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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1 虎父“犬”子

    “你想都不要想!”定国公的胡须几不可见的抖了一抖:“挖坟掘墓,丧尽天良!我定国公府绝不容许生出这样的畜生!”

    姜羽凡的笑声骤然间就给卡在了喉咙里,面颊上却还维持着兴奋到了极点的微笑。一时间,只觉尴尬。

    君青蓝半抬了眼眸:“原来,在定国公的心目当中,名声远远比真相更重要。”

    “我!”定国公皱眉:“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您大约也听出黄老的案子大有蹊跷。他的死因,阿柳的死因都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姜小爷日日出入锦衣卫,即便您再不关注他,应该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让死人开口,得到的才是真相。”

    定国公的眉头越发颦的紧了。

    “我君青蓝只是个卑微的仵作,但自打我入了这一行便始终坚守一条信念,那就是真相大过生命。为了还原案情的本质,不使天下间任何一个人蒙冤受屈,我可以付出生命。这区区名誉无非身外之物,算什么?”

    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缓缓低下头去:“但,这无非是君青蓝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并不该以我自己的想法来逼迫任何人。定国公府,钟鼎世家,家族的名誉的确大于一切,方才的话便当我从不曾说过吧。黄老的案子我自会尽力查明,再不会麻烦定国公府。”

    “这……这怎么行!”姜羽凡急的抓耳挠腮:“将你保出来可是搭上了我爹的面子。若是不能给你脱罪,我们定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笑容端方温雅:“君子,不强人所难。”

    姜羽凡挑眉:“这……。”

    “闭嘴!”定国公一声轻喝,毫不留情打断了姜羽凡的话:“你们两个不必一唱一和逼我就范。黄源的案子……得查!”

    “如何个查法。”君青蓝不疾不徐缓缓说道:“黄源已死,证人身亡,证据皆被掩埋于黄土之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怕是……君青蓝最终还是要连累国公您了。”

    定国公深深吸了口气,将眉峰紧颦。君青蓝分明瞧出了他眼中的犹豫和愤怒。她不着急,她在等。定国公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大多天生一副死脑筋,想要让这样的人知晓变通,接受与自己人生信条背道而驰的事情,需要一些功夫。

    这种时候,欲速则不达。

    良久,定国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做一副大义凛然的决绝:“你只管放手去查吧。至于开棺的事情……。”

    他气息一凝,终还是咬了咬牙再度开口:“悄悄的去,若是打草惊蛇叫人知道了,你就莫要怪定国公府不讲义气,到时我定然会置身事外。”

    “多谢国公!”

    君青蓝深深鞠了一躬,这一声谢,真心实意。

    定国公府能在风雨飘摇的北夏长盛不衰,自然与掌舵人善于察言观色分不开关系。历代定国公都是皇上的心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做出违背北夏帝利益的事情,久而久之,便使得他们养成了不知变通的性子。

    她与李从尧在管州府都要隐藏身份,这种时候为了方便行事,定国公的大旗就必须打起来。她迫切需要定国公的帮助,所以她用了激将法。然而,她也知道定国公早在历年的朝廷争斗中养成了一副沉稳而庄重的性子,她的激将法未必能够奏效。

    最终,定国公却选择了屈服,但他的屈服,未必就是激将法的功劳。在定国公的心目中,大约更多的还是为了姜羽凡吧,当初他下死力的把姜羽凡给打了个半死,外人以为是他厌恶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实际上,那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配天婚案涉及到了诸多皇家机密,参与其中的人各个不得善终,连她与李从尧都不得幸免。姜羽凡若是好端端的,除夕那日必然也得到场,当然便会成为知晓秘密的又一个人。这对于他来说,可是妥妥的灭顶之灾!

    而伤重卧床,则为他赢得了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定国公这一手,可真真称得上老辣,任谁也挑不出半分的差错出来。

    如今,他又再度妥协。只怕……更多的还是因为姜羽凡吧。

    “你走吧。”定国公将整个身躯的重心都压在了椅子上。

    方才那个决定做得万分艰难,仿若已经抽干了他浑身的精气神。定国公闭着眼,再也不想瞧一瞧眼前这两个惹祸的祖宗,无力的朝着君青蓝挥了挥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不想再参与了。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成为他们的后盾,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稳稳的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旁的事情,不管了!

    姜羽凡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见他难得点了头,兴奋的抚掌大笑,险些一蹦三尺高,将手臂搭在了君青蓝肩头:“咱们什么时候挖坟去?我告诉你君青蓝,你可不能不带我。”

    君青蓝瞧一眼疲乏的定国公默默转过了身去:“咱们去外间说吧。”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定国公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唇畔溢出重重一声叹息:“我到底……也成了个没有原则的世俗之人!”

    “国公无需烦恼。”桂七低着头,轻轻开了口:“小人觉得,六爷将来必有大作为!”

    定国公身躯一僵,又是一声叹息:“但愿……如此吧。”

    姜羽凡当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愿望,他有自己的愿望,他的愿望非常简单,就是能够与君青蓝一起查案。所以,只要他的心愿能够满足,素来都是开心的。

    即便是处在遍地污浊的墓地里面。

    “咱们是不是得小心些。”姜羽凡蹑手蹑脚的蹲在树根下:“大半夜的挖别人家祖坟,不好明目张胆吧。”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什么叫小心点?您的行踪的确像个贼,但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像是要静悄悄的做事情?

    “国公说,六爷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便是了。出了任何问题,自有国公替您担着。”桂七抄着手蹲在姜羽凡身旁,面无表情缓缓说着。

    “我爹真这么说?”姜羽凡被听到的内容震惊了,瞪着眼半晌合不

    拢嘴。

    桂七垂了眼:“小人可不敢随便瞎说。”

    “没道理呢。”桂七的肯定回答,不但未曾叫姜羽凡觉得欣喜,反倒让他颦紧了眉头。手指不住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低头沉思:“ 我爹忽然这么支持我做的事情,一定有问题!”

    他缓缓抬头望天:“他是又打算在什么地方来狠狠的打击我?”

    桂七的唇角急不可见的撇了一撇:“国公……没有您说的那么……不堪吧。”

    这一对父子还真是……非常奇怪的相处模式。分明各自关心,却总要琢磨出一些叫自己不痛快的事情。

    “管他呢。”姜羽凡的手指紧握成拳,猛然用力挥下:“反正小爷我尽力将要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叫那老头挑不出来错处,看他还能打什么主意。”

    “走走君青蓝。”姜羽凡用力挽起了衣袖:“咱们一起挖坟去!”

    说着话,他便伸手去扯君青蓝的手腕。哪里想到唐影毫无征兆冲了上来,将自己手腕递了出去,被姜羽凡遂不及防抓了个正着。

    “你……。”

    姜羽凡才挑了挑眉,便瞧见唐影笑嘻嘻的凑在他跟前开了口:“我比君大人力气大多了,不如咱们两个一起挖坟去?”

    姜羽凡皱眉,唐影便抬手朝着君青蓝指去:“你瞧她细胳膊细腿,能有几分力气?姜小爷与她一同干活,到最后受累的还不是您?我可不一样。”

    说着话,唐影将自己衣袖一把撸了上去,露出上臂虬髯的肌肉:“我有的是力气。”

    姜羽凡眨了眨眼:“说的也是,这种粗重活的确也不该是你干的。君青蓝,你就在旁边看着便是了。”

    眼看着姜羽凡拿了铁镐走向了墓地,唐影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男子身形鬼魅一般走进君青蓝。

    “您与旁的男人太亲近,王爷会不高兴。”

    君青蓝才皱了眉,唐影便已经荡开了去,与姜羽凡一同开始挖坟了。什么叫与旁的男人太亲近王爷会不高兴?她什么时候需要顾虑旁的人高兴不高兴。

    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并没有人来回答她这个问题。桂七亦加入了两人之中,三人合力,所用功夫不大便掘开了眼前并立的两座坟墓。

    黄源和阿柳都是新丧,坟头的填土依旧还保持着新土的松软,挖掘的难度并不大。君青蓝瞧了一眼起出来并列摆放在一起的两具棺木沉吟着。

    两具棺木的材质并不相同。黄源明显比阿柳要高档的多,木头已然很有些年头了,俨然黄源早就在准备着这一日的到来。阿柳的棺材用的则是新木,还带着油彩特有的味道,分明新制成不久。由此可见,阿柳的下葬完全是个意外。

    他的死……莫非不是早有人授意?

    “先看谁?”姜羽凡回首瞧着君青蓝,月光下,整个人都亮了。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素手在月光中朝着崭新的棺木指去:“先开这一具。”

242 君青蓝,你是不是人

    “这棺材规格似乎有点低。”姜羽凡抱着膀子半晌没有动弹:“瞧着不像是黄源的吧。”

    “是阿柳。”君青蓝淡淡说道:“我要瞧的,就是阿柳。”

    姜羽凡眨眨眼:“哦。”

    这案子里的关键人物莫非不是黄源?怎么就第一个要查看阿柳呢?姜羽凡有些想不明白。然而他有个好习惯,绝对不会不懂装懂!所以,尽管一肚子的疑问,却还是极其卖力的先打开了阿柳的棺木。

    唐影拢了一盏灯凑近了君青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所在的位置便似一堵墙,任姜羽凡使尽了浑身解数,终是无法靠近君青蓝。

    君青蓝自然不会留意这些微末的细节,她此刻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阿柳身上。君青蓝才低头朝着棺材里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一股难以想象的恶臭迎面扑了来,遂不及防下险些叫人作呕。

    “这也……太臭了!”姜羽凡狠狠啐了一口,抬手将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急急后退。

    走了数步才想起君青蓝,回首瞧去,那人的双手依旧抓着棺木的边缘,神色专注的注视着棺中尸体。姜羽凡惊得瞪大双眼:“君青蓝,你是不是人?莫非就闻不到臭味?”

    “嫌弃尸臭怎能当仵作?”君青蓝头也不会的缓缓说着。言罢自怀中掏出个白布的小包丢给了姜羽凡:“这里面有苍术皂角和生姜,你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实在受不了就去那边树底下等着我,不必靠过来。”

    她将薄如蝉翼的皮质手套戴好,边说着边将双手都探入到棺木中去了。姜羽凡同她一起验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对验尸中所遇到的事情也算有几分心得,自然知道苍术皂角及生姜的用法。

    然而瞧着君青蓝面不改色的立于棺木前,便总觉得手里面捧着的东西是个讽刺。

    “你是有多看不起我?”姜羽凡咬牙切齿:“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我堂堂姜小爷?!”

    他自取了一片生姜过来含了,将药草递给桂七,吩咐他点上。自己则再度朝着君青蓝靠近:“我也来帮忙。”

    “别动!”君青蓝一声低喝:“就站在那里看着。阿柳的尸身除了我,谁都不可触碰!”

    每当她接触尸体的时候,便会与平常半点不相同,异常的冷峻和严肃。姜羽凡俨然早就对这一切熟悉的很,对她不留情面的喝令自己不足为奇,反而隐隐觉得……是一种享受。

    “好的,我就看看不动手。”

    “我的……。”姜羽凡朝着棺中瞧了一眼,便也狠狠抽了口冷气。良久方才感叹着说道:“天啊!”

    棺木中的尸体已经彻底的……腐烂了!

    “烂成这个样子,难怪这么臭!”姜羽凡撇了撇嘴:“但这,没有道理呢!”

    君青蓝眸色一凝:“可不是么。”

    阿柳和黄源的死亡皆不超过七日,如今又是在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里,根本不具备使尸体这么快**的条件,阿柳的尸体烂到这样的程度,自然是不正常的。在管州府,人在死亡后需要停灵七日才能发丧,阿柳和黄源却在不足五日的情况下就给匆匆埋了。这与阿柳尸身的迅速腐烂有没有关系?是要

    掩盖这个事实么?

    “能看得出原因么?”

    “正在看。”君青蓝的手指在死尸粘腻的体表摩挲着,但除了翻绞出大量乌黑浓稠的黏液外,似乎一无所获。

    良久,她收手起身缓缓转身:“去瞧瞧黄源吧。但愿……。”

    但愿他的尸身不要腐烂成了这个样子。

    好在事实并没有再一次让君青蓝失望,黄源的尸体还保持着最初死亡时的正常形态。他死了五六日,尸体早过了最初僵硬如铁的时期,变得再度柔软起来,倒是方便了君青蓝的查验。

    她重新换了手套,才走至棺旁开始检验黄源的尸体。她在黄源尸身上所用的时间并不多,功夫不大便起了身。

    “将他们放回去吧。”

    君青蓝缓缓摘下手套,冷眼瞧着三个男人将两具棺木还原,重新添上了土。自始至终,她双眉皆颦紧了,半个字也不曾说过。

    “君青蓝,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姜羽凡才搁下了铁镐,便忙不迭跑到君青蓝面前:“瞧出他们的死因了么?”

    “姜小爷,方才两具尸体在棺中的形态,你都瞧清楚了吧。”君青蓝并未回答姜羽凡的问题,反倒双目灼灼盯着他发问。

    “必须的。”

    “那便麻烦您将瞧见的情形,原原本本画出来吧。”

    “怎么又是我?”

    “不愿意?”君青蓝挑眉。

    “怎么可能!”姜羽凡笑道:“只要是你君青蓝的吩咐,我哪一件没有办到?”

    君青蓝点头:“那就一起回驿站去吧。”

    “驿站?”姜羽凡一愣:“不是该去向我爹回话么?”

    “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回?”君青蓝淡淡瞥他一眼:“您还要将现场图画出来,不是么?”

    姜羽凡讷讷点头:“当然。”

    “那就走吧。”

    君青蓝不再说话了,示意唐影尽快离开。几人才转了身,走了没几步,忽然便听尖利的一声呼哨自夜色中某处传了来。唐影才要提醒众人小心,便听到四下里起了一阵奇怪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迅速的擦过,朝着他们所在之处渐渐靠拢了来。四周的空气中,陡然翻绞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血腥味。

    “你是……!”

    黑暗中分明有什么在迅速靠近,聚拢来了一大片模模糊糊的身影。待到它们离的紧了,众人便都瞧见了在这昏暗的夜色里,飘荡着星星点点明灯一般的幽绿,那些幽绿便似夏夜中的鬼火,浮于半空中,迅速朝着他们逼近。

    “狼!”姜羽凡陡然一声惊呼:“是狼!”

    刺鼻的血腥味是它们常年啃食生肉而留在身体上特殊的气味,擦动地面的声音是它们拖在地面上的尾巴,那星星点点的绿则是它们冰冷的眼睛。

    这是一群狼,毫无征兆悄无声息接近的自然杀手!

    四人都紧紧抿了唇,缓缓将身躯靠拢,如临大敌。眼前这些个畜生的凶残和勇猛绝非人类可比。被这么一群畜生围上,绝对不是好事。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这里怎么会有狼?

    虽然世人的坟场虽然都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然而,作为郡守的祖坟,为了方便他的祭祀,自然得建在离城不远的风水宝地上。这里早被人气沾染,这群生活在边远野外的畜生根本没有道理出现!

    然而,此刻并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

    “唐影,将火把点燃。万万不可让火把熄灭了!”君青蓝沉声吩咐着。

    狼虽然凶残,却是动物界中相当聪明的存在。它们通常都是团体作战,行动时非常善于审时度势,一旦遇见强敌则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虽然,至今为止尚不曾听说过狼群有不战而退的先例,但他们惧怕火焰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火把不会熄灭,这群畜生便不会贸然的进攻。等挨到了天亮,有大量行人之时,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

    “我也带了火把。”姜羽凡飞快说道:“这就拿出来一起点上。桂七,你也快点将火把点起来吧。”

    “不要。”君青蓝立刻阻止:“只点一个火把!待到唐影手中火把快要熄灭时,再换下一支!”

