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感情是什么?
君青蓝擦一把面上的汗水,打量着所处的小屋。简单的药房中只有个粗陋不堪的药炉,袅袅白烟升腾,将人的面庞氤氲的模糊不清。
君青蓝面庞上没有半丝的笑容,瞧着刘步仁郑重开了口:“你特意将我叫来这里,可是有话说?”
刘步仁并没有立刻开口,良久方才轻叹一声:“我有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回答我。你对陈墨白那小子是个什么感情?”
感情?
君青蓝面上有些微恍惚,这个问题她从没有想过。
年少时,她是锦衣玉食肆意妄为的节度使嫡亲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陈墨白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她开始尝试温柔,轻声细语的去同人交流。
她丢弃了过往的喜爱,开始同所有勋贵世家的小姐一般学习针黹女红,盼望着早一点被心爱的人迎娶。
然而,所有的梦想在五年前那个夏日全部戛然而止,成了碎的捡都捡不起来的渣渣。
如今,她是君青蓝,也只能是君青蓝!秦蔚早已同那些甜蜜美好的过往一般,消失与天地间了。
她生存的目的只有一个,查明真相,为家族翻案。再没有了!
感情是什么?她并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君青蓝半晌没有开口。刘步仁却仿佛早已经瞧透了她的心思,幽幽叹息着说道:“你绝不可以爱上他,他并不适合你!他……”
刘步仁抿了抿唇:“他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哦?”君青蓝饶有兴味瞧着刘步仁:“何以见得?”
这老头似乎对陈墨白有着意味不明的敌意,充满戒备。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刘步仁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瞧出些什么。然而,她面颊上始终挂着一丝淡笑,如同罩了张厚实的面具。
“咳咳。”刘步仁低咳一声开了口:“实际上,他不适合任何人。他的身体长年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浸淫,早已损了根基。即使我治好了他的伤病,他终究还是不能同正常人一般生活。”
刘步仁说的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说明白点。”
刘步仁便又咳了一声,面色越发的尴尬:“他不能婚配不能行房,不能生育。他早已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再不会想到刘步仁此刻说的是这么一句话。不能人道对天地间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往往叫人生不如死。
“他……知道么?”君青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晦涩。
陈墨白的志向较之白云更高洁,他从不曾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过。他上进好学,博闻强记。他是管州府乃至整个南阳郡都叫人艳羡的才子。
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
“自然知道。”刘步仁说道:“他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都告诉他了。”
“你居然告诉他了?!”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
这样的事情,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颓废疯狂。但,每每瞧见他时,他
却始终云淡风轻,仿佛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君青蓝忽然发现,她似乎对陈墨白一点都不了解。
她侧首,从窗外的缝隙看了出去。金灿灿的阳光下,陈墨白墨发飞扬,素白的宽袍在风中咧咧作响。他的肩头上落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
他一动不动,任由阳光将他身影拉的斜长。便似山野间的精灵,绝美冷清却孤寂的……叫人心碎。
那般单薄孤寂的身躯似乎叫人,根本无法接近。
君青蓝闭了闭眼,心头一阵酸涩。原来,欠了陈墨白的不是秦蔚,而是整个节度使秦家!
君青蓝一步步朝着陈墨白走去,将整个身躯都融入到他的悲伤中。陈墨白肩头上的小鸟蓦然张开五彩的翅膀,高高的飞入云端去了。
陈墨白温润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渐渐消失的小鸟,脸上的艳羡掩饰不住。
君青蓝微笑:“总有一日,你也能一飞冲天。”
陈墨白将嘴角轻勾,和煦的笑容如同温暖阳光:“我羡慕的是它的自由。”
自由?!
君青蓝心中轻颤。
整整五年的时光,陈墨白都在暗无天日的白营中度过。任何人都有资格鄙视他的变节,耻笑他埋葬了读书人的傲骨,成为卑贱的细作。
独独她不能!
她只在地下暗牢中过了十日,几乎就已经被逼疯了。她不敢想象五年的光阴在那种地方该如何度过。自由已经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奢望。
她将手指搭在他肩头,声音也放柔了:“值得么?”
岁月蹉跎,物是人非。陈墨白一心为秦家案子奔走,不惜出卖尊严。到最后,冤案依旧是冤案,而他自己却成了残缺之身。
陈墨白肩头僵硬了片刻,侧首瞧向君青蓝:“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君青蓝眉峰一挑:“你肯告诉我?”
陈墨白微笑:“我连命都可以给你,何况是些陈年旧事?”
君青蓝摇摇头:“我不愿逼迫你说出自己不愿说的事情。”
陈墨白的过往一定是沉重的,他此刻提起,无疑是将埋入心底早已结痂的伤疤给再度挑开了。这对与他来说,太过残忍。
“无妨。”陈墨白不在意的说道:“有些事情搁在心里太久会叫人发疯。你肯让我诉苦,我只会感激。”
“其实,陈是我母亲的姓氏。”陈墨白的声音沉重而压抑。
随母姓?
天下大陆虽然诸国林立,但任何的国家都没有子女随母姓的道理。除非……
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瞧向陈墨白。
陈墨白并不在意她惊骇的目光,只随意勾着唇角,以低沉而婉转的声音给君青蓝讲述着一个令人窒息的故事。
陈墨白的母亲曾经是南阳郡中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因为仰慕他父亲的才华便夹带了全部的体己,同他父亲私奔了。
之后,他们在他出生时的村子里安了家。陈父仰仗着陈母带来的巨额资产和聪明的头脑开始经营生意。不久居然赚的
盆满钵满。
再过不久,陈墨白和妹妹相继出生。在他童年时也曾有过一段美好快乐的时光。
然而……所有的一切随着陈父生意的不断扩大戛然而止。
陈父发达后很快融入到上流社会当中,那时候陈母的身体开始出现了问题,日日饱受病痛的折磨。不久之后便形容枯槁,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哪里还能留住夫君的心?
陈父转而迎娶了镇子上另一个大户千金,又以奔为妾为由将陈母降为了妾室。尊那小姐为主母。
自那后,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陈父初时还能念及当年贫贱夫妻的扶持来看望发妻几次。随着二夫人子女的降生,他对陈母的念想便彻底断了。
陈母死时,骨瘦如柴,衣不遮体。
从此,陈墨白和妹妹的生活越发不如从前。再不久,妹妹在后院玩耍时失足落入水井中淹死。陈墨白便被整个家族给视为了不祥人。不但剥夺了他的父姓,还将他给丢在了下人房中,任他自生自灭。
再过了一阵子,村子里爆发了瘟疫。他的人生因此得以改变。
“我的生命是秦大人给的。”陈墨白瞧着君青蓝郑重说道:“我是在秦府中才重新找到了尊严,也终于知道什么才叫做父慈子孝,夫妻和睦。我羡慕你与秦兄,所以我加倍努力,希望能有一日得到你们的青眼。也成为如你们一般,快乐的人。”
陈墨白缓缓垂了眼眸:“所以,我绝对不能容忍我好不容易寻求到的幸福被人毁于一旦。为了报恩,遭遇再大的磨难我也不在乎。不就是当个细作么?与我童年时所忍耐的诸多事情来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君青蓝半晌没有能够说话,她依稀记得才发现陈墨白时,他几乎一个月没有说过话。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原来……他居然经历过那么大的磨难。也难怪之后再瞧见他时,他总是如阳光一般的温暖。只因,他已经彻底厌弃了冰冷的人生。
陈墨白勾唇,微笑的瞧着君青蓝:“我原本以为,天下所有人的情感都已经再与我无关。直到我遇见了你!从我瞧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将会是我守护一生的任务。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只要活着一日,便绝不会叫你在我身边受到半丝伤害。”
陈墨白的目光真诚而凝重,叫君青蓝心头巨震,一时间再错不开眼。男人眼中宠溺而温暖的目光叫她……心中狠狠一震。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袭上了她的心头。
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年少时对陈墨白的牵挂早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变了味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这样的自己,哪里有资格就这么坦然接受他的关爱?
四下静谧没有人开口,气氛一时间安静却又诡异。
恰在此时,一碧如洗的天空中,远远传来清晰而嘹亮的鹰啸。一只雄鹰伸展开巨大的翅膀,在青天白日间盘旋不去。高亢的鹰啼响彻云霄。
陈墨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君青蓝,目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悲。
君青蓝叹口气喃喃低语:“终究还是找来了!”
152 您这不是坑人嘛!
陈墨白挑眉瞧着君青蓝:“你可准备好了离开这里?”
君青蓝沉吟着:“的确该离开了。”
君青蓝不否认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平静舒适,这曾是她梦中无数次渴求过的生活。然而,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注定,她不能同寻常世间女子一般生活。
她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再出现时已然恢复了往昔男儿打扮。女子将乌黑浓密的长发高高挽起只用一只木簪别于发顶。粗布的衣衫并不华美,偏偏难掩她举手投足间流转的光华。
陈墨白默默瞧着她。
此刻的君青蓝早已不是与他日日相对,在山野间巧笑嫣然的花仙精灵。俨然又成了燕京城中,叱咤风云的第一仵作。
陈墨白的目光始终焦灼在君青蓝身上。良久,唇角才不由挂上一丝苦笑,却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掩去了双眸之中的不舍,只轻轻说道:“看来,阿蔚是真的准备好了。”
“你可要同我一起离开?”君青蓝瞧着陈墨白:“你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长乐公主应该也不会就此放过你。随我一同回去吧。我想……。”
陈墨白毫不犹豫的摇头:“不必。这里的生活我极是喜欢,若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君青蓝颦眉:“你真的决定了?”
“我只想请阿蔚答应我一件事。”
陈墨白抬眼瞧着她:“不要让人进入这里,践踏了此处的平静。”
君青蓝颔首:“我会立刻离开,绝不会让旁人踏入这里。刘伯,麻烦你……。”
“不用你吩咐。”刘步仁白了君青蓝一眼:“我老头子既然答应了要救人自然会救到底,他没好之前,我自然会留下。”
君青蓝微微一笑,默然转身朝山林外走去。
陈墨白再没有开口同她说话,任由女子纤细身躯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内。良久,他眼中的不舍遁去,继而染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步仁眸光闪烁,一瞬不瞬盯着陈墨白:“我警告你,不要肖想不该属于你的一切!知足者才能常乐!”
陈墨白似乎并未瞧出他眼中警惕,只将唇角微勾了勾:“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哪里能说得准。就如你和我,上一刻还是敌人,说不定不久以后就成了朋友。”
陈墨白侧首瞧着刘步仁,眸光幽幽,笑容清浅:“不是么?”
刘步仁呼吸一滞,冷哼道:“谁要和你做朋友!”
山谷中的对话君青蓝已经听不到了。自打换了衣裳,她就已经再度同过去的秦蔚彻底划清了界限。
树林外,阳光正好,天气正好。一切都似乎美好的叫人心醉。
君青蓝粗麻布衣,乌发高绾,束手而立。马蹄声越来越近,女子清眸微微眯了眯。
容含应该快到了吧。幸好他素来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应该对陈墨白并没有兴趣。
正前方尘土飞扬,渐渐能瞧见由远及近的男子身躯。君青蓝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少倾便成了一丝迷茫。
跑在正前方的是一匹极漂亮的马。通体乌黑只在眉心处有一簇醒目的白。这匹马她是认识的,那是李从尧的战马乌骓。自打李从尧解甲归田,乌骓便也
彻底的养尊处优起来。从前瞧见,它总在马厩中懒洋洋躺着。真正瞧见它抖威风也只有一次,便是上回李从尧追着马车出城哪一次。
今天来接她的居然是……李从尧?
一连数次,他都远远甩开众人走在第一个来见她。她有这么重要?
然而……君青蓝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
那人穿的是什么玩意?他身上的衣服极近奢华,奢华的过分!
往日里瞧见的李从尧从来都是素淡的。他衣服的色泽和款式都不多,重点在于厚实。即便在最炎热的盛夏,他也每日里裹着五层纱衣。然而,他今日却穿了一袭艳紫的外衫。那一身紫色的丝缎极是光滑,阳光下隐隐似有金光流动。竟用的是余杭郡最贵重的明缎云烟绸。据说,若是将云烟绸裁制的衣裳穿在身上,行走间便似行云流水,又如如云烟环绕。
仅仅是一匹绸缎就价值万金,光芒万丈。何况他衣裳上那些惊人的刺绣!
衣袍下摆和衣襟袖口上绣着大片金灿灿的元宝,闪闪的金光竟是将真金融化,浸透入丝线中再请巧手绣娘精心完成。李从尧今日在头顶挽了高高一个发髻,用金灿灿一只双鹤发冠牢牢固定住。那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闪瞎人眼的亮堂,偏偏正中间还镶着块极大的翡翠。水头好的不得了,绿油油的夺人眼球。
而他牢牢牵着缰绳的手指上,竟带了七八个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尤其是拇指上羊脂白玉的扳指一瞧就知价值不菲。这样的装扮,叫人忍不住会替他的手指担心,被那么些珠宝压着,那只手还能抬的起来?
君青蓝被他这一身金光灿灿的形象给深深的震惊了。这还是她认识那个高岭之花般完美无瑕的端王殿下?莫不是……哪个商号中的掌柜老板易容假扮的吧。这么多金子弄在身上,简直……华丽的叫人不忍直视。
这是怎么个情况?
李从尧狭长一双凤眸一眨不眨盯着君青蓝。男人眼底的淡然无波在瞧见她的瞬间分明起了一丝涟漪,就在君青蓝想要仔细探究的时候,他却忽然敛了眉目。周身都被冰冷的气息包裹,分明动了怒。
“上来!”李从尧用他带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指朝着君青蓝勾了勾。
君青蓝犹豫了,这是要她共乘一骑?今天可不是在马车里面,他们两人若是以这样的姿态回到燕京去,想要低调都不可能。只怕眨眼间关于端王殿下宠爱锦衣卫仵作君青蓝的传闻又会多了一桩有力证据。
“不好吧。”君青蓝讷讷开了口。
她话音才落,那神骏黑马便喷着响鼻将前蹄高高扬起。明亮的双眸瞪着君青蓝,竟充满不屑。天下间能骑他的人可没有几个!
李从尧眸色一凝,伸手在乌骓马耳后轻轻拍一拍:“倾墨!”
只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黑马倾墨立刻便停止了躁动。温顺低下了头去头,再不敢造次。
“还不快上来?这里并不安全!”李从尧的声音越发冰冷了几分。
这么一耽搁,端王府的暗卫便也已经赶到了。最前面的是唐影和容含,后面那几个人她并没有见过。
“这几个都是本王贴身的暗卫。”李从尧抬眼朝着他们瞧去:“以后若是到了危急时刻,无论你瞧见了谁都可以吩咐他
们做事情。”
君青蓝吸了口气,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能直接调动他的暗卫?她成什么人了?!
李从尧从不是个肯叫人提反对意见的人,毫无征兆催马上前,一把捞住君青蓝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了马上。
“抓紧,我们要回去了。”
马蹄生风,绝尘而去。这般的情形,依稀与李从尧上次营救君青蓝时有几分相似。君青蓝忽觉身后男人身体一僵,知道他大约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你听着。”李从尧将头颅凑在君青蓝耳边,冷声说道:“你若再敢将本王踢下马,本王定不饶你!”
君青蓝呵呵轻笑,那不是形势所迫么?忽然说起这个,叫人很尴尬呢。
“你执意要同那贼人离开,等稍后回了王府,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
“哦。”君青蓝讷讷回答。心中却忽然一颤,稍后回端王府?
“咱们现在去哪?”君青蓝有些好奇,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干什么去?李从尧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带着人直接杀到长乐公主府上去吧?
“唔。”疾风卷起男子含糊的言语飘进君青蓝耳中,将她彻底给惊着了。
“相亲。”他说。
相……亲?!
君青蓝回首瞧着李从尧,那人面色严肃而认真,俨然不是开玩笑。君青蓝的心态却已经彻底崩溃了。
那人今天打扮的这么风骚,带着大队人马与她同乘一骑,就是为了去……相亲?
开什么玩笑?!
“王爷,请让卑职下来。”卑职扭动着身躯,整个人都不自在了:“那样的场合叫卑职前往不大合适吧。”
传闻中,君青蓝可是端王的男宠。带着自己男宠去相亲,这是要打谁的脸?君青蓝并不认为她有能得罪起任何京城权贵的资本。
“坐好。”李从尧抬手,不由分说在君青蓝屁股上拍了一下:“本王认为合适谁敢反对?”
