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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 不离不弃

    “敢!”宁楚毫不犹豫答道。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话,认认真真瞧着宁楚。那人眼眸晶亮,眼底燃起两簇火焰,烧出一片汹涌澎湃的激情。她缓缓垂了眼眸,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如今的宁楚对邓柔的感情是真挚的。

    “那么你们便记住,你们并不是月下私奔的无媒苟合。是由燕京锦衣卫作证,在父亲长姐见证下的合法婚配。自此后当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能做到么?”

    宁楚和邓柔目光交错一碰,眼底皆有万般情绪涌动,连嘴唇都似在微微颤抖。良久,两人十指交缠,异口同声答道:“能。”

    “好。”君青蓝瞧向邓春旺,那人只管闭着眼,似将周围一切都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邓春旺,你这女婿是个不错的男儿,你当珍惜。”她慢悠悠说道:“当初在公堂上,他分明处于劣势随时可能身首异处。但他的脊背始终挺的笔直,眼神始终清澈而骄傲。你是生意人,接触的人并不比我少,自然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交。如宁楚这样的人绝对称得上坦荡,他会对邓柔真心实意。自然,也会对你和邓娇真心实意。”

    她探出手去,在邓春旺肩头上重重一拍,将面颊凑近他耳畔轻轻说道:“你千万莫要辜负了端王殿下给你的恩典。”

    邓春旺猛然睁开了眼,眼底情绪复杂,张着嘴似要说些什么。君青蓝却摆了摆手,示意大理寺两位衙差可以启程了。囚车率先出了城,宁楚则带着邓柔恭恭敬敬给君青蓝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追着囚车去了。

    君青蓝站着没有动,瞧着城门口人来人往,似已经痴了。

    “大人。”容含与她身边站定,冰冷的声音淡淡说道:“姜百户要过来了。”

    君青蓝侧目瞧去,果见遥遥街角那一侧,姜羽凡一身鲜亮的剑袖飞鱼服端坐于马上,正朝着城门口来。于是,她立刻低了头:“咱们回府去。”

    容含眸色一动,俨然有几分不解。君青蓝却并不去解释,解了踏雪的缰绳,飞快没入一册巷道中去了。容含打马跟上,二人恰与姜羽凡擦身而过,并没有碰面。

    “头,咱们这么急着出城,可是城外又有什么案子了?”

    远远的,锦衣卫兄弟的声音合着风声传来。

    “君青蓝今日没有来应卯,不知是不是病了。咱们瞧瞧她去。”

    容含瞧着君青蓝,她似全没听到街口的声音,一鞭子抽下,踏雪的速度更快了。她竟真的一路回了端王府,才准备要绕到后门去,冷不丁瞧见端王府的顶马车自街口缓缓驶了来。容喜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君青蓝,遥遥朝她招手。

    君青蓝拨转了马头凑进马车,便瞧见李从尧自窗口探出头来:“本王在清露园等你。”

    “……哦。”君青蓝怔忪了片刻才能回话。依稀记得清露园是自己在端王府的居所,李从尧在清露园等她?他要去自己的院子??干什么!!!

    “君大人,王爷传召,还请尽快。”容含冰冷的声音钻进耳朵。

    君青蓝立刻皱了眉:“我不知道么?”

    她从不轻易发怒,愤怒会让人丧失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却不知为何,李从尧总能轻易将她

    改变。她深深吸口气,自角门进了王府。一路不敢耽搁,直奔清露园而去。

    李从尧并没有进屋,只站在束素亭上等她。束素亭极高,穿堂而过的风将他纱衣卷起飞扬。自亭子下面瞧去,只觉缥缈似仙。李从尧似乎很喜欢高处,无论是揽云阁还是束素亭都比燕京旁的建筑要高上许多,也是她最常见到李从尧的地方。他总站在那里,莫非就丁点体会不到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来了。”李从尧声音清淡,并不曾回首瞧过君青蓝。如玉长指仍旧搭在亭子前面的白玉栏杆上,一张面孔也不知是冷还是因为昨日的发病显得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却神奇的玉一般晶莹。瞧着几乎与白玉栏杆融为了一体,恍惚中叫人觉得那只是一尊雕像。这般完美的容颜越发叫人觉得惋惜,怎么就生出了那般凶险的病症?

    “崔泰的案子已经定案。”他缓缓开了口,声音没有半丝起伏。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才注意到李从尧今日穿着的是石青色的亲王朝服。朝服宽大厚重,在这样的季节瞧着原本便闷热难耐,他却在朝服里面又穿了足足五层的纱衣,真的就……不热么?

    “崔泰的案子已经定案!”李从尧的声音忽然添了几分冷意。

    “……哦。恩?”

    君青蓝半晌没有答言,显然消耗了李从尧的耐性。于是他重复了方才说过的话,在声音里毫不犹豫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定案了?”君青蓝一把攥住李从尧的衣袖:“怎么说?”

    良久,男人却始终不曾开口。原本淡漠的狭长眼眸半眯着,渐渐生出几分幽冷。在这炎热的盛夏里,忽然就叫人生出了周身的冷意。而那人冷冽眼眸的焦点,便是她攥住他衣袖的那一只素手。

    “对不起。”君青蓝飞快抽回了手,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眼底生出几分尴尬:“我……。”

    “皇上下旨将长乐公主禁足。”李从尧已然收回了目光,方才那一瞬间的冷意似乎只是人恍惚中的一个错觉:“并擢升了你为锦衣卫总旗,即日上任。”

    “恩?”

    君青蓝一愣。

    崔泰的死与长乐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虽然没有在公堂上亲口指正长乐公主买凶,杀人。但是她所列举的种种证据,无一不在表明长乐公主才是幕后真凶。她为了掩盖与崔泰私会的事情杀了阿勇,又因为崔泰的不忠杀了崔泰。这是事实。

    然而,她从没有指望皇上会让长乐公主给崔泰那样的人渣来偿命。但,这案子一早便被太师严禄出于各种目的给推在了风口浪尖上,必须有个定论。

    所以,长乐公主会被禁足是必然的。

    可是……忽然升了她的官是什么情况?

    “在咱们北夏,驸马不可出仕为官。皇上的意思,你该明白。”

    原来如此!

    皇上在表明一个态度,更是一个告诫。告诫长乐公主不要再纠缠君青蓝,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惩罚。她长长舒了口气,无论如何,能摆脱长乐公主便算是圆满了。

    “你有何感想?”李从尧瞧着她,眼神淡漠如水。

    “皇恩浩荡,君青蓝谢恩。”

    从尧瞧着她,面孔上半分情绪也无:“皇上还说,君大人连续查办两件大案辛苦的很。自今日起准你沐休两个月再回镇抚司应卯。”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这便是皇上对她的惩罚?

    所谓沐休,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实际上便是叫她停职。燕京的官场瞬息万变,每日都会有不同的状况,何况是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待她重新回到镇抚司,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李从尧目光如炬,仍旧一瞬不瞬瞧着她,俨然在等待她的反应。

    “皇上体恤下臣,臣感激不尽。”

    “呵。”李从尧唇畔微勾,笑容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本王从未想到,君青蓝竟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

    君青蓝也勾了勾唇角:“王爷能同卑职说这些,便证明王爷早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方法。您一定不会叫卑职失去在镇抚司中的地位,不是么?”

    劲风如鼓,夹杂着几分燥热的暑气。将高高亭台上男女的衣袂卷起,与风中飞快一碰却又立刻分开了去。便似人生中总有相遇,但往往擦肩而过,生不出半分的波澜。

    “君青蓝,你果然大胆。”良久,李从尧才再度出了声。

    “这大约便是王爷选择卑职的原因。”此刻的君青蓝,再不似从前一般,总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她发现,李从尧似乎并不需要那样的自己。

    “杀害崔泰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是大兴市一个肉铺的屠夫。据说是因为瞧见崔泰调戏她娘子,他激愤之下才将崔泰杀死。三日后,那屠夫便会问斩。崔泰的案子,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你明白么?”

    “明白。”君青蓝点头。

    长乐公主不能伏法,便总得有一个替死鬼。那被她收买的屠夫当然是不二人选。至于百姓们会不会对夜半三更调戏妇女的事情产生怀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案子已经结束了。

    皆大欢喜。

    李从尧定定瞧了她半晌,方才别开了眼:“还记得那里么?”

    男人悠扬淡漠声音如琴,语声轻飘飘的,一出了口便被劲风给吹的散了。除了离他最近的君青蓝,再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君青蓝顺着他目光瞧去,那里是端王府的西南角。远远瞧去,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粉。她脑中忽有灵光一闪,立刻浮出突兀而尖利的一声女子尖叫。

    “海棠苑?”她说。

    李从尧瞧她一眼:“你果然心细。”

    当日容含带着她在海棠苑匆忙而过,并未刻意介绍和停留。她却在匆忙之间已经将海棠苑的地形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李从尧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海棠苑,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君青蓝抬头瞧向身边男子。却瞧见男人素来淡漠的眸子深处忽然氤氲出薄薄一丝水汽出来,悲伤而愤怒。

    那个神情叫李从尧一下子跌落了神坛,忽然就有了生气。君青蓝惊着了。原来,李从尧也会悲伤?为了海棠苑里的女子?

    那该是他相当在乎的女人吧。

    “君青蓝。”李从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氤氲尽去,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清明:“本王需要你的帮忙!”

062 不一样的李从尧

    君青蓝抿了抿唇,今日所见所闻一再刷新了她对李从尧的认知。他原来也会悲伤,他竟还……需要她的帮助?

    “王爷莫要说笑。”她半垂着眼眸:“卑职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您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卑职哪里有能力解决。”

    李从尧瞧着她:“本王曾暗中挑选比对过许多人,你是唯一能通过考验的一个。”

    “是么?”君青蓝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李从尧的目的,但被人这般直白的夸奖成唯一。还是相当能满足人类的虚荣心。

    “你瞧瞧这个。”

    李从尧摆了摆手,容喜飞快自束素亭廊桥尽头奔了过来。将手中托盘里端着的书册稳稳送至君青蓝面前。待到她伸手拿了,再飞快退回到尽头去了。

    “君青蓝,燕京城郊义庄值守君老头的独生儿子。没有根基,没有后台。十四岁进入锦衣卫任职,因验尸能力突出,十六岁崭露头角。”

    书册极厚,却只有这么一句话。君青蓝瞧的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本王选择你的理由。简单。”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便又挑了挑眉。原来,李从尧选择她是因为她没有根基后台,没有同官场上任何人结成派系啊!刚刚膨胀的虚荣心顷刻间粉碎崩塌了。

    君青蓝捂着胸口,心疼。

    “君青蓝。”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打量着纤细高挑的女子,语声清淡如水:“你真的是君青蓝么?”

    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却只将手指微微攥紧了几分,面孔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王爷这问题有些奇怪。君青蓝不是君青蓝,谁还能是君青蓝呢?”

    “君老头八年前只身回到燕京,在城郊建立义庄。据说,他的妻儿皆在饥荒逃难时亡故,此后便始终孑然一身。一个早已亡故的儿子,怎会在五年前忽然出现?”

    “君青蓝的资料始于五年前,与幼年时资料衔接时有着三年的空缺。三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君青蓝皱了眉:“卑职……。”

    李从尧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头:“本王对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锦衣卫在燕京城的地位非同凡响,你能进入锦衣卫自然得家世清白,身份上该不会存疑。”

    君青蓝闭了口。

    她的身份是个秘密,李从尧这会子绝对不会无端端提起这个事情。他一定是觉察了什么,这是打算要威胁?

    “本王需要的人必须胆大心细,不畏权贵。至于这人是谁,本王并不介意。”男子目光忽然锐利,似开了锋芒的利刃,直直刺向君青蓝:“君青蓝,你不会叫本王失望。是么?”

    君青蓝沉吟着并未立刻回答。李从尧费了这么大力气,一步步引着她陷入到端王府的漩涡当中。他要她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会失去生命。

    “本王可助你重返镇抚司,亦可助你在锦衣卫中如鱼得水。”

    这是李从尧的价码。然而,这并非君青蓝在意的事情。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我们可以互相帮忙。”君青蓝勾唇微

    笑,明润的眼底深处光华璀璨:“卑职恰好也需要王爷帮一个小忙。”

    李从尧颦眉:“哦?”

    “卑职希望,王爷能帮助卑职进入刑部库房。”君青蓝咬了咬唇,声音渐渐深沉:“卑职想要查看五年前灭族大案的卷宗。”

    李从尧仍旧颦着眉,却始终没有开口。

    “卑职认为,只要王爷想办到的事情,一定能够办成。”君青蓝也闭了口,再不说话了。她不着急,她相信李从尧一定会给她满意的答复。

    “你当知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的亲王。”

    “卑职相信王爷的能力。就如……。”君青蓝将眉峰一挑:“王爷相信卑职的能力一般。合作建立的基础只有一条,那便是相互信任。王爷难道认为不是么?”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狭长凤眸中透出暗夜般深沉的黝黑,似两汪漩涡,深不见底,叫人只瞧了一眼便能沉沦其中不可自拔。君青蓝心中如战鼓隆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丁点的惧色。仰着头,迎着那人目光,不卑不亢。

    “你随本王去走走。”

    良久,李从尧垂下了眼眸,率先下了束素亭。君青蓝暗暗松了口气,李从尧没有答复便是最好的答复。他竟然答应了,真好。

    她只觉心潮澎湃,深入刑部库房对于刑部之外的人来说,难如登天。即便是李从尧想要完成这样的事情,也并不轻松。他能答应,真真不容易。越是如此便越是说明,他要自己做的事情,极其危险!

    李从尧一路走的极快,面色清淡如水,却始终不曾开口。后面跟着君青蓝,容喜则走在最后,容含照例不见人。容喜是个人精,分明觉出了李从尧心情不爽,面颊上竟连半分笑容也无。惹的君青蓝回首瞧了他好些次。这人忽然端着张严肃的面孔,叫人瞧着真不习惯呢。

    这一段路走的不近,几乎走到了王府的西南角。君青蓝心中一凛,眼前是硕大一颗探出墙外的海棠花树。这里是……海棠苑?

    上次行至此处时,女子清脆的笑声及忽然高亢的尖叫都还留在她记忆陈处。君青蓝敏感的觉出这院子里的主人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方才在束素亭里,李从尧便指引着她瞧向这里。如今更是带着她直接来到了海棠苑的门前。所以,他叫她做的事情与藏在海棠苑中的女子有关?

    李从尧默默站在海棠苑前,君青蓝分明瞧见他眼底的悲伤与愤怒忽然间达到了极致,却在极力压抑,浑身都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

    李从尧是什么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般的神态叫君青蓝越发好奇住在里面的人。

    容喜飞快上前,取了钥匙,打开了海棠苑大门上巨大的铜锁。那把锁该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打开过,锁身上布满了浓浓的铜绿,容喜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钥匙给转动了。咯吱吱沉闷的声音中,斑驳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清淡的香气立刻迎面扑了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朝着院内打量了去。海棠苑分明常年上锁,却并不似君青蓝想象中一般破败苍凉。反倒整洁而美丽,整个院子里种了极多的海棠树,品种繁多。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四季海棠不一而足,现在

    开的正艳的便是墙根处那一颗秋海棠。

    这些海棠因花期不同,展现出不同的姿态。叫人不得不叹服整座院子布局的精巧和细致。也只有这样的院子才配得上海棠苑三个字。

    李从尧抬了腿,缓缓跨过门槛进了海棠苑,君青蓝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在这样敏感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婢仆,一眼瞧见李从尧,各个都变了脸色。李从尧朝他们摆了摆手,下人们便都静悄悄跪在了地上,并不曾开口。

    李从尧狭长凤眸在院中微一打量,便缓缓朝着后院走去。海棠苑的下人并不敢跟随,连容喜都留在了外院,只有君青蓝一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后院靠着院墙有一座花圃,里面种着几株矮小的海棠树苗。一鹅黄衣裳的女子正站在花圃前,手中拿着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小心翼翼给海棠树苗浇水。她逆光而战,只给了君青蓝一个背影。

    君青蓝瞧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能瞧出那人身材纤合有度。并不似她一般柔弱,却也并不丰腴。如墨青丝斜斜挽了个坠马髻,鬓边插了只海棠绢花,再没有旁的装饰。

    李从尧瞧了一会,她却始终只关注着花圃中的树苗,似乎并不曾觉察到身后有人进来。

    李从尧渐渐颦了眉,君青蓝瞧见他的手指一根根攥紧了,眼底却并不曾再如先前一般染上悲凉。略显苍白的唇瓣轻启,缓缓唤道:“雪忆。”

    君青蓝忽然瞪大了眼,她一直以为李从尧是个对万事万物都不上心的怪物。原来竟也能……这么温柔?