    距离天亮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火把不省着点用,怎么能够?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君青蓝话音一落便都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唐影桂七悄然抽出了长剑,任谁也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些尚不及腰高的畜生。

    火把的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狼群聚拢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最终在离着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坐下,静止不动。然而,没有人敢有片刻是松懈。虽然狼群暂时并没有发动攻击,但那无数双晶碧的眼睛分明正盯着他们,一瞬不瞬。

    那些眼睛里面只有贪婪的杀戮,再瞧不见其它。

    “大人,您身上可带着什么能叫狼害怕的玩意?”唐影飞快朝着君青蓝说道。

    “没有。”君青蓝叹口气:“我身上除了与验尸相关的物件,并没有其他有用之物。”

    唐影也并不觉失望:“那便……杀吧。”

    似乎,除了血战,再没有旁的脱身法子。

    “等一等,再等一等。”君青蓝皱着眉轻声说着。

    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希望同这些没人性的家伙杠上。虽然唐影和桂七的功夫皆深不可测,然而……他们身边却还带着两个碍事的累赘。即便君青蓝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同姜羽凡战力不足的事实。

    综合考量,以静制动才是最上算的法子。

    然而,现实往往是用来打击人的。

    君青蓝的希望最终被一阵笛音打破。

    那声笛音也不知从哪里传了来,更不知是什么人传了来,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忽然出现了。夜色里,笛声清脆而悠扬,合着夜风送出极远。君青蓝仔细听了听,似乎从前并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不由便留了心。

    “呵呵,这可真不错。”姜羽凡笑道:“知道小爷同这些畜生在耗时间焦躁的很,这便出来个奏乐的人排遣寂寞。有趣有趣。”

    有趣么?

    笛音陡然吹出个高音,君青蓝的心便也跟着一颤。下一刻,便见她眼眸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恐惧。

    “小心!准备迎敌!”

243 杀破狼

    女子的轻喝似一把利刃,一下子便割裂了夜色的宁静,亦将人与狼之间脆弱的和平打破。

    下一刻便见方才还静坐不动的狼群忽然焦躁,骤然起了身,离弦之箭般朝着众人扑了来。

    “怎么回事?!”姜羽凡惊着了:“它们不是怕火么?!”

    唐影手中的火把正蒸腾出熊熊烈焰,狼群却已经冲到了眼前,凛然而凶狠的气势,分明要将眼前的四个人撕个粉碎。尖利的牙齿,在火光中发出刺目的光,叫人胆寒。

    “桂七,快将所有火把都点燃!”

    “没用了。”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你瞧它们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姜羽凡不明所以,回首瞧了只一眼,便深深吸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狼的眼睛应该都是绿色的。

    “这是……哪个国家的狼?”

    众人默默瞟一眼姜羽凡,无论是哪个国家的狼,眼睛的颜色有区别么?

    “这……不合理!”姜羽凡沉声说道。

    “是蛊术!”君青蓝眸色冷凝如霜,眼底的沉重是姜羽凡以前从不曾见到过的。她紧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在这个天下,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拥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领域。在各自的领域里虽然存在着优胜劣汰的竞争,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却是互不侵犯的。然而,在南疆腹地的深山中却生活着一群神秘人,他们可以通过某种秘法来操控动物甚至是人,让它们失去原本的意识,成为旁人的傀儡。

    这种秘法,叫做蛊术!

    君青蓝这一生里,是第二次亲眼瞧见蛊术。第一次是在燕京,她被长乐公主关入白营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南疆离着燕京万水千山,这神秘的蛊术却一而再的出现,当中……可有关联?

    “小心些,现在的狼跟从前不一样了。”君青蓝瞧一眼火把叹口气:“它们已经无所畏惧!”

    君青蓝仔细听着笛声,在方才那一个高音之后,笛声便再度变的舒缓。狼群的步伐似与笛声应和,虽然不间断朝着他们靠近,速度却并不快,然而,君青蓝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陡然,笛音中出了个破音,在舒缓的隐约中显得极其突兀,惊得君青蓝的心跟着一颤。

    “小心!”

    她话音才落,便瞧见狼群忽然加快了速度,迅雷一般呼啸而至。

    半空里有青雷电光一闪,血雨惊现,唐影手中剑将冲来的狼一剑劈做了两半。这一招迅速而狠辣,然而,狼群中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和畏惧,仍旧怒吼着上前。

    俨然,它们早被笛音摧的失了心智,今日这一局,不死不休。

    君青蓝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她能清晰的觉出手心里腻出的一层细汗,在这样的场合,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对于武功一道她并不十分擅长,此刻的内心里早变作了冰一般的寒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离开坟场。

    但……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会放弃希望。

    匕首如飞舞的蝴蝶在夜色中翻分,周旋于嘶吼的狼群中,带出几

    分别样的妖娆。一直到了此刻君青蓝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拥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她已然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她的手臂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用衣带将匕首与手掌紧紧缠绕在一起,生怕力竭之下扔掉了唯一的希望。

    刺入,砍杀。成了此刻坟场中唯一重复的动作。

    远处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婉转。逼的狼群勇猛无敌,对遍地的死尸和鲜血半分不见。

    四人脊背相抵,并不曾离开过片刻。人的后背是最大的空门,也是死穴,然而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刻,他们直面敌人,却将后背留给了同伴。没有人质疑。俨然,在这里他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暗夜浓腻的黑渐渐退去,隐隐泛出几分白。君青蓝不知道自己已经杀退了狼群多少次的进攻,她此刻浑身上下依然被鲜血浸透,自己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尽管她已经被激发出最大的潜能,尽管她勇猛无比。但,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何况她还是个女子。渐渐的,在这坚固的四方形中,她这一角就成了最薄弱的一环。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这无休止的战斗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终结,她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同伴心中坚固的信念便会跟着一同崩塌。所以,她咬紧了牙顽强的站着,她的手指在不住的颤抖,但仍倔强的不肯将手臂放下,哪怕是一瞬。

    “大人。”唐影忽然低低开了口:“西南方的力量最薄弱,等一会您听到属下的信号就跳到属下背上来,我背着您冲出去!”

    唐影的决定俨然打破了四人的默契和坚守。但,这时候并没有一个人怪罪他。再杀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能有一个人活着逃出去,就无愧与他们今夜的坚守。

    “不行!”君青蓝狠狠颦了眉:“我们一起来,就得一同走!一个都不能留!”

    唐影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君青蓝厉声将他话音喝止:“你若再嗦,我就先死在你眼前!”

    唐影气息一凝,唇角却在片刻之后浮起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属下明白了,属下愿与大人共同进退。”

    端王府的暗卫从来不怕死,然而唐影觉得,今天说出来的这些话,在他这一生里是最豪气的一次。一起来一起走,主子俨然将他们给当作了一个整体,没有上下尊卑,生命一样的可贵。

    有她那句话,值了!

    “君青蓝。”姜羽凡哈哈大笑:“能和你死在一起,真好。”

    “呸。”君青蓝清啐:“谁要死?我们都会活着!”

    “好,都活着。”姜羽凡眸色微动:“杀了这群畜生!”

    筋疲力尽的四人早已经呈现出了疲态。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番交谈之后,竟都重新焕发出了新的力量出来。然而,君青蓝并不觉得乐观,这无非是回光返照的一瞬间罢了。只希望,这一瞬能坚持的长久一些。

    “乐声变了!”桂七忽然沉声开了口。

    君青蓝陡然一惊,亦惊觉出远方的笛音忽然变得绵长,似带着几分催促之意。狼群忽然

    停止了攻击,一个个以后腿卧地,前腿支在身前,将头颅高高扬起,猛然一声嚎。

    “嗷嗷嗷”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不曾有片刻的间断。

    姜羽凡凝眉:“它们在做什么?”

    虽然狼群嚎叫时能叫他们得到片刻的休息,然而……天都已经快要亮了。群狼冲着已经变的黯淡无光的月亮嚎叫,这样的情形多少……有那么几分诡异。

    “糟了!”君青蓝心中一动,狠狠颦了眉:“他们在呼唤同伴!”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遥远的群山中似乎有狼嚎声相合。

    “得立刻解决了它们。”唐影挑眉说道:“万万不能让它们与援军汇合!”

    “杀!”桂七凝眸,提剑便要冲入狼群中去。

    “叮!咣!”

    桂七身子才动了动,忽然便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真嘈杂的巨响。也说不出那是什么玩意发出的声音,叮了咣当的没有个章法,而且,那声音离着他们越来越近。

    “真难听!”姜羽凡皱了眉,抬手捂住了耳朵:“还不如方才那要命的笛子呢。”

    叮叮咣咣的声音越发的巨大,渐渐演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趋势,俨然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顷刻间,刺耳难听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姜羽凡觉得自己两只手加上衣袖都已经无法拯救自己的耳朵。

    “得救了!”君青蓝的眼睛忽然一亮,微勾了唇角轻轻说着:“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你说什么?”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实在太吵,即便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也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你瞧。”君青蓝抬手,朝着狼群指去。

    从昨夜便气势汹汹一心要致他们于死地的狼群忽然安静下来。与方才的安静不同,这会子它们不但没有发动攻击连嚎叫都停止了,下一刻,它们的眼眸陡然变作了绿色。再接下来,忽然毫不犹豫的撤走了。

    狼群行动的速度极快。野外又是它们惯常出入的地方,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嘈杂的响声也在那个时候停了下来,四下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姜羽凡咦了一声,满面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便见数条黑影自面前燕子一般飞过,没入到密林中去了。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昨夜的狼群是被人以笛音相催失了心智,才只知一味的攻击我们。方才那一阵嘈杂的响动虽然不成章法,却刚刚好压制了笛音,使得笛音节奏紊乱,从而失去了控制狼群的效用。狼群恢复理智之后自然瞧清楚了眼下的形势,哪里还肯恋战?”

    “原来如此。”姜羽凡长长舒了口气:“天底下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天才,想出这种好主意出来?”

    他吸了口气,陡然一声高喝:“哪位英雄相救,请现身一见!”

    君青蓝心中一动,似有感应,忽然转过了身去,女子如水清眸瞧向不远处。

    她的身后旭日东升,暖如灿金。一人长身玉立,由远及近,似天上的神祗,踏着遍地的金光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244 不死不休

    “王爷!”

    这一声惊呼不知最先从谁口中出现。君青蓝只知道,能在这个时候瞧见他,整个人都安定了,眼前的惊涛骇浪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要有那人在,天下间便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男人狭长的凤眸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四目相对时,他眼底眸色分明瞬间深沉。

    “捂住耳朵。”他走在她身边,轻轻的说。

    君青蓝愕然,并不明白为何见面第一句话他说的是这个,却还是照着去做。下一刻便瞧见李从尧将身边两个暗卫手中剑不由分说夺了去,毫不犹豫将两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一道铮然声响。

    那一击并未见他用了多大力道,君青蓝却觉得耳膜震的生疼,气血翻涌,有腥甜的气息悄然自喉管爬了上来。身躯才晃了晃,后心处便被一只大掌抵住,有温暖的气流自后心传入,荡漾至全身。翻腾的气血在那个瞬间奇迹般的平复了,竟连激战一夜强弩之末的疲累都似消除了许多。

    “去追!”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凝如冰:“格杀勿论!”

    君青蓝一直都知道李从尧是个不好惹的主,早年在沙场中的摸爬滚打锻造出他周身凌冽的杀气。然而,在近些年的朝堂倾轧及阴谋中,他的杀气已经小心的收敛起来,轻易并不显露。

    与他相识的这些日子,她从不曾瞧见过李从尧动过这么大的肝火,竟全然不顾将周身气场全开,那瞬间爆发出的凌冽杀气,叫人心惊。

    端王府的暗卫只略略一停顿,便朝着同一个方向掠去。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手掌始终不曾离开君青蓝的后心。却再也不曾说过半个字。

    功夫不大便见暗卫们折返了来。

    “人呢?”李从尧皱眉。

    “跑了。”容喜面色赧然,微颦了眉头:“只在树下瞧见些血迹。树下有一条地道,却只剩下地道口,其余的部分已经损毁,瞧不出通往哪里!”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众人皆敏感的觉出四下里的温度在那个瞬间似乎一下子冷了几分,四下寂静无声,连往日里最聒噪的姜羽凡都摒了呼吸。

    “挖!”良久,李从尧开了口:“堵死了怕什么?顺着地道口一点一点给我挖开!”

    “这个……。”容喜有些为难,悄然瞧一眼君青蓝。

    “王爷。”君青蓝轻声开口:“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君青蓝不知道昨夜突袭的人是谁,但从他行事风格来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为了对付他们竟还挖了一条地道出来,这事情只怕筹谋已久。而且,那人似乎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不然,怎会在他们近处设伏?

    他不但知道他们今夜定然会来黄家坟场,甚至连他们什么时候会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时机,对策,退路早已计划周详,又岂会叫他们轻易的发现了行踪?

    在那人的计划里,大约唯一的变故就是李从尧。他并没有想到李从尧会忽然到来

    ,更不会想到他的蛊术会被一阵胡敲乱打的杂音给破解了。李从尧最后那一击至关重要,他在打击声里夹杂了内力,树下那一滩血迹说明那人已经被李从尧所伤。即便如此,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逃走,而且消除了密道的痕迹。

    这人的心机城府叫人不能小觑。想要靠挖掘他留下的密道口来探查出他真正的落脚点,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耗时耗力。然而如今黄源和秦家的案子才是重点,这事情不急于一时。

    既然那人是冲着她来的,当然不会只出手这一次,与其费力的去寻找他,不如等他自己现身。

    李从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对此事不置可否,却将君青蓝打横抱起。

    “今天就此散了,两日之内,不得打扰!”

    男人声音悠扬如鸣琴,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冽和坚决。姜羽凡眨眨眼,这话……是同他说的?内心里忽然好不开心是怎么回事?

    “王爷。”众目睽睽下被那人这么抱着总觉得别扭。君青蓝扭动着身子:“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做,处处都需要姜小爷的名头帮衬,这两日为何不许他出现?”

    李从尧冷着脸将手臂箍紧了,让怀中女子纤细身躯动弹不得,神色淡漠如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睡觉。”

    君青蓝眨眨眼,睡觉是什么意思?这同她理解的那个睡觉应该……不是一回事吧!

    “你放心。”李从尧的声音和缓了几分:“我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不死不休!”

    “睡吧。”

    君青蓝的大脑在那个瞬间早已经混沌了,根本来不及思考李从尧方才那句话中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在他一声睡吧之后,便彻底沉入到了混沌之中。在很久之后,每当君青蓝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在那一日应着李从尧的那句话而注定了。

    君青蓝并不擅长真刀真枪的与人拼杀,昨夜一战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瞧见李从尧之后,她已经卸去了这周身的防备。人便是如此,面对险境的时候可以不知疲倦,一旦卸了心防,整个人便也垮了。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难得的居然连半个梦也没有。隐隐约约中君青蓝似乎能觉出有温热的水在周身流淌,难耐的粘腻感渐渐消失,待到醒来的时候,疲态尽去,只觉神清气爽。

    君青蓝这才发现身上那破损的血衣已经换做了干爽的中衣,身体和头发都已经被人仔细的清理过。原来梦中的感觉并不是虚幻,也难怪这一觉睡得那么踏实。

    屋中轻微的动静引来了容喜,那人挑帘笑眯眯入内:“大人可算醒了。王爷吩咐说待您醒来以后,只许先喝些温热软烂的粥,万万不可进食坚硬之物。”

    说着话便端了盛好水的铜盆到了床榻边放下:“待奴才伺候大人梳洗。粥已经给您备好了,您是这会子就要用些,还是……。”

    君青蓝并不习惯被人这样近身伺候,便将湿了水的布巾自容喜手中接过自行擦拭手脸:“你给我换

    的衣裳?”

    虽说容喜是个宦官,在君青蓝的心里他始终还是个男人,至少曾经是。在怎样也有些别扭。

    “并不是。”容喜抿唇微笑。

    君青蓝才舒了口气,便听他再度开口说道:“您的事情王爷并不许旁人沾染。您回来以后的更衣清洗都是王爷亲自包办的,旁人都被赶出房间去了。”

    君青蓝眼眸一缩,连手指都僵硬了。居然是……李从尧给她换的衣裳?!

    “你似乎有什么不满?”