女子臀部柔软极有弹性,大约是觉得触感不错。李从尧忽然淡淡哼了一声:“你若不老实,本王以后还打你屁股。”
君青蓝气结。王爷,您的节操呢?!
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别人不知道您能不知道么?怎么能随便打人家屁股?还说……以后还要打?
然而,君青蓝敢跟李从尧翻脸么?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敢!
“王爷。”她唯有柔声细语的恳求:“卑职毕竟才从虎口脱险,身心疲惫。您是不是该好心放卑职先回府去,等修养好了,再追随您做什么都可以呢!”
“你现在回不去。”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本王今日一早就已经出门相亲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本王中途离开,是为了接你过去。”
李从尧的声音忽然愉悦了几分:“你以为,你此刻还有离开的理由?”
君青蓝仰天长啸,王爷,您这不是坑人么?!
君青蓝彻底闭上了嘴。李从尧就是有这种本事,他若是不想叫你开口说话,你就半个字也说不出。君青蓝觉得,自己此刻就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她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压抑不住的咆哮。
153 拉仇恨
君青蓝回首,目光自李从尧肩头擦过朝后瞧了一眼。唐影,容含和其他侍卫的面色都是绷紧的,如临大敌的紧张,心里不由咯噔了一声。
李从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了选妃?
他比皇上小不了多少,今年也有二十多岁了。在北夏,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儿女成群,但李从尧却是个异类。莫说儿女,王妃,就连侍妾都没有一个。整个王府中,除了李雪忆的海棠苑,连女人的影子都瞧不见,贴身伺候他的都是太监。种种迹象表明,他根本就不打算成亲。
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选妃?却不知,未来的端王妃会是哪一家的小姐。
“是哪家的小姐?”君青蓝在心中想着,冷不防就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是司户参军萧梁的女儿。你们虽同为七品,萧梁的身份可绝比不上你,更不用说他的女儿。”
李从尧忽然腾出一只手,在君青蓝背上拍了拍:“你一点都不用担心。”
“……。”君青蓝被他拍的再度无语。
他方才那动作是在安慰?安慰她做什么?!
今天是你去相看王妃好么?跟她有半文钱关系么?她有什么可担心?!!
不过……
君青蓝眯了眯眼,为李从尧选了个小小司户参军的女儿做正妃,这是谁的主意?那人的身份哪里够资格当个王妃?然而,李从尧居然带着人郑重其事的上门去相看。这当中……可就大有深意了。
萧梁的家就在平坊,李从尧停下叫君青蓝下马的时候,她略微怔了一怔。这地方瞧着依稀有几分眼熟,那是……
“君青蓝?!”
斜刺里陡然有一声惊呼传来,一条身影便风一般朝着君青蓝卷了过来。李从尧略微颦了颦眉,唐影便忽然伸出了脚去。那人遂不及防之下被唐影给拌了个正着,赶紧使了个千斤坠来稳住自己的身形。眼看着他左右趔趄了几下,到底还是站稳了。
“君青蓝,这么些日子你在干什么?为何我每次去找你,你都不肯见我?”
眼看着那人三两步凑在了自己眼前,君青蓝在心中呵呵暗笑。原来是姜羽凡,除了他大约再没有人这么冒失。明显被人下了绊子,也能毫不在意。
所以,方才那院子她没有瞧错,那果然就是苗有信的家。
“君青蓝,我在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姜羽凡等的不耐,伸手就去扯君青蓝的衣袖。
然而,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碰到君青蓝,李从尧忽然将身躯一错,毫无征兆挡在了姜羽凡眼前:“她累了,本王命她卧床休息。不行么?”
众人:“……。”
四下无声,众人惊愕中长大了嘴,纷纷注视着君青蓝。
“王爷。”君青蓝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您……。”
累什么的你想表达什么?还卧床休息?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都是本王的错。”李从尧的声音却忽然柔和了几分,君青蓝头一遭在他淡漠的凤眸中瞧见了几分笑意:“若是本王能多些忍耐,不由着
你的性子来,你这几日或许不会这么辛苦。不是么?”
“王爷,您这么说话,不亏心么?”君青蓝觉得不说些什么,似乎不足以表示出自己的愤怒。
你将话说的这么叫人浮想联翩,真的好么?
“本王为何亏心?”李从尧垂首,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忽然将嘴唇凑近了她的耳边,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本王说的是当日在燕京城外,不曾坚持要带你回去的事情。莫非本王说错了?还是说,你想叫你失踪的事情弄的人尽皆知?”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一点都不想!
“所以。”李从尧眯了眯眼:“你的态度呢?”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您说的一点都不错。”
姜羽凡终于回过了神,眼底之中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晦涩。瞧着君青蓝讷讷说道:“你……你们真的……。”
“我们现在忙的很,还请姜小爷稍后再叙吧。”
李从尧俨然已经不想再继续眼下的话题,一把扯了君青蓝的衣袖便朝着身旁张灯结彩的一户人家走去。
君青蓝回首瞧去,姜羽凡呆若木鸡一般站着,俨然受了不小的打击。他那样子瞧着,十分可怜。于是,她心一软冲着他喊道:“你且先去苗大人家里等着,稍后我有时间过去找你们。”
“一言为定。”姜羽凡立刻活了过来。
“你要去见苗有信和姜羽凡?”李从尧侧首瞧着君青蓝,慢悠悠说着。
“我……。”君青蓝不明白,心底没来由的忐忑是因为什么:“我看着苗有信家同萧府比邻,就想着这么近既然遇见了,怎么也得去打个招呼。所以……。”
“本王同你一起去。”
“……恩?”君青蓝一愣,好半晌才理解出一起去是什么意思。
“您要一起去?”堂堂一个王爷,随随便便跑到个下臣家里,真的合适吗?
李从尧瞧着她,目光严肃而认真:“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
君青蓝已经完全被他神奇的脑回路给震惊了,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进了萧家的厅堂。
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君青蓝忽然就脸红了。手腕使劲挣了挣,李从尧竟也并没有强求,两人的手指到底分开了。
“这位……。”主位上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用力咳嗽一声,掩住眸中的尴尬:“这位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第一仵作君青蓝君大人吧?”
“萧大人错了。”李从尧正色道:“是总旗君大人。”
萧梁愣了愣,笑容越发的尴尬:“恭喜君大人高升,是萧某耳目闭塞,还请君大人莫怪。”
君青蓝除了呵呵,觉得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从尧今天带她来,就是来给她拉仇恨的吧。
“既然王爷已经将君大人请了来,接下来的事情,不如继续?”萧梁将目光从君青蓝身上移开,尽量叫自己无视他的存在,陪着笑脸瞧着李从尧。
“那便继续吧。”李从尧淡淡开了口,兴
致缺缺。
“那可真是太好了。”萧梁俨然松了口气:“来人,快去请小姐出来。”
这样的情景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萧梁的身份与李从尧相差太远,无论怎么看,这未来的老丈人在姑爷面前都直不起腰杆,这样的一桩婚事哪里有丁点的般配?李从尧居然肯来?
下人们忙不迭答应一声跑了出去。李从尧始终垂着首正襟危坐,萧梁搓着两只手瞧着他,俨然想要与他攀谈。然而,李从尧那人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终究打消了他攀谈的勇气,大厅里一时间压抑而沉闷。
君青蓝瞧的撇了撇嘴,好尴尬啊!
这大约是她有生以来瞧见的,最尴尬的一次相亲了。
尴尬终止与大厅外嘹亮的一声呐喊:“贵妃娘娘到!”
君青蓝吃了一惊,是萧贵妃?!她忽然明白,如萧梁这么卑微的身份,怎么能叫李从尧乖乖配合前来想看。原来是因为萧贵妃!
萧贵妃姓萧,萧梁也姓萧,所以,这位萧家小姐,该是萧贵妃的族妹吧。
众人随着众人跪倒行礼,整个大厅中,只有李从尧微微拱了拱手,身躯却是直立的。
女子的嬉笑混杂在环佩叮咚中由远及近,浓郁的香气四散,驱散了大厅里原本的尴尬和沉重。君青蓝瞧见赤金绣花的靴自面前走过,片刻不曾停留。那人径自走到正中主位上落座,下一刻便听到颐指气使的女声,慢悠悠说道。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都起来吧。”
“谁是君青蓝?还请上前一见。”
君青蓝心中一颤,再没有想到,萧贵妃到来之后第一句话居然是要见她?据说皇上对萧贵妃爱到了极致,特意从身边的禁卫军中抽调出一部分精锐,训练成了一支战斗力卓绝的潜渊卫送给萧贵妃,让他们日常隐于暗处,专司保护萧贵妃。
今日她既然一直在萧家,那么潜渊卫定然在身边随侍。方才一路行来,李从尧的种种举止和言论岂不是都已经叫萧贵妃知道了?
今天误会可大了!
“下臣君青蓝,参见贵妃娘娘。”君青蓝规规矩矩跪着,不敢抬头。
“君大人可是咱们北夏的功臣,何须如此见外?快快起身,抬起头来叫本宫好好瞧瞧。”
君青蓝不好拒绝,起身抬头,抄手站着。迎面便被萧贵妃满头的珠翠给晃了一下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宠冠后宫的萧贵妃啊!
传说中,贵妃萧素儿比皇上要年长几岁。幼年时是分派在冷宫北宫一个粗使宫女,皇上出生后,就成了她身边一个掌灯宫女。自此后一心跟在他身边,无论世事沉浮,始终不离不弃。皇上得势之后,便封了她做贵妃。
这位萧贵妃出身卑贱,年龄又大,原本根本没有可能成为贵妃。然而,也不知皇上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叫太后点头答应了。若非太后强力压着,只怕这位萧素儿就成了北夏皇朝的皇后。
想来一个叫皇上痴迷如斯的女子,该是倾国倾城,美丽绝伦的。
然而,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154萧婉儿
萧贵妃的长相并不难看,但也绝对称不上绝色,顶多算得上个中人之姿。加之她早年在北宫中大约受了许多的磨难,瞧上去要比她实际的年龄更年长一些。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格外的注重打扮,将各种珠光宝气集于一身,光华璀璨夺目俏颜。然而凡事过犹不及,这样的打扮并未增添她的美艳,反倒叫人觉得俗不可耐。
若非亲眼瞧见了萧贵妃,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牵动了皇上全部的心神,这是什么样的一种魅力啊!
“君青蓝,你认为,本宫美么?”
萧贵妃的问话叫君青蓝震惊了,这要……怎么回答?
“娘娘……。”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娘娘的气质风度自然与旁人不同,哪里能用简单的美与丑来形容?您的魅力,能叫皇上倾慕如斯,足见天下任何女子都不及娘娘风采万分之一。”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亏心,可没有半句谎言。君青蓝搜肠刮肚了半晌,也终究只能找出这么几句话来应对。
“呵呵。”萧贵妃俨然心情大好,抬手半掩了面目,对着身边侧坐着的女子说道:“本宫瞧他也不难相处么,这下放心了吧?”
君青蓝凝眉,放心是……怎么个意思?这话虽不是对她说的,却叫她听着这么别扭呢?
“娘娘说的是,婉儿多谢娘娘大恩。”
女子娇婉玲珑的声音中,萧贵妃哈哈大笑:“本宫素来瞧着婉儿就是个有出息的,果真没有叫本宫失望。”
“端王,这就是本宫的表妹萧婉,你看如何?”
君青蓝对于萧婉非常好奇,她真想瞧瞧端王府这位未来的女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略微抬眼,瞧向坐在萧贵妃下手的女子。
这人……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冷气。
她原本以为萧贵妃中人之姿,萧梁也貌不惊人,萧氏子女的容貌大约并不十分叫人期待。然而,萧婉却着实叫她吃了一惊。她今年刚刚及笄,一头青丝如墨,叫丫鬟精心挽了飞天髻,显得脖颈修长如玉。她的发髻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正中别了只芍药花攒珠的发冠,垂下半指长眉心坠,在她刘叶班细长一对弯眉处荡出盈盈惑惑一脉珠光。趁的她眉目如画,眼似秋水。
此刻,她半垂着头颅,只露半截如花粉面,叫人忍不住感叹,岁月静好,静女其姝。
萧婉,与萧贵妃完全不同!
这样的容貌和仪态,的确该有个良配,担得起当家主母的身份。然而,到底出身上矮了那么几分,想要做端王妃么……君青蓝忍不住侧目瞧向李从尧。
他会怎么想?
李从尧也恰在此刻抬头,狭长凤眸却与君青蓝撞个正着。君青蓝一时慌乱,迅速别开了眼,李从尧唇角却几不可见勾了一勾,眸色意味深长。
“贵妃娘娘的表妹自然不会差。”他说。
这样的答案模棱两可,似乎在夸赞萧婉,却分明是出于萧贵妃的身份。怎么听着,都不是个叫人满意的答案。
“怎么个好法?”萧贵妃当然不打算就此放弃。
“既然是贵妃娘娘的表妹,她哪里好娘娘该是比下臣清楚的多。”
李从尧的这个回答就有些生硬了,君青蓝分明瞧见萧婉天鹅般低垂的脖颈颤了一颤。这姑娘的心态,还是弱了些呐。李从尧的毒此刻未展露出万分之一,若是这样的程度都忍受不住,将来只怕就艰难了。
想要进入端王府,玻璃心可万万要不得。
“本宫清楚是本宫的事情。”萧贵妃的声音也冷硬了几分:“婉儿将来是要嫁进端王府,做你的端王妃。她有什么好处,你不该知道么?”
李从尧容色清淡,才被萧贵妃挑衅,眸子中却连半分火气也无:“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这话说的可真就一点都不客气,俨然在暗示这是皇上强压下一桩婚姻,而他自己似乎,是有些不大愿意的。
萧贵妃眯了眯眼,眼看着便要发作,萧婉却忽然扯住了她的衣袖:“娘娘,婉儿忽然有些身体不适,还请您准许婉儿回内堂稍事休息。”
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来说,李从尧的态度就是一种侮辱,哪里能够忍受?
“去吧。”萧贵妃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婉儿只管放心,端王妃非你莫属。有本宫在这里,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君青蓝低下了头,瞧的心中唏嘘。萧婉是个秉性纯良而柔弱的姑娘,萧贵妃越是强势,她越是觉得难堪。这姑娘也真可怜,好端端花一般的年岁,却成了政治倾轧下的牺牲品。
萧婉如盟大赦起了身, 却拿一双妙目瞧着君青蓝:“婉儿想请君大人借一步说话,不知君大人可否介意?”
“他不介意。”李从尧的回答快过了任何人。
“那真是太好了,君大人请吧。”
瞧着对面柔婉女子,温柔而欢快的笑容。君青蓝彻底的无语了!
无论如何,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人是吧?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私下与一个男子相见,真的没有问题么?还有,你们一个两个凭什么就替人做了决定?
人都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君青蓝,你就替本宫护送婉儿回去吧。”与面对李从尧的和善不同,萧贵妃瞧着君青蓝的眼神是傲慢且轻蔑的,似乎还带着几分厌恶:“婉儿若是有什么不顺心,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懂么?”
“下臣明白。”
君青蓝躬身行礼,她明白?她什么都不明白好吧!
她又不是萧婉的爹娘,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顺不顺心,凭什么不放过她?
萧婉到了这时候方才如释重负,微笑着瞧向君青蓝:“君大人,咱们走吧。”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跟在萧婉身后出了大厅。萧婉走的很慢,一步步极其优雅,一瞧就知曾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她的丫鬟婆子却并没有紧紧跟在她身后,反倒还落后了君青蓝半步。
这样的情形多少叫君青蓝心中有些警惕,萧婉分明找她有事,这是要做什么?
“那里有一座亭子,君大人陪婉儿到上面去坐坐吧。”萧婉忽然停了脚步,抬手指着近在迟尺的假山上一座木
质的凉亭。
萧梁的府邸虽然也称得上五脏俱全,然而同京城里的勋贵世家相比,实在寒酸的不值一提。君青蓝觉得也不过才走了片刻,居然就已经到了后宅的花园。那亭子虽瞧着富丽堂皇,色彩明亮,却分明是新刷油彩,怎么瞧着都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急促。看来为了迎接李从尧,萧梁真是下了老本。
“小姐不是身体不适,需要回房休息么?”君青蓝半垂着眼眸同萧婉说话,无论从何处瞧着都无愧于臣子的本分。
她此刻虽然只是个没有封号的普通女子,远不及她这个镇抚司正七品的总旗大人。然而,她将来会成为端王妃,当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君青蓝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萧贵妃可绝对不是个能轻易得罪的人!
