃?”君青蓝摩挲着下颚缓缓说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你与京中权贵交情匪浅,又知道他们许多喜好秘密。有他们出面,什么江湖豪客对付不了?”

    “这我不知道。”周吉说道:“我从没瞧见过他们的模样。但那些人厉害的很,每每能杀人于无形,我实在不胜其扰。”

    周吉眸色微闪,说这话的时候,头颅垂的更低。君青蓝几乎只能瞧见他雪白的发髻。

    “只怕应天教的祸事并不是什么江湖豪客所致。”君青蓝淡淡说道:“是因为……配天婚吧!”

188 本王并未大婚

    “不是!”周吉下意识反驳。

    君青蓝将唇角略勾了勾:“你回答的太快了。”

    周吉太迫切,俨然对配天婚相当的抵触,以至于听到那三个字就有些激动。他急切的反驳怎么瞧着怎么都有些刻意。

    “事实不需要考虑,自然会快。”

    “周管事,跟你打听个人。长兴侯你认识么?”

    周吉的眼眸几不可见的缩了缩,却立刻颦紧了眉头,似是极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刚刚创立应天教时,我曾在燕京城中四处奔走,似乎与长兴侯有过一面之缘。”

    “只有一面之缘?”君青蓝冷笑着说道:“怕不是吧。当年苏家三小姐配天婚的事情,不是你一手促成?”

    “而且,听说在苏三小姐与天夫合葬的时候,就是周管事在场亲自给做的法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忘吧。”

    “是么?”周吉唇畔抖了抖,笑容略有些尴尬:“应天教事务繁忙,与我有过接触的人实在太多。有些实在记不清了,还请大人见谅。”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盯着周吉瞧了半晌,才慢悠悠说道:“说起来周管事与端王爷的渊源也深的很呢。他先后定过四位王妃,不巧的是,这四位王妃全都配了天婚。周管事觉得,你不需要给端王爷一个交代?”

    “哪里有四个,分明是三个!”

    “哦?”君青蓝眸色一凝,他方才矢口否认与长兴侯相熟,却下意识一口说出配天婚的端王妃有三个,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在李从尧的数位未婚妻中,萧婉是个特殊的存在。她死时周吉早已经加入了地下黑市,她虽然同样死于配天婚,但君青蓝查探过她和苏三的尸体后隐隐觉出她们两人的死法似乎有些不同。周吉的这个反应,足以证明她的猜想。

    俨然在周吉的世界当中,已经将萧婉给排除在了认识的人之外。

    “周管事莫非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皇上再次为端王爷择定了一位王妃,是萧贵妃的族妹萧婉。而在过大礼的前夕,萧婉的尸首在京郊一颗树下发现。死因,正是你们应天教鼓吹的配天婚。”

    “这不可能!”周吉坚定的说道:“应天教早在三年前消失,没有老夫或应天弟子的法事加持,哪里能成了天婚?无非是东施效颦罢了。”

    君青蓝侧目:“你这么肯定?”

    “自然!”周吉只点点头,并不解释。良久,却忽然抬头瞧了眼李从尧:“死的人是……端王妃?”

    “本王并未大婚。”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男人狭长的凤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俨然对端王妃三个字颇有些芥蒂。君青蓝耸耸肩,他先后死了四个准王妃,听见那三个字当然心情不好。但,事实就是事实么,何必刻意解释?这么讳疾忌医真的好么?

    “死者萧婉的确是即将嫁入端王府的女子。”

    虽然觉得李从尧小肚鸡肠,君青蓝还是刻意用一种比较嗦的方式来替代端王妃三个字。

    “若是这样……。”周吉沉吟了片刻,目光分明飞快在李从尧面上扫了一扫:“或

    许……萧家小姐的确死于配天婚。”

    君青蓝眯了眯眼,周吉的声音虽然虚浮底气不足,语气却是坚定的,分明没有半丝犹豫。他瞧向李从尧那一眼有些奇怪,目光飘忽,速度快的难以捉摸。那个样子竟似有些……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

    “你方才还斩钉截铁说在应天教消失后再不可能出现配天婚,为何片刻不到就改了口?”

    周吉眨了眨眼:“方才有乌云遮月,使老夫天眼蒙蔽,故而不曾瞧见事实真相。此刻月正当空,光华乍现,经老夫测算,小家小姐已然飞升成仙得遇良配。所谓道家妙法,稍有不同便不可同日而语。”

    他满面严肃,侃侃而谈,义正言辞,君青蓝却听得只觉无语。你顺口胡诌的时候,可不可以稍微认真一些?大家如今都在舱房里,抬头瞧见的只有舱顶,你倒是找个月亮出来给大家看看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君青蓝朝着周吉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来:“既然你带领应天教归顺地下黑市,整个天下都再也没有应天教半丝痕迹。那么请问,萧婉的配天婚是由谁来主持完成?”

    “这个……。”周吉的声音忽然就卡在了嗓子里,面色陡然变的玄妙非常:“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天神发怒,定会降祸人间。”

    君青蓝呵呵。大家都是正常人,忽然这么说话真的没有问题么?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周吉微合了眼眸,双手结了个手印竖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满面都是不可说的神圣。

    君青蓝瞧了他半晌,忽然扭过了头去:“端王爷,咱们可以回去了。”

    “恩。”李从尧掸了掸衣襟,起身抬脚。

    “就……走了?”容喜眨了眨眼,眸色中有那么几分呆滞。不是才问到重点?怎么……忽然就走了?总觉得今天来这一趟,好像没干成什么事呢。

    然而,他才起了个念头,舱房中两位主子已然快要走出们去了。徒留下屋中两个非正常男子大眼瞪小眼,两脸都是迷茫。

    “容喜,还不走?”李从尧的声音清淡,微凉。却不容置疑。

    “就来,就来。”容喜将拂尘一甩,快步追上。

    走至周吉身边时,脚步却下意识顿了一顿。抬眼瞧着他,飞快在他耳边说道:“你如今已经是弃子。想要活命,只有眼前这一个机会。”

    他这话语速极快,又语焉不详。然而容喜相信,周吉一定能够听懂。因为他话音才落,便听到周吉喊了一声请留步。

    “老夫方才为萧家小姐占了一卦。”周吉不疾不徐说道:“此案乃是潜龙勿用的卦象。”

    他朝二人拱手行礼:“关于此案,老夫言尽于此,还请端王爷和君大人,仔细参详。若一朝窥破天机,则此案必破。”

    君青蓝回首瞧向周吉。那人已经将双目都紧紧,合上了,单手行礼,躬身垂首,俨然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此刻的周吉与她方才所见种种姿态都不相同。高台上,他是个市井生意人。初入舱房,他倨傲中带着几分试探的不安。之后做小伏低,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此刻,他内敛,高深而寡言。这样的周吉,才无愧于传闻中叱咤风云的应天道人。

    “多谢。”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追随李从尧出了舱房。

    寂静中,周吉缓缓直起了身躯。一步步走至窗前,瞧向水天一色的黑暗,一动不动。直到瞧见东边天幕上那一颗硕大明亮的星星时,唇角笑容里忽然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苦涩。少倾,那明亮的星陡然自天际划下,托起明亮狭长一条尾巴。只一闪,便没入到黑暗中去了。

    周吉手指微动,指端交错点过。不过片刻,眸色陡然变的凝重。

    “潜龙勿用?呵呵!”周吉的笑声陡然变的缥缈,依稀带着几分讥讽。眸色却在顷刻间变的释然,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周吉一生都在追求道法释然,却一日日沉沦于红尘权欲之中不可自拔。从前的仙风道骨无非是为了迎合世人胃口,做出的假象罢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他彻底放弃了人生追求的时候。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地方,居然找到了心底里最初的悸动。

    “尘归尘,土归土。”周吉声音低沉,自言自语。伸手,将舱房的窗一把关上了。

    嘭一声的闷响之中,男人花白的须发,彻底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那一头,君青蓝出了舱房,便瞧见李从尧正站在向下的楼梯处等着她。男人狭长的凤眸半眯着,似半分情绪也无,却偏偏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找到你想要的了?”他说。

    “是的。”君青蓝朝他拱手行礼:“多谢端王爷相助。”

    李从尧长身玉立,容色如常瞧着她:“不必同本王道谢。一切均需靠你自己。”

    君青蓝眸色一凝,低低道一声是。

    李从尧很奇怪!

    从萧婉案发之后,她便隐隐觉得李从尧与从前不同。以前她办案的时候,那人虽也不大参与,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施以援手。但这一次……他似乎真的不愿插手。

    他的态度几乎要她怀疑,他就是凶手。毕竟,这些枉死的女子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李从尧实在很有理由被怀疑!

    然而,君青蓝不愿意怀疑李从尧。若是连他都不值得被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值得信赖的人?