    李从尧的声音陡然自外间传了来,容喜抿唇一笑知情拾趣的退下,默默命人传膳去了。

    君青蓝手里尚握着湿润的布巾僵立在床榻上,呆呆瞧着由远及近高岭之花般的男子。那人只穿了寻常一件玄色的袍子,却衬得肤色越发晶莹如玉。这样的肌肤若是换在旁的男子身上,除了会多增加几分女气之外,根本瞧不出美来。但,在李从尧的面颊上。这样的肌肤反倒更能衬托出他卓然清绝的气度,天下间再也无可比拟。

    “或者,你更喜欢外面随便哪个男人来替你更衣沐浴?”

    君青蓝打了个哆嗦,果断摇头。

    “所以,你最需要的始终还是本王,不是么?”

    君青蓝有心不承认,然而……事实却逼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份是个现阶段绝对不能公开的秘密,除了李从尧她的确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信任到连沐浴更衣这种事情都可以让他来做呐。

    “用了早膳,便将你那日的发现速速报来吧,我也可以同你说说这几日的新发现。”

    “好。”一谈起案子君青蓝便将旁的事情迅速抛诸脑后了,整个人都恢复了生龙活虎。

    容喜早在外间备好了膳食,闻到饭菜的香味君青蓝立刻觉出了饥肠辘辘。狼吞虎咽便喝了三碗的莲子粥,又吃了个虾卷这才觉出周身都充满了力量。就着容喜递上的茶水漱了口,又重新擦了手脸,才将膳食撤去。容喜在桌案上摆上了笔墨,再度悄然推倒屋外去了。

    “公子近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君青蓝急不可待的问道。

    “这个不急。”李从尧眸色微微一凝:“你那日去见了定国公许久,一直到夜半也不曾回转,还将自己折腾的那般狼狈,足足睡了一整日,就不应该同我说些什么么?”

    “……恩?”君青蓝大惊,她居然……睡了足足一整日?

    难怪醒来以后那么饥饿!李从尧刚开始说早膳,她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呢。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请专心些!”李从尧微颦了眉头,俨然对眼前女子的心猿意马非常不满。

    “是!”君青蓝立刻收了心神,眸色却一分分变得凝重:“黄源的死亡,非同寻常!”

    李从尧轻轻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眸瞧着君青蓝:“证据。”

    君青蓝的眉峰狠狠颦了一颦:“疑点有很多!但是……”

245 惊天秘闻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缓缓抬了头:“阿柳的尸身腐烂的太快!”

    “现在是早春的天气,尚未过了清明,死亡后的尸体在短短几天之内根本不可能尽数腐烂。以他腐烂的程度来看,至少也需要半年以上。能造成这种局面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分明是有人在他尸身中动了手脚。”

    “您看这个。”君青蓝小心翼翼递了块丝帕过去。

    那丝帕是一块普通的帕子,雪白四方的形状随处可见,没有半点花纹。在帕子的正中赫然有一块浓黑墨迹,异常醒目。

    “这帕子上我曾沾染过特殊的药剂,若是遇到毒物便会呈现出墨黑的色泽。我拿它在阿柳尸身上轻轻擦拭过,故而能够很明显的瞧出,造成阿柳尸身迅速腐坏的原因就有人在他尸体表面涂抹了毒药。我以银针刺入他的身体内部,并没有变色,足见他生前并没有中毒。”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摆放在桌案上的丝帕微颦了眉峰,若有所思。

    “黄源的尸身与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相差无几,并没有人改变过尸体原有的形态。但……。”君青蓝眸色一凝:“他体肤的颜色却发生了变化,并非他原本的肤色,而是青紫的色泽。这些青紫并非人力造成的伤痕,而是自他身体内部透出体表的一种自然病变。所以,外界传言说黄源重病不治,应该是真的。”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在他死亡之前,曾出现明显的呼吸不畅症状,当时,你我皆以为他是哮喘发作。然而,我那日仔细观察,他的气管喉咙并无异于常人之处,似乎并没有哮喘病史。然而他浑身青紫却是血脉运行不畅,已至呼吸困难的表现。这似乎又与哮喘病的症状相吻合。”

    “我检查过他颈间的伤痕,又长又深,瞧上去似乎的确是失血过多死亡。”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黄源颈间的伤痕是他亲手制造出来,当时瞧他几乎要窒息而亡,才不得不以柳叶刀刺入到他颈间非要害之处,在血液涌出的瞬间也使空气能够正常的进出。他清楚的记得,他下手极有分寸,黄源颈间的伤口只有柳叶刀刀尖大小,连指甲盖的大小都不到。怎会如君青蓝所说的又长又深?

    “黄源颈间的伤口只在正中心位置呈现殷红色,别处皆为白色,这是他死后造成伤口的有力证据。人如果在生前受伤,伤口皮肉血花多,而且色彩鲜艳。如果死后才被割伤,那么因为人在死亡之后血脉不运行,所以肉色干白没血花。”

    俨然,有人在黄源死后才将他颈间原有伤口拓宽加深,造成了失血过多身亡的假象,但这样的伎俩,并逃不过君青蓝的眼睛。

    “黄源才刚刚咽气,阿柳便忽然出现,再之后黄源的院子里便涌入了大量人群,他们两人并没有机会再接触到黄源的尸身,旁人大约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正常人瞧见死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恐惧,然后远离。再之后郡守府的官差进入,院子便被封锁起来,仵作便进来给黄源验尸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所

    以,黄源颈间的伤口必然是在众人进入后,仵作到达之前造成的。而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在众目睽睽下能施展出这样手段的人,只有一个。”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那人也恰在此时半抬了眼眸。二人目光交错一碰,君青蓝从他眼中瞧见了凝重。她知道,李从尧与她有着同样的心思,能在那种时候动手脚的人,除了阿柳再不做他想。

    阿柳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作出这种事情,他与君青蓝和李从尧都是第一次相见,犯不着下死力的陷害他们。所以,他之所以会这么险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收了旁人的好处。再之后他的死亡,乃至加速**的身体无非都是一种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的手段罢了。

    然而……

    “阿柳别有用心实在太过明显。”君青蓝狠狠皱了眉:“种种证据皆能表明他死的蹊跷。但是……。”

    她抿了抿唇:“但是,就是因为证据太过明显,反倒叫人不能安心。”

    试问,天下间有谁会在陷害了别人之后,再留下明显的证据让人翻案么?所以,阿柳尸体上的毒药到底是什么用意?君青蓝一时间不敢下定论。

    “不过,无论如何,你发现的这些都足以证明我们同黄源死亡一案并没有关联。不是么?”

    在郡守府的记录中,黄源死于失血过多,然而,黄源的伤口是伪造的。阿柳的死亡又处处蹊跷,俨然是制造出这一出他杀假象的人所布下的第二个局。但阿柳死亡和下葬期间,君青蓝和李从尧都被关在郡守府的大牢中,自然就与阿柳的死扯不上半点关系。

    阿柳的尸体已经证明了他的死亡并不像外界传说一般的大义凛然。那么,君青蓝和李从尧便也侥幸的从这一桩凶杀案中逃脱了干系。

    罪名洗脱的太快,始终叫人心中隐隐的不安。

    “你昨夜发现的事情可以告知定国公,由他出面同黄忠交涉,先将你我的罪名洗脱。但,发现这些疑点之人,只能是姜羽凡。”

    君青蓝缓缓点头。她和李从尧都是仗着定国公作保,才能获得暂时的自由。若是叫黄忠知道,他们又是出城,又是挖坟掘墓的,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但这事若是由姜羽凡来做就不一样了。毕竟,他可是全北夏闻名的大纨绔,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既然他早已经名声在外,多这么一条两条的罪责便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那夜是真的在场。

    所以,李从尧便毫不愧疚的将这事尽数算在了姜羽凡头上。

    “我以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该是与那夜驱动狼群想要杀死我们的人有关联。”

    李从尧眸色一沉,陡然生出几分冰寒:“你可有想过这人是谁?”

    “想过。”君青蓝沉吟着说道:“这人应该与黄源相识,且对他身体状况和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不但如此,大约与我们也是相识的。甚至他很清楚我们每一步的计划意图,才能提前设伏,埋下杀招。只是……。”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我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似乎在我身边并没有如此城府之人。”

    君青蓝当然没有说实话,她身边有这样能力的人自然是有一个的,那便是李从尧。但,打死她都不会相信,想要召唤狼群杀了她的人是李从尧,李从尧和那人毕竟在她眼皮子底下有过剧烈的正面冲突。

    “你当真想不到那人是谁?”李从尧的声音里莫名添了几分冷意:“还是说,你不愿想到那人是谁?”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她怎么有些听不懂?

    “罢了,不提这事了。”李从尧半敛了眉目,狭长凤眸里忽然迫出一抹幽寒,却快的叫君青蓝根本没有觉察到:“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我会叫你瞧清他的真面目!”

    李从尧闭了口不再说话,君青蓝瞧了他半晌,并不明白他忽然间的怒火是由哪里生出来的。想了想便耸了耸肩,既然不明白就不想了吧。

    “只有一件事情可惜了。”她缓缓叹了口气:“还不曾向黄老问明白他将那特殊的药水都送给了谁,就……。”

    这才是真真该叫人发愁的事情。族谱案中才发现了一些端倪,就硬生生被这么一件事情给彻底的打断了。黄源一死,药水的下落还能有谁知道?

    “倒也未必。”李从尧瞧了她半晌才缓缓开了口,眼底却带着几分愉悦。似乎,那人的惆怅是一件叫他非常愉快的事情。

    “我方才便同你说过,待你说完以后。我会告诉你一件这几日我的新发现。”

    “是什么?”君青蓝眼睛一亮。能叫李从尧特意点出来,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一定不简单!

    “黄源不日即将大婚。”

    “你说……什么?”

    男人悠扬如琴的声线听起来是一种享受,然而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着实叫君青蓝狠狠吃了一惊。她怎么都无法将黄源同大婚联系起来。

    “所以。”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欣赏着眼前女子的表情变化:“你有何感想?”

    “我……不敢想!”君青蓝想了半晌,组织了半晌的语言,终究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的声音。说出了最实在的心思。

    不敢想!她是真的不敢想!

    黄源不是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么?他不是已经病入膏肓到药石无灵,所以才将所有名医拒之门外么?最最重要的一点……她在管州府十多年,人人都传说黄源不近女色。故而,从不曾婚配。

    怎的,活的成了那么大一把年纪了居然……要大婚?

    君青蓝觉得,自己的三观在这一刻彻底的粉碎了。

    假的!

    这是她脑中唯一的反应。然而,这话是由李从尧口中说出来,能假得了?

    这若是真的,简直是惊天秘闻!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开了口:“女方是谁?你又……从何得知?”

246 不娶二妻

    “是黄源府中的厨娘。这事原本就不是秘密,他府中的下人都知晓。”

    李从尧淡淡说着,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莫非不觉得这个消息很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一个即将大婚之人,怎么可能讳疾忌医任由自己病重死亡?然而……

    “这可有点说不通。”君青蓝沉吟着说道:“那日我们一同在黄源府中待了许久,除了阿柳并不曾瞧见过旁的下人。最重要的则是……。”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眸色渐渐凝重:“管州府所有人都知道,黄源曾发过誓这一生不娶二妻!”

    “二妻?”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直觉中对这个词语似乎并不大喜欢。

    “没错。”君青蓝点点头:“黄老年少时曾定过一门亲事。那时,他家境殷实,祖上虽不曾在朝为官却吃喝不愁,自幼开蒙,习得满身文武。他的未婚妻是出身大户的名门闺秀,贤名远播颇有些才华,与黄老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虽然不曾大婚,却早已经视彼此为自己终身所靠。若是事情能够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倒也算得是一段佳话。但是……。”

    君青蓝语声略顿了一顿,清眸中生出淡淡惋惜出来。对于她的神色变化李从尧并不觉意外,黄源到如今仍旧孑然一身,自然在婚姻一道有些波折。

    “但是,他妻族中有人获罪,那女子一家亦受到了牵连,自此家道中落,族中男子皆被斩首,女子则被没入贱籍失去了自由。她因容貌姣好被选入了教坊司中学习,学成之后便成了一名官妓。”

    君青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原本的姓名,只知她花名叫做月初,刚在红酥手挂牌便引得万人空巷,自此一炮而红成了红酥手的头牌。黄老不忍心爱之人沦落风尘,便每每一掷千金将她守护。温柔乡,消金窟,即便拥有万贯家财也终究抵不过酥手一招,黄老的家便也一日日被掏空了。他万般无奈之下投靠了黄郡守,成了仵作,借着黄郡守的威望,才勉强护得月初在红酥手中不被人欺侮。他在与月初定下婚盟的时候,就曾许下诺言,说此生不娶二妻。这一生他都在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从年少直到垂垂老矣。莫说妻室,即便是个侍妾和通房丫鬟都没有半个。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旁的人大婚?还是……”

    还是个厨娘!

    君青蓝并不是看不起厨娘,厨娘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的手艺人。但能做厨娘的人大多并没有什么才学,更不会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天仙一般的月初相去甚远,实在不符合黄源一贯的审美标准。

    君青蓝怎么都不能相信。

    “正因为如此,此事才大有蹊跷。不是么?”李从尧不愠不火,缓缓说道:“这事,就没有必要通知定国公了。”

    “我明白。”君青蓝沉吟着,在查案的过程中,不到最后一刻,任何的证据都不该让无关的人知晓。

    “公子可知道那位厨娘如今住在哪里?”

    “黄源在玄水坊中置办了一处宅院,俨然打算在成亲之后举家

    迁往玄水坊中的新宅居住。那厨娘以及府中旁的下人都已经去了玄水坊,老宅院中只剩下他与阿柳。”

    君青蓝眼睛一亮:“我立刻到玄水坊中走一趟去。”

    “这个不急。”李从尧忽然半眯了眼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眼底眸色分明大有深意:“我以为,你该先去瞧瞧陈墨白。”

    “这是为什么?”君青蓝不解:“墨白与这案子并没有关联。”

    李从尧眸中似笑非笑:“到底是唯一幸存的故人,再度相遇总该拜访一下,或许会有惊喜。”

    君青蓝只觉李从尧话里有话,叫她根本听不明白。

    “我叫唐影陪你一起,立刻启程吧。”

    言罢,他便缓缓闭了眼,俨然不打算再与她做任何的交谈。这样的态度多少叫君青蓝有些奇怪。若是没有记错,李从尧每次与陈墨白相见时似乎都有些剑拔弩张。她以为,李从尧对陈墨白的印象应该并不大好,今日怎么如此的急切的要她去面见陈墨白?

    这当中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她愿意将君青蓝三个字倒着写。

    唐影的速度快的很,李从尧才刚刚下了令,那人已经笑吟吟站在了眼前。瞧见他圆圆的娃娃脸君青蓝狠狠咽了咽口水,他到底藏在哪里?李从尧这房间里头藏了多少人?

    也不知那些豪门勋贵怎么这么喜欢用暗卫。试问,你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有那么多人在暗处眼睁睁的瞧着,不别扭么?

    “大人,您是现在就走?还是等喝口水再走?”唐影笑容可掬,语声谦和而亲切。

    君青蓝暗暗翻个白眼,你这两个选择有区别么?忽然好怀念容含那冷冰冰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来,不善言辞是这么难能可贵的优点呐!

    “走吧。”君青蓝冷了脸:“出门在外,不要叫我大人,以免漏了身份。”

    唐影亦步亦趋跟上:“那该如何称呼您?”

    “二公子。”李从尧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定下了君青蓝的身份。

    君青蓝脚下步子一顿,这称呼简直……太抬举她了。可是,能拒绝么?回首瞧去,屋中高岭之花一般的男子已经敛了眉目,眼风连半分都不曾朝着她瞟过一下。君青蓝便缓缓叹了口气,这身份俨然无法拒绝。

    有些不安是怎么回事?

