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矛盾重重
姜羽凡心中一颤,女子清丽的双眸瞧向自己时,便似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泉。明明明澈柔润,却莫名叫人瞧的心头一寒。
“怎……怎么了?”姜羽凡的舌头没来由打了个结。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怎会穿着如此华贵的衣裳?”
“正是呢。”姜羽凡沉吟着说道:“所以我想,这衣裳一定是他偷来的。”
君青蓝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忍不住瞪着眼睛瞧向姜羽凡,你是在开玩笑么?然而,那人的神色无比认真。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智商这种东西,真的是……伤脑筋。
“你应该也知道,天云锦有多么的珍贵。若是你得了这么一套衣裳,会不好好爱惜,仔细收着,而叫一个乞丐随随便便给偷了穿在身上么?”君青蓝吸了口气,好脾气的继续循循善诱。
“是啊。”姜羽凡挠头:“那是因为什么呢?莫非他只是伪装成乞丐,实际上是个江洋大盗?不但偷了衣裳还偷了……。”
姜羽凡的目光不着痕迹朝着萧婉扫了一眼,还偷了什么虽然不曾明说,个中意味却分明不言而喻。
君青蓝偷偷翻个白眼,已经彻底的无语了。
“你若是女子,面对端王爷和一个乞丐,会选谁?”
无可否认,这个乞丐的确长的不错。但,再怎么不错,也及不上金尊玉贵的李从尧万分之一。
“这种事情也说不准。”姜羽凡咂咂嘴:“每个人的眼光喜好都不一样。小爷我面貌英俊,才高八斗,吃喝不愁。还不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个姑娘喜欢?”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如同姜羽凡这样的神奇人物。只怕全燕京城里没有哪家的小姐能下得去嘴。谁家的爹娘也断然不会将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然而,到底还要同他一起办案。为了不打击姜羽凡的自信心,以免让他更傻,君青蓝决定这样的话就不说出口了。
“你来瞧这里。”君青蓝指向萧婉:“你能瞧出什么?”
萧婉的眉心处同男尸一般都带着黑气,然而她的眉峰却是紧颦的,牙齿也咬的极紧,连面颊都凹陷了下去。她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君青蓝尝试了数次,始终不能将她双掌摊开,足见她在临死那一刻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紧握的双拳都死死按在肚子上,虽然她也同男尸一般直挺挺躺在棺木中。但她的双膝分明有些微的卷曲,显然曾经试图卷起。却不知为何,没有能够成功。
无论如何,这样的萧婉看起来,死的时候应该是很痛苦的。
“她眉心有黑气,你曾用银针刺喉,针尖处变色,不是已经证明了她中毒而亡么?还需要看什么?”姜羽凡声音略顿了一顿说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将萧婉的衣裳也剥光了给你看吧。”
“不需要。”君青蓝果断摇头。
依照姜羽凡的脑回路和行事风格,她如果回复的稍微慢一点,他真的能将萧婉的衣裳给脱了,君青蓝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你莫非没有发现萧婉同男尸的死状不一样?”
姜羽凡闻言再度低头瞧
向棺木,良久咦了一声:“的确不一样呢。萧婉看上去似乎很不舒服,这男人就……。”
“神色如常,面目平静。”君青蓝淡淡说道:“但凡中毒而亡必然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死者临终前会异常的痛苦。萧婉的尸身能明显的瞧出中毒的迹象,然而这男尸就……。”
“就像睡着了一样。”姜羽凡的声音也沉了一沉:“这还真有些奇怪呢。”
君青蓝点点头,这也正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两个人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也分明都是中毒而亡。为何死尸的姿态却差了这么多?
“你能断定男尸也中了毒么?”
君青蓝没有说话,随手取了只银针出来,刺入到男尸的咽喉处。再取出时,针尖分明漆黑如墨。这样的局面,已然不需要她来解释。
“测试过萧婉毒发的银针在哪里?拿来给我。”
“就在停尸房中存着,你不是叫我查验看看针上是什么毒么?”
“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这种小事,我去找另外一个人来做吧。”
当初将银针交给姜羽凡是因为刘步仁还在会嵇山中。如今刘步仁已经回到了端王府,查验毒药这样的事情,自然由他出手比姜羽凡更合适。
姜羽凡不疑有他,取了银针出来交给君青蓝。君青蓝拿另外一条帕子包了刺入男尸咽喉中的银针。再同姜羽凡交给她的银针放在一处。
姜羽凡眼睛眯了一眯:“你是在怀疑他们中了不一样的毒?”
“恩。”姜羽凡的脑子难得灵光一回,君青蓝立刻给予肯定:“目前瞧着,他们两个该是分别中了两种毒药。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他们死状的差异。”
君青蓝瞧向男尸:“这人的面目俨然被人精心擦拭过。所以中毒后七窍中流出的毒血都给擦拭干净了。但,萧婉的尸身根本不曾有人触碰。为何,她却不曾出现七窍流血的中毒反应?”
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两条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没有中毒反应,却分明是毒发身亡。男尸的面目又被人给精心的擦拭过,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当然不会相信是男尸自己给自己擦了脸整理了仪容。那么,会是谁在他死亡之后接触过他的尸身?
若真有人在他们死亡后接触过他们的尸身,那么这一场配天婚的殉情自杀戏码,岂不就成了假的?
姜羽凡怎么都想不到,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桩案子。怎么忽然就扑所迷离起来。
“青蓝呐。”姜羽凡拍拍君青蓝的肩膀:“我怎么发现,只要是你接手的案子都这么不好办呢?”
南疆公主案,枯井藏尸案,福来案,哪一个不是在案子中还藏着案子?随便哪一个搬出来,都能叫人愁的掉了一层皮。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总碰见些棘手的案子?
“我觉得一定是你的命不好,所以才总碰见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小爷我出身高贵,才高八斗,英俊潇洒才不会这么倒霉。”
君青蓝呵呵,以实际态度告诉他,她不想同他说话。
她默默将两根银针收好,转身便要朝外走去。
“你去哪?”
自然是尽快瞧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药。知道了毒药的种类,才好去查探毒药的出处。知道了毒药的出处来源,自然也会知道许多线索。”
姜羽凡眼睛一亮:“我同你一起去。”
“那可不成。”君青蓝果断摇头,刘步仁的身份可不能叫外人知道了。而且君青蓝相信,李从尧应该并不喜欢看到姜羽凡出现。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君青蓝深知这位姜小爷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牛皮糖,想要甩掉他就得给他找些合情合理的事情去做。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说道:“你得尽快给那男尸画一幅图像出来。然后拿着他的画像到京城各处去走访,尽快确认男尸的身份。这可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姜羽凡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只有小爷我能够胜任。”
“你只管放心吧。”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小爷我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知交满天下。等回头我将我的好兄弟都发动起来,我就不信找不出这个人出来。”
姜羽凡这句话君青蓝一点都不怀疑。姜羽凡最大的长处就是没有架子,善良而好客。他不仅能同京城贵胄勋贵子弟们称兄道弟,还能同市井流民贩夫走卒把酒言欢。找人这种事情,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那就辛苦你了。”君青蓝缓缓说道:“咱们分头行事,等你找出了这人的身份可以来端王府中寻我。”
姜羽凡答应一声,二人就此分手。君青蓝片刻功夫不敢耽搁,飞快回了端王府。彼时已经华灯初上,她却连半分犹豫也无,径直去了刘步仁的药庐。
在将两根银针交给刘步仁之后,她瞧了一眼药庐旁厢房中印在窗纸上的昏暗烛火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扭头走了。她答应过要帮陈墨白保守秘密,不将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然而,他却被李从尧给带进了端王府。这当中的误会,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的清楚。她如今,并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
君青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药庐,并不曾瞧见厢房窗纸上陡然印出了男子的剪影,那人伫立于窗前一动不动。
天已经黑透了,君青蓝才进了清露园就狠狠吃了一惊。李从尧居然坐在她的房间中看书。
“端王爷?”君青蓝讷讷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
“过来。”李从尧只微微抬眼瞧她一下便低下了头去,悠扬却淡漠的男子声音自书卷后缓缓传了来:“用膳。”
“……恩?”君青蓝一愣,这是怎么个对话节奏?
“大人可算回来了。”容喜笑容可掬朝她招手:“快请入座。王爷一早就吩咐膳房给您备下的晚膳,每隔上半个时辰王爷就会叫膳房将饭菜重新热一遍。这都热了三回了,再热下去,可就不能吃了。”
君青蓝眨眨眼,从什么时候开始,您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成了这么个天天关心属下饮食的闲人?她心中忽然想起白日里李雪忆的那些话,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我……。”
“不饿?”李从尧放下书卷,高岭之花般完美的容颜上分明生出几分淡淡的不耐:“那便倒了吧,不用吃了!”
167 小心眼王爷
“饿!”君青蓝字正腔圆一声吼。
她一大早还没有起床就被容含给叫去验尸,之后就去了皇宫,又跑了趟海棠苑和镇抚司。这整整一日水米不打牙,能不饿?她毫不怀疑自己能饿的吞下一头牛。
“原来你也知道饿么?”李从尧半眯着眼眸瞧她:“你回府以后,本王命你立刻休息,你却直接去了镇抚司。本王以为你是铜铁浇铸的金刚不坏之身,根本不需要吃饭睡觉歇息呢。”
君青蓝:“……。”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是个味?谁说他对自己与众不同了?鬼才相信!
这人在这里守着,还不是因为自己不听话打了他的脸?所以才弄了这么一桌子菜来羞辱她?这是堂堂一个王爷该干的事情么?
小心眼!
“王爷只怕是误会了,卑职如此积极破案,还不是想早日还端王府一个公道?绝没有故意违抗王爷指令的意思呐。”心中再苦,君青蓝却也只能维持着满面的笑意,小心翼翼的同眼前的大爷说话。
李从尧皱眉:“是么?”
“当然是。”君青蓝换了一副郑重的嘴脸:“萧婉的这种死法,无疑是给端王府泼了一盆脏水。卑职早日查明了真相,才能还端王府一个公道,也才能保住王爷的名声。”
溜须拍马这种事情君青蓝往日是最不屑的。然而,她不幸的发现,有很多时候,拍马屁是解决棘手问题的不二利器。
“是么?”李从尧挑眉:“所以,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本王?”
“是的。”君青蓝满面真诚:“千真万确。”
“恩。”李从尧忽然勾了勾唇角:“用膳吧。”
容喜喜笑颜开答应一声,将盖在晚膳上的扣碗一一揭开。浓郁的饭香立刻引得君青蓝食指大动,急忙道了一声谢,埋头大吃。
端王府的膳食一如既往没有叫她失望,已经反复热过了三次居然还能有这样叫人难忘的味道。若是刚刚做好的时候,还不得叫人吃的连舌头都给吞下去了么?
君青蓝偷眼瞧着李从尧,那人又在看书了。然而,与方才不同,他将整个面颊都露了出来,唇角分明带着几分隐隐的笑意。这人怎的……心情忽然就好了?
君青蓝摇摇头,古人说伴君如伴虎真真是一点都没有错。一个王爷都这么喜怒无常,要是面对皇上那不等于天天要将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
皇上下旨命她一个月就得解决萧婉的案子,若是到时候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后果真真不堪设想。这么想着,她便连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原本的美味到了口中也如同嚼蜡。
“饱了?”
李从尧的声音将君青蓝吓了一跳。您不是看书呢么?怎么连她吃不下饭都能瞧见?
“饱了。”君青蓝索性放下了筷子,想起萧婉案子中的疑点,双眉再也难得舒展。
“在为萧婉的案子发愁?”李从尧一语道破玄机:“这案子你需得尽心竭力的去办。或许,就能成了你我名正言顺前往管州府的契机。”
“怎么……?”管州府三个字叫君青蓝眼睛一亮,然而她瞧向李从尧的时候,他却不肯再说下去。难免勾的人心中难耐。
“你走了一趟镇抚司,可又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恩。”君青蓝沉吟着说道:“并没有发现能够利用的答案,问题倒是越发多了。”
她瞧向李从尧说道:“卑职以为萧婉与那男尸根本就不是配天婚殉情自杀。”
李从尧缓缓翻过一页书:“何以见得?”
“萧婉的死状与那男尸全然不同。”君青蓝说道:“毒发身亡相当痛苦,萧婉的面部表情以及姿态都符合毒发的症状。男尸死亡时却神态平静,俨然并没有感受到丁点的痛苦,不过,他七窍中却有残留的黑色血液,之后被人刻意的擦拭清理过。萧婉虽然死状痛苦,七窍中却并没有因毒发流淌出的黑血,而且,卑职可以断定,萧婉的面容没有被人特意整理过。”
李从尧缓缓放下书卷,眼底分明也带了几分疑惑。
“卑职以为,这样明显的差异当中,一定藏着不同寻常的秘密。”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就这些?”
“自然不止这些。”君青蓝说道:“卑职相信,萧婉根本不可能同别的男人配天婚。因为她……。”
君青蓝认真瞧了一眼李从尧,眸色中分明带着郑重:“因为,她喜欢您,而且非常迫切能尽快嫁入端王府!”
李从尧的气息有片刻的凝滞,却只淡淡哦了一声,俨然对君青蓝方才说的话有那么几分意外。却也只有意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曾与卑职单独接触过,卑职能从她的言行之中感受出她对于赐婚的喜悦。这样的萧婉,万万不可能在眨眼间,就同别的男子以配天婚的方式结束生命。何况,那男人的身份那般不堪。”
李从尧挑眉,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瞧向君青蓝:“已经查出了那男人的身份?”
“有些线索,但并没有最后的定论。无论如何,卑职断定那男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贱民。那样的人,并不足以与萧婉匹配。所以,卑职认为,配天婚只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
李从尧将手中书卷一把合上:“你方才所说的这些,并不足以叫人信服。与你所言的疑点重重相比,反而是配天婚更加叫人愿意接受。”
李从尧瞧她一眼,缓缓说道:“皇上,只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不够用。李从尧忽然提起这个,莫非是想告诉她,实际上连皇上都愿意相信萧婉是同人配了天婚?
君青蓝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道理?萧婉若是在死后被人刻意伪造出配天婚的现场,那便足以说明她的死不同寻常。很有可能是被人预谋杀害,寻找出案件的真相不重要么?
“本王……。”李从尧声音中有片刻的沉吟,到底还是再度开了口:“本王出生时,端王府尚盛极一时。父王曾请普宁寺高僧来为本王看过运势,高僧言本王乃天煞孤星降世,命中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今生注定一世孤独。
唯有将本王送入寺庙为僧,断绝尘缘,方可化解端王府的灾难。”
君青蓝皱了皱眉,明理一说,素来玄妙,当中的真假,有待考证。
“父王自然不肯相信那和尚的言论,本王才得以在父母身边安然成长。端王府上下起初自然没有人肯相信那和尚的言论,但后来……。”
后来,老端王及李从尧的兄长双双身死,李雪忆疯癫,李从尧自己也被咳血症折磨的死去活来,事实似乎都在一步步印证了当年那和尚的断言。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难怪那人对万事万物淡漠,原来早就瞧惯了生死。一个孩子自幼便背负起克死全家的骂名,成了人人避如蛇蝎的异类,心中的凄苦只怕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出的。
她觉得,自己这时候该去安慰他。但是,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李从尧的性子坚韧,大约只有沉默,才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本王天煞孤星的命格自然不仅仅体现在端王府的没落上。”李从尧瞧着君青蓝,眸色平静如常,无喜无悲:“萧婉,并不是第一个死于配天婚的端王妃。”
“你说……什么?”君青蓝彻底的惊着了。
端王府的没落,李从尧天煞孤星的命格预言固然叫人震惊和惋惜。但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及李从尧最后一句话叫人震撼。
什么叫……不是第一个死于配天婚的端王妃?!
“本王十五岁时,父王曾为本王定下了一门亲事,是长兴侯府苏家的三小姐。双方才刚刚交换了庚帖,苏三小姐便与一个男人,服毒自尽了。死状与你上次瞧见的萧婉一般无二。”
李从尧的声音平缓而低沉,分明在诉说着悲伤的往事,声音里却未曾沾染丁点的悲伤:“彼时,还不曾有人相信天煞孤星的传闻。过了半年,父亲又为我定下了另一门亲事,那家的小姐亦死于非命。萧婉之前,本王总共定下过三次亲事,女方均服毒身亡,她们的死法你该也能猜得到,都是配天婚。”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颤。什么事情发生一次两次还能说的偶然,接二连三的发生,当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从那以后,本王天煞孤星的命格便被彻底的坐实了。如今,萧婉与其他三个女子一般死去。无非是再一次验证了本王就是天煞孤星。你明白了么?”