    “我会查明真相。”她走至他身侧,声音又低又细,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蒙冤。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君青蓝小心翼翼瞧着他的眼睛:“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

    “恩。”李从尧淡淡应了一声:“本王希望,你能始终如一。”

    君青蓝跟着李从尧下了船。她自二楼下来的时候,一层大厅里的客人已经尽数离开了。只剩下黑市的打手和下人,一个个蔫头耷脑,精神不振。俨然都因为周吉的事情受了影响。

    甲板上,锦衣抄手而立。远远瞧见二人,蹲身一礼:“暗主吩咐奴婢护送几位贵人上岸。”

    她眸色微冷,毫不掩饰眼底浓烈的恨。侧身朝着楼船下的柳叶快船指了指,冷冷说道:“请吧!”

189 黑市覆灭

    君青蓝侧首朝着船下瞧了一眼,夜幕中依稀能瞧见河中点点灯火似繁星,或远或近,方向各不相同。锦衣吩咐人搭下浮梯,亲自伺候着李从尧和君青蓝换了小船。

    “诸位客人已经都安全登岸。”锦衣立于船尾,星眸如水盯着漫无边际的黑暗。眸色似被水汽蒸腾,也渐渐染了几分氤氲。

    “自此后,燕京再无黑市!”她说。

    “恩?”

    锦衣方才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加上河面夜晚风大,君青蓝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回首瞧去,只见锦衣满面的悲怆,这才确信,方才她那话并不是儿戏。

    什么叫……燕京再无黑市?

    “都是因为你!”锦衣的目光陡然变的锐利:“你知道暗主为了燕京黑市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么?就是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才会让暗主这么些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锦衣狠声说道:“我恨你!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偏偏暗主严令要对你以礼相待。君青蓝,你就是个灾星,你……。”

    后面的话锦衣并没有能够说出来,因为她被李从尧掌风一扫,给直接推到陵水河中去了。夜风呼啸,河水汹涌呜咽。锦衣纤细的身躯在水面上打了两个转,便瞧不见了。

    “你怎么……。”君青蓝皱眉:“怎么将她给推下去了?”

    李从尧半垂着头颅,狭长凤眸盯着自己手指,眉峰渐渐颦紧了。

    “聒噪。”他说。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就这样?他将暗夜麒麟最宠爱的婢女一巴掌给推到水里去了,所有的解释就两个字?君青蓝嘶了一声,果真符合李从尧的性格,简单粗暴没商量。这下大约要将暗夜麒麟给得罪惨了吧。

    小船似离弦之箭,划破夜色掩映下宽阔的江面,无声无息消失于天地间。无论是船上的客人还时黑市的船夫,似乎都对锦衣的消失并不怎么在意,便似那人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船夫将三人送至岸边,待他们平稳上岸,便掉头回去了。同一时刻,陵水河宽阔的江面上陡然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似翻绞的大蛇,盘旋着直冲天际。漆黑的夜,瞬间因为这一把火,变得白昼一般明亮。

    君青蓝心中咯噔一声,瞪大了眼眸。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暗夜麒麟居然……一把火烧了楼船。那是黑市在燕京的盘口,承载着黑市大半的经济来源。居然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

    她忽然想起锦衣瞧见自己时的眼神,那种刻入骨髓的恨意,若没有足够的深仇大恨来撑着,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原来,她早就知道暗夜麒麟要烧了楼船?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吓死我了,你们可算出来了。”甲胄移动时所发出的特有脆响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君青蓝听到了姜羽凡的声音:“你们做了什么?厉害的很呢,居然一举捣毁了地下黑市?”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懊恼:“本王并未出手。”

    “不是你们动的手?”姜羽凡诧异道:“莫非今夜还有别的人要对付地下黑市么?啧啧。”

    他唏嘘着说道:“暗夜麒麟得罪的人可真不少呐。”

    从尧皱了眉:“是他自己动的手。”

    他声音中的冷冽和愤恨将君青蓝吓了一跳。那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居然对地下黑市的事情如此在意?不过细想想似乎也应该如此,毕竟应天道人投了地下黑市,而李从尧四位未婚妻的死,都与应天教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恨,也是应该的。

    “真真的可惜了。”姜羽凡砸吧着嘴巴说道:“还以为今夜能有一场打仗活动活动筋骨呢。结果……捡了个现成。”

    “回府。”李从尧转身,行走似一阵风。

    “……恩?”众人一愣。

    “睡觉。”高岭之花般清贵的男人,以他悠扬却冷淡的声音缓缓说道:“莫非你们不困?”

    这种时候怎么能困?!

    姜羽凡吸了口气,你们才从船上下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么?知不知道,这种对事情知道一半留一半的感觉,挠的人心尖都是痒痒的。

    然而,任何人都能觉出李从尧此刻心情的不爽。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都回吧,的确有些困了。”君青蓝应和着开了口。

    “往哪里回?”姜羽凡皱了眉:“早就过了宵禁,得等明早城门才能开。”

    “那就急行军二里,安营扎寨。”

    李从尧的命令,再也没有人违抗。姜羽凡下了令,众人于二里外的树林中扎下帐篷。李从尧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直到了这个时候,姜羽凡才敢悄悄凑近了君青蓝:“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瞧着今天好像,谁都不大对劲?”

    “没什么。”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必经阶段。”

    “咦?”姜羽凡瞪大了眼瞧着君青蓝,良久方才说道:“你今天的笑容似乎格外舒畅,莫非去了趟黑市,这案子就已经有眉目了?”

    “差不多吧。”君青蓝沉吟着说道:“只要解了那最后的卦言,这案子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姜羽凡愕然:“什么?”

    去黑市不是买东西?怎么还……算上卦了?

    “什么卦?”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猛然想起临去时周吉的神态。她说不出周吉那时的神态在传达一种什么意味,却总觉得透着一股怪异,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们见面说了许多话,然而,那时他的话大约才是最真的。

    但他有什么不能明说,却只留了那叫人匪夷所思的一句卦言呢?

    “我跟你说话听到了么?”姜羽凡等的有些不耐烦,将声音给拔高了:“好歹我也是这案子的陪审,请你们也尊重一下我好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缓缓叹了口气:“潜龙勿用。”

    “潜龙……勿用?”姜羽凡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君青蓝摊了摊手:“我若是知道,这案子就已经了结了。”

    姜羽凡挠挠头,眼睛却忽然亮了:“这么说,找到应天道人了?怎么不将他带回来?”

    “虽然找到了他,但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此案有直接关联。如何

    能将他带走?”

    姜羽凡搓着手:“这可真是难办。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还不能抓回来。如今,船也叫人家烧了,可要到哪里再去找他?”

    “睡觉吧。”君青蓝抬首,瞧着夜空里闪烁不明的星:“办案也得休息,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羽凡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瞧她满面的疲惫,忽然就不忍心再开口了。只得同她挥手道别,回自己帐篷中去了。

    君青蓝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哪里能够真的睡着?潜龙勿用,应天道人最后同他们说的这四个字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潜龙勿用,来自于上古爻书,隐喻天下事在发展之初,虽然势头较好,却比较弱小,当小心谨慎,告诫人不可轻举妄动。这与萧婉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在暗示萧婉的案子困难重重,要她放弃?但她根本也没有做什么鲁莽之事。君青蓝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人在营帐外叫她,一片的嘈杂。君青蓝心中一凛,一咕噜便起了身,只听外面姜羽凡的声音如同火上了房。

    “君青蓝,你快出来。周吉死了!”

    “什么?”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彻底醒了。

    随手从床榻里侧扯过自己的外袍胡乱披在身上,鞋子都顾不上穿,飞快跑出了帐子。

    账外,果然瞧见姜羽凡急赤白脸的正同人争辩。无奈他的对手是冰霜一般的容含,满腔的怒火都似石沉大海,得不到半丝回应。容含则抱着自己的剑巍然不动,无论姜羽凡使出怎样的手段,终是无法突破他进入君青蓝的大帐里。

    “容含。”君青蓝朝他招手:“让姜小爷过来。”

    二人循声望去,还未曾瞧清楚大帐外头站着的那人。便觉眼前一花,似有微风拂面而过,君青蓝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大帐的棉门帘轻轻摇曳不止。

    “端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君青蓝盯着近在咫尺那一张如珠似玉的男子面庞,缓缓扭了扭身子,略微有些不自在。这人……一大早冲出来吓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将人给抱进来了?

    “为何不穿鞋?”

    “……恩?”

    李从尧的眉峰骤然颦的紧了:“昨夜才下了些雨。”

    君青蓝眨眨眼睛,似乎是有那么回事。她在思考潜龙勿用的时候,依稀听见帐子上有悉索的细微声响,知道大约是下了雨,但并不大。不过……这跟他忽然将自己抱进来有关系么?

    “穿上鞋。”李从尧将她扔在地上:“光脚出去,不怕冷么?”

    “哦。”君青蓝惊醒,原来那人忽然冲过来将她带回帐子,就是怕她光着脚踩在地上着了凉?