    两人出门上马,君青蓝原本想要直接到玄水坊去,然而,想了想李从尧的命令只得拐了个弯,朝着霜金坊去了。当初秦钰对陈墨白非常重视,甚至动了将他收归膝下的打算,专门请了族中长辈来,将陈墨白的姓名记入了秦氏族谱中。然而,那时的秦蔚早对陈墨白暗生情愫,秦钰有心成全女儿,便走了个形式将陈墨白过继给了秦蔚的舅舅。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戏。但,为了秦钰的颜面,众人对陈墨白的事情非常上心。舅舅专门置办了一所宅院,以做将来秦蔚大婚之用,陈墨白便在宅院置办好之后从节度使府中搬了出去。那宅子因不是秦家的产业,在秦家遭难的时候亦不曾被充公,陈墨

    白回来管州府以后,便回到了霜金坊中的陈府。

    君青蓝立马瞧着陈府宽敞的朱漆大门,只觉五味杂陈。舅舅待她如己出一般的好,当初选这宅院的时候颇废了一番心思,规模虽然不及节度使府庞大,却胜在雅致,且地势开阔。整个院落是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在里面走一走便觉心情舒畅的很。

    当初选择院中花树的时候,陈墨白本欲广种玉兰。然而年少的秦蔚为了让自己的府邸与闺房有所区别,特意选了绿竹。秦钰便前往南方购置了大量的竹子种在了院子里,然而,管州府的气候到底不及南方温暖,这么些年过去了,府中的竹子始终长的如手指一般粗细。虽然高,却太过纤细了些,终究没有成才。

    君青蓝盯着探出墙外那些略微发黄的薄薄竹叶叹口气。这竹子便与人一般,终究要折服于现实,半点不由人!

    “唐影,叫门吧。”

    唐影答应一声,才要去叩门,便听见咯吱吱几声闷响,东侧的角门忽然开了,里面有马蹄和人语声传了来。君青蓝抬眼瞧去,竟是姜羽凡牵着马与陈墨白并肩走来。

    此刻,能在这地方瞧见姜羽凡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她仔细想了想,这两人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

    “咦,君青蓝?”姜羽凡瞧见君青蓝俨然也吃了一惊,随即便呵呵笑道:“你可是专程来寻我的?”

    “这个……。”君青蓝略有些尴尬。姜羽凡这自我感觉良好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真不是。”

    “哦。”姜羽凡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半分的挫败感:“那,你也是来探望墨白兄的么?”

    陈墨白抬了眼,默默注视着君青蓝,半个字也不曾说。陈墨白气质温润,素来如暖阳一般温暖,即便不言不动,你站在他的身侧始终都如沐春风的舒服。

    “上次偶然相遇后不及详谈,思来想去还是该上门拜访。所以今日我便……来了。”君青蓝从不知道原来说谎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情。

    “是么?”陈墨白微勾了唇角。君青蓝却并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她能够感觉出方才陈墨白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她不想从他眼中瞧见失望。

    “请进来吧。”

    “不必了。”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眼睛忽然一亮,便似找到了救星:“我恰好与姜小爷还有些要事待办,改日再来看你吧。”

    陈墨白面颊上始终挂着温雅的笑,见她这般也不开口挽留,只微笑着说道:“既然有事,墨白也不便强留。待二位大人有空,墨白随时恭候。”

    “走,快走。”君青蓝不由分说拽着姜羽凡就走。

    “君青蓝。”那人也不抗拒,任由君青蓝牵着自己走,喜笑颜开满目的兴奋:“你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来牵过我的手。”

    君青蓝白他一眼,毫不犹豫将他手指甩开了:“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拜访陈墨白?”

    “我拜访他?”姜羽凡笑道:“你搞错了吧。分明是他邀请的我!”

247 故弄玄虚

    君青蓝脚下猛然踉跄,险些跌倒,愕然回首瞧向身侧的姜羽凡。

    姜羽凡一双眼睛大而圆,眼中神色通常都是欢快的,清朗而澄澈,眼底从不曾藏着半丝污垢,自然也藏不住心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说谎。

    “你是说,你今日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是墨白邀请了你?”

    “有问题么?”姜羽凡眨眨眼:“我在端王府中见过他,知道他与你相熟。所以,他开了口,我自然得来瞧瞧。”

    “为什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陈墨白的性子虽然温和,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容易亲近,他从不与自己不熟悉的人深交。若是没有记错,他与姜羽凡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依他从前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可能主动邀请姜羽凡上门!

    “大约是因为我同他谈起了黄源的案子吧。”姜羽凡略一沉吟着说道:“也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爹将你和端王爷救出了大牢,便说想要与我详谈。我瞧他似乎有些精神不济,便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他便带了我回家来。”

    君青蓝颦眉:“你同他谈起了黄源的案子?”

    “你不是说当日在进入黄源宅院之前,瞧见过陈墨白么?我例行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形,不为过吧。”

    “……唔。”君青蓝抿了抿唇,是有这么回事,自己险些都给忘记了。她近来是不是太过敏感了些?怎么会对陈墨白都产生了疑心?实在有些太过紧张了。

    都怪李从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叫她来见见陈墨白?还说她一定会有些惊喜,能有什么惊喜?故弄玄虚!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君青蓝轻声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同我一起吧。”

    “去哪?可是与黄源的案子有关?”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

    “无需多问,到了自然会知晓。”君青蓝眸色冷凝,俨然不愿多言。

    李从尧带给她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黄源的死亡时机太过蹊跷,阿柳的死亡中亦藏了许多玄机。这与那位即将大婚的厨娘有关联么?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黄源死了,那神奇药水的下落便也彻底绝了踪迹。秦家的案子又该从什么地方打开缺口?

    千头万绪,一时间袭上心头。君青蓝只觉心烦意乱,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君青蓝,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小心翼翼开了口:“是我……不该同陈墨白见面么?”

    君青蓝此刻早已心猿意马,思绪已然沉浸到了案件当中,哪里顾得上同姜羽凡交谈?然而,这情景落在姜羽凡眼中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的君青蓝不高兴了。

    于是,急于辩解。

    “我不是想要早一点将黄源的案子解决了么?碰到了与案子相关的人自然要例行询问下不是?我并没有同他过多的谈论案子的细节,他也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一连几日被堵在黄家门口的郎中不计其数,还说,瞧见许多药铺都在往黄家

    运送大量珍贵药材。之后,我们大多谈论的都是燕京城的人事。”

    他略一停顿见君青蓝始终不说话,他便再度开了口:“我们见面时间并不长,算下来顶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吧。他身体不适,说话时断时续,我也不便过多的叨扰,于是便起身告辞,可巧出门就遇到了你。同陈墨白相比,还是同你在一起更有趣些。”

    “你说什么?墨白身体不适?”君青蓝冷不丁回了神,便将姜羽凡这句话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瞧着是有些不舒服,应该是染了风寒,总不住的咳嗽。”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碍,若是真病的重了,哪里还有精力同我说话?”

    君青蓝略一沉吟,这才想到方才瞧见陈墨白时,他的肤色瞧上去似乎的确比往日要苍白那么几分。当时,她冷不丁的瞧见姜羽凡只顾着震惊,旁的事情并不十分在意。原来,陈墨白病了么?

    “你确定他病的不严重?”

    “谁病的严重了还能出门?”

    君青蓝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再折返回去探病似乎并不大合适,她便将这事暂时给抛到脑后去了。

    “这是去玄水坊的路,你是要出城?”姜羽凡眨眨眼,忽然便勾了唇角:“可是找到那日偷袭的人了?”

    君青蓝瞧他一眼:“你可真能想!那人若是能么容易被找到,也不会险些叫你我都送了命。”

    姜羽凡声音顿了一顿:“说的也是,若是什么事情都能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也实在太没有什么乐趣了。”

    君青蓝暗暗翻了个白眼,查案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这人的脑回路简直……

    她没有再同姜羽凡说话,再多的言语终究抵不过事实。与陈墨白的短暂会面并没有成为拖住她脚步的重要事件,在她的思想当中,这一次会面原本就可有可无。

    玄水坊与霜金坊比邻,二者的氛围却差了许多。霜金坊占了一个金字,坊中为整个管州府的大商号的聚集之地,因此,便也成了整个管州府最为繁华之地。整个霜金坊从街头到街尾都热闹的很。

    然而,一踏足玄水坊,来往穿梭的人群立刻就少了许多,一下子安静了。君青蓝浅浅勒了缰绳,让自己的马放缓速度,刻意等着唐影靠近,才微侧了头颅朝他轻声说道:“厨娘的家你认得么?”

    “那是自然。”唐影笑道:“属下若是不认得路,不是来当笑话么?”

    君青蓝点点头:“你来带路吧。”

    唐影也不客气,催马上前,引着二人穿宅过巷,走入一条背街小巷去了。姜羽凡浅抿着唇瓣跟在君青蓝身侧,他明润的眼底深处俨然满是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厨娘是谁?你们要寻厨娘么?这种事情找我爹就是了。”

    “呵。”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这可是个秘密。不必问,等会子你自会知晓。”

    一句话,成功的让姜羽凡心痒难耐。他有心再

    问,却见君青蓝态度坚决,只能强压下心中好奇,憋的实在难受。

    终于瞧见唐影的马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到了。”

    姜羽凡抬眼望去,这处宅院占地可不小。从外面瞧上去至少得有个五进五出的院落,这一条巷子并不长,刚好便是这处宅院的一堵后墙。从墙内依稀能瞧见硕大一颗泡桐花树探出的头颅。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紫色喇叭花,淡淡清香浮动,闻着甚是舒爽。

    “这里面住的什么人?一处院子居然能占了一条街,可真真是财大气粗呢!”

    君青蓝瞧了姜羽凡一眼:“这院子同你们定国公府相比,完全就没有可比性。”

    所以,千万莫要做出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么?你想知道里面住的是谁,直说不就是了?

    姜羽凡挠挠头,呵呵笑道:“同你们这些七巧玲珑心的人说话就是费劲,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难受难受。”

    那人嘴上说着难受,眼底笑容却分明越来越明媚。君青蓝并不理会他,转身瞧向了唐影:“怎么来了后门?”

    “自打黄源过世以后,这宅子的前门基本上就没有再开过了。府中迎来送往走的皆是后门。”

    君青蓝点点头,说到底黄源才是这宅院的主人,除了他还有谁能有那个资格从正门进入?只怕从今后,宅子的前门怕是都不必再开了。

    “你去叫门吧。”

    眼看着唐影走进了院门,君青蓝才对姜羽凡轻声说道:“等进了院子以后,你只管多看少言。一切都得瞧我眼色行事,知道么?”

    “别说是进院子以后了,只要你每个案子都肯带着我,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

    君青蓝白他一眼:“少言!”

    姜羽凡悻悻闭了口,却终究难掩眸中兴奋光芒,亦步亦趋跟在了君青蓝身后。

    那一头,唐影已经敲开了后门。也不知他同门内人说了什么,便瞧见他冲着二人招手,请他们进去。

    门后站着的是个老者,干瘦干瘦的一把年纪,整个后背都已经佝偻着了。这人君青蓝认识,正是黄源府上的老管家,自他富贵时便始终跟在他身边伺候着,众人都称呼他为兴伯。细想想,他今年得有将近古稀了。真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再度见到他。

    “几位说是我们老爷的朋友?”兴伯眯着眼,昏黄的眼眸中已然没有几分光彩。却努力聚着光,认真打量着眼前三个人:“怎么,老头子我瞧着有些眼生?”

    “兴伯真是好眼力,我们的确不是黄老的朋友。”君青蓝微笑着说道:“而是为了公事而来,需要了解些情况。这一位……。”

    她抬手,飞快朝着姜羽凡指了指:“便是定国公府上的公子姜羽凡姜小爷。”

    “至于我们。”她拍了怕自己胸脯:“都是姜小爷的家人。”

    姜羽凡眨了眨眼,不许他说话,借用他名头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呢。

    这也行?!

248 纹娘

    “国公?”干瘦老头面色怔了一怔,昏黄的眼底中忽然亮了一亮,便似有那么一点未曾磨灭干净的死灰,一下子便重新燃烧起来。

    “你们是国公府上的家将?国公府上的家将居然来拜访我家老爷了?苍天啊!”老头竟喜极而泣,眼底渐渐氤氲起来:“老天,你终于开眼了。我们黄家到底还是不曾被贵人们遗忘的!”

    君青蓝抿了抿唇,借着姜羽凡的名头行事,不过是为了少费些唇舌,但……这老头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一个国公就高兴成这样,若是知道来的还有王府的人,不得晕过去?

    这眼界可也太小了些吧。

    “不对呐。”老头子才呜呜了几声,眸子便忽然缩了一缩:“我们管州府最大的官就是郡守大人,哪里来的国公?你们是哪来的泼皮,居然敢冒充贵人?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话,他以双手插了腰,故意板起了脸:“赶紧滚!若是等老头子我反悔了去报告了郡守大人,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老头!”姜羽凡表示完全不能接受被人这么鄙视:“你家里头是有金山银山,还是有稀世珠宝?值当的小爷我借着别人的名头来行骗?”

    说着话在周身上下一阵的摸索,自腰间扯了块令牌下来:“瞪大你的眼睛瞧瞧,认识这个么?”

    老头子眯着眼佝偻着身形去瞧姜羽凡手中的令牌,这一瞧不打紧,眼看着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本眯缝着的一双小眼居然在瞬间瞪得如铜铃一般。

    “这……这……这是……锦……锦衣……。”

    “锦衣卫!”姜羽凡淡然将令牌收好:“你有几个胆子敢同我们这些锦衣卫的大爷抗衡?”

    “小人……小人……。”干瘦老头一张面孔变得苍白,身躯颤抖如筛糠一般:“小人……。”

    “走开吧,我们今天来找的不是你!”姜羽凡板着脸,在脑海中回忆着刘承风办差时的言行,端足了架子,颐指气使。

    “你……。”干瘦老头嘴唇颤抖了半晌,终于将话给说完整了:“你不会是假的吧。”

    姜羽凡的脸红了,表示小爷我今天真被气着了。

    “这位老爹。”君青蓝轻声说道:“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敢冒充锦衣卫的,更没有人敢与锦衣卫相扛,若是不想让黄老这一脉就此灭绝,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几位贵人快请进。”

    干瘦老头如梦初醒,急急侧了身子请几人进去。姜羽凡满面骄傲朝着君青蓝眨眨眼:“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

    君青蓝微笑:“堂堂定国公府的名头尚不及一个锦衣卫,你的面子呢?”

    姜羽凡语声一滞,随即便挥了挥手:“嗨,能进来就行了,要面子干嘛?做鞋垫子么?走走!”

    干瘦老头站在院内,瞧着鱼贯而入的三人,颇有些手足无措:“小人……小人……。”

    “老爹,麻烦您将我们的马匹牵到后院喂些草料,我们今天来只想见见府上的厨娘。”

    “是,是。”干瘦老头连连点头,伸

    手便去牵三人手中的缰绳。

    “老爹贵姓?是这府上什么人?”君青蓝把缰绳递给老头子的当口,随口问道。

    “小人是先老爷从街上捡回来的孤儿,哪里有什么名姓?老爷那会给赐了个名字叫兴儿,这么些年大家伙便都称呼小人兴伯。老头子命好,伺候了黄家府上整整两代人了。”

    君青蓝点点头:“兴伯是这府上的老人,德高望重,想来黄老大婚的事情,都交给您来操持了?”

    “嗨。”兴伯叹口气:“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精力来操办这么重要的大事?无非就是替主人家看个门,老爷成亲的事情还是女人家来操办,更叫人省心些。”

    “女人么?”君青蓝眯了眯眼:“自古以来,新嫁娘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事情,还真是罕见。”

    “当然不会让新夫人自己操持。是月……。”兴伯忽然意识到什么,陡然间闭了口:“这个……小人年纪大了,有好些事情记不大清楚。实在……。”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个月指的是……月初?兴伯忽然三缄其口,这事情中莫非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去忙吧。”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替我将厨娘叫来,旁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小人哪能就这么走了?贵人们先随小人到厅里面歇息着,喝口茶。待您安稳了,小人再去请纹娘过来。”

    “我瞧着此处风景就不错,就在此处等着吧,不必麻烦了。”

    说着话君青蓝便停下了脚步,四处流连起来,俨然不打算再往前去了。兴伯瞧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将他们引去前厅的打算,牵着马悄然退下去了。

    “黄源要大婚?”姜羽凡早被方才听到的消息所震惊,有心发问,却有想起君青蓝少言的嘱托使劲憋着。眼看着兴伯去的远了,终于憋不住了:“这是什么情况?那老头得有五十多岁了,临老入花丛,原来这么风流么?”