    他的声音本就悠扬动听,这般刻意放缓添了温度。便似仙乐一般,瞬间能将人的心神彻底的融化了。

    女子身躯一顿,缓缓转过了身。君青蓝再度震惊。

    她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瞧见的美人不胜枚举。

    如长乐公主的妖艳,姜盈的娇憨都算得上世间难得的绝色。然而,同眼前这女子相比,瞬间便成了云泥。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见到这女人时的心情,只觉天地都失了颜色。便似她第一次瞧见李从尧,觉得天下间任何现有的词汇都是对他的折辱一般。这样的美丽只能属于高高天宫里,美丽的瑶池边上的仙女。人间却那得几回见?

    她飞快瞧一眼李从尧,难怪他这样在意海棠苑中的女子。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李从尧相配。

    可惜……她的眼中却并无半分神采。雾蒙蒙的便似明珠蒙尘,叫人瞧着莫名心疼。

    李从尧缓缓颦了眉:“是我。”

    “是你。”女子端详了李从尧半晌,雾蒙蒙的眼底忽然生出了几分欢喜,丢了水瓢,三两步跳在了李从尧身边:“你好久没有来看雪忆了。雪忆好想你。”

    女子微勾着唇角,将一颗毛茸茸头颅凑在李从尧眼前。于是,君青蓝瞧见了今日叫她最震惊的画面。清贵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从尧,居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子头颅,宠溺而温柔。

    “君青蓝。”李从尧侧目瞧着张大嘴巴傻愣愣的君青蓝,淡淡说道:“这是本王的嫡亲妹妹,李雪忆。”

063 后宫阴私

    “妹妹?!”

    君青蓝眨了眨眼,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自打她第一次知道李雪忆的存在,便将她给默认成了李从尧的爱妾。忽然听到这么两个字,内心里完全拒绝接受。

    “二哥?”李雪忆瞧一眼君青蓝,身躯有瞬间的瑟缩,眼底分明染了惧意:“她……她是谁?”

    李从尧将唇瓣抿了抿:“是个不需要防备的人。”

    “二哥,你瞧瞧这几颗海棠树。嬷嬷说它们救不活了,雪忆不信。你快瞧瞧,我种的好不好?”

    李从尧微笑:“雪忆做的事情,自来极好。”

    李雪忆似乎将他这句话想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待雪忆将这几颗海棠救活了,便给二哥送一颗去。”

    她慢慢回身,瞧着花圃中的树苗,木然的眼底深处渐渐被喜悦和光明取代:“也给大哥送一颗,还有父王。”

    李从尧神色一凝,凤眸深处荡出暗沉的晦涩出来,分明凝聚着澎湃的怒火。然而,他却只浅浅吸了口气,以微笑的姿态柔声说了一个好。

    李雪忆似乎爱极了海棠,一进了花圃,便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海棠树上。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似乎隔绝了天地。

    君青蓝在那个瞬间生出一种恍惚,总觉得有坚固的一道屏障将李雪忆的周身包裹。她的天地只在小小花圃中的方寸之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开屏障,走进她的天地。唯有在她的天地里,才是快活的。

    “走吧。”李从尧略垂了眼眸,转身出了后院。他行走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那样的速度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逃跑。李从尧那样的人,居然也能逃跑?

    “王爷!”

    李从尧的速度将容喜给吓了一跳,忙不迭迎了上去。然而,他却半个字也不曾说,只微微摆了摆手便出了海棠苑。容喜示意君青蓝跟上,海棠苑的下人们一个个垂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待到三人出了海棠苑,容喜便将院门再度给锁上了。

    “你有什么想法?”

    才转过了一道假山石,李从尧忽然停了脚步。淡漠的声音冷幽幽说着,吓了君青蓝一跳。抬眼望去,那人站在假山后的暗影里,束手而立。他原本便肤色苍白,在这样的地方瞧上去便连往日里那稍微能透出的薄粉都失去了。天地间只余黑和白两种色泽,冰冷而无力。

    “回答。”见君青蓝眼睛直勾勾只顾瞧着自己,李从尧皱了皱眉,眼底分明燃着几分薄怒,语声里便添了几分沉重的怒意。

    “哦。”君青蓝正色:“郡主瞧上去似乎……”

    君青蓝将声音顿了顿,眼眸微闪,在心底里仔细斟酌了一下要出口的词语,这才继续接口说道:“与常人有点不同。”

    “还有呢?”李从尧并未过多纠结与她的言辞。

    还要问?

    君青蓝眸色微闪。她来了燕京五年,从不曾听说过端王府中还有一位郡主。加上李雪忆的状态,足可以证明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距离秘密越近的人,迟早得成了秘密。李从尧一定要拉着她涉足其中,实

    在叫人……很不开心呐。

    可是,能不说么?

    “郡主,很喜欢海棠。”

    李从尧皱眉:“继续说。”

    “郡主……自打出生起,便是如此么?”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眼底分明有风暴聚集。

    “并不是。”

    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却还是叫君青蓝听的清清楚楚。君青蓝能看出李从尧对这个问题的抗拒,她在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能得到他的答案。骤然听到他开口,怔忪了片刻,才哦了一声。

    “本王叫你住在端王府,只为了叫你查清楚一件事。”李从尧淡淡说着:“那便是,雪忆忽然疯癫的真相。”

    “……啊?”君青蓝张着嘴,哑口无言。她无数次的想过李从尧要她做的是一件什么事,也在心底里生出过无数的想法,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面临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她一点都不傻,燕京城里所有关于李雪忆的消息都被尽数抹杀,李从尧给了她一个相当棘手的差事。同这件事比起来,她要看刑部卷宗这事简直就不是个事。

    “雪忆出生在冬日,燕京的冬天又干又冷。她出生前几日大雪纷飞,冷的人缩手缩脚,天天窝在家里不愿意出去。她出生那一刻却有红霞漫天,白亮的雪映衬着漫天的红霞,美不胜收。大家都说那是千年难遇的奇观,是祥瑞,而这祥瑞便是因为雪忆的降生。皇上下旨赐了雪忆为朝霞郡主,举国同庆。人人都说这是雪忆天大的造化,却哪里想到……。”

    李从尧气息一凝,将手指攥紧了,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哪里想到,那才是雪忆灾难的开始。”

    李从尧的声音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皇上登基时并不曾迎娶正妃。朝中第一要务便是要给皇上选一位合适的皇后,雪忆因身带祥瑞便成了入宫待选的淑女,也是皇后呼声最高的人选。然而,她入宫只一夜便被教引嬷嬷给送回了王府,其中原因难以启齿。雪忆受不住打击,一夕癫狂。自此,父王便将她锁在了海棠苑中,至今已有整整十年。”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彻底没了声音。假山后的暗影几乎将他完全吞没,在他如玉的面颊上蒙上了雾蒙蒙的灰暗。似乎连夏日的阳光到了他的身旁,也忽然变的无力,凄冷而孤寂。

    她深深吸口气垂下了眼眸。

    天下间任何事情都有因果,李雪忆的疯癫一定有原因。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都注定了她是个可怜人。然而,她是幸福的。入宫落选还能回归本家,虽然被锁在海棠苑中失了自由。她的一应用度却是顶尖的,足见李从尧对她的重视。

    与李雪忆比起来,李从尧才是真正的不幸。

    钟鼎世家的勋贵公子,原本有着幸福家庭大好前途。父兄却相继亡故,不得不熄灭了自己的理想,以稚嫩的双肩扛起破落的端王府。又染上那么可怕的病症,一日日的等待着死亡。他是笼罩在整个端王府上的天,却没有人能够给他依靠。

    他只有自己!

    可是,李从尧从不需要人的

    可怜。所以君青蓝低下了头,不叫他瞧见她眼底的情绪。那对李从尧来说是一种侮辱。

    “能告诉我朝霞郡主落选的原因么?”她轻启了朱唇,缓缓说着。

    李从尧的气息却忽然停滞了半瞬,狭长凤眸里分明有冷凝风暴凝聚。容喜缩了缩脖子,眼底带着焦急瞧着君青蓝却不敢上前。

    怎么……问起这个?

    君青蓝迎着李从尧的目光,并不畏惧他眼中的杀气。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眸:“端王爷要卑职查明郡主疯癫的真相,总要叫卑职明了此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才好替她讨回公道。”

    李从尧不会不知道,李雪忆的落选便是她疯癫的引子。既然他选择了自己,就该百分百的相信她!

    “她……。”良久,李从尧吸口气敛了眸中锋锐:“他们说,雪忆非完璧之身,所以没有资格入宫。”

    君青蓝瞪大了眼,再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雪忆素来洁身自好,性子又温顺和善。她入宫时尚没有及笄,不过是个单纯活泼的少女。父王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时,认定是验身的嬷嬷收了人好处,动了手脚陷害雪忆。于是便找了信得过的人同宫里的嬷嬷一起,给雪忆再度验身,结果……。”

    李从尧闭了闭眼,后面的话再说不出了。君青蓝却已经明白,结果除了叫更多的人验证了李雪忆的不贞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结果。

    “将失贞女子送入后宫本是欺君之罪,皇上念及端王府战功赫赫只褫夺了雪忆淑女身份,准许父王将她领会家中。那一夜雪忆情绪极其不稳定,父王便叫她回海棠苑休息,想着第二日再问清楚她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想不到,再见到雪忆时,她却已经……疯了。当初的事情,再也没有踪迹可寻。”

    李从尧将眉峰一挑,瞧着君青蓝:“本王从不相信雪忆能做出那种出阁的事情来。后宫阴私的手段素来耸人听闻,故而,本王相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能替雪忆讨回公道!”

    君青蓝眸色微闪,只觉头疼。这是要让她同后宫扛上了么?

    李雪忆在皇上初登大宝时入宫待选,那时候后宫还空虚的很,甚至连最得宠的萧贵妃那时候也还只是皇上身边的掌灯宫女。所以,自然能排除后妃倾轧的可能性。那么,有本事操控这一切的人还能是谁?

    这就……有点吓人了。

    “端王爷,君青蓝只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仵作。您叫卑职以如此的身份去对抗天上那人,只怕是在异想天开吧。卑职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啊。”

    “这事与他并没有关系。”李从尧淡淡说道:“在那个时候,雪忆为后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那时,端王府仍旧镇守着边城,手中握有整个西南大营的兵权。他才从北宫出来,根基并不稳固,正需要父王的鼎力相助。所以,他不会自毁前程。若不然,端王府早就因为欺君而受了牵连,他也不会极力帮着父王遮掩这事。”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说话,这么说起来,该不是皇上的主意。

    那么,还能是谁?

064 王爷,您的脸面呢

    李从尧方才说了,那时候后宫空虚,莫说皇后,连个嫔妃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后妃嫉妒李雪忆容颜地位而暗中出手的情况。

    加上端王府势大,若敢招惹李雪忆基本上等与是在自掘坟墓。然而,那人不但动了手,还成了功。李雪忆自然不可能在后宫里面同什么人苟且,她又是怎么被人给破了身?

    这样的行径无疑与在冒险,等于将自己给架在了刀山之上,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任何人都不该对那样赔本的生意感兴趣。

    而,最重要的一条。

    皇上并不会处置端王府,老端王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认栽。只要李雪忆开口顺藤摸瓜,那人必然得遭殃。

    所以,必须得想法子叫李雪忆闭嘴。联系之前种种,李雪忆的疯癫绝对不会是正常现象。因为,时机太巧,她的疯癫刚刚好将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彻底的湮没。

    这人不但胆子大,而且有头脑有手腕,且非常有能力!能力大到叫李从尧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丁点的线索。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将这悬案给破了?

    “王爷只怕……。”

    “你必须查出真相。”李从尧面上平静无波,缓缓开了口:“否则你的下场只有一个。被锦衣卫扫地出门,之后彻底消失与长乐公主府中。”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深深吸气。

    男人狭长凤眸中淡漠的目光便定定瞧着她:“更不用提翻阅刑部陈年卷宗之事。”

    君青蓝叹口气:“卑职尽力。”

    李从尧这厮简直……拿她最在意的事情来威胁她,好歹是个王爷,脸面呢?

    可是,偏偏她半个反对的字也说不出,只能答应。

    “恩。”李从尧收回了目光,一脸早知你会答应的淡漠:“既然你要查探的事情与雪忆有关,自现在起便多往海棠苑跑跑吧。回头,找容喜领一把海棠苑的钥匙。明日是初一,雪忆要到普宁寺上香,你便陪着她一同去吧。”

    “是。”君青蓝已经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李从尧同她说的话从来不是商量,只是告知。她除了答应根本无话可说。

    “本王还有旁的事情要办,你自回清露园去吧。今日没有重要的事情便不要出府了,本王已经吩咐了容含将从前与雪忆有关的物品都送去了你屋里。你尽快看完,将你发现的线索报给本王。”

    “是。”

    回话时君青蓝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种被李从尧压迫出的习惯。然而,等她瞧见了容含放在自己房中的物品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

    “郡主入宫前所练习的书画及女红。”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不知道眼前这些玩意是书画和女红吗?可是……堆了她大半个房间是什么情况?

    “王爷吩咐说只捡最重要的给君大人拿来。所以,奴才只挑了这么一部分。”

    这只是一部分?!

    君青蓝垂了眼眸,所以这些勋贵子弟,高门贵女果真闲得很。才能在短短数年之间弄了这么些玩意出来

    “王爷希望君大人能尽快看完这些东西。”

    “恩。”君青蓝没有再说话的心思,摆了摆手叫容含出去。

    即便那人素来没有存在感,瞧着这满屋子书画也会觉得他在眼前憋闷的难耐。此刻,她需要静静。

    君青蓝这整整一日的时光都注定了只能在房间里度过,她没有功夫再去做旁的事情。

    一直到了华灯初上,容含送到屋中的东西她也不过才看了一半。待到容含将晚膳送入房中时,她却已经将余下的一半整理好不去瞧了。

    “将这些送回去吧。”君青蓝指了指桌案上的字画女红说道。

    容含皱了眉:“大人看完了?”

    他眸色微闪,分明对她半点都不肯信任。

    “不必再瞧。”君青蓝给自己盛了碗碧梗粥,慢悠悠说道:“端王爷要告诉我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她并没有去给容含解释,夹了块炸酥卷细细品着。

    李雪忆的字画造诣相当不错,君青蓝的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帝师,世世代代的族人中均有大儒。故而,她并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女子,三岁时便开了蒙,同家族中旁的子弟一起入学堂读书识字,也算是见多识广。虽然她并不十分喜欢治学,但她天资聪颖,对与书画文章一道还是非常具有辨识度的。从李雪忆的笔法文章便能瞧得出她是个心思玲珑,温柔细腻且相当遵循守礼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万万不会做出与人苟且失贞的事情!

    李从尧就是要她用最短的时间来了解李雪忆。了解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更加坚信,她的疯癫一定有问题。

    “君大人不再仔细瞧瞧?”容含站了半晌,瞧着她吃完了一只酥卷才讷讷开了口。

    君青蓝抬头瞧着容含,多少有些奇怪。他性子又冷又闷,莫说是旁人即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在意。怎的今日……如此在意这些字画?生怕她瞧的不仔细?

    “不用。”君青蓝说道:“有些东西并不一定要用眼睛才能瞧的清楚。”

    容含微颦了眉头:“王爷方才叫人来传话,明日郡主会在卯时出门,到普宁寺上完香后还要听度厄禅师的法会,晚上得在普宁寺歇息过夜。君大人需陪同郡主一起在普宁寺外留宿,务必要保护好郡主安危。”

    “……哦。”君青蓝暗暗叹口气,李从尧是真不客气呐。

    这人还真是会使唤人!