    不过说起来,方才听见周吉死了一时情急,顾不得穿鞋子就跑了出来,如今冷静下来的确觉出了几分寒冷。她飞快回至床边,三两下蹬上鞋子,便要再度出去。

    哪里知道,才经过李从尧便叫那人一把又给扯了回来,不由分说按在了椅子上。

    “你就这样出去?”男人的眉目陡然间冷凝如冰,俨然……怒了。

190 您开心就好

    君青蓝仔细瞧了瞧自己周身上下,除了脸和手,旁的地方都被裹的严严实实,还有什么不妥?

    李从尧颦着眉头,眼底中分明藏着嫌恶:“脏!”

    只这一字评价他似乎并不觉满足,端详了她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丑。”

    君青蓝默然无语中。脏就罢了,毕竟未及洗漱,还要特意加上一个丑是什么意思?这个天下,能有几个人及得上你这高岭之花?

    “过来。”

    君青蓝正自腹诽,手腕一紧,叫那人硬扯着拖回内室去了。耳边似乎听见李从尧冷凝如冰一般的声音淡淡吩咐了一句拦住。君青蓝正思量着拦住是个什么意思,人便被李从尧给牢牢按在了椅子上。

    下一刻,头皮松了一松,挽发的发带叫人一把给抽调了。李从尧手中执着乌黑的牛角梳,毫无征兆勾起她如墨青丝,仔仔细细梳了起来。

    “端王!”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挣扎着便要起身。头皮处却忽然一阵钝痛,头顶传来男人水般清淡却悠扬的声音:“别动!会痛。”

    那人紧紧攥着她的头发,俨然不打算松手。君青蓝扭动的身躯除了会将自己头皮扯着生疼,别无它用。那人竟然……打定了主意要替她梳头发?!

    这个认知叫人何其震惊,然而君青蓝无力反抗。镜中的她蜜色面孔上透出一抹不安的苍白,眼底略带着惊恐,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将她一头乱发梳理整齐,之后挽了发髻。再拿只卷云纹的青玉簪别了,端详了两下才罢了手。

    “如此,尚可看。”

    言罢,他退后两步,坐与屋中八仙桌前缓缓说道:“容喜,给她更衣。”

    屋门外,容喜笑嘻嘻答应一声,四平八稳走了进来。臂弯处分明拖着件崭新的外袍,深深浅浅的蓝色堆叠,似艳阳下温柔的天色。

    “君大人,请展开双臂。”容喜微笑着立于君青蓝一尺之前。上身略弓着,眸色恭敬而柔和。

    “我自己来。”北镇抚司中五六年最下等锦衣卫的生活,早已经叫她习惯了亲力亲为。被人伺候着穿衣服,就是一种折磨。

    “这哪里使得?”容喜将双臂忘侧面摆了一摆,避开君青蓝的手指:“还是由奴才来伺候您更衣吧。”

    “容喜,给她。”李从尧略抬了眼眸,眼风随意在君青蓝面上扫过。那人眼中的挣扎实在叫人……愉悦呢。

    这一声如盟大赦,君青蓝迅速从容喜手中结果衣袍,三两下快速穿好了,心底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这件衣裳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将布料给染成了深浅不同的蓝色,由上到下层层过渡。下摆处颜色最深,上面绣着的那一圈卷云纹,竟用的是缂丝。这衣裳,是她能穿的起的?

    “王爷的眼光就是好。”容喜瞧着君青蓝,满目都是愉悦的赞叹:“这颜色花纹,真真适合君大人。这么走出去,只怕连瑶池里的仙女都得自惭形秽。”

    “咳咳。”君青蓝掩唇低咳:“容喜,我是个男的。”

    “……额,小人明白。”容喜垂首笑道:“大人您开心就好。”

    “叫姜羽凡进来

    吧。”李从尧似乎也终于折腾的满意了,淡淡开了口。

    屋门嘭一声叫人给用力撞开了,一条人影夹杂着湿润的冷气冲进了屋里。姜羽凡风风火火,一头扎进了屋。

    “收拾好了就赶紧跟我走。”姜羽凡拿双手叉着腰:“应天道人死了!”

    “哦?”君青蓝眨眨眼,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十分震惊:“周吉死了?”

    “不是周吉,是应天道人!”姜羽凡郑重说道。

    “恩?”

    君青蓝抿了抿唇,应天道人不就是周吉?这事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秘密,姜羽凡这时候特意纠正她的说法,定然不是无的放矢。

    “今日卯时初,城门宵禁刚刚解除。彼时,天色尚且昏暗,模糊不清。正西的天幕上陡然浮起一朵五色莲花,经久不散。许多人皆前往查探,竟然在应天台上发现了应天道人的尸体。不仅如此,还在他尸身之下发现了一条密道。而密道尽头,则发现了三年前所有消失的应天教教众。所有人,皆已……身亡。”

    君青蓝深深吸了几口气,这个信息量就有些略大了。应天道人的身份在昨天的地下黑市中已经曝光,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这对于地下黑市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暗夜麒麟是个恨角色,周吉一定会死。

    但……死了那么多人就有些叫人难以想象了。他莫非将所有黑市中的应天教徒都给……清理了?这就吓人了!

    君青蓝测过了头去瞧向李从尧,那人狭长凤眸中清淡如水。如玉面颊上也带着几分阴沉的郑重,这样的神情通常在表示他的心情并不美好。所以说,这事是真的。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姜羽凡皱了眉:“还不赶紧跟我瞧瞧去?皇上可是吩咐过咱们,配天婚案的细节,绝不可对外泄漏。如今在应天台布防的可是五城兵马司,若是叫他们掌握了什么重要证据,你我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哦。”君青蓝整了整衣襟,今天穿的衣裳太名贵,总叫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重要证据。不过,去看看也行。”

    “那还等什么?快走!”语声未落,姜羽凡便朝着君青蓝的手臂抓了去。

    哪里想到,却一下子扑了空。抬首去瞧,水色温柔的女子正与黑衣颀长的男子相携着走远。朝阳在二人身后铺陈,细碎如金,明明是温柔的日色,却烫的人眼睛 生疼。

    姜羽凡抬手揉了揉眼,容喜却已经笑吟吟站在了他的身前。

    “姜小爷有没有觉得我们王爷与君大人今日的衣裳花色式样都很相配?两人携手而行的画面,真真是太美了。”

    “有么?”姜羽凡撇撇嘴,他并不懂什么花色衣裳。但他不能否认那两人走在一起的画面的确和谐而美好。不过……那好像并不是他喜欢看到的画面。

    “话说,君青蓝和端王爷真的是……是……。”

    姜羽凡声音顿了一顿,是什么,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您没有猜错。”容喜朝他眨了眨眼,笑容更胜:“就和京里面大家伙传说的一模一样。”

    姜羽凡张着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两个男

    人两情相悦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怎么都无法将这样的事情与李从尧和君青蓝联系在一起。身边这宦官将话说的那么轻松,听的……好刺心啊!

    君青蓝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发现李从尧今天很奇怪。自从她起了床,那人居然寸步不离的跟着。便如现在,她急急牵了踏雪出来,要赶往应天台,他却早已经同乌骓候在了端王府的大门口。

    君青蓝瞧了他几眼,他竟毫不在意催马走在了她的身侧。

    “你头上的青玉簪子是一把匕首。按住卷云纹向左一拧,便能将内里藏着的匕首抽出来。”他说。

    “恩?”君青蓝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目光却并没有瞧着她,神色如常清淡如水:“必要时刻,可以护身。本王并不一定回回都能刚好赶到你身旁。”

    “多谢王爷。”君青蓝习惯性道谢。心中却始终有那么几分怪异,李从尧忽然送她这么个奇怪的玩意做什么?

    这似乎,已经超出了门客与家主之间的关系,叫她有些,搞不懂。

    “暗夜麒麟失踪了。”

    “什么?”君青蓝一愣,完全跟不上李从尧的对话节奏。

    “应天道人不足为惧,暗夜麒麟才是关键。然而……。”李从尧的眉峰几不可见的颦了颦:“在楼船燃烧之后,本王的暗卫始终不曾发现他的行踪。”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然而君青蓝却从他的语声里听出了几不可见的的一丝波动,君青蓝震惊了。

    李从尧这人素来没有情绪,如今却因为一个暗夜麒麟,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流露出了与众不同的情绪,俨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

    暗夜麒麟,这么值得人在意?

    “王爷不必忧虑。”君青蓝缓缓说道:“我们与地下黑市并没有什么生意往来,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李从尧也侧过了头,狭长凤眸里分明有意味不明的晦暗情绪一闪而逝。静静瞧了她良久,方才淡淡说了句:“是么?”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却再不肯开口解释。君青蓝不以为意,李从尧通常都是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人。这大约就是那些勋贵世家的通病,凡事若是说的太清楚明白,还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这毛病,其实挺没劲的。但,无力改变。

    应天台建在燕京外城西德坊中,那里原本是应天教旧址。在应天教全盛时期,几乎囊括了整个西德坊。主道观以及配殿占了大半条街。剩下的房屋皆是观众弟子居住修习之所。

    那时的西德坊轰动一时,热闹非凡,半点不比燕京内城的繁华逊色,每日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甚至隐隐盖过了普宁寺的风头。

    故而,在应天教众人消失后。京中信徒便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三丈高的应天台,上面塑了应天道人的金身,每日香火不断。

    君青蓝赶到的时候,整个西德坊都已经被官兵围了起来。大约是因为发现的尸体太多,路口设了路障,并不许人通行。

    君青蓝伸长脖子朝里面瞧了一眼:“瞧衣裳,像是五城兵马司。”

    这就奇怪了!