君青蓝抿着唇,半晌不能开口。天煞孤星什么的耸人听闻,她当然不会相信。大约起先也并没有什么人相信,然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叫人不得不相信了这荒诞不经的说法。从此,整个燕京城的勋贵世家,都对李从尧敬而远之。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瞧着,端王府一步步走向了没落。
这事情里面,怎么都能闻见一丝不同寻常的阴谋气息。君青蓝总觉得似乎有那么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整个事件的进行,有条不紊,计划周详。
他的目的大约只有一个,彻底消灭端王府!君青蓝打了个哆嗦,感到深深的冷意。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胆量和手段,要彻底消灭端王府?!
答案似乎,非常明显!
168 天煞孤星
“所以。”李从尧瞧着君青蓝,淡淡说道:“你这一个月实际上可以什么都不用做,配天婚早已经深入人心。”
“端王爷相信,服毒自尽配天婚的男女,真就能上天庭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么?”
“本王是否相信并不重要。”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很多人都愿意相信。配天婚一说,早已在燕京百姓中深入人心。”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前三位配天婚的小姐死后,大理寺莫非不曾调查过?”
“你大约并不知道,当年应天教的教众信徒当中,有许多朝廷重臣。”
君青蓝皱眉:“即便如此,那三位小姐死的不明不白,总该要彻查才是。配天婚首先得男女双方出自自愿,死者都是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与外男接触,并暗生情愫?这原本就不合理!”
“死亡的男子都是他们府中的长随小厮,想要与小姐接触并不难。而且,他们都是应天教信徒弟子。”
李从尧将方才研读的书卷递给君青蓝:“这上面记录的,便是应天教的教义,你先看看。”
应天教名字的由来,得益于教主应天道人。传说中,应天道人乃是入世的谪仙,下凡普渡众生待功德圆满后便可再度飞升天界。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皆时他身边所有的追随着,都将随着他一起白日飞升。
就是因为这个,应天教在燕京城如日中天,人人皆争先恐后加入应天教。而配天婚则是应天教一手包办出的把戏。
应天道人提倡解放人性,婚配自由。若是教中弟子互生情愫便可结成夫妻,若是二人家庭施加压力。则可以请求应天道人或教中长老出手做法,为他们配天婚,送他们飞升成仙,在天庭中结成一对神仙眷侣。尘世中的俗人,若是拒不承认配天婚而成的情侣,则会阻碍将来的升仙之道。
而,正是因为应天道人在燕京城中拥有诸多信众,其中不乏权贵,故而,他的话相当于一言九鼎。燕京城中有一个时期,配天婚相当盛行。
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大约在四五年前,应天道人忽然消失,应天教便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教中人员,上至长老,下到小小的看门童子皆不见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便似那些人从来都不曾在尘世中出现过。
有人传说是应天道人得道升天,连带着他的身边人也一起上天去了。然而,百万信众却仍旧在滚滚红尘中沉沦翻滚,升仙之说始终得不到印证。久而久之,应天教的传说便彻底消失在十方软丈红尘之中,配天婚也成了逐渐被人淡忘的历史。
君青蓝缓缓掩上书卷,按照这上面所记录的事情,燕京城曾一度以配天婚为荣。也难怪李从尧方才一直说,很多人对萧婉的配天婚乐见其成。
因为,在五年之前,配天婚代表的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所以,当初发现尸体乃是因为配天婚而亡,大理寺便没有彻查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缓缓说道。
李从尧没有说话,但瞧他
面色的郑重君青蓝便知道,她猜对了。
“卑职始终以为,配天婚一事,不可信。”
李从尧的四位未婚妻先后死亡,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天煞孤星的命格。然而,四人皆为配天婚而亡,怎么看都有问题。
“王爷可否将前三位小姐名姓告知卑职。卑职以为,这四幢案子当中,定然有关联。”
“你若是想要彻查多年前的旧案,只怕会有些难度。”
三桩旧案发生的时候正是应天教大肆发展的时候,人人信奉应天教,期盼升仙,自然对与应天教搞出来的把戏深信不疑。所以,李从尧前三位未婚妻的死亡,早就成了深入人心的死案。
但萧婉不同。这时候,应天教早已消失,萧贵妃俨然认定萧婉死于谋杀并不肯接受配天婚的说辞,这便成了一个契机。当萧婉案子真相大白的时候,说不定连带着前三桩案子也可以大白天下。终究会还李从尧一个公道。
“你若是执意如此,可以到长兴侯府去瞧瞧。其余的两家早已经因获罪远离燕京,物是人非,不提也罢。”
这话叫君青蓝听的有些后怕,她才刚想到要将数年前的旧案一同翻查,却被告知当事人早已不在。幸好还有长兴侯府常驻京城。否则,当初的配天婚真就要无迹可寻了。
“不过……。”李从尧瞧一眼君青蓝:“你去见长兴侯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现在。”李从尧垂眸瞧着君青蓝,眼底忽然带了几分冷意,不容置疑:“熄灯,就寝!”
“……恩?”君青蓝一愣神的功夫,李从尧已经吹熄了灯火,转身出去了。
“明日辰时之前,不许她出门。”
屋外,男人悠扬的语声淡淡的吩咐叫君青蓝眨了眨眼。这算什么?她被软禁了么?管天管地,还有管人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的?
她以为自己心绪烦乱之下根本没有可能睡着,哪里知道,才一沾着枕头便彻底沉入到梦乡之中去了。待到她第二日醒来时仔细想想,该是李从尧在她的晚膳之中动了手脚。
然而,她并未感觉到头昏脑涨的疼痛,反倒神清气爽。看来,李从尧只为了叫她好好歇息。君青蓝在房中挨到了辰时才出了门。
容含自然没有阻拦,只牵了马默默在后面跟着他。
临到出了门君青蓝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长兴侯府在什么地方。她放缓了马速,一路向街边的行人打探。然而,众人在听到长兴侯府后一个个都变得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言。君青蓝问了一路,始终不得要领。
于是,她勒马而立,瞧着熙熙攘攘的大兴市皱了眉。长兴侯堂堂一个侯爵,钟鼎世家锦衣玉食,算的当世的权贵。怎的……燕京城中竟无人愿意提及?
这莫非就是李从尧要她有心理准备的原因。
“容含?”君青蓝抬眼,瞧向身后影子一般跟着的宦官开了口:“你知道长兴侯府在什么地方么?”
“燕京城里早就
没有了长兴侯府。”容含一脸早知你会来问我的淡定:“只有一座疯人馆。”
君青蓝眸色一凝,疯人馆是……什么情况?
“当年苏家三小姐死后不久,长兴侯夫人便因思女心切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长兴侯接连痛失妻女,一夕癫狂,逢人便要砍杀。在他连续伤了多人之后,皇上便下旨迁出苏家所有人,只留长兴侯一人在府中独居,自此封锁了长兴侯府。但凡燕京城里勋贵世家中发现行为失常之人,便都会被丢入长兴侯府中居住。自此后,长兴侯府便彻底沦为了疯人馆。”
难怪百姓对长兴侯府避之不谈,原来那里是这么个不受人欢迎的地方。这种事情,李从尧应该是很清楚的吧。昨天怎么不说?她忽然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君大人,咱们还去么?”容含不以为意瞧着君青蓝。这种情况下,长兴侯府一行,似乎没有丁点价值了吧。
君青蓝瞧着容含:“你知道长兴侯府在哪么?”
容含才一点头便听到她脆生生说道:“那便去吧。”
“大人!”容含吃了一惊:“那里是疯人馆!长兴侯发病时,逢人便要砍杀!”
他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么?去见一个行为失常的疯子,不怕死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勾唇微笑,阳光一般的耀眼:“你会保护我,不是么?”
容含被狠狠噎了一口,忽然觉得女子那灿烂的笑容刺的人心疼。
“带路吧。”君青蓝半敛了眉目,微笑着朝容含做了个请的手势。
容含无法,也唯有选择妥协。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大兴市,朝着白虎区去了。燕京城的权贵大多居住于内城四区中,白虎区亦如是,处处皆透着人世间的繁华。
容含策马自主城区穿过,忽然停在一条小巷口瞧向君青蓝:“疯人馆,就在这巷子的尽头。”
“走吧。”
马蹄踏入小巷,眼前一切俨然与别处是两个天地。巷子中的落叶已经铺起厚厚的数层,马蹄践踏在上面声息皆无,柔软的能陷下一个浅浅的坑。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巷子中飘散着明显的腐臭味道,俨然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打扫。落叶的下层大约已经腐烂了,又铺了新的叶子在上头。瞧着干燥密实,实际上早已败絮其中。
这是不是就似如今大多的权贵世家一般,早就已经在腐朽的生活当中,耗尽了表面的光鲜。
“这巷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家?”君青蓝一路行来,发现巷子中的院落十室九空,连院墙和大门都已经破败了,哪里还能瞧出这京城贵胄,朝廷勋贵聚居地昔日的繁荣?瞧上去,连外城四坊都不如。
“出了一个杀人恶魔,哪里还有人敢居住在这里?”容含淡淡说着,不以为意。
他丝毫都不曾因为白虎区中这条小巷的变化而动容,这个天下叫人伤心的事情太多了,哪里能事事都叫人关注?
容含忽然勒马,抬手朝着身旁一处硕大院落指去:“那里,就是疯人馆!”
169 人事巨变
君青蓝抬眼瞧去,在这遍地腐朽落叶的破落街道之上,有一座硕大的宅院,几乎占满了半边的街道。破败坍塌的院墙上隐约露出残缺的雕花,在无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油彩剥落的高大门楼上挂着一块匾额,即便遍布了灰尘,还是依稀能瞧得出上面写着的是长兴侯府斗大四个字。
君青蓝瞧的唏嘘,偌大一座世袭的侯府,居然落到了如此田地,成了这燕京盛世繁华街道上,连阳光都无法企及的最阴暗角落。
这当中,经历了什么?
“容含,叫门。”君青蓝有一种感觉,这破落院墙后关着的,或许就是她许久寻找不到的真相。
长兴侯府的大门大约算是这做荒宅中唯一保存完好的物件,厚重而结实。大门被漆成了黝黑的色泽,上镶着数之不清的大铜钉。远远瞧着便似露出水面的癞蛤蟆的皮,叫人身心都不大舒爽。
容含抓住门上铜环用力朝着铜钉砸了去,巨大的声响在寂静而空旷的街道里传出极远,震耳欲聋。过了许久,才听见嘎巴一声后有锁链的声响传了来。从门后透出些微一丝亮光。
大门并没有被打开,只在门上开了小小一个方方正正的窗口。窗后有男子不耐烦的声音传了来。
“谁家的野小子一大早的来砸门?这是叫你们胡闹的地方么?滚滚滚!”
容含皱了眉,将端王府的腰牌自窗口递了进去。
“呦,端王府么?”窗后的男子似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分明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为了您的安危,小人还是劝这位端王府的贵人早早离开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京城贵胄来参观游玩的所在。”
“开门!”容含冷冷开了口,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君青蓝眯了眯眼,容含俨然是动了怒。他在端王府的暗卫中性子最冷淡,至今为止除了在面对李雪忆的事情时见过他脸上出现过几分情绪,何曾见过他有什么旁的情绪?
然而今日,门内那人对端王府的轻视却将他给彻底的激怒了。容含早就经历过多番生死,一旦被激怒之后,周身爆发的杀意并非常人能够忍受。
然而,那门内子却只呵呵笑了笑,俨然丁点不曾受到容含杀意侵扰:“这位贵人,你可莫要动气。小人不开门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那人洋洋洒洒说道:“贵人怕是不知道,这里可早就不是长兴侯府了。我们这里如今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疯子,稍有不慎就能要了人的性命,你还没处说理去。贵人们身骄肉贵,命金贵着呢,不像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小人禁打。为了您的安危,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容含,退下。”君青蓝缓步上前,束手立于。清冷眼眸中含着淡淡笑意,盯着窗口后根本瞧不清样貌的男子。
“在下君青蓝,奉旨查办一桩案子。当中一些细节,刚巧需要到此处了解。当然,这位小哥也可以选择不相信在下,在下现在就可以请了尚方宝剑出来。但是……。”
君青蓝微微一笑,端方而温雅:“尚方宝剑出鞘,必得染血。小哥以为,剑上沾染的鲜血,该是谁的?”
窗口后忽然静默,功夫不大便听见咔一声响,俨然有人撤掉了门闩。
长兴侯府厚重的大门,在沉闷的声响中,伴随着光斑下飞舞的尘土打开了。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风一般冲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尊贵的客人到了,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才会挡了大人的路。大人快请进吧。”
眼前这人有三十出头,身量不高,长的却很敦实。瞧上去一脸的憨厚,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带着精光。
“敢问您如何称呼?”
男人陪着笑脸朝君青蓝作揖:“小人叫苏城,大人但凡有任何的吩咐,只管跟小人说便是。至于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那般尊贵的物件,哪里是能轻易出鞘的?”
“那感情好。”苏城俨然松了口气:“大人快请进吧。”
苏城小心翼翼请了君青蓝和容含进门,大门关闭的瞬间,容含凑近君青蓝:“大人,还请将尚方宝剑收好。”
君青蓝呵呵笑道:“哪里有尚方宝剑?”
容含气息一凝,忽然说不出半个字来。这么明目张胆的坑人……真的没有问题么?
“大人,您想问些什么只管说吧。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青蓝并未立刻开口,清眸先在院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侯府内与外面并没有多少差别,落叶将地面的道路尽数遮掩。只余满目无边的枯黄。
侯府中的房屋年久失修,屋瓦上早就长了郁郁葱葱的草,随风起舞,也没有个固定的方向。
“我听说这里已经改做了疯人馆?”
“正是呢。”苏城点头:“自打长兴侯府出了变故,这里就只剩下长兴侯一人。这么大的院子空着实在可惜,后来就给改成了疯人馆。这些年,陆续被关进来的疯子怎么也快有十个了。”
“被关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可真说不准,但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疯子。要我说,御史台难得办一回漂亮事。放任那些人在外面,还不知道要伤害了多人无辜人的性命。如今,将他们关在一起,只管自己斗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长兴侯被关在哪里?”
“在华兴堂,他一直住在那。大人可是要见长兴侯?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君青蓝说道:“麻烦你帮我们把马安顿好,我自己走走吧。”
“那您可得小心些呐。”苏城郑重说道:“不要怪小人没有提醒您,疯人馆可不比别处,千万不可乱闯。”
君青蓝道了一声多谢,带着容含朝着长兴侯府深处走去。侯府硕大,占地极广,尽管亭台楼阁破落,花草凋谢,却依旧能瞧出当初格局宏大,足见全胜时期该是多么的繁华兴盛。
越是如此,才越是觉得可惜。家族的兴盛大约需要数代人不懈的努力,而衰亡却不过一夕之间。
二人渐渐行至后院,初来时的寂静便被意味不明的吼叫替代,男人浑厚的嗓音在半空里回荡。原本该是激荡人心的场面,然而在此刻,那些声音中却没有半分豪气干云的激爽,只
余野兽般的疯狂。
“大人,小心些。”容含将手指按在剑把上攥紧了。
“不必紧张。”君青蓝莞尔:“没瞧见那些院子都上了锁么?他们出不来。”
长兴侯府虽然破败,关人的门锁却都是透亮的,俨然经常有人检查保养。加上大门特意做了加固,里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冲得出来。
“这就是华兴堂么?”君青蓝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的院子,多少有些意外。
华兴堂坐落在长兴侯府最中间的位置,它的前面挖着片荷塘,院子后面则立了庞大一片假山。虽然因为久久无人打理,假山塌了半片,荷塘里也只剩下污浊的烂泥,但从这样的布局来看,华兴堂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相书上来说,这样的地形叫做前望后靠,是子孙满堂,光耀门楣的大兴之相。然而,相术终归是相术,即便占据了绝佳的风水,长兴侯府依然难逃衰亡的命运。在如今看起来,这特意作出的风水局,简直就是讽刺。
这里该是历代长兴侯居住的正院。真没想到,长兴侯疯癫日久,竟始终还是居住在主院中不曾被迁出。看起来,皇上对他始终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礼遇。
“没有钥匙。”君青蓝瞧一眼大门上晃眼的明亮的铜锁有些郁闷。刚才只顾着尽快将苏城打发走,怎么就忘记了同他要钥匙?