“不瞒君大人,婉儿的身体无碍。方才那样说,比不过是想同君大人好好说说话而已。”
萧婉的坦白叫君青蓝意外。她居然这么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们在下面等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上去。”萧婉瞧向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淡淡吩咐着。
言罢,先一步上了凉亭。君青蓝无法,也只得紧随其后。
萧家凉亭中的地方很小,只在亭子四根柱子上镶了四张横条椅供人休息,连张桌子都放不下。萧婉自己先捡了张椅子坐下,探手朝着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君青蓝便也不同她客气,在萧婉对面坐下。然而,她的两只手始终按在自己双膝上,显得有几分局促和不自然。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同眼前这位未来的端王妃萧婉有什么可以说的。
“君大人跟着王爷已经有些日子了,该是对王爷的喜好最清楚。”
“……恩?”
君青蓝没有想到,萧婉的开场白就这么叫人震惊。什么叫……跟着王爷有些日子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同李从尧有那种关系?
“君大人不必觉得难堪。”萧婉微笑着说道:“将来,等婉儿入了府少不得要同君大人打交道呢。大家都是伺候王爷的人,总该比旁的人更亲近几分。”
君青蓝呵呵,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李从尧!真有你的!!
“婉儿出身卑微,有幸能成为端王妃是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事情。”萧婉将唇角勾了一勾:“故而,婉儿非常有自知之明,并不会如世俗人一般小肚鸡肠。婉儿可以接受君大人,也会尊重君大人。毕竟,你是咱们燕京城中有名的人物,给了百姓们诸多恩惠,婉儿敬重你的为人。”
这是在夸奖她么?一点都不觉得喜悦是怎么回事?
“所以,还请君大人不要心存芥蒂。能提前教教婉儿该注意些什么,万万不要叫婉儿将来做出什么惹怒了王爷的事情。”
女子的目光殷切真诚,充满期待,瞧的君青蓝心都痛了:“下臣实在……没有什么能够教给小姐的。您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如去问问容喜更实际。”
萧婉颦了眉:“君大人到底还是恼了婉儿,婉儿真的不会成为你的敌人。你又何需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容公公虽然是近身伺候王爷的宦官,却哪里有大人您同王爷那般亲密。毕竟……。”
155内宅?内宅!
萧婉望着君青蓝,眼底亮晶晶的满是向往:“婉儿听说,王爷是同君大人同乘一骑而来。一路上,王爷都将你给护在身前,这样的维护……实在叫人羡慕。”
君青蓝从萧婉眼中捕捉到了几分晦涩。她现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萧婉对李从尧一定动了心,然而……
她同李从尧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好吧!!!
突然想骂人是怎么回事?!
君青蓝吸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姐大约有些误会。下臣不过是暂居在王府的门客,与王爷并没有您想象中那种关系。您所说的事情,怕是下臣无法做到。”
萧婉慢悠悠叹了口气,眼中虽然有那么几分失望,却并不打算就此气馁:“君大人对婉儿还是有芥蒂的,那便来听听婉儿的故事吧。”
并未等君青蓝的答复,萧婉已经缓缓开了口:“婉儿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常常吃不饱饭。也因为这个原因,婉儿的兄弟姐妹大多没有养活。”
君青蓝半垂了头颅听她说着。萧婉今年十五六岁,她出生时萧贵妃还在北宫中受苦。萧家没有发迹,日子应该并不好过。
“爹年轻的时候因为穷说不上媳妇,我娘是在逃荒路上被我爹给救回了家。从那以后便留在了爹的身旁。后来,年景越来越不好,爹将能卖的都给卖了,包括……娘。”
说着话的时候,萧婉的声音颤了一颤,却极快恢复了平静:“婉儿那些没有死在饥荒中的哥哥姐姐们也都被爹爹相继给卖掉了。若不是因为我太小,大约也早就离开了萧家。再后来,皇上登基,表姐封了贵妃。从京城里来了好些贵人,将我和爹爹带来了燕京。”
萧婉的眼睛亮晶晶:“在这里,我见识了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富贵。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爹爹腰杆也硬了,接二连三的娶了二娘,三娘,家里也渐渐有了生气。但,婉儿始终与她们亲近不起来,婉儿心中的娘,只有在贫穷时被爹卖掉的那一个。所以,我每一日都在希望能尽快离开这里。这时候,表姐给了我希望。”
萧婉的声音中渐渐添了几分兴奋:“在最初听到婉儿要嫁给端王爷的时候,因为京中那些传闻,婉儿的内心是忐忑的。然而,今日婉儿亲眼瞧见了王爷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天下间居然能有如他一般优秀的男儿,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叫婉儿做什么都甘愿。”
她目光如水瞧向君青蓝:“婉儿听说君大人是王爷心爱之人。那么,婉儿便也敬重和喜爱君大人,只要王爷开心,婉儿什么都可以不在意。所以,还请君大人不要拒绝婉儿的好意。咱们以后,共同伺候王爷好么?”
说着话,萧婉忽然朝着君青蓝伸出手去,俨然打算去握她的手腕。君青蓝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这种大老婆恩威并施的同妾室表达好感的戏码是怎么回事?
她同李从尧是清!白!!的!!!
“小姐的话,下臣听不明白。”君青蓝颔首说道:“下臣只是王爷的门客,同容喜容含一般。都是依附王爷生存的属下,请小姐千万不要误会。”
“你终究
……。”萧婉眸色一暗:“还是不肯接受我么?”
君青蓝内心开始咆哮。她的话说的不明白么?你们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呢?!
“下臣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就此告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俨然无话可说,唯有走为上策。君青蓝并没有去瞧萧婉是个什么神情,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凉亭。她甚至不曾回到大厅,直接出了萧家。
这小小一座庭院简直……太可怕了!
“你终于出来了。”府门外,李从尧斜斜靠在倾墨结实的身躯上,半眯着眼眸瞧着她:“同萧婉的谈话愉快么?”
君青蓝呵呵,很想丢给他个大大的白眼。然而……不敢。
“萧小姐的话卑职听不大明白。”
李从尧瞧了她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是么?”
瞧他眼中眸光闪烁,君青蓝瞬间有一种恍惚。似乎萧婉方才同她说的话,眼前这男人什么都知道。然而……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直在大厅里么?
“你……为什么出来这么早?”君青蓝这才觉出不对劲,李从尧比她出来还早?
“该走的过场已经都走完了,本王不认为还有留下的必要。”
君青蓝眨眨眼:“王爷离开后直接出来了么?就没有去别的地方转转?”
莫非他方才躲在凉亭下偷听来着?不然怎么对萧婉的用意那么清楚?
“呵。”李从尧低笑:“有很多事情不一定非得用耳朵听才能知道。何况……。”
他瞧着君青蓝,眸色意味深长:“内宅的事情,本王并没有兴趣知道。”
内宅?内宅!君青蓝的心在滴血!
“走吧。”李从尧过来牵住君青蓝的手,却离着倾墨越来越远。
“去哪?”君青蓝诧异中瞧着李从尧。有马不骑,要走路回府去?
“你不是答应了要去苗有信府上吃饭?”李从尧侧首瞧着君青蓝,饶有兴趣说道:“本王说过同你一起去。”
君青蓝眨了眨眼,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当初不过是为了早点打发姜羽凡随口一说,这人怎么还入了心?这是……真要同她一起去找苗有信么?
“走快些。”李从尧猛然扯一下她手腕,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本王饿了。”
君青蓝险些被他给带的一个趔趄,唯有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您慢着些。”
怎么从不知道这人是个饿死鬼投胎呢?为了找口吃的,走的这么快!
不过,那人唇角似乎始终是勾着的。肚子饿这么开心?这些勋贵的心思真是越来越叫人瞧不懂了。
苗有信的院子就在萧梁家附近,中间只隔开了两户人家,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容喜上前叫门,功夫不大便瞧见苗有信从院中出来。
“端王爷?!”那人俨然被眼前瞧见的人给震惊了。
“听说你娘子做得一手好菜,本王饿了。”
“快请进。”苗有信讷讷开了口,躬身迎接二
人进门。直到那二人走了老远,他才想起回身关门。
“君青蓝,你终于来了?”姜羽凡欢快的从凳子上蹦着起了身,一眼瞧见走在最前面的李从尧,面色也立刻僵硬了几分:“端王爷?”
“不必客气。”李从尧朝他微微颔首:“咱们都是客人,坐吧。”
“端王爷怎么会来这里?”姜羽凡到底也是勋贵世家出身,与苗有信不同。面对李从尧只有一瞬间的意外,却并不局促。笑吟吟瞧着他问道。
“饿了,听说这里有好吃的,就来了。”
姜羽凡眨眨眼,这话回答的没毛病合情合理。但是,怎么叫人听着就那么难以相信?端王府中还缺个好厨子么?
李从尧熟稔的很,已经捡了张凳子坐下。君青蓝却还讷讷站着,这么一来,他牵着她手指的那只胳膊便被高高吊了起来。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瞧着君青蓝:“你不坐下?”
“哦。”自打那人说要一同来见苗有信,君青蓝就已经彻底成了木偶。听见他叫自己坐下,就乖乖坐下。
姜羽凡却瞪大了眼,眼神中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你……你们。”
他啊目光盯着两人宽大衣袖下紧握在一起的手,一瞬不瞬:“你们为什么牵着手?”
君青蓝到这时才猛然惊醒,她居然……同李从尧这么手牵手一起进了苗有信家?她拼命晃动着手腕,挣脱了李从尧的手指,面颊却火烧一般难堪。
太尴尬了!
“她最近才大病初愈,身子虚的很,本王自然该多担待着些,免得叫她再出了意外。”李从尧一句话便轻描淡写的将二人牵手而行的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原来如此。”姜羽凡长长舒口气:“原来是生了病么?我还以为你们……呵呵。”
君青蓝狠狠瞪着姜羽凡,幸好后面的话他识趣的不说了。要不然……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来。
“君青蓝,你这些日子病的很重么?”姜羽凡无视了君青蓝眼中的敌意,瞧着她说道:“难怪我求见数次,端王府始终不肯放我进去见你。”
他目光灼灼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君青蓝坐立难安,只觉那人目光如芒刺一般。良久方才低低恩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苗大人,饭呢?”李从尧忽然勾了唇角,眉开眼笑,俨然心情大好,抬头瞧着苗有信开了口。
“就来。”
苗有信到了此刻才真的接受了李从尧要来他家里吃饭的事实。瞬间觉得整个院子都亮堂了。
“阿茹。”他一边擦拭着花树下的桌案,一边朝着屋里喊道:“快将你准备好的吃食拿上来。”
屋中有人脆生生答应着,纤细女子挑帘而出。阿茹半垂着面颊,笑吟吟端着托盘走至桌边。人还没有到,众人便都已经被浓郁的香气给吸引了去。
“今天苗大嫂做了什么好东西?”姜羽凡已经被香气牵引了心神,再也顾不得君青蓝和李从尧有没有牵手了。直接起了身,作势便要去抢阿茹手中的托盘。
156揽云阁密谈
阿茹巧妙的一个转身,自他身边擦过:“各位大人快请坐吧,布菜这样的粗活,还是叫奴家来做才是。”
说着话,她将托盘中放着的几个大碗给搁在了桌案上。袅袅的蒸腾的烟气中飘着几个元宝样的玩意,颜色却各不相同。趁着香气扑鼻浓白的汤,煞是好看。
姜羽凡瞧的食指大动:“这是什么?”
“是二十四气馄饨。”阿茹微笑着说道:“我往日里在家里坐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喜欢养养花。世间花朵种类繁多,花期各不相同。我闲来无事,便根据二十四节气采了不同的花晒干再腌制。难得今天来了贵客,我便将那些腌制的花酱馅料拿出来给各位做了馄炖,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这么费劲么?”姜羽凡吞了吞口水:“那我可得仔细尝尝。”
“都尝尝吧。”苗有信微笑着挠了挠头:“阿茹就是心思灵巧,我都没怎么在意她经竟收了那么多的花酱。往日里她可是不给我做这么费劲的玩意,我今日也是托了大家的口福呢。”
姜羽凡早已等的不耐,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大口的汤。神色愉悦而舒爽赞道:“苗大嫂这手艺真是一绝,光这汤就已经叫人鲜掉了舌头,你这又是什么讲究?赶紧告诉我,我回去也教教府里的厨子,回头做给我喝。”
阿茹抿唇一笑:“无非就是用鱼肉和羊肉炖出来的汤罢了,也没有什么稀奇。只要火候够了,便不会难喝。”
“鱼肉羊肉?”姜羽凡挠挠头:“这是什么讲究?”
君青蓝眨了眨眼:“鱼和羊不是刚好凑成一个鲜?苗大嫂果真心思灵巧。”
阿茹连连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你们喜欢,随时可以过来。”
“哇,这馄炖可真好吃。”姜羽凡嘴里包着馄炖,含混的说道:“刚开始说二十四气馄炖,我还以为是甜的。没想到竟然是咸的?又香又嫩,还带着一股子花香味。简直是世间极品。”
“是么?”君青蓝咬了一口馄炖眸色略有些迟疑:“为什么我的吃起来却是甜的?汤水似乎也……。”
阿茹微笑着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口味喜好。上次君大人来用饭的时候,奴家就发现您似乎更加偏爱甜食。所以,特意将您的馄炖调成了甜味,用的也是腌制许久的米酒。至于鱼羊汤稍后给您单独盛上一碗,免得串了味道。”
“阿茹的心思最细了。”苗有信勾唇微笑,眼底分明藏着骄傲:“知道姜小爷口味重,特意给他的馅料中多加了些味道。我偏爱辛辣,所以用了些番椒。只是……。”
他瞧一眼李从尧拱了拱手,显然有些忐忑:“王爷第一次光临寒舍用饭,并不大了解您的喜好。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很好。”李从尧淡淡应着。
君青蓝瞧他一眼。李从尧的神色一向清淡,脸上从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嘴里说着很好,但瞧他的样子实在瞧不出哪里像很好,只怕会叫人越发的忐忑吧。
“苗夫人。”就在君青蓝以为李从尧不会再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他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
阿茹:“你这些手艺心思相当稀罕,即便是宫中的御厨都达不到这样的高度。不知夫人师从何处?”
阿茹神色一僵,俨然没有想到李从尧会忽然同她说话,还问了这么个问题:“我……。”
“阿茹没有师父。”苗有信接过了话头,替她说道:“她只是从小替家里做活做惯了,又爱动脑子。经年累月下来,才琢磨出这么一套厨艺出来。”
“是么?”李从尧半眯着眼眸,脸上神色也瞧不出是相信还是怀疑:“观人下菜,只凭一面便能将各人喜好牢牢记在心里。这样的本事,只屈居在小小一个厨房之中,真真是有点可惜了。”
阿茹面色越发迥然:“王爷谬赞,奴家只是个寻常妇人。只要能伺候好夫君,让我夫君开心快乐,就已经是阿茹平生夙愿。”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瞧向了苗有信。苗有信恰也在此刻瞧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都在唇角勾出温暖而深切的笑容出来。
“你们的感情,真叫人羡慕。”李从尧终于低笑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君青蓝瞧他一眼,这人今天有些奇怪。他往日对陌生人是半丝兴趣也没有的,今天怎么同阿茹说了这么些话?不过是个厨艺心思稍稍出众的妇人罢了,有什么值得在意?这人也太多心了!
大约是因为马上就要大婚,所以瞧见人家夫妻恩爱,有些神经过敏的受刺激吧。君青蓝觉得自己洞若明火,微勾着唇角吃馄炖,心情大好。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回了端王府,直到李从尧将她给提到了揽云阁中时,彻底的终结了。
如今已然接近深秋,夜晚的燕京已经添了几分浓重的凉意。揽云阁地势开阔,四面没有遮挡,一枝独秀享受着八面来风。夏日里,这里自然是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然而,在这种天气站在揽云阁上。那就是找刺激。
君青蓝的身上只穿着她在会嵇山出来时,匆忙换上的寻常衣裳,也不似李从尧有容喜给小心翼翼披上大氅。才站了片刻,人便几乎给冻透了。
“清醒了么?”一连听她打了数个喷嚏,李从尧才缓缓抬了眼。瞧着明亮琉璃灯下瑟瑟发抖的女子:“清醒了,就想想该怎么同本王说话。”
君青蓝吸吸鼻子,将衣襟紧了紧。王爷,您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不可以给点提示先?这么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出,实在有点受不了。
“关于……萧姑娘,卑职以为。”
“谁问你这个?”李从尧皱眉:“本王要你说的,是你这几日有什么重大发现!”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原来是这个啊!