191 应天台上的死尸

    燕京城的命案,通常都会由大理寺出面。君青蓝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封了案发现场的居然会是五城兵马司。

    他们不是负责巡视京城的京卫么?怎么干起了破案的行当?

    街道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迎面一人一马飞奔而至。

    “听说是端王爷来了,卑职还不肯相信。没想到竟然真在这里瞧见了端王爷,卑职有礼。”马上那人声音洪亮,鸣钟一般瓮声瓮气。

    君青蓝循声望去,马上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堂堂,着一身得体的都尉官府,衬得威风凛凛,颇有些潇洒风度。

    “张骞?”李从尧难得盯着那人瞧了半晌:“原来你真的进了五城兵马司。”

    张骞微笑颔首:“都是祖宗庇佑,卑职才终于得偿所愿。都是为皇上效力,以后还请端王爷多多提点才是。”

    李从尧面色入水清淡:“本王只是个没用的病人,怕是要让张都尉失望。”

    张骞被人毫不犹豫拒绝,却笑容不减:“端王爷何须过谦?卑职在幼年时有幸能与王爷相伴玩耍,您自来就是张骞效仿的榜样。”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颤。眼前这个张骞她是知道的,乃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国丈府中嫡出的长子。他与燕京城中游手好闲的勋贵子弟不同,素以才学见长,听说是个文武双全的出色后辈。也正因为如此,这人素来眼高于顶,并不屑与那些纨绔子弟为伍。

    这人……居然与李从尧是自幼相识的玩伴?听这意思,从前的关系该是相当不错呢。

    “应天台的命案,本王要去瞧瞧。”李从尧缓缓开了口。

    “请。”张骞竟然毫不阻拦,直接命人打开了路障,亲自迎了李从尧进去。

    “等等我。”

    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呐喊,姜羽凡打马如飞,急的满头汗:“张骞,别关门!”

    张骞皱了眉:“姜百户,你来凑什么热闹?这是大案!”

    “我……。”姜羽凡被他一句话给噎着了,缓了好半晌才将一口气给顺了过来:“我莫非不是查案的?小爷从前办的案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呵。”张骞淡笑:“那些案子不是你们那小仵作破的?只能说她运气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羽凡瞪眼:“你管跟我有什么关系?皇上命我调查此案,你敢不叫我进去?”

    他气势凛然,张骞半晌没了声音。虽然知道这人的话总靠不住,但他怎么也不敢拿圣旨来开玩笑。权衡再三,还是放了他进来。

    一行人朝着西德坊深处走去。

    在命案发生之后,五城兵马司便将整个西德坊都给包围了。原本住在坊中的百姓也被勒令关门闭户,待在家中不许随意走动。整个坊间的大街上,都是严阵以待的兵马。君青蓝一路冷眼瞧着,五城兵马司各人之间分工明确,纪律严明,俨然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同她印象里闲散随意的京卫没有半点相同,足见张骞的确

    很有几分本事。

    应天台就建在西德坊的中轴线上,每当太阳升起后,那一处便是日光最先落在西德坊中的地方。应天道人的信徒大多非富即贵,当日为他塑造金身的人都不缺钱,故而在他的塑像外贴了大量的金箔,每当日光照耀时便会光芒万丈。也算是西德坊中一道盛景。

    如今,应天台被五城兵马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通往台顶的阶梯上,每一个转角都有兵丁把守,任何闲人都不得靠近。

    众人拾阶而上,足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了应天台上。台面非常开阔,站与其上,能瞧见整个西德坊。应天道人的金身位于应天台的最高点,自然也能被百姓瞧见。俯瞰众生,受万民膜拜。

    君青蓝眸色微闪,应天道人这待遇简直比皇上还要高。这做法哪里是在纪念他,分明是在给他招灾才是。金身一立,他永远都只能是个死人,若是有一日他活了过来,只怕皇上都不能允许。

    从眼前的规模,君青蓝不难想象出,当初应天台上的盛况空前。然而,今日的应天台却冷清了许多。在五丈见方的高台之上,熠熠生辉的塑像金身脚下,有一人僵硬如木盘膝而坐,面目微合,无心向天,发髻尽数盘与顶心,以紫金发冠扣着,周身宽大的道袍在烈风中翻飞如期。

    君青蓝吸了口气,那人正是周吉,却与昨日的周吉全然不同。直到了此刻,君青蓝才明白,姜羽凡为何坚定的说道死的是应天道人。因为眼前这个,分明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飘然若仙。身上哪里还有地下黑市中半点市侩阴损气?

    分明是同样的面容,却怎么都无法将那两个人给当成一个人来看。也难怪周吉月月与燕京权贵打交道,却没有一个人将他认出来。原来,着装与气质,真的很重要。

    “这老头,死的还真是……好看。”

    姜羽凡的评价叫人听得惊悚,却也是眼下最合适的评价。君青蓝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死法,却没有一个如同应天道人这般,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意境美好的,的确称的起好看。

    “君青蓝。”李从尧侧目瞧向身边女子:“瞧出死因了么?”

    “正在看。”君青蓝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过应天道人:“还需要仔细瞧瞧。”

    君青蓝举步正要上前,张骞却毫无征兆挡在了她的身前:“你就是君青蓝?!”

    那人近在咫尺,君青蓝无法忽略他刻意瞪起的眼睛。那一双充满探究的目光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挑衅,极具有侵略性。君青蓝以前从没有见过张骞,她并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哪里值得他来挑衅。

    “张大人有何吩咐?

    “听说你很会破案?”

    “张大人过奖了。”君青蓝颔首说道:“我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些的小仵作罢了。”

    这话便是方才张骞用来评价君青蓝时所讲,如今被君青蓝一字不落的给翻出来尽数还给了张骞。寻常人早被这阵势逼的面红耳赤,心虚发慌了,然而张骞却动也

    不动。

    “今天死的人可不少,应天道人也不是寻常人。这案子凭你一个能破的了?若是不能,我劝你还是不要揽下这件事情比较好,以免惹祸上身。”

    君青蓝将唇角掀了一掀:“多谢张大人提点,卑职自当尽力。即便卑职瞧不出端倪,还有端王爷和姜小爷。再不济不是还有大人您帮衬,不是么?”

    “就是就是。”姜羽凡连连点头。

    李从尧眸色如常,水一般清淡:“同为皇上分忧,分什么彼此。莫非张大人还想藏私,不愿替皇上出力?”

    “卑职不敢!”张骞深深埋下了头。

    李从尧的话里夹枪带棒,逼着他不得不低头,并且要给君青蓝行最大的方便。不然,他便应了李从尧的话,成了不愿替皇上出力的人,那还得了?

    君青蓝跨过张骞,径直走在应天道人面前。

    这人的四肢已经彻底僵硬了,瞧不出半点肌体的柔软。反而使他五心向天,盘膝而坐的姿态更加的标准。这大约就是他此刻瞧上去越发仙风道骨的原因。

    君青蓝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应天道人的肤色与旁人都不相同,呈现一种淡淡的金色,温润极有光泽,并不似一般人死亡后所呈现出的灰败腐朽。昨夜相见之时是在晚上,君青蓝清楚记得那时他的肤色分明比正常人的要白皙许多,但其中并不排除是被舱房中明亮灯光映衬的结果。任何的光线,在不同的距离和角度照射在人体上时,都会使人体的肌肤呈现出不同色泽。

    君青蓝忽然颦了颦眉,她发现,应天道人印堂处有非常明显的一处红痕。便似女子拿胭脂在眉心处特意点出的花钿印记,但形状并没有规则。像是拿手指沾了胭脂以后,不经意间蹭在了眉心。

    君青蓝上前,以银针在应天道人眉心的红痕上抹了一抹。撤回来时,银针上只有浅淡一层油亮的光泽,并无他物。君青蓝皱眉,直接弹指上前。却叫李从尧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没事。”君青蓝朝他展颜笑道:“没有毒,不会有人将毒药涂抹在额头上。何况,死者的肌肤并没有发黑腐坏。”

    李从尧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放开了手。君青蓝将手指按在了应天道人眉心处,但觉触手滑腻腻的一片,用力抹了抹,才在指尖沾取了些微朱红的色泽。

    她将指端的朱红色晕染开来,神色中分明有些微的迟疑。再放到鼻端闻了闻,眉峰便颦的紧了。

    姜羽凡瞧的满目兴奋,忙不迭也凑了过来:“可有发现?”