    ……

    普宁寺位于燕京外城的东德坊中,再往前去便是东德门。天下间大多的寺庙都建在崇山峻岭中,唯有普宁寺例外。然而,这一座寺院却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

    普宁寺的建立在北夏的历史上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实际上,普宁寺与北夏王朝成立的时间相差无几。

    传说,普宁寺的第一位主持是圣祖皇帝的太子,不知何故那位太子却对权势富贵弃如敝履,只一心向佛。后来更是执意遁入空门,为此义无反顾抛却了皇位。伤心绝望之下的圣祖皇帝却并没有将皇位传给他其余的皇子,与重病时匆忙之间将太子的长子

    赐封为太孙,又下旨修建了普宁寺供太子修行之后就驾崩了。

    自此后,普宁寺便成了一座皇家寺院。历任的主持都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便成了燕京勋贵上香礼佛的好去处。

    僧人的作息一贯与十方红尘中芸芸众生不同,每日起的极早,几乎在三更左右便已经起床做早课了。故而,李雪忆出门极早。宁愿守在不曾开门迎客的普宁寺外候着,也不愿在温暖的床榻上辗转。似乎这样才能显得心诚。

    君青蓝他们第一个到达普宁寺,也不过等了片刻,等待进寺的马车和行人便多了起来。几乎排满了整个街道。东德坊因着普宁寺的关系,与燕京城各坊区都不一样,坊中只有供给居士修行暂住的房屋,再有便是给过夜香客预备的临时房舍,并不允许寻常百姓居住。

    因而,即便街道上被香客给填满了,却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满。

    君青蓝默默打量一眼身后密密匝匝的人群,每人眼底都带着与周遭环境的肃穆所并不相称的兴奋。君青蓝知道,这种兴奋来自于度厄。

    北夏推崇佛教,佛寺林立,培养了许多佛法精湛的高僧。这一位度厄禅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七月半中元节即将到来,整个七月都沉浸在消灾除障,度化苦厄的肃然之中。故而,度厄禅师自西地一路北上**,与三日前进入燕京。一日修整,一日与普宁寺僧众辩论佛法,第三日便是讲经法会,第四日则会离开燕京,继续北上。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千年难遇的机会,谁不想一睹度厄禅师的风采?不想接受高深梵音佛唱的洗礼,好叫自己在这凶险的中元节到来之际消灾除障平平安安呢?

    “容含。”君青蓝半敛了眉目:“今日人多,你不需要跟着我。保护好郡主才是要务。”

    容含今日穿了寻常一件玄色衣衫,往日里总抱在怀中的那一把长剑今日也特意拿布巾包了,俨然并不希望他们这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他始终站在马车下寸步不离,冰冷一双眼眸却瞧着君青蓝。

    “王爷吩咐过,奴才只能跟着大人。”良久,他才缓缓开了口:“郡主的安危是大人的事情。”

    君青蓝被他一句话成功的给噎着了。他们今日都是陪着李雪忆礼佛,她若是有什么闪失,谁都没有好处,分什么彼此?

    然而,容含与容喜不同,他脑子里面只有笔直一条脑回路,碰到了南墙都不会回头。想要改变他的想法,难如登天。

    君青蓝别开了眼,放弃了去说服容含,自己走在了马车下,抬手敲了敲车窗。功夫不大,便瞧见个头发花白的婆子探出了头来。君青蓝认得那婆子是李雪忆的乳母张嬷嬷,于是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郡主情况如何?”

    张嬷嬷微笑着颔首:“回君大人,郡主这一路精神极好,正在看书呢。大人可是要同郡主说话?”

    果真是嫡亲的兄妹,连在马车里喜欢做的事情都一般无二。

    “不必。马上就要辰时,等普宁寺开门后,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进寺。你们要时刻看护好郡主,千万莫要叫任何人惊扰了郡主。一旦……。”

065芳踪难觅

    君青蓝声音顿了顿:“一旦出现意料外的状况,立刻护着郡主离开。无论要做任何事情一定要叫我知道,万不可离开我超过一尺的距离。”

    张嬷嬷抿唇微笑:“老奴醒得了。难怪王爷叫君大人随行,您可真真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全不似旁是男子一般粗鲁。”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便别开了眼。这话叫她听得多少有些尴尬,她本就不是男子。

    辰时正,普宁寺山门大开。度厄禅师的法会便设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今日到场的信众能称得上人山人海,但人人却极有秩序。度厄禅师在普宁寺僧众的陪伴下与高高法台上端坐。禅师宝相庄严,声音洪亮浑厚,半点不似古稀之年的老者。今日,天公作美。自清晨起便有浓云遮了烈日。凉风习习,竟全不似夏日焱焱。众人齐聚,半点不觉难耐。纷纷赞叹度厄禅师功德无量,佛法高深,才得老天相助。

    他此刻为大家宣讲的是金刚经。这一部经书本通俗易懂,燕京城内大多人都耳熟能详。但,度厄禅师的讲解却妙趣横生与众不同,为众人增添了许多新的认知出来。

    一时间,普宁寺缭绕的烟火中,僧众自发,与度厄禅师一同念诵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肃穆的声音直冲云霄,震撼人心。

    李雪忆并没有如同普通的百姓一般聚在广场上。因普宁寺中时常有高门贵女造访,故而在广场两侧设了许多碧纱橱。以薄薄的素纱屏风将她们身躯遮掩,既不影响做法会,又免于女眷们容颜被旁人观瞧,一举两得。李雪忆便在其中一间碧纱橱里。

    君青蓝侧目瞧了她一眼。今日的李雪忆瞧上去半点没有疯癫之态,面目平静。也同旁人一般将双掌合十,轻声念诵经文。

    她缓缓挪了身子,走在了碧纱橱外。今日到会的人非常多,每一个碧纱橱外面都有侍卫值守。连京兆尹的衙差们都到了,包围了会场,时刻防备着意外情况的发生。

    君青蓝目光才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吸了口气。人群里有那么几人,虽也穿着极寻常的衣物,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是锐利如鹰的。他们不同于旁的信众一般虔诚,目光时刻都朝着四下里打量。这样的行事作风她再熟悉不过,居然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么?

    今天还真是个大场面呢!

    “君青蓝?”

    忽觉肩头一沉,君青蓝回身瞧去。身后站着满面惊喜的姜羽凡。

    “头?”

    姜羽凡今日穿着松竹暗纹的袍子,绣春刀和忠言薄都不曾带在身边,连头发都只用缎带随意的绑着。这样的打扮与混迹在人群里的锦衣卫瞧着并不似一路,他来干什么?

    “我前日去义庄寻你,君老爹说你已经搬到端王府去住了。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同端王这般亲密?”

    “这事说来话长了,不如不说。”君青蓝尴尬一笑:“你今日是来这里公干?”

    “那可不是。”姜羽凡摇头:“今日度厄禅师讲经,我娘和家里的女眷们都嚷嚷着要来听法

    会。我便向衙门里告了假陪着她们一起来了。你瞧。”

    他朝着西侧一个碧纱橱指了指:“她们就在那里。走,我带你见见姜盈去,她总念叨你。”

    说着,姜羽凡一把扯了君青蓝手臂,便要往姜家的碧纱橱里面带。

    “这可使不得。”君青蓝被他弄的头疼:“碧纱橱后都是各府的内眷,怎么好与外男相见?何况,我这里还有要务在身,实在走不得。”

    “要务?”

    这两个字瞬间吸引了姜羽凡的注意力:“你往日还真不是个喜欢往寺庙里面凑的人。”

    他朝着君青蓝身后的碧纱橱瞧了一眼,正与容含的目光碰在一起。于是嘶了一声,立刻别开了眼:“端王殿下今日也来了?这我可得去见个礼。”

    “里面不是端王爷。”君青蓝将手臂一横,拦住姜羽凡身躯:“是端王府的女眷,你并不方便进去。”

    “端王府有女眷?”姜羽凡眨了眨眼,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困惑:“端王爷染病前并不曾定下婚盟,据闻他的病症近不得女色。何时有了女眷?”

    君青蓝摇摇头:“并非端王爷的侍妾。”

    “那是……。”姜羽凡声音一顿,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惊诧:“里面的人不会是朝霞郡主吧。”

    姜羽凡与旁人的身份不同。他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贞容大长公主,对于皇宫里的事情再熟悉不过。虽然李雪忆在燕京贵女中消失的时候非常早。旁的人不记得勋贵世家里有这么一位,姜羽凡一定不会忘记。

    君青蓝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她……。”姜羽凡原本想说她已经傻了,又觉得这样的话非常失礼,于是抿了抿唇将后头的话给吞了回去。只拿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眸色闪烁不定,意味深长。

    “端王爷居然叫你陪着朝霞郡主一同出来,对你可真不是一般的信任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君青蓝皱了眉没有开口,这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李从尧怎么就这么信任她?

    “君青蓝。”姜羽凡将胳膊搭在君青蓝肩头,神秘兮兮说道:“皇上升了你做总旗,却叫你两月后才可上任。我怎么琢磨这都不像是个好事,这种时候连我爹都说要离你远一些。怎的端王爷却这么护着你?你们真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该不会是端王爷的什么不为人知的亲戚吧。”

    姜羽凡整个人都带了光,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君青蓝呵呵,将肩头一跨,挣脱了姜羽凡:“您想多了,我从前与端王爷并不相熟。”

    姜羽凡撅了嘴,俨然不肯相信。才要开口追问,却听见姜家碧纱橱里有人叫他,于是朝着君青蓝摆一摆手飞快跑了。

    君青蓝这才舒了口气,与容含站在一起盯着四下里的动静。

    好在这一日并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法会结束以后是普宁寺举行的斋会,招待信众用斋饭。因着第二日度厄禅师便会离开燕京,

    故而许多信众选择那一日就近住在东德坊。好在第二日能亲自为心目中这位大能送行。

    李从尧早就为李雪忆定好了暂住的房舍,君青蓝和容含将小院里里外外检查了数次,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才安心叫李雪忆住下。这一整日,她的状态瞧上去都好的很,并没有忽然发了癫症。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知道,李雪忆并非一个实际意义上的疯子。她只是记性不好,忘记了许多东西。思想行动便如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般单纯。她的癫狂是不定时的,若是没有发病的时候,瞧上去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尽管如此,君青蓝却并不敢松懈。时刻守在李雪忆的房间外面直到深夜。她没有忘记自己此刻是个男人,到底男女大防,总与李雪忆离得太近并不合适。正因为如此,她始终都不明白李从尧叫她跟随李雪忆来上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该不会瞧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了吧。

    未知的事情总能叫人不安,君青蓝便带着不安睡下了。她回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东德坊的作息又素来比别处都早。那时候早已经万籁俱寂,街上又有锦衣卫和京兆尹的人守着,再也不可能生出什么波折出来。于是,她才能暂时放下一颗心。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她睁开眼的时候很是疑惑的一阵子。她睡眠素来清浅的很,但凡有丁点的动静就能惊醒了。居然能睡的这么沉?

    她迅速在屋中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迷香之类的玩意。头脑也不觉混沌,反而神清气爽。莫非昨日真的是累了?

    君青蓝推门出屋,恰瞧见容含自对面客房中出来。二人目光交错一碰,均带了几分疑惑。君青蓝多少生出几分不安来,容含比她更加谨慎,居然也……睡到了这个时候?

    “你……。”

    容含才说了一个字,斜刺里忽然听到女子一声尖叫,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二人齐齐变了颜色,均听出方才的动静来自李雪忆的房间。于是,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推门进了屋。

    屋中风风火火冲出一人,与二人撞了个正着。君青蓝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手腕攥住,将她身躯一把扯了回来。

    “张嬷嬷?”

    眼前人正是张嬷嬷,却与往日瞧见的一丝不苟的模样半点不相同。张嬷嬷的头发是乱蓬蓬的,外衣的带子也只松松搭在了一起并不曾系上。甚至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两只脚跑出来了。

    “出了什么事?”君青蓝皱眉。张嬷嬷这样子,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郡主!”张嬷嬷声音颤抖着,眼底分明染着恐惧:“郡主不见了!”

    什么?!

    君青蓝丢开张嬷嬷朝着屋中冲去,容含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待到君青蓝进了里间,容含已经将床帐子给掀开了半边。屋中床榻上被褥是摊开的,有那么几分凌乱,俨然曾经有人睡在上面。

    然而此刻,床榻上却空无一人。

    李雪忆不见了!

066 南街命案

    君青蓝上前,将手指探与被褥之中,面色渐渐发沉。

    “被褥是凉的,郡主早就离开了房间。”她说。

    “怎么回事?”容含皱眉,厉声问道:“你与郡主同屋,郡主什么时候离开居然不知道么?”

    “老奴真是该死。”张嬷嬷眼睛氤氲了,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昨夜也不知怎的,困乏的很。伺候着郡主睡下以后,老奴便也在外间的小榻上睡着了。不知怎的一觉就睡到了现在,想着该伺候郡主洗漱了,才发现……郡主根本不在屋里。”

    老太太急的掉眼泪:“老奴居然连郡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那样子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得了?”

    君青蓝没有说话,侧目瞧向容含。容含恰也在同一时间瞧着她,两人眼底分明都带着思量。所有人都在昨夜沉睡,又在同一时间醒来,这绝非偶然!

    他们在什么时候着了人的道不得而知。如今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人的目的是李雪忆!

    他们出行都穿着便服,也并没有使用端王府的马车。知道李雪忆身份的除了端王府的几人,便只有姜羽凡。

    君青蓝确信,姜羽凡不会对李雪忆感兴趣。那么,出手的人是谁?

    “张嬷嬷,你守在院子里不要出去。若是郡主回来,一定要守住她万不可再叫她出门。”

    “容含,你与我分头去寻找郡主。”

    容含皱眉:“郡主失踪许久,你我并不能断定她的方位。为今之计该立刻通知王爷,多派些人手寻找。”

    “郡主不会离开东德坊。”君青蓝坚定的说道:“昨夜我们直到宵禁才回房。东德坊中有大量达官显贵的亲眷居住,故而戒备森严。若真有人在宵禁后劫走了郡主也根本走不远,郡主一定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奴才这就去普宁寺瞧瞧,是不是郡主一早便在寺院门口候着度厄禅师去了。”

    “也好。”君青蓝点头:“我去街上找找锦衣卫的兄弟,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若是一个时辰后始终一无所获,你便立刻到王府去送信。请王爷立刻派人手前来接应。”

    容含点头,将足尖在地面上一点,飞身上了房,直奔着普宁寺去了。

    君青蓝安顿好张嬷嬷也出了门。昨夜达官显贵云集,正是锦衣卫暗中监视搜集言论的好机会。在信众们散去之前,他们一定不会撤离。锦衣卫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感,若是真有线索,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先知道。

    君青蓝决定先去找姜羽凡。她如今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在锦衣卫中露面。也唯有央求姜羽凡替她出头了。

    然而,她才走到了巷子口,忽然便瞧见人流如织,乱纷纷的朝着南街一条死胡同中去了。君青蓝侧身躲开人群,行走的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

    “可了不得了,南街出了命案,你们听说了么?”

    命案两个字叫君青蓝听的心中一凛,不由便停了脚步。

    “怎么没听说。据说血流的成了河,直接都流到门外头来了。惨烈的很呢。”

    “啧啧,听说还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命案!漂亮的年轻女人!

    君青蓝再听不下去,立刻折返了身躯,也朝着人流的方向迅速朝南街去了。她面色紧绷,双拳都攥的紧了。只觉得一颗心突突跳的如擂鼓一般,千万不要是李雪忆!

    等她到了南街的时候,整条街几乎都被堵死了。即便她尽力踮了脚尖,也瞧不清案发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正焦急中,耳边有细微风声擦过。下一刻,便有人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一拍。侧目瞧去,身边站着的是容含。看来,他也是被命案给引来了这里。

    容含朝君青蓝打个手势,示意她跟着走。两人退到一处人少的角落,容含才站住了身形。

    “不是郡主。”容含开门见山说道:“死者是个男人。据说是普宁寺请来修缮寺庙的一个工人。”

    “还好。”君青蓝松了口气。虽然没有李雪忆的消息,但听到这个还是非常令人舒适:“咱们继续分头寻找去吧。”

    “恩。”容含点头。

    二人才要分开,便听一串鸣锣开道,京兆尹和大理寺同时来了人。

    君青蓝眼睛尖,一眼瞧见了人群里的苗有信,扯着容含便躲在了人堆里。她如今忙的很,片刻耽搁不得,万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不相干的事情。

    “走吧。”待到大理寺的人瞧不见了踪迹,君青蓝才松了口气,钻出人群。

    然而,她才寻着空隙移动了一下脚步。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一下子便将眼前去路封死。

    “抓着凶手了,这么快呢。”

    人群中一阵欢呼,人人眼底似都带了光。君青蓝皱着眉,不就是个凶杀案么?这么激动?

    “麻烦,让让。”她吸口气,大声喊着。手臂朝两侧推去,试图给自己开条道路出来。

    然而,瞧热闹的百姓忽然就似铜墙铁壁一般坚固。她使劲了浑身的气力,不但没能叫自己脱身,反倒被人潮给推着朝凶案现场去了。

    君青蓝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正郁闷时忽觉腰带一松,双脚便离了地。侧首看去,正是容含提着自己衣带腾空而起。君青蓝从不知道原来容含的轻功这么好,提着一个人还能如入无人之境。二人身躯腾空而起,容含只用足尖在离得最近的一个百姓头上微一借力,二人身躯便落在了道边一处屋脊之上。

    君青蓝这才舒了口气:“多谢。”

    容含只浅浅抿着唇并未开口,双目朝四下里打量,思量着一会要从何处找起。

    此刻,又一串鸣锣响,夹杂着男人高声叫嚷:“押解人犯,行人避让。”

    二人寻声望去,苗有信带着大理寺的衙役走在前头。推推搡搡的将一五花大绑的女子自人群中带出。君青蓝只瞧了那女子一眼,立刻就变了脸色。容含的身躯忽然绷紧,连呼吸都凝滞了。促成二人这般异常的源头,便是被大理寺绑缚的那人。

    一个女人,穿着浅藕荷色软烟罗,仙子般美丽的女子。那是李雪忆,他们找了许久踪迹全无的朝霞郡主李雪忆!