“的确有很重要的发现。”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卑职有理由认为,长乐公主意图谋反!”
李从尧挑眉:“哦?”
君青蓝原原本本将失踪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给李从尧统统讲述了一遍。揽云阁中一时间静默无声。君青蓝吸了口气,抬手朝着手心哈气,用力跺了几下脚。
“容喜。”李从尧缓缓抬头,轻声说道:
“给她那件披风过来,再点个手炉。”
“是。”
容喜才进了偏殿就出来了,臂弯处搭着件厚实的披风,另一只手则端着只珐琅彩的手炉。
“君大人,请吧。”容喜笑嘻嘻将东西递给君青蓝。
君青蓝眨眨眼,这也……太快了。莫非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有了披风和手炉果真不一样了,君青蓝觉得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李从尧这才朝着对面的椅子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这件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卑职……。”君青蓝敛了眉目:“卑职以为该将此事上报给皇上。长乐公主府地下工事工程浩大,占地极广,能从燕京城内直通到会嵇山中,仅凭长乐公主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卑职以为,与她勾结那人的心思有待考量,只怕会对北夏不利。”
“只凭这些指正长乐公主谋反,怕是皇上不肯相信。”
“若一座地宫无法证明,那么里面藏着的兵器火药,还有堪称军队的黑营又如何解释?”
“你能保证,如今那些玩意还在藏在原处不动?”
君青蓝沉默了。
她与陈墨白整出来的动静绝对不小。雷火弹爆炸的威力不容小觑,虽然燕京城的百姓不明白那是什么。但,地下工事的主事者一定知道。他们的做法无疑是在敲山震虎,只怕地下藏着的兵器火药乃至军队都已经转移了。
“所以卑职认为此事得尽快上报。”君青蓝说道:“公主府中的火药兵器数量庞大,一时半刻根本无法转移完全。”
“那么。”李从尧目光陡然变得冷冽而犀利,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做好迎接皇上愤怒的准备了么?”
君青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忽然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一个底层贱民出身的乳母能成为颇受盛宠的公主,本身就是件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稀奇事。然而,这件事情却是真实存在的,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皇上对长乐公主绝对的宠信!
萧素儿和冯氏是当初在北宫一直追随着皇上的人。如今,这两个人皆权势滔天,足见皇上多么的念旧,他早已经将那些年在北宫的生活给刻入了骨髓。在他心里,大约除了萧素儿和冯氏,再没有人值得信任。
在这种局面之下,君青蓝告发长乐公主冯氏聚众谋反。即便因为证据确凿让皇上处置了长乐公主,接下来会如何?皇上能高兴么?他若是不高兴,他的怒火又该由谁来承担?
“你肩上还背着秦家的血案。”
这句话终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君青蓝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就这样,任她逍遥法外了么?”
“人一旦有了野心,便不会轻易被消除。你此刻不必理会,总有一日出了头的疖子会彻底的溃烂。到那时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不动声色,任其发展在找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才是硬道理!
“与长乐公主相比,本王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情。”李从尧忽然抬了头,眼底有冰冷光芒飞快一闪。
157滚!
“恩?”君青蓝对李从尧的话感到了意外。
在整个事件当中,莫非不是长乐公主谋反最值得人关注?
李从尧却浅抿了唇瓣,将眼眸微眯着。良久方才一字一顿轻轻说了三个字:“陈墨白!”
他素来是个淡漠的人,对万事万物似乎都不感兴趣,声音永远波澜不惊。然而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陈墨白三个字却仿若带着千斤的分量,沉重而冰冷。
“墨白?”君青蓝愕然:“他只是个受害者。”
君青蓝并不认为陈墨白有什么值得人更多关注的地方,她早就已经将他所有的嫌疑都排除了。
“受害者?!”李从尧唇角微勾,眼底带着几分讥讽:“一个受害者能在机关重重的地宫中来去自如?凭什么白营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他能活着?”
“还有我。”君青蓝指着自己鼻尖:“我也活着。”
“你若非跟着他一起,能活着出来?”
君青蓝仔细想了想地宫中的情景,似乎真没有活着出来的希望。
“这人……。”李从尧半眯着眼眸说道:“能说动冯氏,成为她信任的细作,能在白营中独善其身,能闯过黑营重重机关,甚至能将你带出地宫。这样的人,绝不简单。”
“墨白或许有些小聪明,但他做那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是么?”李从尧抿了唇没有再说话,眼睛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他的目光犀利如刃,似乎一下子刺入到她的心房当中,割裂翻绞。叫人疼的窒息。
“秦家族谱中有陈墨白的名字。秦氏案发时,秦家生还的人除了你只有他。如今长乐公主府的地下工事中又再度出现了他。而你们,则又成了白营中唯二存活的人。凡事若是有了过多的巧合,就成了刻意!”
言罢,李从尧垂首,自身边案几的抽屉中取出一物,扔在了君青蓝眼前:“你自己好好瞧瞧吧。”
君青蓝低头看去,桌案上躺着的是秦氏族谱。她接过去,一页页翻到了叫她们遭遇大祸的那一张上,仔细瞧着。
“怎么?”
良久,她忽然抬起了头来。眼底分明难掩惊骇。
李从尧仍旧闲适的坐着,俨然对她此刻的表现早就了然与胸:“发现了什么?”
“墨迹。”君青蓝嘴唇哆嗦着,显然因为方才重大的发现而激动,连声音都发虚了。
“这一片的墨迹与别处不同,更深一些!”
这一页早已年代久远,上面的墨迹早不似新鲜墨迹一般浓重黝黑,有些许轻微的脱色,呈现出一种近似深灰的颜色。但记录着天启朝纪年的那一片墨色却分明更浓重而饱满一些,虽然差别相当的细微,却是真实存在的。
“上次瞧这一页时是在刑部库房中,当时只有一盏烛火,光芒暗淡。”李从尧说道:“揽月阁中的琉璃灯用的都是上好的鲛人鱼油,灯盏数量众多,所以比别的灯火都要明亮的多,自然也就能瞧出在别处所瞧不出的东西。”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
这个,原来才是他今日执意要在揽云阁中与她谈话的原因么?
墨色不同,自然就不是出自同一时期。天启年的记录分明是被人后期改动过的。
“任何氏族的族谱都有专人保管,决不允许外人私自接触。而接触过你们秦家族谱唯一的外姓人,就是陈墨白。”
“你……。”君青蓝下意识伸手按向胸口:“您是在怀疑墨白同族谱案有关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君青蓝说道:“他只在同我父亲假认亲的时候才见过一次族谱,而他自己根本不曾亲手接触过,他没有篡改族谱的机会。而且……。”
她吸口气说:“在那之后,他就已经搬去舅舅的府上居住,根本就没有再同秦氏祠堂接触的机会。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
“恩。”李从尧淡淡应了一声,将族谱合上:“除了墨迹,这案子再没有任何证据出现。也只能暂时搁置。”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君青蓝抬头说道:“我曾在管州府中看过一个案子,有人用一种会自动消除痕迹的墨汁给人写了长借据。结果在一段时间之后,借据上的字迹消除。那人借此来逃脱偿还债务的责任。”
君青蓝的手指缓缓在族谱上滑过:“后来,是城中一个老字号的笔墨商人用了一种特殊的玩意涂在了纸上,使得那消失的墨迹重现,才使贼人伏法。若是我家族谱上天启年的纪念是被人后加上去的,那么他必然得使用什么手段将原先的自己抹除。那是不是说……。”
她抬头瞧着李从尧,声音有几分激动:“只要我们找到那个笔墨商人,买些他那种特殊液体回来涂在纸上。使原先写在纸上的自己重现,就可以证明秦家的清白?”
李从尧点头:“理论上,可以。”
君青蓝的眼睛立刻亮了:“如今,距离卑职重新回到镇抚司上值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卑职这就立刻收拾东西,前往管州府。”
“不急。”李从尧摇摇头轻声说道:“你此刻贸然前往管州府,难免会叫人怀疑。且稍等几日,待到本王大婚之后,会向皇上提出沐休出游。自然可以带着你合情合理一同前往管州府。”
大婚?!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这么说起来李从尧是真的打算要娶萧婉了么?
“你觉得萧婉如何?”
“萧姑娘……。”君青蓝略沉吟着说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王爷也倾慕有加。就是出身上,吃了些亏。不过,这应该不重要。”
正七品司户参军的女儿,怎么都不够资格成为亲王府的正妃。但她的身后有萧贵妃,萧贵妃身后有皇上。所以,只要萧贵妃不倒,萧婉的身份自然不可撼动。
“你希望本王娶萧婉么?”李从尧忽然吸了口气,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魄视着君青蓝。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急切。
“我?”君青蓝愣了愣:“卑职自然希望王爷能与王妃珠联璧合,夫妻同心。”
李从尧这问题就有些奇怪了。他娶不娶萧婉跟她有什么关系?
轮得着她希望或是不希望么?
李从尧皱了眉:“本王的谋士说,萧婉代表了萧贵妃的立场。若是本王能接纳萧婉,皇上看在萧贵妃的面子上将会放缓对端王府啊压制。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场大婚都对端王府有好处。本王想知道,你的想法如何?”
“很好。”君青蓝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难怪李从尧今日肯去萧梁府上相看,原来早就瞧出了这桩婚姻能给端王府带来的好处。
“你走吧!”
君青蓝正自思量,冷不防听到李从尧下了逐客令。一抬头才发现他整个人忽然都冷漠了下来,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变得半透明一般,再度呈现出冰一般冷冽的色泽。而他狭长凤眸渐渐幽深,分明有什么在破碎。
“王爷……您……。”
这样的李从尧你人看着心惊,他这样子同上次发病一模一样。然而,这时候刘步仁正在会嵇山给陈墨白疗伤。这可怎么得了?
“快走!”李从尧的呼吸陡然变的粗重,君青蓝能毫不费力听到空气中传来他扯动封箱一般的粗重喘息:“滚!”
最后一个字几乎从他齿缝中蹦出。容喜回过了神,一把扯住君青蓝的衣袖,将她迅速拉出了正殿。
“容公公。”君青蓝瞧着容喜,眼底带着几分担忧:“王爷的身体该不会……。”
“王爷没事。”容喜笑眯眯瞧着君青蓝说道:“他只是生气了。既然王爷请君大人先回去,您便先回去歇着吧。”
是生气了么?君青蓝眨眨眼,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她才下了台阶,容含便鬼影一般自道边的大树后飘了出来:“呵呵。”
那人低笑着围着她转了一圈:“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惹的王爷大怒。”
“我?”
君青蓝瞪着眼,才说了一个字,容含忽然就飘的没了影子。君青蓝气结,关她什么事?你们端王府一个两个的,都有毛病吧!!!
这一觉,君青蓝睡的异常踏实。在遭遇大难时诸多的梦想,到了现实,都抵不过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然而,才刚刚到了辰时,君青蓝就被巨大的砸门声给惊醒了。
“君大人快起身。”容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请您尽快穿戴整齐,立刻随奴才出城去。”
君青蓝皱眉翻了个身并没有动弹。那人真奇怪,叫她滚就滚,叫她立刻去就得去么?
“君大人,请您快这些呐。”容喜该是真的急了,声音都变了调:“出大事了!”
大事两个字叫君青蓝一激灵,猛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李从尧发病了?这可不成,还指望着他带自己去管州府呢。
她三两下穿好了衣服,随便将头发拢了拢便开了门:“出了什么事?”
房门外,容喜一身赤朱色宦官服侍规规矩矩站着。一张面孔却早因为焦急而扭曲了,似乎连眼睛中都着了火。
“大人,快随奴才一起走!”容喜一把抓了君青蓝手腕,不由分说便往院子里扯。
158太诡异了!
“你别急,我还没有洗漱呢。”再急也得容人洗脸净面不是?就这样子出门见人,她可做不到。
“那……那您快着些。”容喜放开手,在她身旁候着。他却好似根本站不住,不停的跺着脚,不断长吁短叹。
君青蓝瞧他真的着急,便匆匆洗了脸漱了口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喜素来沉得住气,连他都能成了这个样子,足见事情的严重性。
“哎。”容喜重重叹了口气:“萧姑娘……死了。”
“……谁?”
君青蓝眨眨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容喜口中的萧姑娘是什么人。
“就是司户参军萧大人家的小姐萧婉萧姑娘!”
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立刻浮现出昨日瞧见那鲜活的花儿一般的娇嫩面颊。好端端一个人,一夜之间怎么就……死了?!
“上报大理寺了么?”
“上头不允许上报。”容喜说道:“萧家人,王爷此刻都在案发地。连宫里面都去了人,只是……。”
案发地?
君青蓝心中一凝,这么说,萧婉并不是死在萧家?
容喜声音略顿了一顿说道:“萧姑娘死法有些蹊跷,所以,王爷才命奴才立刻请君大人过去瞧瞧。”
“走吧。”
君青蓝听出事态严重,不敢耽搁,立刻牵了踏雪出来,与容喜一路出了城。
半路上,从容喜断断续续的诉说当中,君青蓝对萧婉的死多少有了个了解。她的尸首被发现在城外一户农庄里,初步断定是中毒身亡。至于还有什么蹊跷,容喜却死活不肯说了,只说叫她自己到时候亲眼去看。
二人打马出城,速度飞快。离着案发的农庄还有二里地就远远瞧见了五城营的兵马封锁了道路。
“萧姑娘身份特殊,死状又……。”容喜凑近君青蓝低声说道:“所以,皇上下旨封锁了消息,不允许百姓靠近观看。”
君青蓝不由凝了眉,想要封锁消息,怎么用了五城营的兵马?那些人可都是燕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浪荡子,嘴巴能把门?
“五城营领军校尉萧承是贵妃娘娘母族之人。”
这就说得通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萧婉的死是有多见不得人,居然得精心出动这么多人马来,只为了不让这消息走漏。
二人行至路障处,并没有人来阻拦他们。显然,他们二人的自由出入已经得到了上头的默许。进了庄子又走了不大一会,便能瞧见一颗参天的大树下围着数条身影。李从尧赫然就在其中。
“那里。”容喜朝着大树指了指:“便是发现他们二人尸身的地方。”
“他们?!”君青蓝有些意外。死的不是萧婉么?怎么还有旁的人?
容喜面色带着些微的赧然,并不肯再多说什么,只尴尬笑一笑说道:“大人只管自己去瞧吧。”
君青蓝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容喜,自己徒步朝着树下人群走了去。
“你来了。”李从尧
第一个瞧见她:“此处,便交给你吧。”
言罢,他便转身走了。那人俨然早就不愿在此处过多停留,只是碍于情面不得抽身。君青蓝的到来终于解救了他。
“君大人,你快瞧瞧,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婉儿。”萧梁一双泪眼纵横,瞧着君青蓝便似瞧见了救星。一把扯了她手腕,再不肯松开。
“萧大人还请节哀,我自会尽心竭力。”
“你就是君青蓝?”
斜刺里尖锐的阴柔嗓音将君青蓝吓了一跳,只觉眼前一暗,叫人挡在了她的身前。君青蓝抬头瞧去,眼前站着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宦官,长的又高又胖,满面的横肉。一双眼睛又细又长,便似在脸颊上划出的两条细细的缝。
此刻,那人眯着眼睛瞧她,那脸颊上便只剩下两条黑线了。
“这位公公是……。”君青蓝依稀记得,上次在萧梁府中时,似乎瞧见有这么一个人跟在萧贵妃身边伺候。
“杂家是贵妃娘娘宫里的总管玉海。”那人抄手站着,满面的骄傲。
都说奴肖其祝,这位宦官玉海恰与萧贵妃一般的狂放。
“杂家是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前来监视你们这些人办案子。你们务必得将事情办得仔细妥帖,杂家会替娘娘盯紧了你们。若是叫杂家发现你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呵!”
“公公放心,君青蓝对于任何的案子都会慎重。”
玉海高昂着头颅盯着她瞧了半晌,方才冷冷哼了一声:“杂家还有句话要替娘娘交代给你,你务必得记好了。”
玉海声音顿了顿,神态越发的倨傲,恨不能将下巴直接翘到了天上。猛的瞧上去,倒是有几分萧贵妃的影子。
直到将架子端足了,他才慢悠悠开了口:“娘娘说,今日无论你瞧见了什么,都得守口如瓶。若是有一星半点泄漏出去,唯你是问。记住了么?”