    “我得再看看。”

    君青蓝并没有回头,手指在应天道人胳膊上按了按:“帮我个忙,把他放倒行么?”

    “来。”

    姜羽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张骞却斜刺里冲了过来,一把将姜羽凡给推在了一边:“我来。”

    语声未落,他便攀住了应天道人的双肩,试图将他扳倒。然而……他不负众望的失败了!

192洞中陈尸

    然而,张骞显然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仍在努力同死尸作斗争,用尽了全力要将他推倒。然而,过了不久,脸色都憋红了,却始终没有成功。

    姜羽凡抱着膀子,看的心情大好。嘻嘻笑道:“怎么样张骞,死尸是不是有点不听话?要不你将他军法处置了如何?”

    人死了以后,身体会变得异常沉重。加上应天道人盘膝而坐的姿态,使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下半身。想要将他随随便便弄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骞冷哼了一声:“还不来帮忙?”

    “原来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你这个态度,让我很是愉悦。所以我决定,勉为其难的帮助你了。”

    张骞瞪着眼,到底没有反驳,最终低了头,默默接受了姜羽凡的帮助,二人合力将应天道人的尸体放倒。那尸体说起来也奇怪的很,倒下以后双腿却不曾散开,仍旧维持着如方才坐着一般盘膝的姿态。

    君青蓝瞧一眼张骞,心中有几分赞叹。他出身高贵,身上自然也带着勋贵子弟特有的骄傲。然而,他却能忍下了姜羽凡的嘲讽,眉目中甚至连半分的不甘愿也无。

    无疑,张家的家教是极好的,也只有那样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才能教养出如张皇后一般女子。女子完美的风仪和脸庞在君青蓝脑中飞快闪过,不由的叫人叹息。

    卿本佳人,奈何……所托非人。终将成了富丽堂皇牢笼下,一朵逐渐凋零的花。

    君青蓝甩一甩头,将张皇后的不如意抛诸脑后,一步步凑近了应天道人。

    众人瞧见她又取出了验尸时总带在身边那个奇怪的小箱子,然后取了副薄皮的手套出来戴上,才将手指落在了应天道人身上。她撬开了应天道人的嘴巴,仔细检查了他的口鼻。又在他肚腹处用力按了下去,之后沉吟了半晌。侧目瞧向了姜羽凡。

    “姜小爷,麻烦你帮我将他裤子脱掉。”

    “又脱?”姜羽凡狠狠颦了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君青蓝验尸时专用脱衣小能手。

    但奇怪的是,对于这样一个局面。莫说是君青蓝,即便连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这就可怕了。

    君青蓝挑眉,似乎并没有觉出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你不愿意?”

    “怎么可能。”

    姜羽凡果断放弃了内心的抗争,再一次选择了认命。解了应天道人的裤带。将他裤子脱下来时,因为他死亡时的奇特姿势,颇费了些气力。

    “不用全部脱掉,可以了。”

    君青蓝挥手制止了同一条裤子继续作斗争的姜羽凡,垂首瞧了一眼应天道人的裤子,又再度按压他的腹部。之后,便将他的裤子给整理好起了身。

    “张大人。”她瞧向张骞:“不是说,还发现了应天教旁的弟子的尸体么?在哪里?”

    “就在应天台下的地洞中。”

    张骞闻声而动,手指朝着应天台的另一侧指了指。原来,这一座应天台看着高大结实,内力却是中空的。在应天道人塑像背后的脚边有一道暗门,打开之后,便会有直通向下的楼梯。

    君青

    蓝他们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加上应天道人塑像极其高大。完全遮挡了背后的乾坤。张骞命人取了火把过来点燃,亲自领了众人进了暗门。

    “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下各位。”张骞说道:“在你们走入地洞底部之前,对自己即将要瞧见的东西,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他声音顿了一顿,重重叹息:“死的人……太多了。”

    在没有瞧见那些死尸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张骞是在危言耸听。吃的工门饭,谁还没有瞧见个把死人呢?然而,当众人真的走到了地道的尽头才知道,张骞的提醒一点都不夸张。

    眼前是个有三丈见方的空旷房间,原先的用途不为人知。此刻却堆满了人,死人!

    君青蓝两度出入黑市,自然知道维持楼船正常运作的人员众多。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时在船上所瞧见的人竟都是昔日应天教的弟子。如今,一个个都躺在了眼前。

    与应天道人相同,他们皆已经除去了在船上时俗人的打扮。此刻穿在身上的都是道袍,头发也都尽数盘起挽在了顶心。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这里是个密不透风的地下石室,又聚集了大量的尸体,按理,此处的味道该是难闻的令人窒息。但奇怪的是,四下里却并没有半分的异味散发,甚至还能隐隐闻到淡淡异香。

    君青蓝下了台阶,走在尸堆中。张骞却更快了一步:“死的人太多,我来帮忙。”

    “多谢。”君青蓝朝他微点了头:“不必特别麻烦,我只消查看几具尸体即可。”

    张骞皱了眉:“死了这么多人,不需要一一查看?”

    “不需要。”

    君青蓝并不解释,让容喜拿着火把靠近自己站着。她则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两具尸体仔细查看,这个过程并不漫长。甚至不及应天道人万分之一,她便已经起了身。

    “咱们可以出去了。”

    “君大人。”张骞展开双臂拦在了她的身前:“这是一起重大命案,并非儿戏,还请你认真对待!”

    君青蓝瞧着他的眼睛:“我很认真的告诉你,验尸已经完成,我们可以离开了。”

    张骞将眉峰颦紧了:“我并不认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那人的眼底藏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俨然对君青蓝的办事风格非常不满。君青蓝才要解释,却听到身侧男子,淡然无波一声冷笑。

    “容喜,开道。”

    尚未等人弄清楚开道是什么意思,张骞便陡然惊呼了一声。身子一趔趄,险些朝着下方的尸堆栽了去。

    容喜则笑眯眯伸出手,将他手臂攀住,蛇一般缠绕再翻转。虽然止住了张骞摔倒的危险,却也叫他挣脱不得。

    “张大人小心些呢,下面可都是些腌东西,亲近不得。”

    这么一耽搁,李从尧已经携着君青蓝去的远了。张骞瞪着容喜,他方才只觉肋下一阵刺痛,身体忽然就失去了力气。他哪里不知道,方才就是容喜使的手段。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他又是李从尧的近身宦官。这哑巴亏他只能吞了。

    “张大人站稳当了吧。”容喜瞧他乖觉便松了手,笑吟吟朝他

    拱手行礼:“那便随奴才上去吧。”

    “呵。”张骞冷冷笑着:“容喜,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

    “奴才可不敢当。”容喜似根本听不出张骞话语中的威胁,仍旧笑容可掬和善而亲切的同他说话:“伺候主子,原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

    “还有一件事奴才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张大人。”容喜微笑着朝张骞凑近了几步:“千万不要小瞧了君大人,在咱们燕京的地界上,奴才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及得上他的本事和心性。这话……。”

    他唇畔笑容更深:“也请张大人带给您身后那位贵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适可而止方得自在。”

    张骞眸子一缩,陡然变得深沉:“这是端王爷的意思?”

    “是奴才自己的意思。”容喜深深垂着头颅,几乎弯下了半个身子,显得谦卑恭顺。

    张骞冷冷瞧了他半晌,终究只淡淡哼了一声,迎着头顶光明走去。容喜再没有开口,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在后面跟着。

    应天台上,应天道人的尸身仍旧端坐于他的塑像金身旁边。瞧上去有些微的讽刺,君青蓝李从尧却不见了踪迹。张骞心中一颤,立刻伏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朝下瞧了去。这才瞧见那几人早就下了高台,如今正坐在高台下东侧的凉亭里面。姜羽凡面前的石桌上铺了张画纸,正专心作画。君青蓝立于他身旁,一瞬不瞬盯着看。李从尧则半靠在凉亭中的廊柱上,盯着手中半握的书卷。

    一个亭子,却是两方天地。油泼不进,互不干扰。

    “张大人,奴才得尽快去伺候王爷。就此告退了。”

    “急什么。”张骞挑眉:“一起去。”

    容喜含笑着点头,似乎对于张骞的决定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等到二人进入凉亭时,姜羽凡的画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张骞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冷气。

    “你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姜羽凡的画纸上画着的,正是应天台上的情形。无论是高耸入云的金身塑像,还是盘膝而坐的死尸都画的惟妙惟肖。甚至连应天道人死时的神态和衣裳的褶皱,都与方才见到的一般无二。

    那张画纸下还压着一张,张骞快步上前,将两张画纸都拿在手中观瞧。另一张画的则是地下石室中陈尸的画面。

    “怎么样?”姜羽凡笑着在张骞肩头用力拍了拍:“是不是对小爷我刮目相看了?其实,小爷我的厉害可不止这一处。”

    “呵。”张骞将唇角掀了掀没有说话。这种人给点颜色立刻就要去开染坊,一点都不值得夸奖。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心目中对姜羽凡的赞叹。原来,这个素来叫他瞧不起的京城大纨绔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说,他与君青蓝联手破了不少大案。如今瞧来该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既然姜羽凡都能让他意外,那么……

    他抬起头,忍不住朝着石桌边纤细的身姿瞧了过去。

    君青蓝,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蓝呐。”姜羽凡笑眯眯朝着君青蓝凑近:“你叫我画的图我已经画好了。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来给我解惑了呢?”