“无妨。”容含面无表情上前,自头顶取了束发的簪子插入到锁眼中。左拧右拧,功夫不大便听嘎巴一声。铜锁脱落,稳稳落于他掌心。
君青蓝眨了眨眼,容含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端王府的暗卫,还有什么是不能做不会做的么?
容含推开屋门,请君青蓝进去。华兴堂带给他们的意外,并不仅仅体现在地理位置的优越上。
他们一路行来,处处破败萧条。然而,当踏入华兴堂时,他们所瞧见的却是干净整洁的院落。地面上并没有丁点的落叶,以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清晰可见。院中花草虽然大多枯死,但树木却栽种的极有规律,且长的相当茂盛。树冠便似一把巨伞,笼罩着整个主屋,为它挡去了大半的风雨。
虽然,这里同样因为多年不曾修葺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和光彩,但同方才那些破烂的房屋比起来,俨然已经成了天堂。
“锦衣卫总旗君青蓝,拜见长兴侯。”
君青蓝立于院中,清晰而嘹亮的一声大喝。她这一声用了极大的力道,她相信,该听到的人一定听到了。
然而,屋中久久不曾有人回话,甚至连半分动静也无,始终寂静无声。
君青蓝抬步上前,缓缓进了主屋。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挂与墙壁上硕大一副水墨画。画卷上面容姣好的飞天仙女与盘龙云海中翩然起舞,她的身侧是一身材伟岸颀长的男子。男子背对云海,看不清相貌,正端坐于锦凳上垂首抚琴。风卷其他乌发飞扬如丝。岁月静好,好一对神仙美眷。
然而,在这和谐的云海之后,隐隐透出一团黑影。君青蓝上前,正欲仔细观瞧,忽然瞧见一只粗瓷大碗迎面朝她扔了过来。
“滚!”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直冲云霄。
170 疯言疯语
君青蓝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水墨画上,那一只碗来的遂不及防。等瞧见时,已然不及闪躲。唯有抬手挡与面颊前,试图缓解几分撞击的威力。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瓷片碎裂的声音自地面传来。君青蓝放下手掌,瞧见容含不知何时挡在了自己眼前,替她处理了飞来的暗器。
“滚滚滚!”
然而,男人的怒喝并没有就此消失,反倒是因为第一只瓷碗偷袭的失败越发的强烈。屋中的物件接连朝着她砸了过来。枕头,砚台,毛笔,杯盘碗碟。
那人显然不在意手里抓到的是什么,只要能叫他瞧见的玩意,都被他拿来给当作了攻击的武器。然而,这些物件在容含的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屋中忽然响起铮一声清越声响,似乎有暗暗一道青霜划过。一人身形如电,鬼魅般朝着二人摸了过来。
君青蓝皱眉:“容含,拿下!”
这么闹下去,可不是说话该有的姿态。
容含闻声而动,让过扑来那人,只反手一勾再一带,便将那人手中长剑给卸掉了。紧接着膝盖一曲,踢向来人迎面骨。
那人根本不是容含的对手,方才攻击只凭一股子猛劲。只一个照面便被容含制服,站立不稳,咣当一声便跌在了地上,叫容含扭了他的手臂,一把给按住了。
那人自然不肯就此服输。身躯不断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挣脱容含的钳制,急的呜呜低吼不断。
君青蓝蹲下身去,盯着被容含死死压制的男人,渐渐皱了眉。
那人将近四十,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并未挽起,杂乱的披在身上,几乎遮了整张面目。他的身材较之燕京一般的男子要高大,也魁梧的很。映衬的容含如同瘦小的孩童。
“长兴侯?”君青蓝瞧着那男人,轻声唤了一句。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长兴侯呜呜叫着,两只眼睛瞪的极大,却因过度的愤怒和紧张翻得几乎只剩下两只眼白。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杀了!杀了!杀了成仙!”
“长兴侯,你还记得三小姐么?”
然而,无论君青蓝问什么,那人口中却始终低低呜咽。吞吐出些许意味不明的字眼。
君青蓝瞧着他,缓缓闭了口。良久方才再度开口:“你可还记得端王爷?”
长兴侯的身躯颤了一颤,继而开始愈发剧烈的挣扎。
“容含,叫他安静。”
容含抬手朝着长兴侯脖颈砍了下去,那人唔一声将双眼一翻,再也没了声息。
君青蓝缓缓起身,眸色郑重居高临下盯着昏睡过去的长兴侯。这野人一般粗糙的男人,哪里还能瞧出昔日的尊贵?
她缓缓叹了口气:“咱们走吧。”
“走?”容含一愣:“你不是要查案?”
“该看的已经都看到了。”君青蓝瞧一眼地面上的长兴侯:“如今,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临出门的时候,她再度瞧了一眼进门处那一副水墨画。在那一对璧人之后的浓云里,依稀露出漆黑几团墨迹。其中一些圆润饱满,还有细长一条斜线。君青蓝瞧了半晌,却始终辨认不出。唯有将那水墨画记在心里,等合适的机会让姜羽凡画出来再参详。
容含默默找苏城要了马匹,朝君青蓝凑近了来。君青蓝的目光却始终焦灼在笑容可掬的苏城身上一瞬不瞬,那人迎面走来,自然知道君青蓝正打量着自己。然而,他腰背挺直,步态安详,甚至连面孔上唇角牵起的弧度都不曾有半点的变化。
君青蓝的唇线渐渐松了几分。在苏城的身上她能瞧出几分非常熟悉的味道,那是在勋贵世家中长期浸淫而练就出的圆滑,他们待人接物永远和善亲切,没有人能瞧得出他们心中真实的想法。便如容喜,他表面永远笑意融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府总管,而眼前的苏城,与他分明就是同样的人。
“苏城。”君青蓝瞧着他,缓缓说道:“长兴侯似乎也姓苏,还真是巧。”
“并不巧。”苏城躬身说道:“小人原本是长兴侯府上的家生奴,主子仁慈,赏了小人祖上与他们同姓。”
君青蓝眯了眯眼,他早就猜到苏城与原先的长兴侯府有密切的关系。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毫不犹豫的承认。在如今的燕京城,跟长兴侯府扯上关系,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居然,一点都不在乎?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君青蓝的直视着苏城的眼睛,她如今正在做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这事情她原本是不打算现在来做的,但是瞧见苏城如今的表现,她决定冒一次险。她愿意相信,苏城对长兴侯府保留着相当的忠诚。
“你打理疯人馆多久了?”
“这可得好好算一算呐。”苏城沉吟着,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阳光下的背阴处他的手指来回弹动,测算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小人在疯人馆里大约已经有七年了。”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七年之前,不正是李雪忆出事之后。皇上为了安抚定国公府,而给李从尧第一次赐婚的的时候?这么说起来,苏城从了就没有离开过长兴侯府?!
“为什么?”她瞧着苏城,一字一句认真的问着。
“小人从出生就住在这里,小人的祖上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虽然小人只是个下人,但对于小人来说。这里就是小人的家,无论它是叫长兴侯府还是疯人馆。小人若是离开的这里,便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这一辈子,纵然是死,小人也要死在这里。”
苏城说这话的时候,面孔上的笑容有那么片刻的凝滞,叫他瞧上去不似方才一般卑微和蔼。然而,君青蓝相信,他现在说的话比任何时候都叫人值得信赖。
“长兴侯府旁的人都去了哪里?”
苏城摇头:“小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年府里忽逢变故。府里的主子们都牵回了祖居,下人们也都各寻去处了。”
“你与府中旁人可还有往来?这些
年,都有什么人来府中探望过长兴侯?”
这话问完,苏城便勾了唇角,笑容中却分明带了几分讥讽:“疯人馆中关着的都是被世俗所不容的疯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来探视?”
“你可知这里关着的其他人都是什么身份?”
“什么人都有,高低贵贱不一而足。”
君青蓝皱了皱眉,她居然想错了。原先她以为,关入疯人馆中的人都与长兴侯一般非富即贵,从前应该都是燕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居然……不是?
“他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丁点的关联?”
苏城沉吟着说道:“应该是没有的。若真要说有什么一样的地方,那便是他们都很危险。发病时,都曾杀过人。”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都曾杀过人这几个字在她脑中始终盘旋不去。良久,她的唇畔再度绽开一抹嘲讽的微凉笑容。
“苏城,你对当年苏家小姐的死,了解多少?”
君青蓝话音才落,苏城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将头颅重重磕在了地上,咚一声闷响。
“大人,求求您要为侯府做主啊!”
这一幕叫君青蓝惊了一下。怎么都不会想到,苏城对苏小姐的配天婚居然这么大的反映。
她半眯着眼眸,居高临下瞧着苏城:“你这是?”
“小人相信小六是被人冤枉的,还请大人还小六一个清白。”
这是怎么个意思?
君青蓝问的是苏三小姐的死,他忽然这么激动,却在说着旁人的事情。合适么?
“小六是谁?”
“小六是小人的六弟。”苏城的眼眸氤氲了,抬起衣袖在眼睛上飞快擦了一把:“我爹娘一辈子共得了六个孩子,却大多不曾养活。小六是最小的一个,也是除了小人唯一存活下来的亲兄弟。他也是……。”
苏城咬了咬唇,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也是与三小姐死在一处的那个男人。”
君青蓝吸了口气,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今日上门,原本就是为了调查苏三配天婚的前因后果。然而,长兴侯的疯癫之态不得不叫人退却。却不曾想,对这似乎无足轻重的看门人一点无心的关注,竟换来了苏三事件中的苦主。
“小六是个老实孩子,往日本本分分,连话都不多。小人绝不相信,他会与三小姐有苟且。小人一家深受侯府的恩惠,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背弃主人的事情来。”
苏城的呼吸渐渐粗重,情绪俨然激动的不能自已:“世人只道配天婚毁了长兴侯府,却哪里知道,受害更重的是小人一家!”
“小人爹娘……。”苏城声音哽了一下:“小人的爹娘因为这事都投了井,以死谢罪。小人的媳妇也在众人的指责中得了病,最终一命呜呼。她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小人那不曾出世的孩子。我们的凄惨又有谁来评说?”
“大人。”苏城再度将额头贴在了地面上:“请大人要还小六,还小人全家一个公道!”
171 自杀还是他杀?
君青蓝瞧着苏城,眸色渐渐郑重,带着几分思量和审视:“这就是你执意留下的原因?”
苏三的配天婚早在燕京城中深入人心,人人均对此深信不疑。长兴侯府因此遭了大难,然而被这场祸事波及的又何止是他们一家?苏城家破人亡下内心大约是极其崩溃的吧。
但他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他选择了留在燕京,留在长兴侯府旧址。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也是离真相最近的地方。若是有朝一日这案子能够真相大白,也一定是在燕京城中。
所以,他留下了。整整七年!
苏城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起来吧。”君青蓝朝苏城抬了抬手:“将你能想到的事情告诉我。”
“多谢大人。”苏城将双手按在地面上,良久方才起了身:“小人的娘子曾经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算的上是三小姐身边的人。即便嫁给了小人,还是叫三小姐留在身边伺候。再加上小人一家颇受主子的信任,故而小人一家在侯府的下人中也算得上地位超然,知道好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苏城的眼睛盯着君青蓝:“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娘子曾告诉过小人说,三小姐对端王府中的二爷颇为钟情。圣旨才下,就满心欢喜的准备嫁妆。这种情况下,三小姐怎么可能与旁的男人私奔殉情配天婚?若是别的男人也就罢了,偏那男人是小人的兄弟。小人与小六朝夕相对能够断定,他与三小姐根本就没有私情!”
苏城的情绪渐渐激动,良久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然而这话,根本没有人肯相信。”
君青蓝眯了眯眼,有些意外:“这话你曾经对旁人说过?”
“说过。”苏城点头:“当三小姐和小六的尸身被发现的时候,小人的爹娘就同侯爷说过这事。但……侯爷却叫小人不得声张,也再不要同人提起此事。”
苏城的声音顿了顿,眼底分明带着几分迷惑。苏三根本不可能同小六配天婚,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稍加调查或许便能真相大白。然而,长兴侯宁愿背负下这种让家族蒙羞的奇耻大辱,却也不愿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种事情,怎么都叫人……想不明白。
“即便你们一家与三小姐比较亲厚,作为不曾婚配的适龄男子,你的六弟应该是不能够随意同三小姐接触的吧。”
“的确不能。”苏城说道:“侯府规矩多的很,男女六岁不可同席。除了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寻小人的娘子,小六是绝对不可能到三小姐院子里去的。即便真的去了,也只会同院子里的丫鬟和妈妈们接触。万万不可能接触到三小姐。”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你可还记得在配天婚发生之前,三小姐身边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说,有什么特别的人曾经到访过?”
“特别的事情么?”苏城微颦了眉头:“自打皇上下了赐婚的圣旨,整个长兴侯府上下都在为三小姐的婚事忙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访,那便也只剩下给三小姐量体裁衣的裁缝和绣娘。”
“三小姐的嫁衣是在哪一家铺子制作
?”
“就是大兴市东头的如意绸缎庄。”苏城眼睛一亮:“莫非……是如意绸缎庄有问题?”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存在任何的可能性,却也存在任何的不可能。”
苏城立刻泄了气,却并不肯就此罢休。仍在努力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良久,眼底忽然亮了一亮。
“小人依稀记得,三小姐定下婚盟之前,曾经有个道人来拜访侯爷。说三小姐年内会有血光之灾,当修心静养,不与外人相见,或可避免大劫。侯爷并未相信那道人的话,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给了他一些银子,买了他几张符咒。又叫他在府中做了场法事,便打发他走了。谁知……。”
苏城叹息道:“谁知那道人的话居然应验。莫非……莫非真是应了劫?”
君青蓝皱眉:“你可还记得那道人的法号名姓?”
“当然。”苏城点头说道:“那道人那时候虽然才刚到燕京城不久,却名声大噪,好多大人物府中都将他给当作座上宾。若不然,我们侯爷也不会听他胡言乱语的诅咒一番,还客客气气将他迎进了府中来。”
君青蓝心中一动:“应天道人?!”
“没错,就是他。”苏城奇道:“原来当年的事情大人也有耳闻么?可是端王爷同您提起过?端王爷竟这般在意三小姐的事情呐,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如今长兴侯府还不知是怎样的辉煌。”
苏城重重叹息,俨然对长兴侯府今日的没落十分惋惜。
李从尧当然不会在意苏三的事情,应天道人在此刻的出现实际上并不难猜。七年之前的长兴侯府虽然已经辉煌不在,到底也是钟鼎勋贵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有世袭的勋爵。怎么都不可能叫一个满口不吉言论的普通道人,随随便便进了府。除非那人是燕京勋贵府中的座上客,得到了勋贵们的尊重和信任。
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只有应天道人!
“长兴侯也信奉应天教么?”
“并没有。”苏城果断摇头:“我们侯爷个性比较寡淡,往日里实际上并不怎么喜欢与旁人过多来往。虽然那时候京城中的贵人们都以身为应天教徒而感到光荣,但侯爷却并不希望参与其中。在长兴侯府中,不但侯爷不是应天教徒,所有人都与应天教没有半分来往。”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传闻中,配天婚不是应天教搞出来的手段么?据说只有应天教徒才能匹配成功,荣升天界。既然长兴侯府没有一个人同应天教有关联,之后的配天婚是怎么回事?
“呸。”苏城忽然朝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说什么应天而生的神仙,那分明就是个妖道。也不知他在三小姐院子里做法的时候,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叫三小姐迷了心窍。”
君青蓝瞧他一眼:“你说着话可有证据?”
“这还需要证据?”苏城不屑道:“若不是他,三小姐怎么可能做出配天婚的事情来?还白白搭上了小六一条命。”
“既然你这么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君青蓝轻声说道:“你的弟弟小六,是个孩子么?他的行动思想可是完全不能自理
?”
“他当然不是孩子。”苏城奇道:“大人何出此言?”