    容含将气息一凝,身躯便箭一般射了出去,眨眼的功夫便自人群上飞过,直直落在苗有信眼前。将双臂一展:“站住!”

    容含本就是个淡漠如冰的性子,这会子不知触动了哪根心神,声音似染了刀

    剑的锋锐,带着浓重的杀气。

    “把人留下!”他说。

    这一下出人意料,围观的人群静了半晌,忽然就开了锅,潮水一般向着巷子口退了去。这一条巷子本就狭小,加上围观的百姓众多,毫无征兆的这么一退,即刻成了一锅粥。有瘦弱矮小的叫横冲直撞的人群一下子推到,后面人瞧也不瞧直接踏了上去。眼看着便要酿成一场大的灾难出来。

    君青蓝站与高处,自然将下方状况瞧的清清楚楚。于是,狠狠颦了眉头,容含太过鲁莽!若真造成了踩踏伤亡,这笔账必然算在李雪忆和李从尧的头上,还怎么救人?

    情急中,她深深吸口气,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度厄禅师法架到,信众跪迎!”

    这一声管用的紧,纷乱的人群立刻止了势头,竟真的纷纷跪了下去。这么一来,倒在地上的人便暂时解了危机。

    “苗大人,都是自己人,还请手下留情呐。”

    君青蓝心中明白,眼前平静只是一瞬。百姓们很快就会发现度厄并没有到场,接下来的境况会比方才还要混乱。于是,她片刻都不敢耽搁,继续大声喊着。

    “君青蓝?”苗有信吃了一惊,皱眉瞧着立于屋脊上的女子。

    “对不住。”君青蓝咧了咧嘴:“这样的见面方式实在无奈的很。容含,快带我下去!”

    君青蓝瞪着眼,语声渐渐严肃。李雪忆要救,却绝对不是像容含那样的救法。这事情要想有个圆满的结果,只能她出头。可是,你将人送上来了,好歹也给安安全全弄下去不是?说好的只保护她呢?

    容含紧紧抿着唇,依旧将双臂笔直的伸展着。俨然没有要退下的打算。

    君青蓝冷了脸:“你可是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这话俨然是在以势压人,与君青蓝惯常的风格并不相符。但,在这样的时候她必须如此,万不能让容含同大理寺起了冲突。那将会对端王府大大的不利!

    容含眸色一凝,眼底分明带了几分犹豫。然而,瞧着受惊小兔般的李雪忆,却仍旧固执着不肯放任何人离去。

    君青蓝叹口气,到底是个身份尴尬的客人呐。此刻若是李从尧命令他退下,他一定会乖乖听话。

    正发愁的时候,忽觉腰间一紧,竟叫人一把给揽住了腰肢。药草的涩然清香迎面朝着君青蓝扑了来,下一刻两条人影便稳稳自屋脊上落了地。

    “端王……殿下?!”

    君青蓝呼吸一凝,自己才在脑子里想到李从尧,他竟忽然就出现了。此刻,他与她离得极尽。男人玉色晶莹的肌肤近在咫尺,他的手臂还揽在她腰间。明明七月流火的天气,这人周身却是沁凉幽冷的。两人离着这么近,却觉不出半丝的燥热,反倒叫整个人都清爽了。

    “多谢……。”

    王爷两个字尚没有出口,那人却忽然松了手将她远远推了出去。君青蓝敏感的瞧见他眼底似生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波动,再瞧着她的眼神便怪异而疏离。那人始终站在她三尺之外,避她如蛇蝎一般。

    “君青蓝。”他微颦了眉头,悠扬的声音里半分情感也无:“这就是你报答本王的方式?”

067 一切都是误会

    此刻的南德坊中寂静无声,百姓们跪俯与地面,眸色却由最初的崇拜变作了震惊。他们起初跪下,是为了迎接心目中的上师活佛。

    然而,在抬眼那一瞬,乎见月白衣衫的男子自天而降。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火红的云霞陡然自天幕升起,将天上地下都给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灿烂的金红。那人白衣胜雪,下坠的气流将他衣袂卷起翻飞似绽放的玉兰花。他肤色本异于常人的白,此刻沾染了天地的温暖,竟如玉一般的润泽。那般落下,天神一般的完美。这一幕终成了燕京信众心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盛景,任谁也无法忘记那一刻灿金天幕下男子绝美的容颜。

    君青蓝一贯清醒,虽然欣赏身边男子绝代的风华,却绝对不会倾倒于他完美的风姿之下。待到稳稳落了地,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说道:“端王殿下,一切都是误会。”

    李从尧只淡淡哼一声,并不曾开口。狭长凤眸深处有暗潮涌动,俨然在等待着君青蓝的解释。

    “苗大人,辛苦了。”君青蓝却扭过了头去,瞧向呆若木鸡的苗有信,颔首问好。

    “君青蓝?端王殿下!”苗有信嘴唇翕动了半晌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请苗大人先吩咐手下将百姓们疏散,咱们再借一步说话?”

    苗有信点点头,瞧一眼李从尧压下眼底的疑惑,命手下人将聚在巷子里的百姓们安置好。百姓们自然不肯就此散去,虽然离着他们远了一些,却仍旧眼巴巴朝这边瞧着。所幸方才的踩踏危机算是彻底的解除了。

    “君青蓝。”苗有信轻轻呵一声,眼中神色也瞧不出是喜还是悲:“我发现但凡有命案的地方定然有你。”

    “呵呵,这样的巧合我也无奈的很。”君青蓝耸肩淡笑。眼睛却瞧着容含,素手朝他肩头轻轻拍一拍:“你可以退下了。”

    容含也是个死心眼,直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挡着苗有信的去路。他的意图明显的很,谁若是想要带走李雪忆,除非踏着他的尸体。

    容含紧抿着唇,始终不肯动弹。

    君青蓝轻轻叹气:“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容含瞧一眼李从尧,终于缓缓垂了头颅,退在了二人身后。眼底的杀气却半点不曾减少。

    “今天这事只怕有些误会。”君青蓝瞧着李雪忆,心里咯噔了一声。

    李雪忆的面孔是苍白的,半分血色也无。她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大而圆一双眼眸往日里瞧着始终澄澈干净的如同颗琉璃。然而,此刻那一双眼眸中却半分神采也无,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有将散未散的恐惧,压制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唇瓣都失了血色,只余浅淡一抹樱色。整个身躯在这炎炎夏日里不可遏制的颤抖,便似冷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能杀人?

    君青蓝认为李雪忆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然而……她缩在衣袖中的双手上却沾满了鲜血。鲜血已有些微的干涸,在她手背上蜿蜒出小蛇一般扭曲的血痕。君青蓝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手上会留下那

    么多的鲜血,连衣袖上都沾染上了斑斑血迹,干涸成了深褐的斑驳。触目惊心。

    “我听说你如今沐休在家,今日的案子简单的很,便不麻烦你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怕麻烦。”君青蓝将话说的理直气壮,其实心虚的很。面孔上却浮着端方温雅的笑,瞧着苗有信:“不如,咱们再去现场瞧瞧?”

    苗有信抿了唇并没有挪动地方。他与君青蓝相熟不是一日两日,她从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从前哪一次办案不是他三催四请的求,今日这么主动……他瞧一眼她身后的李从尧,忽然就从脚底生出一股冷意出来,有点不寒而栗。

    端王爷最近总盯着大理寺,莫非传说中皇上要对大理寺动手是真的?

    “请。”苗有信眸中立刻浮起一丝郑重和感激,侧身恭恭敬敬朝着君青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青蓝一瞧他的做派便知他大约误会了什么,却并不去解释。随着苗有信朝着巷子里侧去了。从头到尾她没有提过半句李雪忆,她从不担心大理寺会在这个时候带走李雪忆。有容含守着,怎么都不会叫她有危险。这时候,弄清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死的是什么人?”君青蓝有一搭没一搭开了口。

    “死者名叫福来,为了迎接度厄禅师的到来,普宁寺请了些人来修葺寺庙。他便是其中之一。”

    君青蓝在心中将福来的名字念诵了几遍,这样的名字多少叫人觉得有些奇怪:“在咱们北夏姓福的人可不多呢。”

    “这福来今年有四十出头,住在德化坊。往日里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五日里有四日半都在赌坊泡着。”

    君青蓝眸色一闪:“这样的人,生前得罪的人该是不少吧。怎么就能认定那女子是凶手?瞧着实在不像。”

    “若是叫我听也会觉得不像,可是……等你在现场瞧过便不得不信了。”

    二人话不曾说完便已经到了案发现场。苗有信亲自将拦在现场外,插了警示黄旗的麻绳挑起来请君青蓝进去。

    君青蓝抬头朝着屋内打量了去。这是普宁寺供给工人休息落脚的暂住之处,条件并不似居士居住的院落,小的很。站在外面便能将屋中情形一眼瞧的通透。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四方的长桌,桌上摆着粗瓷的茶壶,只扣了只茶碗在壶上。桌后的墙壁上有小小一个佛龛,供着观音大士像。小小香炉中有烧的只剩半截灭掉的线香,再没有旁的贡品。靠着屋中东墙跟放这张陈旧的木床,一人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

    君青蓝才进了屋便叫刺鼻的血腥味熏得皱了皱眉。屋子里的地面铺的是青砖,遍地都是大团暗褐色的花纹。君青蓝一眼就能瞧出,那些花纹是血痕。青砖吸水性极强,血液落在上面立刻便给吸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些暗褐色的痕迹。即便如此,却还是叫人对这满目的斑痕生出冷意。

    而床榻上的男人……

    君青蓝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那人居然……**着上身没穿衣服!!!

    “那就是福来

    。”苗有信抬手朝着床榻上点一点:“死状有些不堪入目。我们发现他时,那女人就睡在他的旁边。”

    “你说……什么?!”君青蓝彻底惊着了,猛然抬首再度朝向福来。

    福来只有四十多岁,身体却已经发了福。加上皮肤松散,瞧上去竟连个垂垂老者都不如。他只穿了条亵裤横陈,原本该是叫人血脉喷张的情景,然而这人的身材实在有碍观瞻,叫人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来。

    “伤口在他前心。”苗有信轻声说道。

    君青蓝点点头,她已经瞧见了。这遍地鲜血,一室的腥臭居然……只是胸口那一点伤痕造成的?

    那伤口只有莲子米大,瞧上去深的很,成了个小小黑洞。君青蓝狠狠眯了眼。

    “我检查过福来的身体。”苗有信说道:“除了前心这一处,再没有旁的伤痕。这伤口细小而深,乃是被一端锋利的细长铁器所伤。这房间里连个烛台都没有,唯一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只有一样。”

    “发簪。”君青蓝缓缓说道:“只有锐利女子发簪的底端,才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可是……。”

    君青蓝抬了眼,瞧着苗有信:“女子发簪即便锐利,也只有寸许长,远远无法到达人类心脏位置。即便伤在前心处,也并非要害。那般深浅的伤痕出血不久后便会凝固,怎会造成流血不止身亡?”

    “的确叫人无法理解。”苗有信皱眉说道:“但,我们搜遍了现场,并没有再发现第二样与伤口吻合的凶器,只有这个。”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大理寺一位衙差端了只蒙着白布的托盘过来。苗有信伸手将白布掀开。君青蓝低头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托盘上放着只海棠绢花的女子发簪。簪子的杆是拿赤金打造,底端尖细而锐利。金色的簪杆特意制成了树枝的形状,配上浅粉的海棠花,原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件工艺品。如今却因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而失了原本的色泽,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这只簪子被发现时就攥在那女人手中,而她那时就在福来身边睡的正熟。”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这只簪子她当然认识,那是李雪忆的。她昨日自打出了端王府便一直戴着。如今瞧起来,簪子似乎的确就是凶器。然而,如此轻易得来的证据,如此明显的杀人凶手叫人怎么瞧着都觉得过分的刻意。

    君青蓝将簪子拿在手中翻看着说道:“你确定发现那女子时她正在熟睡?”

    苗有信点头:“没错。”

    君青蓝忽然抬起头来:“苗大人在大理寺办了那么多的案子,何时听说过一个凶手在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个人之后。还能将凶器攥在手里,安然入睡?”

    苗有信抿了唇:“那女子的脑子瞧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清醒。”

    君青蓝眯了眯眼,就因为这个苗有信才抛弃了所有的怀疑,认定了李雪忆便是凶手么?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将海棠花的簪子扔回到托盘中缓缓说道:“我要重新验尸!”

068 被掩盖的真相

    “请便。”苗有信朝君青蓝微微颔首,瞧着那人一步步凑近了福来。

    这并不是苗有信第一次瞧见君青蓝验尸。她在这个行当颇有盛名,总能用最短的时间,查验出最多的线索出来。然而,这一次她却耗时极长,眼底之中,带着苗有信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慎重。

    苗有信不由将眼眸眯了一眯,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为了什么?他微微侧过了头去,李从尧就站在他身后的门口。男人狭长凤眸一如既往的淡漠,似漫不经心的瞧着君青蓝,却始终未曾移开。福来的房间被血腥之气浸染,无论气味还是外形都有些碍观瞻。李从尧却半点不嫌弃,任由月白的纱衣铺陈与脏污的地面之上。

    苗有信缓缓收回目光。这个……莫非就是君青蓝忽然慎重的原因?从前并未听说这泼皮同端王府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情景总叫人觉得不安。

    那一头,君青蓝已经直起了身躯,微颦着眉头瞧着福来。

    “可有发现?”苗有信立刻开口追问。

    “他周身上下的新伤的确只有一处。”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眸色微闪:“但,他身上的旧伤可绝对不在少数。”

    君青蓝将福来的尸体翻转了过去,露出他后背上斑驳交错的伤痕来。苗有信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

    他自少年时便一直在大理寺当差,审问案子的时候也曾动用过非常手段。大理寺的刑具虽然及不上镇抚司的昭狱,却也称得上触目惊心。以他这么些年的办案经验,人体上任何的伤痕他只要瞧上一眼,大多也能瞧出是怎样造成的。

    福来背上的伤痕形状五花八门,有烙铁烫伤,有鞭子抽打的伤痕,更多的则是杖击后落下的伤痕。

    “苗大人大约也瞧出来了,他身上这些伤痕来历非同一般,并非市井间打架斗殴能够造就。而是在牢房中受刑后留下的痕迹。”

    君青蓝的眼眸在福来背上略略一顿:“从他伤痕的色泽来看,福来受刑的年代应该已经相当久远,至少已经有了十年。而且……。”

    她将手指朝着福来肋下某处按去:“他比正常人少了一段肋骨。”

    君青蓝缓缓抬了眼:“人体内的骨头有三百六十五节,颈椎和脊骨有十二节。男人与女人尸骨最大的区别在于肋骨,男人左右各有十二条肋骨八条长四条短,女人则比男人多两条。但是,福来身体左侧最后一条肋骨却比旁的肋骨要短许多。”

    苗有信眯了眯眼:“这又能说明什么?”

    “肋骨不会无缘无故的缺失,福来骨骼之所以会如此,说明他在生前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拷打,以至于断了肋骨却不得医治。所以,他的身体一定不好。”

    苗有信点头:“坊间传言福来是个无赖泼皮,嗜赌如命。每次输了钱便会被赌坊追打,他身上有伤痕并不奇怪。”

    “不。”君青蓝摇头:“他身上的伤痕一定是在牢房中留下的,杖伤便是最有利的证据。你看。”

    君青蓝抬手朝着福来身上一处杖伤点了点:“这一条伤痕宽足有五指,从上到下一样粗细。寻常的棍棒只有三指粗细,万不会超过四指。这样规格的棍棒只能出自工门。福来这一身的杖伤必然是在牢房当中留下的。”

    她瞧向苗有信:“那一根断掉缺失的肋骨也是旧伤,说不定便是在同一时间造成。能对犯人用刑至此,足见他该是个穷凶极恶的罪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够在光天化日下行走?我想,或许福来这个名字是假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也不是难事,只需要翻阅查找十年前的旧案卷宗,说不定便会有些线索。”

    苗有信皱了眉:“福来的身份来历在德化坊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这案子原先瞧上去那么简单。怎的如今,连这人身份都成了谜?不过,这个与本案也没有多大关系吧。毕竟,凶犯已经归案。”

    “你真的相信那女子是杀害福来的真凶?”君青蓝斜睨着苗有信,浅抿着唇瓣没有再开口。却毫不掩饰眼底的审视。

    福来身份存疑,李雪忆状若痴傻,直到现在都没有神魂。她不信苗有信瞧不出这当中有问题,他若仍旧坚持认定李雪忆就是真凶,便算这么些年她看错了人!