193 上天入地

    姜羽凡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注视着君青蓝。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也时刻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她的认同。即便千夫所指时,他也总毫不犹豫挡在她的身前。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拜姜羽凡所赐,她总能成了全场的焦点,不分场合。初见张骞时,她能感觉出那人对自己的敌意,但更多的是不屑一顾的轻视。

    如今,那人却也如姜羽凡一般目光灼灼瞧着自己。她不明白张骞目光中的含义,但……心中隐隐觉得,那样的目光并不叫人愉悦。

    她缓缓侧过了头去,并不在意张骞。人生天地间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叫人不愉悦的多了去了。若是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操心,还不得烦死?说到底,不愉悦是旁人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您只管不愉悦去吧!

    “西德坊发现大量死尸的事情应该在百姓中是瞒不住的,我想先听听外面如何传说。”

    “呵,这可就有意思了。”姜羽凡眼睛一亮,满目兴奋:“你没有瞧见应天道人死态诡异的很么?大家都说这就是他坐化升仙的证据,是老天爷将他坐化的金身赐还给了凡尘。同时也赐下了随侍他左右的三百教众。若不是张骞拦着,这会子只怕烧香磕头拜神仙的百姓,能直接从应天台排到内城门去。”

    他这话说的并不夸张,君青蓝一路行来时,的确瞧见不少的百姓在五城兵马司设置的路障外面观瞧。目光中,满含着殷切。

    “还有么?”

    “这种传闻已经非常可以了,你还希望有什么?”姜羽凡瞧着君青蓝,你什么时候成了个爱听故事的主?

    君青蓝砸了砸嘴:“所以,就结束了。”俨然并不觉得满意。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张骞蓦然开口:“应天教众的死的确诡异非常。若是被人谋害,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将尸体同时运来此处?何况还要让应天道人保持那样的姿态。”

    君青蓝瞧着他,似忽然对张骞生出了几分兴趣:“那么张大人以为,是怎么回事?其实您也从没有相信过,这个天下存在什么羽化飞升,大罗金仙之类的事情。不是么?”

    张骞是勋贵之后,却并不焦躁。他虽入了京卫,成了武将,但实际上他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无法掩饰的书卷去。君青蓝相信,相对于从戎来说,张骞更喜欢的应该是诗书礼乐,是锦绣文章。这样的人,通常才思敏捷,与老旧酸儒并不相同。所以,张骞定然从不曾在意过应天教。

    “我只相信眼睛所瞧见的事情。”

    “你瞧见了什么?”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你是瞧见应天道人坐化成仙了?还是瞧见天宫降了三百随从下来?”

    张骞皱眉,眼底分明有一簇怒火:“你说那些我自然没有瞧见。但我瞧见了现场的奇特。解除宵禁以后,我正巧带着手下巡逻至此,直接便将此处戒严。我能够断定,除了你们和五城兵马司,没有一个人靠近

    过应天台。”

    张骞明明对君青蓝的无礼愤怒至极,语声却仍旧柔和,不见半点的火气:“世人传言,君青蓝断案如何了得。那么,你今日便来说说看,这些人是怎么个死法,又是如何出现在了此处?”

    姜羽凡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也正是我好奇的事情。昨天咱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宵禁了,才不得不在城外安营扎寨。那时候周吉分明还活的好好的。怎么今天才开了城门,就死在了应天台上?”

    他眨了眨眼睛:“而且,我们营寨所在的位置是通往燕京的必经之路。若是有人大规模的运送尸体,怎么可能没有发觉?”

    说着话,他打了个哆嗦:“什么天降神授,小爷我原先是不信的。但想想他们那么些人忽然这样子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些渗人。”

    张骞与姜羽凡一左一右将君青蓝给夹在了中间,二人目光如炬,俨然若是得不到她的交代,便怎么也不许她离开。唯有李从尧远远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浅浅抿着。似乎对这里的剑拔弩张,没有半分兴趣。

    “这事情其实说起来无非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君青蓝说道:“就同应天台下藏了那么长的一条地道始终没有人知道是一样的。所谓灯下黑,正是如此。”

    张骞目光陡然一顿,瞧向君青蓝的眼神便郑重了几分。招手叫过随侍的亲兵,在他耳边低低吩咐了些什么。便挥挥手,任由他离开了。

    “你的意思莫非是在说……。”姜羽凡并没有在意张骞的小动作,略一沉吟着说道:“他们在趁咱们睡着了的时候将死尸给偷偷运进了城里么?这说不通,昨夜我留了值夜的侍卫。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莫非是他们在玩忽职守?”

    张骞侧目瞧着他,淡淡一声呵,却并不曾开口。君青蓝也没有开口,众人似乎都在等待。唯有姜羽凡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被眼前的憋闷给逼疯了。

    索性这寂静维持的并不久,不过半盏茶之后,便见张骞打发走的那个亲兵飞快跑了回来,满目的兴奋。他伏在张骞耳边说了只一句,张骞便猛然侧过了头,目光锐利如鹰,直逼君青蓝。

    姜羽凡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张骞却并不理会他,单手使力将他一把给退开了。一步步逼近了君青蓝。容喜瞧的颦眉,李从尧却纹丝不动,云淡风轻饮茶,容喜瞧了一眼,便也释然了。

    张骞直立与君青蓝两尺之处,眼眸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你说,你怎么知道通天台下有密道?”

    “密道?”姜羽凡惊得一跳:“什么密道?我怎么没有瞧见?”

    张骞斜睨他一眼:“凭你这脑子,我都怀疑你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我问你。”张骞懒得理会姜羽凡,别过眼仍旧逼视着姜羽凡:“你到底如何知道,应天台下有一条密道?莫非,你同那些人的死有关系?”

    张大人也说了,在宵禁之前,应天台上并没有任何的变故发生。若是那时候应天道人已经出现,便不会轮到你们五城兵马司驻守于此处了。但宵禁之后,天光大亮时,他们却已经出现了。那么,到底如何出现的呢?”

    四下里寂静无声,连值守的侍卫都竖直了耳朵,想要听一听燕京这第一仵作到底如何来断这幢案子。

    “所有人在遇到这问题时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是有人将他们的尸体运送到了燕京城。但昨夜姜百户带领公主府亲卫驻扎在城门外,若是有押运三百人的大车经过,一定不会不知道。所以,他们并不是从城门外,经由官道运尸体进入的京城。那么他们进入京城便只有一个可能,不是在上,便是在下。”

    “幕后真凶将应天教教众尸体全部置于应天台下的石室当中,除了制造出诡异恐怖的气氛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掩盖地道的入口。所有人在瞧见这么多尸体的时候都会慌乱,而他们相互交叠密密匝匝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又有谁会想到将尸体一个个搬开查看?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越明显的事物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羽凡点头瞧向张骞:“原来,你方才叫你那亲兵离开,就是为了去寻找密道?”

    张骞并没有回答,然而,现在是否回答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目光灼灼依旧瞧着君青蓝:“你既然早就知道石室中藏着密道,为何不早点说?”

    “在石室中时,我还并不能在确定。”君青蓝沉吟着说道:“直到我仔细观察了从应天台下通往石室的楼梯之后,才有了定论。因为我在那台阶上瞧见了苔藓和红色泥土。”

    张骞颦眉:“这与密道有什么关系?”

    “有苔藓便说明应天台下的密道由来已久,而燕京城中所有的道路早在圣祖爷迁都至此时,便已经命人尽数铺设了青石砖。绝不会出现这种红色土壤。”

    “燕京附近的土地皆是这种红色土壤。这些土壤定然是夹带在人的鞋底上,再落在了台阶之上。既然燕京城中绝不可能出现红土,那么它们自然是由人自城带入到城内的。”

    “正是。”君青蓝颔首说道:“所以,应天台下的密道并不仅仅是为了通往一座石室,而是为了出城!”

    众人听得狠狠吸了口冷气。一座道观中居然藏了条不为人知的出城密道,这密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出现的不得而知。细思极恐。

    张骞咬了咬牙:“这么说起来,这应天妖道真是死有余辜!”

    “来人!”张骞转身朝着聚拢过来的亲卫说道:“拿着我的令箭速速去调集兵马,务必要在今日找到迷倒源头,尽数捣毁填平。”

    亲卫们如临大敌,领命离去。张骞再瞧着君青蓝时,眼底的轻视和不屑已经半分不见,只余探究。

    “来人!”他抬手点向君青蓝:“将这个意图谋逆的反贼给本将军拿下!”