君青蓝冷了脸:“既然他拥有独立的思考和行动能力,便可以对自己所有的言行负责。你以为这样的人,能随随便便叫人哄骗着,去同别人自杀殉情?”
苏城一愣:“似乎……不可能。”
“正是这个道理。”君青蓝颔首说道:“你的弟弟小六之所以会以那样的方式与三小姐死在一处,总会有个原因。而,在这个原因查明之前,任何的推测都有待考量。至于小六的死因,有很多种可能。并不排除他的确与苏三小姐两情相悦,自杀殉情配天婚的可能。所以,不要急着认为任何人都是无辜的。”眼看着苏城皱了眉,开口便要反驳,君青蓝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要知道,无风不起浪。世间种种之所以会存在,都有一定的道理。”
苏城张着嘴,原先要说的话似乎已经忘记了。面色中分明带着颓然,他缓缓垂下了眼眸,似叫人抽干了浑身的气力。
“那……那……那小六是死有余辜么?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君青蓝居高临下瞧着他:“我只是在同你说这件事情发生的其中一种可能,这件事年代久远,早已人事全非。但,在真相不曾查明前,还是劝你莫要再将自己的怀疑随随便便说给人听。你觉得我值得信赖所以对我和盘托出,但你与我并不相熟,又怎么知道我真的可靠?”
苏城忽然哑了嗓子,呆呆瞧着君青蓝。良久,才讷讷说道:“我听说过大人的事迹,又瞧见你对侯爷细致周到,不似旁人一般呼喝打骂。我自然知道,你是可靠的。所以……。”
君青蓝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人是最善于伪装的生物,永远不要被眼睛瞧见的假象所迷惑。”
君青蓝并没有再去理会苏城,上马离开了长兴侯府。马蹄缓缓踏出这一条小巷,眼前又是繁华的燕京盛世。巷里巷外不过一线之隔,却泾渭分明的成了格格不入的两方天地。便似人生,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
“容含。”君青蓝的速度并不快,静静听着身后马蹄的声音离得近的,才缓缓开了口:“你知道苏三和小六葬在了哪里么?”
“在苏家祖坟的最外围。”
君青蓝挑眉,颇有些意外:“居然入了苏家的祖坟?”
苏三是个女子,死于自杀殉情,属于横死。加上她死亡的时候并未婚配,死法也不光彩,凡此种种加起来,这样让家族蒙羞的人,能给个棺材栖身随便填埋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长兴侯居然允许将她给葬入了祖坟?
“应天教的教义说,但凡自愿配天婚的信众都是上天的宠儿。他们已经成了神仙,世人当尊重膜拜,不可诋毁轻视。所以,所有配天婚而死的男女,在死后都得到了生前所不可能得到的荣耀。”
君青蓝勾唇微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瞧着那人笑意妍妍,容含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祥:“你要……干什么?”
君青蓝朝他勾勾手指,柔声说道:“带我去苏三的坟墓。咱们去验尸!”
172 鬼人营
“好。”容含一口答应,没有丁点的犹豫。
二人掉转马头,直接冲着城外去了。在北夏,验尸并不能够随随便便进行。即便是仵作,也须得拿了官府的文牒才可以进入墓地。然而,无论是君青蓝还是容含,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踏雪才到了大兴市,忽然扬起前蹄,一声嘶鸣,毫无征兆朝着一条小巷冲了去。君青蓝吃了一惊,用力去扯缰绳,但踏雪却仿若失了控,一头扎进了小巷。直到眼前出现另一匹马,踏雪忽然自动停了下来,整个身躯凑向了那匹马,那头颅在它脖颈上慢悠悠蹭着。
温柔的很。
君青蓝瞧着那匹被拴在树上的马,也终于明白了踏雪为什么执意要冲过来。踏雪周身黑如墨染,只四蹄洁白如雪。这一匹马则浑身雪白,四只蹄子却漆黑如墨。这是凝墨,姜羽凡的坐骑。
踏雪凝墨原本就都出自定国公府,自然感情不一般,想来是踏雪闻到了凝墨的气味,所以便一路寻了来。
君青蓝下了马,叫踏雪能够与凝墨更亲近些。清眸则四下里打量了半晌,功夫不大,便瞧见姜羽凡自巷子最深处的暗影中走了出来。
“君青蓝?你也查到这里了么?”姜羽凡瞧见她,眼底分明带着几分颓然:“怎么我回回都不能超越你呢?”
“……恩?”君青蓝眯了眯眼,姜羽凡是在这巷子里查案?
她朝他身后的暗影中瞧去,姜羽凡手中正托着张展开了的画卷瞧着她。
“呵。”君青蓝抚摸着踏雪颈间的光滑的皮毛说道:“我是被踏雪给强制带过来的。”
“是么?”姜羽凡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么说……我调查的事情,实际上你并不知道?”
“恩。”姜羽凡眼中的迫切叫君青蓝决定配合他。实际上,她对此刻能见到姜羽凡也觉得非常意外。
“青蓝呐,告诉你个好消息。”姜羽凡将手中画卷迅速卷好了塞进怀里,兴冲冲瞧着君青蓝说道:“和萧婉死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身份,我已经查清楚了。”
“哦?”这话叫君青蓝着实有些意外。
她同姜羽凡分别也不过一日,他居然已经将男尸身份调查清楚了?姜羽凡的效率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高?她瞧着他,那人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浅浅的黑,皮肤的色泽瞧上去似也比往日要深了几分。
这样的结果,该是他彻夜不眠的结果吧。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么?”姜羽凡难掩眸中的兴奋:“就是个毫无背景的穷酸乞丐!”
“哦。”
姜羽凡皱眉:“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不。”君青蓝微勾了唇角:“我实际上,很意外。”
君青蓝在查探男尸的时候,便在他而后及身体上发现了许多黝黑的污垢。虽然他的面部经过了特意的修整,但那些常年积攒在身体褶皱处的污泥几乎已经顽固的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清理的。在瞧见那些的时候,君青蓝便已经隐隐觉出男尸身份的低微,很有可能便是乞丐出身。
但,据说燕京的乞丐被分成了不同的流派,彼此都有固守的地盘,不可逾越。那些人与她这种官差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人,她并不知道这个乞丐在哪里混饭吃,一一查探起来难免要费些事。所以,这个事情交给姜羽凡最合适不过。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君青蓝朝着姜羽凡的身后瞧了一眼。那是一条背阴的小巷,即便是再强烈的阳光,也无法带给这里一丝一毫的光亮。这里虽然与繁华的大兴市只有一街之隔,却分明是俨然不同的两方天地。
君青蓝朝他招招手:“我们到路边去说吧。”
那里,该是燕京城中黑暗聚集之地。若非必要,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好咧。”姜羽凡不疑有他,牵着凝墨随君青蓝移到路边。
“我跟你说,停尸房里那个男尸是个外来户,才刚来了燕京不足三个月。因此,他并未与丐帮中握有大权的那些长老头目有过多的交集,至今为止都只能在外城或京郊一带乞讨活动。我问了许多人,除了知道他叫张小五,关于他的一切事情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张小五这样的名字实在普通的很。张是他的姓氏,小五该是他在家里的排行,足见当初父母起名的随意,出身俨然并不显赫。他来了京城三个月,却只能在外城和城郊活动,足见他并不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这样的人,随意丢在哪里都很不容易被人关注。
这样的男人,莫说是萧婉,即便是京城里普通人家的女子大约也不会多看上一眼的,何况与他自杀殉情?
“你知道为了找出这人我费了多大力气么?”姜羽凡撇着嘴,眼底却分明难掩骄傲:“知道后面那小巷是什么地方么?”
君青蓝诚实的摇头。
“燕京城内鬼人营,你可曾听过?”
君青蓝吃了一惊:“你说的是……。”
鬼人营,整个燕京城谁会不知道呢?
那里是整个燕京内城的异类,是燕京最黑暗的地方。它深处内城繁华之地,却是赌坊暗娼,穷凶极恶的下九流聚集之地。哪里拥有阳光无法企及的黑暗,便滋生出大量只在暗夜中活动的妖邪。在这一处,没有王法,只有强权,强者为尊,武力和胆量直接决定了你的地位。
鬼人营不知从何时存在,奇怪的是,官府竟然对这燕京城最大的败笔视而不见,便听之任之的由它发展,从不曾派兵围剿过。久而久之,哪里便成了正常人绝对不会涉足之处。
“你居然进了鬼人营?疯了么!”君青蓝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愤怒。
案子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生命更加重要。若是连自己的命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真相?
“无妨。”姜羽凡不在意的摆摆手:“我这人没有旁的优点,就是好客。也因此结实了许多我父亲瞧不上的朋友。鬼人营的那些朋友们虽然在大家口中妖魔一般的凶残可恶,实际上,他们却个个都颇有义气,万不会对自己的恩人下手。”
姜羽凡嘻嘻笑着,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过耀眼的光芒。尽管他方才说的轻描淡
写,但君青蓝知道,他能找出张小五的过程,定然不会如他所说的那么轻松。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声音轻柔:“辛苦了。”
既然他不愿意叫人知道自己受了哪些苦楚,她便默契的不问。世人都说姜羽凡是个靠着祖宗基业庇护的混吃等死的纨绔浪荡子,她却知道那是因为旁人不了解他。他待人真诚,不分贵贱,办事热忱认真。在他的心里,并没有阶级观念,也从不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只一视同仁。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日,他会成了定国公府的定海神针。
“关于张小五的信息,还得到了多少?”
“并没有了。”姜羽凡摇头说道:“燕京城内外的乞丐我见了不少,大家对他都是同样的评价。性格木讷,不善言辞,胆小懦弱。正因为此,他并没有朋友。以至于他死了许久,都不曾有人注意到。”
“他的来历能确认么?”
“差不多。”姜羽凡说道:“他没有亲人,就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要饭进了京城。我查过京城的户籍登记,并没有张小五这个人。”
君青蓝沉默了。这样算起来,张小五还真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的消失便如同一滴普通的水落入到了奔腾不息的大河中,掀不起半丝的风浪,甚至连涟漪都不曾有一个。
这样的人死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替他讨回公道。他的死亡不会给任何人引起麻烦,实在是个好人选呐。
“姜羽凡,你听说过如意绸缎庄么?”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姜羽凡点头:“如意绸缎庄可是咱们城里最大的一家成衣铺。他们店里师傅的手艺好的很,做出来的衣裳往往是别家从不曾瞧见过的款式。尤其是嫁衣,深受京城里那些富家大户的喜爱。”
“你与绸缎庄的人熟么?”
“熟。”姜羽凡笑眯眯说道:“我娘和姜盈经常在他们铺子里定衣服,每次都叫我去取。说句不夸张的话,小爷我到了那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方便。”
“那感情好。”君青蓝颔首说道:“带我到绸缎庄走一趟吧。”
“怎么?”姜羽凡吃了一惊:“如意绸缎庄可是犯了事么?掌柜的那么有钱,这是作了什么大死?”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这话我可从没有说过,不过是去了解些情况。你要不要去?不去算了。”
“必须去呢,走走走。”
姜羽凡忙不迭催马走在前头,领着君青蓝前往如意绸缎庄。
这一家商号位于大兴市的最东头,盘下了足足有三个门脸,打通了成了一个铺子。瞧上去有宽敞又明亮,气派的很。
绸缎中人来人往,选料子的,取货的络绎不绝。小伙计们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各个面庞上却都洋溢着喜气,带着温和谦恭的笑容。君青蓝瞧了一会,偌大一个铺子,竟连她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走走,我带你到后头去。”姜羽凡笑眯眯与众人擦身而过,传宅过巷,直接进了绸缎庄的后院。
“老侯头,小爷到了,还不现身?
173 秤砣猴子
姜羽凡话音才落,便听见哈哈一阵大笑自屋中传出,下一刻便瞧见圆滚滚一条黑影到了眼前:“哎呀,姜小爷,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人话音才落,姜羽凡的胳膊便叫人一把攀住了,紧接着脚下便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老侯头,轻些轻些,你这力道小爷我可担不住。”
姜羽凡使劲甩着胳膊,君青蓝便瞧见黑黝黝的一坨自他身边滚到了地面上。咣一声的响。
什么玩意?
定睛瞧去,那居然是个人。竟然是个人么?又黑又矮,矮也就罢了,还胖。那人站直了也充其量达到姜羽凡胸口的高度,冷眼瞧着便似个……秤砣。
“君青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吉祥绸缎庄的大师傅,老侯头。我们府上做东西,都是直接与他接洽。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问他就是。”
“官爷好。”老侯头笑容可掬朝着君青蓝微笑点头:“快请进,快请进。”
他的这一副嘴脸并不叫人陌生,天下间所有的生意人在瞧见财主上门时都是这个样子。然而,这原本热情周到的神色到了个黑秤砣脸上,瞧上去就有些难以忍受的不忍直视。
老侯头虽然又胖又矮,行动却迅速的很。话音未落,便已经乐颠颠进了屋。随手便抄起桌上的茶壶,忙着重新烧水,煮茶。
君青蓝盯着老侯头,一瞬不瞬。那人的长相虽然不雅,但一双手指却与面相的粗鄙绝不相同。虽然还是一样的黑,却细长柔软且灵活。看来,他能成为如意绸缎庄大师傅,是有一定道理的。
“能成为大师傅,相信你在绸缎庄的年头应该不短了吧。”
老侯头笑嘻嘻点头:“那是自然。”
君青蓝, 盯着他,一瞬不瞬:“七年前,你在么?”
彼时,老侯头正拿了茶壶给君青蓝和姜羽凡的杯子中斟茶。她一句话出了口,眼看着老侯头的手指一顿,壶中的茶水险些从杯子中飞溅出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所以,你是在的。”
“小人打小就在铺子里面学徒,算是在这里混了大半辈子。到底在铺子里干了多少年,一时之间还真是算不清楚呐。”
老侯头倒好了茶水,将茶盏恭恭敬敬送至君青蓝与姜羽凡面前。
“他说的是,我打小就瞧着他给我母亲做衣裳。他可真真对绸缎庄忠诚的很呢。”姜羽凡端着茶盏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再来一杯。渴死我了。”
君青蓝盯着老侯头好脾气的给姜羽凡倒茶,自己也端了茶盏,拿盖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浮在杯面上的茶叶沫子。
良久,方才懒懒开了口:“听说,七年前长兴侯府苏三小姐的嫁衣,是在吉祥绸缎庄下的定?”
“谁?”老侯头手腕又一抖,这一次便真的将茶水给倒在了桌面上。
“你说谁?”姜羽凡也侧过了头,好奇的瞧着君青蓝:“长兴侯府?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君青蓝并不理会二人眼中的诧异,浅浅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我听说,当年苏
三小姐是皇上赐婚给的端王府。她的嫁衣指定了要吉祥绸缎庄制作,是何其光荣的一件事情。我想,你作为绸缎庄的老人,千万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个……。”老侯头面上的肌肉抖动了半晌,笑容中分明有些尴尬:“小人的确……有那么几分印象。三小姐的嫁衣,当年侯府里面就是指定要小人来做的。但当时小人手里正好有另外一个活要赶工,掌柜的就交给了别的师傅去做。待到小人的活完工以后,又重新接手了三小姐的嫁衣。”
“呦。”姜羽凡呵呵笑道:“老侯头,真想不出,你居然这么抢手呢。”
老侯头尴尬的笑着:“承蒙各位大人看得起,肯赏口饭吃。”
君青蓝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眼前老头子语言流畅,没有漏洞。但他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分明不停的转动,俨然隐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大师傅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大人方才也说了,苏三小姐身份特殊,而且后来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与她相关的事情,怎么可能叫人轻易忘了。”
“我听说,贵人们的衣裳,大多都是由一位师傅从头到尾的接手经办。以免在制作过程当中出现分歧,而延误了工期。怎的苏三小姐的嫁衣制作会中途换了人?”
“这个……。”老侯头支吾着,面色分明越发的尴尬。
“不能说?”