“记住了。”君青蓝点点头,并不打算同他计较。
世间素来有句古话,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越是这样身份的奴才,越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实在没有同他们争论的必要。她如今最关心的,却还是萧婉的死因。端王的婚事才刚刚出现点苗头,萧婉忽然就死了。这事怎么想着,都叫人觉得不同寻常。
加上容喜一再强调萧婉死的蹊跷,多少叫人有些好奇。君青蓝很想见识一下,到底怎样的死法,能叫见惯了风浪的容喜都觉得蹊跷。
“玉公公,我可以过去了么?”
君青蓝等了半晌,玉海却始终挡在她身前,半点没有要让开的意思。那人将眉峰紧颦了,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去吧。”玉海抿了抿唇,终于挥了挥手,允许君青蓝离开。
萧梁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君青蓝侧目飞快瞧了他一眼。他面上的悲伤不似作伪,但眼底分明还带着几分愤恨。因为萧婉的死?
“婉儿的尸首就……在那颗树下发现。”
君青蓝才朝着树下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再不会想到萧婉居然是这么样一个死法。简直
……太蹊跷了!
树下的死尸有两具。其中一个是萧婉,另一个却是个五官端正的陌生男子。二人直挺挺比肩躺在树荫里,然而两人的衣襟下摆却是紧紧系在一起的,打了个结实的死结。
这并不不是最不同寻常的地方,最叫人震惊的是这二人尸身的头顶。在他们头顶九尺处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上,吊着童男童女两个纸人。纸人的手艺极好,色彩比例都与真人一般无二。若不是因为重量太轻总给风吹起,恍惚中便要叫人以为树上吊着的是两个真人。
即便如此,在这青天白日里毫无征兆瞧着这么个场景还是诡异的叫人心底直冒冷气。她忽然有点可怜发现萧婉尸体的那个农户,据说他是在天色未明下地干活时路过这里瞧见的他们。当时只怕吓了个半死吧。
“那两个纸人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唐影悄无声息贴近君青蓝:“在他们天灵处各刺入了一根银针。”
“哦?”君青蓝挑眉,颇有些意外。书上吊着的不是两个纸人?在纸人的头顶刺入银针,这是什么操作?
“将那两个纸人放下来,我要瞧瞧。”
在如今的君青蓝心中,那两个纸人已经不再是寻常的纸人。直觉告诉她,那个应该是与萧婉案有着重要联系的证据。
“好咧。”唐影速度极快,话音未落,便已经飞身上了树。手起刀落,两个轻飘飘的纸人便呼一声朝着树下坠落了来。
容含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将纸人接在手中,平放在了树下尸体的旁边。远远瞧上去,便似一下子死了四个人般。
君青蓝瞧了眼两个纸人便狠狠颦了眉。方才在高高的树上吊着看不大清楚,如今到了眼前才发现,这两个纸人的衣裳外貌相当不同寻常。
右侧的女童肤色净白,含笑而立,眉心处有米粒大一颗胭脂红痣。她的面目与寺庙中观音菩萨身边的龙女一般无二。而她身上的衣裙却并非起初想象中以油彩画就,而是以上好的衣料制成后再套在了纸人的身上。那一身衣服瞧着就知价值不菲,上面的祥云仙鹤栩栩如生。
既然有了龙女,左侧的男童除了善财童子再不做他想。
难怪这两个纸人吊在树上的时候能够以假乱真,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真的衣裳。将这样两个纸人吊在树上,绝非偶然。
君青蓝蹲下身子,将手指在纸人顶心天灵盖探过。果然摸到细微的突起,瞧那形状的确是一根针。针尾用红色的丝线缠裹,露出来半个指肚长短。她攥住针尾用力向外拔,发现银针足足有九寸长。
而在这两尊纸人的衣襟下摆竟如萧婉和那男子一般,是牢牢系在一起的。打的也是一般无二的死结。
君青蓝的目光朝着那颗大树打量了去。
纸人吊于树上九尺处,顶心刺入九寸长银针,纸人同死者的衣襟都被系在了一起。眼前所见种种叫她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祥。
这些事情绝非偶然!
这样的死法,君青蓝此生头一次见到。也难怪萧贵妃要封锁消息,因为实在……太诡异了!
159两具死尸(一)
“君大人。”玉海抄着手眯眼朝这边瞧了过来:“你走来走去的瞧那纸人做什么?娘娘要的是萧姑娘的死因。你瞧这个纸人就能瞧出真相来么?”
“呵。”君青蓝目光清冷朝他瞧了去:“凡是案发现场出现的东西都是重要的证据,说不定就藏着什么线索。公公只一味催促着君青蓝查探死尸,莫非您早就知道了死因?那么,还请公公不吝赐教吧!”
玉海被他一句话噎的冒了火,弹出兰花指恶狠狠指着君青蓝:“大胆!”
“唐影。”李从尧蓦地抬了抬眼,朝着树下瞧了一眼淡淡说道:“清场。”
“但凡阻碍君大人办案的闲杂人等,一律打出去!”他说。
玉海彻底哑了嗓子。即便他后台再硬,命却是软的。这种时候,没必要跟刀子硬抗。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那人的眼风从不曾瞧向过这里。她能感觉出,昨日他分明还有迎娶萧婉过门的打算,今日这人就横尸此处,还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这对于他来说,该是一种致命的侮辱。
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能做到如此的淡然?莫非,他对萧婉就如此不在意么?
“君大人。”萧梁握着拳低声开了口:“婉儿,绝不会同一个男人不明不白死在一起。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萧姑娘的死因为何我现在并不能回答你,一切都得靠证据说话。我现在要未她验尸,萧大人不如到一旁等候?”
“我……。”
萧梁刚要开口,却忽听身后有人一声大喝:“都滚开!小爷的马你们也敢拦着?!”
众人侧目去瞧,便见烟尘滚滚中,一人一马飞快冲了来。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是姜羽凡?!萧婉的案子不是要封锁消息么?这人怎么来了?
“呵。”姜羽凡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君青蓝,勒马哈哈笑道:“我就知道,哪里有死人,一准得有你君青蓝。小爷来的不亏。”
君青蓝默了默,对与您这夸奖,一点都不觉得骄傲是怎么回事?
“姜……姜小爷,您怎么……?”萧梁瞠目结舌瞧着姜羽凡,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羽凡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了萧梁:“自然是皇上叫我来的,你去替小爷将马拴好吧。这里既然有我和君青蓝在,就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了。”
萧梁盯着手中的缰绳面色分明黑了一黑。然而,谁又敢去招惹燕京城里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萧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默默牵着马退开了。
“你为什么会来?”君青蓝并没有萧梁那么容易打发,清眸一瞬不瞬盯着姜羽凡。
“方才不是说了么?自然是皇上命我来的。不然,你以为谁爱天天来和这些死尸打交道?”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萧婉这样的死法绝对称不上光彩,萧贵妃有意将这事情遮掩,才会命五城营兵马设下路障。皇上宠爱萧贵妃,自然对她言听计从。
按理,这事除了端王府和萧家人,不该再有第三者知晓。皇上怎么忽然又叫姜羽凡搀和了进来?
“我的话你也怀
疑?”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垮了脸,觉得内心受了重伤:“皇上一早就宣了我进宫去,而且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许我告诉任何人,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了。我想,大约皇上并不知道你也在场吧。不然,也不需要叫我来这里瞧着了。”
这话倒是能说得通。无论萧婉为何会死,萧贵妃和皇上都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而萧梁和玉海却都不是查案的料,估计想来想去在皇上心中,唯一值得信任又有能力胜任的便只剩下姜羽凡了。
“既然来了,那便一起瞧瞧吧。”
君青蓝从不担心姜羽凡会给她添乱,相反有他在这里能帮她记录下许多事情。她走在萧婉身边,仔细观瞧。
萧婉面孔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挽着个牡丹髻。头发,耳朵,脖颈上带了整整一套牡丹国色的头面,富丽堂皇。然而,她眉心处分明有一团黑气凝聚,使她的面色些微发黑,即便是涂抹了白胭脂也无法掩盖。她将萧婉衣袖上卷,露出她的手指来。她指端的甲贝也带着隐约的黑气。
萧婉的另一只手紧紧按在小腹上,任人如何的拉扯始终拉不开。
君青蓝又去瞧那男尸,与萧婉状况差不多。只是因为他并不曾化妆,面色教之萧婉更加黝黑。口鼻,耳朵,眼角边都有黑色的液体流淌凝固后的痕迹。
“是中毒!”姜羽凡斩钉截铁说道。
君青蓝不置可否,清眸一瞬不瞬仍旧盯着地面上两具死尸。
“我明白了。”姜羽凡说道:“你原先说过,人的眼睛会撒谎,不能只凭眼睛直观的查看就断定一个人的死因。还需要很多的证据。”
他的手指点向萧婉:“她脸上擦着香粉,嘴唇上涂了口脂,指甲上又涂了蔻丹,会掩盖她尸体死亡后呈现出的自然色泽。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擦干净她的脸,再挂掉她指甲上的蔻丹?”
他这话说完,萧梁立刻紧张了:“大人,还请给小女留些颜面吧。”
“你要面子做衣服么?”姜羽凡斜睨着萧梁,冷声说道:“你是要真相还是面子?”
萧梁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却分明心有不甘,拿眼睛可怜巴巴瞧着君青蓝。
“也不必这么麻烦。”君青蓝终于开了口:“只消以银针刺喉,便能瞧出她是否中毒。”
萧梁如盟大赦,不着痕迹朝着君青蓝拱了拱手。姜羽凡却瞪了眼:“当初你想查探南疆公主是否中毒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记性好着呢,方才所说的办案方法,可不就是在君青蓝查探南疆公主案的时候亲口说的么?
“那时候南疆人不许触碰公主的死尸,我只能那么说。现在就不同了。”
说着话,她将从纸人头上拔出的银针取出,刺入到萧婉咽喉当中。待到银针取出时,分明瞧见银针的底部已经变做黝黑。
“果真是中毒!”君青蓝盯着银针,若有所思。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呐。”姜羽凡说道:“居然还带着银针出门。”
“这不过是就地取材罢了。”君青蓝微笑着朝树下纸人努了努嘴:“银针原先是插在他们头上的物件。”
说着话,她取了手帕出来,将末端变作黝黑的银针包在了帕子里递给姜羽凡:“既然你来了,这东西就由你带回去。尽快检验出是什么毒吧。”
刘步仁如今并不在端王府,君青蓝自己对于毒药的检验并不是特别拿手。既然姜羽凡来了,自然也得叫他有到来的价值。这种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君青蓝相信,他一定能给自己个满意的答复。
姜羽凡接过她递来的手帕,却站着半晌没有动弹。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那两具纸人瞧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你说,纸人头上都插着银针。还有一枚不是么?我想瞧瞧。”
君青蓝将手帕中包着的另一根银针递给姜羽凡。他郑重接过,眼底面色都呈现出一派难以想象的凝重。君青蓝对他这样的表现多少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姜羽凡素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即便功名利禄也素来瞧不上眼。居然对这么小小一根银针……如此慎重?!
“这个……。”姜羽凡将银针翻来覆去瞧了许久才抬起了头来,然而他的眉峰俨然是颦紧的:“这个是从哪里找到的?还请你祥祥细细再给我说一遍吧。”
君青蓝本就觉得那两根银针出现的蹊跷,瞧他如今这般姿态便也郑重了:“就是纸人头顶的百会穴。”
姜羽凡随君青蓝走在纸人边,眼瞧着君青蓝抬手,朝着纸人头顶正中指了指。银针虽然很细,但在纸人头顶插入再取出之后,还是在头顶上留下了细小一个针孔。姜羽凡仔仔细细瞧了瞧两个纸人头顶的针孔,目光最终定格在死尸及纸人紧紧系在一起的衣衫下摆上。
“这样的死法我……以前听说过。”他说。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从目前情况来看,很像是私奔殉情。”
“不。”姜羽凡坚定摇头:“并非殉情那么简单。”
他缓缓抬了眼,瞧着君青蓝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是配-天-婚!”
君青蓝皱眉,配天婚是什么?她居然……从来都不曾听说过。
然而,就在姜羽凡这话才出了口,便瞧见萧梁整个人都似被雷劈了一般,忽然就静止不动了。连李从尧都朝着这边瞧了来。
配天婚居然,如此不同寻常?
“大约在八年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京城中并不太平,死了许多人。”姜羽凡略一沉吟,似乎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方才继续开了口。
八年之前正是先帝驾崩,皇子夺储的多事之秋。燕京城位于天子脚下,自然会受到夺储之战的波及。那一年从春日到深秋,燕京几乎天天都在死人,惨烈的争斗使京城人口锐减。先皇的子嗣也在那场争斗中尽数折损,这才便宜了北宫中被人遗忘了的那个孩子。正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他作为先帝唯一存世的子嗣顺理成章登上了皇位。
彼时的君青蓝还在管州府的家中无法无天。虽然她并不曾经历那一场叫人谈之色变的屠杀,但她不会忘记那一阵子紧缩在父亲眉心的阴云。
她相信,姜羽凡所说的那一句死了很多人,一点都不夸张。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因为什么事情。京城里有个应天道人忽然就火了,成了家喻户晓人人敬仰的神仙。”
160两具死尸(二)
“我知道应天道人为什么忽然就受到了众人的敬仰。”萧梁忽然开了口,他的眼底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恐惧。虽然年代久远,俨然想起当年事他心中的敬畏仍旧半点不少。
足见当年那事,影响的深远。
“那时,每到了夜晚,京城里时常会发生一些诡异而恐怖的事情。”萧梁吸了口气说道:“每当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便会听到疆场厮杀的声音,或者凄厉的哭喊声,但当你出门查看的时候,门外分明什么都没有。而你一睡下,那些恐怖的声音便会再度出现。接下来,外城中开始爆发了可怕的热病。在夺嫡之战中幸存下来的青壮年开始虚弱无力,卧病不起。”
姜羽凡奇道:“我只听说有个应天道人厉害的很,救了很多人。这当中居然还发生了这么些事情?”
萧梁点头:“下官那时刚刚来到燕京,暂时住在外城一座旧屋之中,而这些事情大多都发生在外城的百姓之中,如姜小爷这般居住与内城的钟鼎世家的贵人,自然没有下官身临其境了解的更加透彻。”
“应天道人最早出现时,是以一个游方郎中的身份赠医施药。他的药的确厉害,服用不超过五剂,热病便能够有效缓解。却反反复复始终不得根治。后来,应天道人设坛占卜之后才发现了真正的问题。”
萧梁声音略略一顿,瞧了眼躺在地面上的萧婉,眼底便浮起丝悲伤:“应天道人说,热病之祸的源头并非病灶而是**。只因在夺嫡之战中伤亡太过惨重,且大多都是不曾婚配的青壮年。所以,他们死后并不甘心,化成了荒郊野外的厉鬼,游荡在天地之间。每到入夜时分,他们就会重现天地,寻找与自己相似的人来吸取精气。这便是京城夜晚时常听到鬼哭和热病不退的原因所在。”
君青蓝皱了皱眉,所谓天灾大多**。说什么冤魂不散,你若想索命只管找当初害你性命之人,怎会出现大面积人员伤亡?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萧梁郑重说道:“这道人也真真有几分本事。经他占卜之后,还真就找到了此事的解决之法。便是……。”
他再瞧了一眼萧婉,眼中却分明带了几分不解:“便是,配天婚。”
“配天婚这事我是听说过的。”姜羽凡说道:“说的是将一男一女两个死者的衣襟捆在一处,经过他作法之后,便可以让那一对男女以夫妻的名义直飞天界,度化成仙。然而,配天婚却需要许多苛刻的条件。”
姜羽凡正色说道:“首先,得双方男女八字相合匹配。再者,时辰一定要经过应天道人的精心测算,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第三,便是需要引路天童。也就是天上的童男童女开道,方才能够接引他们上天庭。”
“咱们这些俗人肉眼凡胎,自然请不来天上的童男童女。所以,应天道人就让配天婚的家庭,到纸扎店中去请金童玉女的纸人回来。然后,他会在纸人百会穴中刺入九寸长银针来给纸人开灵智。再选择生命精元汇集的场合,以红绳将纸人吊与离地九尺之处。他说因为天庭有九十九重天,此法便是暗合了九九极数之
理。再经过他法力加持之后,这一桩天婚便算是配成了。”
“正是。”萧梁点头说道:“正是因为应天道人不断的施法,燕京外城的夜晚渐渐平静了,热病也彻底得到了杜绝。从那时开始,百姓们便将他给当成了活神仙,应天教也日渐红火起来。”
“咦。”姜羽凡奇道:“配天婚配的只是死人么?我怎么听说,活人中也盛行配天婚呢?”