    苗有信沉吟了半晌缓缓别开了眼,并不去瞧君青蓝:“任何的凶杀案总得有个凶手。务必要保证度厄禅师的安全。”

    君青蓝眸色一闪,明白了。

    度厄并不是权贵,却比任何权贵都要叫人敬畏。他的一句话往往能决定人的生死。这几日,刚刚好是他在燕京盘庚的时候,福来又刚刚好是修缮普宁寺的工人。他的死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好叫有心人趁机做了文章,将祸水一味往度厄禅师身上引。只推说是为了刺杀度厄,北夏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摆?

    所以,大理寺要尽快结案,以求给度厄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个才是重点!

    “所以,真相并不重要?”君青蓝的目光盯着苗有信一瞬不瞬,眸色有些许的犀利:“这不是我认识的苗有信,也不是我熟知的大理寺!”

    苗有信将气息一凝,只觉她的目光是锋利的两把利刃,轻而易举便将包裹在他面颊上的面具割裂的粉碎。

    “你说过,任何真相都不应该被掩盖。大理寺是为百姓做主的地方,是你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你因为自己能成为大理寺少倾而骄傲。”

    女子声音清冷,淡淡的并没有几分力道。苗有信却觉得脖颈上似乎挂了千斤重石,竟有些抬不起来。他并不愿如此,然而……如今的大理寺正在风口浪尖上。他能怎么办?

    “苗大人是害怕被什么人抓住把柄,致使大理寺被弹劾么?”

    君青蓝目光灼灼盯着他瞧:“你今日大可以将那女子抓回,明日一早我能保证大理寺一定会被弹劾。作为朋友,我提醒您,还是早些为这案子找好合适的说辞为上。”

    苗有信猛然抬头:“怎会如此?”

    “因为。”君青蓝朝着他凑近几步,将声音压低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被你抓走的女子,便是当朝朝霞郡主。”

    “朝霞……郡主?”苗有信微颦了眉头,将这名字在脑中反复吟诵。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那是谁。

    君青蓝微勾着唇角:“很多年以前有个冬日,连日降雪大雪封城。却在一日清晨,忽然升出了漫天的红霞,大雪骤停。就在那一刻,有一个女婴在满天红霞里降生,被天下人视为祥瑞。圣心大悦,赐封其为朝霞郡主

    。”

    “你……你说的是……”苗有信猛然惊醒,立刻扭头瞧向立于屋门口的李从尧。只觉手脚冰凉:“你说的是端王府的那一位郡主?”

    君青蓝耸耸肩,可不就是么?

    “传说中……传说中……。”

    “传说如何?”李从尧淡淡开了口,声音较之霜雪更加寒冷。

    苗有信深深吞了口水:“传说通常都是假的。”毫不脸红,认怂。

    传说是不是假的苗有信不知道,但他此刻的脑中的确想到了很多传说。

    传说中,李雪忆作为带来北夏新气象的祥瑞,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自幼便是出入宫禁的常客,深受当年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喜爱。人人都说,她命格尊贵,自当落在天下最尊贵的那根金枝上。

    然而,她的殊荣却在八年前进宫待选后忽然分崩离析。她为什么离开皇宫不得而知,只听说好像是大病了一场。再之后,燕京城里关于朝霞郡主的传闻在一夜之间忽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便似这个人从未存在于天地间,世人便也渐渐将当年那美好的仙子一般的女子给忘记了。

    原来……

    苗有信的目光越过李从尧的肩头,遥遥瞧着外面目光呆滞,周身血腥的李雪忆。原来她不是病了,是……傻了。

    即便傻了,他也惹不起!

    “朝霞郡主是咱们北夏的福星,带给了北夏安定繁荣和富庶。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会杀人?”

    君青蓝缓缓开了口,瞧着苗有信的眼睛一瞬不瞬。眼见着他眼底渐渐出现了几分犹豫,于是,将唇角勾了一勾。

    “更何况,郡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会与福来这种市井泼皮相识?”

    “你说的……。”苗有信很想说,你说的对。然而最后一个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君青蓝,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分明与福来同塌而眠。手中也攥着只染血的发簪,且发簪与福来前心伤口吻合。你来告诉我,这样多的证据要如何叫我证明郡主没有杀人?”

    苗有信声音铿锵有力,忽然有了底气。李从尧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然而,人情始终大不过礼法。君青蓝刚才的质问将他藏在心底的梦想给唤醒了,既然他穿上了这一身官服,便一定要对得起它!

    “那么我来问你。”君青蓝不骄不躁瞧着他:“你发现郡主的时候,她可是如现在一般虚弱,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苗有信想了想说道:“是。”

    “你叫人将她抓捕时,她可有抵抗?”

    苗有信摇头:“并没有。”

    “那么,你觉得她力气如何?可能打得过你和你手下的衙差?”

    “呵。”苗有信呵呵说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又虚弱的很,哪里打得过我们?”

    “说得好。”君青蓝抚掌说道:“那,你又凭什么能认定。她能用一根小小的发簪杀了个成年的男子?你可莫要忘了,福来是个泼皮。泼皮若是撒起泼来能敌万人。”

    “这……。”苗有信迟疑了:“你说是为何?”

    君青蓝眼睛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069 这一招才是真的狠

    “苗大人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将这案子交给我来查办吧。我定会尽快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君青蓝朝着苗有信拱了拱手,郑重说着。

    苗有信声音一凝,觉得自己似乎上了君青蓝的当。可是……方才种种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

    “本王会将朝霞郡主带回端王府中,本王以自己性命担保在案子查明之前,她绝对不会离开端王府半步。若是大理寺需要传召她问话,她随时可以到场。”

    李从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叫人无法拒绝。

    苗有信瞧着他,喉结滚动了半晌,始终不曾开口。

    “大理寺在查探南德坊普宁寺命案之时,因急于结案,险些造成百姓踩踏事故。君青蓝,今日回府后,你尽快将详细情形誊写一份给本王。待明日早朝时,本王便递折子上去,看看此事如何善后。”

    “不知这事禅师会怎么看,会否以为是佛祖因燕京业障深重而降下的罪过。”

    君青蓝将头颅低垂,道了声是。李从尧这男人还真是……惹不起呐。

    他算准了大理寺不敢在度厄禅师逗留期间留下污点,便借用险些发生的踩踏事故来做文章。虽然事故被君青蓝化解了,但方才聚在巷子里的百姓这么多,这事情根本遮掩不了。若是再将这事给上升到了灭罪的高度上去,大理寺这一回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招才是真的狠!

    “卑职……卑职……。”苗有信舌头打了结。忽觉这七月流火的天气,真是热的难耐。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紧紧贴在了身上。再被太阳炙烤着,闷的如置身在蒸笼中一般。

    “簪子造成的伤痕,并不足以叫人失血过多而亡。这案子,分明疑点重重。”君青蓝瞧见他窘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缓缓说着。

    若不是她出来趟这一趟浑水,苗有信何至于此?

    “你说的是。”苗有信眼睛一亮:“此案证据不足叫人信服,的确不该抓捕朝霞郡主。”

    君青蓝彻底舒了口气,终于能将李雪忆暂时保下,不必叫她陷入到牢房中去。李雪忆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极其不稳定,在那种地方呆的久了。连君青蓝都不能想象出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算是对李从尧的一种交代吧,毕竟李雪忆是在她的看护下出了问题。于情于理自己都有替她洗清冤屈的责任。

    就是因为将这认知深深刻入到脑海中了,自打回了端王府不用任何人吩咐,她便乖乖跟在李从尧身后上了揽月阁。

    容喜并没有跟着进殿,端着拂尘垂首站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哪里也不瞧。君青蓝自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不用在意我,人家只是一尊石像。

    君青蓝瞧他的样子,大约便能判断出李从尧的心情应该非常不美妙,于是她便将容喜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垂首肃立,不言不语。

    这么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眼看着日暮西斜,容喜进殿将灯火点亮

    。鲛人油的琉璃灯立刻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君青蓝下意识闭了闭眼,只觉那明亮的灯光照的眼睛都晕了。这才想起,今天整整一日,水米不曾沾唇。再这么一动不动的站了半晌,身体有些……吃不消。

    “坐吧。”

    男人悠扬而淡漠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君青蓝慢悠悠抬了头,这才瞧见李从尧不知何时已经搁下了手中的毛笔。男人狭长的凤眸正一瞬不瞬瞧着她。眼底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瞧着与往日并没有多少分别。却叫她生出了周身的冷意。黎明前那一刻的黑暗才是真正的黑暗。

    她半晌没有动弹,李从尧便微颦了眉头,如玉长指微曲朝着桌案轻轻叩了一叩。君青蓝立刻走过去,捡了他对面的椅子正襟危坐。这样的姿态远比她站着要难受的多。

    “雪忆为何会从你眼前失踪?”李从尧并不体谅她的难过,淡淡开了口。

    “卑职在确认郡主熟睡之后才回到自己屋中歇息,那时候应该将近亥时。因为普宁寺的关系,南德坊中居士香客素来睡的极早,早在宵禁之前便已经纷纷入眠。卑职是在确认郡主安全无虞后才与容含分别回了自己房间。彼时,张嬷嬷始终与郡主在一处,卑职以为这一夜该会万无一失。”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不曾开口。

    君青蓝吸口气继续说道:“然而,那一夜卑职睡得极熟,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卑职从前从来不曾这般贪睡。待我离开房间之后才发现,容含和张嬷嬷也都在同样的时刻醒来。而那时候,郡主却早就已经不在房中。”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结论。”

    “卑职不知容含与张嬷嬷入睡是在什么时辰,但我们能在同一时间醒来绝对不正常。卑职唯一能想到造成这种效果的东西便是迷药。该是有人在我们迷药发作时,将郡主偷偷带走,并送入到了福来的床榻上。卑职见到郡主时,她仍旧是米要发作中并未完全苏醒的状态。她的身体原本就比不得卑职等人,清醒的时间晚一些也属情理之中。然而……”

    君青蓝抿了抿唇,气息一凝,声音里便添了几分颓然:“然而,卑职找遍了整个院落,并没有发现迷药的任何痕迹。卑职将昨日种种仔细回忆了数次,当中也并没有任何能叫人下手的机会。”

    这是最叫君青蓝困惑的地方。

    她身体当中并未有任何迷药发作苏醒后该有的反应,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与容含张嬷嬷同一时间醒来。昨日普宁寺一行她已经相当机警,容含比她还要机警不知道多少倍。加上街道上又有京兆尹和锦衣卫巡逻,那人又是在什么时间,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叫他们这么些人中了迷药?

    “你瞧瞧这个。”李从尧将自己面前一页纸笺朝着她推了过去。

    君青蓝低头瞧了一眼,眼底便浮起几分震惊出来。原来,方才李从尧将她不声不响晾在一旁,就是为了写这个!

    “速速看完。”

    君青蓝不敢怠慢,飞快捏了纸笺将上面字迹浏览了一遍

    “看完了。”

    她语声方落,李从尧便自她手中将纸笺给一把抽了出去,随手丢入了一旁洗笔用的青花瓷盆中。眼看着上面的墨迹沾了水一团团的晕染开,牵出条条墨色的丝线出来。最终,随着融化的成了棉絮一般的纸笺一起沉入到水底,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出来了。

    “可有新的想法?”

    “卑职以为……。”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将郡主掳走之人对她非常熟悉。甚至对端王府的行事风格也非常熟悉!”

    李从尧方才写下的,便是君青蓝以及李雪忆在普宁寺一直到入睡后所经历的桩桩件件。昨日的事情李从尧并没有亲身经历,只凭今日他在案发现场外的见闻竟能将昨日发生的事情推测出**不离十,甚至连些许君青蓝遗忘的细节都记录在案。这样细腻的心思足以叫人恐惧。

    “小院中绝对没有能够叫人下手的机会。”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普宁寺里。”

    “然而……。”君青蓝眸色微闪:“普宁寺中人员众多,除了端王府还有许多的达官显贵,甚至连贞容长公主也在场。卑职等在普宁寺中所有的活动皆是与在场信众一同,凶手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

    李从尧眸色微闪:“普宁寺素来香火鼎盛。昨日又是百年难遇的盛会。你以为若是有人在香火中动了手脚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君青蓝说道:“普宁寺建寺数百年,香火的味道几乎已经渗透到了每个缝隙当中。很容易将其它的气味掩盖。从目前情形来看,真凶该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他所用的迷香定然毫无破绽。或许原本就无色无味,不过……。”

    她眸色一闪说道:“也未必便是香火中有出了问题。在法会结束之后,所有人都领了寺中的素斋用了。但依据信众善行的不同,普宁寺送给各人的斋饭并不相同。”

    “是很好的思路。”李从尧淡淡说着:“知道如何去寻找答案么?”

    “知道。”君青蓝点头:“昨日姜羽凡也在,只需要向他求证歇息和醒来的时间,便能知道真凶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

    若是长公主府中的人也如他们一般在辰时醒来,那么便定然是有人在香火中动了手脚。若不然,便是有人在他们的素斋中下了药。

    “无论是谁。”李从尧声音顿了一顿:“你发现的所有事情,除了本王不必再叫旁的人知道。”

    “雪忆……。”李从尧狠狠颦了眉头:“入宫之时,身边带着的都是父王精心挑选出的心腹。除了张嬷嬷还有容含,然而……。”

    然而,在这般严密的监控之下,还是出事了。

    “她回来时,本王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她虽然悲伤,人瞧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怎会一夜之间就疯了?而本王能确信,那一夜并未发生任何特殊的事情。端王府里也不曾接待过任何客人!”

    君青蓝吸了口气:“所以,郡主身边的人只怕并不安分!”

070毁灭端王府

    “恩。”李从尧淡淡应了一声:“父王也是这样认为,便在雪忆出事后借着由头将跟随她入宫的人尽数除掉了,海棠苑里的下人也是在后来重新添置的。”

    “那……。”君青蓝眸色一闪,眼底带着几分狐疑:“那张嬷嬷呢?”

    “她是雪忆的乳母,不比旁人。”

    君青蓝点头,原来如此!

    如端王府这般的勋贵世家与旁的世家并不相同。子女出生后通常不需要自己生母亲自喂养,而是由精心挑选出的乳母自幼陪伴他们成长。所以,李雪忆对张嬷嬷才会那般的倚重。张嬷嬷自然也得到了王府上下的信任,即:便将旁的人都处理了,也断然不会叫她身处危险之中。

    “还有……。”君青蓝眸色微闪,思量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开口:“容含……。”

    若是没有记错,方才李从尧说过,护送李雪忆入宫的人员之中便有容含。他如今……不是也好端端活在端王府里?

    “容含……。”李从尧声音微微一顿说道:“容含为了能继续留在端王府中,已经自请受到了天下最严酷的惩罚。”

    君青蓝在心里琢磨了半晌,始终不明白最严酷的惩罚是什么。那人全须全尾,武功内力都没有半分折损,实在瞧不出有哪里不妥。

    “宫刑。”

    李从尧魏颦着眉头缓缓说了两个字出来。那人眼底带着几分阴沉的晦暗,似乎对这二字非常嫌弃。声音淡淡的,极短。若不是君青蓝离着他极尽,几乎就要将这两个字给听的漏了。

    然而,宫刑给她的震撼却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他……本来不就是……。”

    “容含与容喜不同,容喜是宦官。容含原本是府中的侍卫。”

    难怪他武功内力非比寻常。

    君青蓝知道,亲王府中的下人通常也都有品阶。王府中的侍卫至少也有五品,拥有着无比光辉灿烂的前途。容含与容喜是双生兄弟,有容喜这个王府总管太监帮衬着,容含的前途不可限量。即便离开了端王府,他的境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居然……为了能继续留在端王府里,选择了宫刑!

    而且还是自请宫刑。这是什么样的心态和毅力啊!!

    难怪瞧他面上一团死气,经历过这样惨痛的过往,该是生不如死吧。

    “若是这样瞧起来,容含和张嬷嬷应该能从郡主的事情当中脱离嫌疑。”

    君青蓝并不会怀疑容含用的是苦肉计,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能有多么大的诱惑和价值,才能叫一个男人舍弃了全部的尊严来留下做个探子。

    “本王原本也认为如此。”

    李从尧眸色渐渐冷凝,抬手在桌案下某处按下。半空里有咔一声脆响传出,再之后君青蓝便瞧见东窗下书架上探出个成人四掌宽的抽屉出来。李从尧示意她将里面放着的东西取来。

    里面放着的原来是两个小小香樟木的匣子。李从尧吩咐君青蓝将右手边那匣子取来,自己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只叫她打开来瞧。

    君青蓝瞧了几页便狠狠颦了眉:“这是郡主的病案?”