“老侯头。”姜羽凡瞪了眼:“我们现在问你话是把你当了朋友,若是等哪一日上了公堂再来问你,只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吧。”
老侯头扯了扯唇,笑容中略微带了几分苦涩:“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年轻的时候私心作祟,办了些不大光彩的事情。”
老侯头挠着头说道:“皇上御赐的婚事在咱们京城里面可是独一份,谁若是有幸能成了御赐婚服的制作者,那可是万分荣光的事情。小人自然也希望能挣下这份荣光,于是……就使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
他的面色渐渐赧然,分明很是为难:“小人趁人不备,在原先那师傅的茶杯里下了些泻药。嫁衣的赶至,自然就落在了小人头上。”
“大人。”老侯头咬了咬唇:“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再没有隐瞒了。您是不是要将小人抓走?小人这罪过,大约要关多少年?”
“呵。”姜羽凡眨眨眼:“想不到,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居然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老侯头闭了嘴,蔫头耷脑的垂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你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可以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干的漂亮,完全能抵消了你这点子罪责。”
“是什么?”老侯头立刻扬起了脸,整个人都亮了。
“我听说在苏三小姐配天婚的前一日,你们铺子里面曾有人见过三小姐。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青蓝。”姜羽凡凑近君青蓝,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苏三都死了七年了,七年前的那么小的一件事情,谁还能记得?”
君青蓝微笑:“苏三可不是普通人,
她死的那么轰轰烈烈,所有关于她的事情,自然会有人记得。老侯头,不是么?”
“是是。”老侯头忙不迭点头:“三小姐的事情小人自然记得,那一日与三小姐见过面的人,正是小人。”
君青蓝勾了勾唇角,这还真是无心插柳了。
“你去苏家做什么?”
“那时候小人刚刚接手制作三小姐的婚服,有很多细节尚不曾与三小姐沟通。于是,便约了那一日请三小姐亲自来挑选小人绘好的绣花样子。”
“与你沟通的是三小姐的丫鬟婆子么?”
“并不是。”老侯头果断摇头:“是三小姐本人亲自与小人接洽,并自己择定了绣花的样子。还与小人谈了许多对于嫁衣的构想。”
“苏三在同你谈话时,情绪如何?”
“非常好。”老侯头说道:“三小姐虽然带着面纱,但她说话的声音很是轻快欢愉。小人能听出来,她内心是相当愉悦的。故而,那一日同小人也说了许久的话。”
“那天在三小姐的院子当中,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没有。”老侯头略一沉吟摇头说道:“三小姐那日兴致高昂,一直同小人讨论嫁衣样式大约有一个时辰。在这之间并未发生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若说有的话……。”
老侯头话锋一转说道:“那是在小人就要离开的时候,有婆子进来禀报说,侯爷领着个道士过来了,叫小姐注意回避。小人听说侯府中有事,就收拾东西走了。不知这个算不算特别的事情?”
君青蓝眯了眯眼,苏城说应天道人在苏三定下婚盟之前曾在府中示警。然而,老侯头说,在配天婚前一日有道人前往苏三居住的院落。能叫长兴侯允许进入苏三院落的道人,除了名声大噪的应天道人外,再不做他想。
虽然苏城和老侯头都提起过应天道人,但时间明显不吻合。是他们当中有谁记错了时间么?
“你离开的时候,可有瞧见婆子口中所说的道士模样?”
“并没有。”老侯头摇摇头:“那道士来的急,婆子便领了小人从后门离开了。小人临走的时候,只瞧见个小厮领着个道人打扮的人要进院子。却并不曾仔细瞧,就急急走了。”
君青蓝略一沉吟便起了身:“多谢你的招待,或许以后我还会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你。届时还希望你能如今日一般的配合。”
老侯头忙不迭的一连称是,又恭恭敬敬送了君青蓝与姜羽凡出门,才长长松了口气。
姜羽凡瞧一眼老侯头的背影,飞奔了两步,凑近了君青蓝。
“怎的就这么走了?你也没问什么问题呐。”
“该问的差不多都已经问过了。”
“是么?”姜羽凡眼睛一亮:“你可是以及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苏三的案子莫非与萧婉的案子也有关联么?”
君青蓝的眸色微闪:“我现在还不能够确定,等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之后。若是我所料不差,基本便可以确定了。”
姜羽凡瞬间来了兴致,笑嘻嘻说道:“咱们去哪?
174 苏家坟场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瞧着姜羽凡,那人满面都是讨好的迫切。她仔细想了想方才说的话,似乎从始至终说的都是我,并没有半点邀约的意思。
所以,咱们是怎么回事?
“怎么?”姜羽凡抱了膀子:“我这么得力的助手,你莫非还打算抛下我么?你可不要忘记了,皇上将这案子交给我们两个共同侦办。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呢。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那便走吧。”君青蓝扭过了头,翻身上马。朝着候在树下的容含打个手势,策马出城。
姜羽凡万没有想到君青蓝居然这么好说话,脑子里的长篇大论尚没有得到施展,那人就走了。他愣了片刻,也飞快上马,急急追了上去。
一路上,君青蓝的面色都是紧绷的,俨然心事重重。姜羽凡瞧了她一眼,乖觉的闭了口,只要能跟着她,何愁不知道真相?
容含跑在最前头,众人策马出了北城,又走了三里。之后拐上向东去的一条小道,再走了将近有一里地时,容含忽然勒马。
他抬手,以马鞭朝着眼前岔路中的一条指了指:“苏家的祖坟,就是那边。”
君青蓝点头,策马上前。走了不远,便瞧见道路两旁立着的石翁仲,石翁仲后便是一大片延绵的坟墓。君青蓝下了马,在墓地中缓缓前行。长兴侯府的墓地群虽然占地不小,但想着这么些年并没有人打理,颇有些破败杂乱,大多坟头上都长出了极长的野草。若不是围在坟茔外面那些石头雕花的围墙,这些坟头瞧起来与普通百姓的也差不了多少。
“你是要找苏三的坟么?”姜羽凡脑子里忽然有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想到了君青蓝来此的目的。他抬眼瞧着密密麻麻的坟头皱了皱眉:“这么多的坟头,有好些坟前的墓碑都已经坍塌腐朽了,可要怎么找?”
君青蓝却勾了勾唇角:“容易。”
君青蓝缓缓走在了坟场最外围,绕着杂草丛生的道路走了只一个来回。便指着一座低矮的坟茔说道:“苏三,就在里面。”
“咦?”
姜羽凡抬眼望去,眼前这一座坟头小的很。坟头堆出来的土并不高,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多少,还是经年累月被雨水大风给侵蚀了。以至于眼前的土堆完全被杂草给覆盖了,远远瞧着,便似一个隆起的草团子。姜羽凡瞧一眼君青蓝,你是哪只眼睛瞧出这里就是苏三的坟墓?
“是不是……搞错了?”姜羽凡小心翼翼问着。
“不会错。”君青蓝说道:“配天婚虽然因为应天教盛行的关系,逼迫的长兴侯不得不接受。但实际上,长兴侯从来不曾真正接受并归属应天教。他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将苏三葬在祖坟中。”
君青蓝瞧一眼那低矮的坟头,幽幽叹口气:“在长兴侯的心里,他该是恨极了苏三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依照祖制,男女未曾婚配不可葬入祖坟,何况苏三又是个横死的女子。长兴侯迫于无奈虽然同意了将苏三安葬,却哪里能真的甘心让她进入苏家先祖长眠之地。他定然会将苏三葬与祖坟最外围,也定然不会给她立碑。或许,在长兴侯的心目中,这样的作为,便等于将苏
三拒于苏氏先祖门外了吧。”
“原来如此。”姜羽凡长长嘘了一声:“难怪你方才只盯着那些墓碑有缺损的坟墓看呢。”
“容含,动手吧。”
“我也来帮忙。”
姜羽凡摩拳擦掌,接过容含递来的铁锹,二人一同挖开了眼前小小的坟头。
这座坟的面积不大,盖土也不多。虽然经历了整整七年的风吹雨打,却并不难挖开。功夫不大,便将棺木上覆盖的土壤尽数清除了。
“啧啧。”姜羽凡盯着棺木唏嘘着说道:“到底也是侯府中的小姐,居然死后只得了这么普通一口榆木棺材?”
苏三的坟茔从没有人认真的对待过,加上填土薄,坟坑中已经积了极深的水。浑浊的水将四周的土泡的湿润泥泞,榆木的棺材上也尽是腐朽破败的霉斑。
姜羽凡嫌恶的皱了眉:“真脏!”
容含才要跳下坟坑,却叫君青蓝一把抓住了。随即,手心里便被塞了个巴掌大的粗砂酒壶。
“这里面装着的是糯米酒,下去之前你们都喝一些。再用酒汁涂抹面部和双手,务必要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涂上糯米汁。”
“这是为何?”姜羽凡也自君青蓝手中接过酒壶,随口问道。
“苏三死亡日久,她的尸身和坟地都不曾好好处理过。只怕会生出尸毒,提前做些防备,总归是好的。”
“有道理。”
三人都按照君青蓝的吩咐处理好了,容含才跳入了坟坑中。绑好了棺木后,与姜羽凡合力将榆木的棺材给抬了出来。
“真沉。”姜羽凡揉着自己的肩膀:“还以为这棺材板没有多厚,会非常轻呢。”
“该是棺木中也积了水。”君青蓝淡定说着,不知拿什么东西朝着棺材下方重重捅了进去。拔出来时,棺木上便给凿出了个扁扁的洞来。
她围着棺材,又给开了几个洞才远远推开了。但见浑浊不堪的恶臭液体,奔涌着自她方才凿出的洞中流出。
姜羽凡瞧的恶寒,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君青蓝淡定递了一块生姜给他:“今天出门没有带着麻油,只有这个。你姑且含着,能多少避开些尸臭。”
姜羽凡瞧一眼身边的两个人,各个站立如松,哪里肯去接君青蓝的生姜:“不用这个。你们都能忍,小爷我有什么忍不得?”
君青蓝瞧他一眼默默收起生姜,眼底分明带着几分你等会千万不要后悔的戏谑。
棺材中的水流的越来越慢,渐渐瞧不见了。容含上前,朝着棺木瞧了一眼便颦了眉头。
“怎么了?”姜羽凡也凑了上去:“是不是钉子被水给泡的起锈,不好拔出来?”
“咦?”他才朝着棺材瞧了一眼,也变了脸色:“这棺材居然……根本就没有钉上?”
装的苏三的榆木馆的确没有以长钉封馆,当初下葬的时候大约只在棺材边缘涂了些蜂蜡和胶,草草将缝隙填塞便算完事了。
姜羽凡撇撇嘴:“长兴侯对这个女儿,还真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呢。”
含不答话,将内力灌注与手掌之上,朝着棺材盖拍去。呼一声的闷响中,棺材的盖子被他大力给震开了些许。当年涂抹在棺材边缘的胶早就被经年累月的雨水给侵蚀腐朽,根本就起不到封馆的作用。只需要用些力气,便能将棺材盖子给打开。
姜羽凡上前帮忙,与容含合力将棺材盖给推开了。
一股奇异的恶臭夹带着腥臊的味道自棺中冲出,姜羽凡才花了大力气,正在大口喘息,一下子便将那酸腐的气味给吸进了口中。这么一来,再也忍不住腹内的翻江倒海,飞快冲到一侧,扶着树干吐的昏天黑地。
君青蓝朝着他背影瞧了一眼,将生姜递给容含,示意他拿去给姜羽凡。自己则站在棺材边,朝着棺中瞧了去。
棺材里的积水已经流的差不多了,虽然棺材底还带着几分湿润,却并不影响众人瞧清楚棺材中的情形。
君青蓝眯了眯眼,棺中居然躺了两具尸骨?!长兴侯将苏三和小六给葬在了一起么?
看起来,应天教要求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接受配天婚,在燕京城里果真深入人心。配天婚而死的两人自然便是夫妻,按理的确是要合葬。但长兴侯以这样的方式将两具尸骨放入同一个棺材里面,似乎也在表达着自己满腔的愤怒和不满。
棺材里面并没有任何的陪葬,连包裹尸体的锦被也没有。那两句尸首就光秃秃躺在了硬木的棺材板上。经过七年的岁月洗礼,他们身上的衣服连同皮肉都已经烂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两句尸骨。所幸,尸骨还算是完整。
“姜小爷,请您尽快过来。”君青蓝朝着姜羽凡招手。
姜羽凡则面色惨白的瞧着她,眼底分明有一万个不愿意。然而,容含哪里容得他拒绝?剑鞘自他腋下穿过,只微微往上一提,姜羽凡的身躯立刻就失了力道,不由自主被他提的双脚离了地,只得跟着他走。
“你放开我!”姜羽凡怒喝道:“小爷才不要去瞧那恶心的玩意!我命令你,立刻放开我!”
君青蓝饶有兴味盯着他瞧:“不是你非要跟着我来?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白来。你得瞧清楚了棺材里的情形,回去画出来给我。”
“君青蓝,我是你的上司!”姜羽凡瞪着眼。她方才那话是在下命令么?有没有搞清楚两个人的身份?
“你自然也可以不做。”君青蓝不在意的耸耸肩:“反正将来去跟皇上解释这案子的时候,我们也不一定是同时去。”
“我怎么……。”姜羽凡气息一凝:“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下属!”
他认命的凑上了前,这一次再不拒绝君青蓝准备的生姜,老老实实含在了口中朝她凑近了。棺材前的君青蓝神情专注,满面的严肃,似乎半分没有被棺材中的恶臭所影响。
姜羽凡奇道:“你不觉得臭么?”
“习惯了。”君青蓝只淡淡回了一句,眼睛却片刻不曾离开棺木。
“怎么有两个人?”姜羽凡狠狠皱了眉:“这谁能知道哪个是苏三?该不会是个假墓吧。”
“自然是真的。”君青蓝抬手,朝着其中一具尸首点了点:“那个就是苏三!”
175 再生波折
姜羽凡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君青蓝说道:“人类的骨头有365节,颈椎和脊骨有12节。男人同女人尸骨最大的区别在于肋骨。男人左右各有12条肋骨八条长四条短,女人则比男人多两条。”
姜羽凡长大了嘴,俨然已经震惊于君青蓝方才所说的内容。
君青蓝盯着棺材不再说话,姜羽凡看了半晌却幽幽开了口:“这两个人的骨头都已经黑的透了,肯定是中毒身亡。”
君青蓝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开口,良久却颦了颦眉缓缓退开了几步:“将他们放回去吧。”
“这就……完了?”
君青蓝点头:“完了。”
“你瞧出了他们的死因?”
“恩。”
“跟萧婉的案子有关联么?”
“有。”
姜羽凡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分明一同到了墓地,又是一同开棺查看了尸体。为什么他就只能看出苏三是中毒身亡?人和人的脑子,真的是同一种玩意么?
“先请死者,入土为安吧。”君青蓝半敛着眉目,俨然并不打算解释。
容含也是个闷声不响的性子,只管听君青蓝的吩咐做事情。三两下便将棺材盖子给推上了,之后便抱着膀子,一瞬不瞬瞧着姜羽凡。都是男人,你不需要搭把手么?
那人的目光冷幽幽的,连半分情感也无,叫他盯着便似自己也成了没有生气的一团死物,只觉毛骨悚然。于是,姜羽凡的行动快过了大脑,直接抬起了横穿过棺木的木棍的另一头,同容含一起,将榆木棺材重新放回到了墓穴中。
君青蓝不再说话,亲自拿了铁锹,将浮土一下下盖在了棺材上。她的目光太过郑重和严肃,姜羽凡一肚子的疑问便都给噎回到了肚子里,唯有陪着她一起,将坟土还原,再仔仔细细夯实了。又小心翼翼除了坟墓旁的杂草,最后,他瞧见君青蓝将聚拢在一处的野花端端正正放在苏三的坟墓前面。
那一束花叫不出名字,红的,白的,紫的,粉的不一而足。瞧上去并不名贵,却赏心悦目。尤其在这样一个杂草横生,污浊杂乱的地方。这一束花尤其的醒目,呈现出异样的美好。
姜羽凡眯了眯眼,他忽然发现了自己与君青蓝的差距。他们之间所缺少的并不是办事的能力,而是一颗心。君青蓝对待万事万物永远都比他用心,更加的细致而周到。这样的人实在叫人……挪不开眼呐。
“你……。”君青蓝觉得,他需要找些话来说。不然,他的大脑将无法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你将土夯的那么实,咱们以后还怎么来挖?”
“不会再挖了。”
“恩?”