    “我知道了。”姜羽凡猛然抚掌笑道:“他最近之所以病入膏肓,定然是因为夜夜笙歌精神不济,所以才……呵呵呵。原来竟是这么个死法么?”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忘了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了?”

    姜羽凡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憋闷的难受。穿堂风从他大张的口中灌了下去,透心的凉。

    “你……。”他好半晌才缓过了劲,神色扭曲的抬手指着君青蓝:“你可是借着小爷的名头才进了这宅子,就这么对我么?你的良心呢?”

    姜羽凡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极了!

    “若是不愿,可以离开。”

    姜羽凡哑了嗓子,垂首不再说话了。君青蓝只觉得身心舒畅,难得的愉悦,原来以李从尧的方式说话行事是真的爽啊,憋死人不偿命!

    “姜小爷,您莫要介意呐。”唐影笑嘻嘻拍了拍姜羽凡的肩头:“秘密知道的多了,迟早会将自己也给变成秘密,我们二公子是在保护您呢。”

    “二公子?”姜羽凡皱了皱眉,想了半晌始终想不出这个二是从何而来:“大公子是谁?”

    “自然是王爷。”

    唐影娃娃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美好,姜羽凡却看得吸了口气。牙疼!这是什么关系?他默默瞧向君青蓝,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好的成了一家人了么?

    然而,瞧那人高深莫测的淡然神色,他只能将所有疑问都被憋在了心里。他这一生里办的所有案子,唯有这个最叫人憋屈,好难受啊!

    君青蓝却觉得难得的安静实在非常美好。她默默打量着四下里的环境。

    黄源这一处私宅占地果然不小,单这一个后院就足足有十来丈见方,院中靠着围墙种了一拍的泡桐树。院子里开了花圃,种着四季花木,虽然并不是非常名贵,却也打理的赏心悦目。

    然而……她狠狠眯了眯眼。

    黄源已经死了,为何这宅院中却瞧不出半点的哀伤来?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宅子的主人是黄源,虽用作大婚,但实际上婚礼却并未举行。说到底,传闻中那个厨娘还算不上这府中的女主人。按理,主人身亡,宅子早该散乱落败,然而这院子瞧起来却是井然有序。没有落败也就罢了,莫非不该为主人披麻戴孝么?

    然而,眼前莫说是白色的帷幔,即便是一朵白花都不曾瞧见,这又是什么道理?黄源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直接给气活了过来。

    看来,那位未来主母与黄源之间,未必就有几分真情在。

    正思量着便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自月洞门处传了来,脚步声轻柔而均匀,君青蓝的心中便动了一动。窥一斑而知全豹,来人行走时的姿态便足以说明她是个心性稳重之人。

    她……莫非就是厨娘?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中等的身量,不胖不瘦,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张面皮瞧上去也算有那么几分姿色。她穿了一身月白缎子的长比甲,下面趁了条茶绿色褶裙,比甲和褶裙上借绣了秋菊的提花暗纹,看上去,倒也庄严肃穆。

    “纹娘见过几位贵人。”说着话,她先福了福身子,礼数周全。

    君青蓝眯了眯眼,纹娘的打扮举止瞧上去并不似一般的厨娘,竟带着那么几分柔弱的书卷气,也难怪她能入了黄源的眼。想一想他痴恋了一辈子的花魁月初便不难理解了,她们属于同一类的人物。

    “你就是黄源身边的厨娘?”

    “正是。”纹娘半垂着眼眸轻轻答话。

    君青蓝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她方才说话的时候,故意用了厨娘两个字。纹娘若是被黄源收入房中成了夫人,地位便可以说一步登天,直接就成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主子,而厨娘只是个奴婢。她仍旧以奴婢称呼纹娘,但凡是心眼些微有些狭窄的人,此刻总会表现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再在出来。

    然而,纹娘从头到尾始终不为所动。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反倒叫君青蓝吃了一惊,继而暗暗赞叹。真想不到,黄源府中竟然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厨娘能拥有这般心性见识。

    “纹娘,我今日来只想向你了解一件事情。”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你与黄源婚姻受阻,心中有何感受?”

249 这个厨娘不简单

    君青蓝的提问一针见血,丁点不留情面直击人心。

    世间厨娘大多为贱籍,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主子瞧上眼,还不得日日做着翻身做主人的美梦?哪里想到,梦还不曾实现就破碎了,得有多么的不甘和愤怒?

    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要内心有丁点的波动,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眼睛中总是藏不住的。然而,纹娘眼中,却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宠辱不惊?这个厨娘不简单!

    “奴婢……只觉得悲伤。”

    纹娘自然知道君青蓝在打量着她,便也站着不动,任由他打量,只略略一思量,便轻轻开了口,再没有过多的解释。似乎在她心底里真的只有这么一个感受,并没有旁的想法。

    “为什么悲伤?”

    “老爷他,是个好人。”纹娘轻声说着,并没有半点犹豫:“好人应该有好报,他不该遭遇这样的横祸。”

    “你认为他的死亡是横祸?”君青蓝挑眉:“莫非,他不是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纹娘的气息明显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衙门里面验尸的结果是这么说的。”

    “你相信验尸的结果么?”

    纹娘头颅低垂:“奴婢只是个深宅妇人,自然相信官府。而且……”

    她猛然抬了眼,眸色平静一瞬不瞬瞧向了君青蓝:“官府并没有欺骗奴婢的必要,不是么?”

    君青蓝的唇角微微勾了一勾,她说她相信官府,而自己问的是她是否相信验尸的结果。或许听上去她的回答没有问题,然而……意境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纹娘,你为什么要嫁给黄老?”

    眼看着纹娘的身躯颤了一颤,君青蓝便再度开了口:“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娶你?”

    纹娘浅浅吸了口气:“一切都是老爷的决定,奴婢是个妇人,又身份低微,自然得遵从他。”

    “所以,你实际上不愿意。是么?”

    纹娘的呼吸凝滞了。君青蓝分明瞧见她素来沉稳的眼眸深处,生出了几分犹豫,愿不愿意,这么难回答?

    “奴婢,愿意遵从老爷的决定。他抬举奴婢,奴婢应该感恩。”

    “呵,还是不愿意呢。”君青蓝将唇角掀了掀:“也难怪,黄老才死了短短几日,尸骨未寒,他的新府邸中却连半点致哀的迹象也瞧不出,显然已经易了主。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死的非常是时候?”

    “请您……不要这么说。”纹娘身躯一颤,狠狠颦了眉。眼底中生出了几分怒火:“老爷,永远是奴婢心里最尊重的人!”

    “尊重不等于感情,不是么?”

    纹娘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天下的夫妻之所以会聚首,无外乎那么几种原因。要么是父母之命,要么就是因为感激怜悯,或者是被强权所迫。若得两情相悦,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世间罕有。不知你与黄老属于哪一种

    ?”

    眼看着纹娘皱了眉,君青蓝继续说道:“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你先谨记我们的身份。我们是锦衣卫,来自京城。你该明白,锦衣卫并不会随随便便插手一个案子,更何况是一桩远离京城的普通百姓的案件。”

    纹娘咬了咬唇,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奴婢祖上也算是吃喝不愁,却无端端飞来横祸以至于家道中落。承蒙老爷相救,并给了奴婢安身立命的场所,虽然奴婢只是个厨娘,却总好过风餐露宿,被贼人环伺。奴婢感激老爷,便发过誓这一生即便做牛做马也要偿还他的恩情。眼看着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奴婢便日日研究菜谱药膳,来给老爷调理身体。也不知怎么一来二去的,老爷忽然就对奴婢生了情愫。他本就对奴婢有恩,又如此抬举奴婢,奴婢自然不盛欢喜,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她这是在表达被逼无奈的意思?

    “难怪这府中瞧不出丁点哀伤的味道。”姜羽凡掀了掀唇角,眼底分明带了几分讥讽:“看来天下间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真正的怀念黄源。”

    君青蓝斜斜瞧向姜羽凡,姜羽凡身躯一颤,眼中的讥讽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我……我闭嘴。”他立刻抬手掩了嘴唇。这该死的性子,真是半点也忍耐不住。说好了的不许开口,怎么瞬间就忘了?

    君青蓝缓缓回过头去,在姜羽凡看不见的角落里飞快将唇角勾了一勾。说得好!

    “府中没有致哀是老爷的意思。”纹娘说道:“老爷说,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句臭皮囊,死了则如灯灭,实在不需要为了一个死人劳民伤财大动干戈,还不如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

    君青蓝眯了眯眼,真想不到黄源的脑子里居然能生出这样与众不同的想法。不得不叹服,他的想法非常正确,却不近人情,常人是难以接受的。

    “你还真是黄老的心腹呢。”

    “老爷是个好人,这一生做了许多善事,他的意愿应该被尊重,不是么?”纹娘当然听出了君青蓝话语中的讥讽,却并无半点的瑟缩。微抬了头颅缓缓说道:“为了能完成老爷的心愿,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背负满身骂名,也在所不惜。”

    她眼中的神色是坚定而强韧的,似屹立于风中的一杆修竹。瞧上去柔软脆弱似不堪一击,然而再大的风雨却始终也无法将她折弯摧残。

    这人,实在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若不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这样的女子会叫她心生钦佩。如今,却只有警惕。

    “你与黄老的婚期,原本定在何时?”

    “就在下个月,清明之日。”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清明么?这日子选的可实在有点……

    “日子是红酥手的月初姑娘寻了能人异士推算出来的。老爷和奴婢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定在了那一日。”

    君青蓝挑眉:“你真认为清明那日没有问题?”

    纹娘将透露低垂,恭顺的说道

    :“月初姑娘说,老爷这一辈子干的是仵作的营生,与死人打交道多过活人,之所以能顺风顺水皆因冥冥中有生灵护佑。老爷非常人,婚期自然也应该选在非常之时。清明那一日,百鬼夜行,正适合老爷成亲,也示对那些冥界生灵的敬重。”

    姜羽凡撇撇嘴,这也行?他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他的言行相当不靠谱,如今跟这传闻中的月初比起来,他根本就是个正常人!

    “月初姑娘是管州府乃至整个南阳郡最有名的才女,她的话自然是对的。”

    君青蓝闭了闭眼,纹娘说话慢条斯理却滴水不漏。听似漏洞百出,不合常理,在她解释之下却全都无懈可击。

    “纹娘,你今日极力在向我表示你对黄老的尊重,无疑在这一方面你是成功的。然而,我始终无法感受出你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情意。相比你来说,黄老反而对你特别看重。”

    纹娘抬了眼瞧着君青蓝,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困惑。

    “你自己瞧瞧。”君青蓝抬手,朝着宅院四下里指了指:“为了迎娶你,他特意重新购置了这一处房产。黄老早在年轻时便已经散尽了家财,后半生虽然以仵作为营生,俸禄却杯水车薪,想要积累下大量的银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买下这个宅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人只怕是误会了,老爷买这个宅子并不是为了奴婢。”纹娘的声音顿了一顿,似乎颇有些无力:“不过是因为原先的宅子已经不适合居住,才想着要换个住处。”

    君青蓝皱眉:“不适合居住是指什么?”

    “大人莫非不知道么?”纹娘愣了一愣:“奴婢以为老爷早就同您说过了呢。”

    “呵。”君青蓝微笑:“他有没有说过是他的问题。你会怎么说却是你自己的态度。”

    纹娘抿了抿唇:“奴婢知道了。”

    “老宅子近些年总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以至于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请人看了风水,说那宅子阴气过重,会损了生人的精元。从那时候起,老爷便打定了主意想要重新寻觅一处合适的住处,不然,怎会有如今这宅子?”

    “你所说的奇怪的事情,黄老可有同你提起过?”

    纹娘摇摇头:“老爷并没有详细的说过,奴婢并不知道。”

    君青蓝略一沉吟,便将唇角勾了一勾:“多谢你今日的配合,咱们今天的谈话便到此结束吧。或许日后还少不得要叨扰你,这一阵子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请你不要离开管州府,也不要随意同外人接触,以免遭遇不测。”

    纹娘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好说。”君青蓝撇撇嘴:“黄老和阿柳的死状都蹊跷的很,俨然同传闻中的死法并不相同,有极大的可能是被人谋害。但凡谋杀,总有所图。而你是黄老身边如今最亲近的人,难保不会有人对你下手。”

    纹娘脸色一白:“奴婢并未同老爷成亲,如今不过是个下人,老爷的事情,奴婢哪里能够知道?”

250 一间青楼,有啥可怕

    君青蓝呵呵笑道:“你这么说话,黄老怕是要伤心的。”

    纹娘气息一凝,急忙垂下眼眸,却半个字也不肯说了。

    “你若是得空也好好想想,黄老身边有什么重要的物件值得人惦记,以至于让他丢了性命。”君青蓝状似无意的说道:“比如说,验尸时所使用的什么神奇的足以改变验尸结果的特殊物品?”

    纹娘仍旧白着脸,待君青蓝语声方落便急切的开了口:“奴婢只是个奴婢,老爷的事情,奴婢哪里能够知道?”

    君青蓝也不答话,只含笑着同她告辞出了府,一路上信马由缰,并不着急赶路。姜羽凡瞥了她好几眼,见她始终低着头,似乎满腹的心事。于是打马上前,与她并驾齐驱。

    “我觉得那个纹娘倒是个可怜人。”

    “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何以见得?”

    “虽然我不知黄源为何要同娶她,但她在黄源心中似乎根本就没有身份地位。你看,要不要结婚,什么日子结婚都要去听那个什么月初的话。黄源事事都要请示月初,哪里将纹娘放在心里了?真真是一对窝囊费和可怜虫。”

    君青蓝浅浅吸了口气:“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莫非你不觉得,黄源死后,纹娘才是最大的赢家?如今,她手里攥着的好处可是最多的。”

    “嗨。”姜羽凡摆摆手:“她还没有同黄源成亲呢,如今也不过是个下人,能得了什么好处?黄家的人叫她滚,她随时都得从新宅中滚出去。”

    君青蓝默不作声,也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凡事都不能只听人一面之词。纹娘今天话里话外提到的最多的人就是月初,我们不如去见见那个月初去,瞧瞧她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出来,能将黄源吃的死死的。”

    君青蓝斜睨着他:“你确定要去见月初?”

    “那当然。”姜羽凡昂首挺胸:“她可是同黄源息息相关的人物,哪里能就这么放过了?”

    君青蓝眨眨眼:“月初住在红酥手。”

    “管他什么红酥手,黄酥手。这个天下还有我姜小爷不敢去的地方?”

    “呵呵。”唐影掩唇轻笑:“姜小爷,红酥手是一间青楼。”

    “青楼怕……什么?”

    姜羽凡忽然意识到红酥手是个什么地方,最后的两个什么便似蚊子哼哼一般,根本叫人听不清楚。红酥手是青楼么?青楼啊!他还真有些……怕。

    定国公府家教严明。姜羽凡同燕京城旁的世家子弟皆不相同,在燕京,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尚未及冠,在十多岁的时候便会同府里安排的通房丫鬟早早偷尝了人事。从那以后,日日流连在温柔乡的大有人在。

    然而,定国公府中却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姜羽凡如今也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他身边伺候着的只有小厮和长随,连个普通的下等丫鬟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丫鬟了。所以,姜羽凡至今应该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定国公在府中尚不允许姜羽凡行苟且之事,当然更不允许他流连烟花之地。若是知

    道他进了红酥手,不得把他给吃了?

    姜羽凡下意识揉了揉屁股,忽然觉得好疼是怎么回事?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与唐影前往红酥手便是。”

    “那可不行。”姜羽凡一听君青蓝要丢下他自己查案去,立刻就在周身生出了豪气来,哪里还顾得上出来之后会不会挨打?