194 好大一条暗线

    “张骞,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姜羽凡,他将双臂一伸,毫不犹豫挡在君青蓝身前。

    然而,四下寂静无声。

    君青蓝静静立于他身后,清眸中闪烁不定,隔着姜羽凡淡淡瞧着张骞。李从尧则缓缓翻过了一页书,似乎并未瞧见亭子中的剑拔弩张。张骞的手臂并没有放下,五城兵马司的侍卫们虽然聚在了亭子四周,但没有他的进一步指示,谁也不敢动弹。

    “你哪知眼睛瞧出君青蓝是反贼?我把我两只眼睛都挖给你!”姜羽凡瞪着眼睛,语声铿锵。

    这话叫君青蓝猛然想起秦家的惨案,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莫非张骞知道些什么?她侧首瞧向李从尧,那人却只一味的淡漠如水。瞧这个样子,张骞该是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轻轻拍了拍姜羽凡的肩头:“姜小爷,凡事留一线,话可不要说的太满。”

    若是她没有本事洗清秦家的冤屈,便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反贼。到时候姜羽凡还不得真把两只眼睛都挖出来?

    “张大人。”她淡然瞧着张骞:“您凭什么说我是反贼?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我问你。”张骞冷声说道:“应天台通往城外的密道是一天两天能够建成的工事么?”

    “自然不是。”

    “这不但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工事,甚至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完成的工事。不但要避人耳目,还要挖的精准。寻常人哪里会花费巨大的财力和精力来弄这么一个巨大工事?除了反贼!这条密道可以悄无声息,避过所有的关卡进入到燕京城内部。除了反贼,再不可能有别的人。”

    君青蓝颔首:“张大人这个推论不无道理。”

    “应天台密道之事如此机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秘密。你只凭台阶上小小一片红土就能断定出死尸下藏着密道,简直匪夷所思,如何能叫人信服。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就是反贼之一,所以才对这里的构造清清楚楚一语道破。”

    “你是不是傻。”姜羽凡冷哼着说道:“君青蓝要是反贼,干嘛告诉你这么多?她要是不说,你能找到下面的密道?”

    张骞皱了眉:“这或许只是他们弃车保帅的一出戏码。密道深入应天教内部,说明应天道人与反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应天教已经被铲除,说明这个聚点已经废了。那么供出密道所在,不但可以立下大功,还能叫所有人对君青蓝深信不疑。从而叫她更好的潜藏与燕京城中。”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张大人的故事编的很完整。但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我与反贼并没有关联,我之所以能从鞋底落下的红土印记猜出死尸下有密道,是因为我……。”

    她将笑容加深了:“因为我,足够的聪明。”

    四下里猛然静的针落可闻,所有人目光灼灼皆瞧向了君青蓝。目光中震惊而难以置信。

    他们终其一生大约也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听到一个人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自己……聪

    明?!

    北夏不是个以谦逊著称的礼仪之邦?眼前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李从尧唇角勾了一勾,万籁俱寂中,发出优雅而淡然一声笑。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

    “张骞,你完全可以不用怀疑君青蓝。本王以自己姓名担保,若是君青蓝是有谋逆之心的反贼,就叫本王立刻咳血症发,死无葬身之地。”

    张骞吸口冷气,满目的惊骇:“端王爷,你……。”

    君青蓝侧目,眼底神色复杂晦暗,心中却似有巨浪翻滚。姜羽凡与李从尧都以自身性命来护她安危,但这两人的举动在她心中的意味却是不同的。姜羽凡并不知道她就是秦蔚,方才挡在她身前时,她心中只有感动。更多的则是因为二人长期共事,他对她生出的信任感到欣慰。

    但李从尧不同。

    李从尧对她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更知道她如今身上背负的就是反贼的罪名。但他仍旧发下毒誓,以自己性命护下君青蓝。这得有多么的信任,才能作出这样大的牺牲?

    “你……。”君青蓝嘴唇翕动了半晌,终是只轻轻说出了几个字:“你何故如此?”

    李从尧却并未接话,狭长凤眸里清淡如水,一瞬不瞬盯着张骞:“你该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分明轻飘飘的,半分重量也无。却眼见着张骞的头颅越来越低,连眸光也垂了下去:“卑职……晓得了。”

    “呵。”李从尧淡淡开口:“你似乎该同君青蓝说些什么。”

    张骞气息一凝,胸膛剧烈起伏,似有风箱拉动。良久忽然抬头,立于君青蓝面前,郑重抱拳:“我一心为了北夏,也是其功近利的狠了,才会想岔了,说了些混账话。还请君大人见谅。”

    “张大人客气了。”君青蓝扯唇微笑,眼睛却不由自主瞧向了李从尧。

    为什么她隐约中觉得,张骞似乎对李从尧怕的很,他说什么张骞都听。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呢。

    “我还有一句话要问。”张骞抿了抿唇,眼底的迁就和尴尬忽然就半分不见了:“君大人既然能将密道的事情瞧出来,坐化成仙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能成立。那么,你可瞧出应天道人的死因?”

    张骞的作为叫君青蓝心中生出了几分赞叹。这人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的确有几分心得。”君青蓝朝着左右瞧了一眼:“还请张大人摒退了左右再说话吧,有些沉闷。”

    凉亭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兵马,一个个剑拔弩张,怎么瞧着都叫人不自在。张骞点头挥了挥手,眼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侍卫们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君青蓝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应天道人以及地道中的应天教众皆死于朱砂中毒。”

    “朱砂?”这两个字将所有人都给惊着了。

    君青蓝却在语声方落时瞧了一眼李从尧。当初,她就在李雪忆的口脂中查出了朱砂。朱砂在北夏并不是特别容易得到的物件,他们当初就是怀疑此物来自于地下黑市,才会同暗夜麒麟扯上关系

    。应天道人正是地下黑市燕京分舵的掌舵人,他恰巧死于朱砂。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张骞皱着眉没有开口,只有姜羽凡将眼珠子转了一转,伸手在君青蓝胳膊上捅了捅。

    “你不是搞错了吧。”姜羽凡皱着眉,一方面觉得君青蓝不会错,一方面又无法忽视心中的疑虑,纠结的很:“朱砂可是佛门圣物。据说那东西可以清新养神,延年益寿,趋吉辟邪,甚至长生不老,怎么可能毒死了人?再说……。”

    他瞧了一眼应天道人,迟疑着开了口:“朱砂可是稀罕物,在燕京除了皇宫便只有普宁寺中有库存。若他们真是朱砂中毒,必然吃了许多。他们又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朱砂?”

    “你可是忘记了应天道人的另一重身份?”

    “是……。”姜羽凡吸了口冷气:“是地下黑市?!”

    正是地下黑市。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通过非常渠道拥有这么大的手笔。暗夜麒麟放火烧了楼船,俨然是打算要结束燕京的生意。但……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将燕京地区所有应天教众尽数斩杀,还给丢来了应天台。

    若想要毁尸灭迹,陵水河绝对是不二之选。他叫尸体尽数出现在燕京城内,这样的作为分明是怕人不知道应天道人死了。为什么?

    君青蓝皱了皱眉,小小一桩自杀殉情的案子,怎么牵出这么大一条暗线来?

    “我并不能够确定朱砂的来源,但我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死于朱砂中毒。”

    君青蓝摇了摇头,暂时将对暗夜麒麟的戒备抛诸脑后。

    “我方才检查应天道人的尸体时,发现他口中有浓重的金属味道。咽喉较之常人要肿大了许多,齿龈肿胀、溢血和溃烂,口中黏液极多。按压他腹部时,极其柔软,而且裤裆中残存有大量脓血便,怕是内里脏器已经尽数损毁。他的齿龈上还残留有一条暗蓝线。这些都是朱砂中毒后的症状。地下的尸体我检查了几具,都与应天道人是一般无二的死法。所以,他们该是死于同一批人之手。”

    张骞微颦了眉头开口:“若如你所说,他们因朱砂中毒腐蚀了内里脏器,肢体早该柔软如棉,为何会坚硬如铁?尤其是应天道人,还能摆出那样奇特的姿势?”

    “你这是个不错的问题。”君青蓝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所有尸体身上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的尸身肌肤表面拥有一层特殊的光泽,瞧上去异常的明亮。触摸之下,那层光泽有滑腻的触感,且带有香料的气息?那不是什么佛光仙气,而是一层油。”

    “你说的这个我似乎听说过。”姜羽凡说道:“我从前听道善老和尚讲他游历时的一些奇闻时说过。在西域的一些地方有个奇特的习俗,会在人死亡之后在他们身体上涂抹一种特殊的香料,使那些尸体已极快的速度失去本身的水分,变的干枯,也保证下葬之后,尸体千万年不腐。”

    姜羽凡眨了眨眼,面色并不舒爽。俨然被自己方才说的话给恶心着了:“这种事情,我当初就当故事听。莫非……还成了真的么?”