    “恩。”李从尧淡淡应着,并不解释。

    “原来,郡主原先的病症并不十分严重。”君青蓝眉峰越发颦的紧了。

    “是。”李从尧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悲凉和若有若无的愤怒:“起先,雪忆只是忘记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人却还是正常的。后来神智便一日不如一日,发作时间越来越长,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到了如今,几乎不见清醒的时候了。”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将手中医案仔细翻看着。这一份医案将每一日李雪忆的言行记录的事无巨细,粗略瞧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李雪忆被关在海棠苑中,每日里活动范围很小,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前一日和后一日的行动几乎一般无二。但,每隔一段时间,你便会发现她单独做某件事情的时间会加长许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她每一日会将做这事的时间增加一点点。那一点点不足一盏茶,微末的完全可以忽略。但,长年累月的积累下来则会完全不同。李雪忆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大量时间,自然便会忽略另一件事情。

    “按理不该如此,这医案王爷从何处得来?”

    “本王在海棠苑周围布下的有暗卫,每日均会将雪忆的行动汇报过来。”

    君青蓝点点头,这样说起来,医案记录并没有可疑。

    “郡主虽然性子娴静,从前却也有不少喜好。通常会种花,画画,看书,做女红,偶尔也会弹琴。在这诸多的喜好中,最先消失的便是弹琴,接下来是看书,女红,绘画。如今,就只剩下种花了。”

    李从尧瞧着她:“本王曾探视过雪忆数次,除了种花,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从前擅长之事。甚至很多时候,连本王都不记得。暗卫回报说,她有时候能一连数日不曾说过半个字。”

    “郡主从前的喜好,无论弹琴绘画,还是女红看书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活动是可以刺激人体大脑的运作,以达到增智的目的。而这些事情已经在郡主的生活中逐渐消失,独独保留下了种花的喜好。这事通常独处即可,既不需要与人交流又不需要劳动脑筋。所以……。”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眸色中浮起慎重出来:“所以如今的郡主不善言辞,脑筋迟钝与经年形成的习惯脱不开干系。”

    一个人若是长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拒绝向人敞开心扉,时间长了便会彻底丧失了与人相处的能力。精神自然也会出现相应的问题。

    李雪忆如今的状态不是一日两日造成的。她的生活在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和引导下一步步的偏离。有人在这八年来坚持不懈的将李雪忆给培养成了一个傻子。

    培养一个傻子不容易,而专注认真的利用阴谋手段来塑造一个傻子更不容易。

    这人真可怕!

    “王爷可有将如今留在郡主身边的人重新彻查?”

    李雪忆的海棠苑是封锁的,除了李从尧旁人并没有钥匙。海

    棠苑外又有暗卫守护,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那么,在当中动了手脚的人,必然是住在海棠苑里,李雪忆的身边人无疑。

    “自然。”李从尧沉声说道:“雪忆身边的人每隔半年本王便会更换,寻来伺候的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家世清白。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君青蓝皱了眉,这可就难办了。李从尧的防范措施可说是天衣无缝,任何的细作在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内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雪忆的疯癫是这八年来日日不间断的结果,绝不会一年半载造成。也就是说,这个敌人始终潜藏在海棠苑中。却,不为人知。

    君青蓝肩头一垮,这是她下意识中的一种举动。每当她觉出对手和压力强大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做出这种动作。李从尧将她每一丝表情变化都瞧在眼里。

    “这便是本王寻你来的原因。市井传言,燕京城仵作君青蓝能破解天下所有悬案。”

    “呵。”君青蓝扯了扯唇角:“这话一点都不值得相信。”

    李从尧却没有再开口解释,淡漠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若是简单的案子,他岂会大费周章的将她找来?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名声。如今在市井间,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已经越来越不堪了。但,那又如何?

    功名与他如浮云,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不重要了。他浅浅垂了眼眸:“你原本有三个月沐休时间来查清这件事,但现在,只怕连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了。”

    这话君青蓝不能反驳。

    她也真倒霉,才陪着李雪忆出门了一日,就摊上一起凶杀案出来。虽然她找出了些疑点,又凭着李从尧以势压人才暂且将李雪忆带回端王府。但,她心里清楚的很,她提出的那些疑点与案发现场所有人发现的事实比起来,分量非常微末。李雪忆被抓捕归案,只是迟早的事情。

    君青蓝挠了挠头:“卑职有件事始终不明白。郡主不过是一介女流,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才学,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将她毁了,又能给人带来什么好处?”

    李雪忆的境况当然不会只针对李雪忆本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委,便是有人想要打击端王府。然而,若要打击端王府,就该直接对端王出手,这么大费周章计划周详的对付一个随时有可能外嫁的女子,似乎有些本末倒置。

    李从尧的目光却在她这话说完,陡然变的冰冷了:“你又怎知,他没有出手?”

    李从尧的性子素来清淡,对万事万物皆不甚在意,宠辱不惊。如今的声音却冷的人,似一把千锤百炼的利刃陡然漏了锋芒,叫人远远的便能闻到一丝叫人胆寒的杀气。

    君青蓝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他转变的原因。是咳血症!

    据说端王府祖上并没有这样的症状,他们的权势富贵便如他们的健康一般绵长。咳血症在端王府出现的第一人是李从尧的父亲,接下来是长兄,再之后是他。男子染病相继亡故,女子则……痴傻疯癫,名节尽毁。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这是要彻底的毁灭端王府啊!

071时间就是生命

    李从尧的健康每况愈下,已经发展到不利于子嗣延绵的地步。故而,至今不曾听闻燕京城里有端王大婚的消息,端王府就此绝后。

    李雪忆若是身陷囹圄,身首异处,则端王府再也没有可能利用联姻,为自己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双管齐下,端王府自此将没有翻身的可能,只能一日日在北夏勋贵中没落,直到彻底消失。

    杀人于无形,好厉害的手段!

    “王爷,卑职……。”

    “本王前日得闲,在刑部库房中翻阅起五年前旧案卷宗,偶然有一些心得,不知你可想听听。”

    “卑职想要再进海棠苑,亲自盘查郡主身边伺候的下人,还请王爷应允。”

    这当然不是她原本要说的话。端王府如今面临的局面已经连她这个外人都嗅到了危险,她蛰伏在镇抚司中是为了替自己的家族血洗冤屈。在大事未成之前,叫自己因为旁人的事情折损了性命实在不划算。

    然而……李从尧实在太狠了!他知道五年前旧案卷宗对君青蓝的重要,竟然提前去翻看了卷宗,从而将她的秘密给牢牢握在了手中。然后毫不留情的拿来威胁她。

    君青蓝不知道李从尧所说的心得是否与她的事情有关,但是,她没有验证的资本。在这种时候,她只能选择妥协。所以,临到出口的请辞最终变了模样。

    她暗暗呲了呲牙,真疼!李从尧狡猾的就像个狐狸,真难对付!

    “恩。”李从尧垂了眼眸:“本王早命容含给了你海棠苑的钥匙,便是许你自由出入海棠苑,你不需要向本王汇报。”

    “多谢王爷。”

    君青蓝立刻拱手告辞,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与李从尧独处。她用五年的时间为自己赢来了一个好名声却从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能求来一个机会,还给惨死的父母兄长和族人们一个公道。可是,如今却将自己陷入到端王府的泥潭中不能自拔,那人毫不留情的毁了她的梦想。她若再同李从尧相处一会,不知自己会不会一个忍不住提着刀去将那人捅死。

    站在揽云阁外高高的台阶上,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高处来风,舒爽清凉,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和衣袂,心底里的燥热似乎消退了几分。此刻正是暮色四合,夕阳已斜斜坠与西方天幕上,白日里绚烂的灿金已经被云霞给浸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

    红色!

    君青蓝闭了闭眼,这原本喜庆热烈的颜色,忽然就叫她觉得不祥。

    李雪忆出生在漫天火红朝霞的冬日,自此开启了她人生的悲剧。而她自己……再也无法忘记,五年前夏日里那一日,同样在这绚烂的红霞之下。那些日日在她眼前嬉笑怒骂的鲜活生命,顷刻间就成了刺目鲜红的血。直到现在,君青蓝始终认为,那一日管州府天幕上的云霞一定是沾染了惨死家人的鲜血,不然,怎会红的那样惊心?

    “走开!”

    她匆忙抬起手,将衣袖连

    挥,试图将萦绕在眼前的红霞逼退。却不知为何,云霞一层层交叠而来,颜色逐渐加深,已经由最初的嫣红变作了浓的化不开的鲜红。一片一片的鲜红,似乎沾染上了刺鼻的血腥,劈头盖脸朝她席卷而来。

    “走开!!!!!!”

    君青蓝并不知道最后那一声已经声嘶力竭,似乎觉得面颊上有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似乎瞧见一人身形如风向她奔来。下一刻,所有的意识便都被浓郁的鲜血给彻底的掩盖了。

    君青蓝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清露园自己房间的床榻上,微风卷了玉兰花的清香送到了屋中,叫人神清气爽。她眨了眨眼睛,猛然侧过了头去。这才瞧见窗边案几上的青铜瑞兽香炉里,有袅袅的烟气蒸腾。如纱似雾,缭绕数下,便消失于无形。

    这季节本不是玉兰盛开的时候,能在这时候闻见馥郁的玉兰花香,原来是因为这个。那香炉依稀记得似乎在李从尧的马车中见过,她想要起身上前查看。挣扎了数下却始终不能如愿,这才发现竟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是……病了?

    “老天有眼,君大人您终于醒了。”容喜正捧了食盒进来,一眼瞧见君青蓝,眼底便浮起几分惊喜。

    “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您那情形瞧着是真吓人呢。”容喜将食盒放在桌上,立刻过来扶君青蓝起身。

    “我昨天……。”她原本想问问昨日发生了什么,冷不丁瞧见自己身上只穿了件里衣。搭在外面穿的那一层纱衣却在一旁的桌案上隔着。于是,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变了脸色:“我的衣裳……。”

    “君大人可是还在难受?”容喜变了脸色:“奴才这就回禀王爷,去给您请郎中去。”

    “你告诉我。”君青蓝颦着眉,一把撤了容喜衣袖:“昨天我怎么回的房间?又是谁替我更衣?”

    “昨日大人忽然晕倒,幸好王爷反应快,将您身躯接住,才免于您从高台上跌落。之后,王爷便亲自送您回了清露园。待到奴才赶来时,您已经躺在床榻上了。至于谁替您更换的衣衫,奴才真不知道呢。”

    君青蓝身躯僵硬,如遭雷击。是李从尧?李从尧替她更换了衣衫?!!

    他……可是已经洞悉了自己是女子?

    “昨天可真是吓人的紧呢。咱们揽云阁地势高的很,您又恰在台阶边缘忽然倒下。若不是王爷,您今日哪里还能再见到奴才?话说君大人昨天是怎么了?忽然便似发了癫症一般,又哭又闹的只说要什么走开。那时候,台阶上只有您和奴才,您是在轰什么呢?”

    君青蓝心中纷乱如麻,只顾盘算着李从尧知晓自己是女子的可能性有多大,根本没有听到容喜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大人可是因为常年与死尸打交道,所以沾染了什么邪祟?奴才从前在普宁寺求了个平安符,不如就送给大人,也好护佑您平安。”

    “多谢。”

    直到容喜将平安符塞在了君青蓝手中,她才渐渐稳住了心神:“这是你的心头好,我怎可夺爱?”

    她将平安符还给容喜,深深吸了口气。

    无论结局如何,她总要面对李从尧。笼罩在李雪忆和端王府上空的疑云还在等待着她来侦破,李从尧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对她手软。他自然也不会出卖自己,毕竟自己对她非常有用。

    她一抬眼便瞧见容喜满目的关切,心底里不由生出几分暖意出来。于是,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这些人命硬的很,鬼神皆不敢近身。公公不必替我忧心。我想……。”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直到了现在,脑中还有些微的眩晕:“我想,或许是那日在南德坊中的迷香留下的隐患。”

    “郎中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大人是因为连日奔波,作息不定。加上昨日一天不曾进食,所以一时虚脱才会昏倒。大人身体底子极好,醒来后仔细调养,很快便能好。”

    “郎中?”君青蓝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容喜话中的重点:“王府里的郎中是从哪里请来的?”

    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中了什么样的迷药,居然有郎中可以诊断出?能叫李从尧在这个时候请来的郎中一定非比寻常,毕竟她曾经中了迷药的事情,可是个秘密呢。

    “是咱们府中的马夫刘伯。听说早年在边城的时候受过王爷的恩惠,便追随着王爷一同回了王府。这刘伯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神人,若不是王爷忽然染了那可怕的怪病,他只怕能将自己的本事藏一辈子。”

    容喜边说边摇了摇头:“说起来刘伯也是个怪人,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只一门心思的养马。即便王爷对他十分的敬重,他却坚持要日日与马匹为伍,所以王爷便由了他。这事在咱们王府里可是个秘密,若非王爷交代,奴才也不敢同大人您提起呢。”

    君青蓝眸色微闪,这该是刘伯用来隐藏身份和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大隐隐于世,谁能想到端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马夫竟是个厉害的神医呢?

    难怪传说中李从尧病的就快死了,她却分明瞧着他的身体在一日日的好转。

    “郡主和张嬷嬷可曾昏倒?”

    “是。”容喜说道:“不过,他们昏倒的时间很短,片刻间就醒了,只有大人最严重。”

    君青蓝点点头,朝着容喜招招手说道:“麻烦公公扶我起身,我去瞧瞧郡主去。”

    “这可使不得。”容喜连连摆手:“王爷吩咐奴才拿了早膳过来,务必要奴才瞧着大人吃完了才能离开。王爷说了,今日您哪都不用去,只安心在屋里歇养一日便是。”

    君青蓝淡笑:“我哪里能够安心。”

    福来的死就像悬在端王府头上的一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毫不留情的劈下来。她如今的生命已经被李从尧牢牢攥在了手中,万不能瞧着端王府遭殃。

    “你不知道。”君青蓝叹口气:“时间就是生命!”

072探查海棠苑

    海棠苑中陈旧的铜锁叫君青蓝给扔在了地上。海棠锁娇娥是为了保护李雪忆。然而,在这重重防护之下,还是叫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既然铜锁已经失去了作用,便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不如直接丢弃,说不定藏在院中的敌人在松懈之下反倒会露出马脚。

    所以,她并没有支会李从尧便私自做了决定。她相信,李从尧一定不会反对。

    李雪忆并没有如上次见到的一般在院中照顾花树,据说是因为昨夜晕倒被李从尧严令卧床修养,张嬷嬷则始终在她身边伺候着。

    君青蓝并不急着与她们见面,只将海棠苑中旁的下人聚拢在了一处。容喜自打她出了清露园就回揽月阁去了,此刻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容含。

    君青蓝眼锋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容含。那人一如既往将身躯挺的笔直,绷着一张面孔,冷冽如出鞘的刃,由他出面,海棠苑里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整整齐齐分列在院子两侧,等待着君青蓝问话。

    李雪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厨娘,一个花匠以及两个贴身的丫鬟思琴和思棋。

    思琴思棋顶多只有十二三岁,长的枯黄干瘦,满面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见君青蓝打量着她们,立刻缩了手脚,周身都透着恐惧。眼前一切正如李从尧所说,李雪忆身边的人每隔半年会更换一次。这两个孩子都是孤儿,从前的生活该是并不十分如意。来的时间又不长,到这时候还没有能养得圆润。

    厨娘有三十多岁,瞧上去是个爽利的妇人。这样的人不知怎的也能叫李从尧给挑中了。花匠则已经上了年岁,头发胡须稀疏染满了霜色,满面皆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几乎已瞧不出本相出来。

    若说这四人中有一人是细作,便也只有厨娘瞧上去最有可能。

    “思琴思棋是你们来王府后的名字么?”

    君青蓝将目光缓缓自厨娘身上移开,不可以貌取人,这是她在锦衣卫学到的第一原则。

    “是。”两个丫头瑟缩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奴婢从前没有名字,多亏了郡主给奴婢赐名。”

    这话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思琴思棋也算的上两个极风雅的名字,她以为是李从尧为她们取的名字,原来竟是李雪忆么?

    “郡主从前的侍婢便叫做思琴思棋。在郡主心里,她的侍婢始终是思琴思棋。”容含淡淡开了口。

    原来如此。

    李雪忆的记忆停滞在入宫之前,在她的心目中,身边人事从未发生改变。所以,她给这两个丫头赐名思琴思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因为,在她心目中,身边伺候的丫鬟从未变过。

    她并非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君青蓝暗暗窃喜,却不动声色。

    “你们一个个都来说说看,都是如何进的王府?来多久了?往日主要做些什么?”