    “我说了,要替你和端王爷洗脱冤屈,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会咬紧了牙去闯一闯,青楼算什么?天底下,就没有我姜小爷不敢去的地方!”

    “你确定?”

    “恩!”姜羽凡挺胸抬头,满面大义凛然的英勇不屈。

    君青蓝看的扑哧失笑,为顾全他的颜面便飞快低下了头去:“好的,那咱们便一同去吧。”

    “两位大人且慢。”唐影微笑着说道:“属下有个问题斗胆想问问你们。你们从前去过青楼么?可知道青楼都是什么规矩?”

    这一问,君青蓝与姜羽凡面面相觑,眼底皆生出了愕然。

    “青楼算什么?”姜羽凡微颦了眉头:“与酒楼茶肆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多了些个庸脂俗粉罢了,小爷我在皇宫里面见到的女人还算少么?也从来没有害怕过!”

    唐影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青楼能跟皇宫比么?若是皇上知道姜羽凡将他的后宫拿来跟青楼比,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天下间最是污浊黑暗的地方,就是青楼。”唐影说道:“你别看青楼连下九流都算不得,是最最低贱的一群人。但青楼中的规矩却比天还大,若是行差踏错,便会给自己招致祸端。更何况……。”

    唐影将眼睛眯了一眯:“红酥手可不是普通的青楼,是教坊司。”

    姜羽凡不以为意:“教坊司怎么了?”

    君青蓝却仿若醍醐灌顶,狠狠颦了眉头。教坊司当然不一样!

    青楼大多为百姓自行开办,虽也有高下之分,却如唐影所说上不了台面,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贱民。然而,教坊司却是官办的。教坊司中的掌权者或多或少在官府都有注册,有的甚至还有官职,接受朝廷俸禄。

    既然披着官府的外衣,为人处世自然便得有一定的规矩。其一便是,被罚没入教坊司中的女子不得赎身,即便老死病死始终为妓,一辈子也不能脱了贱籍。这是朝廷对获罪官员最大的惩罚,直接剥夺了他做人最后的颜面。

    第二,教坊司中等级森严,规矩众多,接待的客人素来非富即贵,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君青蓝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至于旁的门道当真就没有了解过。年少时,她自然是瞧不上教坊司那种媚俗低贱的地方。现在,她更无暇去关注那里。

    “这可如何是好?”姜羽凡抓着脑袋:“这万一要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是凭白的叫人笑话?”

    君青蓝侧目盯着唐影:“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莫非你对教坊司很熟悉?”

    语声落了地,唐影眼底神色便略微暗淡了几分。却也不过一瞬,极快的便又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采。

    “的确有些研究。”他将头颅微微甩了一甩,似一下子甩去了周身的重担。

    “属下也曾是官宦子弟,后因祖父获罪,家族就此覆灭。族中男子被发配至边城服役,女子则被罚没入了教坊司。后来,属下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受到了端王爷的赏识,自此便追随于王爷左右。虽然不能再入官场,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但……属下心中始终有个愿望……。”

    唐影眸色便又暗了一暗:“属下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分离时她只有一岁,听说也给送去了教坊司。属下便总想着在有生之年找到妹妹,虽不能使她脱离卑贱的身份,但凭着端王府的后盾,总能保障她不受欺辱。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曾经走访了许多教坊司,自然也摸清了其中许多门道。”

    君青蓝听得心头微涩。一人获罪始终只是那一人的问题,他自己伏法无可厚非。但,祸不及妻儿,不知有多少大好年华的男男女女会因为受到牵连,而从此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她自己,不正是这种制度下的牺牲品?

    “找到你妹妹了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姜羽凡虽然听得也有些心有戚戚焉,到底没有感同身受的悲凉,叹了口气便恢复了常态,开始关心自己的同伴。

    唐影眸色一凝,先是点了点头却又飞快摇了摇头。

    “我不知,能不能算找到了她。她年纪太小,又处在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地方,根本不能承受。在我打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许多年了。这一生,终究无法再见她一面。”

    “这真是……。”姜羽凡原本想要将寻访唐影妹妹的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骤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时间语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嗨,属下这些陈年旧事不足挂齿。”唐影将唇角勾了勾,极快恢复了满面的神采:“咱们眼下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得操心?”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颔首说道:“等会子进了红酥手你走在最前面,我与姜小爷便跟随着你了。”

    “好咧。”唐影并不推辞,微笑着应承:“到时候便由属下来打头阵吧。”

    红酥手虽然是官府中记了名的教坊司,却也与天下间所有青楼一般,都是在晚上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每到白日里都是姑娘们休息和练习技艺的时候,大门往往紧锁,并不迎客。

    唐影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人家开了门,恭恭敬敬请了他们进去。

    姜羽凡觉得,自己此生真是开了眼。原来,天下间还有这么样一个既温柔又热情的地方。红酥手的前厅一共有三层小楼,装饰的富丽堂皇,世间所有浓烈的色彩似乎都汇集在了这里。

    桃红柳绿樱红水蓝。只有你想象不到的颜色,没有红酥手找不到的颜色。原本,这样多浓烈的色彩聚集在一起,该会造成难以想象的艳俗。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排列的方法有特别的讲究,这么打眼瞧上去,竟有说不出的和谐。

    众人正打量着身处的环境,忽听木质楼梯上传来环佩叮咚作响。有馥郁的芳香迎面扑了来,有一女子莺声燕语,款款说道。

    “京里来的贵人,是哪一位?”

251 水做的妙人

    众人抬眼望去,通往二楼的楼梯之上,有一美人款款而来。她一袭红裙曳地,头发高挽,戴了金光灿灿一支硕大发冠,发冠两侧垂下长长流苏,行走间叮当作响。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这可真真是个妙人!

    她的穿着打扮原本是极其华丽鲜艳的颜色,然而她的长相却是清雅而纯洁的。偏偏两相结合起来却半点不觉违和,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君青蓝猜不出这女子的年纪。她皮肤粉白细腻,极其富有光泽,该正是青春少艾的年岁。然而,她的眼底却是深沉而锐利的。这样的眼神若是未经历过千锤百炼,根本无法拥有。

    这人周身,处处充满矛盾。但,不可否认,这特殊的气质,叫她成了人群中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敢问美人是……。”唐影微笑着迎了上去,先拱手朝她作了个揖。

    “奴家是这红酥手的掌事妈妈月初。”

    月初两个字叫所有人吃了一惊。她就是月初?月初居然……成了红酥手的掌事妈妈?

    若她真是月初,该与黄源年岁差不多,如今怎么也得有四十了。然而瞧她面容身段却与少女一般无二。难怪黄源守护了她一辈子,拖了许久始终不曾与纹娘成亲。若是拿她跟纹娘比起来,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这可真不是个简单人呢!

    “你就是京里来的贵人?”月初眼波流转将面前三人一一打量,最终在唐影身上定格:“恕奴家直言,您瞧上去可不大像。”

    “哦?”唐影饶有兴趣瞧着月初:“何以见得?”

    唐影从没打算过要冒充什么贵人,不过听月初一开口便要寻京里的贵人,一时兴起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戳穿自己的身份。

    对于自己他还是很有自信的。端王府从来不亏待府中侍卫下人,吃穿用度一律都是好的。虽比不上那些皇室贵胄,与旁的地方官员比起来也半点不差。至于姜羽凡,自打被他爹给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变得乖觉多了,只穿了普通一件海水云纹的道袍出门。君青蓝则始终以一个小厮的身份示人,穿着打扮一贯的粗糙。

    唐影很想知道,月初到底是凭的什么认为他不是京城里来的贵人。

    月初一双水眸又将三人微微打量,才将唇角勾了一勾:“您这通身的气派自然也是不差的,出卖您的是您那一双眼睛。”

    唐影诧异:“我的眼睛怎么了?”

    “您的眼睛太过锐利无情,便似藏在鞘中的宝剑,即便离着再远,也难掩其锋锐之气。这样的人,往往也似那一双眼睛一般,是尘世中的一把好剑。”

    月初微笑着说道:“一切都是奴家随意的猜测,贵人们听着权当添个乐子。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君青蓝眯了眯眼,月初这寥寥几句话叫她刮目相看。她虽然没有将唐影的身份完全点明,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明是在暗指唐影是个侍卫。剑除了用来杀人,还能做什么?

    她不过才瞧见唐影一面,仅仅

    凭个面相便将他的来历身份猜了个**不离十。这样的人,可得小心提防!

    “妈妈您也莫要过谦。”唐影并未因月初的话语表现出丁点的不适,仍旧笑眯眯说道:“今日有京城的贵人相见可不是虚言。你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便多说些吧。你来瞧瞧,我们这三个人中,谁才是要见你的真正贵人?”

    “这,奴家可得仔细瞧瞧了。”月初的目光略过唐影,在君青蓝和姜羽凡面庞上流连。

    少倾才抿唇笑道:“我瞧着这位小爷眉清目秀,俊逸非常,自然是个顶顶尊贵的主。”

    “还真是神了。”姜羽凡抚掌笑道:“你们教坊司里面还教人相面么?”

    他这么说,便等于承认了月初方才的言语。眼看着月初只将唇角勾了一勾,这一笑,极浅极淡,便似春花初绽眼看着便要到了最灿烂的时候,却骤然间偃旗息鼓,止了声息,反倒叫人心目中生出无限的遐想出来。

    月初,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明明张弛有度,却带着别样的魅惑妖娆。这样的女子,足以撑得起红酥手第一花魁的名号。

    “那妈妈也来说说看,我身边这人是个什么身份?我们两个你都给瞧透了,可不能厚此薄彼。”

    “他……。”

    月初才郑重瞧向君青蓝,君青蓝便半垂了头颅,身躯不着痕迹侧了一侧,刚好退在了姜羽凡身后。

    “姜小爷,正事要紧!”

    “月初妈妈。”唐影抢在姜羽凡之前开了口:“你既然也猜出了我们的身份,有件事情您向来也该明白。京里贵人到此的事情,不宜张扬。”

    月初抿唇微笑:“奴家明白,请三位爷跟奴家上楼来吧。”

    月初的卧房并不似旁的姑娘一般就设在前厅中树立的那一座小楼上,她的房间在后院。红酥手的前厅地势已经非常开阔,等你到了后院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后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形状,除了迎客用的那三层楼之外,另外的三面也都建了楼,围着中间的天井。天井正中种了颗桃树,今年热的早,春风依然催开了满树的桃花。一眼瞧过去满眼深深浅浅的粉,如梦似幻。

    “东厢是我们红酥手的练功房,教坊司的功课始终不敢拉下,往日里在姑娘们起身以后,都安排了满满当当的任务。西厢是库房,北面是我们的伙房。奴家的房间便在练功房的隔壁,姑娘们此刻都还不曾起身,还算比较安静,请贵人们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话月初亲自开了房门,打发走了屋中洒扫的丫鬟,请了三人落座,便去张罗着泡茶。

    “妈妈不必忙了,还请坐下吧。”唐影微笑着朝她说道:“我们今日来,不过是想同您拉拉家常。”

    月初哦了一声:“奴婢这等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家常同贵人闲聊?”

    “你可知这位爷是谁?”

    月初眨了眨眼:“听说管州府中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便是当朝大驸马,定国公

    老爷。他麾下带着的还有公子,锦衣卫百户姜大人。不知这位是姜小爷的什么人?”

    听月初将自己捧的这么高,姜羽凡清清嗓子,故意端着架子说道:“在下正是姜羽凡。”

    “原来真是姜小爷,失敬失敬。”月初微笑着说道:“您或是国公爷瞧上了红酥手的哪个姑娘,随便差小厮来送个信就是了,奴家自会送她们过府,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

    姜羽凡撇撇嘴:“小爷我来这里可不是找姑娘来了。”

    “我这红酥手中,只有姑娘。”

    “月掌事,我们今日来是为了查案。”姜羽凡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快在这虚与委蛇中消耗的一干二净了:“黄老的案子,你该有耳闻。”

    眼看着月初手指一颤,手中的茶水险些就从杯中漾了出去。

    “关于黄老的事情还请月掌事如实相告。”君青蓝淡淡说道:“很多事情,若是由你自己说出来和由我们说出来的意义,可不大一样。”

    月初将手中茶壶缓缓放下,微微叹了口气出来,但面色中却并没有几分惊慌:“自打听说他死了那一日,我便知道会有今天。”

    “这位小哥想来该也是锦衣卫中的官爷。”月初抬眼盯着君青蓝。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开口。

    月初便缓缓收回了眼眸:“奴家听说他死的不明不白,若是官爷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吧。到底与他相识一场,奴家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君青蓝瞧一眼唐影,搞那么多事情干什么?直接问不就完事了?唐影咽了咽口水,他哪里知道这个月初跟天下所有青楼的妈妈都不一样呢?

    “管州府中都在传说黄老为了月管事一辈子都不曾娶妻,但就在他去世前不久,却忽然决定要同府中的厨娘纹娘成亲,并重新购置了宅院,这事情你可知晓?”

    “知道。”月初点点头:“他们成亲的日子还是与奴家商量后才确定下来的。”

    “你将婚期定在了清明,我是否可以理解你对他们成亲心存怨念,才故意以这样的法子来找他们晦气。”

    月初将唇角掀了一掀,笑容中有些微的苦涩:“大约天下人都会这样以为。然而,清明这日子哪里是我替他择定的?分明是他自己早就选好了,来我这里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话是怎么说的?同纹娘的证词完全相悖!

    “奴家从前的确与黄大人有过婚约,但后来……。”月初声音顿了一顿,声音越发的苦涩:“管州府的百姓只知黄大人为了奴家散尽家财,且立下誓言终身不娶二妻。天下间,羡慕的人有,唾骂的人也有。但……这若是事实奴家便也无话可说。”

    君青蓝皱眉:“莫非这不是事实?”

    关于黄源与月初的风流韵事,她不足十岁时便已经如雷贯耳。这种事情,还能有假?

    “事实?呵呵。”月初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忽然就变得激动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252 不为人知的秘密

    月初骤然起了身,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攀上了自己的衣带,竟毫不犹豫挑开了外衫的衣带,接下来是中衣。

    这旁若无人的动作,将屋中三人都给惊着了。

    尤其是姜羽凡,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小爷,整个人都变了腔调。一双眼睛左瞟瞟右瞧瞧,到底也不知该看向哪里好。

    月初却仿若根本不曾听到三人的呵斥,自顾自将外衣和中衣都给除掉了。直到剩下葱绿色的肚兜才住了手。

    “几位大人想知道真相么?”她苦笑着说道:“那便请你们来瞧瞧真相吧。”

    月初的肌肤保养的极好,周身上下宛若少女一般白皙而富有光泽。但,当她转过身去的瞬间,一切的美好都消失殆尽了。

    她的后背上纵横交错布满了鞭打的伤痕。有的年代久远早就结痂落疤成了深褐色沟渠,有的尚且能呈现出殷红的血色。那一眼,只觉触目惊心。再想想这样的伤痕竟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完全不能想象。

    月初缓缓掩上衣襟,方才的一切终究在华丽的红色绸缎中湮没。然而那狰狞可怖的伤痕却如一道烙印,叫人怎么也无法遗忘。

    “贵人们可曾瞧见了么?这就是黄源对奴家的好!”

    女子依旧是燕语莺声,然而这样的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只觉得满腹凄凉。

    “这是……黄老造成的?”君青蓝皱着眉,难以相信。

    月初淡淡呵了一声:“除了他还会有谁?红酥手虽然是个小贱的地方,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坊中的姐妹素来只以才艺侍人,绝不出卖身体。也只有他……只有他……。”

    她声音一哽,后面的话彻底淹没在了滔天的悲伤之中。

    “这个畜生!”姜羽凡咬牙,恨恨啐了一口。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男人果真是男人,怜香惜玉的本质真叫人头疼。

    “我瞧你的伤痕绝非一朝一夕,为什么不反抗?听说你曾是红酥手的花魁,在教坊司中也算颇有名气,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正是管事妈妈极力维护的对象。听说,你所接待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寻常人是从来见不到你的。若你稍稍反抗,相信一定会有人提点于他?”