195 冬日春色

    君青蓝点头:“正是你说的道理。”

    她轻轻拍着姜羽凡的肩头,以示安慰:“其实这样的手段,并不仅仅在西域中存在,南疆也有过记载,经过这样的处理,的确可以保证尸体常年不腐。当然,并不仅仅在尸体表面涂抹香油就能够办到,还有许多其他的特殊手段。应天道人的尸体自然没有经过那么复杂的处理手段,只在尸体裸露的表面涂抹了少量的香油。凶手这样做可能是因为尸体数量众多香油不够。也有可能是……。”

    君青蓝的目光朝着高台处微微扫过:“他只需要让他们的尸体保持在一定时间之内僵硬便足矣,只要叫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便足够了。因为这些尸体并不能够被长期的保留。”

    “为什么?”张骞和姜羽凡几乎异口同声。

    “三百多人,数量何其庞大。若是任由这些尸体存留,势必会因尸体大量腐坏而滋生出疫病。虽然现在是深冬,会使疫病的蔓延推后,但,绝对不可小觑。加上出城密道被发现,联想到它的用途,这些尸体还是早做处理为好,以免成了什么人包藏祸心的手段。”

    张骞抿了抿唇,郑重说道:“此事,我会尽快奏明皇上。却不知将这些尸体全部处理掉,该使用什么样的方式?”

    “火烧。”君青蓝说道:“到底是中毒后的死尸,又经过了处理。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再不会横生枝节。”

    “好。”张骞难得的没有反驳,直接认同了君青蓝的观点。

    这样的配合叫君青蓝有些意外,特意瞧了张骞一眼。那人目光中一片澄净,有条不紊调兵遣将,开始处理善后。

    她瞧了一会便侧过了头去,悄然瞧向身侧的姜羽凡:“方才瞧见的一切都记清楚了么?”

    “当然。”

    “回去以后,事无巨细,将你记得的事情都画出来给我。”

    姜羽凡皱眉:“死了那么多人,都画出来……怕是不容易吧。”

    君青蓝瞧着他,满目郑重:“这些都是破案的关键。”

    姜羽凡深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画才是破案的关键?”

    君青蓝想了想:“可以这么说。”想要马儿干活就得先给马儿吃饱,姜羽凡眼中的期待可以小小的满足一下。

    “可以。”得到肯定的姜羽凡满目雀跃:“我尽快完成任务,送去给你。”

    君青蓝飞快瞧了眼李从尧,沉吟着说道:“还是……我去找你拿吧。”

    “不必。”李从尧从容放下书卷,语声清单却坚定:“送来端王府既可。”

    君青蓝瞧他一眼,有些意外。那一头姜羽凡却抚掌笑道:“那感情好,以后我可以畅通无阻的多往端王府走动走动。免得我爹总说端王爷身子不好,叫我回避。”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动。定国公从前不许姜羽凡同李从尧多接触么?

    什么身子不好需要回避,分明就是借口,定国公是不希望同端王府有任何的牵扯。君青蓝不会忘记,定国公夫人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那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定国公的态度就代表了皇上的心意。

    当初,自己就是因为被李从尧强制接入端王府 才会遭到定国公的驱逐,警告她远离姜羽凡。

    那么,李从尧现在刻意叫姜羽凡出入端王府是在……试探?

    但瞧身后那人,眉目中半分情绪也无,始终都如高龄之花一般的清贵优雅,凤眸里亦无变点瑕疵和污垢。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此间若无它事便回吧。”李从尧缓缓合了眼眸:“本王倦了。”

    容喜通透的很,听他这么说,立刻递上个捂得热乎乎的暖手炉,又取了紫貂的披风来给他围上,这才低眉顺眼凑在他跟前轻声说道。

    “王爷,这里风大,奴才伺候您早些离开吧。”

    李从尧恩一声,借着容喜的力道起了身,也不管旁人的反应径自走了。君青蓝哪里还敢停留,匆匆同旁人道了别,小跑着追了上去。

    李从尧却并没有走的太远,君青蓝才转过一道院墙便瞧见他与容喜站在花树下等她。今年的冬日很奇怪,昨日祭灶还说天气暖和的很,清晨便忽然降了温。到了如今,整个天空便似涂了浓重的墨色,厚重的便似硕大的铅块,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瞧这个样子,该是不久就要下雪了。

    李从尧的身后恰有一株腊梅,许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大雪,争先恐后露出了脑袋,打算迎接今冬的第一场雪。腊梅不同于红梅的娇艳,也不似白梅的高洁,淡黄色的花朵瞧上去普通的很,却盛在芬芳。加之今年冷的晚,别的花树都还含苞欲放,在这天地间独树一帜的腊梅花便异常的醒目。竟也浓艳异常。

    君青蓝一直以为,李从尧那样的绝色,只有红艳如火的红梅才堪堪能与他玉色晶莹的肌肤相称。红与白共同谱写出天地间见之难忘的颜色。然而,她瞧见他时,满树腊梅盛开。冬日的风卷起薄如蝉翼的腊梅花瓣自枝头飘落,似纷飞的雨。那人在花雨中长身玉立,任蝶翼般花瓣落与幽紫近黑的披风上,忽然间便添了几分蹁跹红尘中叫人见之忘忧的美。

    这样绝美的画面,君青蓝从前从未见过。自那一刻开始,便镌刻于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许多年以后,她还能将那一日的细节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从尧在她的心目中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原来,他也是这红尘俗世中,与她一般的普通人。

    李从尧静静瞧着她,狭长凤眸里添了几分别样的柔。缓缓朝她弹出手臂:“过来。”

    君青蓝便似中了邪,脑子里容不得半分的反抗,脑子里似受了蛊惑,只管顺着他的心意,一步步朝他走去。直到触碰到他温暖的手指。

    李从尧陡然用力,一把将她素手紧握,拉近怀中。宽敞的紫貂披风营造出如春的融融暖意,将两人包裹。他身上沾染的腊梅香气萦绕在君青蓝的鼻端,也一分分将她包裹。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在那个瞬间似乎一下子空了。

    李从尧将她手指紧紧攥住,狠狠皱眉:“这么冷?不是给你做了冬日的新衣?出门不知道穿厚些么?”

    他陡然松开了手,将紫貂披风接下来披在她身上系紧了。再将手炉塞给了她,牵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往街口走去:“立刻回府。”

    君青蓝的意识一直到上了马车才回了笼。容喜早在马车中放了炭火盆,暖烘烘的热气一下子驱散了外面的严寒。君青蓝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李从尧身上只穿了寻常一件冬衣。

    “该死!”

    君青蓝低咒了一声,立刻将紫貂披风解下。李从尧是个病人!咳血之症极其畏寒,他会比寻常人更耐不得冷,他方才将自己的披风和手炉塞给她,她居然……没有拒绝?

    这不是要命么!

    她恭恭敬敬将披风递给李从尧,那人却只斜倚在车壁上静静瞧着她,动也不动。

    李从尧的目光淡淡的,却瞧的君青蓝心慌。他的目光根本叫人瞧不出他的心思,到底是喜是悲,是急是怒。一切都只能猜测。

    “是卑职该死,卑职不该抢了王爷的披风。”说着话,她也顾不上再去揣测李从尧的心思,将披风仔仔细细盖在了他的腿上。

    李从尧一动不动,任由她仔细收到的用披风将他双腿盖得严严实实。之后,她便将方才捧着的手炉,再度塞给了他。李从尧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的在女子手背上擦过。眼看着君青蓝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冷!

    君青蓝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李从尧的手指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日,也始终是微凉的。这与他常年缠绵病榻有关。他那么耐不得冷,怎么还将手炉和披风都让给了自己?自己还……欣然接受了?

    “王爷,下次断然不可在如此。”她郑重说道:“您的身子最重要,千万不可让自己受寒 卑职冻一下无妨。”

    李从尧眸色急不可见的颤了一颤:“你这么说话的意思,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希望本王始终健康?”

    “自然。”君青蓝毫不犹豫点头。

    “为什么?”李从尧半眯了眼眸,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并不似往日淡漠平稳,然而这变化细微的很,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

    为什么?君青蓝皱眉,这问题可要怎么回答?有点难,比破案还要难。

    耳边忽然有衣衫擦动的悉索声响,李从尧不知何时离开了软榻,欺身向前。来在君青蓝咫尺身侧,居高临下迫视着她,二人几乎鼻息相闻:“本王的问题很难回答?恩?”

    略带上扬的恩,尽去了李从尧往日的冰冷。便似有人正拿着毛茸茸的刷子一下一下轻挠着君青蓝的心尖尖,痒的难耐。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不去瞧他蛊惑人心的眼眸。

    “为什么?”她讷讷开了口:“王爷是端王府的天,有许多人都得依附王爷存活。您的生死安危就是端王府头等大事,所以……。”

    “本王不想知道别人的心思。”李从尧忽然愤怒了,将双眉颦紧,一把攥住君青蓝的下颚。将她的面孔板正,女子一双清眸只能与他对视:“本王只问你。”

    “本王只想知道,你的心思。”他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313/ 第一时间欣赏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叶无双所写的《仵作女驸马》为转载作品,仵作女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仵作女驸马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仵作女驸马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仵作女驸马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