“至少,我们不会。”
姜羽凡闭了口,君青蓝口中的我们两个字叫他莫名的欣喜,就为了这么两个字,叫他做什么都行。他的心情太过愉悦,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骑着马通向哪里。待到瞧见端王府大门的时候,他才急急勒马,眼底便也浮起几分意味不明的尴尬。
“都已经到了,就进来吧。”
君青蓝下了
马,清美的双眸盯着他,缓缓说着。她的眼眸明亮,耀眼过天上的星辰,却并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和流露。但是,就是这样清冷无波的眼神,却莫名的叫他心安。
“好咧。”他笑嘻嘻下了马,紧紧跟在君青蓝身后。自侧门入了端王府,容含只斜斜瞧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止。
李从尧早已经回了王府,君青蓝才回来,便叫容喜直接给拎去了听涛园。姜羽凡凭借着自己千锤百炼的脸皮,只管亦步亦趋的跟着,片刻不肯落后。
屋中,李从尧正在书案边作画。瞧见二人进来,缓缓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后,才招手示意他们就近坐了。君青蓝无意中朝他书案上瞧了一眼,除了空白一张硕大的宣纸,半个墨迹也无。
这人……是又唱的哪一出?
“皇上今日召本王入宫。”李从尧淡淡开了口:“他的意思是,希望萧婉的案子尽快结束。”
姜羽凡吃了一惊:“皇上不是给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前,不是么?”
李从尧的声音清淡如水,无喜无悲。然而,一个月和一个月之前的意思就天差地别了。前多少天算前呢?
“皇上的意思,萧贵妃知道么?”
李从尧浅浅抿了唇瓣,狭长凤眸中似乎略有些沉重:“今日一早,太医院向皇上进了喜报。皇后娘娘有孕。”
“这是好事呐。”姜羽凡说道:“这跟萧婉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冷气,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她瞧向李从尧,二人神色间皆带着难以言表的沉重,没有一个人去理会姜羽凡。
萧婉案的查与不查,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件案子那么简单。那是后宫势力之间的一种较量,是皇后与萧贵妃的交锋。萧贵妃在后宫里素来一家独大,所以,上次相见皇上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彻查萧婉案。
然而……张皇后有孕,这可就不一样了。
谁不知道皇上膝下无儿无女,皇后到底是正宫国母,她的孩子便是北夏嫡出,若是个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北夏之主。即便皇上再怎么不在意皇后,也一定得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这种时候,他自然会挑选让皇后舒缓的事情来做。所以,就打算叫萧婉案就此了结了么?
“这事……贵妃娘娘怎么说?”
李从尧眸色一凝:“你以为,本王可以随意与贵妃相见?”
君青蓝气息一凝,半垂了头颅:“是卑职孟浪了。这案子如今卑职已经有了些眉目,大抵能瞧出萧婉并非死于自杀。还请王爷想想办法,务必要撑过这一个月。”
李从尧凝眉不答。
君青蓝抬起头来:“若是这案子卑职没有触碰,或许便不会在意。但是,既然已经让卑职接手,便决不允许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了,还请王爷成全。”
任何人的肩头上都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叫做责任。上至王孙公卿,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有必须完成的责任,无非是大小轻重的问题。她小的时候,总不明白,节度使府分明已经金碧辉煌,日日锦衣玉食,父兄为何还日日奔忙,为了毫不相干甚至叫不出名姓的百姓愁眉不展
,食不知味。
再后来,义父君老爹总会替那些送入义庄的尸体细心整理仪容,早晚三炷香,一次都不肯忘记。在那些尸体中,有一部分根本就无人认领,他却半句怨言也无,自己出钱将他们安葬。
她现在明白了,那就是责任,是身为节度使和义庄庄丁的责任。责任可以有大小,却不分高低。所以,从她做了仵作那一日开始,她也就有了责任。经过她手中的案子,无论大小,都要还给任何人一个公道。
君青蓝紧紧抿着唇,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萧婉的案子越是深入了解,越叫她感到不简单。当中所涉及到的一些晦暗的东西,似乎是她不能触碰的。但,她并不打算就次退缩。所以,她需要支持和帮助。
如今,能成为她后盾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从尧!
“本王……。”李从尧沉吟着开了口:“从不做无谓的事情。你想要本王替你争取时间,就得让本王瞧见值得争取的价值。”
“我会的。”君青蓝回首瞧着姜羽凡:“麻烦姜小爷来替我画一幅画吧。”
“画什么?”姜羽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瞧见了李从尧,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整个人都矮了。那人明明长相不凶恶,说话也不狠毒。在他面前就是提不起精气神来。
好不容易听到君青蓝呼唤自己的名字,姜羽凡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活了过来,连一寸光阴一寸金都挺直了。
“你来,听我同你说。”
君青蓝朝姜羽凡勾勾手指,凑在他耳边,低低交代了几句。
姜羽凡眨眨眼:“就这样?”
“恩。”
“这也太简单了。”姜羽凡不在意的撩着额边碎发:“要不再画点什么别的东西,这个根本无法体现出小爷我的能力呐。”
君青蓝黑了脸:“这是本案的重要证据,你以为是儿戏么?好好画!”
“哦。”姜羽凡瞬间低头,不再说话了。
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万事不纠结,从不将事情往内心深处去。姜羽凡的目光朝四下里扫了一眼,瞧见李从尧桌案上的纸笔,眼睛一亮。三两步走在桌边,拿了毛笔蘸满了墨汁。朝着君青蓝嘻嘻笑道:“你且稍等一会,马上就成。”
君青蓝只微微朝他点一点头,便瞧向了李从尧:“有一件事情,卑职还希望王爷能够原谅。今日在离开长兴侯府以后,卑职去查探了苏三小姐的尸骨。”
李从尧八风不动坐着,神色如常:“苏三与本王并未大婚,且早与旁的男子合葬。她与本王并无半分关系,你不需要为她向本王道歉。”
君青蓝眸色微闪,轻轻道了声是。
再怎么说,苏三都是李从尧的未婚妻。这人谈起她时,却如陌生人一般不在意。或许,世人都会鄙夷李从尧凉薄无情。然而,也只有君青蓝知道,若是你经历了如李从尧这样的人生,也会如他一般对万事万物都看淡了。毕竟,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
“你若发现了什么,就只管说吧。”
“是。”
君青蓝抬起头,眼底有淡淡悲凉闪过。
“王爷,萧婉死于他杀!”
176 奇异的死状
从发现萧婉尸体那一日开始,所有知情者都认定,她死于自杀殉情配天婚。君青蓝陡然爆出的这句话,与所有人的认知背道而驰,足以叫人震惊。
正伏案作画的姜羽凡手指一抖,险些让笔端的墨汁飞溅到画纸上,急忙将笔杆移开,才免于毁了画作。他侧目瞧向李从尧,那人神色如常,眸色依旧如往昔一般淡然,瞧不出半分息怒。似乎,也并没有惊异。
他是早知道这个结果?
姜羽凡心中一颤,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窥破了什么不敢知道的秘密。于是飞快低下头,专心画画。再不去关注那两个人了。
“是么?”良久,李从尧才缓缓开了口,声音清冷无波:“何以见得?”
“死状。”君青蓝眸色坚定,声音低沉且平稳:“萧婉的死状与所有人都不相同。”
“哦?”李从尧只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萧婉与苏三,虽然死亡年代不同,死亡原因却一般无二。所以,卑职认为她们两人的死亡必然有关联。于是便将这四人尸体一一查探,卑职发现,萧婉的死状与其他三人完全不同!”
“不都是中毒?”姜羽凡忍了半晌,终还是忍不住:“你验尸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他们毒发身亡的症状非常明显,哪里有什么不同?”
“的确是中毒。”君青蓝浅浅点头:“但,萧婉跟其他三个不一样。你应该也已经瞧见了,乞丐张五,苏三和小六,死时双臂自然下垂,双掌平摊。下肢亦自然舒展,两只脚的脚尖朝外。”
姜羽凡略一思索微颦了眉头,君青蓝所说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画面相吻合。但……
“但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死亡的那个瞬间,非常安详。没有感受到丁点的痛苦。”
“这怎么可能?!”姜羽凡彻底的给惊着了,直接丢下了手中的毛笔。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画画?
“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画画什么的跟听君青蓝分析案情比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人在中毒后,会出现脏腑受损,七窍流血的症状。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根本不在常人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故而,毒发之人,死状往往狰狞可怖,不忍直视。怎么可能如同张五苏三和小六一般,神态安详?”
“莫非……。”姜羽凡沉吟着说道:“莫非他们实际上不是中毒身亡?又或者,在被灌下毒药之前,他们叫人给弄晕了?”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一个深度昏迷之人,你用什么法子让他服下毒药?”
“这个……。”姜羽凡挠了挠头:“似乎是不可能。那定然是在给他们灌下毒药之后,再将他们给弄晕了。又或者是他们自己也害怕中毒后太过痛苦,所以自己服下了迷药叫自己昏倒么?”
君青蓝彻底的无语了,连一向淡然的李从尧都抬眼朝着他瞧了一瞧。这人的神奇脑回路,总能语出惊人。所以当初,定国公极力要求他参选京卫。实际上,
是被他的脑回路荼毒的实在受不了了吧。
“你不说话,是不是代表我猜对了?”姜羽凡满目的骄傲,眼底光华璀璨,流光溢彩。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时候,有些人如果不打击一下,会直接飞上天的。
“有勇气服下毒药,还会怕疼?请问,若是你下定了决心要死,还会因为死法太痛苦,而采用某种手段让自己不太痛苦么?”
“……恩?”姜羽凡张着嘴,哑口无言。原本觉得很有道理的事情,叫君青蓝一句话直接给碾压的成了捡都捡不起来渣子。
然而,姜羽凡毕竟是姜羽凡,天下独一无二的姜羽凡。他永远不会被打击摧垮,只会越挫越勇。
“那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羽凡的眼睛只有瞬间的黯然,下一刻却更加的明亮。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毒发的速度过快,人体尚来不及感受到了痛苦就已经死亡。第二种,则是因为那种毒药根本不会造成普通毒药肠穿肚烂的效果,自然也没有疼痛可言。至于是哪一种原因……。”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我需要确定另一件事情之后,才可以下定论!”
她早将沾了萧婉和张五体内毒液的银针交给了刘步仁。过了这么久,相信也该有个结论了。
“我现在所关注的,并不是他们中了什么毒,而是萧婉的死状。”君青蓝将目光重新瞧向李从尧,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重点。
“正如我方才所说,他们所中的毒药并不会叫人的死态变得狰狞可怖。我瞧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姿态均如熟睡一般自然。但,萧婉不一样。她双拳紧握,手指紧紧抵在自己小腹之上。双膝也微微弯曲,面部神态瞧着也分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无论从任何地方看上去,她的死法都与其他三人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屋中静的针落可闻,没有人说话。连姜羽凡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认真倾听。生怕自己每一次的呼吸声,影响了君青蓝的声音。
“从表面上瞧起来,萧婉的死状才更符合毒发身亡的特点。然而,我仔细观察过她的口鼻,很干净没有半点血迹,也没有半点擦拭过的痕迹。可见,她原本就不曾七窍流血,这却又与毒发身亡大相径庭。然而,张五的口鼻,耳后虽然经过了特意的清理,却还是能瞧见残留的黑血,这却又与毒发征兆相吻合。至于苏三和小六,我瞧见他们的时候肌体已经彻底的腐烂。死前是否七窍流血已经不得而知。但,应该是与张五差不多的症状。”
“这可奇了怪了。”姜羽凡摩挲着下颚,沉吟着说道:“张五,苏三,小六七窍流血,却死态安详。萧婉死状狰狞却又不曾七窍流血。这些人瞧着明明都是毒发身亡,却又并能完全与毒发身亡的死态吻合。这是……什么情况?”
君青蓝没有说话,这也是她始终想不通的地方。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断定,萧婉的死绝不是表面瞧上去那么简单。
“卑职认为萧婉为
他杀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君青蓝略抬了眼眸,轻声说道:“与萧婉死在一处的男子张五,虽然形容俊美,但他耳后藏着块指甲盖大小的污垢。瞧上去就似未曾仔细擦拭而遗留下来的泥垢,这样的局面万万不会出现在世家公子身上。所以,卑职仔细检查了张五的尸体。”
君青蓝从姜羽凡手中要过张五的画像放在李从尧面前展开:“张五的指甲缝隙已经完全被泥垢沾染的成了黑色,他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也很是粗糙,布满倒刺。而,除去他华贵的外衣之后,里面所穿的中衣布料很差,还带着明显的破损。且,他身体皮肤脏污不堪。凡此种种皆能瞧得出,张五的出身并不高贵。”
君青蓝将目光从张五画像中收回:“姜小爷已经打听出张五的真实身份,他只不过是外城混饭的一个乞丐。身无长物,没有根基,也没有什么文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入了萧婉小姐的眼?甚至与他相约殉情,配天婚?”
“卑职有理由相信,萧婉和张五乃是被人下了毒之后,再伪造出了配天婚的场景。坚定卑职这个信念的,是苏三和小六的尸身。”
君青蓝吸了口气说道:“若说萧婉是因为与王爷不熟悉,而心系他人,或许还可以解释。那么苏三小姐则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情况。卑职听王爷说过,苏三小姐是老王爷亲自为您定下的婚盟。而外面传说她与王爷的婚盟乃是御赐,且长兴侯府兴师动众为三小姐准备婚礼。”
“由此可见,您与三小姐的婚姻该是经过了慎重考虑之后产生的结果。卑职大胆的猜测,老王爷和长兴侯应该早就相识,甚至关系不错。正是因为两家知根知底,才会对小辈人品相貌都放心,一心促成此事。是问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三小姐怎么可能另投他人的怀抱?何况与她死在一处的男子,只是个体弱多病,循规蹈矩又沉默寡言的小厮。”
“苏三小姐,与萧婉的案子有着许多共同之处。都与王爷定过婚盟,都在大婚前死亡,同他们配天婚的对象也都是身份相差悬殊毫无存在感的男子。这些男子与她们丝毫不相匹配,却有个好处。那便是他们身后都没有什么根基,即便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的死因。”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缓缓说道:“若是卑职没有猜错,王爷的另外两位未婚妻死亡的情况。该是与苏三和萧婉差不多吧。”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良久方才淡淡开了口:“的确如此!”
姜羽凡心中一颤。端王府辉煌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待到他明白事理的时候,李从尧早已经闭门谢客多时。端王府的事情他不曾参与过,只在传闻中听说李从尧命硬,克死了一家子,是个人人都该远离的煞星。
原来……他的背后居然藏着这么多悲伤的故事?去他娘的天煞孤星,在真相面前简直可笑的不堪一击。若说,一个人的命运都可以被伪造,天下间还有什么值得被相信?
“王爷。”君青蓝声音陡然一沉:“若想要这案子真相大白,卑职有个请求。”
她的目光渐渐郑重而犀利起来:“还请王爷务必要答应!”
177 给她一个教训
李从尧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自打君青蓝开始谈论萧婉,他的眼底始终半分波动也无。然而,君青蓝忽然郑重其事的请求,却叫他眸色微动,第一次认真的瞧向了君青蓝。
“卑职希望,王爷对前事不要隐瞒。还请知无不言。”
李从尧明显皱了眉头,眸色幽深中带着几许捉摸不透的冷。他忽然侧过了头,目光却一瞬不瞬瞧向了姜羽凡。姜羽凡直觉有沉重山岳迎面压了过来,周身的力气都似被瞬间的抽干了。
“干什么!”姜羽凡用力摇了摇头,豁然起身,眼中分块生出几分愤怒:“小爷我好歹也是公门出身,懂得什么叫做分寸,更懂得什么叫做保密。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嘴巴不知道把门,把什么事情都到处乱说的小人么?”
李从尧的那个眼神分明在表示不信任,俨然有些事情并不打算叫他听到。姜羽凡表示,很受伤。
“本王希望,你能记住方才自己说的话。”
“我……当然能。”姜羽凡挺着胸脯,他好歹是堂堂正正的锦衣卫百户,不比君青蓝一个总旗要大的多?这么不信任他,真的没有问题么?
“你今日所听到的一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父母。”李从尧对姜羽凡的保证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仍旧盯着他,一瞬不瞬:“能做到么?”