“正是如此。”萧梁说道:“在应天教兴起的头几年,配天婚的确只用于死人之间结姻亲。但,到了后来,有很多不被世俗接受的男女为了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也会请应天道人来配天婚。但凡被天婚祝福的男女,任何人不得反对和拆散,一时间配天婚在燕京城乃至附近的郊县相当盛行。”
君青蓝皱了眉:“所谓天婚,也无非就是拿死人做文章。即便真的能结成了夫妻,也终究成了死人,这还有什么意义?”
姜羽凡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陷入爱情中的男女都是傻子?他们宁愿相信死后能到天庭中去做一对快乐的夫妻。人都死了,能不能成为快乐的夫妻,谁知道?”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即便在萧梁口中,应天道人和应天教似乎神圣不可侵犯。但君青蓝却始终觉得,配天婚这种事情听起来诡异的叫人不舒服。这事始终带着几分邪性,怎么看都不似好事。
君青蓝侧过了头去,瞧着静静躺在树下的萧婉和那不知名的男子。无论从任何地方瞧起来,萧婉此刻的死状都与传说中的应天教配天婚一般无二。然而,作为马上就要成为端王妃的萧婉来说,有配天婚的必要?
“萧大人,这个男子你可认识?”
“不认识。”萧梁毫不犹豫摇头:“老夫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老夫也……不相信婉儿会同这人配天婚!一定是有人想用这个法子来羞辱我们萧家,羞辱端王爷。还请几位大人尽快查明真相,还萧家和端王府一个公道!”
萧婉的死将端王府与萧府的联姻彻底的断绝了。萧梁在这个时候,却还是强硬的将端王府与萧家绑在一起。俨然,他比谁都清楚。只有捆绑上端王府,君青蓝才会尽心尽力来解决这件事情。在燕京城这种天子脚下,他一个司户参军女儿的死,实在无法引人注目。
君青蓝扭头瞧向了李从尧,那人狭长凤眸之中一片波谲云诡的幽深,分明有什么正在一点点的破碎,叫人看着心惊。君青蓝心中一颤,从方才姜羽凡说到配天婚时,他的神色便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世上居然能有叫李从尧这么在意的事情?她侧目瞧向萧婉,原来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样重要么?君青蓝不明白,自己心中没来由那一阵酸涩是因为什么。却迅速别开了眼,并没有在意。
“既然这件事情同应天教有关系,咱们就一起去应天教看看吧。”
“只怕是去不了了。”姜羽凡叹口气:“应天教早在四年前便已经在燕京城中消失。”
“……恩?”君青蓝挑眉,对这话颇有些意外。
“没有人知道应
天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整个教派人去楼空。莫说是人影,连守门的黄狗都没有瞧见一只。”
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这人虽然说话有些夸大其词。然而,应天教在燕京城中消失了,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不是说应天教颇得民心么?不是说应天道人道法通天法力高强么?怎么忽然就……消失了?这事情,便似萧婉的死一般,处处都透着蹊跷。
“既然应天教早就绝迹,怎么能来配天婚?”萧梁的脑子难得灵光,忽然就瞪大了眼:“我的婉儿,一定是被人栽赃嫁祸了!”
“王爷!”萧梁瞧向李从尧:“您可一定得为婉儿做主啊!”
“这件事情。”李从尧半垂着眼眸,淡淡开了口:“还是报由皇上来定夺吧。”
这是君青蓝第二次见到皇上。与上次在南疆公主案中见到的皇上有那么几分不同。那时,皇上被两国邦交的事情烦扰的夜不能寐,面颊上始终带着几分疲惫。如今,他神清气爽,周身都在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萧贵妃坐在皇上的身边,眼睛已经哭得肿了,梨花带雨的柔弱不堪,皇上亲自拿着帕子给萧贵妃擦拭眼泪。这样的举动叫君青蓝惊了一下,立刻低下了头。传闻中,皇上对这位年长她许多岁的萧贵妃极尽宠爱看来是真的,若非被这身份连累,大约他们也会像尘世中大多的寻常百姓夫妻一般,心无旁骛的恩爱一生吧。
“皇上。”萧贵妃抽抽搭搭瞧着北夏帝,声音虚弱而悲切:“臣妾不相信婉儿是个那么糊涂的人。这事情中一定有问题,您不能叫婉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北夏帝并没有立刻回话,浅抿着唇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贵妃瞧他一眼,哭声大作:“婉儿是臣妾的亲表妹,她的脾性人品臣妾自然都是了解的。正因为如此,臣妾才力荐她成为端王妃。端王爷一表人才,婉儿怎么可能舍了这么一个良人去跟个杂种配了天婚?臣妾相信,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们萧家,想要叫臣妾在皇上面前失了颜面,好遭到您的厌弃。”
萧贵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若非臣妾独占了皇上的爱,也不会叫人对婉儿下了手。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要打击臣妾的一种手段罢了。若是皇上不肯还臣妾,还萧家一个公道,臣妾今日索性自请回北宫算了。有这么一个死的有亏的表妹,臣妾还有什么脸来做这个贵妃呢?”
说着话,她忽然挣脱了皇上的怀抱,重重跪了下去:“请皇上褫夺了臣妾的封号,放臣妾回北宫去吧。”
“爱妃你何故如此?”萧贵妃的自请下堂一下子便叫皇上慌了手脚,再也顾不得维持所谓的威严。立刻起了身,以双手去搀扶萧贵妃:“爱妃快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那么皇上是答应臣妾要彻查此事了么?”
萧贵妃水汪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刺的北夏帝心都痛了:“朕……。”
“皇后娘娘驾到!”恰在此时,一声大喝,响彻云霄。
161 皇后驾到
这是君青蓝第一次见到张皇后。
说起来,北夏帝这位皇后的生活也算是相当坎坷。她的曾祖父是北夏第一大儒明镜先生张许。张家最辉煌的时候,曾有门下弟子三千,连皇上见了明镜先生,都要下轿步行以示尊重。
虽然从张皇后父辈那一代便开始醉心权术 ,然而张家数代人积累下来的声望,还是叫他们成了北夏最受人敬仰的家族。张皇后顶着这样的光环,在父兄叔伯的支持下斗败了所有的竞争者,稳稳当当成了皇后。
然而,北夏帝独宠萧贵妃的事实,让这个一人之下全国最叫人艳羡的女人瞬间成了笑话。皇帝亲政近十年,后宫空虚一无所出。即便是身为皇后的张氏,也从未尝试过做母亲的滋味。
身为皇后,竟被一个中人之姿的贵妃压制的不得喘息,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张皇后虽然名义上拥有统领后宫的权利,然而真正的权利实际上却牢牢掌握在萧贵妃手中。
皇宫内外谁不知道,这位张皇后,就是个摆设。
君青蓝以为,如此无足轻重的女子,该就是个借助着祖宗光环安居后宫的普通女子,所以当她见到张皇后的时候便深深的震惊了。
她这一生也算是见识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美人。李雪忆清冷高贵,不染凡尘;姜盈活泼娇憨,玉雪可爱。她以为见识过那样两个女子之后,天下间再无美人。然而,这位张皇后却拥有着与她们两个完全不同的风姿。
她优雅清贵,气质芳华,举手投足之间都自然流露出无与伦比的气度。芝兰玉树这样的词汇往日只能用在男子身上,然而,当你见识了这位张皇后才知道,所有美好的词汇她都当之无愧。
在她的身上,即拥有女子的柔婉美丽,又拥有着如男子一般的清朗挺拔。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叫人瞧一眼就深深印在脑海中,再也无法忘记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与张皇后在一处,萧贵妃简直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君青蓝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面对这样优秀出色的女子如何能做到坐怀不乱,而去宠幸牵挂那样普通的一个女子?
“你来做什么?”北夏帝的目光自张皇后身上淡淡扫了过去,无喜无悲,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厌恶:“你身为一个皇后,未经通传便私自上殿,身边连个宫女宦官都没有,成何体统?”
萧贵妃则在那一瞬间闭了口,再度恢复成如常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姿态,小鸟依人般偎在北夏帝身边,目光冰冷如刺,凝视着张皇后。
“听闻皇上正在处理萧婉的事情,臣妾对此事也有些看法,故而特意前来,想请皇上听完臣妾的想法之后,再对此事做决断。”
“这是我们萧家的事情,就不劳皇后娘娘操心了吧。”萧贵妃冷哼着开了口,眼底分明带着几分不屑。
“贵妃此言差矣。”张皇后抄手而立,萧贵妃明显的讥讽和轻视,并未叫张皇后恼怒。她只微微一笑 ,目光不卑不亢瞧着帝国后宫中实际的掌权者,慢悠悠开了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还分什么你的萧家,我的萧家?整个北夏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百姓的事情便是皇上的事情。贵妃难道以为不是么?”
一句话成功的将萧贵妃的话给噎了回去,她瞪着眼,恶狠狠盯着张皇后,良久方才冷冷哼了一声:“本宫没有皇后说话漂亮,但本宫是个明白道理的人。皇后久居深宫,每日只会吃斋念佛,只有本宫才是个苦命人,每日为了后宫里这些事情劳心劳力。既然皇后已经安逸惯了,便只管继续安逸吧。”
张皇后微微一笑:“贵妃这话又错了。本宫是皇上昭告天下名正言顺的皇后,无论曾经是否管事,于情于理,后宫及天下女子的事情都该由本宫管理才是。旁的事情本宫从前可以不过问,然而今日这事涉及到了萧婉,本宫便不得不出面了。”
“皇上。”张皇后瞧向北夏帝幽幽说道:“萧婉乃是贵妃的表妹,又险些与端王爷定下婚盟。那么,无论是贵妃还是端王爷便都没有资格再过问萧婉的案子。因为他们都是与死者萧婉有关联的人物,难免会因为感情影响了自己的理智,从而做出有悖案情的判断。若是臣妾没有记错,咱们北夏的律法就曾经有过规定,与案件相关之人在案情审理过程中应当回避。不是么?”
北夏帝皱了皱眉:“是有这么一条规定。皇后忽然提起这个,莫非你还想要亲自参与审理此案么?”
“臣妾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张皇后微笑着摆摆手:“臣妾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提醒皇上莫要忘了案件回避法则,以免落了御史台儒生的口实。二来则是想为皇上保举一人来侦破此案。”
“呵。”萧贵妃冷哼着说道:“皇后说的如此大义凛然,还不是想给你们张家脸上贴贴金?本宫似乎从没有听说过张家有这方面的人才呢。”
“皇后!”北夏帝冷了脸:“事关人命,不是你一介妇孺能够插手之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皇上何不听臣妾将话说完?”张皇后并没有惧怕与皇上的冷漠,微笑着说道:“臣妾身为您的正妻,北夏的皇后,自然该替皇上分忧,哪里如旁人一般总做一些让皇上困扰之事?臣妾自然知道张家没有能够胜任此事之人,臣妾今日来只想给皇上保举一位能人。臣妾相信,若是他愿意出面,一定能将此案调查的水落石出。”
北夏帝皱了皱眉:“你说的是谁?”
“就是锦衣卫百户姜羽凡姜大人。”
众人一惊,再没有想到张皇后此刻提到的人竟然会是姜羽凡。
“姜大人是贞容大长公主的儿子,皇上的亲表弟。又在锦衣卫中出生入死多年,无论见闻,头脑手段都非平常勋贵可比。臣妾相信他定然有法子查明此案。而且……。”
她的目光慢悠悠从李从尧身上扫过,意味深长。
“萧婉是皇上钦赐的未来端王妃,又是贵妃的表妹。而她的死法听说……不大能见得光。臣妾以为,为了顾全皇上和端王府的颜面,她的死亡原因无论为何实在不该昭告天下。而,姜大人既然是皇上的亲人,自然会
将这事守口如瓶。于情于理于法,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北夏帝浅抿了唇瓣,眸色中带着几分闪烁,显然已经被张皇后的语言打动。
“皇上。”萧贵妃蓦然开了口:“姜大人固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但臣妾也有臣妾的想法。姜大人虽然厉害,但咱们燕京谁不知道,他办理的那些案件最大的功臣是君青蓝。若是没有君青蓝,只靠他自己怕是不能成事吧。再者,凭君大人与端王的关系。臣妾相信,她定然也不会到处去宣扬此事。”
“这怕是不合适呢。”张皇后淡淡说道:“正因为君大人与端王关系……密切。才应该避嫌!”
“燕京城中,还有比君青蓝更出色的仵作?皇后一心要叫君青蓝远离此案,莫非有什么私心?”
“你……。”张皇后皱了眉,眼中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波动:“皇上,臣妾一心为国,衷心可表日月。还请皇上明鉴。”
“都闭嘴!”皇上抬手按了按额角,女人的争斗真真叫人……头疼。
“君青蓝。”良久,他才抬眼瞧向了静默不语的君青蓝:“朕听说,今日你也去了案发现场。可有什么收获?”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话,侧首先瞧向了姜羽凡。自打她进入锦衣卫,总与姜羽凡一起办案。她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同姜羽凡成了竞争对手。
女人的斗争,真真是无妄之灾。
“不如……请姜大人先说吧。”君青蓝半垂了眼眸,眸色谦恭而卑微。
“姜羽凡,你说吧。”皇上向姜羽凡示意。
“微臣同君青蓝一起查验过萧婉的尸体,发现她和与她死在一处的男子,符合毒发身亡的诸多条件。而他们身边并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加上现场发现了童男童女的纸人,微臣断定他们的死亡原因是……。”
姜羽凡瞧了一眼李从尧,神色中分明带了几分犹豫。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了口:“微臣断定她是同自己情投意合的男子,配了天婚。”
“你说……什么?”皇上狠狠皱了眉:“简直岂有此理!素儿,这就是你给朕推荐的人?”
“皇上!”萧贵妃慌了。
她对皇上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她很清楚,皇上此刻是真的动了怒。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动怒,原来,天子的怒气这么叫人恐惧!
“皇上,臣妾不相信萧婉会做出这么不识抬举的事情出来。一定是有人嫉妒臣妾,所以设局陷害了萧婉,陷害了萧家。还请皇上还萧家一个公道啊!”
张皇后幽幽叹了口气:“原来,事实竟然如此惊人。”
“你闭嘴!”萧贵妃横眉怒目瞪着张皇后,后者却半个字都没有,面带惋惜的站着。萧贵妃心中浮起一种拳头落在棉花堆中的无力感。
她目光一缩,猛然瞧见了君青蓝,整个人忽然亮了。
“君青蓝。”萧贵妃尖声叫道:“你一定发现了许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快说话啊!”
162后宫倾轧
君青蓝抬起头,目光在大殿中扫过。萧贵妃一句话,成功让她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威胁,有讥讽。唯有李从尧的眼底带着些许的愤怒。君青蓝心中不由好奇,李从尧居然在愤怒?因为萧婉不光彩的死法?原来,在他的内心里,与萧婉的婚姻居然这么在意么?
“君青蓝。”张皇后慢悠悠开了口:“没有把握的话就不需要在皇上面前说了。”
“君青蓝!”萧贵妃喝道:“端王力荐由你来检验尸体,你莫要在这种关键时候,砸了端王的脸面!”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她实在没有心思参与到后宫这两个最有权势女人的争斗之中。然而,这么公然搬出端王来让她就范,就有些……
“下臣是有一些发现。”君青蓝发现,她只能就范。
君青蓝跪倒,瞧向北夏帝:“从表面现象来看,萧姑娘的死状的确与传说中的配天婚非常相似。然而,还有诸多细节并不曾得到证实,一切都只是猜测。任何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都不能下定论。”
萧贵妃眼睛一亮:“本宫就说么,萧婉怎么可能会作出那样的糊涂事出来?她一定是被人给陷害了。”
“原来是被人陷害么?”张皇后微勾了唇角,装做不经意的说道:“君青蓝,既然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得为自己的话负责呢。”
“君青蓝。”北夏帝半眯了眼眸:“你认为,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陷害贵妃和端王府?”