    “奴婢自打记事起就到处流浪,靠行乞为生。今年冬天特别的长,奴婢一连数日不曾讨到能入口的东西,饥寒交迫之下险些便要昏死过去。有幸遇到了容公公将奴婢带回了王府,才能活

    到了今日。”

    君青蓝瞧着思琴,这丫头倒是生了张灵巧的嘴巴。虽然仍旧惧怕她, 却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假以时日,这丫头该是能有一番大作为。

    “奴婢是容公公从青楼里买回来的。”思棋咬了咬唇,再不肯开口了。

    君青蓝多少有些意外。思棋身段发育并不好,可见她从前生存的青楼并不十分高档,只怕多用来接待下等人。连这种地方的人容含都能找到?

    李从尧选人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奴婢是个寡妇。”厨娘缓缓开了口:“我那死鬼男人是个痨病鬼,他们家里娶了奴婢就是为了冲喜。结果,他死在了洞房花烛夜。公婆因为这个恨死了奴婢,奴婢名义上是他们家的媳妇实际上连个下人都不如。再后来家里糟了天火,房子产业都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公婆郁结之下相继病故,因此族人便说奴婢命硬,将奴婢给赶了出去。再后来,奴婢就被容公公给带回了府里。”

    老花匠却只咿咿呀呀发出几个单调音节,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焦急。

    “他是个哑巴。无儿无女无依无靠,险些病死在街头。王爷便命人将他带回。”容含轻声说着。

    君青蓝微微点头。这么听起来,海棠苑这几人果真家世清白,且除了端王府再也无处可去。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会在无意中将端王府的事情泄露给自己的亲人。

    “你们从前都是自由身,一旦入了王府为奴便自此成了贱藉。你们心中就从没有不甘愿么?”

    她这话音才落,四人眼底便生出几分错愕。目光交错一碰,厨娘便开了口。

    “我们来的时候王爷并没有叫我们签卖身契,只说让我们陪伴姑娘半年。等半年后会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报酬,并给我们一个新的身份,使我们能够衣食无忧的开始新生活。”

    君青蓝吸口气,李从尧为了收买人心,下的本钱可真大!也难怪她上次来时,瞧见院中这些下人对李雪忆极好,原来那并非虚情假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从尧就是挽救他们于水火的大恩人呐。

    所以,从前服侍过李雪忆的下人,也都以一个新的身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开始了新生活么?她以为,那些人已经都被李从尧给杀了灭口。

    李从尧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啊!

    “思琴,思棋。你们两个往常谁在郡主身边伺候的多?”

    “是奴婢。”思琴说道:“张嬷嬷说奴婢口齿伶俐,便叫奴婢多同郡主说说话,思棋往日里主要做些针线女红。”

    君青蓝点头:“郡主往常都做些什么?”

    “郡主性子很安静,除了照顾花木并不曾做过旁的。奴婢伺候她这么久,除了瞧见郡主日日出入花圃,便经常见她在窗前呆坐着,也不大开口同人说话。即便奴婢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从前讨饭时学的嘴皮子功夫都卖弄完了,她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话并不叫人意外,李雪忆的智商只有十岁,却又比正常十岁的孩童要沉闷的多,大约她根本就没瞧明白思琴在做些什么。

    “郡主平日

    爱吃些什么?”她侧目瞧向厨娘问道。

    “咱们海棠苑的小厨房开的是单火,素来不与王府的大厨房打交道。每日膳食的单子都是张嬷嬷写好了给奴婢送来的,并没有什么规律。奴婢只管依着单子做来送去便是。”

    “膳食单子还有么?”

    “没有了。”厨娘摇头:“奴婢通常在第二日单子送来的时候便会将第一日的单子给丢掉了。奴婢以为那玩意并没有什么用处便从不保留。奴婢……。”

    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今日的单子在么?”

    “在。”厨娘立刻点头:“待奴婢去拿来给您。”

    “我随你一同去。”

    李雪忆状况的恶化瞧着似乎毫无踪迹可寻,但不排除被人下毒的可能。若她真是被药物控制了神智,那么最能发现问题的地方便是厨房。

    厨娘不疑有他,开了厨房大门请君青蓝进去。这厨娘将自己周身都收拾的干净利索,厨房里也同样的爽利。桌案,刀具,碗碟上都瞧不见半个油星子。

    “奴婢祖上是开酒楼的,自幼便跟着父兄也学了不少菜式。奴婢打小便听父兄念叨说入口的玩意务必要仔细,出了丁点的问题便能要了人命。所以,奴婢在这厨房里面倾注了极多的心血,决不允许出现半点差错。”

    厨娘便说着边打开了橱柜,在最上头一层取了张薄薄的纸笺出来递给君青蓝:“大人您瞧,这就是今日的膳食单子。”

    君青蓝粗粗瞧了几眼,都是些寻常的菜色。甜的咸的都有,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今日起的匆忙还不曾用过早饭,你这里还剩的有么?”

    “大人来的可真巧。”厨娘微笑着说道:“今天早上嬷嬷叫炖些鱼羹给郡主补补身子,奴婢便多做了一些。结果也不知郡主怎的胃口不好,剩下了好些。奴婢同思琴思棋和花匠几个都没有用完,还剩了好些呢。”

    说着话她便将灶台上扣着的箩筐掀了起来,端起下面的莲花白瓷海碗来:“已经冷了,奴婢给大人热一热去。您只管放心,奴婢送去给郡主和自己用的饭食都是单独盛出来的。这些是锅里面剩下的,并没有人动过。”

    “不必麻烦,就这样盛一碗给我吧。盛夏的天气,冷一些正好用。”

    厨娘答应一声,手脚麻利的盛了碗鱼羹递给君青蓝。君青蓝接碗在手并不急着吃,先闻一闻气味,再用舌尖卷起一点鱼羹在舌头上铺陈开来细细品了会。才喝下一口。

    “大人真是个斯文人,奴婢从前嫁的那一户也算是大户,讲究的很。他们用饭也不及大人这般优雅。”

    君青蓝将唇瓣微勾了并不去解释。她哪里是什么做派优雅,不过是想仔细品一品鱼羹中有什么特殊的玩意没有罢了。

    然而,厨娘手艺极好。这鱼羹虽然已经冷透了,味道却好的很,连半点鱼腥味都没有,更不用说旁的奇怪味道了。

    她将目光扫向海碗中剩下的鱼羹说道:“大娘手艺好的很,能将剩下那些也送我拿回去么?”

073变故!

    “都是些剩饭,大人若是喜欢,奴婢再给您做就是。”

    “就这个,极好。”君青蓝微笑着示意容含将碗端走。

    端王府的马夫刘伯是个神医是么?那么,这一碗鱼羹便不能糟蹋了。若是连他也说鱼羹没有问题,那才是真的没有问题。

    “郡主今日用剩下的鱼羹还有么?”

    “这个倒是没有的。”厨娘摇摇头:“郡主的膳食通常都是由张嬷嬷伺候,待奴婢将膳食做好之后,张嬷嬷便会将郡主的膳食领走。郡主剩下的便由张嬷嬷来用,通常送回到厨房的只有剩下的空碗,今日也是如此。”

    君青蓝眯了眯眼:“郡主今早不是昏倒了?”

    一个人若是身体不适还能有胃口?

    “是昏倒过,却只有片刻功夫。思琴才说要去禀报王爷,郡主和张嬷嬷便都醒了。”

    这话叫君青蓝很是意外。她很清楚自己昏倒后直到第二日才醒来,李雪忆昏倒的时间居然……只有片刻?在普宁寺中那一日,她同李雪忆始终在一处。使用的物品也相差无几。这样的局面是在笑话她身体孱弱么?

    “我去瞧瞧郡主。”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出了厨房。思琴等人还在院子里候着,容含抱着剑站在海棠花树下。他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瞧着院子里这几个下人。然而,他的目光里分明没有焦距,瞧着没有半点杀伤力。即便如此,却也根本没有人敢反抗。

    君青蓝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容含一定要留在端王府。但他分明对所有人和事都不在意。君青蓝并没有探究他人**的兴趣,慢悠悠自他身边走过,朝着李雪忆房间走去。耳畔忽有风声一紧,下一刻便瞧见容含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郡主乃千金之躯!”

    “我要查案。”君青蓝有些无奈:“与郡主相关的人与事都是重点盘查之事。”

    所以,男女大防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对她来讲究了吧。

    容含微颦了眉头,却半点没有让步的意思。瞧了她一眼,冷冷说着。然而,他才转了身便听见院外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大声叫喊。

    “君大人在么?快随奴才走!”

    君青蓝听出是容喜的声音,吃了一惊。容喜日日跟在李从尧身边,性子中便也沾染了几分他的影子,做事沉稳得体,无论什么时候瞧着他都亲切和善。这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居然急成这个样子?

    容含自然也听来的是自己兄长,便止了脚步,同君青蓝一起,朝着海棠苑门口观望。

    容喜跑的脚下生风,一眼瞧见君青蓝便朝着她冲了去:“大人快来!”

    “出了什么事?”

    容喜瞧着瘦弱,力气却大的惊人。将君青蓝给扯得一趔趄,忙将身子朝后仰了仰,才稳住了身形。

    “出大事了,恕奴才没工夫同您解释。您到时候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容喜边说着便已经扯着君青蓝跑出了老远。两人却并没有上揽云阁,反倒套了马车自后门出去了。

    “快快快!”容喜并没有安安生生坐在

    马车里,他一手挑着车帘一手撑在车板上,不叫自己被飞驰的马车甩出去,一边不迭声的催促着车夫快走。

    君青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瞧见他的样子心底便也渐渐郑重。容喜忽然出现将她带走定然是李从尧的吩咐,能叫这二人如此应对之事,只怕不同寻常。

    在这种时候,端王府可再不能出什么大事情了!

    “公公。”车夫忽然停了马车:“前面人太多,咱们马车过不去了。”

    君青蓝抬眼,自容喜挑起的车帘往外瞧去。马车前的大街上居然真密密匝匝围满了人,使原本就有些狭窄的街道瞬间变的拥挤不堪,马车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嘿!”容喜急的狠狠叹口气:“君大人,只得请您下车了。咱们挤进去吧。”

    “好。”

    君青蓝原本就不是娇贵的人,随着容喜跳下了马车。辨了辨方向,这才认出眼前是德化坊。在查访阿勇案子的时候,她曾经将德化坊走了个遍,对这地方也算是熟悉。德化坊房屋密集,人口众多,住着的都是燕京城里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性子大多粗鲁。在这样的地方,说话做事都得注意着些。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起冲突。

    “麻烦各位,让一让。”

    容喜将嗓门拔高了,一手扯着君青蓝便挤在了人群里。然而,同德化坊这些苦力出身,练就了强壮体魄的百姓比起来,容喜和君青蓝都实在太柔弱了些。容喜折腾了半晌,出了通身的透汗,也没能挤进人群里去。

    正焦急不堪的时候,忽听到身后街口有男子清脆而兴奋的声音传了来:“兄弟们快来瞧瞧呦,前面街口有人在撒钱呢。去晚了可就没了。”

    这一声虽然嘹亮,音量同容喜方才比起来却差的远,却奇迹般的叫嘈杂的街道中静了一静。下一刻便见人群如潮水一般朝着街口涌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在君青蓝的面前腾出了一条道路出来。

    道路的另一头,穿着剑袖飞鱼服的姜羽凡正朝着她眨眼,三两步便走在了她眼前。君青蓝瞧的叹为观止,还能有这种操作?

    “快走快走,一会等他们再回来,咱们可就过不去了。”

    姜羽凡拿手按住腰间挂着的绣春刀,第一个朝着里街跑了去。君青蓝和容喜紧随其后。

    “怎么样?”姜羽凡侧首瞧着君青蓝:“小爷我聪明吧。有些时候啊,做事情得动动脑子。”

    “呵。”君青蓝扯了扯唇角:“等百姓们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愿姜小爷您还能如现在一般笑得出来。”

    “他们一心都贴在了钱上,哪有人瞧见是谁喊的那一嗓子?即便有人瞧见了,莫非还有人敢来同小爷计较?”姜羽凡将刀鞘敲得啪啪响。

    锦衣卫的身份便是最有利的一重保障,放眼整个北夏,有谁不怕的?可是,您不是最嫌以势压人么?现在在做什么!

    君青蓝懒得同他争辩这些:“你怎么会来?”

    “我过来办案,正巧看见你们进不去,就想个法子给你们解围呗。”

    这话听得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姜羽凡今日出现与从前不同,他穿

    戴整齐,还带着刀。在这种时候,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锦衣卫。锦衣卫虽是京卫随扈,却只听命皇上一人。由锦衣卫出面督办的案子,能小?

    她忽然侧过了头去瞧向容喜:“王爷呢?”

    “今日早朝,严太师带领内阁上书皇上,弹劾端王爷营私舞弊,包庇杀人凶犯。皇上震怒,下朝后便将端王爷叫去了御书房,至今还不曾出来。”

    回话的人是姜羽凡,君青蓝心中越发不详。

    “你猜,内阁上书弹劾的案子是什么?”姜羽凡瞧着君青蓝,眼底神色意味深长。

    “是……普宁寺。”李从尧行事谨慎,少言寡语,也并不常与外人接触。最近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将李雪忆强制带回了端王府。

    “就在皇上将端王爷唤去御书房没多久,便有圣旨送到了镇抚司。皇上指派刘公公亲自督办朝霞郡主这案子。君青蓝我……。”

    姜羽凡抿了抿唇:“任何的案子一旦由锦衣卫接手,便再也不能善了。所以对不起,我只怕不能帮你。”

    “你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君青蓝吸了口气:“还原案子的真相,也正是我的心愿。”

    镇抚司锦衣卫设立于北夏明宗,这是个从前历朝历代并不曾出现过的一个新的机构。明宗本不是圣祖皇帝则定的继承人,然而高宗一代出了很大的问题。手握重兵的明宗便高举义旗,一路从他的封底管州府杀到了燕京,废掉了高宗。

    高宗并没有能够逃出皇宫,据说他将自己和皇后锁在寝宫里,之后放了一把火将他们自己给烧死了。明宗入宫后见到的只有两具烧的连男女都看不出的焦尸,之后没多久锦衣卫就出现了。他们无孔不入的游走于整个北夏,替皇上监视着万民。明宗出于什么目的组建了锦衣卫君青蓝并不想揣测,但锦衣卫从此便成了皇上亲自握在手中的一把刀,也成了北夏人最惧怕的一只京卫。

    正因为锦衣卫的特殊性,明宗并未指定朝廷中任何一个官员来领导锦衣卫,而是将统领锦衣卫的权力交给了他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太监,自此后锦衣卫指挥使便均由太监出任,人们将整个南北二司合在一起称为东厂。

    这一任东厂的厂公便是司礼监一品总领太监刘全忠。皇上将福来的案子交给刘全忠督办,便是告诉所有人,他不信任任何人。

    太师严禄把持内阁,日益势大。端王府历代镇守边关手握重兵,虽然现在倒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禄在这时候的弹劾分明别有用心,皇上并不傻。他不喜欢李从尧,却也绝对不会在此刻扳倒了李从尧来帮助严禄减少一个劲敌。

    所以,他选择了刘全忠,那个久不在官场中走动的传奇人物出场。这事过了刘全忠的手,谁也再生不出幺蛾子出来。即便姜羽凡是长公主的儿子,也绝对不敢徇私。

    这其中的门道君青蓝清楚的很,哪里会因为这个责怪他?李雪忆以后可就危险了。

    然而……

    她瞧一眼姜羽凡,再瞧一眼满面焦急的容喜。忽然吸了口冷气,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074 重要的证人

    “福来死亡的地点是在普宁寺外的工人房里,事发至今已经有三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时候在他家里,都不可能再出现任何重要证据。”君青蓝微颦着眉头,缓缓说着。

    若说如今的燕京城还能有什么事情,叫百姓的关注点比度厄禅师的去留还要高。便也只剩下福来的死。他的死亡时间恰与普宁法会相合,阴差阳错引得万人瞩目。而在事发当日,大理寺并没能将凶手缉拿归案,甚至连有力的证据也不曾出现。

    所以,连续多日来,福来案都是众人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事情。今日在这小小的德化坊中能聚集大量人群,自然也与福来有关。

    这里,是福来的家!

    “你说的不错。”姜羽凡点点头:“这里的确没有重要的证据,却出现一个重要的证人!”