    月初咬了咬唇,良久却摇了摇头:“我与他毕竟是少年夫妻,虽未曾婚配却早已经互许了终身。他是管州府中人人敬仰的人物,我已经满身的污浊,哪里能让他因为我再遭受骂名。最最重要的则是……。”

    月初气息一凝,声音也再度哽咽了:“我爱他啊!”

    女子原本便是温婉可人的长相,此刻泫然欲泣,微红了眼眶,竟无一处不完美,叫人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月管事,你莫要伤心。现在那老匹夫已经死了,再不会有人折磨你了。”姜羽凡义愤填膺,铿锵有力的说着。

    月初摆摆手:“他对管州府贡献巨大,死的又如此凄惨,还请姜小爷莫要编排他了吧。”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待到月

    初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二人感情相当深厚。”

    月初唇畔笑容中掀起一抹苦涩:“天下人皆会如此认为,他这一生所得的钱财的确都耗在了红酥手中。这一点,奴家无可辩驳。”

    “既然黄老如此虐待于你,你是否早对他心生怨恨?”

    “怎么可能?”月初将眉峰一颦:“他在外奔走,有满腔的心事与压力不得与外人宣泄,他是把奴家给当作了最亲近的人,才会将所有的秘密与奴家分享。奴家爱他,他所有的一切奴家都愿意承受,只要他能开心,叫奴家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君青蓝的眉头始终不得舒展。在纹娘和月初的口中,黄源俨然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表面看来,纹娘似乎受尽了委屈,对黄源和月初逆来顺受,甚至接受了清明大婚这样荒诞的要求。

    如今,受尽磨难的却分明是月初。孰真孰假,早已死无对证。

    “既然你承载了黄老诸多秘密,他为何会在一把年纪的时候忽然想到要与纹娘成亲?”

    “还不是因为病重?”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位贵人大约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月初缓缓说道:“若一户人家中有一人重病不治,则会办一场喜事。应着这喜事,将所有的霉运赶跑。”

    “冲喜!”

    君青蓝吃了一惊。

    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想到,黄源与纹娘成亲的目的居然会是因为这个。难怪纹娘满面的淡然,难怪她对一切浑不在意,难怪她说,一切都是老爷的安排。

    原来……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黄大人说,他这一生与阴人相交过甚,才会被阴邪之物纠缠,若想摆脱他们,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纹娘的八字比较特殊,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正是阴邪之物最喜爱的命格。所以,黄大人选上了她,并特意将婚期定在清明这日,只因那一日鬼门大开,能迎来更多的客人。”

    君青蓝皱着眉,月初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解释的清楚明白,她也并没有听不懂的地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情听起来叫人心中……莫名的不舒服。

    “清明成亲并非光彩之事,难免会被人诟病,所以,奴家便替大人担下了这个名头,权当这日子是奴家定下的便是。”

    姜羽凡听的唏嘘:“我觉得用畜生来形容他都是抬举了。青蓝咱们走吧,这案子我看没必要再查下去了。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说着话,他便伸手去扯君青蓝的衣袖。

    “说什么浑话。”君青蓝颦眉,用力扯回了衣袖。清眸如星,一瞬不瞬盯着月初。

    “你所说的这些,纹娘知道么?黄源已死,死无对证,你又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情?”

    “旁人的事情奴家并不知详情。但我想……她应该是知道的。”月初说道:“奴家一言一行只求问心无愧,至于贵人肯不肯相信,并非奴家能够决定。”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你与纹娘所说的许多事情都

    不一样,这样的局面很叫人伤脑筋。”

    “大人这么说,俨然是更加信任纹娘一些么?”月初挑眉,眼底似带了几分微凉的讥诮:“您又怎知她同您说的就都是事实?她可有同你们说过,她原本是我的贴身大丫鬟么?”

    “你说……什么?”

    月初这句话让君青蓝吃了一惊。纹娘说她原本家境殷实,吃喝不愁,后因族中有人犯事无端端受了牵连,才会家道中落入了贱籍。她原本以为纹娘该是个小康之家出身的小姐,却原来她竟是月初从前的大丫鬟?

    月初祖上也是做官的,她又是府中的嫡女,贴身的大丫鬟大多是家生子,吃穿用度当然不会太差。纹娘一家在月初府上都有月银,这么想起来,纹娘说吃喝不愁也不算错。

    但……这么个吃喝不愁实在有些……叫人难以接受。

    “纹娘她可曾告诉过你们,黄大人那一处新宅子的房契如今就在她的手中?”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月初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叫人震惊。难怪黄源已经死了,纹娘还能安安稳稳的在新宅中自由出入,似乎半点不担心黄源族中人收了财产,将她赶出去。原来,她竟得了新宅的地契?

    “贵人们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那又凭什么来质疑奴家所说的话?”

    月初重重叹了口气:“原本也怨不得别人,奴家的出身名声本就不好。如奴家这般混迹风尘之人,又凭什么叫人信任?你们怀疑奴家本也无可厚非。”

    “月妈妈,你千万莫要这么说。”姜羽凡被四下里压抑的哀伤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人的出身没得选择,但品性却千差万别。有的人出身高贵,内心却比谁都下贱肮脏。反倒是风尘之中生出了许多千古传诵的奇女子。”

    “多谢姜小爷。”月初抬手按了按眼角:“奴家并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提起黄大人……难免会有些伤心。”

    她缓缓抬了眼,瞧向姜羽凡:“奴家斗胆问您一句。黄大人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么?”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话,你又是听谁说的?”

    月初微微掀了掀唇角:“红酥手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地方,来往的人却都是高贵的人,总能听到些事情。黄大人的死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下葬时又那么轰轰烈烈。想不知道都难。”

    “那么,你以为呢?”

    这一问,月初的气息便凝了一凝。似思量了片刻,方才开口:“黄大人近来病情的确有些严重,但若说会因此丢了性命倒也不至于。然而,他这一生并未惹下什么仇家,若说是被人杀死,也不大可能。奴家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清楚。故而,才有此一问。不过……。”

    她眼眸眯了一眯:“不过,既然几位贵人特意来寻奴家询问了这么些事情。想来黄大人的死因的确有些蹊跷。”

    月初的机敏让君青蓝刮目相看,她一瞬不瞬盯着对面这位黄源的昔日情人,便看到她眼底之中似乎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纠结。

    “奴家有一句话。”她讷讷说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253 神一样的男子

    君青蓝挑眉:“你说吧。”

    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样的话说出来真的有意思么?若真觉得不合适不说就是了,非特意问这么一句,还不是为了要将后面的重点说完?

    这样的人往往是拦不住的。

    “黄大人这一生并没有仇家,且乐善好施。若非得要说有人存心置他于死地的话,奴家以为……贵人们该去多了解些纹娘。”

    “是么?”姜羽凡眨眨眼:“你这么说,可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到了秘密?赶紧说来听听。”

    姜羽凡眼中的迫切反倒叫月初略有些瑟缩,随即便垂下了头颅:“很多事情……道听途说未必做的了真,还是贵人们自己去发掘更实在些精准些。奴家与纹娘从前到底也有些情谊,如今……怎么都不该在外人前诉说她的不是。还请,贵人们能体谅。”

    姜羽凡听得皱眉:“这是什么道理?是你说要我们多注意些纹娘,叫你说说为什么要注意,你又不肯说了?”

    月初摇头:“奴家虽是风尘女子,起码的道义还是懂得的。请贵人们莫要逼问奴家纹娘的不堪,奴家纵然是死,也断然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你……你这……。”姜羽凡微颦了眉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月初比较合适。

    “姜小爷,咱们走吧。”

    君青蓝淡淡开了口,竟不肯再多留片刻,第一个从房中走了出去,甚至不曾同月初打个招呼。唐影紧随其后,亦如君青蓝一般半个字也无。

    “你们等等我呢。”姜羽凡飞快追了出来,见唐影已经牵了马站在红酥手的花牌楼下瞪着他。

    姜羽凡接过缰绳上马,瞧着君青蓝怨怪道:“怎么走得那么急?好些话还没有问清楚呢。”

    “你问不出来。”君青蓝并不去瞧姜羽凡,神色淡然,语声里半丝起伏也无却笃定的很。

    “怎么问不出?月初分明对纹娘有意见。”

    君青蓝只将唇角勾了一勾并未解释,眼底却分明生出了几分讥讽。

    “姜小爷,您还是不怎么了解女人呢。”唐影笑嘻嘻策马走近,在姜羽凡耳边轻声说道。

    姜羽凡眨眨眼:“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定国公府上女人多了去了,小爷我能不了解女人?”

    唐影抿唇笑道:“您可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妇人一张嘴有时候就如同刮骨钢刀,是天下至毒。然而,有些人愚蠢,每每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叫谁都瞧见了。人家心生了防备,还怎么杀人?而有的人则不同。”

    唐影咂咂嘴说道:“有些女人聪明着呢,她们会在致命的毒药外面裹上一层蜜糖,让人不知不觉的肠穿肚烂。这样的女人才是真的可怕。”

    姜羽凡的眉峰颦的越发紧了:“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我方才问的不是月初么?怎么扯到了钢刀和蜜糖?”

    唐影呵呵笑了一笑:“所以说,姜小爷,在与女人相处这一条道上,您还得多历练历练才是。”

    姜羽凡哼一声:“说的这么厉害,你很了解女人么?”

    “差不多吧。”唐影点点头:“至少燕京城和边城里,可有不少的花魁对卑职魂牵梦萦。”

    姜羽凡声音滞了一滞,切了一声并不在意。侧首瞧向了君青蓝:“他这一番胡言乱语,你听得懂么?”

    君青蓝只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你听懂了?”姜羽凡瞪大了眼:“唐影谈起来女人头头是道,那是因为他阅女无数。你君青蓝日日混迹在死人堆里,什么时候也有了女人?不对呢……。”

    姜羽凡皱眉冥思苦想:“你与端王爷不是……你喜欢的不是男人么?”

    君青蓝狠狠白了他一眼,忽然用力打马向前冲了去,把姜羽凡远远给抛在了后面。有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实在不适合交流!

    君青蓝这一路上都不曾再同姜羽凡说过半个字,回到客栈时已然是午时后。她一头扎进了屋中,将今日了解到的事情一一记录在忠言薄上,之后,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然毫无征兆起了身,开门便要出去。

    “要去哪?”李从尧正站在门口静静瞧着她。

    “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我想到黄老的老宅子去瞧瞧。”

    高岭之花般的男人狠狠皱了眉:“什么时辰了,你不知道么?”

    “……恩?”君青蓝有心说不知道,但瞧着眼前男人锋锐如剑的眼神,硬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她坚信,自己这会子要是敢说一句实话,那人能毫不犹豫撕下她几块肉来。

    瞧着眼前女子呆头呆脑,眸光闪烁,李从尧只觉一股子无名火毫无征兆就生了出来,狭长凤眸越发幽深:“你不饿?”

    “……啊?”

    君青蓝的肚子极其配合的咕噜了一声。眼看着女子蜜色肌肤上生出了两朵嫣红,似被上好的胭脂淡淡晕染。一瞬间竟透出别样风情。

    “好像……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君青蓝素来清冷,比男子还要坚韧,李从尧何曾瞧见过她如此娇羞的小女儿之态,一时间晃了晃神。眼底的锋锐便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淡淡无奈。

    “有天大的事情,且等用罢了午膳再去办。”

    他缓缓踏入屋中,容喜紧随其后,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放在桌案上:“奴才今日尝试着做了些管州府的特色美食,大人您尝尝看,水准如何?”

    君青蓝咦了一声,眼底便生出了几分兴趣。管州府的特色美食?那是什么?

    暗红色的托盘之上,只摆了硕大一只缠枝莲纹青花瓷的海碗。海碗上扣了银盖子,根本瞧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容喜笑吟吟揭开了盖子,馥郁的香气立刻迎面扑了来。

    “是羊肉汤!”君青蓝眉峰一动。

    这味道何其浓郁甘美,俨然不是普通的羊肉汤,该是拿羊骨头熬了许久才盛了出来供人品尝。

    “不不不。”容喜笑道:“大人您猜错了,这一碗可不是羊肉汤呢。”

    君青蓝凑上前仔细观瞧。在奶汁一样浓稠雪白的汤水下面,藏着两指宽又粗又薄的面条。汤面上还飘着黑木耳,黄

    花菜,以及炖的软烂的大块羊肉。浓郁的肉香以及面香交织而来,瞬间便叫君青蓝瞧的饥肠辘辘。

    “是羊汤烩面!我可真是许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说着话,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挑了一大筷子烩面吃的津津有味。片刻间,面颊上便再度生出薄薄的嫣红出来。

    容喜瞧的喜笑颜开:“王爷昨日便选好了羊骨,命人天没亮就给送了来熬上了。奴才特意请刘伯放了许多药材进去一起炖着,最是解乏提神,去火降噪。为了能让这面劲道,王爷足足揉了有小半个时辰呢。”

    “咳咳。”君青蓝被容喜最后一句话惊着了,一口面给卡在了嗓子里,咳得面红耳赤:“你说什么?王爷……。”

    李从尧皱了眉:“本王亲自做的面,就这么叫你难以下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君青蓝满面通红,这人可许久不曾在她面前自称过本王了。今日忽然这么一本正经,显然是动了怒,这可不得了。

    “我……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呐。

    “本王只问一句,好不好吃?”

    “好吃。”君青蓝遵从本心,老实回答,没有废话。

    “恩。”李从尧唇线明显松了一松,眼中凝聚的黑暗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君青蓝瞧着碗中的羊汤烩面,只觉难以置信。羊汤烩面听上去不过是极简单一道面食,精髓却全在面里。稍微有些许差池,这一碗面的口感就尽数给毁了。

    李从尧,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王爷么?居然……

    “王爷您……会做饭?”

    “不会。”李从尧淡淡说道:“所以,特意瞧了一次。”

    君青蓝气息一凝。这个意思是说,他只瞧了一次就学会了管州府特有美食羊汤烩面?不但做了出来,还做的这么有水准?同样是人,人跟人的脑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呐!

    “王爷下次可千万莫要再如此了。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所以……。”

    “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

    所以,这个意思是李从尧以后还会给自己做饭?君青蓝的嘴角不可遏制的牵了起来,虽然听起来惊悚,内心里那小小的雀跃是怎么回事?

    “羊汤若是冷了,会变得腥膻,你尽快趁热吃了,再与我说说今日的发现。”

    “是。”

    再多的疑问,终究抵不过眼前美食的诱惑。君青蓝三两下将一大海碗的烩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管州府我头一次来,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饮食文化尚不够熟悉。”李从尧缓缓说道:“你若喜欢吃什么,找不到我的时候尽管告诉容喜。我若不会,便去别处瞧瞧。”

    “咳。”

    李从尧的话再一次成功的呛着了君青蓝,继而惊愕抬头瞪着眼前金尊玉贵的男子。神情如同见了鬼,去别处瞧瞧?这是说以后李从尧还要我自己做饭?给自己做饭!!!

    天啊!

    “怎么。”李从尧皱眉:“不满意?”

254 密探老宅

    “绝对没有!”君青蓝的回答不敢有片刻犹豫。

    “恩。”李从尧缓缓垂了眼眸,不说话了。

    君青蓝悄然擦了把汗,伴君如伴虎这话谁想出来的?真真的是……太精辟了!

    “那个……。”君青蓝微侧了头颅,让自己离着那男人迫人的目光远一些,再远一些:“我吃饱了,能不能出门去……。”

    “出门做什么?”李从尧眉峰不动。

    “去……黄家老宅。”君青蓝的声音细弱蚊蝇。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分明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怎么说起来却总有那么……心虚?

    “做什么?”

    “恩……。”君青蓝想了想:“纹娘曾经说过,黄源之所以会重新买了一座新宅,是因为老宅子风水不好,藏着阴邪之物。乾坤朗朗,青天白日的,蹊跷诡异的案子我从前也见了不少,所谓阴邪往往都是**。所以,我想去瞧瞧。”

    “瞧什么?”