“下臣的意思,只怕皇上和两位娘娘都会错了意。”君青蓝拱手说道:“下臣只是说,萧姑娘的案子中尚有许多事情不曾明朗。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根本无法断定她的死因。事情的真相,还需要进一步的查探。”
萧贵妃凝眉:“还有什么事情不明朗?你发现了什么疑点?”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请恕下臣不便相告。”
“呵。”张皇后淡笑:“查案的事情,历来都是由大理寺或锦衣卫督办。贵妃您就不需要越俎代庖去操这个心了吧。”
“不行!”萧贵妃狠狠颦了眉:“皇上,萧婉已经是您御赐的端王妃。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这可不仅仅是扫了端王府脸面的事情。萧家和皇上的颜面一样不好看,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臣妾以为,此事不便于叫大理寺插手,锦衣卫更不行!”
“臣妾以为,贵妃这话甚有道理。”张皇后点头说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为了顾全皇家的颜面,臣妾也不建议将这案子大肆宣扬。”
萧贵妃瞧一眼张皇后,她实在没有想到,张皇后居然能同意她的意见。
“皇上。”萧贵妃的双眸陡然氤氲了,娇怯怯似梨花带雨:“臣妾以为,萧婉的死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瞧臣妾不顺眼,才想借着萧婉来敲打臣妾。您说,此刻死的是萧婉,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了臣妾?臣妾只怕不能再服侍皇上了。”
谁也不曾想到,萧贵妃忽然哭了起来。一瞧见她眼中的泪水,北夏帝立刻动容,一把将萧贵
妃揽入怀中。
“爱妃莫怕,朕依你便是。朕一定会叫人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陷害萧家!”
萧贵妃并不答话,只管嘤嘤的哭泣。
皇后则皱了眉:“皇上若是大张旗鼓将这事情昭告天下,只怕……。”
“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北夏帝挥挥手打断张皇后的话,目光则瞧向静静跪在一旁的君青蓝。
“君青蓝,朕命你从今日起,立刻着手彻查此案。但,你代表的只有你自己,并不是锦衣卫,你明白么?”
“下臣,明白!”
“至于姜羽凡,你便从旁协助,与君青蓝一同查案。同样,你也只代表了你自己!”
“是!”
“皇上,这案子事关重大,总不能任由他们无休止的查下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难免会叫人怀疑。”张皇后魏颦着眉头开了口。
“皇后的顾虑不无道理。”北夏帝瞧向君青蓝和 姜羽凡:“朕只能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们二人必须给朕一个合理的交代。”
“至于此岸查探中的细节……。”北夏帝沉吟着说道:“除了你们自己,端王和朕以外,就不需要再向旁人提起了。”
“为什么?”萧贵妃皱眉说道:“死的是臣妾的表妹,皇上为何不许臣妾过问此事?”
北夏帝的大掌轻轻拍着萧贵妃的肩头,柔声说道:“朕是怕你伤心,待到案情大白时,又岂会瞒着爱妃?”
他微微侧目:“至于皇后……。”
“臣妾与此案本就没有什么关联,自然不会随便参与。”
“皇后如此深明大义,朕颇感安慰。”北夏帝缓缓坐直了身躯:“时间紧迫,你们都退下吧,尽快开始查办此案。”
“端王请留步。”萧贵妃仍旧懒洋洋靠在北夏帝身上,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半眯着眼眸瞧向了李从尧:“本宫有些话要同端王聊聊。”
其余人均躬身退出大殿去,君青蓝才出来殿门,便叫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给拦住了去路。
“君大人,请随奴婢走一趟吧。”
“方嬷嬷,你要将君青蓝带到哪里去?”姜羽凡从后面追了上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听说张皇后的乳母就姓方。这么说起来,张皇后要见她?她并不认为自己同皇后有什么交集。
“奴婢见过姜小爷。”方嬷嬷规规矩矩朝姜羽凡行礼,眼底却并没有惧意。俨然对与燕京城里这位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并不在意。
“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请君大人借一步说话,奴婢自然要前来请君大人过去。”
“可是为了案子的事情?那我也一同去吧。”
“这可不成。”方嬷嬷展臂拦住姜羽凡去路:“娘娘只吩咐奴婢代君大人一人过去。”
姜羽凡皱了眉,君青蓝却莞尔一笑:“姜小爷还是先回去吧,莫要为难嬷嬷。”
“那……你自己小心。”
姜羽凡眼中分明带着几分隐忧,
这叫君青蓝心中有些不安。姜羽凡与旁人不同,他自幼与宫中关系密切,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皇后此番召见……莫非有什么不妥?
“你放心。”君青蓝朝他点点头,即便有什么不妥,她也不相信张皇后还能在皇宫中对她一个外臣做些什么。
方嬷嬷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始终抄着手,将胸背挺得笔直。连脚下每一步落下时的距离都一般无二,俨然经过了常年严格的训练。君青蓝冷眼瞧着,这老嬷嬷果真半点无愧与皇后身边一品女官的称号。
她的言行举止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张皇后良好的教养和出身。无论从什么地方来看张皇后都比萧贵妃出挑的多。然而,无论她做的多么好,始终还是得不到皇上的心。对于她来说,这诺大的皇宫无非就是做华丽的牢笼。
可悲,可叹!
方嬷嬷并未将她领去皇后的凤藻宫中,而是将她带去了御花园中一座高高的凉亭里。凉亭建在一座假山的上头,张皇后一个人端坐于假山上。宫人们则规规矩矩在假山下面站着,没有一个人任意的张望和走动。
方嬷嬷停了脚步:“大人请自行上去吧。”
君青蓝道一声谢拾阶而上。张皇后始终背身朝着她,也不知在瞧些什么。直到她跪下行礼,过了好长时候,那人始终动也不动。
君青蓝纳闷,这算什么?以前倒是听说过后宅倾轧时,地位高的总以行礼来整治地位低的妾室,故意叫人家跪着就是不开腔。但……她是个“男人”好么?皇后似乎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她会同她抢皇上吧!
“臣君青蓝,叩见皇后娘娘。”你可以假装听不见,那么我自然也可以再大点声请安。君青蓝就不相信,她始终能无动于衷。毕竟皇后私下接见外臣男子,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
“君青蓝。”
果然,她雷霆般的声音叫张皇后有了反应。但她依旧不曾转过身,只抬手朝着远方某处指了指:“你瞧瞧,从这里瞧见的景致是不是比在下面要好许多?”
君青蓝一愣,这对话的节奏是……什么意思?
“古人只说高处不胜寒,却总是忽略唯有登高才能望远。所以,他才会那么喜欢住在揽云阁中吧。”
“……恩?”
揽云阁三个字叫君青蓝心中一颤。她以为张皇后将她叫来,是想要询问萧婉的事情。怎么忽然提到了揽云阁?
“本宫在问你话。”张皇后忽然转过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你因何不回答?你觉得,此处与揽云阁相比,哪里更好?”
“普天之下,哪里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及得上皇宫?”
“是么?”张皇后唇角勾了勾,眼底分明带着几分讥讽:“都说你君青蓝为人正直,今日一瞧,真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君青蓝抿了唇,心中思量着到底什么时候的罪过这位皇后,总叫她语带讥讽。而且,您是不是忘记了该叫人起身?
“君青蓝?”张皇后忽然欺身向前,毫无征兆一把攥住了她的下颚。
163 你这个贱人
君青蓝只觉面颊微凉,张皇后正拿她尖利冰冷的赤金护甲,慢悠悠在她面颊上擦过。那样的感觉并不叫人舒爽,便似一只虫子趴在面颊上挥之不去,激的人起了一身的疙瘩。
“君青蓝。”张皇后声音陡然发沉:“你这个贱人!”
张皇后陡然扬起了手,朝着君青蓝面颊重重扇了下去。护甲自她面颊上划过,留下刺目一道血痕。自她眼角蜿蜒而下,鲜红的血珠子,直接汇入到唇角去了。
君青蓝愣了,再不会想到此刻面对的是这么一副情形。
掌掴贱人这样的戏码,居然会发生在堂堂锦衣卫总旗的身上?有些……可笑了吧。可笑的叫人根本就不能相信。
这位娘娘,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我跟皇上根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好么?
“本宫早就听人提过你的名字,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却原来是这么个样子,就凭你这样子也能叫他魂牵梦萦,不惜为你犯险?你凭你这样貌,凭什么叫他处处维护你?”
犯险?维护?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画风瞧上去不像是在说皇上呢。这是唱的那一出?
“娘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张皇后冷冷哼了一声:“你那些狐媚子的手段,早已经传得燕京城街知巷闻。还以为谁不知道么?”
君青蓝懵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本宫问你。”张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慢悠悠坐在了凉亭中的石墩上。眼底的激动和狠厉也在那个瞬间消失,再度成了高高在上,优雅而尊贵的皇后:“你去给萧婉验尸的时候,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恩?”
这位娘娘话题跳跃的也太快了些。上一刻还在声嘶力竭,义正言辞的教训情敌。怎么忽然就……变了?如此大幅度的面部表情切换,真的就不觉得辛苦么?
“这个问题,下臣无法回答。”君青蓝半垂着眼眸说道:“方才在御书房时,皇上已经下了旨。关于萧姑娘的案子,下臣只能同他和端王提起。”
张皇后皱了眉:“你这是想拿皇上来压本宫么?”
“下臣不敢,但下臣更不敢抗旨不尊。”
“君青蓝!”张皇后声音渐渐冰冷:“你以为有他护着你,你就能恃宠生娇么?!”
君青蓝再度懵了,护着她的,是谁?到了此刻,君青蓝基本上可以断定张皇后同她谈论的重点根本就不是萧婉的案子。但……重点是什么?
“君青蓝,本宫警告你,收起你狐媚子的姿态。你明知他身子不好,还日日引逗的他与你寻欢。你不要脸面,他却还要在燕京城中行走。你给本宫收敛一些!”
君青蓝皱了眉,身子不好?日日寻欢?她心中一动,将张皇后所说的这些话给串在一起,她心中渐渐有个名字清晰起来。张皇后今日疾言厉色的教训她,是为了……
“臣李从尧,见过皇后娘娘。”
男人悠扬淡漠的声音骤然自二人身
后响起。张皇后身躯陡然一颤,眸色中便添了些许意味不明的郑重和晦涩。君青蓝自然将她容色变化尽收眼底。急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因为李从尧!
“萧婉的案子事关重大,臣与君青蓝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告退。”那人声音冰冷,并未等到声音落地便一把攥住了君青蓝的手腕。竟将她一把从地面上扯了起来,不由分说,拖着便朝凉亭下走去。
“你站住!”张皇后陡然起身,勃然变色:“本宫许你们离开了么?”
李从尧闻言停步,狭长凤眸里却有暗沉而幽冷的光芒悄然闪过:“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私下召见外臣过久,这种事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对娘娘名声有损。”
张皇后皱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李从尧不再说话,却也并不去瞧张皇后。淡然微冷的眸色缓缓扫过君青蓝的面颊,最终在她眼角下蜿蜒细长的血痕上定格。眸色渐渐幽深,似凝聚了一场风暴。
“她居然对你动手?”
“我……。”
“教训一个忤逆犯上之人,本宫自认还有这个资格!”并未等君青蓝开口,张皇后抢先说道。她的声音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大气,渐渐变得有些气急败坏和尖利。
“你是傻子么?打你不知道躲?!”李从尧仿佛并未听到张皇后的质问,只皱着眉瞧着君青蓝。眼底分明燃起两团怒火。
“我……。”
“李从尧你不要太过分!”张皇后怒喝道:“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才是你……。”
“皇后娘娘。”李从尧猛然侧过了头去,眸色锐利如刃直直刺向张皇后:“君青蓝乃是朝廷命官。即便有任何的过错,自然有律法来处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您这后宫之主来出手教训。”
张皇后身躯一颤,李从尧却并没有片刻停留,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臣一定会上奏皇上,务必要请皇上给臣一个交代。”
李从尧抿了唇不再开口,大力拉着君青蓝快速下了凉亭。
君青蓝忍不住回头瞧一眼凉亭之上,张皇后窈窕的身姿已经被花树掩映,再瞧不见了。然而,她相信,张皇后此刻的内心一定不会平静。君青蓝眨了眨眼,张皇后自幼饱读诗书,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瞧她在御书房中的表现,似乎对自己无宠这件事情并不甚在意,还以为她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
原来……
能叫她牵动心神的人并不是皇上么?
君青蓝默默瞧着李从尧的背影。她从不曾瞧见过李从尧的步伐如此刻这般的慌乱,俨然他的内心也因为什么事情而起了波澜。一个无宠的皇后,一个闲散的亲王。这两个人……只怕有些故事呢。
“上车。”一直到出了宫门李从尧始终都不肯放开君青蓝的手腕,直到了端王府的马车跟前,才大力将她给丢在了车上。
“端王爷,卑职来时骑了……。”
“进去!”李从尧绷着脸,眸色暗沉冰冷。君青蓝悄然
将最后一个马字给咽了回去,乖乖爬上了马车。
“以后,若是没有本王的号令。不许再私下同皇后见面!”
“……恩?”君青蓝微楞:“皇后娘娘的懿旨,卑职只怕不敢违抗。”
以为她多愿意同那麻烦的女人私下见面么?还不是人家势力大?
李从尧眸色越发的幽暗:“你只管拒绝,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哦。”君青蓝察言观色,大约能够确定李从尧此刻心情大约并不美妙。乖顺的答应着,心中却腹诽不已。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那个是皇后,皇后说了话就是懿旨,她小小一个正七品的锦衣卫总旗,敢违抗懿旨?
“萧婉的案子,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入手?”
“恩?”君青蓝眨眨眼,您这话题跳跃的是不是太快了?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呢。
李从尧皱眉:“你不是接了萧婉的案子?皇上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可有把握?”
“我……尽量。”君青蓝沉吟着:“这案子最怪异之处,便是没有人知道与她死在一处的男尸身份。卑职以为,首要任务,得先弄清楚那人是谁。也才能断定萧婉是否真的与那人配天婚。”
“你相信配天婚?”
君青蓝并没有立刻回话,略一思量说道:“方才验尸太过仓促,卑职需要再去仔细瞧瞧萧婉和那人的尸体再做判断。”
“那两人的尸体连同纸人都已经被姜羽凡带领锦衣卫领回北镇抚司去了,等明日你可以到镇抚司去查看。至于今日……。”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好好回府歇着,你脸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君青蓝几乎早就忘记了面颊上的伤痕,听见李从尧这么说才觉得面颊上有些微的刺痛。忍不住抬手朝着脸侧拂去。
“住手!”李从尧一把按住君青蓝的手腕,眉峰紧紧颦了,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你的手指并不干净,怎能随意去触碰伤口?”
君青蓝呵呵淡笑:“不过是些小伤,不必在意。”
“后宫之中,哪里有小伤?”李从尧眸色凝重,声音微沉:“后宫女子的手段比寻常勋贵世家越发骇人听闻。你如此大意,这张脸是不打算要了么?”
君青蓝愣了愣,不就被张皇后的护甲刮了一下么?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还能起心动念的要毁了她一个外臣的容貌?
然而,李从尧郑重的神色却叫她半个字也说不出。她心中,不由对李从尧与张皇后的关系又多了几分好奇。
唐影将马车赶的飞快,直接停在了海棠苑门外。李从尧不由分说扯着君青蓝就进了海棠苑,直直奔向了李雪忆的内院。
“刘伯。”李从尧走至李雪忆寝室轩窗外停了脚步,高声说道:“将你手中的事情放下,尽快给她疗伤。”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满目震惊的瞧向李从尧:“王爷方才叫的是……谁?”
刘伯?刘步仁?!
他怎么会在这里?
164你们不一样
“刘伯要负责调理雪忆的身体,在这里有什么奇怪?你自己进去吧。”李从尧放了手,示意君青蓝立刻进屋。
君青蓝却微微颦了眉。刘步仁不是留在会嵇山中给陈墨白疗伤么?他怎么忽然回来了?那么,陈墨白呢?
“君大人快请进来。”李雪忆笑吟吟站在门口,先朝李从尧行了礼,便将君青蓝一把扯进了屋中。
屋子里,思琴正捧着一盏茶递给刘步仁,思棋则在仔仔细细整理着刘步仁的药箱。
“你……你这老头,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端王府的马夫,不在这里该在哪里?”刘步仁坐的八风不动,享受着思琴周到的服侍。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的病人呢?”
“你说那小子啊。”刘步仁不在意的说道:“自然也被王爷给接来了。山里边条件那么差,哪里及得上王府万分之一?王爷可真是宅心仁厚呢。”
君青蓝脑子轰的一声,并没有听清刘步仁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只记住了一句话,李从尧将陈墨白接进了端王府?!