    君青蓝眯了眯眼,福来死时房屋结构完好,门闩完整,屋内没有打斗痕迹。福来死态也没有半点狰狞,面容神色便与所有人熟睡时一般无二。

    案发现场的那个房间,完全可以看作是一间完整的密室。屋内,除了福来便只有李雪忆,哪里还有第三人?

    忽然有证人出现,还是在德化坊这样的地方,多少叫人有些意外。

    君青蓝瞧向容喜:“这事你也知道?”

    容喜瞧着她,却半个字也不曾说,只深深叹口气。他眉目中的愁绪叫君青蓝瞧了满眼,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不详。

    容喜瞧上去温和亲切,实际上内心却如容含一般的冷酷。他心里却只对李从尧忠诚,即便旁人死在他眼前,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方才那么焦急,这证人……

    “这证人,只怕对端王府相当不利。”姜羽凡一句话坐实了君青蓝心中的猜想。

    “到了。”

    君青蓝循声望去,这是在街道偏西一处房屋。房屋的大门只有一扇陈旧的木板,也并没有院落。从外观瞧上去,房屋占地不大,福来往日的生活该是并不富足。

    此刻,房屋外面由锦衣卫拉了麻绳做了围挡,麻绳边上有几个锦衣卫抱着绣春刀来回巡视。观瞧的百姓只能站在围挡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观瞧。

    君青蓝瞧了那几人一眼便皱了皱眉:“怎么是南司的人?”

    “呵。”姜羽凡撇撇嘴:“互相监督,皇上对这案子可是重视的很。”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南北镇抚司素来职能分工不同。北司负责查案,南司则负责监察北司。一旦北司中有锦衣卫触犯了王法,便得交由南司审理调查。如今,一个小小的市井泼皮之死,居然要劳动南北二司共同出手?

    她从前可真是太小看这案子了!

    姜羽凡将麻绳挑起,请君青蓝和容喜进去。南司的锦衣卫瞧向君青蓝和容喜时分明皱了眉,姜羽凡却连瞧都不去瞧他们。只管领着两人进了屋。

    “大人。”屋中,北司的护卫拱手迎了上来。一眼瞧见君青蓝,眼睛立刻亮了:“君大人也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姜羽凡点点头:“人都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

    ,人就在里屋压着呢。”

    姜羽凡回首瞧向君青蓝:“一起瞧瞧去吧。”

    众人走进里屋,君青蓝只瞧了一眼便狠狠皱了眉。她再也不会想到叫所有人风声鹤唳的所谓证人,居然会是这样两个!

    屋中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那个有二十多岁。长的高大而强壮,将衣袖挽得极高,几乎露出了肩头,又拿绑带给固定好了。于是,任谁都能瞧见他上臂虬髯的肌肉上油亮亮的汗珠子。那人一双眼睛敲上去极凶悍,一瞧便不似善类。

    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以青平坊中最多。

    青平坊离大兴市最近,青楼,赌坊,酒肆茶楼遍布。那样的地方通常都会豢养许多打手家丁。他们往往都是这样的打扮。

    而离着那人身边不远处被锦衣卫绑着的,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穿着身洗的发白的墨蓝粗葛布的袍子,脚上的麻鞋也大多开了线,这一身实在不算起眼。然而,他一张面孔却生的玉雪可爱。若是能丰润一些,便似春年时百姓家中悬挂的年画娃娃一般。

    这样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君青蓝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怎么就能成了福来案的关键证人。甚至还是威胁端王府安全的证人?

    “大人,那男人是青平坊富贵赌坊的伙计阿春。”小护卫飞快向众人介绍:“那个孩子便是福来的儿子,叫做元宝。”

    君青蓝挑了挑眉,元宝?福来是有多么爱钱,居然给自己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是认真的么?

    “今日一早阿春带着人从富贵赌坊一路追着元宝到了这里。阿春指挥手下旁的打手将福来房舍中的物品搬走以抵赌债。元宝拼死不从,若不是在暗中监视的兄弟们实在瞧不过去除了手。阿春只怕已经被折腾死了。”

    “等等!”君青蓝眨眨眼:“你是不是说错了话?”

    阿春被折腾死?阿春身强力壮,又带着许多打手。要被折腾死的不是元宝么?

    “卑职可没有说错。”护卫嘻嘻一笑:“要说起来那小鬼可真是个鬼灵精。你别看他年龄小跑的快的很,而且仗着个子小专捡人缝里面钻。阿春那些人粗手笨脚的一时间根本进不得他的身子,待到阿春他们追到了屋子里,元宝不知怎的便将门给拴住,再从窗口逃了出去。然后在门外声称,若是富贵赌坊不放弃债务,他就一把火烧了房子,叫大家同归于尽。”

    君青蓝眯了眯眼,瞧向被捆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那孩子一双眼睛大而圆,异于常人的明亮。因为被堵了嘴巴不能说话,但那一双眼睛却随着护卫的描述滴溜溜乱转。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反观阿春,虽然满面的怒火,更多的却是颓然。

    听说福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教出来的儿子竟也有几分勇猛的急智。元宝有个聪明的脑袋,可惜没有能投生到好人家,才学了周身的市井之气。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就这么点事情,根本不值得让南北二司倾巢出动。更谈不上撼动端王府?这当中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他并没有说!

    “你们也真是不小心。”姜羽凡皱眉:“那么多人守着,居然

    还能叫那么重要的事情泄漏了出去!”

    护卫挠了挠头:“卑职也没想到他……会忽然那么说。”

    姜羽凡瞧一眼元宝,神色复杂难辨。终缓缓叹口气瞧向君青蓝:“我要你来见的便是元宝。他……。”

    “住口!”

    姜羽凡才开了口,便叫人将他话头给打断了。有整齐的马蹄声停在了房门口,下一刻便听见数人飞快进了屋来。

    众人回头只瞧了一眼便狠狠变了面色:“千户大人!”

    来的是刘承风!

    据说刘承风是刘全忠的族亲,靠着这一层亲戚关系在锦衣卫中平步青云。无论在南司还时北司,人人见了他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刘承风紧抿着唇瓣没有开口,阴冷一双眼眸将屋中众人一一打量。最终在君青蓝和容喜身上流连。

    “大人。”姜羽凡连忙开了口:“君青蓝到底是咱们锦衣卫中人,普宁寺一案又事关重大。刚好君青蓝那时就在现场,卑职便想着……。”

    刘承风摆手没有叫他再说下去,反倒侧首瞧着屋中旁的护卫说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众人答应一声,躬身退在了屋门外。狭小的房间里顷刻之间便只剩下阿春,元宝,姜羽凡,君青蓝和容喜。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在心底盘算着自己这时候留下到底合不合适。

    正想着忽听噗一声闷响,半空里有一蓬猩红血雨惊现。

    刘承风竟毫无征兆将一旁桌案上的烛台拿起,拔了蜡烛,狠狠刺入阿春心脏处。烛台尖锐,他这一下又快又急,烛台的尖刺几乎尽,根没入。阿春被堵了嘴不能言语,唯有将一双眼睛瞪大了瞧着刘承风。刘承风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将烛台顺势朝下划去,阿春前心伤口瞬间便给破开的更大。他那一下本就刺在要害处,再故意将伤口扩大,立刻便见鲜血喷涌如泉。阿春身子弹跳了数下,瞳仁里便渐渐失了焦距,彻底绝了生机。

    刘承风这一下出人意表,又快的很,根本叫人无法应对。待到反应过来时,阿春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君青蓝则飞快瞧向元宝,那小小孩童一双眼睛瞪的极大。方才血腥的一幕尽数落入他眼底,孩子的眼睛却连眨也不曾眨过一下。君青蓝知道,他不是胆子大,而是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今日之后他可还能回过神来。

    然而,低下百姓的儿子,蝼蚁一般卑贱的生命。有人在意么?

    刘承风的眼睛不错神盯着阿春,直到他眼底彻底失去了光彩。这才探出手指来贴在他脖颈动脉之上,确信他再无生还可能之后才扔了手中烛台。

    男人阴冷的目光扫向屋中众人:“知道该怎么说么?”

    “知道。”姜羽凡深深吸口气:“阿春与富贵赌坊打手因分赃不均产生争执,互相殴斗致死。”

    “恩。”刘承风点头,眸色里分明很是满意。

    他慢悠悠转过身,眼眸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和容喜:“你们莫要以为是我心狠。我这是在救你们!”

075 燕京丑闻

    君青蓝眨眨眼,刘承风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能叫人信服了。

    他一进了屋招呼都不打一个便将人给杀了,还说是在救人?!说这话是认真的么?

    “姜羽凡。”刘承风别开了眼,朝着姜羽凡沉声说道:“你在北司任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做事情怎的还是那么不稳重?方才你要说的话,是该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说的么?”

    姜羽凡身躯一颤,立刻低下头去:“是卑职思虑不周。”

    “君青蓝,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来告诉你。”刘承风取了块手帕出来,蘸着屋中水盆中的清水,将自己手上的鲜血一点点仔仔细细擦干净。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个孩子被赌坊中人满街的追杀。他一路从青平坊回到德化坊,中间走的是大兴市。在这一路上他口中始终叫嚷着的只有一句话,端王府朝霞郡主是我娘,你们敢杀我就是不要命了!”

    “什么?”

    君青蓝被这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给彻底惊着了。若不是李从尧同她讲起李雪忆的事情,她跟本就想不起燕京城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她相信,旁人也同她一般。当初她提起朝霞郡主时,连姜羽凡也用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怎么……李从尧才说要自己调查李雪忆疯癫的真相,她就忽然出了名?

    李雪忆在海棠苑中关了将近十年,怎么可能生出元宝这么大的儿子?!她凝眸瞧向元宝,那孩子大而圆的双眸瞧上去有几分木讷。该是还没有能够从方才阿春被杀的事情当中回过神来。

    元宝定然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原本,这样的孩子该是极其叫人生厌。然而,君青蓝瞧着他,心中却生不出半分的厌恶来。

    她在心底里叹口气,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个被皮相折服的人了么?

    “从富贵赌坊到这里,经过了两个街坊,一个集市。期间出行百姓人不在少数,这样的消息不但不会被封锁,反倒会愈演愈烈。你们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承风声音冷冽而低沉:“姜羽凡,今日集市巡逻本是你当值。在那孩子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你们就该立刻采取行动。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叫你们束手无策,致使端王府的隐秘人尽皆知?”

    “卑职……。”姜羽凡抿了抿唇,发现自己无力解释:“是卑职失职,请千户大人责罚。”

    “你的事情稍后我自会回禀厂公,至于厂公如何处罚,你且候着吧。”

    刘承风瞧向君青蓝:“听说你近来同端王爷走的很近,今日又是端王府的容公公同你一起出现。想来……。”

    刘承风略一沉吟说道:“你与端王爷交情匪浅。那么,你便该明白,这消息无论真假,一旦被传开了对端王府意味着什么。”

    君青蓝没有说话,眼底眸色渐渐深沉。难怪容喜那般焦急,难怪姜羽凡欲言又止,难怪……皇上要将李从尧唤到御书房问话!

    无论李雪忆是否疯癫,她

    毕竟是在后宫里生活过的女子。她与普通的落选秀女并不一样,她是上了玉碟的淑女,名义上便是皇上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即便被领回了家中,结局最多也只能有两个。老死家中或者出家修行。与旁的男子过于亲厚都是死罪,何况还与旁人……生!了!!孩!!!子!!!!

    “这不是事实。”君青蓝下意识反驳。

    无论是身体还是智力,都不允许李雪忆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即便李从尧没有跟着,李雪忆身边的暗卫也定不会少。

    “你该明白,锦衣卫办事将的是证据。”刘承风淡淡说着,眼风不着痕迹朝绑在椅子上的元宝扫了一眼:“如今,人证在此。”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她当然不会相信这孩子是李雪忆的,这消息在场所有人应该都不会相信。然而,他横穿了三个街坊,将这消息嚷嚷的人尽皆知。

    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事情的真假在这种时候已经不重要,因为,百姓们并不会去在意。他们方才拥堵在德化坊中不肯离去,不正是因为这样的消息非常符合他们的胃口?

    废黜淑女,市井泼皮,来历不明的私生子,惊天血案。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能够叫人想象出许多版本的故事出来。君青蓝相信,各个都极其香艳,惊悚,狗血。却叫人兴奋。

    事情怎么会忽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千户大人。”君青蓝抬眼瞧着刘承风:“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面之词,很多细节都有待查证。卑职……。”

    “你什么都不用想。”刘承风挥一挥手,打断了君青蓝的话头:“皇上早就下旨命你修养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无论京城发生什么案子都与你君青蓝没有关系。你今日出现在案发现场已经违背了规矩,此事稍后我自会禀报给厂公。是谁的责任便该由谁来负责,还请你莫要再为难锦衣卫的兄弟了。”

    “来人。”刘承风不再去瞧君青蓝,转身轻喝道:“将屋子清理干净,相关证物整理出来送入库房封存。至于这个孩子……。”

    他才一沉吟便瞧见南镇抚司的千户仇虎笑眯眯说道:“这案子涉及到了端王府,你们的总旗君青蓝与端王府关系密切,按理你们北司便该在这案子中避嫌才是。这孩子不如便由我们南司领回去看管吧,至于他的安危刘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呵呵。”刘承风淡笑:“元宝的去处就不劳南司费心了,我临来的时候已经领了皇上的旨意。皇上的意思是叫人将这孩子送去端王府。既然端王府已经来了人,便直接领回去便是。”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颤,猛然便眯了眯眼。元宝今日一闹,只怕燕京城里没有不认识他的。这种时候居然叫端王府将人给领走,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元宝就是李雪忆的儿子?皇上这是要……

    “当然,你们南司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做。”刘承风微笑着说道:“今日这事影响实在不好,厂公认为皇上的颜面总得要顾及。这般重要的任务,便交给南司出面去办吧。”

    “凭什么?”仇虎挑眉:“查案是你们北司的事情。”

    “都是皇上手下听差的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刘承风面上笑容更深了几分:“或者说,仇大人是要提醒厂公,南司从不这么认为,早晚得分了家才开心?”

    仇虎哑了嗓子,有些事情一旦摆在了台面上就不好看了。

    刘承风微笑着拍拍仇虎肩头:“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将这天大的功劳送给你们南司,不用客气。”

    仇虎身躯渐渐僵硬,刘承风瞧着他唇畔笑容渐渐扩大,眼底笑意却渐渐变得幽冷。他猛然侧过了头去,吩咐一声收队,便率先走了。

    君青蓝瞧一眼元宝忽然咬了咬唇,三两步追上刘承风:“千户大人留步。”

    “你还有什么事?”刘承风骑在马上瞧着她,语声里半分温度也无:“我以为,该说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

    “卑职有一件事想要请求大人,还请大人务必要答应。”君青蓝吸口气沉声说道:“卑职想要见一见厂公。”

    “你说什么?”刘承风迷了眼,斜睨着君青蓝。眸色越发冰冷,似携裹了刀锋,忽然就添了几分杀意:“厂公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卑职想见厂公!”君青蓝抱拳拱手,身躯笔直挡在刘承风马前,半步也不肯离开。

    “走开。”刘承风拿着马鞭点着君青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卑职要见厂公。”君青蓝缓缓抬了眼,清冷眼底深处,坚定而决然:“卑职相信,厂公也会愿意召见卑职。还请千户大人替卑职带句话,卑职同他一般对端王府很有兴趣。”

    刘承风半晌没有说话,马鞭却也并没落下。眼底带着震惊和审视,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君青蓝便任由他盯着,仍旧维持着抱拳拱手的姿态,动也不动。

    良久,利刃般冰冷的目光终于自她脊背上移开。刘承风阴冷的声音传来:“我可以替你转告厂公。若下次再这般不分尊卑,本官定会严惩!”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多谢大人。”

    她缓缓退开一步拱手相送,刘承风打马离去。直到那人身影已经瞧不见了,君青蓝仍旧半弓着身子。

    “你这是何必。”姜羽凡瞧着她,将眉峰紧紧颦了:“我不明白,端王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总有一日。”君青蓝吸口气:“你会明白。”

    她并不去解释,回身瞧着容喜:“容公公,带着……元宝,咱们走吧。”

    女子的目光清净如水,在元宝周身流淌而过。她一双眼眸黝黑,耀眼过夜晚天幕上最明亮的星。并不似锦衣卫旁的护卫一般凶神恶煞,也不似赌坊中人一般满腹的算计。平平淡淡似乎半丝起伏也无,却叫人瞧的心中一凛,似乎被那样一双眼眸,一下子瞧到了心里去。

    元宝便被那样一双眼波瞧的飞快垂了眼眸。他紧紧抿着唇,将整张面孔都扭曲在了一起。

    君青蓝走至他身边,亲自给他解了绳索。居高临下瞧着他:“跟我走吧。只要你够聪明,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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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