定国公府家教森严,贞容大长公主拥有绝对的威信,全府上下皆对她心悦诚服。姜羽凡不被定国公看重,时常被他教训。大约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到了大长公主更多的偏爱。所以,姜羽凡与他母亲的关系特别亲厚,在他们母子之间,大约是没有秘密的。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我。”姜羽凡用力挥手:“小爷我是个响当当的汉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从尧终于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淡淡瞧向君青蓝:“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卑职请问王爷,您是否早就对苏三的死因,了如指掌?是否也早就知道,萧婉会因何而死?”
李从尧面色如常,呼吸中也没有半点的紊乱:“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您的淡然。”君青蓝说道:“卑职总觉得您对这案子当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觉得意外,似乎早就了然于胸。当然,这并不能成为卑职这样认为的最关键证据。”
君青蓝直视着李从尧的眼睛。即便一个人的伪装再厉害,他的眼睛却是无法企及的部位。眼神便是内心,即便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够将你真实的想法出卖。
然而……李从尧却只会让他的对手感到无力。从始至终,他的面部神色就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但,君青蓝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七年前的端王府尚在辉煌,苏三那样的死法对于端王府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恰巧,长兴侯也不是个应天教徒,从他埋葬苏三的方式能够瞧得出,他实际上对与配天婚非常不满。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卑职相信,无论是端王府还是长兴侯府都不会无动于衷,蓦
然接受配天婚的说法。”
“卑职认为,端王府和长兴侯府一定对此事进行过私下的调查和反抗,也定然知道了一些什么东西。所以,长兴侯疯了,与端王府联姻的其余两家,家破人亡。而端王府也最终的妥协,漠视着自己一步步在燕京城被边缘化。”
“王爷。”君青蓝盯着李从尧,清冷的眼眸锐利似出鞘的利刃。似乎能将人飞皮肉一寸寸的剥开,将被层层包裹的肌理脉络暴漏与天地之间,再也无处躲藏。
“卑职希望,王爷能够将当年您调查到的事情告诉卑职。我想,您也不希望四个女子,八条人命,就因为端王府,因为您,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本王……。”李从尧仍旧维持着他优雅而闲适的坐姿,良久方才缓缓开了口:“本王如今只能提醒你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俨然并没有因为君青蓝提起的那八条人命而有半分的动容。
“君青蓝。”李从尧瞧着君青蓝:“你若想要本王替你争取时间,就想法子先弄清楚这件事情吧。还记得你方才说过,乞丐张五死时,身上穿着什么?”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穿着的是天云锦制作的衣衫。”
“恩。”李从尧眸色微动:“天云锦原本就产量稀缺。又因先帝晚年因夺嫡之战引发战火连天,余杭一代被战火波及,致使冰蚕生存环境严重破坏而大面积死亡。这些年,天云锦就只在余杭进贡给皇上的贡品当中,还能偶然得见。”
君青蓝点头,这些事情她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瞧出萧婉案当中的破绽。张五的身份和他身上所穿的衣裳,可太不般配了。
“当今天下,以天云锦制作的衣裳仅存三套。其中一套在皇上的私库之中。另外两套,分别被先帝和当今皇上赏赐给了他人。”
“你若想要解开这案子的关键,就先查清楚这两套衣裳的下落吧。”李从尧淡淡说道:“等你查清楚了,再来告诉本王,是否还打算要继续。”
“青蓝!”姜羽凡忽然张了张嘴,神色间分明带着几分紧张。然而,当他想起李从尧方才瞧向自己眼神的时候,忽然就打了个哆嗦。艰难扯了扯唇角,朝君青蓝说道:“我想……继续画画。”
君青蓝皱眉:“去画。”
姜羽凡一转身,毫不犹豫回到了书案边。他的速度快的出奇,与其说是走,瞧着更像是逃。
“王爷。”君青蓝瞧着李从尧:“无论结果如何,我坚持我的原则,在我君青蓝手中,一定不能有冤案!”
李从尧淡笑:“无知者无畏。本王只希望,你能始终如一。”
这场谈话结束的非常不愉快,君青蓝面沉似水离开,走了许久,神色都不得舒展。李从尧则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消失,最终化作深不见底的虚无。
“王爷。”容喜小心翼翼凑上前,将温热的茶水放在李从尧手边:“您就……真的放任君大人继续查下去?不需要提醒她一下么?”
李从尧半垂了眼眸,盯着自己如
玉修长的指尖,目光中的淡然渐渐化作一丝幽冷:“你能劝得住?”
容喜声音一顿,神色间添了几分迟疑,抿了抿唇,却不肯就此罢休。
“小人瞧着,大人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总有一日会撞上……她。大人会有危险,王爷就真的不管么?”
“君青蓝么?”李从尧唇线一松,眼底染上几分不合时宜的笑:“她若是连这么点子危险都没有办法逃离,就没有资格住在端王府中!”
“但是……她……。”
“至于她么!”李从尧笑意渐冷:“那些她自以为是的情分,过了这么些年,也早就已经消耗光了。是时候,该给她一个教训。”
李从尧缓缓起身,走至窗前。狭长凤眸幽冷的光投向夜色中意味不明的某处,骤然间,冰一般幽寒。
“君青蓝,一定不会叫本王失望。不是么?”
夜色卷着雾气从天而降,薄薄的白雾混杂着初夜淡淡的黑,成了一匹略微模糊披帛,将天上地下都笼罩在了昏暗之中。君青蓝早将端王府的地形烂熟于胸,行走期间并不需要视觉的判断。
“姜羽凡,你还不走?”君青蓝骤然停了脚步,侧首瞧着君青蓝。
“急什么?离宵禁还早着呢,你还需要我保护不是?”姜羽凡嘻嘻笑着。
君青蓝静静瞧着她:“你确定不是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你把小爷当成了什么人?”姜羽凡冷哼一声:“小爷是个正人君子,自然要保护你的周全。至于更多的事情么……顺带了解一下也是可以的。”
姜羽凡笑的见牙不见眼,君青蓝瞧了他一会便将眼睛别开了去。堂堂一个锦衣卫百户,定国公府小公子,总做出这么一副狗腿样出来。真真的……不忍直视。
眼前渐渐出现一丝光亮,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我们到了。”
昏黄的灯火在模糊不清的夜色中瞧起来,似阳光一般的温暖。一下子便能将驱散夜行人心中的恐惧和冰冷,毫不犹豫,朝着那一点光明奔去。
“那是什么地方?”姜羽凡皱了皱眉。他以为君青蓝要去的地方定然是个华贵清雅的所在,怎的……这么破旧?
“马房。”君青蓝淡淡说道:“你们定国公府没有马房么?”
姜羽凡眨了眨眼,马房自然是有的。可是……你查案子为什么要来马房?
君青蓝并不回话,加快了脚步,朝着马房走近了。房门大开,明亮而温暖的灯火自门框中泄出,流淌出一片灿烂的流光。
“听说你回了府。”
屋中,暖阳般温雅的男子声音带着几分温柔而宠溺的笑意,缓缓说道:“我可等你许久了。”
姜羽凡怔了一怔,若不是亲耳听到,他绝对想象不出男人的声音也可以这样的温柔。便似暗夜中一盏指路明灯,让人一颗心瞬间就温暖了。
“他是谁?”
君青蓝唇角轻勾,清眸中荡漾着温暖的光:“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178 茉莉花香
不认识的人?!
姜羽凡呼吸一滞,你这个回答……算是废话么?
“原来,你还带了别的客人?”屋中男子优雅是声音顿了一顿:“真是抱歉的紧,在下只备了一盏茶,还请姜小爷多多担待。”
姜羽凡瞧着君青蓝,这又是哪一号人物?君青蓝只抿唇微笑,并不回答。
那一头,屋门处传来细微声响,油灯的光晕自大门处流泄而出。一人长身玉立,颀长挺拔,白衣胜雪,笑意妍妍立于流光之上。似翩然谪仙,踏着银河而来,一瞬间光华满地。
“这是……。”姜羽凡眯了眯眼。
眼前这人瞧着,眉目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亲切,却分明是个陌生人,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人衣饰再普通不过,甚至堪称粗陋,用的是定国公府低等下人所穿的细葛布,已然细的毛了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件衣裳,穿在了这人身上却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尊贵清雅。那种尊贵与衣裳无关,来自于这人长久以来刻入骨髓中的气质和习惯。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在人世中浊世独立,异常醒目。
姜羽凡眯了眯眼,燕京城里何时有了这么一个醒目的人物?他交友甚广,按理这样醒目的人,他定然会有记忆。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位兄台是……。”姜羽凡并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已经由因为那人隐隐不欢迎生出的不快而变作带有几分试探的小心翼翼。他素来大大咧咧,对万事都不曾上心,这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也只有在他潜意识当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时候,才会不经意的流露。
比如,遇见了自己的父亲或者李从尧的时候。对这么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心声敬畏,这样的感觉让姜羽凡很不舒服。
“他叫陈墨白。”君青蓝的唇角微勾着,神色中有几分因为放松带来愉悦:“是我儿时的玩伴。”
陈墨白面孔上的笑容温暖和煦,却在君青蓝提起儿时玩伴四个字时有了片刻的凝滞。却也不过一瞬,再度似春风拂面,熨帖人心。
“幸会。”陈墨白朝姜羽凡点点头,态度谦逊无可挑剔:“二位客人,请进吧。”
眼看着两人脚步轻盈的进了屋,陈墨白的眼底,终于生出了几分微冷的讥诮。儿时玩伴?客人?时间真是最叫人无奈的东西,才过了这么短短几年,他与她之间的关系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么?陈墨白深深吸口气,忽然有些……不大甘心呐!
“茉莉花茶?”屋中,君青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你知道我要来。”
陈墨白眼中的讥诮在一瞬间化作温暖的笑:“从你将那两枚银针送来时,我便猜到你迟早会来。但你总那么忙,我并不能确认你前来的时辰,便经常泡好茉莉花茶等你。冷了的时候,便再换一壶。总有一日,能叫你喝道。”
陈墨白将桌上透着淡淡金黄色光晕的茶水推向君青蓝:“依照你的喜好,花朵放了许多,未曾加旁的佐料,温度不热不冷刚刚好。可惜这里并不是毛尖茶的产地,我实在找不来。只找着今年新晒的
茉莉花,你将就着喝些吧。”
君青蓝笑意吟吟将茶盏端起,先深深吸了口水面上云雾般缥缈的水汽。只觉淡淡茉莉花香沁人心脾,继而眉开眼笑:“这天下间,唯有墨白泡的茶最合我的口味。”
陈墨白只含笑不语,悄然起身取了炉火上的茶壶,转身倒了。
姜羽凡瞧的直瞪眼:“这还有一个人呢!”
这么大的目标,你们瞧不见么?今天跑了一日,我也渴的很好么?你居然给倒了?!
陈墨白微笑:“阿蔚自幼喜欢茉莉花茶的香气。茉莉虽好却也只有第二道的茶水,香气味道最可口。多一泡,少一泡都不行。入不得口的玩意,不倒了,留着何用?”
姜羽凡眨了眨眼,瞧向君青蓝:“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你居然这么讲究?”
君青蓝神色一僵,却瞧见陈墨白将一盏滚烫的茶水递给姜羽凡:“姜小爷请用茶。”
“谢谢。”能得了这神仙般男子亲自奉上的茶水,姜羽凡只觉受宠若惊,忙不迭接了道谢。
才喝了一口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这是……第二泡的茶水?”
“自然不是。”陈墨白微笑说道:“第二泡要留给阿蔚。您不是口渴难耐么?”
所以,他就活该喝别人不要的东西?姜羽凡只觉得憋屈,偏偏无言以对。他是真的渴啊!
“阿蔚。”陈墨白瞧向君青蓝:“现在还有些烫,冷一些再喝吧。”
“阿蔚?”姜羽凡斜睨了眼眸:“你不是叫君青蓝么?”
“是乳名。”君青蓝心中一颤,怎么见了陈墨白忽然就放松了警惕?险些忘记了姜羽凡还牛皮糖一样跟着。
她果断放下茶盏:“刘伯呢?”这种时候,转移话题很有必要!
“王爷差了他去做旁的事情。”陈墨白说道:“临去之前,他将你的事情都交代给了我。”
陈墨白起身走至里间,捧了只小小黑漆木盒出来。打开来时,众人瞧见里面装着的就是君青蓝用来包那两根银针的布巾。陈墨白将布巾打开,里面那两只末端黑如墨染的银针便呈现在了灯火下。
“刘伯已经验明了银针上的毒药。”陈墨白缓缓说道:“是鸩毒。”
鸩毒?!
姜羽凡吃了一惊,狠狠吸了口冷气。居然会是这个?
传说中,鸩鸟极毒,专吃毒蛇。毒蛇的毒性渗透至鸟体的各个器官,不仅肌体、内脏有毒,连喙和羽毛都有毒。鸩的粪落在石头上,石头会腐烂如泥,鸩的巢下数十步之内寸草不生,鸩鸟饮水的小溪,鱼虫尽绝。人若是服食了鸩毒,顷刻间便得毙命。
但,鸩毒却对破解蛇毒有奇效,故而也成了一种良药。鸩毒强大却并不容易得到,只因鸩鸟极难被人捕获。所以,至今为止,鸩毒只存在于皇宫之中。那是历代皇帝,秘密地处死后妃或重臣时首选的毒药。
“你确定没有记错?”君青蓝狠狠皱了眉:“这两根毒针上面沾染的都是鸩毒?”
“自然不会错。”
陈墨白郑重说道:“我若是连这么点子小事都做不好,哪里值得叫你舍命相救?”
姜羽凡挑眉:“舍命相救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重要。”君青蓝用力挥手:“至今为止,有多少人知道这两只银针上沾染的是鸩毒?”
“刘伯只与我说过,而除了你们之外,我并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
君青蓝眸色渐沉,抿唇不言。姜羽凡瞧着她说道:“鸩毒有什么不妥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陈墨白淡淡笑道:“阿蔚可是觉得,在我面前有些话不便出口么?不如,我先行回避?”
君青蓝的心里就是这样的想的。萧婉虽然出身并不尊贵,她的死却将端王府,萧贵妃甚至张皇后都给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些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却并不应该是陈墨白这样一个外人应该知道或参与的事情。
与宫廷辛密掺杂在一起的,往往就是死亡。君青蓝无奈涉足其中,但她并不愿陈墨白被无辜牵连,平白无故送了性命。
她不经意抬头,被陈墨白眼中恍然而逝的悲凉惊了心。她自幼与他相识,那人素来自强不息,刚刚被父亲从死人堆里救回来时,他的眼中也从不曾有过悲凉。然而现在……
白营的事情,终究成了他心中无法驱散的阴暗么?他自动将自己排除在了众人的生活之外!君青蓝忽然就有些不忍,她并不想瞧见这样的陈墨白。
“回避什么?我方才只是在考虑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她轻轻说着,立刻瞧见陈墨白眼中刹那绽放的光华。
君青蓝在心中叹口气,或许冥冥中真有定数,莫非陈墨白注定要与她的生活纠缠不休么?
“姜小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君青蓝将目光从陈墨白身上移开:“鸩毒除了在皇宫里,还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当然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姜羽凡呵呵笑道:“你以为那是什么玩意?在咱们北夏,还能有什么旁的毒药会成了贡品?这可是稀罕玩意,即便是在后宫里,也不是能被随意使用的玩意。它名气虽大,产量可真是稀少的可怜。”
“既然如此……。”君青蓝沉吟着道:“萧婉和张五怎么能中了鸩毒?他们两个,有谁有资格能拿到鸩毒?”
这个问题没有人来回答,事实往往叫人屈服。皇上虽然有意封萧婉为端王妃,但在这之前,燕京城里似乎还真没有人在意过萧贵妃有这么一个表妹,张五又是个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乞丐。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可能接触到皇宫里严格管控的鸩毒。
“莫非……是验错了?”姜羽凡讷讷开了口,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张五死时,面容平和安详,体态神情都与熟睡相差无几。除了七窍流血,瞧不出丁点中毒的痕迹。这样的死状,与中了鸩毒的确吻合。因为鸩毒毒发过快,几乎沾唇即死,死者死亡之前根本就感觉不到痛苦。
“张五应该是中了鸩毒无疑。”君青蓝低低说道:“但萧婉就……。”
179 神仙还是魔鬼
萧婉死时的痛苦有目共睹,她的死状最像毒发,却并不曾七窍流血。若说她真的是毒发身亡,为何与张五的死状全然不同?