她曾答应过陈墨白,不会同任何人提起他的事情。足见,他并不希望让自己与这些京城的贵胄有什么牵扯。如今却无缘无故进了端王府,事与愿违。只怕将来少不得会与长乐公主再相见,将自己陷入到险境之中,这并不是她想要瞧见了。
君青蓝皱了眉:“你怎么……。”
“旁人的事情且稍后再说,先治好了您脸上的伤才是要紧。”李雪忆打断了她的话,柔声说道:“人的面颊便是第二条生命,万万不该有半点的折损。刘伯,您可得仔细些。”
“呵呵。”君青蓝摆手:“随便上些药也就是了,我并不需要靠脸吃饭。”
“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兄长坚持要让刘伯为君大人疗伤,足见您面颊上的伤痕不同寻常。”李雪忆端详了君青蓝面颊上的伤口半晌,才继续说道:“大人不是一直同兄长在一起么?您脸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唔。”君青蓝不在意说道:“在宫里时被皇后娘娘失手挂了一下,不打紧。”
“皇后?!”
李雪忆勃然变色,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竟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表。良久方才瞧着刘步仁说道:“刘伯,您可得仔细瞧瞧君大人伤口中可有什么不妥。万万不能留了疤痕。”
君青蓝默了默。这兄妹两个是怎么了,一提到张皇后都变得这么紧张?
刘步仁将眼睛凑向君青蓝,只端详了片刻便开了口:“不妨事,就是些皮外伤。我给你些玉容膏拿回去涂一涂,不出三日,保准你容颜焕发,肌肤光滑细腻,更胜往昔。”
“才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您真的看清楚了么?”李雪忆说道:“君大人的伤口之中真的就没有夹杂着什么不易觉察的毒药?”
“老夫这双眼睛你们还信不过么?思棋丫头,你也来瞧瞧。”
思棋听到召唤,三两步凑近了来。也将眼睛凑在君青蓝面前仔仔细
细瞧了瞧:“大人的皮肤有些许外翻,血色鲜红。该是被尖锐之物划破,却并不严重。”
“你瞧。”刘步仁微笑着朝思棋说道:“将我上次叫你做的药膏子拿来给君大人吧。”
“奴婢做的药膏么?”思棋吃了一惊。
“怎么,连这么点自信都没有?”刘步仁瞪了眼:“你可是老头子我唯一瞧上眼的亲传弟子,你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做老夫的弟子么?即便叫老夫指点一二,都能成了当世神医。何况,你是老头子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思棋眸色闪烁,俨然对刘步仁的肯定颇有些感动。点头说道:“奴婢这就去拿。”
君青蓝瞧的沉默不语。做你的弟子真的那么稀罕么?前些日子这老头不还缠着她死乞白赖的非要让她拜师?见自己不肯,就将目标转向了思棋?这么忽悠个小丫头,不好吧。
功夫不大,思棋便拿着个细白瓷的小瓶子过来递给了君青蓝:“这是奴婢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玉容膏,奴婢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装,便借用了郡主用剩下的胭脂罐子。还请君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君青蓝结果小罐子打开,瞧见里面是碧绿透明的一种膏子。闻一闻并不似普通药膏一般有一股刺鼻的药味,反倒带着几分淡淡清凉的花香。
“这丫头悟性不错。”刘步仁说道:“老头子我只是稍加点播,做出来的东西竟比我老头子更胜一筹。郡主,老夫想跟你讨个人情,还请郡主万万要答应才是。”
“是想跟我讨了思棋去么?”李雪忆微笑着说道:“她能够被刘伯看中,是她的造化。只要思棋愿意,我自然不会拦着。”
思棋却摇了摇头:“奴婢原本饿的快死了,是端王府救了奴婢的性命。奴婢这一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无法偿还端王府的恩情,奴婢就要伺候郡主。还请郡主不要敢奴婢离开才是。”
“你这傻丫头。”李雪忆说道:“能做刘伯的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拒绝。”
思棋咬牙:“在奴婢心里,什么都比不过恩情。”
“这样吧,我说个折中的法子。”李雪忆沉吟着说道:“你与思琴每日轮流进屋来伺候,每人只需伺候半日。另外半日就准你你刘伯身边,学习医术如何?”
思棋大喜过望,跪倒磕头。君青蓝瞧的唏嘘,李雪忆这样温婉善良的性子,幸好不曾入宫。若是当初没有横生枝节,叫她成了皇后,指不定要被嚣张跋扈的萧贵妃给欺压成什么样子呢。
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真真感情好,皆大欢喜。”刘步仁捋着胡须笑道:“丫头,老夫药庐中正好有好些事情要做,你这就随我先回去吧。”
“等一等。”君青蓝飞快开了口:“墨白……。”
“他好着呢。”刘步仁说道:“就在我的药庐里住着,等你得了空来见他就是。”
君青蓝这才多多少少放了心,眼瞧着刘步仁和思棋去了远了。她才要告
辞,却瞧见李雪忆朝她使了个眼色。
“思琴,花圃里的海棠花苗该浇一浇了,你去瞧瞧吧。”
她特意支开了众人,俨然有重要的话要同君青蓝说。君青蓝眯了眯眼瞧着李雪忆:“郡主,要同我说什么?”
“你的伤……。”李雪忆的目光在君青蓝面颊伤痕处流连:“真是皇后娘娘所为?”
“是。”君青蓝点头,这种事情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
“她……。”李雪忆猛然攥紧了手指:“可知道你是女子?”
“并没有。”君青蓝果断摇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如今知晓我是女子的,除了王爷,便只剩下郡主和刘伯。再没有旁人。”
“可万万不能叫她知道了,不然……。”李雪忆眼中渐渐生出几分恐惧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枝节出来。对端王府来说,只怕会是灭顶之灾。”
这话叫君青蓝越发认定,李从尧与张皇后之间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为什么?”
李雪忆先叹了口气,俨然犹豫了半晌方才再度开了口:“皇后娘娘在为入宫之前,曾经……与我兄长交换了庚帖。”
“你说……什么?”
君青蓝愣了,再不会想到真相居然如此的劲爆。
张皇后入宫之前便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她与李从尧男未婚女未嫁,交换庚帖还能是因为什么?张皇后分明便是李从尧的未婚妻啊!
“哥哥幼年时曾在张大人书院中就读,自幼便与张皇后相识。那时他们……感情甚笃,在张皇后及笄之前,父王便为她与哥哥定下了婚盟。哪知后来……。”
李雪忆叹口气:“我在宫中出了事,北夏又急需要一个身份合适的皇后出现。于是,出身名门的张皇后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人选。”
君青蓝瞪大了眼,原来当中还藏着这么个故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恋人,便这么被世俗无情的拆散。自此以后,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难怪张皇后瞧见李从尧时,会是那样的神态。瞧她对自己的态度分明对李从尧尚有余情未了,那么李从尧呢?
“不过你不必太过在意。”李雪忆握住君青蓝的手指:“这都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旧事。从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相信哥哥早就已经放下了那一段往事。如今,在他的心里只有你。”
君青蓝被李雪忆的心中只有你给惊着了,一口气没有顺上来直冲着嗓子去了。呛的她咳嗽不止,面孔都被憋红了。心中只有她是什么鬼?
“郡主,您误会了。”君青蓝连连
摆手,面色有些尴尬:“我只是暂时接住在端王府中的门客罢了。我与王爷无非是同僚关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利用与被利用么?任何人都得保护好对自己最有利的工具不是?你们是真的误会了啊!
“果真如此么?”李雪忆勾了唇角,笑容中有些意味深长的幽深。
165 男尸的身份
李雪忆语重心长说道:“我的哥哥我了解。自打我有意识以来,从没有瞧见过他对谁这么关心过。更不曾瞧见他为了什么人心甘情愿受伤,甚至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哥他有多么的固执。”
这样的话,似乎方才张皇后也说过。就因为这个她才情绪激动,划伤了她的面颊。
“我哥哥是个好人,他这一生不易。”李雪忆柔声说道:“他对你如此在意,还请君大人也能珍惜哥哥。千万不要,再让他受到伤害。”
君青蓝此刻有种五雷轰顶的眩晕。她根本没有听清李雪忆说了什么,满脑子只有一句话盘旋不去。
这是……什么情况?!
君青蓝就这样晕晕乎乎出了海棠苑,幸好李从尧早已经离开,否则,君青蓝实在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态来面对这个传说中,对她不一般的王爷。
她在岔路口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时放弃了前往药庐瞧一瞧陈墨白的打算。李从尧这种时候将陈墨白给带进了端王府,也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思。在解决萧婉的事情之前,还是叫他安心的养伤吧。
君青蓝回到清露园时,并没有瞧见元宝。容含说,李从尧一早便吩咐人将元宝送去锦绣书院上学去了。元宝已经快要六岁,勋贵子弟大多在三岁就已经开蒙。元宝到了这个年纪的确早就该去上学,君青蓝便也不再多问。
她在床上躺了片刻,辗转反侧终是睡意全无。索性直接披衣而起,悄悄牵了踏雪出来,直奔着镇抚司卫所去了。
关于萧婉的案子,显然有人交代了什么。君青蓝进入卫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阻拦,众人都笑嘻嘻同她打招呼,任由她自己去了停尸房。
君青蓝站在停尸房门口瞧了半晌。今天的停尸房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虽然位置外形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同僚们到了停尸房前三尺处便会自动停步转身,绝不肯越雷池一步。便似那里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停尸房内外给分隔成了两方明显不同的天地,泾渭分明。
君青蓝缓缓推开房门,入目便是两具敞开着的黑漆漆棺木,以及棺木旁认真作画的姜羽凡。
“姜小爷?你也在?”瞧见姜羽凡多少叫她有些意外。这玩世不恭的京城第一纨绔子,居然也能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姜羽凡却并没有如从前一般,立刻上前同她嬉笑。而是微微朝她摆了摆手,继续低头作画。君青蓝走至他身边,瞧见他正仔仔细细将棺材中两具尸身画在纸上。 他这一次俨然用了心,连萧婉面颊上细小的黑痣都给画的清清楚楚。
君青蓝不去打扰姜羽凡,自行走至棺木边,目光却锁定在棺中无名男尸身上。那人身长七尺,身材颀长挺拔,面如冠玉,倒是长了张好颜色。然而,怎么瞧着,那人的容颜气质都略微柔弱了些。这样的人,哪里及得上李从尧万分之一?
君青蓝的目光在男子周身上下仔细打量着。他因中毒身亡,眉心处带着几分隐隐的黑气。然而,他手脚躯体都呈自然舒展的姿态躺着,显然生前并没有受什么苦楚。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总觉得男尸这样的死亡姿态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而且他的面色……她侧目瞧一眼旁边的萧婉,眸色一凝。飞快戴好了薄皮的手套,将手指探向了男尸耳后和躯体。
“你在做什么?”君青蓝骤然出手,俨然破坏了画面的整体。姜羽凡皱了皱眉,停了手。
“检查。”君青蓝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并未过多的解释。
她将手指自男尸面庞上移开,放在眼下只瞧了一眼,唇角便不可遏制的勾了一勾。下一刻,便朝着他的手掌去了。姜羽凡瞧见她用力将男尸的手掌扳开,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姜羽凡瞬间便对画画失去了兴趣,三两步凑近了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君青蓝正慢悠悠放下男尸的手掌,眼底中似乎带着几分了然:“大约有一些。你来帮我个忙。”
“干什么?”
“把他衣服脱了。”
“好咧。”姜羽凡上前,三两下脱了男尸外袍。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来。
“啧啧。”姜羽凡赞叹着说道:“这人还真是有钱。中衣的料子用的居然是天云锦。我活了这么大,也只在小时候得了块我母亲拿天云锦绣给我的帕子。那质地,真软呐。”
姜羽凡眯了眯眼,俨然陷入到美好的幻想中去了。君青蓝对天云锦多少有些意外,据说这种料子是用稀罕的雪蚕吐的丝织出来的。雪蚕丝触手冰凉,韧性极好,用它织成的布料,冬暖夏凉,十分柔软。这便也造成了天云锦的贵重,在燕京城的集市,大约已经买到了寸金的天价。即便如此也是有价无市,因为雪蚕的成活率极低。如今大约也只有皇宫中,才有那么几匹天云锦的库存了吧。
谁能想到,这无名男尸身上穿着的中衣,居然是用天云锦制成。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继续脱。”
“还脱?”姜羽凡瞧她一眼:“再脱就光了。”
“脱。”就这样,不解释。
姜羽凡在心中腹诽。就青蓝最近的口味喜好可真是越来越奇怪,这么喜欢扒人衣服呢?她上次在大理寺的冰窖中叫人将福来脱得精光的事情历历在目。于是,姜羽凡不再犹豫,三两下也将男尸上身剥光了。手指便朝着下身奔了去。
“可以了。”君青蓝忽然开口,喝止了他进一步的举动。
“这就行了?”姜羽凡瞧向君青蓝,她的目光却只一瞬不瞬盯着男尸裸露的上半身。
姜羽凡看她瞧的专注,便也扭头朝着男尸瞧了去。不过瞧了一眼便颦了眉头。
“咦,好脏啊!”
君青蓝眸色一凝,的确很脏!
棺中这一具男尸,面容完好,衣着华贵。若不是脱掉了他的上衣,谁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上居然如此的脏污不堪。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着瘀黑的污泥。还带着些经年的旧伤不及治疗,竟隐约能瞧见溃烂的脓血。
“怎会如此?”姜羽凡狠狠皱着眉,俨然瞧见的一切叫他兵不舒服:“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
他瞧向另一边静静躺在棺中的萧婉摇了摇头:“这位萧家小姐的眼光,可真真有些太差劲了。”
“未必。”君青蓝静静瞧着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具棺木,眼底神色渐渐凝重。
“你方才执意叫我脱了男尸的衣服,可是早就猜到了衣衫下会是如此的模样?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姜羽凡瞧着君青蓝,目光殷切。
君青蓝却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大约能猜得出他的身份。”
姜羽凡眼睛一亮:“是谁?”
“你瞧这里。”君青蓝朝着姜羽凡伸出了手去。
她验尸所用的薄皮手套是如人皮肤一般极其浅淡的肉色,这样的色泽,即便手套上沾染上任何东西,瞧着都会特别的明显。
于是,姜羽凡便看到她指尖处的手套上分明有一块墨黑的污渍。油腻而明亮,瞧不出是什么。
“这块污渍是我在男尸耳后的沟壑处沾染到的。而你瞧他啊面目。”君青蓝的手指朝着男尸面庞指去:“干净整洁,面容清俊。但,他身体中这些正常人眼睛瞧不见的角落却是这么一副情景,你以为这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了。”姜羽凡眼睛一亮,抚掌说道:“这人不爱干净,不喜洗澡清洁。故而,每日只将脸面整理干净,其他地方就放任自流。这么说起来,萧婉的眼光可就越发的要不得了。”
“……。”君青蓝瞧他一眼,只觉无语。姜羽凡的脑回路,永远不是正常人能够企及的范围。
“即便再不爱清洁,他身上的污垢能积累了这么多?还有他身体上这些弄烂的创伤,应该都不是勋贵世家弟子该有的模样。”
姜羽凡挠了挠头,似乎的确是这样。虽然他的朋友中的确也有一些不爱沐浴之辈,但到底家底丰厚,家教严格。即便再懒,也不会将自己给糟蹋成这个样子。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姜羽凡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我以为……。”君青蓝吸了口气说道:“这人原先,只是个乞丐。”
“乞丐?!”姜羽凡惊得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可能?”
“你来瞧这里。”君青蓝将男尸手掌轻轻抬起,叫姜羽凡能够清楚的看到。
“你看他的指甲很长,边缘却参差不齐,俨然从不曾好好修剪。而他指缝中藏着厚厚的黑泥,足见他往日连手指都不曾好好清洗过。而他的掌心……。”
君青蓝将男尸手掌翻转,掌心朝上。姜羽凡便瞧见他掌心处生着的厚厚一层黄色的硬皮。
君青蓝的手指在他掌心的硬皮上擦过,缓缓说道:“他的手上生者的这一层老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说明他生前的生活并不富足,该是常年都会做一些粗重的体力活。”
君青蓝放下他的手掌说道:“你再瞧他的脚掌,较之一般男子要宽厚扁平。这都是常年不穿鞋子行走而产生的后果。”
“但是……。”君青蓝眼眸一眯,陡然瞧向了姜羽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