    君青蓝眉峰挑了一挑:“那个……黄源即便为了成亲重新购置了新宅,自己始终还是在老宅中居住。但他却将除了阿柳之外的人都给遣去了新宅,其中一定有原因。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原因该就藏在老宅中。”

    “藏着什么?”

    君青蓝的眉峰越发颦的紧了,李从尧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素来对万事万物不关心?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藏着什么我暂时并不知道,所以才想去瞧瞧。”

    “恩。”

    李从尧眸色微动,似沉吟了片刻。君青蓝却悄然松了口气,他总算不再问为什么了!

    “看来,你的确已经想好了,那便去吧。”

    “恩?”所以他刚才深沉的问了一大堆为什么,就是为了看看自己的思虑是否成熟?

    这人还真是……

    “好的。”能够离这人远一些,君青蓝的内心还是相当雀跃的,立刻起了身,取了披风就出门去了。

    接下来,她便瞧见了李从尧。李从尧的身后跟着容喜和唐影,还有孤零零的踏雪。

    “公子,您……这是?”君青蓝眨眨眼,有些发懵。

    “查案。”李从尧淡淡说道:“你说的。”

    “您也去?”君青蓝愕然。

    李从尧皱眉:“莫非,你只喜欢与姜羽凡一同查案?”

    “绝对没有!”君青蓝正色道:“能有公子陪伴,小人不胜欢喜。”

    这人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瞧起来怪怪的。堂堂端王与姜羽凡有什么可比性么?

    “恩。”李从尧半敛了眉目:“走吧。”

    君青蓝答应一声,策马与李从尧走在一处。

    “阿柳的妻儿已经搬离了管州府,在别处重新置办了家宅良田,未来的日子该是不难过。”

    “……恩?”君青蓝愣了一楞,瞧向李从尧。这是什么意思?

    高岭之花般男子瞧着君青蓝,神色如常:“你不明白?”

    “阿柳!”君青蓝眯了眯眼,心中忽然一动:“钱是阿柳的卖命钱!”

    李从尧的唇线终于松了几分:“还不算太愚钝。”

    “但……阿柳有妻儿?”

    不是说阿柳是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么?不然怎么能在他殉主后,将他给记在了黄源的名下,权当黄源有了子嗣。

    李从尧淡淡哼了一声,狭长凤眸里便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严格来说也算不得他的妻子。那女子不过是管州府下等青楼里一个窑姐罢了。露水夫妻,数度欢愉,珠胎暗结。”

    原来如此。

    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早就叫人瞧的疲累了。只是不知,竟活生生发生在了身边。

    “能够赎身从良,又置办良田宅院。这一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呢,自杀殉主怕是……没有这么值钱。”

    “恩。”李从尧只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解释。

    阿柳的尸身被人特意下了毒药,腐朽的成了一堆烂肉,若是与这一笔横财联系起来便也不难理解了。卖命钱,果真就得用命去换。只是,世人常说婊子无情,阿柳用自己的命换了那女人的自由和前程,待到她丰衣足食后难保不会再找个看得顺眼的嫁了。不知阿柳泉下有知,会不会闭不上眼。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

    黄源死亡,老宅中风水不好有阴邪之物出没。阿柳自尽,尸身被人毁坏。这当中若是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打死她都不能相信。万万想不到,瞧上去正常病故的死尸,竟牵扯出千头万绪出来。

    到如今,秦府的案子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君青蓝叹了口气,管州府与她此生大约……八字相克吧,总免不了要给她一场牢狱之祸。

    “两位公子,老宅已经被郡守府给封了。”容喜忽然打马凑近二人,轻声说道。

    君青蓝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果然见黄源家的大门外,站了值守的府兵,任何人均不许靠近。

    “看来得先去请姜小爷过来。”

    “不必麻烦。”君青蓝才开了口,李从尧便将她的话给打断了:“跳进去。”

    君青蓝侧目,跳进去?这意思是在说,您是堂堂一个王爷,准备不走寻常路么?

    “容喜,你与马匹留在此处。”

    李从尧的话便是命令。话音一落了地,容喜便答应一声,聚拢了所有的马匹。唐影寻了处合适的院墙,率先进了院子。

    黄源的院墙虽然不高,让君青蓝看着还是有些犯愁。她的本事她自己清楚的很,若不费些功夫根本不可能进得去。而她所花费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的府兵都给引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觉身子一轻,竟叫李从尧打横抱了起来。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君青蓝一惊非同小可。

    “我送你进去。或者,打道回府。”

    “那……还是进去吧。”

    君青蓝讷讷开了口。虽然觉得着举动不大妥当,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哪里能就这么回去了?

    李从尧不待她做好决定,脚尖一点,便上了院墙。再一跃,两人便轻飘飘落了地。君青蓝只觉叹为观止,原来人与人的差距真的就有这么大,她一个人尚且踌躇不前,李从尧抱着个人穿宅过院声息皆无。

    这人的成就,是她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的。所以,君青蓝从不羡慕,真心实意道谢。

    “咱们到黄源卧房中去。”君青蓝脚尖才一沾地,便迫不及待超前冲了去。

    管州府的府兵听话的很,只在府外守着,并没有一个人进入到黄源宅院中来。加上黄源老宅占地不大,十分方便行事。

    “唐影,你去旁的房间瞧瞧。”

    三人兵分两路,李从尧却始终不许君青蓝走在前面,凡事都要先她一步。君青蓝只当这人霸道惯了,并不甚在意。

    黄源的房间已经久不曾住人,竟比上次来时还要潮湿,已然隐隐生出了一股子霉味。这间房子建在阳面,阳光自轩窗中投入,使整个房间都罩在了暖融融的灿金之中。

    “真是奇了怪了。”女子一双清眸朝着四下里不断打量,最终在墙角处生出的青绿苔藓上流连:“这房子阳光充足,管州府又素来是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屋子里怎么会如此潮湿?”

    所谓风水不善,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君青蓝四处瞧了瞧,黄源的房间并没有任何的特异之处,该是与旁人的家宅一般,温暖干燥才对。

    黄源房中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再有便是靠着墙壁放着的那个硕大的书架。黄源的书架在房间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竟比他的床还要宽大许多,上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书籍。

    君青蓝随意抽了几本来瞧,都是关于验尸以及医理的书籍。有的新一些,有的则已经破旧不堪。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藏着无字药水的秘密?”君青蓝盯着满当当的书架沉吟着说道。

    “不会。”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眨了眨眼:“为什么?”

    “感觉。”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信了你才是见了鬼。这人心里一定又藏了什么秘密,这种故作高深的姿态,最烦人了!

    君青蓝不再同他说话,将书架上的书仔细翻检了半晌,始终一无所获,便停了手。她在房中缓缓踱步,最终停在了书案边,似是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久久不曾挪步。

    李从尧立于她身侧:“有何发现?”

    “这些书……。”

    女子素白手指指着桌案上几本厚重的医术。

    “从这些书的色泽能瞧得出来,该都是黄老购置不久的新书。然而……。”

    她将医书打开,一页页翻过:“然而,书页已然有些微卷曲。又特意被黄老与旁的书籍区分开,摆在书案上醒目的位置,定然是被他经常翻阅的重要物品。”

    虽说仵作之道与医道有些相通之处,所有仵作多多少少对医道都会有一些涉猎,却绝对不会对医术如此珍而重之。君青蓝特意翻看了许久,见每一页上都有黄源精心书写的批注。

    莫非,他年龄大了还爱上了医术不成?

    屋中安静的很,连君青蓝轻轻翻过书页的细微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忽然,便有噗通一声闷响传了来。这声音并不大,原本在喧嚣的白日里是根本听不见的。然而此刻人去府空,又静到了极致。这噗通的声响便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君青蓝才颦了眉,便又听到啪一声,陡然间传了来。

255 药方

    这一声便与先前的声音一点都不一样了。只因太剧烈了一些,便似有人挥舞着呼啸的鞭子重重甩在了墙壁上般,听的人心里面颤了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青蓝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也跟着颤了那么一颤。

    “唐影,你做事情小心些,莫要招惹来了府兵。”君青蓝随意喊了一句。再细听听,似乎所有的声音顷刻间全部都消失了,她便也不大在意,继续埋首于书中。

    “咦,这是……。”

    她忽然皱了皱眉,自书中翻出了数张牛皮纸出来,上面大红的印章压着乾通当号的名号。

    “当票!”

    君青蓝仔细瞧了瞧,上面抵当的物品有衣物,用具,还有些瓷器绘画不一而足。日期皆是从去年年根开始延续至今,然而……。

    她将所有当票收集起来,一张张的仔细翻看,眉峰却越来越颦的紧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将当票给塞进了怀里。

    李从尧并未阻止她的行动,狭长凤眸中虽一如既往无半分情绪,却好似被屋中阳光所射,添了几分淡淡的柔。然而,这样的柔却是他和君青蓝都不曾发现的。

    医书中再不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玩意,君青蓝便停了手。

    “走吧。”李从尧忽然开了口:“不宜久留。”

    三人以同样的方式出了黄宅,直到回了客栈,君青蓝一路之上的眉峰始终不得舒展,俨然满腹的心事。

    正走着却忽然勒马,清眸一瞬不瞬盯着道旁某处,竟似再也走不动了。

    李从尧抬眼望去,阳光下乾通当号的金字招牌明亮耀眼。

    “走。”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有话,回去说。”

    君青蓝眨了眨眼。眼前的李从尧面色如常,狭长凤眸里分明无半分情绪,却叫人不能拒绝。

    “好。”她缓缓低了头。他既然不肯叫她进入乾通当号,自然有他的考量。而李从尧,素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

    才一进了屋,李从尧便开了口。男人颀长的身躯端坐于八仙桌旁,命容喜新沏了茶水,俨然等着君青蓝长篇大论的汇报。

    “唐影一路相随,相信我所见所闻,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始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她缓缓抬了眼:“黄源将毕生的积蓄都花费在了月初身上,这在管州府从来不是秘密,他虽然不至于将自己饿死,却绝对称不上富裕。我去过他在玄水坊中新置办的宅院,占地广,布局精妙,花了不少心思。那宅院购置下来,定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的钱……从何而来?”

    李从尧挑眉:“所以,你拿来了当票?”

    “是的。”

    君青蓝将方才收藏起来的当票取出,一张张铺展在了桌面上。牛皮纸上鲜红的印章便似跳动的火焰,炙的人眼眸生疼。

    “我曾经想过,凭借黄源与月初的关系,新宅院花费的银钱有可能是月初贴补给他的。但,当我知道黄源将地契送给了纹娘的时候,对这想法便已经生出

    了动摇。而当我看到这些当票的时候,则更加坚信,黄源根本拿不出那一笔钱。”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当票上慢悠悠划过:“瓷器,绘画,用具,黄源甚至连衣物都拿去典当了,若不是穷途末路,他怎会如此。我们方才在他府中查看过,屋中空旷,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甚至连墙角生了青苔都无钱修补处理。试问,这样的人如何能买得起那偌大一个宅院?”

    李从尧浅浅抿了一口茶:“所以,你的意思是?”

    君青蓝眼睛一亮:“这或许,便是真凶使黄源至死的动机。”

    “黄源其人孤傲,自视甚高,应该做不出虏人钱财的事情,可以排除因财务纠纷被人致死的可能。

    “的确如此。”君青蓝缓缓点头:“但这一大笔钱的来历,的确有些蹊跷。”

    “黄源有位子侄可是南阳郡的郡守。”

    “黄郡守的确有帮他购置新宅的能力,但他根本不会那样做。”

    李从尧挑眉:“哦?”

    “只因郡守他……素来将银钱看的非常重,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谁若敢打他银两的主意,他能同你拼命。”

    李从尧淡淡呵了一声:“原来,是个吝啬鬼。”

    “正是。”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所以,我从未怀疑过银钱的出处是黄郡守,如今也排除了月初。至于纹娘,她不过是个厨娘不具备那样的能力。那么……还能是谁?”

    君青蓝浅抿了唇畔,半晌没有再说话。她这一生里,鲜少能碰到叫她束手无策的案子。如今,却真真的是一筹莫展了。明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然而通往曙光的道路却一步一步统统都给堵死了。

    “无论那人是谁,都与当铺没有关系。”李从尧缓缓放下茶盏:“而你手中所掌握的证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便是李从尧阻止了她进入乾通当号盘问的原因。如今,她的身边并没有姜羽凡。她甚至连盘问他人的资格都没有。君青蓝轻轻嘘了一声,险些忘记了这么一环。

    她如今,还是个背着嫌疑的罪人呢!

    “我叫你去瞧瞧陈墨白,你可有去过?”

    “去过。”君青蓝忙不迭点头:“您的交代我哪里敢怠慢?去见纹娘前,我就先去见了墨白。”

    李从尧眯了眯眼:“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君青蓝眨了眨眼,试着揣摩李从尧提起陈墨白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始终想不出着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若是关于墨白,并没有。”君青蓝说道:“他身子不好,我并未与他长时间相谈。正巧姜小爷也在,我便与他一起去见了纹娘。”

    “身体不好么?”李从尧眸色几不可见冷了几分:“你为何不多关心下他的病情?”

    “这个……。”君青蓝略有些迟疑:“似乎不重要吧。”

    这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陈墨白,往日瞧着他从没有好颜色,怎的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他?

    李从尧挑眉,半个字也无,只拿狭长一双凤眸盯着君青蓝。眼底渐渐迫

    出一抹幽深,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我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急着离开了。但是!”君青蓝正色说道:“我已从姜小爷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墨白他是偶感了风寒,所以才会表现出气虚体弱,精神不济的症状。但似乎并不严重。”

    “偶感风寒?”李从尧淡淡开了口,良久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毫不掩饰眼底讥讽:“真的么?”

    这问题可要怎么回答?她又不是个郎中。

    郎中?!

    君青蓝心中一动:“若是公子允许的话,稍后我带着刘伯一同去瞧瞧墨白去。”

    “恩。”李从尧的唇线明显松动了几分:“到底是旧相识,适当关心一下还是应该的。到时,我让唐影配你们一同去,免得那位陈兄弟害羞,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情。”

    “哦。”

    按理,李从尧肯出动刘伯去给姜羽凡看病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君青蓝始终觉得惴惴不安,自己却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病?”她在心中想着陈墨白的病情,却忽然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来:“听唐影说,您让手下暗卫去探访了曾经给黄源看过病的所有郎中。不知,可有什么结论。”

    “你自己瞧吧。”

    男人如玉长指朝着墙边桌案上一只长条盒子指了指。君青蓝打开来,见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摞子的药方。

    “这些……都是黄源的?”

    李从尧不在意点头:“恩。”

    “您是……怎么弄到了手?”她可不会忘记,此刻的李从尧只是个杀人嫌犯,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端王!

    李从尧眯了眯眼:“定国公闲得很,本王好心,替他找些事情做。”

    所以……这些都是定国公的功劳么?就说呢!

    “姜小爷已经在为了这案子劳心劳力,却还要劳烦定国公,会不会有些不大好?”君青蓝觉得自己的脸皮素来挺厚的,然而将那父子两个都使唤的团团转,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父子同心,是极好的事情。”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君青蓝默了默。若问,天下间最坚固的是什么?首屈一指的当然就是端王爷的脸皮。不过,手中这些个东西还是非常有价值的。

    她将药方子一张张翻看着,渐渐颦了眉:“怎么都是些安神定惊的药方子?”

    “刘伯已经瞧过了这些方子。虽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但,除了安神再没有旁的用处。”

    君青蓝眨了眨眼。黄源病入膏肓,早就已显现出濒死之态,这是她亲眼所见的。

    然而,那样严重的病情,却只给开了大量的安神药。

    这是在开玩笑么!

    “药方有问题!”君青蓝猛然抬了头。

    李从尧挑眉:“何以见得?”

    君青蓝抿了抿唇:“我现在不能回答。现在我必须尽快与纹娘再度见面,若是……待我回来以后,再同您解释。”

    李从尧却缓缓摇了摇头:“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的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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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313/ 第一时间欣赏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叶无双所写的《仵作女驸马》为转载作品,仵作女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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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