“墨白,你确定两根银针上都是鸩毒?”
“没错。”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同样的毒药,决然不同的死法,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她遗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细节?
“或许……。”陈墨白忽然开了口:“或许,并非皇宫里才是鸩毒唯一的出处。我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
君青蓝眸色一凝,脑中忽然便浮现出险些叫她丧命的巨大楼船:“地下黑市?!”
“没错,是叫这个名字。”陈墨白点头:“我只听人提起过,却并不曾真正见识过那个所在,也不知这地方是否真的存在。”
君青蓝没有开口,陈墨白被长乐公主关了五年,并没有机会见识到燕京城中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不同,若皇宫里真的不可能有鸩毒流出,那么它唯一的来源,便只剩下地下黑市。
若鸩毒真的来自于地下黑市。那么,要查清它的源头可比进宫要难的多。黑市是个比皇宫要危险百倍的地方,神秘恐怖而强大。至今为止,君青蓝都不知道暗夜麒麟究竟是何方神圣。似乎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连他高矮胖瘦,多大年龄都一无所知。那人带给她是胁迫感,甚至比见到皇上的时候还要强烈。
她实际上,并不希望再与黑市打交道。
“君青蓝,你可千万不要打黑市的主意。”姜羽凡急声说道:“小爷我在燕京城里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我爹数次三番同我说过,在燕京任何地方任何人我都可以招惹,却独独不得与黑市相交。但凡遇见与黑市相关的人物,均须远离。那地方,连小爷我都得退避三舍,你可万万沾染不得!”
君青蓝瞧他一眼,那人面庞上的玩世不恭已然半分不见,只余满目的凝重与真诚。原来,姜羽凡也有忌惮的人和事?她若是告诉他,她不但去过黑市,还将黑市给搅了个天翻地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你说的对。”君青蓝决定不吓唬他:“我一点都不希望与黑市扯上关系。若想弄清楚鸩毒的来源,不一定非得去黑市冒险。”
“你还有别的法子?”君青蓝整个人都亮了。
“咦?”君青蓝奇道:“你莫非忘记了,这案子中涉及到的人物,都有个共同点么?”
姜羽凡眨了眨眼:“你说的是……。”
“应天教!”君青蓝吸了口气:“无论是萧婉张五,还是苏三和小六。所有死于配天婚的人物,都与应天教脱不开关系。长兴侯府无人信奉应天教,唯一能与应天教扯上关系的,便只有应天道人入府除祟那一日。而,同他见面的人正是苏三。苏三与旁的女子不同,她与端王爷自小相熟,两小无猜,一心想嫁入端王府。这样的苏三,在与应天道人见过面后,忽然就与府中小厮自杀殉情。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唯有应天道
人才会知晓。”
“要找应天道人么?”姜羽凡挠了挠头:“前些年还容易些,如今怕是有些难度了。”
君青蓝眨眨眼:“怎么说?”
“你莫非不知道?应天道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羽化登仙了?那一阵子,小爷在燕京城各大酒楼都能听到人们谈论应天道人飞升的事情。你如今可要到哪去找他?”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她一天天忙的要死,哪里有功夫去关注这些京城贵胄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羽化登仙什么的……她虽然一直持怀疑态度,却也不好同这些应天道人的忠实信徒们争辩什么。
“能找到他身边亲信也是一样的。当年苏三小姐的赐婚轰动整个燕京城,应天道人在那时为长兴侯府消灾除祟,定然不会是他一人所为。总会有些亲信弟子知晓各种详情。”
“亲信弟子也没有。”姜羽凡摇头:“在应天道人飞升之后,应天教中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连守门的狼犬都不曾留下。”
君青蓝皱眉:“还有这种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没听过?”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若说她孤陋寡闻才不曾听说过有活人飞升这种奇闻还可以理解。毕竟,得道成仙的只有应天道人一个。但,整个应天教所有弟子甚至连狗都跟着一起成了神仙,这不是扯么?!
“应天教众消失后,你去瞧过么?”
“那当然,这样的盛事,怎么能少了小爷?”
“可还记得当中的细节?”
“哪里有什么需要记得?”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应天教的道观里面,半个人影都不见。一应器物却如从前一般伫立,香炉中的香灰却已经冷了。你是不知道,在那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有多么的冷。”
君青蓝没有说话,并非风冷,而是心冷。好端端的人忽然消失不见,怎么想着都叫人觉得恐惧。她办案许久,亲眼瞧见多少耸人听闻的诡异之事,到了最后都不过是**而已。
应天教的消失……大有文章。
“若说起应天教么……。”陈墨白沉吟着说道:“我倒想起件事情。听说,道观中那些道童弟子是因为寻到了更加来钱的门路,所以举家搬迁,改名换姓,另投它门去了。”
姜羽凡侧目:“怎么可能?道观里头的都是仙长,会被那些个红尘俗物迷了心智?”
君青蓝抿了抿唇,应天道人出世以来,只与京城勋贵打交道,若不是为了那些红尘俗物,还能是为了助人为乐么?若说他们的消失是有计划的举家搬迁,倒真的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样隐秘的事情连姜羽凡都不知道,被关入地下暗牢的陈墨白如何知晓?
“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传闻?”
“在白营。”陈墨白缓缓说道:“有位兄弟恰是从前的应天教中人,只因对红尘俗世中的繁华一时迷了心窍,泄漏了行踪而被……。”
陈墨白瞧一眼姜羽凡,悄然将长乐公主几个字给吞了回去。
“被那贵人看中虏了回去。关于应天教的事情,便是从他口中听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我以为可信度极高,在那样的地方,他并没有编故事的必要。”
君青蓝沉默了。她与陈墨白数度出生入死,他们之间的感情与所有人都不相同。她相信他,而他相信白营的兄弟,那么……
“你可知应天教弟子离开道观后,最后的去处?”
“知道。”陈墨白点头:“是黑市。”
“黑市?!”姜羽凡吃了一惊:“你说的是地下黑市么?”
陈墨白摇头:“我并不知道它的全称是不是地下黑市。但他曾说过是天下最大的黑市,比大兴市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燕京没有旁的黑市,那便就是它了。”
姜羽凡狠狠吸了口冷气,瞧着君青蓝讷讷说道:“这可怎么办?”
因贞容大长公主的溺爱,定国公自幼对他并没有如旁的兄弟一般严加管束,只耳提面命交代了他一件事情,便是远离黑市。姜羽凡对这句话印象深刻,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他心中,地下黑市是个比地府还可怕的去处。他才说过要君青蓝远离,如今却被现实一步步退着,要往火坑里面跳。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君青蓝唏嘘着:“我是真不愿再瞧见……暗夜麒麟。”
“你开什么玩笑,暗夜麒麟才不会到黑市上来。”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对他语气中的笃定很是好奇:“是么?”
“当然?”姜羽凡说道:“我爹说过,燕京的地下黑市虽然强大,却根本不是黑市最繁华的所在。暗夜麒麟根本不会在意这样一桩小生意。”
君青蓝呵呵,暗夜麒麟不会来?那她上次瞧见的是个鬼么?
但……定国公该是不会说错才对。君青蓝缓缓摩挲着自己下颚,或许,从前暗夜麒麟真的不曾到过燕京。那么,上次他忽然出现是因为什么?
“希望借你吉言,不会再碰见那人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姜羽凡猛然抬头:“莫非你还真打算去黑市上走一遭么?”
“不然能怎么办?”君青蓝轻轻叹气:“时事所迫,不得不行。”
“我……。”
“你可以不去。”君青蓝淡淡说道:“人少一些,更容易脱身。”
实际上,有你没你,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你说什么呢!”姜羽凡皱了眉,眉目中皆是义愤填膺的激昂:“你是我的下属,我能叫你一个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么?要去黑市,我姜羽凡首当其冲!”
君青蓝将唇角掀了一掀:“那还真是要谢谢您呢。可是……定国公那里要怎么交代?”
姜羽凡的气息有明显的凝滞,却不过片刻之间便将手臂狠狠挥了一挥:“小爷我到底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连出个门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180 你的折服,本王收下了
君青蓝才要赞一声有气魄,姜羽凡却忽然悄无声息凑近了来。他将唇角轻勾着,眼睛微微一眨:“咱们偷偷的去,不告诉他就是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娘。”
君青蓝吸了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顶天立地男子汉?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爹最听我娘的话,我娘若是顶不住,不还有我祖母呢么?哈哈哈。”
男人的大笑似雷鸣一般,响彻云霄。君青蓝瞧的无语,唯有深深低下头去。这么随便的就将自己家的秘密给说出来了,真的没有问题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姜羽凡侧目瞧着君青蓝:“莫非你还不打算叫我去么?告诉你个秘密,燕京城的地下黑市可不是你有钱就能去的地方,要去那里需要的是身份,必须得有可靠的引路人。至于这个引路人么,除了我姜小爷还有谁能找的出?”
“这个……。”
君青蓝才开口,便听到屋门处有清淡无波的悠扬男子声音缓缓传了来:“就不肖姜小爷费心了。本王自会同君青蓝前去。”
“端王爷?”姜羽凡惊着了,飞一般自君青蓝身边弹开了去。半晌他眨了眨眼,才觉出似乎有几分不对劲。为什么李从尧一进来,他就要远远的离开君青蓝。那一瞬间,有一种偷了别人东西,被主人给抓了个正着的感觉。真真是……奇了怪了。
“地下黑市由本王带领君青蓝前去,旁人不必参与。”
李从尧立于君青蓝身前。彼时,那人手中正端着微凉的茉莉花茶。高岭之花般男子神色冷峻居高临下瞧着她,山岳一般叫人窒息。君青蓝的小指缩了一缩,接下来是无名指。她也不明白,手中的茉莉花茶分明已经冷了。怎么忽然就觉得烫手?
君青蓝果断放手,茶盏跌在桌面上,叮一声的脆响。女子窈窕的身姿自桌边站起,后退两步,露出乌黑结实的圆凳出来:“王爷,请坐。”
李从尧一撩衣摆,施施然坐下。恰好挡在陈墨白身前,叫他一时间无法瞧见君青蓝。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端王爷要亲自去黑市?”陈墨白微笑开口,声音春风般和煦:“此行凶险,王爷如此尊贵的身份却甘愿涉险,在下着实佩服。”
李从尧眼风不动,神色淡然:“你的折服,本王收下了。”
陈墨白笑容一滞,半晌不曾开口。
“应天教与黑市的事情,何其机密?你能知道这些,还真是叫人不能小觑。”李从尧并未因为陈墨白瞬间的示弱而放松,狭长凤眸盯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
他们离得极近,那人又目光如炬,陈墨白每一丝表情变化都无法逃脱他的眼睛。
陈墨白似不曾瞧见那人目光中半丝凌厉,唇畔笑容依旧温雅和暖:“不过是机缘巧合,王爷方才并不在屋中,不也知晓了此事?若是可以有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并不曾知晓这些。”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她从前竟不知道,陈墨白的胆子有这么大!他方才的话,不是公然在讥讽李从尧偷听他们的谈话么?一个庶民对亲王出口不逊,李
从尧只消伸个指头出来,就能将他给捏死了。
然而,身边的男子面孔上却无半分动容,一如既往平淡如水。
“除了应天教并入黑市,你应该还知道些更为隐秘的事情。”
“王爷如何得知?”
“一个人一旦开口同你诉说他的秘密,便再也没有更机密的事情存在。不是么?”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总觉得李从尧这话说的大有深意。明面上说的是白营里的囚犯,实际上说的分明是陈墨白。他们二人不是初次相见?陈墨白也是他执意救回王府来修养。这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是为了那般?
“王爷说的极是。”陈墨白似不曾听出李从尧的语带双关,含笑说道:“他的确同我讲了许多事情。他说,应天道人实际上并没有白日飞升,而是一早便与暗夜麒麟达成了协议,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将整个应天教并入到黑市之中。自此摇身一变,成了燕京城地下交易的总瓢把子。”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是么?”
“据说,如今燕京及周边黑市的主事人就是应天道人,只不过换了名姓。他俗家姓周,入了黑市后便恢复了俗姓。众人都唤他为周管事。”
“竟然是他?!”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这为周管事,她是见过的!
上次进入地下黑市时,正巧这位周管事办完了事返回楼船,便与他同行了一路。当时的君青蓝只觉这人城府极深,却喜欢溜须拍马,对他并未过多在意。原来,那人就是燕京黑市的主事人,应天教的教主应天道人?!
她上当了啊!
“阿蔚认得他?”陈墨白瞧着君青蓝,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切。
“除了周管事,在燕京黑市里还有多少应天教的人?”
“整个燕京黑市,应该都在应天道人的势力。”
君青蓝心中一颤,只觉惊骇。一个人诈死出逃,改头换面以旁的身份活着不是难事。然而,应天教在全胜时期尽数成功引退,这么些年无人知晓。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
“你知道的还真是详细。”
陈墨白轻笑:“无非都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李从尧瞧他一眼:“既然你对燕京黑市了如指掌,这月十五,便与我们一同前往吧。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
“哪里会有什么意外之喜?”陈墨白连连摆手:“在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若是去了,只会给端王爷增加负担,反而坏事。”
李从尧眯了眯眼:“你怕了?”
“是的。”陈墨白毫不犹豫点头:“那地方步步凶险,并非如我这样的人能够轻易涉足之地。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的从容有度并没有叫李从尧恼火,高岭之花般的男人神色依旧平淡入水:“你知道的事情,大可以尽数和盘托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墨白微笑:“我所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是么?”
不是么?”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个眼中带笑,阳光般温暖。一个神色淡漠,霜雪一般沁寒。却叫人瞧的莫名心惊。
姜羽凡觉得自己站的颇不自在,不由将脚尖挪了一挪。从李从尧进了屋,他便没有再开过口,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两个男人一番谈话便似刀来剑往一般的危险,但那分明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谈话。然而,这一番谈话当中并没有他,他不是没有想过参与其中。但,始终不曾找到合适的机会。
于是,他成了屋中最尴尬的一个。
脚步挪动的细微声响叫李从尧的眼风有了细微一丝的变化,他终于将视线自陈墨白身上移开,缓缓起来身。
“时间不早了,眼看着就要宵禁。都歇了吧。”
“快宵禁了么?”姜羽凡猛然惊醒,探头朝着门外瞧去。夜空已如黑丝绒一般厚重,点缀着密密麻麻的星星,宝石一般明亮。
“哎呀,我得赶紧回府去了。”他急急跑了出去,余音合着风声送了进来。
说的是:“君青蓝,什么时候去黑市,记得通知我。”
李从尧缓慢而优雅的自君青蓝身边走过,狭长凤眸中波澜不惊:“走吧。”
“好。”君青蓝没有拒绝的理由,侧目瞧向陈墨白:“你身子才见好,莫要熬的太晚。早些睡下吧。”
那一头,李从尧已经走的远了。君青蓝三两步追了出去,这才发现那人并未走远。只静静站在院外的岔路口瞪着她,黑暗中,他苍白的肌肤瞧上去玉髓一般莹润,竟熠熠生辉的叫人挪不开眼。
君青蓝暗暗咬牙,久病之人,若是都能如他一般拥有这般风采,一点也不亏。
“王爷是在等卑职?”君青蓝随口问道。
“恩。”李从尧淡淡应着,转过了身去。示意君青蓝走在他身侧,夜色里,两人比肩缓慢前行。
君青蓝盯着自己脚尖,走的小心翼翼。来马房之前,才同这人争辩了几句。当时不觉由他,现在想起来才惊觉方才的行为多么的冒险。她那妥妥就是在忤逆亲王,挑战权威呐。她缓缓抬手,掩唇低咳。
要命的尴尬啊!
“你对此事,有何感想。”
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君青蓝吓了一跳。却也瞬间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王爷说的是应天教,还是黑市?”
李从尧淡淡哼了一声:“有分别?”
似乎并没有。
“卑职认为,墨白所言之事,应该属实。”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应天教全盛时期规模巨大,信徒数以万计。想要一夕之间消失,若是没有周详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事。而,能同时接纳那么多人,又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地方,除了藏于暗处的地下黑市,再也不做他想。”
“本王现在需要知道。你认同陈墨白的言论,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还是……。”李从尧忽然停步,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夜色里,那人眸色竟比沉重的天幕还要幽深:“还是私情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